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皇帝今天病好了吗   作者:秋涯兔   简介   格洛尔·普利塞斯,帝国的第三十七世小皇帝,亚兰大陆的最高掌权者。他金发星眸,敛着幼翅和鹿角,双脚悬空地坐在皇位之上。   他眉眼弯弯,眼角的笑意暖得能够灼人心扉。   没有人不喜欢他。   可惜慧极必伤,天羽血统传承者无一长寿。   越是聪慧,身体越弱,格洛尔出生就被御医判断不可能活过二十五岁。   格洛尔并未对此表现过在意。   但在多次尝试握勺失败以后,小皇帝黯然神伤,耷拉下了小翅膀。   *   克莱门特·海德维希,帝国上将,镇西军统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十级纵能师,铁靴踏过的鲜血曾经遍及整个帝国。   传闻里他性格凶,难相处,恃才而骄、为人傲慢,成统领前年年能气走三任上司,成统领后整个镇西军哀嚎遍地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帝都内贵族们都觉得新来的上将高傲无理、不近人情。三个月的时间里,无数试图拉拢示好的贵族铩羽而归。   然而,在王宫里。   陛下:“克莱门特,你平时在将士面前难道也是这么温柔的吗,就不会镇不住场子?”   陛下:“克莱门特,你的床头为什么立着我的照片?”   陛下:“克莱门特,你的箱子里怎么存着这么多关于我的报道?”   陛下:“克莱门特,刚刚我在你的枕头下发现了这本日记,让我念念……”   上将一把捏住陛下的翅膀,轻松将帝王拎回了床上,翻身压住。他语气幽幽:“陛下,您多念一句,我们就多来一次。试试?”   阅前注意:   1、上将蟛糠质焙蚨员菹鲁啤澳薄   2、上卷糖串糖,受轻微病弱;下卷糖串刀串糖,受稍微病得严重点。病弱元素比较弱,总体而言是甜文!   3、纯感情流文,感情专线练手作,所以直接天下已平,不打事业,节奏慢,前期很!日!常!,不会有什么尔虞我诈修罗场。   4、“帝王”“皇帝”混用,“王”、“皇”混用,不做区分。 第1章 小皇帝   塞利安此时此刻发自内心地想把面前的青年从王宫里扔出去。   或者像是扫地机器人一样,直接将他当做垃圾打包,随便丢到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去。总之,别让他再继续待在这里。   听听吧。   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塞利安伯爵,麻烦您回忆一下陛下上一次出宫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以前!”   伯爵站在低声咆哮的军装青年面前。   他慢条斯理地从胸前的口袋中抽出洁白柔软的手帕,擦拭着指尖沾到的一点污渍。   他在忍耐。   忍着自己当场抓住对方的长马尾,螺旋五百四十度直接将人扔出宫殿的冲动。   ——即使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格洛尔陛下的卧室还有一段距离。   “科尼利厄斯,陛下去年才出过宫。”   塞利安抬起眼,透过金丝单片眼镜看着对方,冷静地说道。   他们的眸子是同样浅淡的琥珀色,撞在一起时,空气中似乎隐隐升起了焦燃味。   “噢,去年……您管陛下刚踏出宫殿不到五十米就被带回来的这件事叫‘出宫’?!”   科尼利厄斯被气笑了。   他在塞利安面前来回踱步,愤怒染红了他的耳根。   他压低声音吼道:“陛下他需要正常的娱乐活动和人际关系。我不求他能踏出帝都,但是出宫……这又不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是的,如果陛下的身体不会让人这么担心的话。”   伯爵冷笑一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陛下最近才刚生完一场大病,现在身体刚刚稳定下来,正是虚弱的时候。你再看看窗外,这天气,积雪都快能埋掉你半只腿了,这会儿想让陛下出门……你怎么敢提出这么无理的请求?”   年轻军官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但他梗着脖子,盯着伯爵,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都分明说着他的坚定。   “可是深冬马上就会过去——”   伯爵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地点在科尼利厄斯的胸口正中央,将他戳得往后退了半步。   他尖酸刻薄地说:“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是当年我手快把你的情书截在半路,你真当自己现在还能有站在陛下屋前的机会?科尼,平时爱玩我可以不管你。但你要是敢把心思往陛下身上打,敢把这脸往陛下面前丢,那下次落你身上的木棍可就不是你母亲抽的了。”   “多跟你姐学一学,我的好儿子。她只比你大三岁,现在都已经是北部银芒军的统领副官了。或者你再看看西边,比你大两岁的克莱门特中将再过不久就要晋升上将了!你呢,还想在帝都继续混上多少年?”   科尼利厄斯生气地争辩道:“我哪里混了!昨天我还去给城防军做战力支持,帮他们打掉了一个境外潜入势力呢!”   “瞧瞧、瞧瞧,这种水平的东西竟然也能被拿出来炫耀了?当年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已经跟着三十六世陛下打下过三个国家了!”伯爵冷笑。   塞利安越看他就越烦心,不耐烦地一掌拍去,“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想都别想。别站在这碍事,快点走,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终于把人从眼前赶了出去,塞利安长出一口气,可算是把心情重新平复了下来。   面色也重新变得沉稳起来。   他的年纪早就和“年轻”二字没了关系。   但是作为格洛尔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贴身管家,他的礼仪、打扮都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噢,当然,面对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时除外。   塞利安理了理衣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面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一番。   衣服,整齐,很好。   头发,背在脑后,没有乱,但是里面又长出了两根白发,有点碍眼。   伯爵伸手抚了抚发顶。   很好,藏起来了。   确保自己形象整洁妥当之后,他这才转身向着宽敞廊道的另一头走去。   “叩叩叩。”   管家伯爵手上端着银盘,敲响了陛下的卧室房门。   不一会儿,房门上荡起一圈浅金色的波纹。   咔,门开了。   “日安,陛下。”   管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帝国的三十七世小皇帝格洛尔·普利塞斯抬起了头。   他今年刚满十八。这个年龄对他个人来说实际上并不算小,但不论是放在国际政.坛上,或者是放在国内的权力核心圈子里,能够与他坐一桌的人,他们的子、孙往往都要比他还大。   “塞利安。”   格洛尔的眉眼弯弯,温和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浅金色的发丝在耳边温柔地打着卷,一对二十厘米左右长度的乳白色小鹿角在发丝间安安静静地向上伸着。   他的双眼是好看的浅蓝色,看向人时,其间光辉明亮,就像是罗萨大平原上所能看见的最美丽的星空一般。   塞利安将银盘放在床头。   然后在帝王床边单膝跪下,微笑地抽走了小皇帝藏在被子下的一本书。   “陛下,难得的午休时间可不应该被这样克扣。”   中年伯爵转头将文件放到格洛尔没法伸手直接拿到的桌上后,回到小皇帝床边坐下,端起银盘中间的小碗,说:“今天是您喜欢的蘑菇汤,不过我特意嘱咐他们做得淡了点。”   格洛尔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书上移开,转到面前的蘑菇汤上,眼中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试探着伸手向汤匙,问:“我可以试试自己喝吗?”   管家温柔地回答:“这床被子昨晚刚换,陛下。”   陛下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双手的力量非常差,放在平时,喝水、吃饭这些简单的事情陛下还是可以做的,但前一阵陛下刚生过病,状态不好,这也就成了有些困难的事情。   格洛尔面色纠结,不舍地收回了手。   “好吧。”他说。   塞利安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将碗护在下方,一起送到小皇帝嘴边。   格洛尔食量向来很小,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后时分。   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口小点心,小皇帝就将身体向后一仰,靠回到了床头板上。   伯爵从陛下刚出生起就跟在他的身边,对于格洛尔一举一动的意思再理解不过。   见他不想吃了,塞利安很快便将餐盘餐具收拾好,走到卧室门边,将东西交由侍从处理。回到小皇帝身边后,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书,无奈地帮他把书拿了回来。   格洛尔心满意足地将书藏回枕头底下,双眼弯成了月牙。   “谢谢塞利安。”   管家笑了笑,问:“您现在还会觉得头晕吗,陛下,下午的会议需不需要改个时间?”   “还有点,不过一切照常就好,不需要推迟。”   “好的。”   塞利安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毛绒大衣,走回小皇帝身边。   格洛尔自觉地向前挪了挪,伸出手,任他服侍着自己穿上大衣。   “约里斯公爵前些天说晋衔仪式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今天会在会上向您汇报。不过今年的晋衔仪式真的要在大礼堂举行吗?您的身体还没好,而那又是一段足够长的路途——您至少得在外面吹半个小时的寒风。”   格洛尔温和地说:“这是五年一次的晋衔仪式,塞利安,它很重要。而且,今年还会有一位新的上将诞生。在路上待半个小时不会怎么样的,塞利安,你别担心。”   中年伯爵恭敬应道:“我知道了,陛下。”   手臂穿过衣袖,露在背后的一对小幼翅也在管家熟练的手法下,穿过了大衣背后十分隐蔽地开着的两个翅膀口。   幼翅轻轻扑棱,往背上贴了贴。   安静乖巧。   管家半直起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通小皇帝的着装,满意地点了点头。   鹿角很干净,翅膀很洁白,衣服头发都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小皇帝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温和的目光中带着笑,一头松软的浅金短发也在窗外投进的午后阳光之下栩栩生辉。   今天陛下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克莱门特   格洛尔·普利塞斯。   诺伦兹卡帝国第三十七世小皇帝。   在这个万族凋零、只剩人族的年代,能够获得血统传承的人是极其稀少的。能够同时获得两种传承的人,历史上更是少之又少。   直到格洛尔陛下的诞生。   作为诺伦兹卡帝国使用特殊手段孕育出的帝王,格洛尔陛下自然拥有着帝国帝系稳定传承的天羽血脉。   他拥有了天羽血脉带来的非凡聪慧,也获得了背后那对其实飞不起来的小幼翅。   但令世人震惊的是,格洛尔陛下竟然同时获得了圣鹿附身——要知道,拥有预知能力的圣鹿传承者早在三十六世在位时期,还是帝国的心头大患。或者说,一直如此。   为此,帝国曾经花了很多精力去抹黑“圣鹿传承”这一形象。   结果,噢。   等到格洛尔陛下的出生,一切就尽归于诺伦兹卡帝国的荣誉了。   还记得十八年前,帝国正在努力搜寻着新任圣鹿传承者,想将危机扼杀于摇篮之中时,小格洛尔陛下的头顶上忽然生出了两个小疙瘩……   书房内,塞利安用浅色湿毛巾捂在格洛尔的鹿角上,细细擦拭着。   想起这事,管家没忍住笑了出来。   “塞利安,麻烦帮我把这本文件拿下来……嗯?怎么了,塞利安?”   格洛尔从文件间抬起头来,正好见到塞利安上扬的嘴角。   “请不要在意,陛下。我只是想起了您第一次长角时的事情,”中年伯爵笑道,“说到这个,您又快到换角期了,我一会得跟厨师去说一声,让他们准备新的食谱。”   “又要掉了呀。”   格洛尔抬手,不舍地摸了摸自己好不容易长到二十厘米长的小鹿角。   “是的陛下,会帮您把它收好的,不用舍不得。”   塞利安笑着帮小皇帝将手边一本两厘米厚的文件册抽了出来,放到书桌的正中央,贴心地问了句“您要看哪儿”后,又直接帮陛下翻了开来。   塞利安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他做得顺手,格洛尔也接受得自然。   因为这本来就是塞利安一直在做的事情。   天羽传承使得历任帝王的身体都十分不好。   越是优秀,越是聪慧,身体便会越弱。   格洛尔陛下极为出色。   他的上一任在位期间征战三十年,打下的成果使得格洛尔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整个兰亚大陆的无上君王。   但在那时,诺伦兹卡帝国完全就是强拼硬凑出来的。   三十六世打下了整片大陆,却没来得及将他们完全收服。因此,在格洛尔出生的时候,整个帝国摇摇欲坠,复国、反.动旗帜到处都是,随时面临着分裂危机。   稍有不慎,整个帝国就会变得四分五裂。   然而在格洛尔陛下上任之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作为亚兰大陆新一任的最高统治者,他用十八年的时间,硬是将原本一国十几制的帝国,变成了现在这幅繁荣昌盛、和平统一的样子。   这样的手段与功绩,使他成为了诺伦兹卡帝国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任皇帝。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历任以来身体最差的一位皇帝。   差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呢?就连独立生活都难以完成。   这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话语。   例如现在,这本厚达两厘米的文件册子,即使上呈者贴心地没有给它包上厚重的烫金封皮,它的重量也已经超过格洛尔能拿得起来的程度。   作为陛下的贴身管家,伯爵需要几乎全天候地守在身边,成为他的手脚,为他处理所有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塞利安对格洛尔十分心疼,即使他清楚这是承受传承的代价。   不过格洛尔陛下对此从来没有表现过在意。   细软的发丝乖乖地别在一侧的耳后,格洛尔左手握笔,在文件上圈出了几处地方,并在另一份报告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身体的限制,格洛尔什么事情都做不快,哪怕只是签署一个写过无数次的名字也是如此。   但他从未因此有过任何不耐或不满。   相反,此时此刻,小皇帝沐浴在温和的午后斜阳里,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放松闲适,带着一种平和的欣喜感,无声享受着这大病初愈后终于能够离开卧室的自由时光。   “咚咚咚。”   “请进。”   “陛下、伯爵。最高核心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了。”   格洛尔签署完最后一份报告后,将笔轻轻地放到一旁。塞利安不用多说,便配合着帮陛下将文件全部收到一旁。   格洛尔仰起头,感谢地向他弯弯眼。   塞利安同样向陛下回以笑意。他微微弯身,向小陛下伸出手掌。   “走吧,陛下,我们该过去了。”   “没问题,塞利安。”   格洛尔陛下将手搭于其上。   伯爵稍稍用力,轻松地将陛下扶了起来。   阳光从书桌后的窗外斜斜射入,金发帝王在柔和光线里温和地笑着。   *   弗西大陆,怀特王国,瑞特城。   混乱、骚动。哭泣、尖叫。枪.支喧嚣、晶能弥漫。   这些便是半年以来,这座城市每天的日常。   反.动军的旗帜已经插遍了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无辜的平民们在王国军队和反.动军队的拉扯夹缝间艰难地生存。   但这一切,在这几天的时间内已经变得全然不同。   “轰——!”   “轰——!”   最新型的军用轰炸机盘旋在瑞特城的上空。   它们干净崭新,气势磅礴,每一架轰炸机上都印着非常标准的帝国编号,一看就与这混乱而破烂的城市格格不入。   “!@#$%^&……”   “*&%@#¥*……”   异国的语言嘈杂不堪。   随着轰炸机的到来,身着灰蓝色制服的反.动军们怒骂着逃窜,四处散开。   只留下一些自认为实力强劲的纵能师留在原地。   各色晶骨从他们的手心或肩胛骨等地“喀拉”一声向外展出,更有甚者还愤怒地以手心对天,数不尽的半透明晶体在他手心凝聚成锥状,“嗖嗖嗖”地向着天空上发射而去。   一艘轰炸机在晶骨的袭击下歪了机身。见状,他们嚎叫着对天空上插足的异国轰炸机比划着极其不雅的手势,肆意地用听不懂的话语侮辱嘲讽。   不过,他们的嚣张气焰没能够持续多久。   “嘭——!”   在他们面前,一座早就废弃的破楼轰然倒塌!   距离最近的一人眼尖,一下就看清了烟尘中的景象。瞬间,他面色大变,叽里呱啦地朝着友军一挥手。   两只蓝绿色的晶骨翅膀破衣而出,当即狂扇,想也没想就直接掉头飞走。   其他人的脸色同样变得铁青。   “@#$%^&……!!”一人焦急地向同伴喊道。   晶骨翅膀从他们的背后伸出,他们神色慌张地想要后退,掉头逃跑。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噗嗤!”   浅紫色的晶骨从他们的身后猛地刺出,眨眼间就刺穿了几个人的胸膛。   下一秒,在他们逃跑路线的前方,一个身影哀嚎地从空中坠落而下——在他的胸膛上,同样贯穿着一道浅色的骨刺。   “唔啊——!”   “嘭!”   他们痛苦地在地上蜷成一团,哀嚎惨叫。   然而战场之上没有人会怜悯他们。   混乱之中,高筒马靴的清脆踩地声显得格外清晰。   “哒、哒、哒。”   一个身披深绿色军大衣的高大身影,闲庭信步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手上还分心地打着电话。   “行行行,我知道,别再向我重复了。我会去的。好了,就这样,等我到了会跟你们说的,再见。”   一名军官跟在他的身后,语气同样是不同于这片混乱的随意和轻松:“将军,对面可是里斯蒙德参谋长啊,您这样就不怕他向陛下打小报告?”   “说点有用的话,多尔塔。”   被称呼为“将军”的男人说道。   “好吧,好吧,那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帝都啊,统领大人?”   多尔塔烦恼得不行:“达尔森将军都快落地了,就这么一个小城市,中间空上一空不要紧的,我的将军,反正这又不在我们帝国内,上将军衔还在帝都等着您呢!”   “我看是你急着去帝都找你的漂亮妹妹吧。”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说:“我就是在等着达尔森,东西还在他的手上,必须拿到才能走。”   “东西?噢!您是在指那个本子——”   多尔塔恍然大悟。他舔了舔嘴唇,一下就没了着急,说:“那是该等等,是该等等。”   “不过现在距离仪式开始只剩下两天时间了,达尔森将军明天才能到达这里,时间上我们真的够吗?”   “有什么不够的,大不了不坐飞行器,自己用晶骨翅膀飞回去而已。全力飞只要八小时,很快。”   “噢天哪,将军,拜托,能用晶骨飞跃大洋的只有你而已,我不行啊!”副官哀嚎抗议,“您是十级纵能师,那当然轻松,我们帝国总共也就您和塞利安先生两名十级……可我又不是塞利安先生!”   将军嗤笑着歪头:“你又不着急去参加仪式,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   “晚去一天,我的假期就会再少一天。而且您总不能落地就直接去参加仪式。横跨大洋,就算是您也会累的吧,会的吧?您想想,这可是您和陛下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晋衔仪式这种公众场合下,形象可是很重要的!”   “说到这个。”   克莱门特忽然停下脚步,双手插在军大衣里,晶骨从他的背后伸出,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扇飞了尝试从身后偷袭的人。   他的目光却一点儿也没被分走,非常认真地问自己的副官:“你说我在仪式上穿那件制服怎么样?就是白色的那件。”   副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将军指的是哪件衣服。随即拍掌惊讶:“那件制服很合适,将军!这是谁给您的建议,我还以为您和平时一样就打算直接穿这一身过去呢。”   “……我就不能是自己想到的吗?”   “什么,您认真的吗??噢,当然可以,只是我没想到您也有在穿着上这么上心的一天,毕竟……呃,在这之前,将军,需要我帮您擦擦晶骨上沾的血吗?”   *   下午的会议如期举行。   这是帝国中央每月至少举行一次的例行会议,能够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手握核心大权的实权者们。   他们向帝王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讨论未来的方向,聆听帝王对于后续工作的安排。   一切都如平常般顺利。   有格洛尔陛下在这里,他们从来不会发生多大的争执。毕竟陛下温和且仁慈,没人忍心在他面前吵起架来。   等到各名部长大臣汇报完工作时,会议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大部分问题都已经有了定论,只剩下最后一点轻松的小问题。   “……仪式流程,奈林克姆宫临近三个街区的封锁布控,还有相关人员的信息触达,几乎全都布置完毕。唯一的问题出现在克莱门特中将身上……”   约里斯老公爵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气愤说:“中将倒是答应过一定会来参加仪式,可现在距离仪式开始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了,他还是给不出一个具体抵达帝都的日子!陛下,说真的,现在这些年轻一辈的礼仪真是一代比一代不行了,一点都不知道尊重长辈,真该让他们全都去上礼仪课!”   坐在格洛尔陛下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的,是帝国统帅部总参谋部的参谋长,里斯蒙德上将。   他是一名中年人,轮廓方正有力。浅蓝色的军装穿在身上,将他的身材衬得无比挺拔。   “关于这个问题,公爵你倒是错怪他了,”参谋长十指交叉,向后一靠,笑了一下,“克莱门特可不是针对你,他就这性格,耍起脾气来连我的消息都不一定回呢。不过他这回毕竟是去隔壁弗西大陆帮我们的好朋友平息动乱,稍微慢点也情有可原。”   “噢不,里斯蒙德参谋长,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你们军部的人就这么纵容。这场仪式全球直播,无数国家的眼睛都盯着我们,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那丢的可是全帝国的脸!”   老公爵满是褶皱的手用力地敲在会议桌上,很是不满。   公爵将目光转向陛下。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最后是由谁来拍板——他们的小陛下。   小皇帝接到他的目光,眉眼弯弯,浅金色的发丝温顺柔软地落在额边。   他终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别担心,约里斯,既然克莱门特中将说了能够赶回来,那我们相信他就行了。”   里斯蒙德同样将目光落在了陛下身上。他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左右手之一,也是陛下的心腹大将。   他对于陛下非常忠诚,主动询问:“需要我去催一下中将吗,陛下?”   “嗯……以我的名义问一句吧,好让我们的约里斯安心。不过要是实在赶不回来也没关系,这枚上将勋章不会少了他的,一切以当地情况为重。约里斯,备用方案的准备辛苦你了,请给帝国的新上将多一点灵活调整的空间。”   陛下的说话声音不大,时常带着笑。跟他说话就像是行走于清风之间,轻风拂面,带着晨露与阳光的气息,让人下意识地就能心生愉悦。   即使他们在谈论的,是严肃正经的帝国事务。   他太过温柔,太过平和。   像是天上高挂的皎月,也像云杉枝头落着的雪花。   唯独不像是一位帝王。   不过话又说回来。   “不像帝王”,这也就格洛尔陛下刚刚上任的那两年会有人提了。放到现在,管你什么公爵上将,谁敢再对着陛下十多年来的政绩说一句这话试试?   参谋长望着年少的帝王,态度下意识地就变得恭敬又温和。他向陛下深深颔首:“没问题,陛下,请您放心。”   约里斯公爵则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陛下,我明白了。”   事情就这样完成了安排。   会议结束,依照习惯,陛下通常会坐一下再走。因此在这时候,贵族大臣们纷纷上前问候、关心陛下刚刚病愈的身体,并献上自己的祝福与礼物。   塞利安伯爵担心这会让小皇帝劳累,便在地位最重要的那几位大臣与大贵族上来问候得差不多之后,出面帮小皇帝打发掉了剩下的人。   很快,格洛尔的耳边清静下来。   格洛尔坐在稍高的帝王椅上,暗金色大氅披在肩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在领口细细勾勒,一路延展向下,显得端庄而优雅异常。   他双脚悬空,悠游自在地轻轻晃着。   他的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轻轻抵着脸颊,侧头对着自己的贴心管家笑道:“谢谢塞利安。”   在帝王椅的加成下,他此时坐着的高度只比伯爵站着的高度稍微矮上半个头。   塞利安伯爵从下人手中接过脚踩阶梯,亲自弯下腰,将它摆放到格洛尔脚下。   “大家都很关心您呢。”   他笑着起身,脱下白手套扔到下人端着的盘子上,然后重新从口袋中掏出一副戴上,微微仰头,向着小皇帝恭敬地伸出手:“可以下来了,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够、够不着地qaq 第3章 会议后   格洛尔弯弯眼,将手搭在白手套上。   “我调了北边的军队去稳西北防线,塞利安会介意吗?卡琳娜上校几个月内可能没有假期能回帝都了。”   “您说什么呢,陛下,能为帝国做出贡献是她的荣耀。您要是愿意把科尼那混小子也赶出去,那就更好了。”   塞利安小心地扶着格洛尔陛下一步步地慢慢走下阶梯,最终安稳地踏到地面。   他上前为帝王解下沉重的大氅,交由一旁的侍从,轻轻抚顺格洛尔背后那对幼翅的羽毛,说:“卡琳娜年长他三岁,现在就已经到达了七级纵能师的水平,而他,嘿,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三年时间里彻底掌握六级的能力呢。”   科尼利厄斯是塞利安的儿子,也是格洛尔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卡琳娜毕竟从小就被你丢到前线军区里历练去了,成长得快一些也很正常。你看我们即将拥有的新上将,他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格洛尔说。   “您说克莱门特将军……确实,以他那种高强度的参战频率,不出头都没天理,”塞利安应道,“不过克莱门特中将天赋太强,十年时间就能能够成为十级纵能师,这点我都比不过他。”   格洛尔对这问题不置可否。   他只是偏过头,柔声笑着对自己的管家说:“但不管怎样,现在最强的还是我们塞利安。”   伯爵被小皇帝的这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眉梢乐得快要飞起来。他失笑道:“噢是的,不然怎么有资格陪在您身边照顾您呢。”   笑完,他说:“不过陛下,一想到要离开您三个月的时间这件事,我这心里就总是发慌。”   “别这么担心我,塞利安,我可以自己生存的。”格洛尔无奈地回过头,问,“说到这个,现在候选人还剩下谁?”   “实力上连八级都没到的家伙全都被我淘汰了,但是八级以上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位。布里奇斯少将本来是最合适的,可惜他……”   “迪卡兄长实力上还行,海军参谋部的工作也有其他人能交接,保护您的这一项工作他可以胜任,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好的照顾者,让他来当这个代理管家,我不放心。”   “至于里斯蒙德参谋长,他对您真的非常忠心,能力上也很能胜任,可他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平时的工作量……”   塞利安数了一遍,越数越头疼。他叹了口气,理好了格洛尔的翅膀,恭敬地向他伸出手臂。   “好了陛下,羽毛完美。我们先出去吧。”   没有其他贵族在场,格洛尔的手便会撑在管家的手臂上。   身体不好,走路会累,他喜欢这样偷点小懒。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把护卫与生活两方面分开来考虑了,陛下。或者,您觉得从‘天使之眼’里面挑些人出来怎么样?”   “我不想有两个人同时跟在我身边,也不想和完全陌生的人打交道,”格洛尔慢吞吞地说,“我并不想要太长的磨合期,塞利安。”   “按您这条件来,除了我以外,那就只有里斯蒙德参谋长和欧斯特侯爵能够符合这个要求了。但他们的职位可不适合……”   两人刚刚跨过会议室的大门,伯爵忽然止声抬起头来,格洛尔同样顺着管家的目光看过去。   “陛下,伯爵!”   年轻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人很快来到两人身前。他摘下帽子,微笑着向着小皇帝深深鞠躬:“好久不见,陛下,我回来了。不过看来我没能赶上会议,真可惜。”   格洛尔见到来人,眼睛一亮,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欧斯特。”   塞利安也微笑着向来人颔首:“欧斯特侯爵,欢迎回国。”   欧斯特·卡德沃思侯爵,不光是卡德沃斯家族现任族长,还是诺伦兹卡帝国的外交部部长。   他的年龄不大,未到三十,但能力上非常出色,几年下来,外界对他再也没有质疑的声音。   从生活上讲,欧斯特侯爵也是个很能讨人喜欢的人。   他来到小皇帝身旁,笑吟吟地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正方体,呈在格洛尔的面前。   “恭喜病愈,陛下。看看这次我给您带回了什么礼物。”   他一手托举着正方体,另一只手捏在它的两侧,缓缓向上。   格洛尔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随着最外层遮挡的暗色薄纸被缓缓抽开,一个透明无比的正方体展现在了小皇帝眼前。而在透明体的中央,封存着一个被捏得相当可爱的迷你小雪人。   年轻的棕发部长将小雪人递到了格洛尔手中,笑得温和。   “我记得您以前提过,很好奇莫尔缇拉大陆西南山脉的天山雪有什么不同。这次到那边访问,便特意到山上给您捏了个雪人回来,希望您能喜欢,陛下。”   格洛尔双手捧在正方体的两侧,看着其中来自东对岸大陆的天山雪小雪人,嘴角止不住笑意。   “谢谢,欧斯特,我很喜欢,”格洛尔笑眼弯弯,语气欣喜,“这大概是我今年第一次有机会见到雪人。”   一旁的伯爵微微躬身,自然地从小皇帝手中接过礼物,帮他拿着。   侯爵见到陛下满意的神情,脸上不免露出笑容。他说:“如果陛下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挑个好日子出门赏雪,到时给您堆个大的。”   可惜“出门赏雪”这对陛下的身体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塞利安微笑地插入话中,说道:“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欧斯特侯爵。”   格洛尔无奈地向着侯爵耸了耸肩,没有意外。   “真可惜,希望来年天气能好一些。”   欧斯特并未失落,自然而然地走到小皇帝的另外一侧,轻笑着与陛下聊起天:“不过恭喜陛下,您很快就要拥有一位新的上将了。”   他的脚步配合着陛下的步伐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只听陛下接住话头,温声说着:“是的,可算是能够亲眼见到这位传奇将军了,你不知道每次听到他的最新功绩时,我竟然都只能靠着文档上粘贴的照片来脑补这位杰出的军人,这到底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走廊窗外的树叶在雪中轻轻摇摆,落在脸侧的阴影也随之而动。   光影交错之间,浅金色的柔软发丝安静地落在他的额边,温柔地打着卷。背后洁白圣神的一对幼翅并未张开,自然而慵懒地贴在背上。   一眼看去,简直就像一位不小心闯入人间的天使一样,显得美好而神圣。   欧斯特侯爵的目光在格洛尔的侧脸上滞了片刻,很快收眼,低声笑应。   “我想克莱门特将军肯定也很期待见到您。”   格洛尔笑了笑:“不说这个。莫尔缇拉大陆的访问成果怎么样?”   “没有意外,南方七国都同意了我们提出的条约,北方八国还是大多坚持站在图林联邦那一方,不过‘钢铁之国’有些希望,这次我和他们谈到……”   从会议室到帝王书房,十来分钟的路程上,外交部部长自然地报告着自己的工作。   简单报告一通之后,他关心了格洛尔生活上的一些事情。他与格洛尔陛下认识已久,私下关系熟稔,对于小皇帝的喜好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气氛一时间轻松得很。   塞利安伴随在小皇帝的左手边,面上保持着礼节性的温和微笑,眼角余光却落在了侯爵身上。   欧斯特侯爵落在陛下身上的目光,今天有些太明显了。   年近半百的塞利安伯爵当然认识这是什么目光。   爱慕,倾心,或者其他随便什么说法。   这种目光在小皇帝身边实在太过常见,塞利安只要随便扫上一眼,就能知道站在陛下对面的人心里是否抱有这种隐秘的不敬。   如果非要说起来,欧斯特侯爵可以算是其中相当不错的一位了。   长相,家世,性格,能力,几乎找不出一点毛病。最重要的是,他对陛下的喜好了如指掌,也很会哄陛下开心。   比起自家那个没出息的简直好上一百倍。   不过即使这样……   伯爵微笑送别欧斯特侯爵,护着小皇帝走入书房之中。心中冷笑着想,是时候找欧斯特侯爵喝杯下午茶了。   *   陛下的卧室里,远离房门一侧的墙壁边上,摆放着一面大大的透明展示柜。   一排排别致的礼物整齐地陈列其中。   有西方的三叉落叶,有北方的冰泉雕花,有南方的日光萤石,有东方的天山雪人。   这些,都是格洛尔十几年来从不同人手里获得的礼物,格洛尔很喜欢它们,因此把它们全都好好保存了起来。   他的身体不好,别说去到海的对岸,就连帝都范围以外的地方他都没办法出去。   所以当步程以外的世界浓缩成了一个个小展品现于眼前时,这样的欣喜足以为他带来一整天的工作动力。   “咚咚咚。”   格洛尔收回目光,看向房门,“请进。”   塞利安从门外走入,手上端着白色的碗。苦涩的味道从门口随风飘入鼻前,格洛尔陛下当即面色微变。   紧接着,果然就听伯爵温和地笑着说:“陛下,该喝药了。”   向来温和而安静的格洛尔陛下听到这话,低声哀嚎一声,抓起被子直接盖住了自己的脸。   “塞利安,我昨晚才刚喝过药!”抗议的声音从被子里响起。   “您的身体还没好,陛下。一天三餐,三碗药,一碗都不能少。”   伯爵端着碗站在宽敞的帝王床边,床上的金纹白羽有些凌乱,中间圆鼓鼓地隆起了一个小鼓包。只有被子的边缘,洁白翅膀不经意地悄悄露出了一角。   伯爵将药碗放到床头,熟练地用手压住被子,不让陛下继续往里钻,另一只手则抓住了被子边缘。   “失礼了,陛下。”   管家躬身向下,微笑着看向被子里抱着枕头缩成了一团的小皇帝,温柔地说:“请出来喝药,陛下。”   天空色的双瞳从枕头后不甘地探出,有些委屈。两只鹿角勾勒着优雅而完美的弧度,斜斜地戳着被子。   “至少你该往里面多加几块糖才行,塞利安。你闻闻它,这也太苦了。”格洛尔陛下软声哀求。   中年伯爵耐心地说:“陛下,我已经帮您往里面已经加三块糖了。”   “至少要五块!”陛下力争。   “不行,太多了。”管家无情拒绝。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可是三块太少了。”陛下抗议。   “别忘了前两天您偷吃的那块蛋糕——又是科尼偷偷带给您的吧?”   格洛尔陛下:“……”   他将脑袋埋在了枕头上。   十分钟后。   格洛尔耷拉着脑袋坐在床头,床侧整碗药已经见底,空空荡荡。   塞利安同样长长出了一口气,样子像极了刚刚打完一场大战。   “您要是身体能好一点,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了,”伯爵难得僭越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哄着小皇帝,“我去给您把早餐端过来,您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没有,我感觉我的味觉已经被完全剥夺了。”   小皇帝叹了口气,靠在床头,说:“今天我不太想吃东西,塞利安,早饭少拿点。”   “没问题,陛下。”   一般的时候,格洛尔都喜欢在卧室窗边的小桌子上进餐。   打开窗户,享受庭院里吹来的清风,一边听着塞利安向他汇报今天的会面与会议安排,一边尝试自己用叉子叉起鹌鹑蛋,这对他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一天之始。   不过今天的日程安排非常简单。   没有会面,没有会议,没与任何一位部长或贵族约定见面。   仅仅只有一件事情——   出席诺伦兹卡帝国五年一次的晋衔仪式。 第4章 公开露面   晋衔仪式放在和平年代顶多十年举行一次,但是由于三十六世的扩张策略,三十年时间内,“战争”成了亚兰大陆的唯一音调。   所以相应的,如何激励将士与百姓,便成了三十六世在位期间的一项重要议题。   晋衔仪式的地位由此直线上升,频率缩短为五年一次,皇帝陛下亲自出席,整个仪式还将在世界范围内全程直播。   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盛大而重要的仪式往往都是需要精心准备的。   对于帝王来说尤其是如此。   衣着打扮,精神面貌,所有一切都要在正式露面之前被调到最好。   于是,在度过了一个被迫忙碌的上午之后,格洛尔终于在管家、贴身侍卫与整整一大队帝国禁卫军的护卫下,踏上了敞篷马车。   是的,敞篷马车。   在这个拥有飞艇、晶力车等多种快速交通方式的年代里,格洛尔陛下的出行大多都得使用马车。在公众面前露面是一个目的,另一原因,则是格洛尔的身体并不太适合乘坐晶力车。   马车上,格洛尔正襟危坐。   王冠戴好了,鹿角从特别预留的镂空中穿刺而出,显露在外,干净挺拔。   翅膀收好了,于大氅之中矜持地轻拢在腰部的两侧。   身边的塞利安看上去有点紧张,不厌其烦地再次为他压了一遍大氅领子。   “会有风漏进去吗,陛下?”   “不会。只要我坐着不动,就不会有风能够进来。别担心,塞利安,至少椅子还是挺暖和的。”   “不动那是不可能的,路上您可得时刻与民众保持互动呢。”   “我知道,你别这么担心。塞利安,我心里有数。”格洛尔安抚道。   “我当然相信您,陛下。这趟路程二十三分钟,如果您中途需要休息或调整的话,叫我一声就可以。如果觉得冷了或者不舒服了,也请务必要喊我停车。”   “好的,没问题。”   一切确认完毕,塞利安坐上了马夫的位置。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庄严肃穆的红衣禁卫军列队于前后左右,动作标准化一,与皇家马车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一齐向前。   哒。   哒。   哒。   马靴的声音一致而清脆。   护卫着全帝国最尊贵的男人离开了王宫,逐渐进入人群的视野当中。   奈林克姆宫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广的宫殿群,除了中央作为小皇帝寝宫的王宫之外,周围还有着许多其他宫殿与建筑。   很多帝国的重要部门,例如说统帅部、外交部之类的总部也都在奈林克姆宫内。   马车走入大道,大道向外延伸,禁卫军身着原野灰色的统一制服位列两侧,沉默而笔直地隔开了民众与马车的前进道路。   但这并没有影响民众的热情。   早早蹲守等候在道路两旁的民众激动、好奇地期盼着。   随着帝王马车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也开始激动欢呼。   “陛下!”   “格洛尔陛下!”   “格洛尔陛下万岁!”   格洛尔端坐于人们目光的最中央,头戴王冠,身披红白大氅,一对象征性的鹿角傲然挺立,圣洁的羽翅在大氅之内隐隐显露。   神圣尊贵,如天使亲降。   陛下温和地向他们回以微笑,犹如天空般宽广的浅蓝色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整个帝国。   这样亲民的姿态使得人们的情绪无比高涨。   帝国元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一直与神明无异。   对于帝王的尊崇与信仰,在近几代的时间里愈发深刻地烙印进人们的骨子里。到了三十七世这里尤是如此。   格洛尔陛下以一种近乎神迹的速度,抹平了帝国内部大大小小的各种缝隙,亚兰大陆在他的手上才算是真正变成了一个国家。   赞美陛下!   如果没有他,诺伦兹卡帝国的经济绝不可能在短短十八年间,发展到现在这样昌盛的地步。   一名带着花圈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大束红色马蹄莲,用力地向前挤着。   “格洛尔陛下!”   女孩的声音在人群间显得非常稚嫩且清脆。   她站在道路前方右侧最前边的地方,在两名沉默如石的禁卫军肩膀中间的位置踮起脚,奋力地将鲜花高举,伸过禁卫军墙的边界。   格洛尔注意到了这名女孩。   “塞利安,在她面前停一下。”   “您确定吗?陛下。”   “我确定。”   “好的。”   帝王马车在女孩的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女孩双眼瞪大,兴奋的尖叫差点就要破嗓而出。全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只见格洛尔从马车之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俯身亲手接过了花束。接过花束的一瞬间,小皇帝的双手一沉,好在他很快稳住,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   他在人群面前第一次开口说话。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塔露西·乔瓦,陛下。”   女孩小脸涨红,紧张地回答道,温热的白气从口中呵出来。   她的眼睛黏在面前衣饰尊贵、气质温润的少年身上。冬日正午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亲和的帝王在阳光的沐浴之下俯身向她,一时间,塔露西仿佛真的见到了天使。   格洛尔眉眼弯弯,对她笑着:“好的,塔露西,谢谢你送的花,它很好看。愿你平安快乐。”   陛下的声音柔柔的,不紧不慢,像是深秋清晨缓缓淌过的小溪,亲和性非常强。   塔露西的脸蛋红扑扑的,双手在身后紧张地抓着衣角,羞涩地回应:“也祝您健康无忧,陛下。”   格洛尔陛下重新端坐回马车之上,马车很快重新驶动。   送花的小女孩渐渐被落于身后,在那儿似乎有大人喜极而泣,还有其他孩子的兴奋低喊。   马车边,侍卫队队长看格洛尔抱着花束似乎有些吃力,他左右看了眼,悄悄往马车边上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需要帮您收着吗?陛下。”   格洛尔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谢,我拿着就好。”   “好的,陛下。”侍卫队长恭敬地答道,“您有需要随时吩咐。”   不过这只是一个插曲。   马车不再停留,一路向着大礼堂驶去。   格洛尔来到大礼堂的一路上,沿途也有许多其他平民想向他们的帝王送小礼物。   亲手做的蛋糕,自己种的水果,精美编织的花环,或者诸如此类的其他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会被专门的侍从整理收下,挨个检查或验毒——毕竟他们的小陛下还是很喜欢从国民们送的小礼物里淘东西的。   终于到达大礼堂,礼貌地与几名贵族大臣见面交流之后,格洛尔被引到了后台休息间内。   一进门,塞利安一手接过格洛尔手中的花束,同时将他小心地扶到了沙发上。   格洛尔仰头靠在沙发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注意不要弄乱发型,陛下,仪式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伯爵举了举手中的花束,问,“这束花您想怎么处理?我见您以前很少接花。”   格洛尔将脑袋仰放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以此减轻头部的重量。   “放我房间里,它很好看。”他说。   “好的,那我让人处理一下。”伯爵笑道。   格洛尔闭着眼睛问:“嗯,好。对了,中将赶回来了吗?”   “赶回来了,陛下,”塞利安将花束交给了随从,无奈地转头说道,“为了赶上仪式,他直接用晶翅从弗西大陆飞了回来,现在正在后台休息整顿。”   格洛尔:“……自己飞回来?跨越整片西洋和半片大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也行,至少他说到做到了。塞利安,帮我把王冠正一下,我们提前过去吧,我有点好奇这位新上将。”   *   仪式很快正式开幕。   全场齐唱帝国国歌之后,尽皆落座。   能够容纳万人落座的大礼堂坐得满满当当,好在每一列座位都沿阶梯向上,座位之间也都留有一定的间隔,一眼看去并不拥挤。   而高台上,更是摆有一排暗金座椅。   格洛尔·普利塞斯陛下端坐于座椅的最中央。   塞利安伯爵背着双手,身形挺直,目不斜视地站在帝王的身后。   大礼堂的前两排坐着的都是贵族与重要大臣们。   再往后,更多的位置则是被统帅部占领——感谢三十六世,诺伦兹卡帝国的统帅部势力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可以说是空前强大,占领这些座位简直绰绰有余。   座位的第二排坐着一名留有及肩波浪金发的男性贵族。   他的目光痴迷地落在台上最中央的尊贵少年身上,低声赞叹:“要是现在不是仪式该多好,你看陛下的眼睛、陛下的神情、陛下的一切美好——这些都应该被最好的画板与最好的颜料记录下来。那些冰冷的直播无人机根本无法将陛下的神韵重现一二!”   身边的朋友同样低声回应:“我知道你的意思,罗德尔。我理解你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陛下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说不定等仪式结束后我们可以申请面见陛下……不说了,要开始了,我可不想到时被你祖父请去唠叨上三天的礼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晋衔仪式   两人闭了嘴。   总参谋长里斯蒙德上将亲自担任这次晋衔仪式的主持,高大的身影站起身,先对台上的帝王做了一个恭敬的礼仪,而后才开始正式说话。   “此次晋衔仪式……”   “……格洛尔陛下将亲自……”   仪式的前半场有些冗长。回顾荣耀,赞美帝国与陛下,清点此次晋衔者们的功勋,这些都是很费时间的事情。   终于一切前戏走完,全场掌声轰鸣。   八名将领从侧边上台,每一个上台之后都会对着小皇帝行军礼。他们个个精神十足,身材体型壮硕得很。   青年、中年、老年均有。他们都将晋升少将。   格洛尔微笑着起身,绕过长桌,走到最左边一人的面前。   对方单膝下跪,虔诚地向帝国与帝王宣誓忠诚。   帝王陛下温和回应,感谢他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并转身从伯爵随从手中接过物品,亲自为他颁发了任命书与军衔肩章。   一排人颁发完毕,他们走下台去。   晋升中将的两人走到台上,又是相同的流程。   格洛尔温和地对每个人进行夸赞,并对他们的未来表示期盼。   这只是个固定的流程,但陛下的认可与期待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非常宝贵的东西。一位新晋中将激动得涨红了脸,他昂首挺胸,大声地用宣誓回应了陛下的赞美。   新晋中将颁发完毕,接下来便是新晋上将。   到了上将这儿,便只剩下唯一一人。   “克莱门特·海德维希。”   清脆而沉稳的脚步声从身侧响起。   格洛尔挺直地立于台上,红白大氅与精美的王冠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得格外华美。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台阶之上。   他终于亲眼了见到那名被称作帝国新将的天才将军。   明亮耀眼的灯光之下,庄严而精致的白色制式军装上认认真真地别满了三排勋章,于光芒之下,边缘金属划过亮芒。   男人的身形精实挺拔,身周的气压十分凝实,带着久经沙场浸出的凌冽肃杀。   他就是克莱门特。   诺伦兹卡帝国千年难得一遇的军事天才。   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很轻易地想象出他在战场上时的模样。   凌厉得像是一柄利刃,要是不小心碰到一下,那就必将血溅当场。   他是极其罕见的平民出身的将领。   从军履历从十年前开始,自北部银芒军的最底层小兵做起,经过多次调任,将帝国的东南西北都踏了个遍,足迹与帝国平定的焦点转移路径几乎一致,最终,在两年前成为了西部镇西军的全军统领。   多年来实打实的功勋足以让他以中将身份站在这里。   很快,中将还将变成上将。   而他的个体实力同样让人望而生畏。   十级纵能师,全帝国范围内金字塔最顶端的强者之一。另一位到达了这一境界的,是帝国最大家族蒙博特家族出身的,帝王管家塞利安伯爵。   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十级纵能师无疑相当于是镇国级的存在。   在他看着这位将军的同时,正好对上对方的眸子。   深绿色的眼睛,像是祖母绿的宝石。   很好看,格洛尔想。   他向来喜欢深绿色,尤其是当它作为瞳孔的颜色存在时。   自然、自由。天然、野性。   这些都是这个颜色所代表的含义。   他们的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对方很快就移了开来。   脚步声在大礼堂内静谧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脆。   哒,哒,哒。   一步步地向他靠近而来。   终于,将军在小皇帝的面前停下脚步。   在这瞬间,整个会场的光线仿佛都被对方的高大身形阻隔,格洛尔仰起头,这才能将对方的正脸看个完全。   啪!   双脚鞋跟并在一起。   高大的身影缓缓矮下,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陛下。”   格洛尔低眼看着身前的将军,脑海中记着的,是刚刚目光交接时的那一瞬交错。   “克莱门特·海德维希中将。”   小皇帝的声音在大礼堂中响起,像是泠汀泉水般清楚而温和。   “你是一名非常英勇的军人。七年前,你平定了布林莱诺,五年前,你解放了海乌徳,而现在,你又为西部米斯塔拉人民带去了安定与和平。你是诺伦兹卡帝国的英雄,你的事迹将被人民所知,你应获得你应有的荣耀。”   克莱门特中将的左手握拳抵在肩上,脑袋微微下垂,视线向下,没有任何不敬的视线打量。   很到位的礼仪。   对于流程看上去也非常熟悉。   “克莱门特将军,请你告诉我,你是否愿意继续为了帝国的安定与人民的幸福奉献自己?”   克莱门特抬起了头。   那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仰视着陛下。他的话语平静而清晰,在大厅中回响:“能够效忠于您,奉献帝国,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格洛尔侧身,从塞利安的手中拿起最后一份任命书。   烫金加厚的精致封皮加大了它的重量,当格洛尔双手将它拿起时,这份重量一下让他双肩下沉,差点就要脱力松手。   格洛尔面不改色,努力地将它拿稳。   双手捧着任命书,转回向身前的将军,微笑着说:“感谢你对帝国的付出,克莱门特将军。今天,我正式任命你为诺伦兹卡帝国上将,愿你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人民和帝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克莱门特伸手接住了任命书的另外两端。   修长的五指捏着任命书的烫金封皮,青筋凸显在皮肤之上,随着脉搏有力地鼓动。   “感谢您对我的信任,陛下。”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毅。   “我以克莱门特·海德维希的名义起誓,我将坚守信仰,以血卫国,为您献上最高的荣耀。”   “我的忠诚、信仰与生命,尽归于……您。”   现场忽然出现了小小的喧哗。   “嘿,罗德尔,要是我没听错的话,他的誓词说错了吧?”台下,青年贵族皱眉地悄声问身边的朋友。   “是的,是的,你没听错。正式誓词的最后一句应该是‘尽归于诺伦兹卡帝国’。”   波浪金发男性贵族脸上的神情却非常愉悦:“但是你听听,‘尽归于您’,天哪,你瞧瞧他说得多好多真诚,而且还是在这样正式的仪式上!要我说,誓言早该被改成这样了,向陛下献上最高的忠诚,这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没想到军部里还会有这么浪漫的一位军人,我想我和克莱门特上将的共同话题一定很多!”   “……罗德尔,但我感觉你爷爷都快被气死了。”   “拜托,你天天关心我爷爷干什么。你看看陛下,他也在笑,那不就够了吗?”   格洛尔确实在笑。   他听过那么多次誓词,当然能够注意到这细微的口误。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容易被这样忽如其来的小细节给愉悦到。   不过也是,哪位君主会不喜欢被人效忠呢?   尤其还是被这位出了名的‘西部狼王’当面低头效忠,格洛尔的心情一时间舒畅得很。   陛下侧身接过上将肩章,眉眼弯弯地交予了克莱门特。白色手套与男人的手掌轻轻接触,一触即分。   随后,又从塞利安呈着的碟子中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一枚做工非常精致的金色勋章。   上将勋章。   “克莱门特将军,请让我为你佩戴上这一枚上将勋章。”   格洛尔轻声说道。   新晋上将从地上站起身,差异过大的身高一下将整个礼堂的人潮与格洛尔隔了个完完全全。   他的身材结实魁梧,个子也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啪。   而后鞋跟相碰,上将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格洛尔伸出手,缓慢而细致地为他佩戴上新的勋章。一切完毕之后,他仰起头,目光干净而欣喜。   笑道:“恭喜晋升,克莱门特上将。”   “为了帝国,为了陛下。”   男人沉声应道。挑不出任何毛病。   最后一人终于完成。   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之下,晋衔仪式终于迎来了尾声。   *   格洛尔回到大礼堂后台的专属休息室,三名皇室医师围绕着他,做了一轮身体的基本检测。   然后他乖乖地坐到沙发上,两只手臂任他们举着揉捏。   作为陛下的首席御医,艾萨克对于如何照顾小皇帝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心得。   他为小皇帝放松了一遍手臂后,说:“好了陛下,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请随时召唤我们。您的大氅和王冠最好可以早点换下,它们的重量对您来说都有些大,再不换下来,您今晚可能会全身酸痛。”   格洛尔陛下靠在沙发上,悠然地晃着脚,温和地笑道:“好的,我知道,谢谢艾萨克。我现在就在等塞利安过来帮我换呢。”   他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仰靠着,闭目休息,等着塞利安,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起了觉。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身上被盖了一层东西,颈窝还被细致地压了压。   同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对方压低了声音说:“抱歉,上将,看样子陛下今天累了,关于这件事情我们过两天……”   “塞利安。”   格洛尔撑开眼,在困倦中努力地回过头,想要找到自己的管家,“你好慢,什么时候帮我摘一下王冠和……”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松软,忽然顿住了声。   怔楞的天蓝色眸子直直撞入了一片深邃的幽绿之中。   早在十来分钟前见过的男人正站在沙发后面,低眼注视着他,高大的身影带着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白色制服整洁肃杀,结实而高大的体格掩在制服后面,蕴藏着极具有爆发性的力量。   还有他的眼睛——其实格洛尔早在各种报告上见过上将的这双眼睛,它给他的感觉和人一样利,一眼看去,就能够想象到敌人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到底能感受到多大的恐惧。   也不怪上将的风评多年以来都是那样——性格凶,难相处,夜能止孩童哭啼。成统领前年年能气走三任上司,成统领后整个镇西军哀嚎遍地。总而言之,劝君远离。   然而这位传闻很凶也很不守礼的新晋上将很快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您好,陛下,刚刚我在和伯爵讨论代理管家的问题。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面前当然要表现得礼貌又有风度惹! 第6章 代理管家   格洛尔在外人面前都是非常注意形象的。   他立马驱散困倦,双手撑起身,向着来人微笑道:“你好,克莱门特。恭喜晋升上将。抱歉,刚刚有些累,偷偷休息了一下。”   他抬起手掌,示意对面的沙发,温和地说:“请随意坐。”   “打扰到了您的休息,应该是由我来向您道歉。”   克莱门特绕过格洛尔,走到了对面沙发上坐下。他的目光移到格洛尔的头上,说:“需要先把它摘一下吗?”   毫无疑问,克莱门特听到了刚刚格洛尔在尚未清醒时候说的话。   格洛尔面色不变,他向克莱门特上将一颔首,偏头看向身边的塞利安。   塞利安就站在身侧,挥手喊来侍从,自己则是非常自觉地站到了陛下身后,上手为格洛尔摘取王冠。   格洛尔悄悄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塞利安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也向地下回了两下眨眼。   可行。   这是塞利安的意见。   ……塞利安想让克莱门特来当他的代理管家?   格洛尔内心偷偷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新晋上将。   王冠的佩戴和摘取对格洛尔来说有些麻烦,镂空的设计很容易勾到他的发丝,鹿角的存在更是使得戴取的过程需要万分小心。   格洛尔端着脑袋,但目光落在克莱门特的身上。   “非常感谢你愿意尝试这项工作,上将。介意让我听听你们刚才讨论的内容吗?”格洛尔问。   “事实上刚才我和伯爵已经把基本问题讨论完了。”   上将说:“原本我就打算趁着来到帝都的这个机会,向您讨要一段时间的假期,和伯爵好好切磋交流一下,伯爵闭关对于我和他之间的切磋交流并没有影响。只是没想到正好遇上这个时机,刚刚我与伯爵讨论了一下,觉得正好可以替伯爵照顾您。”   克莱门特上将恭敬而礼貌地向格洛尔解释道。   他的理由倒是很充分。作为帝国拥有的唯二两名十级纵能师之一,克莱门特上将当然是有提出这个请求的权利的。   毕竟,即使是放眼整个世界,能够到达这一层次的纵能师也只不过三人而已。   诺伦兹卡帝国一下占了其中两个,当然是要好好对待的。   “假期上没有问题,最近国内外的情况还算稳定,上将可以尽情在帝都休息一阵子。”   格洛尔对身侧服侍的侍从微笑颔首,从对方的手中接过茶,轻吹后抿了一小口,然后将茶杯递回给侍从。   “至于代理工作,我相信克莱门特上将的实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牵扯到很多其他方面,择人时需要考虑的因素也有很多。”   格洛尔十指交叉,放在腹上,温和地问面前的男子:“上将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上将也尝了一口茶。   不过味道似乎不合口味,他光是用嘴唇碰了一下,就悄悄皱眉着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并没有,不过或许我一会儿应该先去找个住处。”他说。   “噢,上将,生活方面请不用担心,”塞利安插话说,“事实上帝国已经为你准备了几套住处,稍后我会让人带你去看一看它们,上将可以按照喜好任选一套。”   克莱门特挑眉:“原来到帝都后还能有这种待遇?”   陛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总不能让帝国上将来到帝都之后,还要自己费神去思考生活上的安排。”   这时,格洛尔感觉脑袋骤然一轻。   浅金色的柔软发丝终于被放松了束缚,懒懒地落在额边。   小皇帝的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围绕在他身周的气场一下变得欣喜又软和。他就像一轮努力能散发着热量和光芒的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温暖,却又不会将人灼伤。   塞利安又为格洛尔陛下解下大氅,将它与王冠一起交给了一旁的侍从。   侍从双手上盖着白巾,小心翼翼地接过王冠,又将大氅搭到手臂上,恭敬地低头退下。   克莱门特没有对王冠和大氅投以多少注意,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小皇帝的身上。   格洛尔被上将盯着,适宜地歪了一下脑袋表示疑惑。他笑着问:“既然没有安排的话,那么晚上要不要来王宫吃个饭,就当是庆祝上将晋升了。晚饭后我们还可以聊一聊其他事情——比如说代理工作,或者是军队预算?”   上将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来自西部的男人微微一笑,向格洛尔颔首回道:“当然,乐意至极。”   *   帝都的夜晚也是能够看到星星的。   晶能的出现取代了许多会对环境造成污染的能源,晶能制品的普及推广也使得帝国的空气和环境日益变好。   格洛尔陛下站在房内的落地窗前,五指轻轻地搭在窗面上。   窗外是御花园。   薄薄的一层银霜盖满大地,压在一朵朵冬花之上。常青树挺拔地站于寒风之中,树枝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金发帝王用手指点在窗户上,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陛下,小心手冷。您在想什么呢?”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格洛尔回头,便见塞利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双手套,打算为他戴上。   格洛尔缩了下手指,摇摇头,笑着收回手。   “不冷,塞利安,马上就要上床了,不用这么麻烦。克莱门特上将走了?”   “是的,陛下。我刚把上将送出王宫。”   伯爵恭敬地回答。   格洛尔点了点头,慢步走到床边坐下。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对您很忠心,结合‘天使之眼’的情报来看,没有多大的问题,”塞利安说,“不过原本我只打算让他接任护卫工作,没想到上将竟然想连着生活方面一起接手。”   “我也没有想到。”   格洛尔坐在床沿,慢慢悠悠地晃着脚,“我记得报告里说,克莱门特上将是一位从来不会给自己放假的人,事实上也确实这样,在他两年前升任统领之后,我从没见他向我提出过假期申请,今天这还是第一次。”   “愿意花三个月时间来保护我还可以理解,这并不会耗去他太多精力,但他怎么连生活方面也想包揽?这和他擅长的方面完全无关,还会占用很多时间,而且……”   浅发帝王有些无奈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微微仰头,望着塞利安问:“让帝国两位十级都来给我做生活管家,这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点?”   塞利安一听这话就挑高了眉毛。   他从边上为格洛尔拿来睡衣,帮他换上,一边哼笑着说:“这有什么浪费的,他怎样想我不知道,但我是乐意至极。要是您把我们养成隔壁图林联邦的索林·威尔卡那个样子,成天除了训练之外什么其他事都没得做,那才是真正的浪费呢。”   “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让帝国两位十级都来给您做生活管家’,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不如我们再进一步,哪天我和上将联手去把索林砍了或者抓回来,把这个成就的范围变成‘全世界的十级’怎么样?”   格洛尔扬了下下巴,让塞利安能够更顺手地给他扣上最上面的扣子。   他被伯爵这说法逗笑了:“请不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起兴致,塞利安,我并没有和图林联邦开战的打算。至于克莱门特上将……”   格洛尔顿了顿。   克莱门特……   十级纵能师,有些麻烦。   ……会影响到他的计划吗?   他的目光垂下,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苍白,柔细,青紫色的血管明晰而蜿蜒地攀爬其上,无力而脆弱。   他忽然回想起了今天仰靠在沙发上时,一睁眼就撞入那双深绿色眼睛里的感觉。   算了,反正也就三个月。   三个月一到,直接赶走就是了。   小陛下不自觉地柔下嘴角,弯了眼睛:“如果他确实想要尝试,那就让他试试吧。”   *   “试试”,这当然不是立马上任的意思。   所有申请成为代理管家的人,都要面临一串非常冗长繁杂的考核流程。   整个考核过程由塞利安伯爵亲自把控,格洛尔曾经好奇去了解过一下,被整个考核的内容和长度震得只能说出一句话来:“真的有人可以通过考核吗?”   整整七天,从早到晚,除了抠出来的六个小时睡眠时间以外,每分每秒都是考核。   考核范围更是又广又杂,格洛尔并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管家竟然要懂缝裁衣服这种事情……难道这些问题不是直接扔给王宫后勤部就可以了吗?   所以当七天之后,塞利安将一本两厘米厚的考核评价表展给格洛尔看的时候,格洛尔的表情简直无比震惊。   这、这些真的是一方统领、帝国上将应该会的事情吗?   “陛下,准备好了吗?没有问题的话,我就把克莱门特上将带进来了。”塞利安伯爵问道。   格洛尔坐在床沿,有些紧张地拉拢了睡衣。他一紧张,背后的小翅膀也会跟着收拢缩起。   “我没问题。不过这周真的要完全让克莱门特照顾我?你呢?”   “您在紧张?”塞利安笑问。   “我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格洛尔小声说。   “我得离开您三个月的时间呢,陛下,”塞利安温和地说,“这周将是您来对上将进行考核,也可以算是适应期,趁着我现在还在这里,您要是觉得上将照顾得有哪里不合意,还能随时跟我说。等我走后那可就不好办了。”   “我清楚,塞利安。可是……”   格洛尔烦恼地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换衣服这种事情得等我和他多熟悉两天之后再说,塞利安,至少不要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梳毛擦角   当克莱门特进门的时候,格洛尔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和温和。   今天的克莱门特没有穿之前的正式白色制服,而是换了一套黑红色常服军装。   感谢三十六世,诺伦兹卡帝国的所有军装——不论是什么军种,不论是制式服装还是作战套装,设计上都花费了很大的一番功夫。纹饰精细而不显繁复,合体收腰更衬力量感。简而言之,非常帅气。   更别说克莱门特上将本身还拥有着极其优异的身体条件。   克莱门特上将看上去精神很是不错。   他在身前两米的距离停下脚步,伸出拳头碰了下左肩。   “日安,陛下。”   “日安,克莱门特。不必行礼。”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小皇帝卧室侧边的大落地窗,斜斜地打在地毯上,斑驳枝影随风摆动。   干净的声音便在这样平和的气氛下柔柔地响起。   “非常感谢你愿意来做这份工作,未来一周的时间还请多多指教。”   格洛尔已经在塞利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套颇为日常的服装。房间里的暖气让他得以只在冬天穿上一身薄马甲。   他望着面前的将军,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知道接下来的步骤是什么。   “一会儿麻烦轻点,克莱门特上将。”格洛尔轻声说。   “我会的。”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看了眼塞利安,伯爵对他悄声点了头。   小皇帝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向克莱门特伸出了手。   不过,这种紧张只有他一个知道。   多年来的帝王生涯让他在任何情景下,都能展现出足够的优雅和大气。   克莱门特缓步上前,走到了他的床前。   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下。   刚刚触碰,格洛尔就感觉到了对方手掌上的薄茧。   有点硬,轻轻摩擦手心时,会带起一阵微小的痒意。   格洛尔从前十八年的时光都是由塞利安贴身照顾的。偶尔塞利安有事时,也是由他的生活副官或者其他熟悉的侍从来陪着他。   让外人来接手他的生活,这次还是第一次。   思绪之间,格洛尔自然而然地顺着上将的力道转身趴在了床上。   洁白的羽毛连成一片,绒绒地披在身后。   他的翅膀一般时候都是收拢的。宽度,大概就是比腰身再宽上一截。   不过此时,他的翅膀就不能再这样收着了。   随着羽白翅尖的微微抖动,纯白的羽毛在身后将军的注视下,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柔软而神圣的翅膀从背后滑下,向着两边延展而去。   最后,完全展开在了松软宽大的帝王床上。   随着床铺的微微凹陷,克莱门特上将坐到了床铺的边缘。   格洛尔微微侧头,小心地向后瞧去,屏着呼吸看着梳子与自己的距离慢慢拉进。   他很少在塞利安以外的人前展开翅膀,更别说让别人触碰。   “很好看的翅膀。”身后传来上将带着笑意的夸赞声。   格洛尔抿唇,说:“谢谢。”   塞利安已经站到边上,微笑地不发一言。   从现在开始,他将会作为一名安静的考核官而存在。   终于,梳子落到翅根之上,一阵电流般的刺激感,瞬间从脊椎中央向两侧扩散而去。   力道不重,除了梳子以外没有更多的触碰。   和塞利安帮他梳理羽毛时的感觉差别不大,克莱门特上将很好地把握住了力道。   格洛尔慢慢松下了力气,在轻缓的力道间悄悄松了口气。   他侧着头趴在手臂上,看着上将为他梳理羽毛。上将手掌上的薄茧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握枪握刀给磨出来的。不知道握久了枪的手,是怎么会想到要来做梳理服侍的细致活的。   手法比起塞利安生疏很多,不过作为第一次尝试,也还算是做得不错。   目光顺着手臂向上移动。   上将的面容称得上英俊,肤色比起帝都里的大部分贵族来说稍稍要更黑一些。不过在格洛尔看来,这正是上将健康而强壮的一种表现。   克莱门特的目光原本是落在梳子上的。   在格洛尔的视线向他投来的时候,他也挑起眼皮,对着陛下露出了一个笑容。   格洛尔也对他回以笑容。   回完笑后,格洛尔后知后觉地想着,这位上将似乎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都会笑。   格洛尔一般对此并没有什么感受。   身份摆在这里,大多数人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会与他们在其他人前的样子有所区别。格洛尔对此清楚得很。   不过有些时候,这样的区别对待还是能让他感到心情愉悦的。   比如现在。   “在看什么,陛下?”克莱门特忽然问。   “在看你佩戴的勋章,”尊贵的帝王懒懒地趴着,温和地笑,“东星勋章、黑十字勋章、西进勋章、解放勋章。四场战役,东南西北,竟然全都被你集齐了。”   上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是的。要摸一摸吗?”他问。   “摸一摸?”格洛尔好奇地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这是军队里的一种习俗,差不多是加持祝福的意思。”克莱门特解释说。   塞利安站在旁边,感慨道:“这个习惯是当年三十六世带起来的,没想到现在还存在着。”   格洛尔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噢”了一声。摸上一下并不麻烦,格洛尔稍作思考,便从脑袋下腾出了一只手。   “可以,让我来摸摸。”他颇有兴致地说。   克莱门特将梳子放到一旁,身子前倾,给他找了个顺手的角度。   因此格洛尔不需要转过身,十分轻松地就能碰到了克莱门特胸前的勋章上。   勋章的手感无非那样,冰凉冷硬。不过勋章的价值本来就是体现在它所代表的荣誉与过往上,所以格洛尔还是非常认真地将四枚勋章都点了一遍。   他知道克莱门特不是为了所谓的祝福而让他摸这几枚勋章的,大概是瞧他好奇,才顺着话题让他摸摸。   不过为了体验的完整性,格洛尔还是非常认真地给予了一句祝福。   “愿你百战大捷,万世留名,将军。”   上将被他的认真态度逗笑了。   他的笑声低而沉,眼里有幽深流光波转。   “感谢您的祝福,陛下。”   经过这么一下,格洛尔也没了之前的那种紧张。   纯白的羽毛舒展地更加松软,不经意地流露着一份静谧的安宁。   翅膀梳理大概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克莱门特的手法在这段时间里肉眼可见地熟练了起来,到了后面,格洛尔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轻松。   毫无疑问,作为实践考核的第一关,克莱门特上将非常顺利地通过了。   克莱门特把梳子放到了一边,格洛尔则依旧趴在床上,等着他将自己扶坐起来。   不过上将的双手在他的双肩边上停了一下。   “怎么了,上将?”格洛尔问。   “能碰吗?”上将问。   格洛尔非常疑惑地回过头,说:“你刚刚连我的翅膀都碰了。”   连翅膀都能让他碰了,现在扶个肩膀会有什么问题吗?格洛尔对此非常不解。   他们的目光对视片刻。   克莱门特上将率先移开了目光,面不改色地握上格洛尔的双肩,轻松将他扶坐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的步骤应该是擦角?”   克莱门特将目光移到了他的鹿角上。   浅金色的发丝之中弯弯地伸展出一对乳白色鹿角,它的弧度非常优雅,在清晨的阳光下泛出了清润的光泽。   “是的。”格洛尔点了点头。   在将克莱门特带到他身边之前,塞利安毫无疑问已经将各种工作与流程都向上将说明过了。   上将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房门边上,从侍从手上接过了水盆与毛巾。   格洛尔将身体转了个方向,用脚后跟抵在床边的一处凸起花纹上,双手撑在身后,耐心地看着克莱门特将毛巾弄湿、拧干,然后坐到他的身边。   克莱门特的身高比他要高不少,并肩坐着时视线也存在着非常明显的高度差。   上架抬起手,非常顺手地将毛巾落在了鹿角上。   温热的毛巾先从左边的鹿角开始,将它完整地包裹住,手掌轻轻地托在底下。   “温度和力度合适吗?”克莱门特问。   “合适。这样就很好,上将。”格洛尔端正地坐着。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便按着这样的力道缓缓擦着鹿角。每只鹿角上有两处分岔,毛巾在第一个分叉口细细擦拭。   沉默了半分钟,他忽然说:“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格洛尔愣了一下,笑道:“噢,好,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低下眼,又朝他笑了一下。   擦拭鹿角比起梳理羽毛简单很多。   不多久,克莱门特就完成了这一项工作。   “摸摸,怎么样?”   格洛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角。   光滑、洁净,非常不错。   “出乎意料地好,克莱门特。要是哪天你在战场待累了,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的话,还请务必考虑一下王宫任职。”   格洛尔心情欢欣,甚至有了开玩笑的闲情:“难怪当年三十六世提前十年就替我定下了塞利安,现在我也有点想替三十八世这么做了。怎么样,克莱门特,贴身管家的待遇规格可是相当高的,这点你可以和塞利安了解一下。考虑考虑?”   “我现在已经在应聘了,陛下。”   克莱门特将格洛尔扶下床,不紧不慢地说:“不过目标对象并不是三十八世。我只会效忠于您,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早饭   格洛尔站到了全身镜前。   下了床,便需要在身上多加一件外套。克莱门特打开了镜边的衣柜,正在为他挑选大衣。   格洛尔看着上将,想知道上将第一次会为他挑选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上将的视线在衣柜内游走,看样子真的在认真审视每一件外套。   或许是上将穿着军装的缘故,这样的审视让格洛尔产生了一种上将正在巡点将兵的错觉。   “这件怎么样?”   上将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很快从衣柜中挑选出了一件大衣。   格洛尔将目光转移到了他挑选的衣服上。   那是一件纯白绒衣,领边与袖边都带着团团绒毛,版型宽松,长度大约能过格洛尔的膝盖。   陛下露出了笑容。   他问:“为什么选这一件?”   “今天不需要去到户外,它的重量比较轻。而且,我猜您会比较喜欢纯色的衣服。”克莱门特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走到了格洛尔的身后。   “我确实很喜欢它。”   格洛尔从镜子里看着上将。   上将的个子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加上鹿角,他才能堪堪到上将的额头附近。   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格洛尔一时间觉得自己都快完全被他给笼罩住了。   陛下在镜前张开了双手,翅膀合拢在了身后。   他对上将微笑,说:“来吧,克莱门特,就这一件。”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问题。”   上将笑得矜持而得意。   他将外衣穿过格洛尔的一只手臂,同样透过镜子看着格洛尔,微糙的手掌搭在翅膀上侧。   手掌缓缓地顺着翅膀边缘向下滑去,最后捏在了他的翅尖处,小心地将翅膀穿过衣服后背处预留的翅膀孔。   格洛尔被捏得有点痒。   尤其是当克莱门特手掌心的薄茧摩擦过翅膀边缘时,那股子坚硬的感觉会透过羽毛轻轻地碰在翅膀的皮肤上,带起一阵触电般的酥麻。   他的脊背反射性地收紧,翅膀也跟着扇了一下。   “唔……”   克莱门特的手忽然停了一下,只见陛下的翅膀上边缘轻轻地贴在了他的下颌上。   “啊,不好意思克莱门特,刚才有点痒。你怎么不躲开?”小皇帝连忙敛起翅膀。   克莱门特的舌尖不动声色地舔过嘴唇,低笑一声,反问:“为什么要躲?”   他抬手重新捏住翅膀,继续为陛下穿衣服,主动移开了话题说:“这个设计不错。衣上留孔,如果它能应用在军装的设计上,那我们就不需要每次外展晶翅都得换一件衣服了。”   “噢,是的,之前里斯蒙德也向我提过这个建议,我记得后勤处也确实在设计留孔的通用款军装了,”格洛尔说,“不过我一直很好奇,难道晶骨不是随意想从哪里伸出来都可以的吗?”   “是的,但从实用性角度上来说,从肩胛骨处进行晶骨外展,将它展成翅膀形状,这是最常用也最好用的一种姿态。”克莱门特上将耐心地向他解释道。   说话间,克莱门特已经顺利地将格洛尔的翅膀穿过外套。他把双手放在陛下颈边,顺着格洛尔的手臂方向向两侧延展开去,将整件外套压平压整。   “穿好了,陛下。您看看怎么样?”   格洛尔朝两边侧了侧身,十分满意,“很不错,上将。”   他把手搭在上将手臂上,坐到了落地窗前的圆桌前。   今天摆碟的人变成了上将。   格洛尔端坐在小圆桌边,清晨的冬日阳光透过印花的透明玻璃洒在身上,让他幸福无比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享受晴天。   不过当他见到双手扣着银盘边缘的克莱门特时,这种平和温暖的气息一下就被打破了。   小皇帝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又轻又软,但是通过肩膀的抖动频率,还是可以轻易判断出他此时笑的程度。   “别笑,陛下。”   上将躬身将其中一个银盘放到小皇帝的身前,说:“端盘子的方式并不会影响食物的味道和口感。”   “我没笑,只是觉得很有趣,”格洛尔捧着脸颊,小鹿角跟着一晃一晃,“刚刚我差点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什么都会了,还好,看来世界上还是存在一些上将不擅长的事情的。不过你说得对,这确实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习惯而已。”   扣着盘子边缘来端住盘子,这样的动作要是放在贵族宴会上,毫无疑问是会被十分注重行为礼节的贵族们嘲笑的。   好在格洛尔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甚至这会儿,他反而有了种轻松感。   克莱门特低头问:“需要我喂您吗?”   格洛尔陛下在前些日子刚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事实上,陛下身体不好、力气更是弱得不行,这在帝都最上层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对于刚刚来到帝都的上将而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知道这件事情,当然是有人将它提前嘱咐给了克莱门特。   格洛尔对此有些不满意,扭头问塞利安:“塞利安,你都向克莱门特怎么介绍我了?”   塞利安无奈地笑了笑:“是我多嘴了,陛下。”   格洛尔轻哼一声,这才抬头看向克莱门特,说:“克莱门特,别把我说得好像多弱一样。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双手合十,十分认真地搓了搓,对着手掌吹了一口气,十分郑重地握起了刀叉。   他一次就成功地将刀叉握着举了起来,晨曦之下的帝王为此弯起了眼,浅蓝色的眼眸间满含笑意。   “你看。”他向克莱门特扬了扬下巴。   “哦——?”   上将的目光看起来有些疑惑,声音也被拉长了点。他思考片刻后,坐到了格洛尔陛下的对面,十指交叉,说:“行,那您吃。”   今天格洛尔的早餐是一份抹了花生酱的薄饼。   他一鼓作气,将刀叉抵在薄饼的上方,努力用力。   可惜努力了半天,薄饼也没有一点要被切开的意思。格洛尔叹了口气,失望意志本身并不能战胜身体的孱弱。   克莱门特笑了笑,重新起身走到了小皇帝身边,高大的身影被阳光拉出长长影子,将小皇帝整个笼罩在了里面。   “还是我来吧,陛下。”   他从小皇帝的手中接过刀叉,手起刀落,薄饼瞬间就被切成了好几块。   他的手法很简单,横横竖竖,四四方方。   他将餐刀横放在餐盘边上,用叉子插住一小、块薄饼,立着递到格洛尔手边。   “请吧,陛下。”   格洛尔很认真地接过叉子,笑眼弯弯地说道:“谢谢克莱门特。”   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第一口饼,精挑细选地在盘子里选中了第二块。叉子立在第二块薄饼的身上,尖端努力向下叉着。   克莱门特伸手轻轻在他的叉子柄上点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格洛尔抬起眼,见克莱门特同时也在注视着他。   “您的身体这样是血脉的原因吗?”   上将说道:“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那就是我唐突了,抱歉。”   “哦,没事,你的权限当然是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格洛尔自然地回答道,“是的,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习惯之后感觉也没有那么影响生活。”   “不过就是要多麻烦你了,克莱门特。”   早饭过程中,克莱门特还为格洛尔泡了一壶花茶。一握、一洒、一倒,大有一种在西北大漠灌扁水壶的“豪迈”感。先前在其他方面上得到了陛下赞赏的上将,这会儿的动作一下就把底子给暴露光了。   塞利安站在一旁,眼角微抽。   他认真无比地想,不如真的考虑考虑礼仪大臣约里斯公爵的建议,让军部有空都去上一上礼仪课程陶冶情操?   格洛尔对此倒没有多少在意,他只是弯了弯眼说:“温度降下来后请帮我加两勺蜂蜜,谢谢。”   他的眼神明亮,就连翅膀也跟着在阳光底下一动一动的,看样子非常期待。   “我知道。”克莱门特回以一笑,亮出茶壶后的小蜂蜜罐晃了晃。   不用多加嘱咐的感觉让格洛尔颇为舒心。   “塞利安连这都跟你说过了?”他问。   克莱门特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是我上次自己见到的,”上将说,“在礼堂后台的时候。”   格洛尔一怔。   礼堂后台?   对了,当时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正好站了一位泡茶的侍从。   他眨了眨眼。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这么细心,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里斯蒙德   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做准备了吗?   年轻的帝王不紧不慢地嚼完了口中的食物。上将余光见到,便伸出手帮他点了下叉子,叉齿再次插入一块新的饼内。   格洛尔将叉子举到嘴边,没有咬下去。   他抬起了头。   浅蓝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上将,语气柔和地问:“说起来,上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三个月的代理管家,这是一件非常忙碌的工作,以你的身份并不需要依靠这种方式来和我建立关系。”   一直在房间旁侧保持着安静的塞利安,此时不动声色地掀起了眼皮。   “你是帝国上将,还是世界罕有的‘至强者’之一。你是有资格和我提要求的,克莱门特。地位你已经不缺了,爵位、财富、资源,你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轻轻歪了下脑袋,说:“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来与我拉近距离,这对你来说并没有多么必要。”   克莱门特微微挑眉:“陛下,您为什么认为我不需要?”   上将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叉柄与叉齿相交的位置。   格洛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银叉缓缓地向上挪动,最后离开了自己的手心。   “如果您实在想要一个答案——”   叉子一转,带着薄饼被送到了他的嘴边。   镇西军统领主动与他对上目光,沉稳的声线里带着笑意,不紧不慢,让人无法辨别它的真假:“那就当我是在证明忠诚吧。”   证明忠诚?   当克莱门特为帝国平了最后一块土地时,没人会认为他还需要做这种证明忠诚的事。   格洛尔同样如此。   这么多年来,克莱门特上将就像一柄看不到但又十分顺心的利刃。遥远地飘于帝国边疆,素未谋面,却能猜到他每一个战略目标后的目的,如实地执行他的每一步计划,为帝国的统一带来了极大助力。   克莱门特上将如果有所欲求,凡是能给的,他都必然会给。他并不是一位小气的君主,对于功臣,他向来是很大方的。   优雅而完美的鹿角随着小皇帝的歪头一同倾斜,陛下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弯了眼。   “好呀。那——之后的日子就请上将多多照顾啦。”   *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靴声在王宫的走廊里响起。   “参谋长!”   “上将!”   “里斯蒙德上将!”   王宫里的人们都认识他。   无他,这名身着红黑制服大迈步走过的男人,正是诺伦兹卡帝国的统帅部总参谋长,里斯蒙德上将。   作为帝国仅有的三位上将之一,又是唯一留在帝都中央任职的人,里斯蒙德参谋长拥有着陛下的很多信任。   说他是陛下身前除去塞利安伯爵之外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诸位日安,辛苦了。”   里斯蒙德与王宫任职的人也大多认识,听到招呼,便也侧过头去,向他们礼貌颔首。   他的手上拿着两页报告。   它们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非得由他亲自前往王宫,将其交给陛下的必要。   不过对于里斯蒙德来说,觐见陛下从来不需要寻找什么特别的理由。   轻车熟路地来到陛下书房面前,里斯蒙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确保仪容端正之后伸手敲门。   “叩叩叩。”   “吱嘎——”   书房的门自动开了。   门缝刚一出现,里斯蒙德就听到了书房内传来的声音。   “罗德尔给我送过很多副画了,我已经收藏了很多。这张你喜欢吗?如果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是陛下的声音。   轻柔温和,像是天边最软的云,也像是四季最轻的风。里斯蒙德尚未进门,脸上就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看上去今天陛下的心情不错。   不过,陛下这是在和谁说话?   不过下一秒,里斯蒙德就听到了一名男子沉稳的回答声:“多谢陛下。”   这个声音让里斯蒙德不由得一怔。   是的,他认识。   这是……克莱门特上将?   里斯蒙德眉头一挑,踏入了房间。   “日安,陛下。”   “你来啦,里斯蒙德。”   注意到他的到来,陛下回过头来,双眼弯弯地朝他打了个招呼:“日安。”   陛下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高领毛衣,外边套了一件普通的米白色外套,手腕束着,不像平时所穿的大氅那么宽敞庞大。   衣服一搭,平时温温和和性子偏软的小皇帝,看上去便显得十分精神,让人一点也看不出陛下前一阵子刚生过病。   “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里斯蒙德参谋长笑着走到了陛下面前,向他行礼。而后起身,才向陛下身后的两人逐个打了招呼:“日安,塞利安伯爵、克莱门特上将。”   “可惜还是得继续喝药。”   格洛尔叹着气从他手里接过报告。很薄,就三张。与他亲近的大臣将领们都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所以,“能用一页纸讲完的内容不要放到第二页”,已经成了他们的共识。   里斯蒙德对陛下熟悉地很,开玩笑地说:“看来塞利安伯爵最近把您盯得很紧。”   塞利安掀起眼皮,不缓不急地回答道:“听听你这话说的,里斯蒙德,陛下的药可不能缺。”   里斯蒙德耸了耸肩。他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另外一人——克莱门特上将。   上将手上正卷着一副画作,里斯蒙德不懂艺术,turnip但他一看那熟悉的画风,就知道这画必定出自于帝国的知名画家罗德尔伯爵之手。   “这幅画的是晋衔仪式?看样子挺不错。”里斯蒙德说。   “是的,”克莱门特看他一眼,同时将手上刚刚卷好的画作放到桌边,“你懂画?”   “不是很懂,不过应该比你强一些就是了。”中年参谋长哼笑一声。   克莱门特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陛下已经快速地浏览完了报告,随手将它放到一旁。   他听到了两人的聊天,好奇地抬起头:“里斯蒙德,你和克莱门特看上去很熟悉?”   “噢,是的,毕竟我是他与中央的直接联络人,”里斯蒙德瞥了一眼克莱门特,“不过,克莱门特上将,我还没追究你上次挂我电话的事情呢。”   克莱门特挑眉:“挂你电话?什么时候的事。”   里斯蒙德满脸不乐意:“就前几天!在你来帝都之前!”   克莱门特:“哦,那次,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当然就要把电话挂掉。倒不如说你一件事情给我打了三通电话,我能接起来就不错了,里斯蒙德参谋长。”   一边说着,他把格洛尔手边的报告放到了旁边的文件堆上,同时帮陛下取出了另一份文件,摊开在他的桌上。   里斯蒙德见到他的动作,面色一时间有些震惊。   “等等,克莱门特上将,怎么是你在给陛下拿文件?难道……”   “噢,对了,里斯蒙德,刚才忘记和你说了,这周克莱门特在做代理管家的实习工作,一整周都会待在我身边。”格洛尔向里斯蒙德解释道。   这话让里斯蒙德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上下打量着克莱门特,眉头紧皱。   “克莱门特上将的实力确实顶尖,这我没话说,可是其他方面……”他满脸怀疑地问克莱门特,“你以前照顾过人吗?”   格洛尔在今天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被上将服侍一上午之后,陛下算是完全改变了看法。   “你别说,里斯蒙德,克莱门特确实照顾得不错……他还通关了塞利安布置的初轮考核呢。”陛下笑道。   这话让里斯蒙德大为震惊,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名。   陛下刚才说什么,通关塞利安伯爵考核的是谁,克莱门特上将?脾气在军部出了名的不服管教,在被陛下提拔成统领之前,年年能气走三任上司的克莱门特?会照顾人?   克莱门特瞥他一眼,随手给陛下倒了杯茶。他慢条斯理地说:“里斯蒙德参谋长,还请不要对我存在什么偏见。”   里斯蒙德:?   瞧瞧,这一到陛下面前,连“请”都会说了。   里斯蒙德郁闷地对陛下说:“陛下,我当时也应聘了您的代理管家工作,现在克莱门特上将都进观察期了,而我甚至没能得到初试通知!”   格洛尔撑着下颌,语气柔和地哄着:“你的工作太忙啦,里斯蒙德,我可舍不得把你从现在的岗位上拿下来。”   一句话下来,里斯蒙德就满足了。   “您说得也是,陛下,我现在这样更能为您分忧。不过说起来,布里奇斯前一阵还来找过我,想要打听关于您代理选拔的事情呢。”   “噢,布里奇斯少将,”塞利安忽然开口说道,“说实在的,他并没有通过申请审核,如果他向你问起来,你就这么回答他吧。”   里斯蒙德疑惑地看了一眼伯爵,他与伯爵年龄相仿,都是常年陪在陛下身边的人,加上工作上存在有部分相关,因此他们的关系很是熟悉。   他清楚伯爵的性子,只要少将还存在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被选上,伯爵都不可能这么直接地给予拒绝。   “没问题,那我就这么回复他。不过,少将这是做了什么事?”里斯蒙德问。   塞利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看了眼不动声色敛下眉的陛下,回答道:“不,没什么,他只是……”   只是对陛下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还让陛下知道了。   从他向陛下暗示感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出局了。   相比之下,欧斯特侯爵和罗德尔伯爵实在都要聪明太多了。   不会惹陛下生气,也不会逾越雷池,这就很好。   当然,科尼那小子要不是有自己在陛下门前守着,不会给他任何做出傻事的机会,估计不比布里奇斯好上多少。   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情,反而把他当做是亲近陛下的一道阻碍……想到这个,塞利安不由得冷笑一声——多么天真而愚蠢的年轻人啊!   理由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被说出来。   于是塞利安只能向里斯蒙德耸了耸肩,说:“总之,不考虑。”   里斯蒙德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他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行,我会处理好他的。”   塞利安抬眼看向克莱门特,这位从遥远边疆赶来帝都的天才将军。   说实话,他对克莱门特一直都是非常看好的。年纪轻轻就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上,还拥有着极度顶尖的实力,他能够得到的偏爱一定会比当年的里斯蒙德参谋长更多。   里斯蒙德,男爵家庭出身的“透明人”,在陛下的扶持下,都能走到现在帝国统帅部总参谋部参谋长的位置上去。   那么克莱门特上将又能走到哪一步?   下一任参谋长?不,这还不够。   完全有可能更进一步——帝国元帅,全军统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上将毕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就总是容易肖想一些不该想的。一个星期的观察时间,除了要看上将工作方面能否上手之外,验明心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希望克莱门特上将是一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一颗糖   里斯蒙德报告完工作后没有久留,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在他走后,格洛尔陛下便继续处理起手上的工作,克莱门特跟在身边,和塞利安交接一些事宜。   时间很快来到晚饭之后。   格洛尔吃完晚饭,精神上有些困倦。   克莱门特看格洛尔不想再吃,便起身走到身边,朝着格洛尔伸出了一只手。   “我听塞利安伯爵说您很喜欢饭后散步。出去走走?”   此时塞利安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需要处理,因为克莱门特这一天下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塞利安便放心地将格洛尔陛下暂时完全交给了他。   格洛尔伸出手,轻轻地搭了上去。   虽然中间隔着手套,格洛尔仍然对此有些不适应。手的硬度、温度、大小,乃至于搭上手时的整个触感,都显得十分陌生。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冬天我都是怎么散步的?”   “说了。他说冬天不能带您到户外,不能带您去花园,所以只能在室内散步。”   格洛尔耸了耸肩,说:“而且今天还下雪了,我们就朝卧室方向走走吧。”   克莱门特挥手招来侍从之后,跟着格洛尔一起离开了帝王餐厅。他的脚步慢慢走着,减缓到了与格洛尔同速的地步。   不得不说克莱门特的体型比起格洛尔来说实在有些高大,没走两步,当一盏灯恰好落在身后时,格洛尔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前落了一整片阴影。   克莱门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低唔一声,向着旁边移开一步,格洛尔的影子就重新出现在了灯光之下。   格洛尔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又看了看隔壁上将长长的影子,抬起头,温和地笑道:“没关系,上将,不用专门这样让我。我并不在意这个。”   “或许这能显得礼貌一点,”克莱门特说,“还有,您又叫我‘上将’了。”   格洛尔并没有对称呼给予什么特别的含义,完全是看当时的场景哪个顺口就叫哪个,根本没有想到这会被克莱门特专门再次提出来。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格洛尔问。   “一般当然不会在意。不过,您可以把这当做是一个梦想,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上将说。   “梦想,什么梦想?”陛下笑了起来,“总不能是被我叫名字的梦想吧。”   上将低下头,朝他微微挑眉。   “怎么不行,能被您叫出名字的人,放眼帝国可没几个。说起来,您知道我的出生地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北部弗瑞利卡的克里斯小镇。我看过你的资料,克莱门特,你能走到现在这步很不容易。”格洛尔说。   “这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当时我在小镇上有过几个朋友,那时候年纪还小,和他们玩过一个赌约——您猜猜?”   他们沿着王宫走廊向下走着。   经过一扇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后花园里路灯明亮,银装素裹,专门在冬日盛开的艳美花儿被白雪铺了满满一层,在微风与小雪中轻轻摇摆。   格洛尔在窗子的倒影中望着克莱门特,接过话说:“赌谁能先被我喊出名字?”   “是的,当时我们赌了三个银币。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光记得有过这么个赌约,”克莱门特说,“它可不好实现,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慢慢变成了梦想——这个解释怎么样?”   “有点假,但是还不错。我愿意帮你完成这个梦想,之后我会尽可能叫你名字的。”格洛尔说。   “嗯,感谢陛下的仁慈。”克莱门特低声笑了一声。   格洛尔挑眉:“仁慈?不,克莱门特,别用这个词,它会显得我很老。”   克莱门特:“……放心,您和老这个字根本挂不上边。”   走了两步,上将回过头,主动问道:“那您呢,有没有什么小梦想?”   格洛尔笑了一声:“人民安康,帝国永昌。”   “‘小’梦想,”克莱门特在第一个字上加了重音,“在我能做到的范围之内。”   “这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格洛尔柔和地笑着说,“不过你可以试着找一找。”   说话间,上将已经陪着陛下散步回到了卧室里。   一回来,格洛尔就松了口气,他转向上将,在克莱门特的面前展开了双手。   “克莱门特,可以帮我脱一下这件衣服吗?”   “好。不喜欢在房间里穿外套吗?”   “是的,外套的扣子总会扣得很紧,这很影响我的动作。”   克莱门特帮他脱下了外套,将衣服搭在了手臂上,点点头,说:“我记下了。”   格洛尔笑了一下:“你看上去记得很认真。”   克莱门特疑惑而惊讶,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可关系到我未来三个月的工作,陛下。”   “不,我的意思是,”格洛尔想了想措辞,“像在对待学院考试一样的认真。”   “试用期也算考试。不是吗?”克莱门特问。   “考试需要有参考答案,但这可没有。如果非要说的话,最后结果看的大概是……”格洛尔眼睛一弯,“我的心情。”   克莱门特上将低声哼笑:“真难。”   格洛尔点点头:“我也觉得。”   格洛尔坐在床边。老老实实地让克莱门特帮他换上睡衣。不过因为还不熟悉,格洛尔便没让克莱门特动他内衣。   换好衣服后,格洛尔感觉有些困倦,想要直接爬进被窝里。   “等等。”   克莱门特上前一步,将手掌按在枕头上方,不让格洛尔躺下。   格洛尔躺到一半忽然被制止,一下起不来下不去。一个怔神期间,撑在身后的两只手臂力气用尽,当即身体一软,随着一声低呼向下倒去。   上将动作很快,格洛尔的双手刚一失力,他就动了。眨眼间,手臂稳稳当当地揽在了格洛尔的肩后。   “为什么不让我躺下去?”格洛尔陛下对此很有意见。   “抱歉,陛下,因为您还没喝药,”克莱门特说,“塞利安伯爵专门和我交代过,他说在喝药之前一定不能让您有机会钻进被子里。”   格洛尔陛下:“……”   他有些郁闷地说:“克莱门特你要知道,最后拍板的人是我,不是塞利安。”   “我知道。”   克莱门特上将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门口,从一位皇室医师的手中接过了药碗。   苦涩的药味让格洛尔一下皱起了整张脸,他当即一抓被子,想要拉着往脸上蒙。   但一拉,没拉动。再一拉,还是没拉动。   克莱门特将药碗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弯下腰,从格洛尔的手中接走了被子。   格洛尔立马伸出手,想要重新将它抓住。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一怔,抬眼看向克莱门特。   只见上将将食指抵在唇上,向他微笑。   “塞利安伯爵还说,一碗药最多只能给您下三块糖,这个限制被他直接规定给了后勤处。所以,我在晚饭的时候偷偷帮您多带了一颗出来。”   上将朝他眨眨眼,低笑着说:“给您了,别生我气,好不好?”   *   上将给陛下喂完药,服侍着上了床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他的第一天试用工作到此为止。   格洛尔躺在床上,手边留了两盏小夜灯,没有闭眼。   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卧室房门静静地打开了。   格洛尔侧过身,温和地叫出来人的名字:“塞利安。”   伯爵走到了床边。   “陛下,”他伸手关掉一盏灯,温和地对小皇帝说:“灯开太多您会睡不好的。”   “太暗了我也睡不着。”陛下懒声说。   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放到床边。   “这要我不在您身边,您得怎么办啊。”   塞利安坐在床边,伸手为他压好颈边的被子,问:“今天上将的表现怎么样?”   格洛尔想着克莱门特给他多塞的那一颗糖,不由得笑出声来,说:“还不错。”   塞利安见他笑,目光也柔和了三分,问:“想留下来吗?”   “这就太早了,塞利安,我才和他相处了一天,”格洛尔有些委屈地说,“你怎么一副想把我尽快交出去的样子。”   “抱歉抱歉,陛下,我没有这意思。”塞利安立马投降。   格洛尔轻哼一声。   两人安静了会儿,只有床头摇曳的灯光在微微动着。   “你怎么了,塞利安,感觉你的心情不是很好。”格洛尔忽然出声问道。   他和塞利安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时间,关系形如父子,相互之间非常熟悉。塞利安伯爵的情绪向来藏得是很好的,但是对于格洛尔而言,想要看出他的情绪并不是什么难事。   塞利安伯爵没有隐藏,他微微一叹,声音间满是怅然:“因为等我三个月回来之后,您就快到十九岁了。”   “十九岁”这三个字一出,格洛尔的喉咙间瞬间就没了声音。   他敛下睫毛,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着说:“十九岁啊……”   塞利安伸手摸了摸少年帝王的脑袋。   低声说:“睡吧,我今晚在这多陪陪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帝都医院   几天的时间过去,克莱门特上将的照顾已经变得十分纯熟,格洛尔在上将帮他脱换睡衣的时候,心里也终于没了芥蒂。   简而言之,他们都适应得非常快。   塞利安见他们相处得好,就放心地将格洛尔交给了克莱门特,自己则时常离开去处理工作。   毕竟闭关三个月的时间,除了陛下的照顾工作需要交接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工作同样需要由他来进行收尾。   书房内。   年轻的帝王端正地坐在书桌后面,认真地浏览并批阅文件。上将便坐在他的右手边,一边在仪板上进行着一些本职工作,一边时不时伸手为陛下拿取新的文件。   “咚咚咚。”   忽然,书房的门响了。格洛尔抬眼,点点头,克莱门特便帮他回答道:“请进。”   来人是陛下秘书处的一名秘书,他进入书房,恭敬地走到陛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格洛尔的眉毛紧紧皱起,安静了片刻,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秘书离开后,格洛尔将目光重新放到桌上的文件。但三分钟过去,他一个字也没看进眼里。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叫了一声:“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上将偏头向他,问:“怎么了?”   “收拾东西,我要出门一趟。”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惊讶,点点头,问:“去哪?”   “帝都医院,”格洛尔的声音有些低落,“去看望一位……老前辈。”   格洛尔陛下想要出宫,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有很多。所以直到一个小时后,格洛尔才终于得以动身。塞利安听说格洛尔陛下要出门后,也急急忙忙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作,前来陪着一起出行。   不过事实上,他们所要前往的帝都医院,从位置上看就在王宫的隔壁,由一条直连通道连在一起。   作为一所开在奈林克姆宫里的医院,这里的一切设施条件,在整个帝国范围内都毫无疑问是最好的。   能有资格来到这里入院治疗的,钱、权、身份、特殊病例,四者总得占其一。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所对外开放的医院。   对于帝都医院的人来说,平时见点伯爵侯爵部长将军什么的根本就不叫事,任你来者身份再高,都不可能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行。   但在今天,整所医院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紧张与严肃的气氛。   常年关闭的特殊通道在这一天终于被打开。整条通道上,所有无关人员都被清理一空,就连接近通道的地方都被严格管控。   在通道的左右两边,肃穆地站着两排卫兵。他们身着红色制服,武器锃亮,目不斜视地挺直站立,只有在陛下经过的时候,才会手握长枪,对着君主行一个特殊的礼节。   医院院长早早就在通道口处等候着,此时亲自为陛下带路。   “陛下,这边请。”   随着一声系统识别的“滴滴”声,病房大门打开,塞利安率先进入了门内,随后才是格洛尔和克莱门特。   刚一进门,淡淡的消毒水味就杂着苦涩的药水味扑入鼻中。   哪怕格洛尔屏起呼吸,味道依旧会随着他脚步的向前,越加浓烈地往鼻子里飘。   病床边上,卫兵们“锵”的一声,沉默地向君主以及伯爵和上将行礼。   一名老妇人和中年男子相互扶持着站在床头,他们眼中噙泪,见到格洛尔后朝着他深深鞠躬,感谢陛下的亲临。病床另一侧,几名白大褂医生也纷纷起身行礼。   格洛尔向他们微微点头,穿过人群,来到了病床边上。病床上的老人面容枯槁、双目浑浊,脸上带着氧气罩,对于他们的进入没有任何反应。   面前的老人名为埃德温,是一位非常顶尖的晶能科学家,甚至现在帝国义务教育的晶能学相关课本上,不少定理都是出于他的手上。他跟格洛尔的关系一直很好,格洛尔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抱自己最多的除了塞利安之外,就是面前的这位老人。   等他后来正式接手政务,需要收服帝国各个势力的时候,学术界能够早早地完全倾倒向他,其中少不了埃德温的很大助力。后来,当他制定政策需要请来学术界研究人员当参谋的时候,埃德温更是主动在中间为他忙前忙后。   可惜时光飞逝,曾经再怎么杰出、优秀的一个人,也总会有生老病死的这一天。   格洛尔神情黯然,他在床边蹲下身,轻轻握住了病床上老人的一只手。   “埃德温叔叔,我来看你啦。”   神情呆滞的老人忽然动了动眼珠,极其缓慢地向着格洛尔的方向转来。   在他看到格洛尔的时候,眼神忽然清明了半瞬,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嗬”、“嗬”声,神情似乎有些激动。   格洛尔回过头,对着房间里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和埃德温叔叔单独待待。”   塞利安上前一步,低声问:“陛下,我陪着您一起吧。”   格洛尔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用,塞利安。出去吧。”   塞利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跟着其他人一起出了病房。   十多分钟后,病房门终于打开。   格洛尔陛下出门的时候神情看上去非常疲惫,塞利安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陛下。   这时,刚刚在病房内见到过的老妇人在中年人的搀扶下,带着泪痕上前:“陛下,埃德温他……”   “您别着急,夫人,”格洛尔握住老妇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而后抬头望向帝都医院的院长,说,“过来吧,跟我讲讲你们的问题。”   院长和埃德温的主治医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走到格洛尔面前,向他行礼,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埃德温由于年龄和疾病的问题,现在每天都是靠着各种机器维持生命,前些年老人还能够保持着每天几个小时的清醒,现在却一周都不见得能够清醒两个小时。   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埃德温提出过许多次想要放弃治疗、选择死亡,不想再延续这种宛如只是一团会呼吸的肉一般的痛苦。   他的家人,也就是老妇人与他们的儿子,在经过半年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同意了埃德温的请求。   在诺伦兹卡帝国,安乐死是合法的,埃德温的情况也完全符合了法律规定的前置条件。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申请,在帝都医院这没有通过。理由很简单,埃德温的身份特殊,地位也高,与陛下的关系更是不一般,这让他们根本不敢为埃德温停止治疗。   看着丈夫每天生活在痛苦中的老妇人难过得不行,一气之下,便直接将一纸请求送到了格洛尔陛下的书桌上。   所以,格洛尔来了。   不论是出于埃德温的身份,还是出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今天都必须得来这么一趟。   塞利安同样与埃德温是老相识。他叹了口气,说:“我理解医院的做法。埃德温先生的身份确实太特殊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学术界的一个不塌的精神支柱。而且依照现在的技术,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也还是能再为他延续大约半年的生命。”   老妇人一听就落泪了:“塞利安先生,请你考虑一下埃德温他的感受!”   她着急地抓住格洛尔的手,哀求道:“陛下,还请您替他说一句话。埃德温他很相信您,他一直相信您会理解他的选择的。”   “是的,我理解。刚刚我与埃德温叔叔待了十五分钟,我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格洛尔再次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背,温声细语地说道。   他抬头望向院长,问:“他们的条件、手续都合格了吗?”   院长苦笑:“这倒是都合格了。”   “那就请尊重他们的选择吧。”格洛尔陛下说。   陛下发了话,院长长叹一声,只能应下。老妇人则是不停地握着他的手,止不住地向他说着感谢的话语。   当他们离开医院时,时间已经距离来时过去了一个小时。克莱门特一直安静地跟着他们,但塞利安在离开医院后,就忍不住叫了一声:“陛下。”   “嗯?”格洛尔侧头望他。   塞利安犹豫了一下,说:“您知道这个选择做出去,很有可能产生不好的舆论。”   格洛尔在通道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望着塞利安伯爵,本该如同天空般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此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他们条件满足,手续合规,不应该因为身份的不同而被特殊对待。更重要的是,塞利安,他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多了,请不要将他最后的生命也当做帝国的筹码来使用。”   他安静片刻,说:“你去帮我盯一下这件事吧,塞利安,今天让克莱门特送我回去就够了。”   说完,格洛尔伸手往旁边一抓,抓住克莱门特的袖子转身就走。   *   格洛尔陛下不开心了。   这是一件非常明显的事情。   克莱门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得满是褶皱的衣袖,又抬眼瞧了瞧压着嘴角不发一言在前面走着的格洛尔陛下。   思考了片刻,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陛下,中饭想吃什么?”   格洛尔脚步一顿,被克莱门特的话语打断了思绪。他低下眼,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上将的袖子。   他面色如常地松了手。   “清淡一点,少一点就好。”   他抓住自己的外套衣襟,连带着翅膀也拢了拢,简单地说道。   克莱门特见他似乎有些冷,当即脱下军大衣,披到了格洛尔的肩膀上:“您先凑活披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回到王宫里了。”   克莱门特的军大衣对于格洛尔来说有些大了,长度甚至能盖住他的膝盖。   不过上面带着未散的体温,一裹下来暖和得不行。   格洛尔的心情莫名变好了点儿。他捏了捏身上的大衣,抬头问:“那你呢,不冷吗?”   克莱门特低头朝他笑了一下,说:“不冷。”   格洛尔不太相信,伸出手摸了一下上将的手掌。   克莱门特没有预料到他的这个动作,一时间手掌僵在了原地,没有收回,任由格洛尔摸了两下。   上将的手掌确实比他的要热很多,格洛尔放下心,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上将的大衣。   “走吧,”他把手缩回到了大衣宽大的袖子里,打算继续往回走,但是一回头,却发现克莱门特还停留在原地,不由得疑惑问道,“怎么了,克莱门特?”   上将目色暗暗地看着他,将双手插入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迈步重新走到格洛尔陛下的身侧。   “没事,只是觉得大一号的衣服您穿起来也很有意思。”   “你这衣服可不止大了我一号。”   忽然,格洛尔侧头望着上将,从离开医院开始就一直压着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对了,上将,让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猜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诱惑   “最想做的事情……”   上将将手指抵在唇边,认真思考着。   格洛尔原本只是起了兴致,随口一问,这会儿见他思考得这么认真,心里也难免冒出了一丝期待。   他期待上将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隐秘的答案。如果他将这个问题拿去问其他一些关系亲近的人,比如说欧斯特侯爵、科尼利厄斯,或者是他的里斯蒙德总参谋长,他们都有不小的概率能够答出这个问题。   他们都是与他一起生活、来往了许多年的人。克莱门特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周,他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吗?   说实话,这是很难做到的。   格洛尔自认为自己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可是真要说他的心思有多容易猜,那还是有些小看他了。   不过……   格洛尔不动声色地侧过头,上将随着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跟在身边,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内搭的迷彩军装,贴身的衣物勾勒着健壮分明的肌肉。他的一手抵着下颌,思考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专注。   克莱门特至今跟了他五天时间。   第一天,他记下了所有基本流程。   第二天,他记住了自己繁杂无比的公务与会议日程。   第三天,他记住了自己在穿着与食物选择上的喜好。   第四天,他记住了自己表现过的所有生活上的细节习惯。   而今天,自己才刚表现了一点凉意,上将就将衣服披了过来。   格洛尔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该说这位上将记性太好,还是观察力太强了。   格洛尔想,要不是上将能力这么出众,放哪都能发挥出比待在帝都更大的用处,那他还真想当场敲定人选,直接把克莱门特上将留在身边。   “我猜——”   就在这时,克莱门特说话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紧紧地盯着格洛尔,给出了他的答案:“您想出门。”   格洛尔也笑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得欣喜而满意。   他想,自己或许真该认真考虑一下在未来三个月里,应该派谁去代任镇西军临时统领的问题了。   终于,两人回到了王宫。   因为精神上的疲劳,格洛尔先回寝宫休息了半个小时,然后才重新起来处理公务。   塞利安很自觉地没有回来,便由克莱门特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后。   克莱门特照顾起来已经没了最开始的生疏感,也不需要格洛尔再去提醒什么,这点让他感觉十分舒心。   就这样,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格洛尔在克莱门特的服侍下躺上了床。   克莱门特帮他压好了被角,没有直接离开。   “需要我留下来吗?”他问。   平时在克莱门特走后,都会由塞利安进入房间陪着格洛尔坐到睡着,今天塞利安不在身边,所以克莱门特才这样问。   格洛尔低唔一声。他的气其实消得差不多了,按照他对塞利安的理解,伯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不用,克莱门特,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于是他说。   “好。”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但是依然没有离开,反而在床前蹲了下来。   格洛尔好奇而疑惑地侧过了身,想看上将打算做些什么。   只见克莱门特身体前倾,对他露出了一个的笑容,被刻意压低的磁性声音在耳边问道:“陛下,想不想出门逛夜市?”   格洛尔一下睁大了眼睛。   “……逛夜市?”他一字一句重复道。   “是的,”克莱门特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恰好是迎春节,街上少不了活动和热闹,如果您愿意一起的话,我可以带您一起逛逛。如果您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出门走一走。”   格洛尔觉得克莱门特有点坏心眼的。   上午刚答出了“他想出门”这个答案,晚上就凑到自己耳边这么来问,这目的性再明显不过。   卧室的床头灯散发着柔和而昏暗的灯光。   格洛尔从上将脸上没有发现任何开玩笑的神情,他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你的提议如果被塞利安知道了,他是会要来和你决斗的。”   “塞利安伯爵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我也是十级纵能师,陛下,我有办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带您出去,”克莱门特顿了顿,说,“我在来帝都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节日很有氛围,街上会有许多民间团体自发举行活动表演,满街都是甜品小吃,还有很多平时见不到的口味。您参加过吗?”   “当然没有。”格洛尔说。   别说参加民间活动了,他连逛街都没逛过。最初是因为公务繁忙,后来身体变差,更是完全没了机会。   今年冬天他早早地生过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塞利安因此被吓得一步都不敢让他踏出户外。当然,除了像晋衔仪式这种意义非常重大的活动之外,往年他也基本上都出不了宫,不过王宫范围之内,时常到花园里透个气之类的,塞利安还是不会过多限制。   可是今年冬天,别说出门了,塞利安连花园都不敢让他再出去。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要说出门,他当然想。   夜市,他从没逛过。民间活动,他从没参与过。就连这宫门,他都好久没出去过。   克莱门特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格洛尔思考半晌后,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半张脸藏到了被子底下,只剩下一双浅眸无奈而可惜地看着上将。   “塞利安再过两天就会离开了,如果你等那个时候再来问我,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再过两天,那就没有节日可过了,陛下。”克莱门特回答道。   格洛尔难办地叹了口气:“可如果是今天,你想怎么躲过塞利安的探查?要知道,除了他以外,王宫里还有……”   克莱门特忽然捂住了格洛尔的嘴。   “唔……”格洛尔睁大眼睛盯着他。   克莱门特没有理他,此时的上将将头转向了房门处,昏暗的灯光下能够看到他的神情瞬间警惕了起来。   “伯爵回来了,正在朝房间方向走来。现在出去一定会被他发现,我需要先在房间里躲一下,”克莱门特转了回来,认真而快速地小声说道,“您别紧张,也别朝我藏的方向看,我保证不会被伯爵发现的,好吗,陛下?”   格洛尔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嘴。   上将低啧一声,叮嘱一句“小点声”后,慢慢松开了捂在陛下嘴上的手。   格洛尔憋了半天,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   他看着克莱门特的神情,忽然笑出了声。   “敢怂恿我做这种事,我还以为你完全不怕呢。”   克莱门特闻言,眉毛一挑:“怕?不,我只是担心您被发现卧室藏人后会有损王室威仪。”   格洛尔:“别狡辩了,克莱门特。快点藏起来!”   上将说藏就藏。他身体一矮,动作利索无比地翻入床下。   格洛尔探出身,看着最后一片衣角没入黑暗,一时间心情复杂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床下藏人?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不合礼数的事情。   黑夜,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   来人在房门口站了片刻,轻声开口:“陛下,您还没睡?”   “我在等你,塞利安。”   陛下困倦而轻软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塞利安伯爵合上门,脚步轻缓地走到格洛尔床前,半蹲下身,将蒙在陛下鼻子上的被子拉了下来,在颈边认真地压好。   中年伯爵的语气温和而耐心地说:“抱歉,陛下,上午是我发表意见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您还在生气吗?”   “没有了,塞利安,”格洛尔动了下鼻翼,翻身朝向伯爵,语气委屈地说,“被子那样盖着很舒服。”   “这个习惯不好,陛下,不要总是蒙着被子睡觉。”塞利安说。   他对格洛尔陛下说话少有严厉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恭敬而温和,不会因为自己的资历与身份而有所逾越。   相应的,格洛尔也一直非常喜爱并尊敬他的管家。   “我知道,塞利安,”格洛尔从被子里伸出手,语气松软地问,“你下午和晚上都去干什么了?”   塞利安轻轻握住他的手,将它塞回了被子底下,按好被子。   “按照您的吩咐,我去跟了一下埃德温先生的事情,之后去找了里斯蒙德参谋长交接‘天使之眼’的工作。”塞利安回答道。   “唔,怎么样?”格洛尔问。   塞利安说:“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格洛尔点了点头,问:“需要交接的工作还剩多少?”   塞利安想了想,说:“就差找时间把王宫内务交接给卢西恩了。一会儿等您睡了之后,我先去和他交接一部分工作,明天省些时间出来多陪陪您。您好久都没下过棋了,明天要不要来几把?”   “没问题,我之前就特意把明天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空出来了。”   格洛尔软声说:“今天晚上我自己睡吧,塞利安,你早点去找卢西恩做交接,如果能在明天中午之前做完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自己睡得着吗,陛下?”塞利安并不放心,“我还是陪一陪您吧。”   “我当然可以,”格洛尔不满地说,“给我多开一盏灯就能睡着了。”   “开太多灯睡不安稳的。”塞利安说。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担心我,大不了我到时再把你叫过来,”格洛尔见他还是不放心,重新软下声,说,“塞利安,明天下午我还期待着和你到顶楼去散散步呢。”   “可……”   塞利安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终究抵不过小陛下希冀地眼神。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好,陛下,那我现在就去找卢西恩。如果您睡不好的话,请务必随时召唤我。”   “嗯,我会的,放心吧塞利安。”格洛尔弯了弯眼。   格洛尔看着塞利安转身离开的背影,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无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塞利安将手搭上了门把手,忽然转过身来。   格洛尔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得老高。   他在黑暗中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语气镇定地问:“怎么了,塞利安?”   “说起来,陛下,您有见到克莱门特上将吗?”塞利安在门边问道,格洛尔有些分不清他的语气,“过来之前我去敲了上将的房间,但是没有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康斯坦丁大道   “克莱门特?”格洛尔保持着冷静,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他说等你回来之后想要出门逛逛夜市,今天是迎春节,听说街上会有很多民间自行举办的活动,有可能他到哪里准备出门的东西了。”   “今天晚上他要出宫?”塞利安皱了皱眉,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陛下。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您了。”   “好的,塞利安晚安。”   “晚安,陛下。”   房间终于再次回归寂静。   格洛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安静了大约五分钟后,他才重新睁开。   他小心地扫了眼房间左右,这才撑着被褥,探出床边,小声喊道:“克莱门特,塞利安走了,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下,床底下正对着他的地方立马就伸出了一只手掌。   格洛尔倒吸一口气,当即身子一缩,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只眼睛在外面小心看着。   “不得不说,陛下,您这床下的空间确实有些……”   克莱门特上将一手捂着脑袋,疑惑地见格洛尔圆圆地缩在被子里,话语一顿,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吓到了?”   格洛尔盯着他,否认:“并没有,克莱门特。”   “那么您该先从被子里钻出来,”克莱门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问,“准备好了吗,陛下,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和伯爵见个面,免得让他产生怀疑。十分钟后来接您可以吗?”   格洛尔抿了抿唇,说:“我刚才好像并没有答应你,克莱门特。”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刚才就不会用那种理由调开塞利安伯爵了。”上将耸了耸肩。   他沉稳的声音中藏着一股笑意,随着话音的落下而逐渐消散在空中。可逆着灯光仔细看去,格洛尔并没有在上将的脸上看到这份情绪。   反正连床下藏人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格洛尔想,趁着今晚任性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于是,年轻帝王思考了半分钟后,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之下,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某种极其明亮的色彩。   “等你回来帮我换衣服。”他说。   克莱门特笑了一下,说:“好。”   *   奈林克姆宫南门之外正对着的,是全帝国闻名的康斯坦丁大道。它从奈林克姆宫开始,一路畅通无阻地直直通向帝都南门。   “沿着康斯坦丁一路向前,你将经过地狱,而后步入天堂。”   这是民间流传的一句非常著名的谚语。   那时贵族们在平民看来无异于刽子手、吸血虫,他们在民间私下流传的一些话本里形象能多恶劣就有多恶劣。自三十七世起,贵族的形象有所改善,一些实干贵族,例如欧斯特侯爵,在民间的风评就十分不错。   不过谚语却是就此一直流传了下来。   离开奈林克姆宫及其警戒范围之后,越向外走,街上行走的行人就越来越多,尤其是在经过某条无形的界限之后——这条界限的一侧,是帝国各部门办公大楼与各大知名贵族家族的府邸,他们享有这片全帝国最为昂贵的地段,也维持着核心区域最严格的秩序。   随着脚步在康斯坦丁大道继续向前,界限渐渐被抛到身后。   行人之中平民的身影逐渐增多,大道两侧的商铺门店也慢慢变得热闹吵嚷起来。   “春天到了,你想在爱人面前自信展示晶骨风采吗?你希望拥有一具优美剔透的高质量晶骨吗?你想要改变现状、重塑晶骨吗?快快拨打44446678,优雅晶骨等你来塑!”   “辞冬迎春,莎贝尔女装最新春季套装预约开始啦!时尚代言人温丽伯爵亲自教授搭衣秘诀,带你成为帝国最靓的时尚之星!”   “米斯塔拉正宗冷泉羊肉火锅店迎春开业大酬宾!现在进店即可享受充3000送1000、充7000送3000大优惠!每天前三名充值用户还可享受……”   迎春节,街上的人们络绎不绝,欢笑与吆喝声同样响彻整片帝都。   人群之中,一对少爷与管家吸引了不少的侧目与回眸。   他们一高一矮,行走的速度比起人潮均速要慢一些,其中那名身披浅蓝色毛大衣的小少爷,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透着一股无与伦比的从容气度。   他有着一头及腰的棕色卷发,雪青色的眼睛里满是盈盈笑意。唯一比较奇怪的,是他头上戴着的一个大帽子——又宽,又长,很是奇怪,也就是靠着这位少爷独特的气质才能驾驭住它。   在他身侧的男子管家个子很高,黑色的燕尾服穿在身上非常修身,衣下肉眼可见地蕴藏着巨大爆发力,将一张凉薄而英俊的脸庞衬得格外出色。   “重塑晶骨?我怎么记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   “当然复杂,这只是广告的夸张说法。”   “温丽伯爵,我记得她,这位夫人做的蛋挞特别好吃,下次让你也尝尝。”   “我的荣幸。”   “米斯塔拉羊肉火锅……唔,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如果放在米斯塔拉,新店开业的时候门前是会摆擂台的。”   格洛尔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着,看着人潮,听着欢闹,一时间心情宁静而愉悦。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像现在一样,自由地走在大街上,甚至是混迹于人群之中了。   帝都的夜景,在他的记忆里,也一直都是从王宫顶层向外远眺时的样子。   此时此刻,远景终于来到了身边。   不同于王宫大多时候的冷肃萧索,看来看去都是熟悉得不行的那几个人,这儿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嬉笑声使得身周充满了热闹氛围。   格洛尔很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漫步于人群之间。更多时候,他的身边都会围绕着好几圈卫兵。他们会将他与人群完全隔开,一丝不苟地守卫着他的安全。   像今天这样只有克莱门特一人陪伴在侧的场景,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种冒险。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氛围,并不意味着他能习惯身处于人潮之中的感觉。   常有人说说笑笑地从他身侧不到两拳距离的地方擦肩而过,经过时总要充满惊异地偏头看他一眼,而说笑声当然也是骤然变小,或戛然而止,好像见到了什么令人惊异的存在一样。这让小皇帝很不满意。   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外侧。   格洛尔抬眼看去,是伪装成了管家身份的克莱门特。   “站过来点。”克莱门特对他说。   “噢,好。”格洛尔向他靠近了些。   贴在克莱门特身边走了几步,格洛尔惊讶地发现再也没人会靠近他走路。   他抬头看了看上将,又侧头瞧了瞧身边路过的人们下意识避远的行为,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格洛尔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角,等他弯下腰贴过耳后,小声说:“不用摆出那么凶的表情,克莱门特,这会吓到他们的。”   克莱门特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低声说:“不会的,陛下,我会把握好程度的。”   格洛尔还想说些什么,克莱门特却直起了腰。   他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神情自然而闲适地说:“我带您去旁边步行街逛逛,那边的人更多,牵着我,小心别走丢了。”   走丢?这怎么可能呢。   格洛尔在心里偷偷想着。   不过他看了看周围,实在想不出人流密度比这还大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他想了想,伸出手,毛绒绒的浅色手套搭了上去。   他的手握成拳放到克莱门特手上的时候实在显得有些小了,格洛尔非常怀疑上将会不会手一握就能把它整个包裹在手心里。   此时,克莱门特似乎与他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于是格洛尔就眼睁睁地看着克莱门特上将握住手掌,将他的拳头握在手心,还捏了捏。   格洛尔很不满:“你在干什么?”   克莱门特偏过头,没回答,而是问:“会冷吗?”   “不冷。”格洛尔说。   “噢,那就好,走吧。”上将点点头。   格洛尔听话地应下。走了两步,忽然想起,等等,上将都不解释一下的吗?   不过这时他们已经拐入岔道,来到了上将所说的“步行街”的地方。   刚一踏入步行街,格洛尔就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克莱……不,克里,这里的人是不是多得有点过分了,我们真的走得进去吗?”   “没问题的。来,抓紧我。”   格洛尔抓紧了。   不然他真的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恐怖的人潮给挤走。   下一秒,他就听到克莱门特似乎笑了一下,又低又轻。   格洛尔抬眼看去,上将脸上的神情自然而轻松,目光也落在周围的摊子上,好像刚才那一声笑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找到了,在这。”   上将忽然拉了他一下。格洛尔将疑惑抛之脑后,跟着克莱门特的身后走了过去。   说来步行街上的人流虽大,但是跟在上将身后,至今倒是一个人都没能近身过他。   格洛尔跟着克莱门特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来到一个摊子面前。   见到摊子上售卖的东西,格洛尔怔了一下,十分惊讶:“糖人?”   “哦?这位少爷真是见多识广,”摊主是一名黑发中年人,笑着回答,他的诺伦兹卡语言说得并不标准,带着一股别扭的味道,“要不要来一根尝尝,北大陆正宗手艺。”   上将站在身后,说:“我的一位下属前两天刚来尝过,据他说味道不错。”   格洛尔笑了一下。   “多里安大陆人亲手做的糖人,那我当然得试一试。老板,我想要这个。”   “少爷好眼光,多谢您的信任。来,您的糖人,30诺币。”   “你要吗?”格洛尔问克莱门特。   “我不吃甜的。”克莱门特摇了摇头。   “噢,好。”   这么应着,格洛尔向上将伸出手,期盼无比地望着他。   上将哼笑着接过糖人,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晶能卡,递给陛下。   格洛尔接过能晶卡,看着老板捧着递上前的机器,试探着伸手将卡放了上去。   他将卡正反倒了好几下。   他知道民间买卖东西是靠刷卡,但这卡究竟怎么刷,格洛尔也是第一次尝试。   毕竟,他的消费一般都是直接走国库的。   终于,“滴滴”,支付成功。   小少爷开心地将卡还给了克莱门特。   上将把卡收回口袋里,面色如常地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下次记得有蓝边的一侧朝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在背上   格洛尔跟在克莱门特的身后,双手握着糖人的杆子,小口小口地舔舐着。他向来喜欢吃甜的,对于糖人也是垂涎已久,但是塞利安从来不让他多吃糖,更别说是糖人这种完完全全用糖制成的东西。   格洛尔原本对此都不抱希望了,哪想有朝一日他会跟着一位刚来帝都还没半个月的上将偷跑出宫,从而获得这个机会。   哦是的,就像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当着塞利安的面在床底下藏个男人一样。   他们在步行街中慢慢悠悠地走着,上将大概也是闲着无聊,一边逛着街上的各个商铺,随口向他讲着一些相关的故事。   比如说某家珠宝连锁店里的宝石,就是出产于北部一条知名山脉里,那里的天气非常恶劣,但是因为矿脉的原因,附近居民没有几个愿意搬走的。   比如说某家西北串串店,他们的分店也开到过米斯塔拉,但是当时分店老板脾气太倔,一去就惹了当地一家头部同行,双方闹出过不少矛盾,甚至有一次城防军压不下去,最后请了他们镇西军出面才算完事。   再比如说……   格洛尔知道克莱门特的经历广。不过能够广到逛着街都能将这些东西信手拈来的程度,格洛尔还是没想到的。   他听得津津有味,上将故事中不经意描绘出的场面和事件,都让格洛尔心生向往。   他漫步在街灯之下,轻声感慨道:“真好。”   他们此时已经走出了步行街的范围。   人流肉眼可见地少了下来,他们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脚步。   克莱门特从他的手中接过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糖人杆子,远远地直接投入垃圾箱里,精准命中。完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纯白色的带绒围巾,伸手给格洛尔圈上。   “您不也都走过?”上将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年的全国巡视。”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格洛尔陛下仰起头,看着上将给他理着颈前的围巾,说,“不过当年帝国的模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   “当年的帝国……”   上将语气缓缓,像是想起了某种回忆。只是片刻,他又重新回神,压好了陛下的围巾。   “是的,我记得。分裂、混乱,除了中部之外几乎找不出任何稳定的地方。把持地方权政的,全部都是自立为公的各方‘贵族’,黑帮组织充斥大街,瓜分了城市每一条街道。”   上将回头眺望步行街的方向,说:“不过现在不是了。北部当年的‘穷窟’贝克城现在已经成了晶矿大区,以前最为混乱的西北一带现在也都一片和平。”   克莱门特重新转头望向小皇帝。帝都黑夜之下,在他身后的步行街灯火通明,明亮一片。   此时他们的身周并没有别人,克莱门特的话语只有面前一人才能听见。只听他低声说:“帝国庆幸有您,陛下。”   庆幸?   格洛尔并不知道。   年少的帝王抽动了一下鼻翼,双手戴着毛绒手套,放到身前搓了搓,呵了口气。   “帝国的繁荣得益于每一位诺伦兹卡的公民。你也是其中之一,克莱门特,你和帝国的所有将士们,才是帝国和平的缔造者。不说这个,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提到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活像一位期待着秋游的孩子一样。   “想不想到帝都公园去走一走?”克莱门特问。   “帝都公园?好。”格洛尔立马应道。   克莱门特上前一步,在格洛尔的身前蹲下。   “上来。”   格洛尔怔了一下,没有动。   他左右望了眼四周,果然有路人疑惑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他压低声音问:“不能直接走过去吗?”   “我们和帝都公园的距离大概有两千米。走过去?”克莱门特眉毛一挑,“那可得走一个小时。”   格洛尔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远?”   “上来的话,五分钟就到了。刚才又不是没上过,来吧。”   离开王宫时,克莱门特就是直接背着格洛尔跳下王宫,溜到外面的。   格洛尔闻言,有些难办地捏了捏衣角。   克莱门特好像看出了他的犹豫,叹了口气,说:“放心,不会有那么剧烈的移动了。不会难受的,相信我。”   格洛尔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真的?你可得说话算话,”他趴到了克莱门特的背上,手臂松松地环住上将的脖子,肌肉微微缩起,看上去有些紧张,“不然我可是会算你欺骗君主的,克莱门特。”   小皇帝的声音温温软软,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说起话来也是慢慢吞吞的。再加上此时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的声音都得压得很低。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没有掩饰地笑了一下。   格洛尔很是不满,顺手拍了下上将的肩膀:“别笑,我是说真的。”   “是是是,我的陛下,”上将双手将他托住,稳稳站起了身,“您说的当然是真的。”   格洛尔轻哼一声:“敷衍。”   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两侧,又拉了拉头上的高帽子。不得不说,用大衣和高帽来遮住自己的翅膀和鹿角,真是一个粗暴到不行的做法。   他重新圈住克莱门特的脖子,说:“可以走了。”   “嗯。抓紧点。”   话音刚落,格洛尔就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身下的男人非常轻松地跳到了街道边的树上,在路人的惊叹声中一下窜起。   “唔……!”格洛尔低呼一声,连忙抱紧克莱门特的脖子。   上将发出一声闷哼:“别压喉结,陛下。”   话语间,格洛尔的眼角余光却见景色自高向低地向后快速行驶,呼啸的狂风从耳边吹过,刮得格洛尔根本不敢睁眼。   他紧紧抱着上将的脖颈,将头埋在上将的后颈里,一动不敢动。   “慢点……慢点上将!唔——!”   温热的大手落到了他的头上。安抚般地顺了两下之后,手掌大张,扶住了他的后脑勺。   风声呼呼作响,上将充满笑意与野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陛下,别怕。”   他的声音稳得很,没有在跳跃间受到一点影响。   低低的笑声听上去比起平时肆意得多。   格洛尔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过刺激的事。因为身体原因,他连一般的运动都很少会做。这会儿忽然快速地腾空而起,心脏的剧烈跳动几乎要把他全身的血液抽干。   事实上他一直很羡慕纵能师们,他们拥有晶骨,拥有力量,是帝国军队的第一梯队战斗力。   他们能以晶能化出晶翅,那些翅膀可不像他背后这对只具有观赏性的羽翅一样,别说飞了,就连简单扑腾两下都有些费劲。纵能师的晶翅是真正拥有飞翔功能的翅膀,就看这帝都的夜晚时分,都能见到低空中有不少影子在闲适地飞着。   克莱门特此时倒是没有凝出晶翅。可能是因为他在身后,也可能是因为担心身份暴露。   但是纵能师同样能以晶能强化身躯,到了上将的这一级别,就算不额外动用晶能,只靠身躯本身的爆发力,也足够在低空进行跳跃般的“飞行”。   所以刚刚在克莱门特起跳的时候,身周路人不免都发出了惊叹声。   真好。   格洛尔想。   就在这时,耳边的风声忽然减弱下来。   格洛尔疑惑而试探地悄悄睁了半只眼睛,通过余光可以见到,四周风景的移动速度慢了很多。   ——上将减缓了速度。   “这样会好一点吗?”   格洛尔适应着缓下呼吸,又将脑袋探出来了点。   街道与建筑在视野的下方放大又缩小,速度不紧不慢,非常闲适,十分精准地调节到了他恰好能够接受的“刺激”范围内。   “嗯,好很多。”   格洛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松地将脑袋抬起了一点。鼻尖触碰到上将的耳尖,明明现在是寒冬的夜晚,上将的身体却暖得不行——是会自产热的人。   他悄悄攥了攥手,很不满意地发现自己即使带了这么厚的手套,手心也依旧还是凉的。   “按这个速度,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能到公园。”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的目光从底下收了回来——他承认,当跳跃的速度变得能够接受之后,看着道路在视野中一大一小、一远一近地变化,实在是件新奇而陌生的事情。   他将注意力落到身下的男人上。   上将背部宽厚坚硬,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上将的体温在寒夜之中也显得非常暖和,所以他目前的状态实际上是非常舒服的。   上将说话的时候会半侧着脸,大概用余光在注意着他的情况。   格洛尔想起,平时他在翻阅天使之眼关于各名将领的记录时,有关上将的记载多年来一直稳定得很。提到他时,他们总是会用类似于恃才而骄、性格凶狠、不守礼规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他。   不过,不守礼规?   面对他时“您”这个称呼从没掉过,这些天在帝都也从没闹出过什么事情,格洛尔觉得上将倒也没有那么不守规矩——当然,如果不论今晚的事情。   至于说恃才而骄、性格凶狠?   格洛尔对此只能说,果然人们在他面前展露样子时都会自觉地上一层好装饰。   风声呼呼,格洛尔懒洋洋地将额头搭在了克莱门特的后脑勺上。他软声笑着问:“克莱门特,你平时在将士面前难道也是这么温柔的吗,就不会镇不住场子?” 第15章 散步   他的脑袋就在上将边上,侧头说话时,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冬日呵出的气在空中显成白雾,在跳跃之间很快就被落到脑后。   “温柔?”克莱门特怔了一下,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说,“可不是谁都能有您这待遇的。”   格洛尔哼笑一声:“真会说话。”   说话间,克莱门特已经跳到了一处很高的建筑上。越过大楼办公室窗台的时候,还能见到里面亮灯加班的员工身影。   建筑很高,冬日清澈的星空好像伸手就能够摸到。   克莱门特停下了脚步,背着格洛尔走到大楼边缘。   格洛尔伸出脑袋,向下看了一眼。   一排排的明亮路灯,中央大喷泉处远远传来的喧闹声,还有后侧一大片的绿色植被。   “帝都公园,这就到了呀。不过我们怎么下去?”   “怎么下去?抓紧我。”   格洛尔心生不好的预感:“等等,克莱门特,难道你想直接……呜!”   话没说完,失重感忽然袭来。   格洛尔紧紧闭上双眼与嘴唇,死死地将脑袋缩在克莱门特的脑后,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然而,预料中的快速降落并没有到来。   “我说了,这回不会难受的。怎么,陛下不信我?”上将得逞般的笑声突然响起。   格洛尔小心翼翼地睁开半只眼,向下一看,只见空中出现了一块块由浅紫色晶能凝聚而成的“阶梯”,克莱门特的脚尖每点上一块,它的下方就会立马浮现出一级新的“阶梯”。   上将在空中“阶梯”间不疾不徐地轻松跳跃,速度同样处于能让格洛尔感觉舒适的区域里。   格洛尔长出一口气,同时委屈地小声说道:“你别那么吓我。”   很快,上将鞋尖落地,稳稳当当。   伴随着巨大喷泉哗啦啦响起的,不光有身侧的惊叹与闲聊的笑声,还有上将的冬季马靴“踏踏”落地的清脆声,以及男人漫不经心带着笑意的话语:“这种程度适应两次就能习惯了……少爷。”   因为身份伪装的问题,此时周围人流不少,克莱门特便这样改了口。   管家、少爷,这是他们在出门前进行伪装时就定好的身份。   格洛尔被放到了一处空着的石椅上。   上将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松一下手。”   克莱门特上将在他面前半蹲着,因为脖子一直被紧紧抱着而动弹不得。   格洛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半会找不到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他一点一点地放松手臂,身体僵硬地慢慢从上将背后离开。   “呼……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这么刺激的事情。”   “这就算刺激了?看来以后得带您去试试真正刺激的东西。”克莱门特轻啧一声,伸手将他的衣服和帽子重新理正。尤其在帽子上下了一番功夫,毕竟它是用来遮掩鹿角的,要是歪了,样子上就会显得很奇怪。   格洛尔对此很是心动,也充满好奇。   但是只要稍微回忆一下刚才在跳跃间心跳加速的感觉,格洛尔就有些心有余悸。   “嗯……下次再试吧。好了,陪我去附近走一走,上一次来还是几年前的事情,现在看上去修建了不少新东西,都有些快不认识了。”   克莱门特应了一声,向小皇帝伸出手,问:“扶着?”   格洛尔扬起脑袋缩起手,轻哼一声:“才不用,我自己能走。”   话虽如此,他起身后没走两步,脚步就变得有些踉跄。刚刚的跳跃让他腺上激素飙升,其后果就是现在双腿根本用不上力。   克莱门特一把捞住了他的肩膀。   “您要是摔着碰着,回去我可不好交代。扶着我的手吧。”   格洛尔叹了口气,只好往上搭上手。   帝都的路灯从来都是不缺的,每隔几步路,就能遇到一杆路灯笔直地竖在手边。加上今天还算是个小节日,灯光更少不了。明明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公园依旧亮堂热闹得很。   人们在巨大的喷泉广场上举办着各式各样的活动,有些嘈闹,格洛尔便拉着克莱门特往人少的方向走。   一路上依旧惹来频频回头,当他们路过一处活动场地时,高声念词的主持人甚至还出现了一瞬卡顿。   小皇帝已经换上了尽量朴实的衣服,容颜也被妆面尽量化得寡淡了些。但这些根本掩盖不住芯子里时刻散发着的尊贵气息——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远离尘世的气息,他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要往那一站,就会像一轮明亮的太阳,自然而然地吸引身边人的注意。   在这种距离帝都核心地带极近的区域里,各种贵族并不少见。可即便是见惯了各种贵族公子的人们,在见到这名路人少年时,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惊艳。   “您有点太显眼了,下次出来应该再多戴个口罩才对。”克莱门特走到了行人较多的一侧,微微侧身,挡掉了一个方向上传来的视线。   “你说得对,口罩是个不错的选择,”格洛尔难办地说,“不过不提这个,你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说那名醉汉在酒馆里砸翻了你的桌子,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打了一架,当时那家伙还不服得很,可当晶骨被人抓在手里,只差一步就能捏碎毁掉的时候,再硬的骨头也得学会适当服软……”   当故事讲到收尾处时,他们已经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人迹罕至,脚下也只剩下斑驳月光。   “……不打不相识,除了爱喝酒这一点,这人其他方面都很出色,所以,他现在成了我的第七军军团长。”   小皇帝一直认真听着,他的神情专注,看上去对这种故事非常感兴趣。   他期盼地说:“在酒馆里捡到军团长?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去试试了,克莱门特,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在酒馆里也捡个什么绝世天才回来,然后养成一位像你一样厉害的——唔!”   格洛尔睁大眼睛。   他的嘴里被克莱门特塞了一颗糖。草莓味的。   而他甚至没看到这颗糖是什么时候被拿出来的。   “没可能,”克莱门特面无表情地说,“别的不说,光是酒馆这点您就不行。”   格洛尔惊讶:“怎么会不行呢,我今年已经十八了。”   “喝过酒吗,会喝吗?”上将的语气少见地有些咄咄逼人。   “不会,我不喝酒,可是酒馆应该不是只卖酒吧?”格洛尔认真地想了想,“我可以喝牛奶,果汁也行。”   克莱门特的面色一滞,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   “去酒馆,喝果汁?”   格洛尔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双眼放光地捏住了克莱门特的衣袖:“怎么样,克莱门特,下次带我去酒馆试试?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个条件,代理管家的职位我就一定会给你。”   月光下,格洛尔陛下的双眼仿佛一片星空,亮晶晶的,带着干净而纯粹的笑意。   他拉着克莱门特的袖子,轻轻踮着脚,扬着脑袋,充满期盼地望着上将,眼里的期待色彩像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请求会被拒绝一样。   原本戴在脑袋上的高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优雅而光滑的鹿角斜斜地向上弯起,反射着清冷而微弱的月光,过于完美的弧度和曲线使得这名尊贵的少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间能够存在的人。   克莱门特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鹿角边上,缓慢无比地从角尖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幽绿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深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交换……我可以答应。不过,您还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皇帝的眉毛一动:“说说。”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说:“去酒馆可以,但您不能真的捡个流浪汉回王宫。”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解释:“到时候我得对王宫安全负全责。”   格洛尔听到这话,一下就笑弯了双眼:“可以,我可以答应。不过原来你还真信了?从酒馆捡个绝世天才,这种话怎么听都只是个玩笑呀,克莱门特。这么好的运气哪能被我正好碰上。”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上前一步为小皇帝戴上帽子:“我怎么听说您的运气确实很好——骰场无敌?”   “不要这么容易就被骗,克莱门特,那些东西都是可以人为操控结果的。我去玩,他们就总能有办法让我赢。那太夸张了,没什么意思。”   格洛尔得到答应,心满意足地说:“我们回去吧,克莱门特,不要被塞利安发现了。”   克莱门特没有异议,转身背对着格洛尔蹲下:“行,上来吧。”   格洛尔上前一步,打算将手搭在上将肩头。不过一步还没迈下去,他就脚步一顿,重新将脚收了回去。   “怎么了?”克莱门特疑惑回头。   “刚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格洛尔也很疑惑,他把手按在克莱门特的肩上蹲下,克莱门特也转过了身。   格洛尔犹豫了下,伸手轻轻拨开了脚下的落叶堆。出乎意料的,落叶之下,躺着一只翅膀上沾了点点血迹的白色鸟儿。   格洛尔一怔,想也没想,双手将受伤的小鸟碰了起来。   “克莱门特,你看,它受伤了。”格洛尔不敢多碰它,只能将它捧到克莱门特的眼前。   克莱门特看上去有些疑惑。他看了看小皇帝,有低头看了看陛下手上的白鸟,思考了两秒才问:“您想救它?”   格洛尔惊讶:“当然,它都被我遇到了。”   他看着血迹有些心疼,问:“你知道该怎么给它包扎吗,克莱门特?”   上将的表情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低声说:“我只知道怎么烤鸟。”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了一眼南方某城市气温,最低10+,自信问朋友)你们现在穿长袖短袖?   今天飞机上:(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件衣服,认真思考落地前要不要脱一件)   落地后:(寒风中)(抖)(抖)(抖)呜呜呜妈妈救我,我受到魔法攻击了————!!!   给大小宝贝们大亲亲owo 第16章 掉角   格洛尔:“?”   格洛尔:“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有,我是说,我并没有全能到这种程度,”克莱门特有些头疼地抵住脑袋,并肩蹲在小皇帝身边,皱眉看着格洛尔手上捧着的小白鸟,“除非您把它带回王宫,可王宫不可能出现一只野生的鸟。”   整个王宫都被笼罩在一层特别的无形能量罩之下,没有获得权限的生物并不能随意穿越它。因此王宫只会存在被专门喂养用以娱乐陛下或丰富花园的动物,绝不可能出现野生飞鸟。   换言之,这会暴露他们出过宫的事情。   “没关系的,克莱门特,可以把它藏在你的房间里,让艾萨克过去帮它包扎——他会帮我们保守秘密的。”格洛尔说。   艾萨克是格洛尔专属的首席宫廷医师,他也不知道看人和看鸟究竟会有什么区别,不过格洛尔向来相信自己的下属,给鸟包扎这么一件小事,他相信艾萨克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陛下,”克莱门特不知道想到什么,说,“还是我来吧。给人包扎和给鸟包扎,应该没有多大区别。”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救它呢。那就这么干吧,克莱门特,它就交给你了。”格洛尔递出双手,想要将白鸟放到克莱门特手上。   克莱门特没有伸手去接:“等等,陛下。如果这样,我用晶翅带您飞回去吧。不然我可没手带着它。”   “晶翅?可你背上还要背着我。”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们要换个姿势——抱着您回去,怎么样?”   格洛尔一怔:“抱着?”   克莱门特面色如常,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说:“就像这样,横抱着。”   格洛尔想象出了这个姿势,面色微红,说:“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克莱门特挑眉。   格洛尔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这个姿势好像一般都是用来抱小孩子的,塞利安只有在我幼年期的时候才会这么抱着我。”   克莱门特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天,盯得格洛尔都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才终于说:“没事,陛下,从来都没有这个说法。别担心,上来吧。”   格洛尔想了想,也确实想体验一遍被晶翅带着真实飞翔的感觉。他努力克服了自己的羞耻感,点头说:“那行。”   格洛尔在地上蹲久了,手上还捧着一只受伤的鸟儿,自己起不来。克莱门特便重新蹲下,扶着他两侧手肘站起身。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格洛尔问。   “您不用动,闭眼就好。”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才不闭眼。   于是他看着克莱门特将一只手放在他膝盖后面,一只手搂在他背上,还不等他多加思考,格洛尔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唔……!”   格洛尔低声惊呼,紧紧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睁开了一只眼睛,见到自己和克莱门特的身周已经裹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鹅蛋型罩子。   “晶能罩。”格洛尔认了出来。   “是的,挡挡风,顺便遮掩一下行踪。”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知道对于纵能师来说,晶能都是非常宝贵的,晶能罩一般只有在抵御重大攻击的时候才会用到,能够这样随手施出挡风的,也就只有像克莱门特或塞利安这种级别的人了。   一对浅紫色的晶翅从上将的身后“喀啦喀啦”地节节伸出。没有召唤得太长,半径只有一米左右,可就成这样,也把格洛尔看得有些心馋。   他也想自己的翅膀能像晶翅一样飞起来。   但这说到底还是身体问题,身体不好,力量太差,再怎么努力扑腾也连离地都做不到。   克莱门特见他看着自己的晶翅出了神,低笑一声:“怎么,想摸摸?”   格洛尔回过神来,也笑了笑:“想摸摸。”   “那下次给您摸。准备走了,这次您真的要闭上眼,不然会头晕的。”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应:“噢,好。”   可他还是没有闭眼。   然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就后悔了。   “都跟您说了要闭眼。”   耳边传来无奈而微有责备的声音,格洛尔还是觉得头脑眼前一片发晕,甚至视线有些模糊地发黑。他只能凭借运动旋转的色块认出这是他的房间,上将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立在身前。   “……可这是我第一次飞,有点好奇。”格洛尔陛下很是委屈。   一声叹气,右手边的床铺微微凹陷,一双手按到他的太阳穴边。   “闭上眼睛,我帮您按按。要靠过来吗?可能会舒服点。”   “没事,我这样做这坐着就好。谢谢克莱门特。”   “嗯……”   格洛尔忽然察觉到克莱门特的手在自己额边僵住了,身后也一下没了声音。   “怎么了?”他闭着眼睛问。   “……您的帽子,好像……”克莱门特欲言又止,“要不您……摸摸?”   “嗯?”格洛尔盲着把白鸟小心放到腿上,自己伸手摸了摸脑袋。   空的。   格洛尔猛地睁眼,面色大变:“我的角呢?!”   他顾不上眼前的眩晕,一把拍上克莱门特的肩膀:“快帮我去找找,克莱门特。它不能丢!”   克莱门特立马起身:“是!”   克莱门特立马就离开了。格洛尔坐在床边,有些紧张地等着克莱门特。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腿上受伤白鸟的脑袋。   鸟儿低低叫了一声,沙哑无力,连动都没力气动。   “唔……会痛吗?”格洛尔不敢动了,低声对它说道,“抱歉,得等一会儿才能让他来帮你包扎。”   克莱门特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回来了。   他小心地关好窗户,腋下夹着一顶帽子,手上握着两根鹿角。他走回格洛尔的身边,将鹿角递给他看:“陛下,我回来了。”   格洛尔见到它们,松了口气。   “还好找回来了,”他随即又开始困扰,“不过这下明天和塞利安就不好交代了,难道要说我睡着睡着角就掉了?”   “……不是没可能,毕竟它从时间上来看早就该掉了。”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抿嘴:“塞利安才没有那么好骗。”   “那我一会儿再来一趟您的房间好了……就当是我‘散步’回来,看看您是否睡着。”   “……也行。不过,克莱门特,你或许应该先帮它包扎一下,我感觉它很难受。”格洛尔捧起了腿上的鸟儿,说,“我不太敢碰它,怕会把它弄得更严重。”   克莱门特没回答,而是问:“那您呢,头还晕吗?”   “我没事,坐着缓一下就好了。”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帮他稍稍检查了下,这才接过鸟儿:“行,等我五分钟,我先把它安置一下,一会儿再来帮您卸伪装。”   “五分钟能安置好?”格洛尔不放心地问。   “放心,不会让它死的。”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这才点点头,小心地将鸟儿交给克莱门特。   上将非常准时,说五分钟就五分钟。当他回来的时候,格洛尔正靠着床头半睡半醒。   迷迷糊糊间,格洛尔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离开了坚硬的床头,被靠在了另外一面同样坚硬的存在上。但这会儿靠近的地方,可比床头暖和不少。   格洛尔刚想撑着睁开眼睛,克莱门特就将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低声说:“不用起来,不用睁眼。”   刚刚撑起的一点儿眼皮获得赦免,立马重新盖了回去。   *   然而第二天,格洛尔陛下发烧了。   没有一点征兆,突如其来地就发了烧。   伴随着这个消息的出现,整个王宫高速运转了起来。无数人因为这个消息而被从温暖的床铺里抓了出来,连夜加班。   例如说陛下的首席宫廷医师艾萨克,自从凌晨时分被一个电话叫到陛下房间之后,就一整晚都没能离开。   但这晚只是一个开始。随后连着五天时间,格洛尔陛下的高烧都没退下。   塞利安伯爵的闭关进程因为陛下的身体问题而推迟。当晚,伯爵发了很大的火,彻查了王宫所有人员的踪迹和当夜行为,一口认定是有人带陛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嫌疑最大的当然是从最近开始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另外一人,克莱门特上将。塞利安伯爵也确实做好了调查上将的准备。   不过陛下高烧之中醒了一次,将塞利安叫到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事情,这件事忽然就没了后续。克莱门特上将没有受到什么调查,他继续留在王宫里,甚至依旧保有随意进出陛下卧室的权限,与塞利安伯爵一同留在陛下床边照顾。   终于,到第六天的时候,陛下的情况有所好转。   陛下的烧慢慢退了,塞利安伯爵的愤怒随着陛下的清醒而得到缓和。整个王宫在担惊受怕将近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不过在陛下的寝室里,一场恶战才刚刚开始。   “不,塞利安,我不想喝。”纯澈而委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因为嗓子太久没用,陛下的话语满是沙哑。   金发少年将脸撇到了一边,软声说:“这药太苦了,现在喝会很难受的。让我休息一下,晚点再喝好不好?”   “不可以哦,陛下。”   塞利安语气温和轻缓地对陛下说道。他坐在陛下床头,轻而易举地就将满脸抗拒的小皇帝从被子里抱坐了起来。他从床头拿起药碗,送到了小皇帝的嘴边,温和地说:“除非您愿意继续输液……”   “不——”   听到这个,格洛尔陛下哀嚎一声,别过头,想要直接往旁边倒去。可是塞利安随手一抓,就重新将他的身体捞回了正位,一点也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格洛尔刚从高烧中苏醒,这时候浑身无力,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苦涩的药味飘入鼻中,陛下的脸庞瞬间就皱成了一团。   他求助般地望向床边的首席医师,哀求道:“艾萨克,你快帮我说句话。”   艾萨克的年龄比起王宫里就任的其他人来说年龄不算大,今年只有三十来岁,一直以来也将他当做弟弟般对待,对于他的请求几乎没有拒绝的时候。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艾萨克一脸纠结,看着陛下委屈的面容满心不忍。   “塞利安伯爵,您看陛下这么难受,不如我们换成……”艾萨克小声说。   话没说完,塞利安伯爵一记眼刀无情地扫过,语气森冷,满是警告:“艾萨克博士。”   艾萨克声音一堵,干咳两声闭了嘴,对着陛下歉意地苦笑了一下。   格洛尔见向他求援无效,双唇一抿,可怜巴巴的眼神转而落到克莱门特的身上。   “克莱门特——”陛下软声哀求,天蓝色的双眼中写满希冀,湿漉漉的,如果不是鹿角掉了,此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就会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塞利安离开   塞利安回过头来,温柔地对格洛尔说:“陛下,没用的,就算您向克莱门特上将求救,这碗药也必须得喝。”   格洛尔陛下不为所动,依旧可怜巴巴地盯着克莱门特。   上将今天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眸色深深,嘴唇也紧紧抿着,格外沉默。   事实上,这几天里一直守在陛下身边的艾萨克却是知道,克莱门特上将在陛下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陛下的床前。   这样的沉默在格洛尔面前的表现十分少见,不过当格洛尔叫了一声以后,他的焦距就重新回到了陛下的身上。之间克莱门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   塞利安眉毛高挑,十分不满,声音也凉了下来:“上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克莱门特开口说道:“我没有替陛下说话的意思,伯爵。不过,逼着陛下喝药毕竟不是件好事,不如让我来试试?”   格洛尔瞪大眼睛。   “不,克莱门特,我不是让你帮塞利安的意思。”陛下委屈极了。   塞利安也有些惊讶,不过他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眼克莱门特,皱着的眉毛稍微松了下来。   “可以,克莱门特,你有办法让陛下好好喝药?”   “是的,不过……这需要让我和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克莱门特从塞利安手中接过药碗,对着塞利安审视的目光,神色自然地保证说:“我会让陛下喝下药的。”   塞利安也大概明白了克莱门特所说的“方法”。   他皱了皱眉,不是很乐意,但思考片刻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他向艾萨克挥了挥手后,对着克莱门特说:“请务必要让陛下全部喝完。”   塞利安带着艾萨克暂时出了门。   房内,只剩下了格洛尔和克莱门特。   格洛尔刚刚苏醒,头晕头疼,浑身无力又酸痛,感觉十分难受。不论克莱门特现在是想怎样让他喝药,他都没有力气去反抗或辩驳了。   他叹了口气,躺靠在床头,等着看克莱门特想要怎么做。   “别拿这么警惕的目光盯着我,陛下。”上将坐到床头,笑了一下。   格洛尔不满地一缩脑袋:“你先把它放下再说话。”   上将无奈,放下药碗,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放下了。”他说。   格洛尔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好了,克莱门特,你说吧,调走他们是想和我说什么事情?”   克莱门特缓缓说:“我是想向您道个歉,陛下。”   “向我道歉?”格洛尔抬眼。   上将“嗯”了一声,低声说:“如果不是我把您带出了门,您也不会生这场病。所以我想,之后还是……”   上将话没说完,但是格洛尔完全能够猜出他的后半句话来。   无非就是之后不打算再将他带出门了之类的。   “不行!”   格洛尔一下睁大眼睛,坐直了身体。   忽然的动作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克莱门特眼神一缩,连忙伸手扶住他。   格洛尔好不容易压下喉咙间的痒意,反手将他抓住,委屈地说:“不能不带我出去,克莱门特。我已经和塞利安说过要把你留下来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来查你……你那天晚上答应过我的,克莱门特,不能反悔。”   “就算答应过您,也不能拿您的身体做冒险。您看,这出去一趟就在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醒来之后还不愿意喝药,要是下次出门又是这样怎么办?”   格洛尔又猜到了克莱门特的下一句话。   果然,他见上将幽幽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陛下,门我还是可以带您出的,但作为交换,万一生了病,您都需要好好喝药——当然,也包括这一次的药。不然我这人胆子小,您不愿意喝药的话,以后我就真的不敢带您出去了。”   胆子小?   克莱门特的这个描述听得格洛尔一时无语。   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地在大半夜里诱惑自己伪装之后跳窗出门的?   “……你这样太无耻了,克莱门特,”格洛尔陛下委屈地敛下眼,“明明你也是在逼我喝药。”   然而,克莱门特同样敛下了神情,神色充满陌生的低落。他握起格洛尔的一只手掌,将它举到格洛尔的面前,好听的磁性声音低低地说:“可是您看,生病前您的手还能握住糖人杆子,现在呢,您有力量将它握成拳吗?陛下,这趟门是我把您带出去的,您知道当我见到您生病的样子时,心里会有多么难受吗?”   格洛尔没了声音。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克莱门特为了让他喝药而表现出的样子,可他确实看不太得别人见他身体后的这副样子。   “过两天就会好的,克莱门特,你别这么担心……”格洛尔头疼地说,“大不了我喝就是了,你别这样一副我好像要死了的表情。”   这句话一出来,上将刚刚还在低落愧疚的脸上一下就露出了笑容。   “您可真好哄,陛下。”克莱门特忍不住感叹。   格洛尔头更痛了:“你好烦,克莱门特!”   *   克莱门特端着空碗出了门,艾萨克与塞利安伯爵此时正等在房门一侧。他将药碗递给了艾萨克医生,然后同塞利安伯爵点了下头。   塞利安向艾萨克说了两句话后,艾萨克领命离开。他向上将招了招手,将这名出色的年轻将军带到了一旁。   “陛下怎么样了?”   “喝完就睡下了。”   塞利安点了点头,他相信克莱门特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毕竟等一会儿自己肯定是会亲自进屋去检查的。   这名装扮整洁精致的伯爵靠在王宫宽敞的走廊边上,顺着廊窗外射进来的太阳,仔细端详着这位接手自己工作的上将。   “你是用条件哄陛下喝的药?”他问。   克莱门特轻轻摩挲着墙壁瓷砖上的隐形纹路,回答道:“是的。”   塞利安没有意外,他点点头,说:“这是一种办法,但你千万不要向陛下许诺太多东西……陛下喝药,这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许诺条件来哄他,这样的方法是用不久的。”   克莱门特点点头,同意了伯爵的说法:“我知道,以后我会找到更好的方法的。”   “嗯。”塞利安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伯爵的目光飘向陛下紧闭的房门,重新开口道:“陛下跟我说了,他要你来接手未来三个月的代理工作……我不会问你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在期限之前提前将你敲定下来,这是陛下的秘密。不过上将你要知道,虽然陛下在政治上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君主,从不出错,但在生活上,陛下经常会产生一些容易带来危险的想法。既然我们承担起了照顾陛下的责任,那就不能让任何危险靠近到陛下身边——包括一切会影响到陛下身体健康的威胁。一切。”   塞利安强调着这两个字,目光转到上将身上,语气沉沉地说:“陛下这两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上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   高烧后,陛下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因此多休息了一天时间,格洛尔才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公文积攒了一周时间,早在书桌上叠成了山。   格洛尔对此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适,他的面色比起前些天生病时候已经多了不少血色。在获得下床自由、被扛着扶到书桌面前时,小陛下的脸上更是显出了欣喜的红润。   克莱门特站在身边,看了看桌上的十几垒文件,又看了看格洛尔,挑眉问:“这么开心?这些文件真能处理得完吗?”   小皇帝展开翅膀,带起的清风迎着晨曦,拂起上将的发梢。他沐浴在冬日阳光中,用手撑着脸颊,偏头笑着,笑容就像是雪花一样干净。   他的声音轻盈无比,根本感觉不到一点压力:“当然,克莱门特,你可不要小看我处理文件的速度。”   塞利安在一旁失笑,弯腰为陛下添了杯茶,说:“但您这两天还是得受累了,陛下。”   “只要把不必要的会面都帮我拒绝掉就好了。对了,塞利安,你今天晚上就要离开了吗?”   塞利安温声回答:“是的,陛下。您的身体正在慢慢康复,我也能够放得心下了。”   格洛尔点了点头,轻声说:“嗯,那今天下午我的时间就留给你了,到时陪我下下棋。”   “这会增加您工作压力的,陛下。您不用专门抽时间来陪我。”塞利安摇摇头。   陛下并不领情,坚持道:“要的,塞利安。你陪了我那么久,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算什么。”   塞利安无奈地笑笑,没再说什么,应下了格洛尔陛下的请求。   于是午休过后,格洛尔拉着塞利安下了两个小时的棋,又拖着他到王宫顶楼散了个步,颇为不舍地交谈了一个下午。克莱门特则是趁着这个时间出了趟王宫,说是帝都城防军统领邀请约见,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到王宫。   三人一起吃了顿晚餐。   塞利安最后将需要交接的事项全部交代给克莱门特之后,返身走回格洛尔身边。   “那我走了,陛下。这三个月里请您无比好好保重身体,希望克莱门特上将能够替我照顾好您。”塞利安伯爵伸手抚平小皇帝的衣领,温和地说。   格洛尔跳下椅子,上前轻轻抱了一下伯爵。   “好的,塞利安,你放心吧。请不要担心我,安心闭关,三个月后等你回来。”   塞利安伯爵笑了笑,恭敬弯身,用额头碰了一下小皇帝的手背,作为最后的道别。做完这一切后,塞利安向克莱门特说:“陛下就交给你了。”   克莱门特点点头:“嗯。”   伯爵这才转身离开。   陛下趴在窗台,望着夕阳下伯爵离开的身影,许久没动。直到克莱门特走到身边,给他披上一件绒毛外套。   格洛尔侧头看去,只见克莱门特的目光也朝着窗外望去。上将侧着脸,暖橙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那双充满野性的祖母绿色的眼睛都被柔化了三分。   “你在看什么?”格洛尔问。   “在看您看的景色。”克莱门特说。   “我们看到的不可能一样,”格洛尔仰着头说,“克莱门特,这件外套好重,我不想穿。”   上将低下头,清晰的颌线与深绿色的军绿色军装大衣搭配起来显得格外坚毅。   他说:“走廊有风,会冷,您的低烧还没退。实在重的话,我可以背您回到卧室去。”   “不,克莱门特,你别跟他们一样总把我当做什么易碎品,”陛下慢吞吞地说着,他不紧不慢地拢了下外衣,转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我自己能走。” 第18章 上将的卧室   塞利安离开了,格洛尔陛下的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变化。   饭后散步,洗澡,喝药,睡觉。稳定而简单。   唯一改变的,只是服侍着他完成日常的人,从塞利安伯爵变成了克莱门特上将而已。   经过之前一个多星期的磨合之后,格洛尔对于克莱门特的照顾和触碰已经完全熟悉了。   克莱门特对于他的习惯和喜好也把握得非常准确,而且相较而言,虽然从上将的性格上看不出来,但格洛尔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克莱门特很少会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有时候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说这天晚上,第一次由克莱门特坐在床边陪他睡觉,这样新奇的感觉让格洛尔忍不住和他聊起天来。克莱门特是个会讲故事的,在他的要求下,便拿自己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给他讲起了睡前故事。   格洛尔越听越精神,他向来喜欢听外面世界的故事。上将的故事比起书里的故事、报告里的故事,听上去要生动有趣得多。   于是他这一听,夜晚的时间哐哐地就过去了。   格洛尔陛下难得地熬了夜,直到时间将近十二点,陛下的眼皮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选择睡觉——这个时间对于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就要起床的陛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太晚了。   至于陛下的低烧,反反复复好几天之后,没有意外地好了。彻底病好的格洛尔陛下心情很好,当即挑了个晚上的时间宴请了几名与自己关系格外好的部长大臣。   比如说里斯蒙德参谋长、帝国宣传部部长迪拉玛尼伯爵、外交部部长欧斯特侯爵之类的。而克莱门特上将正式成为格洛尔陛下代理管家的事情,也藉由他们之口向外发布了出去。   晚饭后,送别了几人的格洛尔陛下拉着克莱门特在王宫内散步。   “今天它的情况怎么样?”格洛尔问。他所指的,是他们之前那晚出门时捡到的小白鸟。   “翅膀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差不多就能重新飞起来了。”克莱门特回答说。   格洛尔点了点头。事实上,虽说是他捡起的鸟儿,但照顾倒一直都是上将在照顾。之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现在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那也应该去看上一眼。   他把想法和上将说了。   上将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思考了下,说:“嗯……可以,不过您得在外面等我两分钟。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格洛尔听到这有些兴趣:“哦?房间里有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   上将瞥他一眼,说:“有些乱。”   平时格洛尔的房间都有专人整理,整理完之后再由管家予以检查。他的房间平时在塞利安和克莱门特的检查下都非常整洁,一丝不苟,所以他自然认为他们的房间也会是那样整整齐齐的。   格洛尔陛下好奇心盛,他也有那权利去探究一切。于是他笑眼弯弯地握住克莱门特的衣袖,软声说:“没关系的,克莱门特,我们关系都已经这么熟啦,不用不好意思。我很好奇,我想看看。”   克莱门特很少会拒绝他的请求。   果然,听到他的话语,上将深吸一口气。   “您怎么什么都能好奇。”   上将难办地按着眼角,回望格洛尔,思考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地点了头:“行吧,跟我进来。”   格洛尔对此十分满意。   克莱门特的卧室就在他的房间左侧,与右侧塞利安的房间正好相对,家具布局上和伯爵的房间恰好是全部反过来的,看上去上将并没有自己动过它们的位置。   进入卧室,格洛尔的第一感觉就是简单而空旷。他曾进过塞利安伯爵的房间,整个房间都被伯爵布置成了繁复却精致的模样,相比起来克莱门特的卧室完全就是另一种风格,一眼看去根本见不到多少私人的东西。   但也正如上将所说,他的房间有一些乱。   格洛尔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摊着的杂志,歪头念出上面的字:“《最新日常军装搭配精选》?”   没等他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克莱门特就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弯腰捡起了杂志。   啪。   杂志被一合,一卷,一扔,准准投进了垃圾桶里。   格洛尔:“?”   克莱门特面无表情:“之前忘扔了。”   “啾~啾啾~”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出两声婉转的鸟叫声。   格洛尔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鸟笼,受伤白鸟的爪子扒着小木棍站着,见到来人,便着急地在木棍上左右移动,叫唤着。它的左翅张着,右翅则被包扎了起来。   格洛尔当即放下了刚才内心的疑惑,朝着书桌走了过去。   “它看上去比之前精神很多,”他伸出一只手指,进入鸟笼里试探性地想要摸一摸,鸟儿没有反抗,反倒将自己的脑袋主动低在格洛尔陛下的面前。格洛尔笑了起来,温和地摸了摸小白鸟的脑袋之后,转头说,“辛苦你了,克莱门特。”   “还行,不算麻烦。它看起来很喜欢您。”   克莱门特恰好也在望着他。见他回头,上将笑了一下,随手从桌上拿来一个小食盒,递到格洛尔的面前,问:“要不要喂喂看?”   “哦?好。”格洛尔感兴趣地伸出手,让上将倒了一点鸟食在他的手上。   接着,克莱门特拉开鸟笼上的一扇小门,正好能让格洛尔将手伸到里面。   不过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样,格洛尔的手刚伸到笼子里,它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头啄了起来。   克莱门特就忽然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握住了格洛尔的手腕:“等等,别喂了。”   “怎么了?”陛下不解地看着上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阻止自己。   上将一手挡住鸟儿着急啄来的鸟喙,另一只手轻轻将格洛尔的手腕抽了出来。   他把鸟食倒在了自己手上,随手往桌上一放,目光紧紧地盯着格洛尔的手心,眉毛紧皱。   格洛尔见他表情,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只见在他的手掌心上,刚刚被鸟儿啄到的地方已经泛起了一片红色。   克莱门特的眉头紧锁,看上去确实没有想到这样情况的发生。他抬手想用指腹摸上格洛尔的手心,神情难得有些犹豫。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碰上去。他低声道:“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会痛吗?”   “……不,只是它容易变红而已。”   格洛尔对于自己的体质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翅尖悄悄向里卷了一点,嘴唇微抿,小声说:“这跟你们在前线受过的伤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你别这么紧张,克莱门特。”   “这怎么能一样!”上将压着唇角,眉头也一直没有松开,声音少见地比平时高了一截。   “可……”格洛尔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一把拉到了床边,径直按坐在了床沿。   只听克莱门特匆匆留下一句话:“您先在床上坐坐,我马上给您找点药来涂。”   格洛尔望着上将快步转身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   他皱眉低头望向自己手上的红痕,只见白皙得有些过了头的脆弱肌肤上,一处向外扩散开来的红点刺眼无比。   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吓人,可它其实并不会疼。   格洛尔陛下对于克莱门特上将表现出的焦急与担忧烦恼无比,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他也只能先等上将回来再说了。   就在这时,格洛尔的眼角余光忽然见到上将床头摆放着一个立着的相框,朝着床头摆放,以他目前的视角看不到相框的正面。   房间里其他地方的东西都肉眼可见地凌乱与随意,床头反倒是干净整洁得很。或者说,整个床头唯一放着的东西,就只有这一个相框了。   格洛尔顿时心生好奇。   他悄悄地挪了挪屁股,挪到距离床头比较近的地方,探头看去。   照片上会是谁,朋友?恋人?   格洛尔心中一边猜测,一边将目光绕了过去。   在触碰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年轻帝王的目光顿住了。   他的视线与照片上浅金发的少年毫无征兆地对上,对方身披红白大氅,站在诺伦兹卡帝国的天羽旗帜下,浅蓝色的眼里带着浅淡而宽容的笑意,对着每一名经过相片前的人民温和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相框   这件红白大氅格洛尔记得。   他曾经很喜欢这件大衣,轻盈舒适,穿上之后能显得人非常精神,可惜他在帝国巡视的路上不小心将它划破了一条大口子,这才换成现在的大氅。   巡视啊……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这张照片,格洛尔也记得,这是他在上任第四年拍的照片。彼时现任宣传部部长迪拉玛尼伯爵刚刚崭露头角,来到自己面前第一句话,就是请求拍摄一张自己照片,作为帝国宣传小册子的封面向全帝国传播。   说来也好笑,十四年前拍摄的宣传照片,被他们一直用到了现在。没有重摄,也不需要重摄。因为他与十四年前的样子相比,除了精神不复以往之外,基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作为天羽血脉的传承者,他的成长阶段与传说里的天羽族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一年的幼年期里,从婴儿直接成长为成人,不论是身体到心理都会达到普通人类成年左右的水平。   但相应的,在他未来的十几年里,容貌、身高,则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   这是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   不过历任帝王都是如此,相比起来他也没有什么不同。   格洛尔伸手轻轻碰上相框,指腹落在照片上面。   照片被保存得很好,不过还是能看出已经有了不小的年份,质感上看上去不像是从近些年的宣传册上新撕下的图。   放很久了?   就在这时,两只手指忽然捏住了相框的上方,将它从格洛尔的手中一把抽走。   格洛尔抬起头,只见克莱门特面无表情地将相框放到书桌上,将它正面朝下倒扣住。他们的眼神交汇一瞬,克莱门特就率先低头,旋开手上的一支膏药,然后坐到床边,向他伸出手,说:“手过来。”   格洛尔抬起右手递给了他。   “怎么,这次被我看到就不往垃圾桶里扔了?”陛下微笑着问。   “别开玩笑,陛下。”   克莱门特握住格洛尔的手背,将它摊开在自己的手心里,往上面挤了粒绿豆大小的膏药出来。他没有给格洛尔分出目光,神情专注地落在手心上,声音非常沉稳地说:“这会被判不敬君主罪的。”   “房间里没有‘天使之眼’,不会有人判你罪的,”格洛尔陛下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微微歪头,“不过,克莱门特上将或许应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床头放的会是我的照片?”   克莱门特涂抹膏药的手停了一下。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上将就恢复了动作。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解释的事情,陛下。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您这张照片都成诺伦兹卡帝国的经典形象图了,把它放在床边每天起床看上两眼,这对工作积极性能起很大的激励作用——或许可以把这个方法向迪拉玛尼部长建议一下,让他在帝国范围内推广宣传?”   “请不要提出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意见,克莱门特。”格洛尔懒声说。   “总该提一提。好了,陛下,您的手可以收回去了,”克莱门特面不改色地说,“以及,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一试的提议,毕竟您可是帝国的‘小太阳’。”   格洛尔:“……”   “不,克莱门特,我不是太阳。还有,请你不要学习迪拉玛尼的说话风格,这会让我很尴尬的。”   格洛尔陛下轻哼一声,收回手,将它放到太阳底下晒着,想要让药膏快点儿干。   克莱门特耸了耸肩,站起身将鸟笼的喂食小门重新关上。   格洛尔抬起眼,只见相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相框呢?”他问。   克莱门特侧过身,低头看着他说:“在我口袋里。怎么?”   格洛尔陛下朝他招了招手,说:“过来。”   上将一挑眉毛,站在原地没有动。   格洛尔在床边晃了晃腿,朝他再次招了招手,温和地重复说:“过来。”   上将叹了口气,走到格洛尔身前,蹲下身,问:“怎么了?”   格洛尔伸手:“拿出来我再看看。”   上将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不过格洛尔软下声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克莱门特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相框。   格洛尔问:“放在这里面多久了?”   上将说:“十年吧。”   格洛尔叹了口气:“……就算是当做激励来用,也该换一张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嗯?”   格洛尔斜睨他一眼:“换张新的,近两年的。”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解释说:“这张照片是十四年前拍的,看上去和现在差别不大,但……这其实是我四岁的照片。”   克莱门特:“……??!”   他睁大眼睛,忽然像被噎住一样,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格洛尔对此表示歉意和无奈:“所以请不要继续用它,克莱门特。”   *   又过了几天时间,受伤鸟儿的翅膀完全好了。   克莱门特问格洛尔想要怎么处理这只鸟,格洛尔没有思考地说:“放它走。”   于是鸟儿就被放出了王宫。   鸟儿出了宫,格洛尔陛下却还没得到克莱门特承诺的第二次带他出宫的机会。   对此,格洛尔陛下很不满意。   帝国核心例行会议结束后,格洛尔陛下等到所有大臣贵族都离开了会议室,拉住克莱门特的袖子。   “克莱门特上将——”   陛下的声音拖得又软又长,干净而清澈的嗓音里听着有些委屈。   他将克莱门特拉到身边,一双眸子期待而委屈地问:“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天了,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克莱门特这些天已经完全适应了管家的工作。   准确来说,是包括了除去照顾格洛尔陛下以外的工作。   他将文件拢在手里,竖在桌上将它们对齐,发出两声清脆的扣扣声。   “当然记得,您已经跟我念过很多次了,”上将回过头,“但是如果再生病——”   “我会好好吃药的。”格洛尔软声说。   “您能保证吗?”   “我保证。”   克莱门特上将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既然我答应了会带您去,那我当然会做到——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晚饭之后?”   格洛尔双眼一亮,说:“好!”   就这样,格洛尔陛下第二次在下班之后偷偷溜出了王宫。   这回的行动比起第一次要熟练很多。没有了塞利安,克莱门特带着格洛尔行动的时候,再也不需要担心有人会发现。   浅得能够接近于透明的晶骨翅膀在夜空中肆意地张开,用力一扇,用不着半分钟的时间,两人就出现在了今天晚上的目的地处。   克莱门特在无人的小巷里降落,半蹲下身。   格洛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左右看了一圈后,才扶着克莱门特的手臂落到了地上。   “下次我们还是走着出来吧,克莱门特。飞太快根本就没有出门散步的感觉。”   “早说我就飞慢点了。”克莱门特说。   他们经过了上一次出门的经历后,关系比起之前已经熟上许多。   格洛尔一伸手,上将就心领神会地从口袋里掏出能晶卡,递给陛下。   不过,递出卡时,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问:“您知道该点什么?”   格洛尔说:“当然,这有什么难的。”   不过事实证明,格洛尔陛下是真的没有来过酒馆。   刚一靠近酒馆,格洛尔陛下就拉着克莱门特停下了脚步。他攥紧上将的衣袖,捂着鼻子,皱眉迷茫地问:“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酒味,但又没有那么像。”   “这就是酒味,陛下。这里就是平民区的酒馆,喝的大多都是啤酒。要是您不适应的话,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说。   “那怎么行,”陛下并不乐意,当即挑眉说,“来都来了,克莱门特。门前可没有退缩这一个选项。”   就在这时,酒馆老板从店里走了出来。   “两位,进来坐坐?”老板向他们笑得热情,挤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这位小少爷要尝一尝酒吗,我们这儿有最低浓度的萨尔米酒,味道偏甜,很适合第一次喝酒的酒客尝试,价格也绝对实惠优惠!”   忽然被搭话,格洛尔陛下抬起头来。   过于精致的眉眼与干净的气质使得他在这片嘈杂的环境之下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少年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区别,反而温和地对着酒馆老板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声音澄澈而纯净:“谢谢,酒就不用了。请问店里有牛奶卖吗?”   老板脸上露出了一抹怔忪。   他开店这么多年,见过的贵族当然不少,别说伯爵,就连更高的贵族他都见过。所以他只一眼就看出了面前这位一定是个大家族的小少爷。   礼仪、举止,再加上独特而尊贵的气质……格洛尔陛下在上,他怎么觉得就连当初有幸瞧上一眼的那位公爵之子,与这位小少爷比起来竟然都有着天差地别?!   这要说不是哪个大家族出来的少爷,他这几十年的饭就是白吃了!   不过老板毕竟见识广,他干咳两声,很快就回过了来。   他温和且极尽礼貌地回答:“有的,这位少爷,瓶装牛奶可以吗?”   少年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温柔地在额边打着卷的松软金发也随着他的微笑轻轻颤动。   小少爷眉眼弯弯地欣然应下:“没问题,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把宝贝们挨个儿捧起来亲一亲owo 第20章 酒馆   老板当即将他们请入店里。   店里的装修带着一股狂野的美感,一进酒馆,嘈杂笑脑声以及充斥整间屋子的浓厚酒味瞬间让格洛尔陛下睁大双眼。   他下意识地往克莱门特身边靠近了一步。   克莱门特低头看他一眼,伸手将他的帽子向下拉低了些,然后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道:“别紧张,我还在这呢。”   说完,他将格洛尔牵到了酒馆最角落的一处座位里,然后转身向一起跟来的老板说:“两瓶麦特加,不用酒杯。”   老板惊讶地“嚯”地一声,笑了:“没问题,我们店的麦特加包您喝得满意!”   老板离开,又很快折返,他亲自提着两瓶棕褐色的酒瓶,另一只手上拿着牛奶。   这老板是会做人的,他将酒瓶放到克莱门特的面前之后,把牛奶递到格洛尔桌前,主动为他撬开瓶盖,贴心地插了一根吸管进去。   “祝您喝得愉快,小少爷。”   老板温和地笑着对他说。   格洛尔踏入酒馆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里的环境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四周毫无遮掩地投来的惊异目光与嘈嘈杂杂的各种俗话,也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他双手捂上装着牛奶的玻璃瓶,专门加热过的温热温度让他舒心不少。   他看着老板转身离开的身影,终于主动戳了戳克莱门特的手臂。   “我怎么感觉他在拿我当小孩哄?”陛下睁大眼睛,小声问道。   克莱门特一般都是与他相对而坐,不过这一次,上将少见地坐到了他的同侧。   上将两指撑着脸颊,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伸手把吸管折弯,对着格洛尔,似笑非笑地说:“在酒馆喝牛奶的人难道不应该多哄一哄?”   格洛尔眉毛一挑,十分不满:“牛奶怎么了,它好喝。”   就在这时,旁边桌子上的一名男人面色通红,看上去像是喝醉了酒,手上拿着一个半空的酒瓶,摇摇晃晃地朝着格洛尔笑了一声。   “哟,这是哪、哪家的可爱小少爷啊,多大了还在喝牛奶?”酒鬼笑着趴在桌上,打着酒嗝:“叫声叔叔来听听,叔叔请你喝杯酒啊?”   边上的朋友也醉了个七七八八,跟着起哄笑,只有一个比较清醒的酒客拉住对方:“行了,老莫比,别他妈对着人家小少爷发酒疯。”   酒鬼倒是被劝住了,但他刚刚那一声大得很,早就把整个酒馆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酒馆原本的嘈杂声音低了很多,十几道目光唰唰唰地聚集到了这位与酒馆氛围格格不入的小少爷身上。   有人笑道:“哟嚯,这是贵族少爷出门历练?来酒馆你家大人知道吗?”   “来都来了,不试试酒的味道那岂不是很亏!”另一人也打趣地朝格洛尔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嘿,戈比你这家伙,都不知道人家成没成年呢就劝酒,这要被你父亲知道了,他非得要打死你不可!”   格洛尔今天为了来到平民区,他的衣着打扮用的都是克莱门特专门从外面买来的普通衣服——噢,当然,还有一件遮挡翅膀用的普通大衣。   格洛尔陛下对此有点烦恼,他没想到都这样了自己还是会成为整个酒馆的焦点。   克莱门特的面色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深色的眸子间笑意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   酒馆灯光昏暗,光与暗交界处,隐约露出的冷硬面容阴鸷无比。   淡紫色的晶体忽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几名开口打趣的酒客身后。   它们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只有偶尔反射出的冰冷亮光能够让人恍惚地疑惑一瞬。   不过它们一时间并没有行动。   它们安静地等待着。   只见格洛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紧牛奶瓶子,眉眼间带着温和而宽容的笑意,礼貌开口道:“先生你好,我已经成年了,但我不能喝酒,不好意思。”   小少爷的声音慢慢吞吞,不紧不慢,音量也不大,显得格外地温柔和气。他的嗓音轻灵干净,一听就是被好好养出来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跟酒精上头动不动就大嗓门吼的酒客们更是没法相比,但是鬼使神差的,格洛尔小少爷的话语轻松传遍了整间酒馆。   一桌拼酒双方正战至正酣,眼看都快要打起来了,这会儿忽然安静了下来,半醉半醒地朝着这边瞅来。   没办法,平民区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位看上去家世就很不一般的贵族少爷,尤其还是在酒馆这种地方,实在是有些罕见得很——哪怕这是在帝都。   就连刚刚打趣的酒鬼,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一个激灵,呆呆地怔在原地,打了个酒隔。   “噢天哪,”有人握着酒瓶,面色涨红,“我感觉这酒有点喝不下口了,这该不会教坏小少爷吧?”   “是啊,我他妈……噢不,我是想说,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人干咳一声,小声附和。   “请尽管喝,先生们,”格洛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们微笑,“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   格洛尔面色微红,小口地嘬了一口牛奶。   酒馆各处的浅紫色晶体悄无声息地湮灭一空。   克莱门特的五指放在木桌上,有规律地“哒哒”敲击着。   这会儿他忽然把背往后一靠,随手拿起一瓶麦特加,单手高举,很快就将他们的目光全部聚拢到了自己身上。   克莱门特上将毕竟在军中混了那么多年,现在又是一方统领,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带着统领者的锋锐之气。所有将目光好汇聚到他身上的人们全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只听这名男人嗓音慵懒,高声地说:“今天带我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希望不会影响到大家酒兴。诸位随意喝,不用在意我们这桌,就当是我们请客了。”   这话一出,酒馆的气氛就沸腾了起来。   一人拍腿:“嘿,赞美陛下荣光,我们这是摊上大户人家了!”   “没问题没问题,小少爷请尽情玩,我们绝不打扰你。”   一句话下来,原本聚集在两人身上的注意力瞬间一扫而空,就算有谁忍不住想往这边看来,也会被身边同伴嘻嘻哈哈地压着头继续喝酒。   格洛尔轻出一口气,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克莱门特向他偏过身子,低笑一声,问:“这就紧张了?陛下?”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几乎只有一个口型,但这还是让格洛尔紧张地抬眼看了圈四周。   “这只是我第一次来!”格洛尔小声辩驳,“还没习惯。”   上将哼笑一声,问:“turnip您听得懂他们在聊什么吗?”   在克莱门特刚才那句话说完之后,酒馆里的氛围已经逐渐恢复到了格洛尔还没进来时的正常样子。   一桌一桌的酒客们围成一圈,聊天喝酒,气氛很是热闹。只是他们所说的话中带着许多格洛尔听不懂的词语,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代词,混杂在一起,语速又快,格洛尔就完全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了。   不过幸好,克莱门特上将虽然有些时候会表现得有一些坏,比如刚才故意将他的紧张戳破,但更多时候,上将对他都还是非常照顾的。   “这些都是一些民间常用的流行词语,还有的属于黑话一类,您听不懂也正常,”克莱门特温声说,“刚刚那位中士提到的‘白熊’,指的通常是从西北地区来的人们,而左边那位……”   克莱门特悄声解释着各种词汇,格洛尔陛下捂着牛奶,认真听着。   “唔,他们刚刚说的‘塞拉弟’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就不解释了,陛下,总之不是个好词。”   “噢,那他们说的……”   “他们在开黄.腔,陛下,意思您就别知道了……”   一番听下来,格洛尔陛下大感眼界开阔。   吵闹间,小少爷又喝了一口牛奶,感叹道:“这些说法可真复杂,还好是跟你一起出来的,要是换成其他人,他们肯定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解释得这么清楚。”   他侧过头,看向上将。   只见克莱门特神情轻松自然,搭着二郎腿,随意地晃着手中的酒瓶。在他侧眼看去的时候,男人喉结正好一个上下滚动,像是喝白开水一样,眼睛眨都不眨地喝下了一大口酒。   见格洛尔向他投来目光,上将神情一怔,硬朗的小麦色脸庞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僭越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毕竟贵族们有另外一套说话方式……还有哪里听不懂吗,我的小少爷?”   格洛尔注视着克莱门特,摇了摇头,问:“你会喝醉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尝尝味道,很久没碰过了,”克莱门特与他对视,“要是您不希望我喝的话,我就不喝了。”   上将这话说得自然,格洛尔并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点了头,克莱门特就会真的把酒收起来。   他弯眼笑了笑,说:“没关系,请喝吧。我出来玩得开心,你也该喝得开心才对。”   “嗯……”克莱门特挪开眼,想了想,说,“其实就算不喝也挺开心的。”   他晃了晃自己的酒瓶,又看了看格洛尔的玻璃牛奶瓶,笑:“想不想尝一点点,拿吸管蘸一滴?”   作者有话要说:   喝喝牛奶,沾一滴小酒 ̄▽ ̄ 第21章 帮助   格洛尔拒绝的话语都到嘴边了,忽然听上将来了这么句“一滴”。陛下顿时失声,脸上一时间有些犹豫。   “一滴?这样真的尝得到味道吗?”他很怀疑,但“一滴”这个量词实在太小,这让从来不碰酒的格洛尔陛下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要不……让我试试?”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向老板要来了一支新的吸管,将它往酒瓶里一伸,轻轻一蘸就拿了出来。   沾了半滴酒的吸管被送到了陛下嘴边。   上将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期待,说:“来,尝尝。”   格洛尔放下了手中的牛奶,凑过头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后,终于伸出舌尖,小小地舔了一口。   舌头随刚一碰上,陛下的脸瞬间皱就成了一团。   辛辣的味道从舌尖传遍全身,格洛尔的翅膀下意识地一抖,整个带着斗篷支楞了起来。   他的脸颊和耳尖也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在他看不见的视野里变得通红。   “唔……好难喝!”   小陛下的声音一下委屈极了。   这个反应让上将失声笑了起来。   他连忙伸手揽过格洛尔,借着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格洛尔的背部,哄着小翅膀。同时握住牛奶瓶子,将吸管对准小少爷。   “抱歉,抱歉,这只是一个小尝试——来,喝口牛奶压压惊。”   格洛尔没有客气地凑身过去喝了一大口,这才把嘴里的奇怪酒味压了下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和翅膀这才重新松了下去。   克莱门特侧头瞧着他,不知怎么的,又低低笑了起来。   格洛尔幽幽地瞪了一眼克莱门特,觉得这位上将这些天在自己面前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对了,请这一酒馆大概需要多少钱?”格洛尔忽然想起这一问题。   克莱门特沉吟片刻,说:“这家酒馆价位正常,人也不算多,大概需要一两万诺币吧。”   “这么少?”格洛尔对一两万诺币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对这个数值的概念大约是五分之一的帝都居民年度人均消费支出、万分之一的M-29飞行器造价,又或者是七八十个洛尔丝红莓蛋糕。   他想了想,说:“不过毕竟是我想让你带我出来的,一会儿还是开个□□,回去找卢西恩说一声,走我的账吧。不用担心暴露问题,他很可靠。”   克莱门特眉眼一压。   “走您的账?这怎么行。既然是我把您带出来玩,这钱当然也得我出——”他的声音拉长,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抵到了格洛尔刚想张开的嘴唇边上,“我可是刚来帝都就被您送了一整套房产,这出门玩上一趟,让我请个客不过分吧?”   “房产?噢,你是说刚来帝都时那个……”不论是一处住宅,还是几万诺币,格洛尔陛下对此都毫无感觉。他靠在角落里想了想,对克莱门特弯眼说,“行,那就谢谢克莱门特啦。”   克莱门特满意地松开了。   酒馆里的人们依旧笑笑闹闹,酒气弥漫得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他伸手理了理格洛尔的头发,又好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说:“您只要玩得开心就好,剩下的事情不用考虑那么多。”   “请放心,我确实很开心,”格洛尔乖乖地仰起头,让他帮自己重新戴了下围巾,笑道,“不论是今天还是上一次,你都让我见到了我一直想见却没有机会见到的事物……谢谢你,克莱门特。”   “这是由您一手带向繁荣的帝国,当然该让您亲眼看看。”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笑了笑,敛下眼,说:“是的,我一直想看看。”   他们的对话压得很低,除了对方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格洛尔陛下的牛奶差不多也喝完了。克莱门特将能晶卡从格洛尔陛下手中拿了回来,刷了卡后,带他一起离开了酒馆。   刚一离开酒馆,清凉苏爽的夜风就扑面而来,将两人身上的酒熏味吹了个散。   格洛尔将双手手套合在一起,随意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说起来,克莱门特,我记得你是从平民区出身的。”   提到这个问题,克莱门特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撇开眼,说:“是的,陛下。不过现在那边的经济已经发展得挺不错了。”   “噢,”格洛尔陛下应了一声,侧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带我去看看。”   克莱门特愣了一下,说:“好,等今年冬天过完,找个时间带您去。”   陛下哼笑一声:“今年可不行,我可忙啦。”   他的目光飘远,看着头上的黑夜,星星在圆月之下根本冒不出头。   “明年吧,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偏头微笑,像是在说秘密一样悄声说道,“可别让塞利安知道了。”   克莱门特笑了笑,他用拳头撞肩,说:“向您保证。”   平民区距离王宫的位置有些远。   格洛尔很少有机会会来到这里,哪怕是前些年科尼厄里斯还能偶尔带他出门散步的时候,他们也不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难得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格洛尔兴致颇高,格外认真地和克莱门特讨论着下一个前往的地点。   就在这时,格洛尔脚步忽然一顿,他微微皱眉,疑惑地问克莱门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好像有人在求救?”   “是的,”克莱门特跟着他停下脚步,指向一个方向,说,“巷子里。”   格洛尔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带我过去。”   克莱门特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动作,而是问:“挨打的人好像欠了钱,这种事情很麻烦,您要管?”   格洛尔睁大眼睛,说:“他都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带我过去,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啧了一声,说:“好。”   两人向着巷子方向靠近,还没到跟前,就能听到一名男孩呜呜咽咽的哀求声。相应的,一阵拳打脚踢间夹杂着几名成年男性的骂骂咧咧。   格洛尔抓紧了克莱门特的衣袖,他眉头紧皱,看上去对见到这样的场景很不开心。他叫了一声:“克莱门特。”   上将知道他的意思,浅紫色的晶体当即从另一只手掌心破皮而出,“唰”地一声进入到了小巷里。   有十级纵能师出手,事情根本就没有可供挣扎的余地。   哀求与骂咧声一下没了声音,转而变成了那几名男性大声而紧张的问询声。   巷子里传出急促的脚步,有人急忙地跑出来查看情况。   格洛尔陛下轻哼一声,抬步就向着巷子口的方向走去。克莱门特在他的身后,这对他来说就是安全上的绝对保障。   “你们是什么人?”冲出来的一人看到了他们。   快速地扫了一眼克莱门特,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实力隐藏极深的纵能师,眼里带着无比的谨慎。   又皱眉看了一眼径直走上前来的贵族少爷,貌美而瘦弱,看上去身体不太好,但是全身上下萦绕着的那股高位气息让他一点都不敢小觑。   他犹豫了一下,咬牙发狠问:“多管闲事的?”   格洛尔此时已经走到了对方面前。   他一侧头,就能见到巷子里的情况——在三名壮汉包围的中央,浅紫色的晶体罩子罩住了一名浑身是伤的男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左右,当他将目光投去的时候,四人也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而男孩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极其痛苦与迷茫的希冀。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而克莱门特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你好,先生,”格洛尔礼貌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温声问道,“我们刚刚路过这里,听到你们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矛盾,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可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对方忌惮看了眼克莱门特,满胸闷气地骂道:“还能有什么事,他哥哥骗走了我们几个整整二十万诺币!现在那贱人跑没影了,两年下来就没见到过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小孩,当然得让他替他哥哥还钱!”   “冤有头,债有主,先生。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就算再怎么打他,他也没有办法给你们变出钱来呀。”   格洛尔温和地说道。一边说着,他一边带头朝巷子里走去,上将与追债者没有选择,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他在浅紫色的晶罩前停下了脚步。   夜风将遮挡翅膀的大衣吹得飒飒作响,带着年轻帝王的假发发丝向后飞扬,轻轻地撩到了上将的身上。   “晶罩打开吧,我想跟他聊一聊。”   随着话语的落下,晶罩听话地朝着他的方向快速消融。   追债人不敢对他们做出什么事,只能忍着怒气瓮声瓮气地说:“嘿,这位小少爷,你要带人走可以,这二十万诺币你帮他还上,我们保证不再找他事情!”   格洛尔侧头向他露出一抹微笑,温柔地说:“请不要急,先生,我只是想和他简单聊聊。等我们五分钟的时间,一会儿我也想跟你们也谈谈。”   说完,年轻的少爷蹲下身,一头浅金色的松软卷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依旧灿烂。他朝着地上的小男孩伸出了一只手。他的声音轻而温和:“站得起来吗?来吧,跟我过来,不用怕。”   克莱门特站在一旁,眉眼不动声色的一跳,目光定定地盯着陛下向对方伸出的手掌。   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像是能吃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礼物   小男孩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四名面目凶狠的追债人也被少年过于柔软的态度堵得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而且……“跟他们也谈谈”?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所谓的“谈话”实际上结束得非常快。   十分钟后,追债人们与一瘸一拐的小男孩分别向着两个方向离开。   四名追债人离开得很快,但他们刚一离开两人的视野范围,四个脑袋就忍不住凑到了一块儿。   他们大眼瞪小眼,有些发怔地回头朝着那位债主与小少爷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静了片刻,一个人首先出了声。   “喂,你、你们刚才怎么都不说话?”   “说什么?草,他那眼睛一直弯弯地盯着我看,我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啊!不过我感觉,呃,那位小少爷说的方法好像挺有道理?”   “我也是,刚才那脑子简直就跟不会动了一样,唉……这小少爷说得没错,他现在身上根本没钱,我们总不能把他宰了拿去卖,还不如按那少爷的办法把他哥给揪住……哎,他、他刚才说这个问题省务办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我有印象,之前哪一期的政策宣传小册子上好像有提到过……噢,抱歉,格洛尔陛下在上,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哎呀你个废物脑子!要早知道那我们的二十万还至于拖到这个时候吗!……”   另一个方向上,小男孩频频回头,每走两步就要回头朝着格洛尔的方向望向一眼。他目光落到格洛尔身上时,流露出了一种极其明亮而耀眼的色彩,像是感激,也像是一种黑暗了多年忽然被照亮的希冀。   他扭扭捏捏地犹豫了半天,才敢再次抬起手,朝着那位好看的少爷哥哥用力地挥手。   格洛尔不厌其烦地朝他微笑,抬手挥挥。   克莱门特则站在一旁抱着手,面无表地看着小男孩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一次又一次地被陛下挥手送行。   “您见到这种事情都会亲自上去处理的吗?”   磁性的男人声音从耳边传来,格洛尔坐在长椅上,轻晃着腿说:“当然。我是君主,我不可能无视子民所受的苦难,克莱门特……不过这确实暴露了现在政策科普方面的一些问题,你说我是明天上午约迪拉玛尼来谈好,还是明天下午再约呢?”   他偏着仰起头,却发现上将的表情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一些模糊。   “怎么了,克莱门特?”格洛尔疑惑地问。   克莱门特微笑:“没事,陛下。我刚刚只是担心您真想从外面捡个人回去。”   克莱门特收回目光,眉毛微挑。他在陛下面前蹲下,说:“时间不早了,我背您回去吧,路上可以多看看风景。”   格洛尔伸手圈住上将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趴了上去。他软声说:“如果不开心了,你可以来和我说一说。你是我的得力上将,我会哄你的。”   这句话一出,身前的男人就哼笑了一声。   “好的,陛下,我记住了——这么看来,当您的‘得力上将’可真是划算。”   “抱紧我,陛下,要出发了。”   “好的,克莱门特,请一定慢点——”   从平民区回王宫这一路,克莱门特花了整整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在楼栋之间不紧不慢地跳跃,还从帝都公园的老树上随着月光一跃而去。   当陛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他的浑身都像是被月光和清风洗涤了一遍一样,舒畅愉悦得很。   他的伪装被克莱门特熟练地卸下,浅金色的发丝与纯白的羽翅肆意地舒展在了宽大的床铺上。   “如果您再继续在床上打滚的话,明天早上就得提前二十分钟起床梳毛了。”   陛下的身影在床上猛地止住,半晌,轻缓而小心地将脑袋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   他侧躺在宽阔的大床上,柔软的发丝微卷地贴着脸颊。他的手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微绒的纯白衣袖轻轻束着他的手腕。   “今天晚上我很开心,克莱门特。你呢?”他期待地望着上将。   克莱门特坐在床头,这是他作为代理管家的任务之一——在陛下的床边陪伴他至进入睡眠。他伸手拉好陛下的被子,回答道:“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克莱门特?你不用顾及我的心情,跟我说实话就可以了。”格洛尔追问。   “是真话,现在的生活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克莱门特低头看着他,说,“不过您现在应该睡觉了,陛下。”   “可我现在一点都不困,”小陛下抓着他的袖子,笑容纯澈而干净,“克莱门特,陪我聊聊天嘛。”   上将耐心地问:“您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想。”格洛尔说。   上将抬头环视了房间一圈,说:“那聊聊它们?我是说,您的展柜——它们都是生日礼物,还是节日礼物?”   “噢,你说我的展柜,”格洛尔的房间里放有一面大展柜,里面摆满了来自不同人的各式礼物,陛下对自己的展柜熟得很,不用看都知道上面有些什么东西,“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如果非要说的话,它们可以是季节礼物、出差礼物、心情好礼物或者是生病安慰礼物……啊,当然,上面也不全是礼物,我的角还摆在里面呢。第四排左数第七个,见到了吗?那对鹿角就是前几天脱落掉下来的。”   上将挑眉:“当然,陛下,您难道忘了,那天还是我和塞利安伯爵一起给鹿角涂的保护层呢。”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原本以为贵族间的送礼更多会是那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比如宝石、钻石?”   “那都是一些场面东西,克莱门特,”格洛尔陛下懒声说,“我分得清礼物中的心意轻重,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才配放到我的展柜上。”   “噢,”克莱门特上将拉长了音,忽然笑道,“其实,我也给您带来了一件礼物。”   格洛尔双眼一亮,当即抓着克莱门特问道:“哦?是什么?”   “东西在我房间里。等我半分钟,我去给您拿过来。”   格洛尔当然不会阻止。很快,克莱门特回到了房间里,脚步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清脆回响。   “比不上他们的礼物精致,但我感觉您应该是会喜欢的。”   克莱门特上将带着笑,蹲在了格洛尔的床前。在陛下无比期待的目光之中,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巴掌大小,却至少有三厘米的高度。封页边角烫金,还印着诺伦兹卡帝国的国徽——一对洁白的羽翅向前拢着橄榄枝。   格洛尔认出了本子,这是今年份帝国出品笔记本中的最新款,限量版,仅对帝国体制人员售出。   不过,重点并不在本子身上。   格洛尔能够很轻易地看得出来,这本笔记本的里面,每一页都被写满了东西。   他已经从床头坐了起来,非常郑重地等待着上将把本子放到腿上,再帮他翻开沉沉的封页。   翻开第一页,入眼的便是一个非常凌厉的字体。   【谨以此本向格洛尔·普利塞斯陛下献上最诚挚的祝福。愿陛下千秋万代,荣耀永存。   ——镇西军全军统领克莱门特敬上。】   格洛尔一怔,还没等他多做反应,上将就将本子翻向了第二页。   【天佑诺伦兹卡帝国,格洛尔陛下万岁!您为帝国带来的所有和平与富饶,都将永远被记录于史册之上。   真诚期盼您来西部巡游的那一日,我与军团所有的兄弟都希望能够当面对您宣誓忠诚。   ——镇西军陆军第三军团总参谋长,阿尔布斯。】   【祝愿格洛尔小陛下健健康康,一辈子无病无灾[形似胜利手势的涂鸦],听说这个本子会被统领亲自交到您的手上,队里兄弟们都非常激动,所以我决定带上他们所有人来对您献上这份祝福:   [红指纹*1]贝尔曼,[蓝指纹*1]埃迪,[大手掌印*1]哈丁……   ——镇西军空军第一装甲军第12小队全员】   【陛下圣安。您见过米斯特拉的冬季圣啼花吗?它的味道清香悠长,颜色清丽纯洁,每次见到它我都会联想到您。   [一朵圣啼花标本]这朵圣啼花是我自己种的,它是今年冬季第一朵盛开的花朵,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刻。我想将它献给您,希望您也能喜欢它。   ——镇西军特殊作战部队,代号"手术刀",敬上。】   格洛尔的指尖轻轻抚过圣啼花标本,没有让克莱门特继续翻下去。   “这是……整个镇西军的祝福?”他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陛下,”克莱门特笑出了声,“喜欢吗?”   “当然,克莱门特。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格洛尔的抚摸着本子,眉眼弯成了月牙。他轻声说,“等我把它认真看完之后,我一定要把它放到展柜最显眼的地方上。”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那等我回去,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镇西军的兄弟们——全军的礼物能被陛下这么喜爱,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都会开心得不行。”   “该开心的是我,克莱门特,”格洛尔陛下弯了弯眼,“谢谢你,也请替我谢谢镇西军全体的将士们。谢谢你们能这么认可我。”   上将从陛下怀里缓缓地抽出了礼物本子。   “我会帮您转告他们的。不过现在,陛下,您真的应该准备睡觉了。”   格洛尔睁大眼睛,想要阻止克莱门特的动作:“不,等等,我刚刚才看了四页而已,你应该再给我五分钟……”   “晚上没有五分钟,陛下。不过如果您明天早上能够按时起床的话,我们可以在早饭之后再来看它。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了,睡吧。”   十二点对于格洛尔而言是一个非常晚的时间。   他只能不舍地眼睁睁看着克莱门特将本子抽走,不情不愿地躺回到被窝里边。   “睡吧,陛下。”   克莱门特坐到床边,伸手关灯,为他留下了床头的一盏:“祝您好梦。”   “晚安,克莱门特,明天早饭过后可别忘了。”   “放心,不会忘的。”   得到承诺,格洛尔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时间到了什么时候。   格洛尔的卧室房门被无声地打开,上将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咔”的一声,他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用双手捧着,非常小心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保险箱,指尖萦绕起浅浅的紫色光辉。   光辉流动,渗入箱子的锁纹上,随即,箱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箱子的最上方放着许多张裁剪过的报纸、杂志或其他纸张。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的照片。   上将小心地捧起它们,放到一边,从保险箱的最下面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吻手礼   这是一本非常常见的笔记本, 款式看上去已经有些久远。封页上印着诺伦兹卡的国徽,代表着帝国官方出品,不过远没有刚刚他送出去的那本精致。   他拉开椅子,坐到桌边。   翻开笔记本, 转眼即逝的第一页上, 稚嫩的笔迹记下了一个大大的日期——帝国历1416年1月27日。   而翻开到最近记载的一页上, 字迹早已成熟,凌厉而潇洒。   上面的年份,也已经变成了1426年。   上将深吸一口气, 从笔记本的侧面抽出一支钢笔。   钢笔落下:“1426年1月27日。”   “礼物送出去了。”   “他很喜欢, 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   格洛尔感觉,克莱门特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不光同意让他在清晨的时候多赖了十分钟的床, 还在早饭的时候多给他“偷”来了一小块芝士蛋糕。   他用手掌托着下颌, 侧头看着上将在身边为他泡了一壶茶。   上将倒满茶杯,将它推到了他的面前。   “在看什么?”克莱门特问。   “很明显,在看你倒茶,”陛下弯了弯眼,说,“说起来, 克莱门特,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泡菲林红茶。”   克莱门特拉开椅子,坐到他的对面, 说:“您也没跟我说过想要喝它,要是您跟我提前说过, 那这就不会是第一次了。需要我帮您翻页吗?”   此时, 印花玻璃窗边的小圆桌上, 早餐已被全部撤下, 上面摊开着的,是格洛尔陛下昨天晚上刚刚收到的笔记礼物。   现在距离早上的工作开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格洛尔陛下进行一些自由的活动。   “不用,克莱门特,我翻得动。”   小皇帝直起身子,用两只手将茶杯捧到身前,吹了两口之后,试探地用唇碰了下茶面。   清晨的日光悠悠闲闲地洒在他的身上,背后一对洁白的翅膀在阳光之下泛出难以察觉的点点金色,显得无比神圣。   他抿了一口茶后,伸手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目光随之落到笔记本上,神情看上去非常专注。   不过翻过几页之后,格洛尔忽然抬起眼来。   “那你呢,克莱门特,你又在看什么?”   他的眼睛毫无阻碍地撞进了上将墨绿色的眼瞳里。他们的视线,因为陛下的忽然抬眼而对到了一块。   克莱门特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包的自觉,甚至就连视线也没有任何隐蔽,坦然地回答:“很明显,我在看您。”   “哦?”格洛尔陛下微笑着问,“看我什么?”   “看您翻看我的礼物——还请见谅,见您对它这么满意,我感觉挺有成就感的。”   “真直白的说法。”格洛尔陛下轻哼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笔记本的页面,安静思考了两秒之后,问:“说起来,克莱门特,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克莱门特顿了两秒,喉中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好像并不理解格洛尔陛下这句话的含义。   这并不是格洛尔第一次对克莱门特问出这个问题,早在克莱门特刚刚表达出想要应聘代理管家这一职位时,格洛尔就这么询问过他。   不过那时克莱门特并没有给出一个能够让他满意的答案。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比起之前熟了不少,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克莱门特,”格洛尔向他眨了眨眼,说,“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我在这方面向来是很大方的。”   “我对此并不怀疑,陛下。不过,您怎么总觉得我想图您什么,”克莱门特上将啧的一声,不太开心,“我就不能是为了证明忠诚而来的吗?”   “可以,可以,”格洛尔陛下好声好气地哄着,“除此之外呢?”   克莱门特:“……”   他提起椅子,搬坐到了格洛尔身边。高大的身影一下将光线挡去了一半。上将一手按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格洛尔。   “就这么想给我送回礼?”他问。   格洛尔思考了一下“回礼”两字,觉得他也没说错。   “可以送,你要不要嘛,”陛下懒声笑着,“过时不候。”   “要是我再拒绝的话,那就有些不给您面子了,”上将点了点头,作思考状想了半分钟后,说,“我确实有个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不确定这合不合适。”   “说来听听。”格洛尔陛下说。   “我想要您的角。”克莱门特微笑着说。   格洛尔眉毛一挑,重复确认:“我的角?”   “是的,”克莱门特上将指着展柜方向说,“就是您上次掉下来的那一对。”   格洛尔转头看了眼展柜,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恰好一眼就能见到被最新封存进透明罐子里的那对鹿角。它们被固定在基底上,角身被透明液体浸泡着,远远望去,整个鹿角显得非常光滑靓丽,被保存得非常完好。   它在掉落之后,早就被制成了他的藏品。   一年一对,格洛尔将它们全都好好收藏着。   一对都没送出去过。   克莱门特看出了他的表情。   “怎么,舍不得了?”上将笑了一声。   “不是舍不得,只是……”格洛尔犹豫了一下,“关于它们我有其他的打算,而且这是收藏品,少一副就不完整了。”   “看不出来,原来您还是位这么讲究的收藏家,”上将说,“那就算了,我换一项好了。”   格洛尔坐正身体:“你说,能给的我会尽量给你的。”   上将眼里带着笑意侧望着他,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话语在上将的唇边逗留了许久,直至格洛尔忍不住想要再问一次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听说您很少允许别人向您行吻手礼……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够拥有一次行礼的机会?”   “……吻手礼?”格洛尔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也不行?”克莱门特挑眉。   克莱门特上将第一项提出的鹿角已经被他否决掉了,第二次再提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以给出的物品。赠送“回礼”,这是格洛尔主动提出来的,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拒绝第二次。   格洛尔抬眼,认真而细致地打量上将,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终于,格洛尔陛下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这样就能让上将感到满足的话,可以。”清澈的嗓音柔和地响起。   清晨温和地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小皇帝的左手静静地悬停在克莱门特的面前,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无比稚嫩和白皙。   这双手一看就知道是被一直精心养护着的,没有任何的瑕疵与痕迹,非常细腻,显得格外完美而尊贵。   可惜它实在太过柔弱,青色的脆弱血管在皮肤下隐约蜿蜒,小巧的手掌因此显得软和与无力,好像随手一捏,都会在上面留下难消的红痕一样。   “叩叩叩。”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通过特殊方式单向传入房内的通报声同样响起:“陛下,里斯蒙德参谋长求见。”   格洛尔手掌一缩,立马打算收回手。   但是克莱门特上将比他更快一步。   上将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向着格洛尔的方向迈出步子,一拂大衣,毫无犹豫地在他的身前单膝跪下。   深褐色的军装大衣碰到地面,上将抬起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指尖。   上将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整只手的轮廓都显得分外清晰,充满力量感。手上有着几处薄薄的细茧,大约是武器拿久了磨出来的,这双手不知道沾过多少鲜血与生命,轻轻一握,都会让人不禁脑补出它握住敌人脖子时的样子。   不过当它碰到玉白般的柔软指尖时,力道便被极其克制地控制了下来。   “给出的礼物,可没有收回的道理。还有,陛下,希望您下次可以记得称呼我的名字。”   克莱门特上将轻笑着,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指背碰了一下,好听的嗓音沉稳地说道:“感谢您的礼物,我将发誓永远效忠于您,我的陛下。”   柔软而陌生的触觉像是一道电流,咻地一下就从指背传到了身体各处。   格洛尔偷偷蜷起了脚趾,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连脚背都是痒的。   上将单膝跪在身前,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没有其他时候那么强。   “感谢你的效忠,克莱门特。”   格洛尔忍着痒意,微笑着温和地说:“我也代表人民和帝国感谢你所付出的一切。”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秒针偷偷走了两圈。   格洛尔陛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克莱门特放开他的手。他不由得提醒道:“里斯蒙德正在外面等我,帮我去跟他说一声吧。”   上将这才起身,说:“好。您是想在这里见他,还是到书房再见?”   “去书房吧,”格洛尔回答之后,看了眼自己的手,还被克莱门特握在手里。他只好直白地提醒道,“你该放开我的手了,克莱门特。”   “去书房的话,我扶您站起来?”克莱门特注视着他,无视了他的第二句话。   “放开。”陛下好脾气地再次说道,简短而有力。   克莱门特终于听了。   他有些遗憾地松开了手,笑:“去书房?”   格洛尔瞥他一眼,将手缩回到右手手心里,悄悄揉了揉。   陌生而不适应的酥麻感在指尖慢慢化开。   他盯着克莱门特看了两秒,轻哼一声。   “走吧,看看里斯蒙德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现在还没到他的工作时间。里斯蒙德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为的肯定不是普通公务。   不过当格洛尔在克莱门特的陪伴下去到书房,见到里斯蒙德时,这位中年参谋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先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克莱门特,然后转回头说:“陛下,请允许我和您单独说两句话。”   格洛尔一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指尖。   他的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克莱门特发现上将微皱着眉毛,对于这个要求好像不是很乐意。   在塞利安陪伴在格洛尔身边的时候,伯爵很少需要进行避退。这是他的权利,也是陛下的信任。   克莱门特虽然只是暂时代理管家之位,不过能够得到这个位置,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权限是足够知道很多事情的。而他的任务,实际上也包括了在各种场合下对陛下进行保护——例如现在。然而,里斯蒙德一上来就想让他回避?   不过格洛尔思考片刻后,还是说:“可以。克莱门特,你先在外面等我们一下吧。”   格洛尔发了话,克莱门特也只能照做。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递到格洛尔面前,说:“行。一会儿您要是手冷了,记得自己把手套带上。”   “噢,好。”格洛尔对他笑笑。   里斯蒙德盯着克莱门特,从他给陛下递手套的每一个动作开始,全被他双眼扒了个精光。直到上将离开书房,他才慢慢收回了眼睛。   “你可以说了,里斯蒙德。”格洛尔说。   中年参谋按了按太阳穴,说:“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来打扰您,陛下。不过……您最近和克莱门特上将相处得怎么样?”   格洛尔陛下沉默了下,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答案,而是说:“这几天我过得很开心。”   里斯蒙德坐在年少帝王的对面,苦笑一声:“您这是真不怕被我知道啊。”   他头疼地按住太阳穴,说:“要不是昨天晚上负责平民区27域的那位‘天使之眼’以前恰好做过一线的谍报工作,对身份伪装特别熟悉,我估计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陛下,您这……唉,就算塞利安伯爵不在身边,您也不能这么拿自己的安全冒险啊。”   里斯蒙德这句话的指向非常明显。   里斯蒙德明面上的职位是帝国统帅部总参谋长,但实际上,他还有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帝国知名对内情报机构“天使之眼”的两名负责人之一。   另一名负责人是塞利安伯爵,不过因为伯爵临时闭关,事务就全都压到了里斯蒙德的头上。   “天使之眼”的存在为帝国内部的安稳提供了很大保障,帝国内发生的事情很少有能瞒过“天使之眼”的,更何况是在帝都这种核心地带。   所以,格洛尔一点也不惊讶自己与克莱门特偷溜出门的事情会被里斯蒙德知道。   “抱歉,里斯蒙德,让你替我担心了。”   陛下歉意地说道:“不过请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克莱门特一直跟在我身边,他的实力你是知道的。”   “不止如此,陛下。就算不提您的安全,也不提您去的竟然是酒馆那种混乱地方,就说您的身体,”里斯蒙德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低声说道,“我去查了前几天的记录,您是不是在上次高烧之前都晚上出去过?或者说就是因为出门受了凉,您才会……”   “里斯蒙德。”格洛尔打断了参谋长的话语。   陛下靠坐在书桌后方,浅金色的发梢刚刚碰着后颈,一对幼翅从他的羊毛马甲背后穿出来,线条看上去优美高贵,洁白的羽毛在身后阳光的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金色。   他的个子不高,坐在高椅背的白金色椅子上便显得格外小只。但是当他抬眼看来时,那一双沾满星光的天蓝色眸子里,平和的温柔几乎能够填满整个空间。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住了里斯蒙德。   陛下的手也是比常人要小的,两只手一起握着,才能将中年参谋长的单手握住。   里斯蒙德声音一顿,苦笑着叹了口气:“您说。”   小皇帝敛起眼,轻声说:“你们都太担心我了,里斯蒙德,这对我来说是会有很大压力的。前几天那只是一次意外,我和克莱门特第一次出门,有些情况没考虑到,正好又赶上换角期……你看,昨天晚上我们就没有再出什么意外了不是吗?我到现在也都好好的,没有什么生病的征兆……别总是这么担心我,里斯蒙德,我并没有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地步。”   里斯蒙德看着陛下安静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天蓝色的澄澈眸子里带着某种令人怜惜得忍不住去呵护的希冀。   他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陛下时的样子。   那时的陛下有现在这么安静吗?   参谋长忽然沉默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自己喉咙里的话语咽了回去。   “抱歉,陛下,是我太多虑了。”   他向君主低下了头,低声说:“但您知道的,我们都不希望您会像三十六世那样……”   “当时我还只是南部小镇上的一名普通守备官,对于三十六世临终前的情况没法了解得那么详细,可就算这样,只要我一想到您未来可能也会遇到和三十六世一样的情况,我就……我就……”总参谋长的声音十分难受,他反手将陛下冰凉的双手捂在手心,恳求般地说,“陛下,还请您也考虑一下我与塞利安吧,请不要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格洛尔陛下温和地抽出手来,抬起摸了摸参谋长的脑袋。   他的年龄并不比参谋长的儿子大上多少,可是在他做出这个动作时,里斯蒙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送是肯定得送的,里斯蒙德。你知道我的情况,就算身体养得再怎么好,我也没有办法活过二十五岁。你们总是会迎来三十八世,这是一个绕不过的问题,无需忌讳,我用预言能力与他见过一面,他会是个不错的继任人,你和他应该也能相处得很好。”   诺伦兹卡的核心政权一直稳定把握在天羽传承者的手上,每当前一任死亡之后,新一任继承者就会在王宫里诞生。他们会用一年时间从幼年体成长为成年体,然后从上一任指定的可信赖助手中接手帝国的所有事务。对于他们来说,诞生即任职,死亡即离任,两任之间不会出现任何时间上的重合或间隙。   他们不会在世界上共存,只有格洛尔这样特别拥有了圣鹿传承,获得了真实预知能力的人,才能通过“预言”的手段提前知道未来接班人的样子。   “陛下,我不是担心三十八世的能力问题!”里斯蒙德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是无法想象未来我所效忠的人不是您!”   “冷静点,里斯蒙德。”格洛尔陛下耐心地哄道,“我答应你,如果再因为出门而生一次病,那我就再也不出去了好不好?不过在这之前,还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亲爱的参谋长,你总得给我一次机会。”   “您……”里斯蒙德烦恼地抓住脑袋,长叹一口气,“您这根本没有给我留下拒绝的空间啊,陛下!”   格洛尔弯了弯眼,说:“谢谢你,里斯蒙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忙的。”   “行了,不说这个,既然你都来找我了,那就顺便汇报一下工作吧。莫尔缇拉那边有新情况吗,还有最新款的T-849高聚晶能炮……”   *   就在格洛尔陛下与里斯蒙德参谋长于书房中谈话的时候,刚被赶出房间的克莱门特上将,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应对着一位“不速之客”。   “陛下今天很忙,所有行程都排满了。”   在他的对面,身穿亚麻灰军装的马尾青年提着一袋蛋糕,双手合十恳求着:“拜托拜托,克莱门特上将,帮我和陛下说一声嘛。我不会占用陛下多少时间的,只是想给他尝尝这款蛋糕。”   克莱门特上将抱着手,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动摇。   他认识这名青年——这是塞利安伯爵的小儿子,在塞利安伯爵离开闭关之前,专门向他交待了一份需要“控制他们与陛下见面频率”的名单。名单上面的正数第三位,就是眼前的这名科尼利厄斯·蒙博特。   当然,克莱门特上将并不是一位听人交待后就一定会那么去做的人。塞利安伯爵还无数次嘱咐他千万不能“惯”着陛下呢。   只是当交待的事情与他本身想做的事情重合的时候,他也并不介意顺手推舟完成一下伯爵的交待。   “陛下现在在和里斯蒙德参谋长谈话,不方便通告,还有,他这两天的糖分摄取也已经超标了,不能再吃蛋糕,所以还请回吧,少校。”克莱门特说。   科尼烦恼地拍了下大腿:“该死,又来晚一步吗……行行好吧上将,请你跟我透露一下,这些天到底是哪个家伙动作这么快,一直在给陛下送甜食?”   是我。   镇西军统领心情愉悦地想。   不过他的嘴角向来压得实,薄唇细细抿成一条线的时候,配合着硬朗分明的轮廓线条,总会显出七分的冷硬与不近人情。   “这是陛下的私事。”上将的语气没有起伏。   你不该问——他的言下之意如此。   科尼利厄斯这会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棘手得很。   他的人际关系在帝都里向来都是不错的,毕竟他出身于帝国四大家族之首的蒙博特家族,亲爷爷是蒙博特族长、帝国陆军统领,叔公是北方银芒军的最高统领、三大上将之一,伯父是海军参谋部副部长,而他亲爹塞利安伯爵,更是站在全世界金字塔顶端的最顶尖强者,同时还是格洛尔陛下的贴身管家,是陛下身前最信任的人。   可以说在帝都的同龄贵族间,没有谁的家底子能够比他更厚实。他想跟谁交好关系,那都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   都说“四公十二部”,四大公爵家族的地位可是分明排在十二部门之前的。   可是眼前这位从边境来的新晋上将,着实是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你要说贵族礼仪吧,嘿,人家不懂,更不陪你玩什么贵族默契。   你要说动之以情打交友牌吧,得,人家来帝都一个月的时间,天天被陛下带在身边,就没见有谁能够成功接近的。   你要说走“权势”路线,以利诱之?   哈,蒙博特家族三大镇族之宝:陆军统领、北方上将、陛下管家。再瞅瞅人家人家上将:镇西统领、新晋上将、代理管家,这让他们能拿什么去诱啊!   科尼利厄斯忍不住想起前两天爷爷在家里嘲笑那些想要攀上“新贵”上将的人时所说的话:“‘新贵’?哼,他们真以为这帝都身份有多金贵呢,也不睁眼瞧瞧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人家上将看得上吗。他要的是什么?是T-849高聚晶能炮,这宝贝东西整个帝国就三台,陛下给他分了两台,剩下一台在我们手里,他们谁还能拿得出第四台?要我说,财、权路子他们是别想了,顶多试试□□的方法——这位上将太年轻,正是欲旺的时候,听说还没订过婚,这倒个可能的弱点。”   这条路子也不是没人试过。前一阵隔壁考夫曼家族那位漂亮小少爷听说对他起了兴趣,斥资百万把各种能够想到的礼物都向人家送了一遍,完事志得意满跑去拜访,不到三秒就被人从王宫里扔了出来。   这事成了贵族圈里的午后笑料,但与此同时,这也让他们看清了这位新上将究竟有多么难搞。   科尼本来是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的。   反正他的族长爷爷和老爹一个比一个活蹦乱跳,就是把这日子熬穿了都不会有他继承家族事务的那一天。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上将为陛下守起门的态度竟然比他老爹还要严格这么多啊——   他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没能够见到陛下了!!!   “拜托,克莱门特上将,陛下和我的关系真的很好,你看我都有他的手令,可以直接找到书房门口来了!不信你就去和陛下问一声,他肯定是会见我的!”科尼利厄斯哀嚎着解释。   他努力地想要暗示上将:“上将,听说你这段时间在帝都被不少家族缠上了?你现在刚来帝都,这些事情处理起来可能比较麻烦,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你打发掉这些烦人的家伙。今天我来找陛下也是有着重要事情的,我需要将蒙伯特家族的季度报告交给陛下。”   克莱门特斜睨他一眼。   少校没说错,自己确实是被不少贵族家族缠上了。   试探、拉拢,自从他踏入帝都的第一天起,这些事情就没少过。   在他正式代替塞利安伯爵成为代理管家之后,更是每天睁眼都能收到侍从手里收到一大叠来自不同家族的邀请函。   其中不乏找事挑衅的,但这对他来说,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样让自己下手不要太重,免得一不小心将人打废打残,事情闹到陛下面前就不好了。   ——是的,他从来没有向小皇帝提过自己在帝都遇到的这些麻烦事。   蒙博特家族的能量毋庸置疑,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全帝国第一大家族,名声响彻整个诺伦兹卡。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位蒙伯特家族的少校能够轻松帮他摆平这些事情。   不过……   “有重要事情需要报告”?   克莱门特嘴角一动,给面子地没有当面露出嘲讽。   每一位想要通过特殊方式见到陛下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威灵家族的千金小姐、蒙格家族的年轻少爷……每一位想要觐见陛下,但又没有合理理由进行公务预约的人,都会将主意打到他这里来。   不过实际上呢?   克莱门特想,陛下的魅力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陛下公务繁忙,如果没有紧急事情,那就联系秘书处进行提前预约。”   克莱门特上将面无表情地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噢天哪……”科尼一掌拍到自己的脑门上,低声哀嚎,“那我站在这门口等着陛下总可以了吧!”   上将掀起眼皮,凉凉地说:“根据规定,陛下门前无理由逗留三分钟以上的,可以采取必要手段强制请离。”   科尼:“……”   天哪,陛下怎么会同意让这么一个古板的家伙留在身边照顾他??!   这还不如自家老爹看门的时候呢!!   不过克莱门特上将都这样放话了,他还敢再在陛下书房前待下去吗?   天知道这位上将的脾气——噢是的,他记得,“米斯特拉大魔王”,这个头衔可不就是对方亲手打下来的吗。   科尼利厄斯的求生欲向来很强。   尤其是当他自家老爹还在闭关的这时候,他更懂得什么叫做乌龟壳缩缩,世界就能一片明亮。   “好吧好吧,不过……真的不能让我见一眼陛下吗?”离开前,他忍不住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克莱门特冷淡地说:“去向秘书处预约。”   科尼忿忿转身,小声嘀咕:“哼,不让进就不让进,我回去就给陛下发消息!”   陛下才不会天天清消息。   克莱门特勾起嘴角,无声冷笑。   不过——这已经是他第几次挡下陛下的爱慕者了?   五十七?还是五十八?   想到这个,克莱门特原本勾起的嘴角瞬间压平了下去,细长凉薄。   “咔。”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里斯蒙德参谋长走了出来。一见到他,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恼火而又无奈的神情。   克莱门特微微侧身,让他经过。不动声色地敛起表情后,顺口问道:“怎么,聊到我了?”   “是的,上将。怎么样,想知道陛下怎么谈论你的吗?”里斯蒙德哼了一声,问道。   克莱门特抱起双手,耸了耸肩:“就算你真的会告诉我,这也不是一个适合在陛下书房外面谈的事情。”   语言陷阱没能奏效,这让里斯蒙德本来就不高兴的心情更加郁闷。他冷哼一声,力气毫不克制地重重拍了克莱门特一掌。   克莱门特懒得躲,身形一动没动,就连睫毛也没多眨一下。   “别带陛下去做危险的事情,克莱门特。塞利安伯爵走了,我可还在盯着呢。”   里斯蒙德警告地说。   克莱门特眉头一挑。   危险的事情?   他瞬间就意识到了里斯蒙德所指的是什么。   难怪里斯蒙德要单独去和陛下说这件事情——这老家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八成是想先摸摸陛下的态度,然后再来决定要怎么对他。   老滑头。   不过克莱门特观察了一下参谋长的神情,轻松得出了对方向陛下屈服了的结论。   他点了点头,回答说:“我不会让他出事的,他也是我效忠的人。”   “克莱门特——”   这时,书房里传来格洛尔陛下拉长的声音。   克莱门特看了眼书房内的方向,说:“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我就进去找陛下了。”   里斯蒙德不好再拖下去,他一拢大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克莱门特之后,压低声音快速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对陛下的忠诚。但是你听说过三十六世的事情吗,克莱门特,你该多去了解一下陛下的身体问题。今晚或者明晚,抽个时间我们聊聊?”   克莱门特怔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他眉头微皱:“你要瞒着陛下?”   参谋长低声说:“陛下不喜欢被人担心,但我们总需要这样去做。”   克莱门特盯了他一会儿,说:“我会考虑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里斯蒙德,转身走进了书房。   *   当克莱门特进入书房时,陛下正靠在椅背上阅览着文件。   他沐浴在冬日阳光之中,雪白的翅膀泛着圣洁的光辉,少年感与沉稳感在他身上毫无违和地融在一起。   克莱门特放轻了脚步。   直到他走到身后时,格洛尔陛下都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陛下批阅公文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   周边的一切事情都打扰不到他,眼中只会剩下公务。即使身边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陛下往往也不会给出什么反应。   直到文件阅览结束,玲珑小巧的左手拿起笔,在文档底部签完字后,年轻的帝王才忽然惊讶地抬起头来:“你回来啦,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低头望他,视线落在了陛下的袖口上:“嗯。您袖子怎么弄脏了?”   他握起格洛尔的右手小臂,将浅色花边袖口转了下位置,露出上面茶水溅出的一点褐色。   格洛尔顺着目光看去:“噢,刚刚杯子晃了一下,洒了一点到身上。我刚才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稍等,我去让人给您拿件新的外衣来。”   克莱门特走到门口向侍从吩咐了一声,侍从很快捧了一件红白色的及膝大衣来。   克莱门特将陛下身上的外衣脱下,交给侍从,然后再帮他穿上新的大衣。   上将弯身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拉着衣领正了正。   “好了,陛下。”他说。   格洛尔对于上将给自己挑的衣服总是很满意。   他抬起手,将衣袖在眼前转动了两下,语气有些怀念地说:“这件衣服我已经很久都没穿过了,你是怎么知道还有它的?”   “因为我把您的衣柜全都记了一遍。”克莱门特理所当然地说。   格洛尔感叹:“这要放在学校里,以你的记性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等生。”   克莱门特笑了一声,说:“那真可惜,没体验过。刚才里斯蒙德参谋长是来向您说我们昨晚出门的事情吗?”   他直起身,将格洛尔的椅子重新推近书桌。   “是的,被他发现了。”格洛尔陛下侧头说,“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天使之眼在他手上,瞒不过的。”   他朝着克莱门特眨了眨眼,说:“不过不用担心,他会帮我们隐瞒的,只是我们下次出去时,身后可能会跟着一长串尾巴了。”   克莱门特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想法。   格洛尔问:“你呢,克莱门特,刚刚干什么去了?”   克莱门特说:“刚才塞利安伯爵的儿子过来,想要给您送个蛋糕,被我拒绝掉了。”   格洛尔睁大眼睛,一下从椅子上直起了背:“克莱门特,你怎么也要没收我的蛋糕!”   克莱门特笑了起来:“没有,陛下,只是您今天日程太满,再过五分钟迪拉玛尼部长就要过来拜访您了,实在不适合让少校进来。至于蛋糕,晚上我会补给您的。您想吃什么味道?”   陛下这才重新松了腰背,靠回椅背上去。他的双手被缩到了衣袖里面,翅膀也将整个人裹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小小一只。   他放松下来,慢吞吞地应道:“嗯,那也行,味道晚上再想吧。说起来科尼的生日好像快到了,要是到时候他来找我,就让他进来吧。”   克莱门特的笑容浅了点:“好的,陛下。”   “最近罗德尔来找我的次数是不是变少了?”陛下忽然问。   克莱门特面色淡淡地回答道:“没注意。您想见他?”   “噢,不是,只是觉得耳边好像安静了点。对了,过两天欧斯特应该就要回国了,如果他来找我的话不要拒绝。”格洛尔看了眼时间,“迪拉玛尼应该到了,帮我把他喊进来吧,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低啧了一声,说:“好。”   正如格洛尔陛下所猜测的那样,三天后,常年各地出差的帝国外交部部长欧斯特侯爵落地机场,回到了帝都。   从侯爵落地帝都,到他出现在陛下的书房前,中间只隔了不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克莱门特仔细将侯爵打量了一番。   立领风衣,脚步匆匆,看上去是刚一落地就朝着王宫方向赶来的样子。不过要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侯爵的袖口、发丝,全都被打理得整齐有致,就连帽子的角度也像是刻意调整过的,这明显就是在拜访之前特意花了时间细致准备的形象。   拜访的时间也卡得非常微妙。   这两天是陛下定期听取各个部门月度报告的日子,从早到晚都被各个部长约满了行程。陛下现在正在书房内听最后一名约见的部长进行报告。再有五分钟,报告结束,陛下也将完成一天的工作,进行晚餐并准备休息。   “你可以明天再来向陛下汇报。明天下午三点半到四点陛下有空。”克莱门特说。   欧斯特侯爵露出微笑:“这就不用了,上将,我有些重要的事情向陛下汇报,好让陛下尽快拿定主义。请不要担心,我不会耽误陛下太多时间的。”   确实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只是一顿晚饭时间而已。克莱门特冷笑着想。   不过毕竟格洛尔专门交代过,克莱门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说:“那等陛下和约斯特公爵聊完吧。”   “没问题,”欧斯特侯爵礼貌回应,非常主动地向他搭话,“克莱门特上将,这应该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吧,之前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迹,非常佩服,没想到这些都是由一名年纪比我还小的将军完成的。”   克莱门特在帝都待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各种类型的套近乎已经熟悉得免疫。   “陛下的年龄比我更小。”克莱门特并没有多少继续和他聊下去的意思。   “噢,是的,陛下毕竟不是常人。”侯爵笑着说,“上次我回帝都面见陛下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过很期待你的到来呢,上将,可惜我工作太忙,没有办法参加晋衔仪式,不然早在上个月就有机会与你交谈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留在帝都,跟在陛下身边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克莱门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欧斯特侯爵幽幽叹了口气,语气羡慕:“真好,如果不是工作原因,我也……”   这时,书房门打开了。   约斯特公爵出了门,见到两人,点头朝他们打了招呼。克莱门特带着欧斯特侯爵进入了书房。   “陛下,欧斯特侯爵来了。”   “日安,陛下。”   格洛尔正在收拾着手上的几页文件,见到两人,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向侯爵打了招呼:“欢迎回国,欧斯特。这次出访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陛下。尤其是韦斯大陆南部的小国家,对于我们开出的条件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异议,谈判过程非常愉快。”   年轻而英俊的外长走到陛下面前,摘下帽子,非常尊敬地帝王行了一礼。他向陛下笑得温和,说:“我担心赶不上今天的报告时间,刚落地直接就过来找您了,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番,衣服也没换,还望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欧斯特,我当然不介意。你现在的形象就很帅气,我喜欢。”陛下自然地夸赞道。   克莱门特从陛下手中接手过了文件,轻松地将它们分类整理然后放进一旁的文件夹里。   听到这话,他的身体微微一顿。   帅气?就这竹竿样的小侯爵?   他冷漠地抬起眼睑,斜睨了一眼侯爵。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后天0点更新,周日晚11更新。下周一开始恢复稳定更新时间,想问问大家一般更喜欢什么时候更新捏?A、早六;B、午十二;C、晚六;D、晚九 第24章 暗潮   欧斯特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立马将目光扫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人。   只见上将面色淡然地放好一叠文档,感受到目光后,疑惑地皱眉回望他一眼。   ……错觉?   欧斯特微微皱眉。但他现在还在跟陛下讲话,再分心下去那可就是对陛下不敬。   于是他收回目光, 笑眯眯地感谢道:“感谢陛下的夸奖。对了, 您猜猜我这次在韦斯大陆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陛下起了兴致:“哦?什么东西, 快让我看看。”   “您看,就是……”   就在欧斯特侯爵带着笑,即将从口袋里拿出东西时, 克莱门特上将忽然插入到了他们之间。   “来, 陛下,我帮您把外套穿正, 走廊的温度比房间里要稍冷一些。”   “噢, 好。”格洛尔很配合地举起双臂。   欧斯特侯爵微笑地等他正完衣服,才继续将手里礼盒拿出来:“这是我在西尔提拉王国发现的,您想现在看看吗,小心不要被吓……”   “陛下,手。给您戴双手套。”   克莱门特再次插入到了两人之间,高大的身影把欧斯特的视野遮了个完完全全。   格洛尔不太乐意地说:“我不想戴, 克莱门特, 现在不冷。”   他伸手握上克莱门特的手腕,证明般地说:“你看, 热的!”   克莱门特一脸怀疑,反手摸了摸他的手掌, 这才点头:“确实是热的, 那我先帮您把手套收着。”   格洛尔很满意地收回了手。   欧斯特冷漠微笑地盯着克莱门特的背影, 直到后者终于再次将位置让开。   被克莱门特这样折腾了一番之后, 欧斯特的礼物终于还是送到了陛下手上。   是一只幼蛇石雕,陛下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觉得非常可爱,可惜整个雕像是石做的,体积不大,但重量依旧是在陛下能够拿得动的范围之外。   克莱门特好整以暇地替陛下收好了礼物。   这时早就到了陛下的下班时间。   礼物送完,格洛尔自然地邀请欧斯特晚上一起吃饭:“欧斯特,有时间留下来陪我一起吃个饭吗?我们顺便聊聊你们这个月的工作报告。”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欧斯特恭敬回应。   不过就在格洛尔刚刚起身的时候,他忽然低呼一声,刚刚站起的身子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   “陛下!”   克莱门特立马蹲下身,小心地握住格洛尔的一只腿:“扭到了?”   格洛尔的脸上痛得拧成了一团。   “嗯。”他委屈地应道。   欧斯特反应也很快:“陛下稍等,我帮您把艾萨克医生叫来。”   欧斯特很快出门。   克莱门特则是轻柔地为格洛尔脱下长靴,可即使这样,格洛尔还是痛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皙的脚腕上已经起了一块淤青,青紫色在雪肤上异常明显,看上去令人十分揪心。   克莱门特的眉头深深皱着,刚想碰上的手一下变得有些犹豫。   “克莱门特。”格洛尔有些委屈地低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   “脚扭了我们晚上是不是就出不了门了?”   这段时间格洛尔的工作很多,所以本来打定主意想趁月度检查完事的今天晚上出门一趟,庆祝性地随便逛逛,哪想竟然在这个时候扭到了脚。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对他的关注点非常有意见:“您最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他将靴子放到一边,耐着性子说:“您的脚踝扭伤,不动才能好得更快一点。”   “真的不行吗?你想想办法,克莱门特,”格洛尔伸手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袖,有些苦恼地说,“你知道我这两天忙成了什么样子,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难得可以庆祝一下。”   克莱门特一条眉毛:“您要是实在……”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   克莱门特立马闭上了嘴,格洛尔不满地悄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责怪他将这句话正好卡在了他的心窝上——行或不行至少给个答案吧!   克莱门特没躲,挨了一掌反而在那笑。   格洛尔不明所以,有些疑惑。   艾萨克跟在欧斯特的身后进了房间,他斜挎着一个小医疗包,快步走到了书桌后面。   “陛下,上将。”他向两人打了招呼。   克莱门特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起来。   他没有表情地向对方稍一颔首,起身让出了位置。   陛下的首席医师对这种情况熟悉得很,检查、上药、包扎,三下两除二很快就处理完毕。   “请您务必保护好身体,陛下,”侯爵轻叹一声,在格洛尔的身边半蹲下身,“我给您找一把轮椅过来?”   “我不想坐轮椅,欧斯特。”格洛尔拒绝了他的提议。   欧斯特有些难办:“那怎么办,我和克莱门特上将一起扶您站起来?”   格洛尔心有想法,侧头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上前一步,说:“不用,我背陛下就好。”   欧斯特眉毛高挑:“这不太好吧,克莱门特上将。”   克莱门特看他一眼:“哦?怎么不好?”   “这样有失礼仪,被人看到也不合适。他是陛下,上将。”欧斯特侯爵语气淡淡,意有所指地在“陛下”两字上加重了音。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有些微妙。   格洛尔忽然出声,柔软而冰凉的手掌落在了他们两人的手背上。   “请不要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进行争执,欧斯特,克莱门特。”陛下温声说,“你们都是帝国的栋梁支柱,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因为这种小事而争吵。”   他转向欧斯特,眉眼弯弯:“而且,我觉得上将这个提议还不错。”   陛下的语气太过柔软,语速也被拉得慢吞吞的。   这句话就像陛下按在手背上的冰凉手掌一样,一下就将两人之间的矛盾浇灭了火。   欧斯特肉眼可见地怔了一下,他惊讶地侧过头,低声问:“陛下,可是您……”   他犹豫了一下:“您以前从来不让别人背您的。”   格洛尔总不能说,那都是塞利安为了他的形象管控而所做出的限制。也更不能说克莱门特其实已经背过他好多次了。   不过身为陛下,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不想回答就不回答的权利。   他软声喊了一句:“欧斯特——”   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欧斯特再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看着克莱门特背起陛下,然后暗中炫耀(在他看来)地朝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欧斯特保持着微笑,但觉得自己牙根都要咬碎了。   三人一起吃了顿饭,欧斯特和克莱门特气场不合,但陛下毕竟坐在这儿,有什么不和也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加上两人都很擅长逗陛下开心,这一顿晚饭吃下来,气氛整体倒还算不错。   吃完饭后,欧斯特向陛下道别。   “感谢您的招待,陛下,这段时间的汇报我会在明天中午之前以文件形式呈递给您的。不打扰您休息,我就先走了,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欧斯特向他行了一礼后,目光移到了克莱门特的身上,微笑着问:“上将,送个客吗?”   克莱门特挑眉,将目光看向了主位坐着的格洛尔。   格洛尔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应了一声:“嗯,去吧,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和欧斯特很快离开。   格洛尔本以为至少需要等上十分钟时间,没想到不到两分钟,克莱门特就回来了。   “这么快?”格洛尔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会聊更久一点。”   “我跟他有什么能聊的?”克莱门特不解。   “欧斯特是个很擅长聊天的人,”格洛尔趴到克莱门特的背上,懒声问,“所以你们都聊什么了?”   克莱门特轻松地将他背起身,问:“好奇?”   “嗯,好奇,”格洛尔歪了下脑袋,“再说,两位忠心的下属关系看起来生了矛盾,我总得要关心一下。”   克莱门特说:“并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只是欧斯特侯爵怀疑我到您身边的纯洁性——所以我们的对话结束得很快。”   格洛尔现在和克莱门特的关系很熟,毕竟都是一起偷溜出过几次门的关系。说话也直接:“你不喜欢他?”   上将有些不解的“嗯?”了一声:“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这只是第一次见他。”   “别糊弄我,克莱门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断欧斯特说话两次是什么意思?”小皇帝冷哼一声,“要是你不给我个合理的原因,下次我就不给你留面子了。”   克莱门特侧过头来,暖橙的夕阳照耀着他的脸颊。   “因为我有些嫉妒,陛下。”   上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平静,说出的内容却是让格洛尔怔了两秒。   半晌,他回过神,确认这话真的是从克莱门特口中说出来的之后,十分不解地问:“嫉妒他什么?”   “嫉妒他被您夸了帅,”上将说,“恕我直言,欧斯特侯爵确实有张不错的脸,但我不认为这值得您特意去夸奖他。”   他说得认真,语气就跟汇报工作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格洛尔:“……”   他趴在上将的背上,不同于刚刚在侯爵面前矜持的背法,这会儿他可以任性而随意地用双手圈着上将的脖子。今天的夕阳非常好看,与阴影间隔地落在他们身上,却没能分走一点儿注意。   上将的侧脸坚毅而凌厉,完全符合一名将军在人们心中应有的样子,但这会儿他给出的答案却让格洛尔努力消化了半天。   “可我那样夸他也没错呀,”陛下疑惑地说,“我并不是什么吝啬夸奖的人,克莱门特。更何况这只是一些当面沟通应有的礼仪。”   “既然这样,那您应该一碗水端平。”   上将哼笑一声,声音有些发沉。他礼貌地微笑着说:“我在您身边跟了一个月的时间,您可都还没有这么夸过我。”   陛下盯着他看,克莱门特毫无惧色地与他对上双眼。祖母绿色的瞳孔坦坦荡荡,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影子。   陛下忽然笑弯了眼:“你也很帅,克莱门特。你的身材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的,堪称完美。你的穿衣风格也非常好,每个款式的军大衣在你身上都特别搭,完全就是个衣架子。”   “……咳咳咳咳。”   克莱门特面色一变,忽然撇过脑袋用力咳嗽起来,看起来被陛下这番话呛得不轻。   格洛尔陛下满是兴致,抱着克莱门特的脖子,向前探过脑袋。   “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克莱门特。我说过,我会哄你的。”陛下笑眯眯地问,“怎么,我们的上将这就害羞了?”   他的脑袋从右边探,克莱门特的脸就往左边撇。他收回脑袋往左边探,上将又会撇向右边。   于是他干脆伸出手,想把克莱门特的脑袋转回来。   克莱门特:“……”   “别闹,陛下。您觉得您这力气转得过我吗?”   “转不过来,但是它可以让你开口,”格洛尔笑眯眯的,“满足了吗,我亲爱的克莱门特?” 第25章 烟花   他们回到了卧室里, 克莱门特蹲下将他放到了床上。   克莱门特没有答话,而是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重新与他面对面。   “您今晚还想出门吗?”上将问。   格洛尔双眼一亮, 说:“想。”   克莱门特轻轻地“嗯哼”一声, 笑了一声, 说:“不去原定的钟楼了,我带您去个更远的地方——当然,今晚您不能走路, 趴在我背上就好。”   克莱门特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格洛尔同样如此, 定了的事情,那就不会再纠结犹豫。   原本他们今天晚上打算出门的事情是有提前告知里斯蒙德的, 参谋长提前调动了“天使之眼”的成员们, 在陛下打算前往的一路上做好了布置。   可惜陛下扭伤了脚,这个消息很快传给了里斯蒙德,布置也就因此撤去。   “我们不能惊动‘天使之眼’,不然万一里斯蒙德知道我脚伤了还要出门,他肯定会过来找我的。”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点点头:“是的。所以我说——我们去个远一点的地方。‘天使之眼’不可能覆盖帝国的每一片土地。”   格洛尔说:“但他们几乎可以覆盖整个帝都。”   克莱门特微笑:“哪怕是没有人的地方?”   格洛尔一怔:“那不至于。但没有人的地方……”   “跟我来就好。”   就这样,夜晚八点, 距离格洛尔陛下平时睡眠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 一对庞大而骨节分明的浅紫色晶翅,在王宫的上空张开了双翼。   王宫外的每一个角落, 哪怕是上空,都是被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的。但在今天, 这个堪称是全帝国最严密堡垒的监控系统, 却没有对这一幕产生任何反应。   格洛尔被抱在身前, 双手圈着上将的脖子, 像一只小考拉一样挂在身上。他的身上套着一件非常宽大的云纹黑斗篷,帽檐底下悄悄露出了几撮浅金色的发丝。   他有些紧张地向下看了好几眼。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伪装地跟随克莱门特出门,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哪怕放眼整个帝国,都不会有人不认识他。   克莱门特抱着他颠了颠,眉头不由得皱起——怎么感觉又轻了点儿?   “别担心,陛下,”他像是看出了格洛尔的担忧,说,“看到这层晶能罩了吗?只要保持在隐罩里,他们就不可能发现我们,除非塞利安伯爵亲自过来。”   “请一定不要让别人发现我,克莱门特。”格洛尔攥紧克莱门特的衣服,严肃地说。   上将笑了一下:“我向您保证。”   晶翅彻底展开。   晶骨剔透、棱节分明,十分完美地将艺术感与力量感结合在了一起,落在格洛尔的视野里,它们几乎能够覆盖半片天际。   格洛尔低声惊叹:“真好看的翅膀,克莱门特。”   他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服,语气止不住地欣喜:“对了,你飞慢点,我想在天上看看风景。”   上将颔首:“如您所愿,陛下。”   紫色流光不紧不慢地划过天际,繁华热闹的帝都全部缩成了小小的概略图,只一眼就能将它们全部纳入到眼底。   格洛尔正面挂在克莱门特的身上,迎着夜风,俯瞰着整片帝都。   他的兜帽被吹得簌簌作响,好在风都是从身后来的,没有吹掉他的帽子。   克莱门特悄无声息地在晶能罩里又套了个罩子,将夜风隔绝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点能够称之为微风的程度。   他侧眼看向挂在身上的尊贵少年。   香甜,柔软,小小一只。发梢轻挠锁骨,微凉的脸蛋偶尔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脸颊。   陛下的侧脸看上去非常专注,一眨不眨地看着底下的风光。   克莱门特忽然问:“帝都的景色好看吗?”   陛下反应了一下,惊醒般回神:“当然,好看。”   干净的嗓音里带着欣喜与平和的笑意,说:“我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来看帝都,真该带个相机出来,给它们拍上一张照片。”   “那下次出来的时候,我帮您带着。”克莱门特说,“要不要朝头上看看?”   他们已经飞离了帝都中央城区的范围,高楼与灯光肉眼可见地不再有那么密集。   格洛尔不舍地收回目光,如他所言,抬头向天上看去。   距离极近的星空与云层撞入眼里,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真漂亮。”帝王轻声喃喃。   上将笑了一声,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多带您看看。”   话音落下,晶翅的方向稍稍调了个角度。   很快,一处无人的高山之巅尘土飞扬,男人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晶翅悄然消散,像是鸡蛋壳一样裹着两人的晶能罩扩大到了整个山头,然后自然地与夜幕背景色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这里是……查喀姆山?”   格洛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青翠草地。   明明冬天尚未过去,明明这是在高山之巅,却依旧拥有青翠草地的,在帝都也就只有查喀姆山了。   “是的,我记得您说没来过这里。查喀姆山再怎么说也是帝都的著名景点,不来看看总会觉得缺点什么。”   上将走到一块平整的石头边上,将格洛尔轻轻地放了下去。   格洛尔的脚扭伤得并不严重,但保险起见还是打了石膏,同时被剥夺了走路的权利。   “我可以坐草地上吗,克莱门特。”   格洛尔抓住克莱门特的手腕,要求道。   上将没有拒绝,一把将他拦腰抱起,带他找了块干净的草地。   微风轻轻拂面,在黑夜里扬起细软的发梢。   “您看上去很开心。”   格洛尔已经摘下了手套。他的双手按在草地上,直接触碰着湿润的泥土,草尖柔柔地挠动他的手心,惹得一阵欢喜——这是他鲜少能够接触到的自然,所以光是这样简单的触碰,就足以让他的心中充满喜悦。   格洛尔仰起头,望着身侧站着的男人。   上将的个子本来就高,一身利落军装十分贴身,修饰着劲瘦的完美腰线。   “是的。站着干什么,过来,坐我边上。”   小皇帝笑眼弯弯,拍了拍自己的身侧。   上将手撑着地,坐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草地,满意地说:“这草地倒是不错,没白来。”   格洛尔问:“听起来很有经验?”   克莱门特说:“我在西北待过一年。”   格洛尔点了点头:“噢,那确实,西北的草原很多。”   “牛、羊之类的各种动物也不少见。说起来,有一次行军休息的时候,就有几只偷跑出栏的羊跑到了我们军营附近。”   格洛尔问:“那真巧。还回去了吗?”   克莱门特扭头看他一眼,说:“烤了。”   格洛尔:“……”   “好直接的做法,克莱门特。我应该没有亏待过你们的伙食后勤吧。”   克莱门特笑了一声。   “没有没有,谁不知道诺伦兹卡的军队是各大国家里待遇最好的?感谢陛下,赞美陛下。”   说着,他还配合着在左肩点了两下。这是帝国人常做的一个动作,是一个代表信仰的礼节。   帝国并没有统一的宗教,更多人民的信仰都是落在自家的陛下身上,所以这个礼节很多时候都会用来代表帝王陛下。   上将的态度一看就是在哄他,格洛尔一挑眉,颇有微词地说:“说点实话,克莱门特,这可是为数不多能在我面前直接打小报告和提要求的机会。”   “可这就是实话,陛下。”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点头说:“这才看起来真一点。”   克莱门特笑:“您竟然是真在怀疑我。”   格洛尔哄:“别介意,克莱门特,这只是一点小习惯——你知道的,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在我面前有话直说。”   “那您可以放心了。他们怕您,我可不怕。”克莱门特低下眼,说,“所以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会如实回答您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克莱门特。你的秘密也很多。”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回答:“有秘密不代表不能说。只是没机会说而已。”   格洛尔笑:“哦?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说说吧,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统领将军面色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说:“这还真有。不过需要先问您一个问题——您喜欢烟花吗?”   “烟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帝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放心,不放。”   上将眉毛得意地扬起,从身边站起了身,“给您看一种纯天然无污染也不会引起火灾的烟花。”   格洛尔来了兴致,立马把背一直,期待地等着上将的动作。   只见上将脱了外套,将衣服放在他的手边,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军绿色的紧身内搭,明亮的月光下,胸腹的肌肉被勾勒得紧致而诱人。上将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与他将近十米远的地方。   格洛尔的心里满怀好奇,紧接着,就见上将身边忽然卷起了一阵风。   晶翅在上将背后猛地张开,一扇,就将他的整个人带到了天上。   上将这是要干什么?   格洛尔的视线跟着抬到了空中。   只见上将的双手周围卷起了一圈彩色晶状鳞片般的东西。他双手一抬,晶状鳞片陡然脱手。   左右手的晶体碰撞在一起。   嘭!   如同烟花般的绚丽色彩瞬间炸开!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一块又一块晶体在空中炸开。   晶体碎片燃烧得五颜六色,拖着流星般的长尾从空中呈抛物线般滑落,在到达低空的时候燃烧殆尽,没有一点儿落到草地上。   高山之巅,晶体烟花在星空幕布前炸得天空一片明亮。   格洛尔怔怔地望着天空,一时间根本舍不得眨眼。   烟花终究平息。   绚烂散去,澈朗的星空下渐渐现出了男人的身影。   格洛尔一时忘记了挪开眼睛。   他看着男人张着晶骨翅膀,轻轻一扇,带着身影稳稳地落地在了身前。   晶翅消散,只剩下高大的男子挺拔地站立在身前,遮掉了视野一半的空间。   一轮明月恰好从上将的头上露出月光。只见上将注视着他,对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还满意吗,陛下?”男人低笑着问。   格洛尔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上将单膝蹲下,眼里分明带着下午对他说“我在嫉妒”时一样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蝴蝶   “我很满意, 克莱门特。这是我有史以来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烟花秀,谢谢你愿意将它表演给我看。”   格洛尔悄悄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笑着问:“不过,这和你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克莱门特注视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正盛的原因, 他的神情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了三分。   不过最后,他的喉中发出一声哼笑,刚才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伸手从旁边捞起外套, 大衣衣角在空中划过半圆弧, 飒爽地披到了身上。他一转身,重新坐回到了格洛尔的身边。   “帝国上将拿自己的晶骨炸烟花, 这件事情难道不够当做秘密?要是让下属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我的威严可是会受到严重挑战的。”   他抬手侧来,修长的手指按在格洛尔的嘴唇上。   “所以,还请陛下为我保密。”   格洛尔歪头:“原来你也会怕威严受损?”   克莱门特挑眉:“怎么,不行?”   “不,只是想象不出那个场景,”格洛尔笑, “你可是‘米斯特拉大魔王’。”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说:“刻板印象不可取, 陛下。要照您这么说,那我们的帝国天使、‘帝国之光’竟然每天早上都要固定睡十分钟懒觉, 这难道不是一件更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吗?”   “每天只有五分钟!”陛下不满意地纠正。   “行行行,那就五分钟。”克莱门特耸肩。   他们在草地上聊起了天。   从最近的国际形势, 到各地的特产小吃, 再到其他琐碎而零散的话题。   “……当时那个骗子实力其实是不错的, 可惜就是装错了人, 在我面前打着我的名号……哦,别担心,迈诺斯小镇的情况只是个例……”   格洛尔一边听克莱门特讲着故事,撑不住力气地向后躺在了草地上。   他躺下时,身后的翅膀会恰好铺在他的身下,就像常年睡觉都会被压的背部和后脑勺一样,格洛尔陛下压着翅膀睡觉的时候,翅膀并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相反,柔软的羽毛垫在身下反而还能给他带来一些温度。   细嫩的青草在斗篷帽檐的外面随着清风缓缓摇曳,格洛尔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克莱门特止住了声。   “困了?”他问。   微凉的夜风微微拂过脸颊,格洛尔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侧过头,柔软的草地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没有。别停下,克莱门特,我好喜欢听你讲故事。”格洛尔说。   现在是他平时的休息时间,生物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意。不过就像他所说的,他很喜欢听克莱门特讲的故事。   更直白地说,他沉迷于上将言语间轻描淡写描绘出的那个世界——一个没有王宫,没有白墙的世界。   克莱门特单腿曲着,低头笑:“也就您会这么说了。如果换做是别人,他们肯定只会问我参加过了什么战争。”   陛下却觉得有些无趣:“那有什么意思,每打一场战争,我的桌上都会多出一大叠公文——”   忽然,他的话语一顿。   只见克莱门特脱了外衣,将它盖到了他的身上。   格洛尔看了看克莱门特:一件单薄衬衣。   又看了看自己:毛衣、棉外套、斗篷、大衣被子。   格洛尔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不过克莱门特,你不冷吗?”   克莱门特漫不经心地递出一只手,说:“不冷啊,摸摸?”   格洛尔上手碰了碰,厚实触感带着灼热的温度,每一寸都能让他羡慕无比。   “好暖和,”他笑了一下,“真好。”   一只蝴蝶忽然飞到了他的鼻尖。   格洛尔一怔,双眼猛地睁大,一下什么困意都消散了。   “克莱门特,克莱门特!”   他毫无知觉地一把抓紧了克莱门特,脑袋僵着一动不敢动,神情却非常兴奋,松软的嗓音间满是欣喜:“你快看,一只好漂亮的蝴蝶!”   上将笑了一下:“看到了,陛下。这是巴斯克蝴蝶,春天最常见的一种蝴蝶。”   格洛尔紧攥着克莱门特的食指和中指,看上去有些紧张:“这哪里常见了,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说我要是动了会不会把它吓跑?”   “或许我该向卢西恩建议一下,在王宫的花园里多养些普通的昆虫?当然会,但您总不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姿势等它走。”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苦恼地思考了一下,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如这样,克莱门特,你用手指把它接走试试?就像……嗯,就像你之前接白鸟的那种动作。”   他所说的正是第一次出门时捡回王宫的那只白鸟,它被照顾在克莱门特的卧室里,格洛尔抽空去看过它两次。最后一次去看的时候,它翅膀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格洛尔便让克莱门特将它放生出宫。   克莱门特摇了摇头:“它会被我吓走的。”   格洛尔想了想,说:“你的动作放轻点试试。”   他将克莱门特的手指松开,上将也只能如他所愿,尝试伸出了一根食指,横着靠近这只蝴蝶。   他的动作足够慢,足够轻,但在刚刚靠近的瞬间,蝴蝶便一展翅膀,惊吓般地飞了起来。   克莱门特停下手指,神情淡淡,说:“您看。”   格洛尔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蝴蝶上。他见蝴蝶要飞,有些着急地撑起了身子,伸出手去。   “等等!”   蝴蝶旋转着飞了一圈,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下,悄然停在了帝王的指尖。   玉白纤细的指尖在空中端着,而它静静地落于其上,伴着一望无际的星辰与山下远处的点点灯光,画面一时间显得格外美好。   格洛尔眨了眨眼睛,极其欣喜地转过头对克莱门特说:“克莱门特你看,它停在了我的手指上!”   然而他刚一扭头,就直直撞进了深色的眸瞳中。   深色的眼眸生来就带着一股凶性,每一毫米都像在诉说着野性与不羁,直直地盯着他。顺着月光,格洛尔措不及防地与这双瞳孔里的自己撞了个满怀。   “是的,它停在了您的手指上。”上将的嗓音缓慢而低沉,带着一股平时少见的特别韵味,回答道。   格洛尔回望着他,半晌,说:“你根本没有看它。”   “是的,我没有看它,”上将低笑着说,“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您被万物喜爱,您能吸引万物,它当然也抵挡不住您的诱惑。”   格洛尔笑了:“克莱门特,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克莱门特眉眼微敛,嗓音带着温和:“嗯,当然知道。我在夸您可爱。”   陛下失笑,笑声轻轻柔柔。   “可爱是这样夸的?好吧,可以。那么谢谢克莱门特,你也很可爱——”   他弯着眼睛:“特别是在耳朵变红的时候。”   克莱门特的瞳孔微缩,嘴角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向下压了压。   “什么?”他语气镇静地问。   “你不知道吗,克莱门特,你每次背我的时候耳朵都是红的,”陛下眉眼弯弯地说,“现在也是。”   这句话一出,克莱门特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抬手捏住了自己一只耳朵。   他的动作一出来,陛下的笑声变得更加欢快。   不过陛下这一笑,力气就都用在了情绪上。   一声低呼,撑在身后的手臂一软,格洛尔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蝴蝶受惊,扑腾着翅膀高飞离去,瞬间消失在了黑夜里。   只有结实的手臂从身侧伸来,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背。   “您看,陛下,这就是打趣我的后果——您喜欢的蝴蝶飞走了。”   克莱门特将手往下放,慢慢地将陛下放到了草地上。他为他拍整齐衣服,又拉上大衣当做被子,问道:“还笑?”   “不能这么算,克莱门特,明明是你先打趣我的。”   蝴蝶飞了,格洛尔的心情却格外不错。他长出一口气,非常放松地仰躺在草地上。   他差不多笑够了,便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星空。   时间已经不早,格洛尔猜测应该已经十一点多。这个时间对他来说晚得有些太过分了,可他却有些舍不得回去。   克莱门特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格洛尔不得不承认,上将有些时候的表现真的显得很懂自己。   “不想回去?”克莱门特主动问。   格洛尔期待着下一句的“那我下次再带您来”。   不过事实证明,克莱门特猜中了他,他却没能猜中克莱门特。   只听上将轻声问他:“那么,要不要试试在野外过夜?”   格洛尔愣了一下:“……在野外过夜?”   克莱门特点头,说:“嗯,就是……”   格洛尔根本没有听他后面的话语。见他点头,陛下就立马抓住了上将的手腕,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样子,神色紧张:“不不不,克莱门特,我不要在外面过夜!”   克莱门特的手伸着任他抓,说:“真的吗,我以为您应该会想尝试一下。”   格洛尔睁大眼睛,面色紧绷:“不,我不想,克莱门特。我需要我的床头灯,我喜欢我自己的床。”   他当即就想撑起身来。   “别急着拒绝,陛下,”克莱门特阻止了他的动作,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您怕黑,但我又不会把您单独扔在这。”   格洛尔神情一顿:“……我没有怕黑。”   “是是是,没有怕黑,只是离不开灯而已。”克莱门特将空余的手搭在自己曲起的腿上,表情被月光柔化了三分,“您看天上,再看山下,天空和帝都都是您的灯,我也会在旁边陪着您。真的不试试?” 第27章 过夜   格洛尔想, 克莱门特真的很了解他。   他从没有在户外过过夜,他的身份让他不可能做出这样危险而缺乏秩序的事情。而有资格陪在他身边的人,当然也不会“无礼”地提出这种建议。   可就是因为没有做过、没有想过,他在克莱门特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 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丝心动。   “可是这里没有枕头。”格洛尔说。   “枕头?”克莱门特歪头想了想, 说, “这个好办,我来给您当枕头。”   面对格洛尔疑惑的目光,克莱门特挪了挪屁股, 跟他一样仰躺在了草地上。   然后伸出一只手臂, 穿过了格洛尔的脖子下方。   “您看,枕头。”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半只手臂距离的上将, 一时失了声。   他犹豫片刻, 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克莱门特问:“哪里不好?”   格洛尔手上攥着大衣,侧过头认真地说:“你得注意点距离,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偏过头,把另一只手枕到了自己脑袋下,双腿交叠翘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显得恰恰好。他笑得漫不经心:“这有什么, 反正又没有人知道。您就说想不想睡这外面吧。”   格洛尔沉默了下, 也笑:“想。”   克莱门特说:“那不就行了。”   “这里晚上不会有人来?”格洛尔问。   “一般是有的,不过我动了些小手段……总之不需要担心。”上将说。   这点格洛尔是相信的。纵能师能够利用晶能做到的事情很多, 非常方便。   就是不知道里斯蒙德要是知道他们不光摆脱“天使之眼”偷溜出门,甚至还露宿野外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大概是今晚月色太美, 格洛尔总觉得今晚上将的眼睛格外好看。   宝石般清澈的深绿色, 映着夜空, 泛着月色, 仿佛像是一个漩涡,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与他对视的人拉入深渊。   格洛尔也被拉了进去。   所以最后,他并没有拒绝克莱门特的提议。   他与克莱门特并肩躺在草地上,微凉的清风拂过脸颊,带着夜里泥土微潮的气息。   凉意并没能成功钻进格洛尔的衣服里。   风刚起,克莱门特就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衣领。   他们肩膀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克莱门特的指背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颌——他们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格洛尔觉得自己像是靠近了一个大暖炉,这在冬日的野外难免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而且……有一种少有的安心。   就好像今天晚上不会做噩梦一样。   陛下睫毛轻颤,若无其事地把手缩进了衣袖里,小声说:“克莱门特,你看起来好暖和。”   微风很快停了,克莱门特却没有转回身。他放开衣领,随手就从袖子里抓住了格洛尔的手。   “您真是完全不产热啊。”他叹了口气。   没等格洛尔挑眉反应,克莱门特紧接着又抓出了他的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毫无难度地将它们攥在一起,然后一起靠近了他的胸膛。   “暖和的话,借您热热?”   格洛尔刚想拒绝的话语在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后悄然熄灭。他甚至忍不住张开手掌,整个地贴在克莱门特的胸膛上。   “真舒服。”他喟叹一声。   他的身体常年较弱,就算现在被毛衣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手套围巾一个不落,身子内芯却也一直是凉的。   塞利安不敢让他出门,也是因为他确实很容易受凉生病,只有室内的温度对他而言才能安全一点。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笑声,似乎将他这句话当做了某种赞赏。   “有一种更暖和的姿势,您要不要试试?”他问。   格洛尔忍不住好奇,问:“什么姿势?”   “就是这样——”   上将枕在脖子下的手臂忽然用力,另一只手也轻轻搭在了他的腰间。只一下,格洛尔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整个抱进了怀里。   扑通。   扑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胸膛清晰地传来,落在腰间的手掌悄然移到了后背的地方,停驻在翅膀之间的脊椎位置,隔着一层层厚厚的衣物,格洛尔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出对方分明的修长五指。   一同向他包袭而来的还有四面八方的温热体温,要说刚才只是靠近火炉,那他现在就是被火炉整个地抱在了怀里。   “克莱门特,你……”   一股陌生而难以明说的感觉瞬间游走遍了全身,格洛尔一个激灵,嗓音失了声。   他知道克莱门特很大胆。   可他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会大胆到这个程度。   “别乱动,陛下,这明明是您自己想要知道的。”   背后的手掌挪到了脑后,轻缓地揉了揉,将他的额头更加贴近地压向胸膛。   上将的嗓音压得稳,富有磁性,带着笑意说话时嗓音仿佛会在胸膛与耳边来回震荡。   他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敢打赌您肯定没有见过急行军时临时军营里的样子。”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语气缓缓,格洛尔一时间不记得他是一直这样,还是因为这些他们跟自己待得久了,被自己带成了这样的语速。   不过上将的声音好听,放缓放轻之后,更是把他原本的凌厉气势冲淡许多。   “不过也是,您应该确实没见过。想听听吗?我记得当时遇到过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马斯康战役您记得吧,就是在帝国历1419年……”   低缓的语调没有停顿,自顾自地给他讲起了故事。   陛下喜欢听他讲故事。   即使这个故事肉眼可见地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讲的。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与上将的嗓音混合在一起。   格洛尔原本已经把手按在了克莱门特肩头,想要表达抗拒尝试将他推离开来,可是随着上将舒缓嗓音的响起,他手上的力气慢慢减弱了。   到了最后,他干脆把手缩回衣袖里,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就当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太好看了吧。   格洛尔陛下想。   克莱门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怀里的少年上。   陛下身子瘦弱,倚贴在胸膛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块软软黏上的棉花云,细软的浅金色发丝轻轻挠着裸露的脖颈,是与陛下如出一辙的尊贵与乖巧。   陛下的眼皮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合上了。   呼吸清浅,很有规律,看样子这几天的高压工作真的累到了他。   克莱门特悄悄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忍不住地将手臂用了点力,同时低下头,抵在陛下的发梢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一股独属于小陛下的香味,浅浅淡淡,韵味悠长。   顺着月光,镇西军统领的目光定定停驻在怀中人身上,向来将表情控制得很好的他第一次忍不住地翘起嘴角。   他迷恋而虔诚地用脸颊悄悄蹭了蹭少年的金发,没敢将人弄醒,但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他内心的情绪几乎失控。   他想,他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名人类究竟要有什么样的自制能力,才能在陛下面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呢?   陛下最外面是穿着斗篷的。   透过领口的空隙向内看去,陛下羽白色的翅尖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羽毛趁着主人陷入睡眠,悄悄地舒缓放松展开。   于是斗篷被撑得宽了一点。   上将嘴角上扬得更高,他无声而耐心地轻轻抚摸着格洛尔的翅膀,隔着斗篷熟练地哄着羽翅,很快就将它哄得乖乖贴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如果此时有任何与克莱门特相熟的镇西军军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被这一幕吓得不轻。   天知道他们的上将平时究竟是一个多么不喜麻烦的人,脾气爆,耐心差,从来不会给人留面子,更别说耐下性子去照顾别人。   不过显然,幸好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在。   否则当他们见到这位凶名横贯四洲的将军悄悄用嘴唇碰了碰怀里少年的额头之后,耳尖竟然立刻生起一片绯红,甚至延展到了脖颈上时,他们肯定得吓得跳起来。   *   格洛尔是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被叫醒的。   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称作“叫醒”,因为克莱门特只是用气音悄声在他耳边喊了两句而已。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这座城市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要比夜晚显得寂静许多。   温度也要更凉一些,尤其他还是刚睡醒的状态。   清晨的凉意没有征兆地袭来,格洛尔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地往热量的方向蹭了过去。   他听到耳边传出一声低笑。   “继续睡吧,陛下。只是跟您说一声,我现在得把您带回去了。”   “唔……回去?”格洛尔明显没醒全,声音绵软松嫩,每个字都平时更软更长。   “是的,带您回卧室继续睡觉。我也到点该露面工作了。”男人耐心而温和地说道。   格洛尔在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正着抱的,据上将说这种抱法叫考拉抱。上将将自己的双腿弯曲地撑着固定在他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撑着后背和后脑,像一面椅背一样。   格洛尔困懵懵的,任着他把自己的脑袋搭在肩上。   “准备走了,陛下。您闭眼睡吧。”   巨大的晶翅在黑暗中“唰”地伸展开来,双翅立起,肉眼可见地在积蓄力量,随时都能爆发地冲出。   格洛尔原本困倦得就要重新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啪”地一声,软软地贴在了晶翅的根部上边。   力气蓄到一半的浅紫色晶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忽然僵住,一动不动。   白皙的软嫩手掌若无其事地摸了摸。   然后拍了两下。   陛下慢吞吞地软声笑着:“飞慢点,看日出。”   晶翅蓄的力哗啦一下全部松下,上将侧头低眼看着陛下,也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圣诞快乐=3= 第28章 飞跃   当橙黄色的朝霞从黑暗边际向上晕染, 初升的太阳也从地平线上悄然露面时,格洛尔陛下抱坐在克莱门特的怀里,双眼睁得大大的。   他很早就醒了。   从他拍动克莱门特晶翅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处在逐渐清醒的过程中了。   山峰在视野中缩小成了一眼就能看个完全的缩略图, 暖橙的晨光下, 帝都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们坐上悬浮车, 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与生活。   飞艇从帝都机场陆续起飞,在他们的视野中快速升高。也逐渐有人张开晶翅,像他们一样高飞于空。   不过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格洛尔确认这点之后, 开心地落下了头上的兜帽。金色的发丝从后向前拂去, 毫无征兆地糊了克莱门特一脸。   “唔——!”克莱门特眼睛一闭,晶能涌动, 立马多撑了一面晶能罩, 像是晶莹的泡沫一样,完全把风阻隔在了罩外。   “啊抱歉,克莱门特。”格洛尔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从后方伸出指尖, 将格洛尔一侧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压着。   “这要换个人来是会遇空难的, 陛下。”他说。   “你又不会。”格洛尔笑得毫不在意。   克莱门特自然应下:“那确实。论起飞行中的反应来说,我有自信不输于任何人。”   格洛尔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他软声说:“真厉害,克莱门特, 说不定你有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找到突破十级道路的人。”   上将矜持颔首:“那还远, 陛下, 我并不想把目光放到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哦?那你想放在哪里?”格洛尔圈着他的脖子, 顺着话问了下去。   晶翅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上将颇有余力地将他抱着颠了颠,慢条斯理地说:“放在当下——效忠于您。”   上将与他说话时微微侧过了脸,目光与他带上,带着回敬般的打趣笑意。   不过格洛尔并没有注意克莱门特的语气。他已经被上将的眼睛完全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在墨绿色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天空,云朵,还有他。再无他物。   格洛尔的心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上了克莱门特的眼角。   在战场上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时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吓得忘记了眨眼。   迎着朝阳,格洛尔轻声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克莱门特。帝国元帅、全军统领?”   克莱门特的眸色转深,定定地没有回答。   陛下没有在等。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很多次了,都没有问出过答案,这次当然也一样。   于是年轻的帝王放柔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得体而真诚的笑容,又问:“你会永远效忠于帝国的,是吗?”   这次克莱门特的回答很快。   “我会永远效忠于您,陛下。哪怕没有那些东西——”他所说的,是格洛尔刚刚提到的空缺至今的两个顶位头衔,“您不需要拿它们来诱惑我,现在这样就够了。”   交谈间,他们与朝霞擦身而过。   格洛尔回味着克莱门特给出的答案,却直到落地王宫也没明白——怎么就够了?   *   “咚咚咚。”   陛下的卧室外传出了规律而恭敬的敲门声。   没有人应。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艾萨克,陛下专属的王宫首席医师,此时正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份早餐与一碗药,百无聊赖地等着陛下开门。   见房内还没动静,艾萨克向门外的侍卫问道:“陛下昨晚几点睡的?”   侍卫们与他也很熟,毕竟他们同样在王宫为陛下工作,少说也有个七八年时间了。   侍卫队的队长伊利亚·吉尔平每天都会为陛下守门一个班次的时间,这会儿他恰好就在执勤,便主动回了艾萨克的话:“陛下昨晚很早就休息了,不过这段时间陛下早上起得都比较晚,大概是公务太忙累着了。”   “噢,”艾萨克点了点头,但他并不这么想,一脸兴味地说,“看来我们的统领上将也抵挡不住陛下的懒觉攻势啊。”   伊利亚眼皮一跳,但深知自家陛下性格的他也并没有纠正对方的说法。   “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请求,就像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魅力一样,”他说,“不过你要说上将……”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七名没说过话的侍卫们都深有同感地露出了某种同样的神情——“你想多了”。   伊利亚想到上将,对方倒是在这些天的帝都舆论圈里风头无两,可要是仔细想想对方最近做过的事情,他的眼皮就止不住地一直跳动:“我不好说,这位上将的脾气太难相处了……说实话,虽然每次见时他在陛下面前都还算恭敬,但你要说他会宠着陛下?噢天哪,抱歉,这画面我根本对应不到他身上去。”   “这点我赞同你的意见,伊利亚中校。不过……”   艾萨克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糖果罐,那是专门为陛下准备的,里面放着的都是打算在陛下喝完药后给陛下去苦、顺便安抚陛下心情的糖,但是自从克莱门特上将来到王宫之后,罐子里糖果数量几乎成倍减少,现在甚至就连半瓶都不剩了!   他觉得还是应该对此问题保留态度。   就在这时,浅金色波纹在房门上荡起。   咔——门开了。   房外小小地放肆了一番的几人立马闭嘴,侍卫挺直腰背,目不斜视,艾萨克则端着盘子大步向房内走去。   “日安,陛下。日安,克莱门特上将。”   陛下看上去早就醒了。他端坐在床头,洁白的翅膀慵懒地从身侧垂下,柔软的羽毛像被刚刚打理过一样,整齐得见不到一处紊乱。   听到声响,他侧过头来,一双蓝眸内敛着无尽星光,朝着来人绽开了温和至极的笑颜。   “早上好,艾萨克。”   艾萨克再一次偷偷庆幸起来,幸好自己当年坚定选择了留在帝都学习,不然哪来机会站在陛下面前,直面这样绝美的天使容颜呢。   陛下身周的气场太过温暖软和,他舍不得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不由自主地就轻下了自己的脚步声。   “您今天醒得真早,昨晚睡得还好吗,陛下?”艾萨克有些职业病在身上,习惯性地问候道。   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听到这话不光笑了起来,还斜瞟了一眼身旁的上将。   “睡得很好,艾萨克,不用担心。”他说。   克莱门特在陛下身前弯着身体,细致地为他翻着袖口——陛下今天有一项预定的对外会面,衣着打扮上要比平时讲究许多。换句话说,就是稍微有那么一大大大大点繁复了。   他没有转过头来,自然地接着陛下的话说道:“但是被子没盖好,今天需要多喝一碗预防性的药。”   陛下眼睛一下瞪大,立马抗议:“不,克莱门特,你别乱说。我昨晚被子盖得很好,根本没有踢!”   上将随手抓住了陛下的手腕:“您别乱动,陛下,袖口差点就乱了。是,您没踢被子,所以我向艾萨克的建议不是一天,而是只加一碗。”   艾萨克听得有些不明所以,陛下的被子很大,要是没有踢被子的话,陛下怎么会没盖好呢?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保险起见,等会我先帮您做个检查吧。”   格洛尔低声哀嚎:“艾萨克,你别听他的。我没有着凉,现在好得很,根本不需要多喝一碗药!”   他知道艾萨克很向着自己,尤其对于他的哀求没有办法,于是格洛尔这会儿毫不犹豫地软声叫道:“艾萨克——”   艾萨克确实对此没有办法,他一听陛下软下声音,心就会成化成一滩一滩的,哪还有什么意志力能够支撑着他狠言拒绝陛下的哀求。   这位年龄三十大几却依旧硬不下心说“不行”的医学博士红着脸干咳一声,有些犹豫地说:“只要一会儿您的检查没问题……”   “艾萨克医生。”   凉凉的语调响起,艾萨克忽然打了一个寒颤。目光微移,只见上将已经转过了头,斜睨着他,眼神里满是凉薄的警告。   警告什么?警告让自己不要太宠着陛下?那眼神至于这么凶吗……   艾萨克很想硬气地瞪回去,奈何管家——哪怕只是代理管家,对于他们王宫里工作的其他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直属上级”,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四个字!   好在克莱门特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陛下身上。   “陛下,您可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条件。”   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为陛下理起衣领,声音与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同,显得轻缓柔和,根本听不到刚刚叫他时的冷硬薄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艾萨克总觉得陛下和上将之间的关系,比起上次他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竟然让自己有些插不进话。   听到这个,陛下有些不情愿,但气势比刚刚弱了一些。   他烦恼地说:“这不能算,克莱门特。”   “怎么不能算?好好喝药,这是前提。”克莱门特自然地把陛下眼前一撮掉下的刘海撩到脑后,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我会在艾萨克那边帮您多拿几颗糖出来的,别担心。”   艾萨克:……   从谁那?你看看你边上的人是谁?   不过陛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陛下和上将到底做了什么奇怪的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暂定早九更新,如果有什么多出来的更新那就是存稿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第29章 上床   陛下昨天睡得晚, 今天早上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克莱门特喊醒回宫,精神难免不好。所以格洛尔快速处理完一天的工作之后,早早就躺到了床上。   平时克莱门特帮他换好睡衣之后,都会在床边陪着多坐一段时间, 等他睡着觉后再离开房间。   原因实际上也和克莱门特昨天晚上说的差不多——陛下怕黑。   不过今天, 克莱门特在将格洛尔的外衣搭在手上, 出门递给侍从之后,回身走来的时候却没有将书桌边上的椅子顺路提来。   身边没有人陪着的时候,格洛尔是不会闭眼的。他看着克莱门特空手走到了他的床边, 有些疑惑。   “怎么不把椅子拿来?”他问。   克莱门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床边, 蹲下身,目光和格洛尔平齐。他的鼻梁高挺, 眉眼深邃, 在床头灯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英俊。   事实上上将的长相确实很好,要不是上将在一线呆的时间太长,身上气势太盛,普通人难以承受得住,格洛尔觉得他一定会很受帝都贵族小姐们的喜爱。   等等,说不定今年的贵族小姐少爷们确实就好这一口呢?   格洛尔忽然想着。他对贵族圈子涉足不深, 尤其是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八卦消息上, 贵为陛下他当然更不可能去了解太多。   “因为……您在想什么?”克莱门特注意到了他眼神忽然的异样。   格洛尔还没想好要不要将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问出口,不过他瞧着克莱门特蹲在床边, 认真注视着等待回答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挠过一样, 有些发痒。   于是他说了:“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 克莱门特, 这段时间你在帝都待得怎么样?”   克莱门特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有机会照顾您是我的荣幸。”   格洛尔嫌他敷衍:“我不要这种官话回答, 克莱门特。我想问的是除我之外的部分——你和帝都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   克莱门特他思考片刻,说:“还行吧?”   格洛尔疑惑:“吧?”   克莱门特同样疑惑:“我来帝都后也没惹过事啊?”   格洛尔一怔,忽然想起面前的人似乎是出了名的爱惹事——当然,是在军中,在他成为统领之前。   或许也不该说是惹事?只是性格比较凶,脾气比较暴躁,和人起争执冲突的概率稍微比别人高了一截而已。   不过瞧瞧上将现在的样子。   看上去简直乖得要让格洛尔忍不住伸手摸上两把——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先说你的事吧,克莱门特,”格洛尔挪到床边,眉眼弯弯地揉了两把他的脑袋,说,“今晚有事,不能陪我?”   他猜测道。   镇西军的统领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呼吸一屏,没动脑袋,目光却是向上移动,定定地落在格洛尔身上。   “不,”上将声音沙哑低沉,极富磁性,“我只是想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神情上难得露出了犹豫的色彩。   格洛尔觉得这很新奇,不过下一秒,上将语气里就带起了随性的笑意,他用气音神秘地说道:“想说,您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蹭我蹭得很开心。喜欢这样?”   这一句话让格洛尔愣了一下。   “蹭……蹭哪里?”他迷茫地问。   上将盯着他笑:“您说还能蹭哪里?”   格洛尔:“……?”   上将说:“蹭怀里。”   格洛尔眨了几下眼,慢吞吞地说:“噢,这样……正常人睡觉都喜欢有东西蹭吧,惊讶什么。”   “哦?”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问,“那您今晚还想要吗?”   格洛尔忽然就笑了,他懒洋洋地把身前的被子抱成一坨,软声说:“今天我就有被子啦。”   小皇帝的容貌昳丽,即使是懒散地窝在被窝里,样子也是极其诱人的。尤其是当当事人对此毫无知觉,还要睁着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望着你时,这更是一场对于忠诚的极大考验。   克莱门特气笑了:“合着我昨晚被您压了一晚上手臂,还比不过一床被子强?”   格洛尔眉眼弯弯:“没有这回事,克莱门特。”   “只是——”他的笑意转深,“我的便宜看上去有那么好占吗?”   他盯着克莱门特,等着一个答案。   克莱门特蹲在床前,睫毛一颤,面不改色地笑:“哦?我还以为终于能找到一个跟塞利安伯爵不一样的事情呢,可惜。”   格洛尔试图从上将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很可惜地失败了。   上将看上去真的就是随口一问,被他这么回应之后也不见半分失望的神色,好像真的就是跑来问问他喜不喜欢,如果喜欢还想不想要而已。   克莱门特见他不需要,耸耸肩,单手撑膝打算起身将椅子拖来。   就在这时,格洛尔忽然开口:“不过,我确实喜欢。”   陛下追忆,有些怀念地说:“小时候塞利安也会直接抱着我哄睡觉,可惜长大后就再也不让了,非要让我一个睡觉。我其实挺想试试在被子里加个人身高的娃娃抱,但是塞利安觉得这有损威严,也不让我做。”   克莱门特身体耳朵一动,又重新蹲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哦,是吗?看起来您真的很听塞利安伯爵的话,所以现在伯爵不在,您也得继续这么遵守着?”   “是他带着我长大的,克莱门特。塞利安在我身边的时间远比他在科尼身边的身边多得多……说到这个,科尼也算是我的半个哥哥,你下次遇到他别那么凶。”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眼皮一跳:“凶?我什么时候和他……”   他的声音卡了一下,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把他挡在陛下书房外过,声音一下变得凉飕飕的:“他真去给您发消息打小报告了?”   格洛尔对“小报告”这词不太满意。   “他只是告诉了我发生的事情。”格洛尔轻哼一声,“还有你刚才问的问题,什么叫做我很听话,我才是这个帝国的君王,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没有跟他掰扯自己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会儿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嗯,对,怕黑还不爱喝药的君王……   格洛尔并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他继续说着:“只是有些事情做了可以让他更安心一些,你知道的,克莱门特,就像我也会哄你一样,我有时候也得哄哄塞利安。”   克莱门特忽然出声:“您好像也就哄过我一次。”   格洛尔感觉上将有些孩子气,不由得笑了:“那再哄一次。来,赏你个抱抱?”   说着,他还真的丢了手上抱的被子,神情自然地侧躺着朝上将方向张开双臂。   克莱门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身体也定在原处。他的声音沉稳:“我听说,有些国家的君主喜欢对属下用一些把戏。好像叫什么……蜜糖陷阱。”   陛下嘴角的笑意收敛了点。他想,你要不乐意,现在蹲我床边干什么?   他笑意一敛,眼睛一闭,转了回去,轻哼一声说:“不要就算了。”   他也就是想起昨晚睡的好觉,一时兴起。上将既然不要,那他当然不会再问第二次。   就在他打算将手塞回被子里时,克莱门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格洛尔重新睁开眼睛,斜睨着他,在夜晚里凭眼神传递着“什么事?”的意思。   只见克莱门特端住他的指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比刚刚温和了很多:“抱歉,陛下,请别生我的气。您的赏赐我当然要,哪怕它真的是个陷阱,我也绝不会拒绝。”   格洛尔神情一怔,半晌,他小声说:“克莱门特,你这服软得太快啦。”   克莱门特微笑:“哦?陛下不喜欢?”   “不,只是……”格洛尔没说出来。   上将没有计较这些,他轻摸陛下的指背,问:“所以陛下刚才的赏赐,是开玩笑?”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格洛尔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明明是被月亮迷得同意了上将的靠近,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如果排除一切其他因素,格洛尔确实不希望一个人睡觉。   有人抱着裹着的温度,跟这房里闷闷燥燥的暖气可不一样。   他轻声说:“不是玩笑。不过这是有时限的,得趁我现在心情好,要是……”   话没说完,只见上将动作极其利落地一脱衣,头也不回地将它们精准扔到了椅背上,自己则像个泥鳅一样“咻”地直接钻进了被子里面。   格洛尔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就被塞回了被子里面,同时被握在一起。   “您怎么连在被子里都不产热的?”上将皱着眉头,自然地将手穿过他的颈下,稍稍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过来,我给您再暖暖。”   格洛尔睫毛一颤,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却有些委屈地说:“克莱门特,你别老是笑我的身体问题,我也不想的。”   “……我没笑您,”上将沉默了下,缓声说,“不产热就不产热,我帮您把这温度补回来就好。”   事实上,独自睡觉的时候,格洛尔有时不止手冷,身体也冷,即使是在开遍了暖气的房间里也忍不住觉得心口发凉,这是艾萨克一直没能为他调理好的毛病。好在他也习惯于它们,并能通过在被窝里用翅膀将自己卷成一卷的方式,来勉强抵御这种寒冷。   但是格洛尔清晰地记得,曾经会向他无情侵袭的寒冷,昨晚却一个个都像是见了克星一样,完全没有靠近过他。噩梦也是。   安稳祥和的一觉,非常舒服且难得。   格洛尔的心砰砰直跳,继续软声说:“你还压到我的翅膀了,克莱门特。”   陛下的翅膀独自睡觉时是会铺满整张床的,克莱门特这动作利落地一躺,直接就躺到了上面。   克莱门特也察觉到了。他用脑后着床,小心翼翼地将身下的羽翅捞了出来。   陛下的翅膀软得很,是能够绕着身体圈起来的那种软。克莱门特一舔嘴唇,哑声笑着说:“这可是大事,抱歉,抱歉。我帮您揉揉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跑丢的存稿崽崽左右探头) 第30章 会议   别说揉翅膀了, 格洛尔就连现在这样翅膀被人抓着都会感觉有点不自在。   酥麻酥麻的微颤持续不断地从翅膀上传来,格洛尔有些犹豫地思考着是不是该把自己的翅膀收回来。   但就在这时,床头放着的仪板忽然快速地滴滴滴响起。   克莱门特刚将小皇帝的翅膀卷到一半,打算顺势将陛下搂近一点, 就见怀里的陛下眉头狠狠一皱, 立马一拍他的手,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上将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地搭上手,扶了一把格洛尔陛下。自己也跟着坐了起来, 还贴心地拿过了边上的仪板。   “是紧急通话。”格洛尔快速解释了一句。   他艰难地爬起身, 将它捧过接通通话,话语简洁:“说。”   格洛尔陛下在处理公务时是很认真的。   就是在仪板内听取报告时, 他的神态也是非常认真, 眼神斜向着仪板下方的虚空,没有一点分神。   克莱门特看着他的侧脸,脑子里叛逆地想着要是现在出声逗逗,他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委屈?凶一下他?微笑回击?   不过不管哪种反应,通话对面的人一定都会被震惊到就是了。   只见陛下安静地聆听两分钟后,沉着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就挂断了通话。单看样子, 根本瞧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克莱门特,起床, 穿衣。”格洛尔简短地命令。   克莱门特眉毛紧皱:“发生什么事了?”   “里斯蒙德来电,他说弗西大陆的战火有些收不住了。”格洛尔一边催促着克莱门特的动作, 一边解释道。   克莱门特是军人, 面对紧急情况的应对速度那是极快, 几乎眨眼间就将自己的衣服穿好, 然后拿来了小皇帝的外衣为他换上。   听到这解释他眉头皱得更深:“弗西大陆的战火关我们亚兰大陆什么事?”   “图林联邦似乎在打算炮轰晶核站,他们的联邦长是能做出这种决定的家伙。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我们需要干涉一下。”   晶核站与旧时的核电站一样,一旦受袭非常大可能引起泄露,影响的不光是当地居民,所有还有周边以及同海域的其他国家。   陛下本来精神就不好,刚刚更是早有困意,现在被迫起床,只能努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克莱门特为陛下扣好大衣,低眼看着这名瘦瘦弱弱的年轻君王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无声笑了一下。   “到哪里,我扶您。一会儿给您冲杯浓咖啡?”   “多加点糖,谢谢。王宫三楼一号会议室,他们直接过来了。”   三楼一号会议室是专门用于军事事务讨论的地方。克莱门特并没有来过,但是作为军界最顶部的大人物之一,他已经在视频会议中见过了无数次这间会议室。   会议室不算大,高度简洁,但在几名面目严肃的高级军官的影响下,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格外肃杀。   他们正围绕着会议室中央的一面立体悬浮荧屏争论不休。   “我相信‘猎鹰’的判断,图林联邦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出来欺骗我们,这对他们没有好处!”   “攻击晶核站对他们同样没有好处,他们有什么理由非得惹得我们干涉战争?——除非他们真情实意地想要试试T-849高聚晶能炮的威力。”   “我同意埃弗顿少校的看法,他们有整整37条攻击轨道的目标锁定呢!”   “但这个问题没必要惊动陛下、打扰陛下休息,图林联邦最多只是想吓吓我们,他们不会敢……”   “37条?这可不是一个吓唬人的玩笑该弄出的数字。”平和而清澈的嗓音忽然响起。   这道声音就如同一道惊雷般打在会议室中,几名高级将领瞬间站直了身体,绷得紧紧的,带着或多或少的紧张转身朝着来人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陛下!”   声音落下之后,尊贵的少年才从会议室的门口显出了身形。他的脚步不快,但在上将的搀扶下走得十分稳。陛下紧不慢地走入会议室,身周带着一种平时罕见的压迫性气势。   “陛下!”   里斯蒙德同样在场,他见到格洛尔后,眉头一皱,立马上前扶住了陛下的另一侧手:“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的休息,您的脚现在还好吗?”   “请不用担心,现在当务之急是图林联邦的问题。跟我说说具体情况。”格洛尔向他颔首,直接进入了主题。   陛下落座主位之后,克莱门特跟着落座身边。   他简单回应其他军官的招呼之后,就作为旁观者安静地坐在了一边。   会议室的氛围在格洛尔进入之后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除了克莱门特之外的所有人,在陛下的面前都是小心翼翼、恭恭敬敬,显得十分束缚。军官们大多都比陛下高半个头以上,但从气势上看,陛下的气势却能稳稳地将所有人压上一头。   如果说军官们的气场大多像出鞘宝剑一样凌厉的话,那么陛下的气势则是内敛深韵,初一看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会认为那是平和与温柔,但要是陛下一认真起来,眉目一凝,那这股气场就能把全场压得实实在在。   “……如果他们想要这么做,那么赛尔勃海峡区域将会……”   陛下一边说着,指尖不停点在透明荧屏上。   偶尔话语间想要强调时,他会用指节敲两下桌面,声音不大,但很清脆,配合着陛下整个人的身周气势,非常轻松地就能感觉到其中独属于顶级上位者的强烈压迫感。   克莱门特悄悄观察着。   只觉得这幅画面实在难以让人将他与二十分钟还前在被窝里软声软气说着话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二十分钟前的格洛尔,就像是云团里裹藏着的软乎乎小棉花,毫无攻击性,纯白绵软,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汇糅合在一起都不足以将他形容完全。   他爱玩爱吃糖,怕黑怕吃药,喜欢具有刺激性的新奇事情,胆子和身体却都弱小得不行。   而现在端坐在会议主位上的陛下,则是这十多年来出了名手腕强大、眼光深远的三十七世帝王。   他将诺伦兹卡帝国从曾经遍地分裂的样子,发展成了现如今的世界第一大国,他的身上被加上过无数的光环,是这世间最为尊贵、权力也最大的人。   陛下今晚说的那句话确实没错。   ——他是帝国的君王。   上将眸色深深,颀长的手指横着抵过唇上,轻轻摩挲,带着某种隐秘而无法宣之于口的意味。   “……我赞同陛下的看法,目前我们的情况……”   “……发动天使之眼特殊分队,尽快确认情报的真实性……”   话题进入尾声,里斯蒙德参谋长看上去有些忧愁。克莱门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陛下身体弱,不能熬夜得太晚。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昨晚本就睡眠不足的陛下却一点也看不出疲惫的样子,仍在极其专注地讲述着计划。   克莱门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里斯蒙德参谋长一把。   “陛下。”克莱门特忽然开了口,场上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了他的身上,陛下也不例外,只是看上去对于克莱门特打断他的思路的做法不太满意。   只见镇西军统领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说:“这个地方我们可以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三天之内,镇西军可以在格林海峡进行一场联合军演。T-849、X-7101,他们不想看到的,我们都可以摆给他们看。”   格洛尔陛下刚被打断的不满一下就消了。他显然也考虑过这个方案,这会儿回应起来非常快:“这么短的准备时间内能保证军演效果?你需要回去吗?”   “可以,不需要。”克莱门特简短而确凿地回答。   陛下的嘴角露出了整场会议上的第一抹笑容:“好,那可别让我失望,克莱门特。”   这一问题的快速敲定大大推动了会议进程。很快,凌晨三点半,会议结束,相对应的布置也在会议进行期间被同步下达,相关的组织与机构纷纷在凌晨时分高效运转了起来。   军官们先行告退离场,会议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三名身份最高的人。   格洛尔在他们离开之后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闭眼躺靠在了椅背上面,被强行压制了半个晚上的疲惫和困倦席卷而来,一下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克莱门特看着陛下一瞬间化成小棉花,眼皮困倦,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样子,心里直痒。   “我这就带您回去休息,陛下。”说着,克莱门特起身弯腰,打算将他横抱起来。   里斯蒙德原本还满意地想着,不枉自己前些日子专门找克莱门特上将聊了一通。但接着,他就见到了克莱门特的动作。参谋长眼皮重重一跳,立马大步上前,压住了上将的手臂。   “你干什么,克莱门特?”里斯蒙德低声质问。   克莱门特惊讶抬眼,理所当然地说:“抱陛下回房间休息啊。”   里斯蒙德眼角一抽,紧抿着唇,重重拍在上将手臂上:“放开,陛下是你说抱就能抱的吗?”   他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上将,可如果单从身份地位来讲,作为陛下最为倚重的总参谋长,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是有资格说一句话的。让陛下当着他面被人“玷污”,这种事情里斯蒙德作为忠心臣子当然无法容忍!   克莱门特斜睨着他,心想自己要是告诉这老参谋自己早就不止抱过陛下一次,甚至还在床上与陛下相拥而眠过,他会产生什么反应?   可惜陛下没给上将这个使坏惹事的机会。   他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克莱门特的下一步动作,有些不耐地睁开了半只眼,软声催促:“克莱门特,你快点。”   克莱门特轻松将陛下横抱了起来,人畜无害地对着里斯蒙德笑了笑:“你瞧。”   里斯蒙德瞪大眼睛,感觉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   不过格洛尔并没有注意到里斯蒙德的反应。   他现在已经困到了极致,眼皮和脑子是一秒都没有办法再工作下去了。   这会儿终于被抱了起来,格洛尔闭着眼睛挪了下姿势,小声哼哼着随手抓了两下,将一块布遮到自己的眼睛上,这才露出满足的笑容,直接在克莱门特的怀里沉沉睡去。   里斯蒙德:……!!   他对克莱门特怒目而视,就差要跳起来了:“克莱门特,你在对陛下做什么事情?!”   克莱门特瞥他一眼,心情极好地微笑:“你在急什么,里斯蒙德参谋长,这明明就是陛下主动埋进来的。我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你可别想往我头上扣什么帽子。” 第31章 碰杯   弗西大陆的问题让格洛尔和克莱门特都忙了好几天的时间。陛下的脚踝早早好了, 但公务太忙,他们一时间根本找不出喘息机会。   镇西军在西部米斯达拉边境进行的军演效果很好,成功震慑了图林联邦,再加上陛下其他方面的许多布置, 才算是打消了他们攻击晶核站的危险想法。   事情告一段落的这天, 格洛尔陛下心情愉悦, 在晚饭时候特意吩咐侍从为克莱门特准备了一瓶酒,让他与自己举杯(牛奶)庆祝。   克莱门特原本在看到格洛尔给自己上的酒时还愣了一下,表情非常地奇异, 语气怪异地问了一句:“您想灌我?”   接着就见小皇帝慢慢吞吞地将牛奶杯子推到桌子中央, 邀请他碰杯,笑得纯真无暇, 干净如雪。克莱门特一下就失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别笑。”格洛尔掀起眼皮瞧他一眼,轻哼一声,心情肉眼可见地不错。   “只是觉得您这灌人的手段真是——”克莱门特啧的一声,感叹道,“光明正大,不愧是您。”   格洛尔挪回杯子, 用吸管喝了一口牛奶, 说:“我哪想灌你。”   克莱门特举起酒瓶晃了晃,说:“这酒可是出了名的后劲大。您用牛奶来和我碰杯, 这不是想灌我是什么?”   格洛尔笑了:“那来跟我一起喝牛奶?”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神情得意:“不用, 我酒量好, 随您灌。”   果然, 一顿晚饭下来,克莱门特别说喝醉了,连脸都没红半分。   反而是格洛尔陛下看上去脸要更红一些。   “解决弗西大陆的问题竟然能让您这么开心?”克莱门特问。   “你不知道,克莱门特,这次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把我们牵扯进去的。不过幸好,和平解决。”格洛尔陛下的心情看上去是真的很好。   克莱门特一怔,想了想说:“图林联邦正在和怀特王国进行战争,如果我们这时候插一只手,收获要比风险大得多。”   格洛尔的睫毛微颤,笑意浅了点:“那样帝国会有陷入战争的危险。”   “我们的兵力足够,国库同样充足,”克莱门特不着痕迹观察着他,“而且,您并不像是畏惧或者厌恶战争的人。”   格洛尔没有说太多,他只是掀起眼皮:“主战派?”   克莱门特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表达疑惑。”   格洛尔按了按太阳穴,说:“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过很多次了,塞利安,里斯蒙德,他们都问过我。我并不是很想解释,克莱门特,turnip你只要知道,这两年帝国并不适合陷入战争就是了。”   格洛尔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将握杯的力气稍微重了一些,眼神中忽然多出了一些什么色彩,定定地望着他。   格洛尔看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色彩。他心下猜测,问:“不同意?”   “不,我相信您的判断。您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就像1413年的西亚莉战争一样。”军团统领缓慢而低沉地说。   他所提到的西亚莉战争情况与现在相反,当时所有人清一色认为不该那么早攻打西亚莉进行收复,只有陛下一人坚持这么做,并凭借自己手上的独.裁权力直接敲定下了收复战争的第一站。结果出乎意料地顺利,第一站啃下易守难攻西亚莉,在随后几年的收复战争里被证明是无比正确、英明的选择。   他们吃完了饭,上将为陛下穿好大衣后,就跟在身后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那么,你是在怀疑什么?”格洛尔看着走廊前方,慢步走着。   “我也没有怀疑,我只是想知道您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克莱门特陪在身边,侧头看他,“我想了想,觉得有件事情还是不应该瞒着您——之前里斯蒙德参谋长曾经跟我说过一些事情。”   帝王的嘴角滞了瞬间,沉沉下压。   陛下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和我说了三十六世的事情。”   三十六世最后几年的身体很差,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从健康到病危只花了不到三年的时间,最终被一场本不起眼的感冒夺去了性命。   “他还说,因为天羽传承的血脉问题,担心您的未来会步入三十六世一样的后尘。而在您刚刚出生的时候,有御医预言过相应的事情。”   克莱门特停下了脚步,眸色如渊,定定地注视着他,语气低沉地说:“我知道您的身体虽然很差,但一直也还算稳定,所以我根本不信他和我说的事情,也不认为所谓的预言会是真的。直到刚才,我忽然在想,您不希望帝国近些年卷入战争……该不会是自己信了吧?”   战场鲜血浸泡过的人,气势与从未见过真刀真枪的人们是完全不同的。也就格洛尔能够靠着身为帝王的威严气场顶着它而不落下风。   帝王安静了会儿,精致完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开口问:“你在紧张?”   这个回答让克莱门特一怔:“什么?”   只见陛下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上前轻碰他落在身侧的一只拳头,说:“它握得好紧。”   克莱门特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躲了一下。   “毕竟您是我的效忠对象,”他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阴翳,低声说,“没人希望看着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却因为一个虚假的‘预言’而陷入对未来的误解。”   格洛尔有点想说,“预言”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像晶能的存在一样,它是一个真实的能力。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我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年轻的帝王嘴角噙着笑,陈述了一个事实。   “您可以当这是下属的不安,在等着您哄。”上将说。   上将的声音极富磁性,体型更是比起一般的成年男性都更为结实。宽敞的大衣遮着紧身的内衬,完美的肌肉线条遮遮掩掩,如同一只矫健却慵懒的豹子一样,更加充满着诱惑力。   但就是这样的上将,对着一名身高甚至只能堪堪过肩的瘦弱少年,面不改色地低下了头颅。   “等着我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格洛尔笑了下,神情平和,如同一汪幽深密林中的水潭一样,就连能够惊扰起波澜的风都难以得见。他轻声说,“那我向你保证,‘在病床上度过余生’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陛下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句话落在当下的场景里,上将毫无怀疑地将它当做了回答来看。   上将不动声色地松下了肩背的肌肉。   “是的,不可能落在您的身上,”克莱门特轻松下来,一手虚虚地搭在格洛尔的肩后,转身向着卧室方向,“走吧,陛下,您已经忙了好几天,今天应该早点休息。”   陛下瞥了一眼肩后的手,说:“克莱门特,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大胆了?”   “嗯?”克莱门特挑眉,“我都帮您暖过床了,您还在意这个?”   自从那晚回来之后,两个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进了许多。   他们之间出现了某种未言明的默契,一些平时少会做的亲密触碰,一下似乎都变得自然起来。   不过“暖床”真正达成的只有刚刚回到王宫、中间又被里斯蒙德打断的那一晚。   自此之后,格洛尔陛下并没有同意过第二次。   “照你这么说——”   走到卧室房外,格洛尔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脚步转而向左拐去。   克莱门特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一僵。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您走错了,陛下。您的房间在这边。”   格洛尔反手握住上将的手腕,笑吟吟地说:“我知道,克莱门特。可我想去你的房间里坐坐。”   陛下的手指细细白白,力气又弱,与其说是“握住”,“搭上”两字可能更加合适。   “你都帮我暖过床了,还在意这个?”   他微笑地看着上将,将上将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看在了眼里。   上将摇了摇头,说:“您可不能这样算。虽然您是陛下,我们也同样都是男人,但有些东西……”   他低笑一声,语气暧昧:“还是不方便分享的。”   陛下大部分时候都能通情达理,可是同样的,帝国内部所有事物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权限大开。   “不能看”?这属于帝生罕见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兴致,男人上前一步,极具压迫性的身材轻松将瘦弱的金发少年逼到了墙壁边。   “请给我留点个人空间吧,陛下。还是说——您在怀疑我的忠诚?”上将似笑非笑地问。   “不要上升到这种地步,克莱门特。”   少年帝王笑得干净无暇,握住上将的一只手掌,过于柔软的触感让上将呼吸不由得一滞。陛下仰起头,在这极近的距离里没有一丝退缩,他软声笑道:“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嘛,好不好,克莱门特,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作为回报,你也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   上将盯着他,喉结深深地上下滚动。   “什么要求都可以?”他盯着格洛尔,或许是酒精作祟,他忽然笑了一下,“那……既然现在是晚上,您就留在我的房间,给我暖一晚的床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偷跑·梅开二度!)(兴奋地呼吸存稿箱外的清新空气!)(幸福地埋枕头) 第32章 房间   这句话刚一出口, 克莱门特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待在格洛尔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哪天像今天一样脑子这么不清醒。   大概真是酒的后劲太大了吧。   镇西军的魔鬼统领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我开玩……”   “笑”字还没出口, 陛下干净的嗓音忽然在身前响起:“可以, 我同意了。那么, 克莱门特,现在可以让我进到你的房间里了吗?”   ——什么?   克莱门特猛地睁开眼,只见尊贵的少年笑眯眯的, 一点都没有因为这句逾越的话语而不悦, 反而满脸一探究竟的好奇意味。   ……他同意了?   克莱门特喉结微动,觉得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是知道的——   论起随性, 没人能够超过陛下。   想看,那也就看了。想睡,那也就睡了。   至于这会不会让他产生什么误会?   这大概是一个只有他才需要思考的问题。   事实上,他确实不想让格洛尔就这么直接闯入他的房间。因为在他的房间里,还肆意散落着许多没来得及收起的东西。   自从十年前参军入伍开始,克莱门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工作压力比较大时, 他都会取出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 让它们充满自己的房间。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就连跟了他八年之久的好友副官, 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个癖好。   他并没有向任何人分享秘密的打算,如果没有意外, 他会将自己的秘密保守一辈子。   然而, 意外这就出现了。   克莱门特的一侧手肘抵在了墙壁上。   手握整个亚兰大陆最高权力的年轻帝王完全被遮在阴影之下, 微仰着头, 白皙而脆弱的颈部毫无防护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格洛尔陛下的政治手腕在世界各国范围内是出了名强的,当他在面对政务的时候,双眼像是能够洞悉世上的一切事情。人心、因果、未来,没有事情能够逃过陛下的双眼。   可是面前的少年却是另外一副模样。如天空一样好看的瞳孔,也如天空一样宽阔无瑕,他的眼里充满纯真的笑意,应下话语时的期待与欣喜都单纯得像是没想过任何背后的问题。   ……可他真的没想过吗?   克莱门特试图从帝王的眼中多发现一些什么,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上将沉默了太长时间,格洛尔忍不住挑了下眉,问:“你想后悔?”   克莱门特忽然回过神来,“不,陛下,我……”   他……怎么拒绝得了这个条件的诱惑呢?   男人放低了声音,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笑了一声:“谁敢在和陛下的交易里后悔?既然您不介意,那我当然只能接受。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   他将身子往下压了一点,几乎就要碰到陛下的耳朵,低笑道:“这是您自己要看的。要是见到什么不想见的场景,您可不许生我的气。”   温热的呼气尽数拂在帝王的耳尖,小陛下反射性地脑袋一缩,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会的,克莱门特,你放心。但你别离我这么近说话……好痒。”   条件交换完成,克莱门特就算再不乐意,现在也没了回头路。   他将手搭在房门把手上,青筋无意识地暴起,沿着手腕斜斜地向上蔓延。   他需要快速地做一点心里建设。   毕竟房间里……   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无数思绪在脑海里打转盘旋。终于,他一发狠,推开了门。   “请吧,陛下。”   “谢谢克莱门特,我就知道你最……”   格洛尔笑着踏进了房间。然而刚一进门,见到卧室内的样子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怔怔地原地,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左到右慢慢扫过。   房门悄然关上。   上将的军靴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规律又有力的脚步声,在这片短暂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不紧不慢地越过了格洛尔,走到距离最近的书桌边上。一伸手,“唰”,墙壁上贴着的两张照片就被他撕了下来。   “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有点乱,还请陛下不要介意。”   上将声音平静,越过书桌,又撕下了窗户上的一张被剪切过的旧报纸。他的动作娴熟,没有对报纸造成任何损坏。   再向前,他又从墙壁上撕下来一页被剪成四方的杂志。   被撕下的照片、报纸与杂志,都被他好好叠在了手心上。   身着马甲、大氅、西装或其他各种不同衣饰的少年在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安静微笑着,优雅的鹿角与洁白的羽翅都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向镜头外的人们展现着他作为帝王的成熟与沉稳。   在这间房间里,诸如此的粘贴物还有很多。   墙壁、床头、房门、电器,所有能够进行粘贴的平整地方上全被贴满了类似的东西。   而在床尾对着的墙壁上,更是贴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画作很新,看上去距离它的诞生也只过去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事实上也是这样,因为上面画着的,赫然就是上将晋衔仪式时的场景!   身材强壮的军装男子单膝跪地,他的身前是一名头戴王冠的大氅帝王。会场内的所有灯光全部被聚集在了他们身上,作画者技巧极其高超,将军的尊敬与虔诚、帝王的尊贵与神圣,在他笔下全都表现得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则都在模糊的笔触之下,对画中的主角予以了绝对的退让与尊重。   这幅画出自于罗德尔伯爵之手。   那位艺术家伯爵将它献给陛下之后,又被陛下转送给了他。   克莱门特脚步沉稳,停驻在画作面前。   他伸手落在画作一角,动作却显得有些犹豫。   这幅画很大,不像其他小东西那样容易贴撕,当时把它贴上去的时候,为了贴得平整,他甚至动用晶能、拉出晶骨,花了不小的力气。   就在这时,白皙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撕掉干什么?”帝王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克莱门特耳边极其响亮,可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陛下今晚要留在这里,那我当然得把房间收拾得整齐一些。”他平稳着声线回答道。   “哦?整齐——”   陛下的声音拉长,意味深长地问:“照你这意思,是它们害你的房间变乱了?”   克莱门特垂下了手。他终于侧过身,面朝陛下,神情看上去若无其事,缓声说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的目光却从他的身上挪开,落在了画卷上。他将手掌贴住墙壁,指尖轻点。   他的侧脸向来柔和,只是这时候嘴角被拉成了一条直线,根本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克莱门特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敛着眼,薄唇微抿,等待着格洛尔的反应。   「可他真的没想过吗?」   这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格洛尔的指尖在画卷上轻轻转了两周,仰起头与他对视,听不出喜怒地说:“我的头抬累了,克莱门特。”   这句话的暗示非常明显。陛下的浅眸之中蕴含着某种独属于帝王的孤高与无情。   跪下。   他在说。   这样的命令对于克莱门特之类的地位极高的重将来说,无疑是不太合适的。在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中,格洛尔也从来没有要求上将对他下跪行礼过。   毕竟高官重将的心气也高,自尊心强,格洛尔作为帝王,大多时候都是需要将臣民的心情考虑在内的。   但是诺伦兹卡终究是个帝制国家。   帝王在任何情况下,都拥有着无人可以媲美的最高权力。   ——跪下。   陛下的眼神这样说道。   唰。   深色的军大衣一掀,克莱门特上将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没有犹疑,没有不满,好像这就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画卷中的一幕在此时被完全重现。   只是场合不同,心情也截然不同。   哒、哒。   帝王上前两步,站定在上将的面前,低头看他。   陛下脸上忽然露出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与画中记录下的一样,宽容而温和。   陛下轻声说:“解释一下,克莱门特。”   解释一下为什么房间里贴满的全都是他的照片,他的报道。   “我记得上次向您解释过,”克莱门特抬眼微笑,“激励工作,它们能够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效忠的是什么人——请您理解,陛下,从前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您,只能使用这样的手段,所以……这就成了习惯。”   “是吗?”帝王温和笑着,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捏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尖,“仅此而已?”   像是暗示,却又不够暗示。   克莱门特的心脏嘭嘭直跳,却不得不尽力保持着平静。他低笑一声,抬头仰视着尊贵的少年,声音微哑地问:“不然呢,您认为还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仰头)我!其实超A!(偷偷踮脚)(双手叉腰)(翅膀张大大)(超自信) 第33章 洗澡   不然呢, 还有什么?   格洛尔轻轻捏着上将的耳朵,它已经红得快要掉下来了。搭配着上将冷静微笑着的神情,这一幕显得尤为有趣。   陛下一时出神地想,上将的耳朵真软。   和克莱门特待在一起实际上是一件非常解压的事情。克莱门特总能猜中他的心思, 满足他的任性, 在予以自己足够尊重的同时, 又不会让人发现任何刻意讨好的痕迹。   就像现在一样,身居高位、年轻气盛的将军毫不犹疑地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乖顺地俯首, 证明着臣服。   真乖。   格洛尔有些愉悦地想。   格洛尔的目光落在了克莱门特手上拿着的四张撕下的纸片上。他向上将伸出手, 想把它们拿过来看看。   不过克莱门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上将握住他的指尖,低头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向您发誓我的忠诚, 陛下。”   一个吻手礼。   明明上一次的时候, 这还是被他当做一个特别礼物赠送出去的。这回克莱门特竟然问都没问,主动就亲了上去。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上将的手指稍稍有些粗糙,那是常年训练、作战磨出来的。牵住他的手时,薄茧与手背轻轻擦过,带起一阵特殊的酥痒感。   格洛尔指尖一缩,将手抽回到了怀里。   “我是想看你手上的东西, 克莱门特。”格洛尔微笑着说。   上将见自己理解有误, 也不尴尬,自如地说:“这没什么好细看的, 陛下。”   “我想看。”陛下俯眼看他,重复说道。   克莱门特这才不情不愿地递出自己手上的东西, 说:“那您看。”   格洛尔接过。   两张单纯的照片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被剪下来的, 另外两张报纸和杂志同样是被剪过的, 它们上面连同照片之外还有文字报道, 一起被收藏了下来。   格洛尔扫了一眼。报纸上报道的是七年前参加的某场国际会议,杂志上刊登的则是五年前局部大胜之后,帝国官方年刊的主编专门约见的一次采访。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墙壁上、柜子上,贴得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每一次会议,每一次露面,甚至就连最近的一次——参加上将晋衔仪式的那一路上被官方记者摄下的照片,都同样被贴在其中。   格洛尔忽然笑了。   在克莱门特上将晦暗不明的目光里,他将手里的纸片还了回去。   “把小的撕了,这幅画可以留下。”   陛下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后,转身走到床头,在克莱门特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转过相框。   框着的照片与他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差别。   陛下回头,问:“不是让你把它换掉吗?”   克莱门特已经起身。他走到了格洛尔的身边,回答道:“是的,但被放进去的照片需要经过特殊处理,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我还没有定下要拿哪张代替掉它。”   上将坦然表示:“如您所见,我的收藏有点多。”   格洛尔哼笑一声:“或许上将愿意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收藏?”   他很难得地没有称呼上将的名字,不过这时候并不是一个适合将它指出的时机。   上将认真地回答:“我认为用这种方式来加强自己的忠诚是一件很有效的做法,您应该也不能管我的喜好。”   陛下斜睨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用的是我的照片。”   上将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   格洛尔说:“你信不信,如果今天发现这一幕的不是我,换做塞利安、里斯蒙德或者是哪位天使之眼,事情都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他们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   克莱门特挑眉:“除了您以外,我也不会让其他人进来。”   小帝王嘴一抿,平成一条线,挑着眉头凶狠地说:“不要顶我嘴,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哦,好。”   或许是感觉这句话气势太弱,克莱门特想了想,忽然说:“要不您让我拍一张照片好了,这样我也不用再选,过几天就能把它换上。”   格洛尔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闭了嘴。   他举起双手,眉眼温顺地表示只是玩笑。   这件事情姑且就算这么过了。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格洛尔明白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其实并不差。他简单两句话解决了这些收藏品的去向之后,很快想起了他答应了克莱门特的条件。   格洛尔陛下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巡视了一圈房间,发现在让克莱门特收起他的“收藏”和相框之后,整个卧室就几乎不剩什么别的东西了。   “唔,还算干净。”格洛尔对于他今天晚上的住处还算满意。   克莱门特见他不再追究,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格洛尔今天实际上非常疲惫且困倦,几天高强度工作积累下的疲劳在今天精神轻松下来之后尽数爆发。现在他恨不得立马躺上床睡觉,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先洗漱一番。   浴池很快就被准备好了。   格洛尔泡澡,克莱门特便需要在浴池外等着。他从后勤侍从的手中接过换洗衣物,在椅子上坐下。   换做平时,他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处理一下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过今天他没这个兴致。   他的双肘抵着膝盖,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紧闭着的浴室门外,脑海里想着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克莱门特的目光微微涣散,有些走神。   他原谅了自己。他没有追究。   上将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试图从中理出什么逻辑线出来。   可是想来想去,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念头的诞生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白中又透着微红,似乎畏惧却又期待着什么。   走神了许久,他忽然回过神来。   “草。”他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低骂一声。   果然是酒精上头,看来王宫的酒还真不能小觑。   陛下什么事都做得慢。   吃饭慢,走路慢,说话也喜欢慢吞吞的。泡澡同样如此,二十分钟起步,再慢甚至得用上半个多小时。如果算上洗完之后的穿衣干发,那必定就是一小时起步。   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后,低头看了眼时间,陛下已经在里面待上半小时了。   应该快了。他想。   然而这一等,就是十五分钟。   他忍不住起身,按了一下请求通讯的按钮:“陛下?”   松开按钮,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应。   他紧紧拢眉,再次按下按钮,音量提高:“陛下?”   没有回应。   上将神情一凝,立马拿出管家专属的□□,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浴室,空气中的潮湿便扑面而来。   他快步走向中间的浴池,围着一圈的帘子内,瘦弱的黑影在池边影影绰绰,没有动静。   克莱门特心中一紧,无数种猜想瞬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唰”地一声掀开帘子!   “陛……!”   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定定地一动不动。   金发天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陛下一手放在腹上,另一手随意地放在身边。他的脸颊微微侧着,闭眼靠在池子边缘,胸膛缓慢而均匀地微微起伏。   翅膀已经完全湿了,羽毛被水珠连成一片,张开着被靠在身后,像是一床羽毛毯一样。   浅金色的细发上面带着水珠,非常缓慢地向下滴着。细长微翘的睫毛上也沾到了一点水,显得湿漉漉的。   温热浴池带着蒙白水汽缓缓上升,将眼前的场景遮得朦朦胧胧。   克莱门特定定地在浴池边站了几秒钟,极其缓慢地将手从帘子上放了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浴池里的少年,思维慢了好几拍。   直到一滴小水珠终于从金色发梢上落下,滴入水面,荡起一阵微小的波动,克莱门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着:   啊,他睡着了。   克莱门特保证,自己经受过的意志力考验从来没有哪天会像今天一样这么艰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格洛尔抱到一旁沙发上的。当克莱门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衣服上已经沾湿一片。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身体的血液就已经完全沸腾,心脏躁动不安地砰砰直跳。   这样的感觉,比起在战场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更加让人难以平静。   如果一定要找个对比……   那大概只有十年前的那场初见,可以与之相媲美了。   上将的目光定定地钉在格洛尔的脸颊上,他的皮肤非常白皙,看上去非常细腻,肌肤底下微微透着好看的粉色,精致得如同娃娃一般,如果说造物主有自己的意识,那在创造格洛尔陛下的时候必然对他倾尽了偏爱。   偏爱……是啊,陛下就是这么一位该被世界偏爱的人。   克莱门特想,就连自己这种前半辈子从没得过这**般世界半点好意的人,都能心甘情愿地承认这点,那这大概就是真理了吧。   克莱门特的喉结深深滚动,无人知道他此时的呼吸究竟有多么灼热而热烈。   他像是被夺走了灵魂一样,眼神迷离而痴恋,指尖悄无声息地触碰到脸颊侧面。   可没等来得及再干些什么,怀里的少年忽然动了动睫毛。   “唔……”   格洛尔幽幽转醒。蓝澈的眼睛里带着刚刚醒来的水雾,湿漉漉的,带着些刚刚苏醒的茫然。   克莱门特的手指立马像是烫着火一样,反射性地收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阳了,这几天就让可爱的存稿箱君陪着大家吧(安心地拍拍存稿箱) 第34章 浴室   入眼的是浴室内高远而宽广的天花板。   格洛尔茫然地眨了眨眼, 缓缓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的男人脸上。   上将低着眼睛,面色认真地为他裹着浴巾。   但是格洛尔反应了两秒,还是对眼前的场景充满疑惑。   “克莱门特……?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皇帝的声音微微沙哑,松脆酥软, 语速比平时还要慢上一截。   “这个问题得问您自己, 陛下, ”上将的声音富有磁性,沉稳无比,“既然醒了, 自己擦擦头发?”   格洛尔刚醒过来, 脑子还有些蒙蒙的。   他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浴巾。但是浴巾的重量太重, 格洛尔拿不稳, 啪地一下,大部分就掉在了地上。   格洛尔眨了眨眼,无视了浴巾掉在地上的部分,拉着剩下的部分往头上擦。   说是擦头发,倒不如说是拿头发去蹭毛巾。   蹭没两下,他的眼睛又挣挣扎扎地闭上了。   只有脑袋还靠着惯性慢吞吞地蹭着毛巾。   蹭着蹭着, 格洛尔就感觉手上一轻。   他茫然地睁开眼, 只见浴巾已经到了克莱门特的手里。   上将随手将浴巾扔到了沙发一角,弯腰翻动旁边的矮柜, 拿出了一条新的浴巾。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蹭湿一半,内衬上多了一大片不规则的暗色, 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样潮湿而闷热的浴室中, 克莱门特上将却套着一件宽大的外衣, 外衣下方的拉链还被拉了四分之一。   “我来吧。坐着别动。”   克莱门特坐在格洛尔的身边,一手扶着肩膀不让他倒下去。   “噢,好。”格洛尔半醒未醒的时候看上去乖巧地很,说不动就真不动了。   这样乖巧安静的样子,让克莱门特在努力克制着自身欲望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浅金色的细软头发还在向下缓缓地滴着水,翅膀被浴巾隔在了外面,滴滴答答的。他的双脚裸露地交叠踩在地毯上,脚趾大概是有些冷,无意识地蜷缩在了一起。   “冷吗?”克莱门特忽然问。   “嗯?”格洛尔迷茫抬头。   男人声音微哑:“我说您的脚。”   五指又缩了缩,困倦的帝王随口应声:“啊,大概吧。”   克莱门特低头盯着他的脚,将这个小动作收入眼里。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几乎没有多加思考,手上浴巾翻飞,直接将格洛尔的脑袋包了起来。   紧接着,他重新拿了一条小一些的毛巾,在格洛尔的身前蹲下身。   “脚给我。”   格洛尔陛下靠在沙发上,缓慢地眨着眼,听话伸出了脚。脚掌轻轻落在了上将的手掌上。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脚掌之下隐隐透着粉红色。一眼看去,就能知道这双脚一定从出生就被保养得很好,它非常软嫩,脚踝细得让人不禁怀疑它到底是怎样承受住一个成年人重量的。   相比之下,握住脚丫的手掌则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   这双手一看就经历过不少风雨,指尖内侧与掌心好几处地方上都长着薄薄的硬茧,仔细看去还能见到不少细小的伤疤。   格洛尔的脚底很敏感。   脚心与薄茧轻轻擦过,格洛尔被挠得笑了起来。又长又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将脚趾向内一弯,整只脚反射性地回缩。   克莱门特将它抓住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种差别,他原本有些犹豫,想要将手放松一些,可是格洛尔这一动,反而将他心里的犹豫挥散脑后。   上将手掌一紧,声音低沉地说:“别乱动。”   “可是你挠我。”格洛尔软声说。   克莱门特将毛巾摊在了自己的手上,耐着性子哄:“现在就不痒了,您再试试。”   小皇帝唔的一声,脚背绷直,先用脚趾试探性地戳了戳上将的手掌,才将整只脚慢慢地平放上去。   事实证明,脑子不清醒的格洛尔陛下也还是很精明的。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安静地将他脚上的水擦干。   格洛尔手掌撑在身后,身上和脑袋上各自卷着浴巾,眼皮睁了个六七分,懒懒地笑着:“你的手好热,贴着好舒服,克莱门特。”   “可惜您怕痒,不然可以给您热热。”克莱门特耸了耸肩说。   “刚才那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好了,你摸摸。”格洛尔笑眼弯弯地伸直一只腿。   玉白脚掌忽然伸到面前,克莱门特心脏重重一跳,呼吸出现了一瞬的停滞。酒精带来的后劲迟到般地一股脑向上窜,就连血液都开始逆流。   他没敢接。他闭上眼,哑声说:“您别乱动,陛下,等我擦完带您回房间就不冷了。”   “嗯?”陛下的声音松松软软,满是疑惑。他伸长脚,脚拇指在克莱门特胸前的衣服上勾了勾,催促说,“真的不痒,克莱门特,你试试嘛。”   克莱门特耳边像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握住了小皇帝的脚掌。   小皇帝“唔”的一声,倒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说不好是上将的手掌比较大,还是陛下的脚掌比较小。上将只是随手一握,就能将整只脚掌握在手心。   冰凉与滚烫混为一体,难以挣脱,也难以分离。   “喜欢乱动?”   克莱门特起身,一把按在了小皇帝的肩膀边上。深绿色双眼紧紧地盯着格洛尔,它充满野性,满满都是侵略的意味。   格洛尔的脊背紧紧地贴着靠背,身前的空气仿佛都要被攫取一空。格洛尔微微仰头,神色发怔地望着身前的男人。   “……我没有乱动。”他小声辩解。   “哦?没有乱动,那您刚才在干些什么?”克莱门特弯腰坏心肠地捏了一下格洛尔的脚掌,恶声恶气地说,“还是说,它做的坏事不能算在您的头上?”   浅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上将,对于颈侧的温热气息无动于衷。   “我没有乱动。”他把腿收起来,蜷成一团,软声重复,有些委屈,“只是它冷,想蹭蹭你。”   陛下卖起乖的时候,会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诚挚地盯着你。如果鹿角没掉,那俨然就像是一只拿脑袋蹭人的乖巧小鹿。   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卖乖,克莱门特明显也不能。   男人的眼中少见地泛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它们像是忽然挣脱了枷锁牢笼的野兽一样,爆发般地向外涌动。   他一掌重重地拍在额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您这样是会让我以为自己喝醉了的。”   他逾越地贴近陛下,鼻尖相对,蓝绿眸子逃无可逃地撞在一起。上将目色晦暗,嗓音喑哑:“还是说——您故意的?想要尝试一些更刺激的事情?”   水滴沿着外露的发梢慢慢下滑,欲滴未滴。   原本裹好的浴巾在这样的大动作下已经有些散开的趋势,单薄而光滑的肩膀在温和的照明之下显得格外孱弱。   格洛尔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也不能怪他。   考虑一下塞利安伯爵的养育方式,这位军事世家出身的大贵族在曾经教导幼年期陛下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略去一些他不认为重要的事情。而与格洛尔关系相熟的贵族、部长们,也不会有谁敢在陛下面前谈论那些不合适的话题。   重重保护的结果,就是陛下在偷溜出门前往酒馆的时候,酒馆客人聊天时开过的黄.腔他一个都没有听懂。   当然,克莱门特上将也没有向他解释过。   或许是第七感太强,格洛尔意识到了克莱门特上将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   可是也就仅限于此。   他犹豫了一下,问:“什么事情?”   “比如说——”克莱门特似笑非笑,“让我帮您‘伺候’一次?”   格洛尔眼神迷茫:“什么?”   “我说,让我帮您——”他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两秒钟,再接续起来时,有些飘忽的惊疑,“等等,难道您……”   克莱门特上将僵住不动了:“……自己都没有做过?”   格洛尔觉得克莱门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有些莫名地挑衅他的自尊心。   “这难道是什么必须要会的事情吗?”陛下瞪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生气   格洛尔觉得, 有些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克莱门特上将再次抱着他去冲了个澡。   这会儿单膝抵着地面,重新给他擦干身上的水珠。   上将的颌线凌厉,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一头黑色短发显得相当利落, 不难想象出他在战场上英勇作战时的潇洒样子。   可是现在的上将却蹲在面前, 认真而细致地为他擦着脚。偶尔抬眼看他, 还会冲他笑上一下,带着一种哄人的宠溺意味。   格洛尔下意识地蜷起脚趾,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刚刚浴室里发生的一切。   上将的手掌, 上将的体温, 快速的心跳与呼吸,身体别样的激灵与刺激。   一想起来, 格洛尔就觉得脸颊烧得慌。   脖子、耳朵都要被烧化了。   但是……不行, 不行。   再这样下去,事情就要完全失去掌控了。   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格洛尔瞬间做出了决定。   于是他当即双手一按沙发,转身就想走。可是浴室的地板太过潮湿,他的脚步一滑,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向前倒去。   “陛下!”   克莱门特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边上,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您生气了?抱歉, 是我刚才莽撞了, 不过气我您别气到自己身上,”他叹了口气, 弯下腰,为格洛尔拉紧了一下浴巾, 说, “您要是摔了这一下, 塞利安伯爵明天就得出关来追杀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刚才的接触有关系, 格洛尔觉得自己现在比起平时更加敏感。   上将的手臂十分有力,军装袖口被卷到一半,隔着浴巾揽住了他的腰,一把就能将他抓得又牢又稳,只是似乎有些僵硬。   高大的身躯似有若无地贴在身侧,即使克制地没有靠近,格洛尔也能清楚感受到由空气传来的温度的暖意。   同时传来的,还有隔着胸膛的有力心跳声。   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响。   这是紧张,还是不安?   格洛尔一直知道克莱门特的胆子很大。   当克莱门特·海德维希还是一名隶属于东星军的普通上尉时,格洛尔就注意到他了。放在当时,敢以上尉身份公然拒绝当地贵族执政官的派遣调令这种事情,是一件只有新规律法上敢写,却没有人敢真的这么去做的事。可是克莱门特却敢。   后来这名普通上尉以飞一样的速度向上晋升,创下的“壮举”与气走的上级成比例增多的事情,格洛尔同样也知道。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克莱门特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可他没有想到,克莱门特的胆量竟然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胆大包天?说他胆大吞天还差不多!   格洛尔闭上眼睛,平衡住身体站直之后,一掌打在了腰侧的手上。   “放开。”陛下轻喝。   克莱门特的脸上出现了一刻黯然,紧紧抿唇,不发一言地松开了他。   格洛尔没有回头去看他,捂着自己的心跳声,脚步虚浮地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   陛下的卧室中,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格洛尔躺在床上,耳边一片寂静。   他将手压在额头上,焦距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一动不动。   他本来答应今天晚上在克莱门特的房间里留宿,但是刚刚发生了那种事情,现在当然不能再过去。   格洛尔想起克莱门特房间各处贴满的纸片,又想起刚刚在浴室里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   眼神里的情愫,浓郁几乎就能凝成实质。   “忠诚”?   格洛尔咀嚼着克莱门特上将曾经给过自己的答案,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脸颊的泛红应该已经消下去了,格洛尔也不知道这被上将发现了没有。   异常的心脏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跳动,头脑的眩晕也缓了下来,只是有些隐隐地发痛,他的精神原本很是困倦,这会儿却完全都睡不着觉。   一闭上眼,他就会见到那双深邃而冷冽的墨绿色眼睛,那双眼中透着的笑意与专注带着某种特别的温度,暖洋洋地将他包裹其中。   不过这份暖意并没有办法真实地碰到他。   被窝里依旧是冷的,一片湿冷。因为他把克莱门特赶出去了。   无声的空气中,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一种落寞而死寂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   忽然,他吃力地撑坐起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仪板。   他在通讯录中找了很久,最后犹豫地停留在一个电话上。拨通。   “科尼,是我,我想问问塞利安他……”   格洛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对面的青年听着十分紧张地询问情况。少年忽然停下了话语,睫毛敛着微微颤动。   他欲言又止,但想说的话最终并没有说出来。他轻叹口气,低声说:“没事,我只是想问问塞利安闭关还顺不顺利……嗯,一切顺利就好。没什么事,不用打扰他,科尼,别担心,晚安。”   屋子里昏暗得很,只有床头灯和窗外的稀冷月光勉强地照亮这个房间。   年轻的帝王垂着眼,安静地滑动着仪板。   他将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   里斯蒙德不行,他太了解自己,要是自己一个电话打过去,他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然后追查下去,到时克莱门特会很麻烦。   欧斯特也不行,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弗西大陆参加晶核限制会议呢。   要不艾萨克?不,他太容易操心了,要是把他叫来,他肯定会不带休息地陪在自己床边一晚上……   整个通讯录到底,他都没能挑选出一个合适诉说的人员。   格洛尔垂眸将仪板放到了一旁。   房间里的寂静与空旷让他一时不太适应。   他安静地挪到床边,穿上拖鞋,想要起身喝口水。   可是刚一起身,下一秒就重新跌回了床铺上。   他抿起唇,又一次尝试自己起身。   却再一次跌回了床铺上。   少年的睫毛微颤,依旧安静。   他的头发和羽毛都还没有干彻底,但他也没有力气自己擦。   手边就有一个按铃,他可以随时将生活副官喊进来,帮忙他做这些事情。   可他也并没有这样去做。   真没用啊,格洛尔。他想。   小皇帝低着头,安静地在床边坐着,身周的气压一时间低得连空气都难以流动。   他的嘴角微微压着,目光中,常常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灿烂而温和的笑意,此时全无痕迹。   未干的水滴缓缓地凝至发梢,摇摇欲坠地将滴未滴。   幸好,这样的生活他也不用忍受太久了。   十九,二十……   数字无声地在他唇尖逗留许久,最终随着一声低叹飘散远去。   寒意攀上后背。   如同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地在他体内蔓延生长。   他忍不住地低低咳了好几声,肺里的空气好像都要被咳尽一样。咳嗽好不容易停下之后,他挪开捂着嘴的手,习惯性地拿出方巾擦了一下,擦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干干净净,什么颜色也没有。   啊,对了。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他借着灯光,安静地看着干净的手掌心与方巾,嘴角总是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可惜弧度转瞬即逝,并没有在这冷寂的夜晚中留下痕迹。   他将方巾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回口袋,慢吞吞地躺进了被窝。   他不喜欢黑暗,于是侧躺过身,有些艰难地伸长手,吃力地碰到墙上开关。   哒。房间里最大的灯被打开了。   忽然的光亮闪得少年一下闭紧了眼睛,他的神情却是慢慢放松了下去。   他再一次地闭上双眼,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沉沉地陷入睡眠。   *   克莱门特在浴室里站了很久。   在他的脚边,散落着刚刚为陛下擦脚的白毛巾。   直到浴室外传来后勤人员犹疑而小心的问话时,克莱门特终于动了动手指。   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显得有些僵硬,沙哑地回了一句“晚点进来”之后,他才缓缓地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几条浴巾。   但是五指刚一将它们抓住,它们就从指缝之间又掉了下去。   克莱门特盯着掉回瓷砖上的毛巾,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跑掉了。   克莱门特后知后觉地想着:格洛尔陛下大概生气了。   陛下知不知道的问题不再变得那么重要,因为陛下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   ……他想把自己推开。   上将深吸一口气,眼神清明了一些,再次弯腰将它们捡起,收到一旁的篓子里去。   做完这些事,简单地向后勤人员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上将脚步沉沉,走到了格洛尔陛下的房门前。   陛下侍卫队的侍卫长伊利亚中校此时正挺直地站在门前,今天晚上本来并不是他的班次。见到克莱门特,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克莱门特上将,您不是放假了吗?”   放假?克莱门特的嘴角一扯。   看啊,自己“被放假”了。   克莱门特声音沙哑地问:“他跟你说了我需要‘放假’多长时间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伊利亚能在王宫工作这么多年当然也不是傻的。他一怔,敏感地猜到了陛下和上将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矛盾。稍稍犹豫之后,他摇了摇头,说:“陛下没说。”   克莱门特没有在意他的犹豫。应了一声之后,抬脚准备进入房间。   伊利亚浑身一紧,立马向侧一步,挡在了克莱门特和房门的中间。   “上将,您……”他谨慎而小心地问道,“要不还是先回去休息一晚上?”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侍卫长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掌心直溜溜地往上窜,冻得他血液几乎无法流动。   他是顶级的八级纵能师,但在帝国最强者之一的镇西军上将面前,他的这点能力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他紧咬牙关,死死地站在原地,没有让开一步。   严格来讲代理管家算是他的直属上级,可归根结底,他所效忠的人是格洛尔陛下。陛下和上级闹了矛盾该听谁的,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陛下身边没有其他人,万一上将进门后和陛下又产生了什么冲突,一时冲动对陛下动了手……侍卫长对此忧愁得很,要是真动起手来,他可没有办法在上将的手上护住陛下啊!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得到陛下明确指示之前,先不要让上将和陛下见面好了……但是上将拥有随意进门的权限,要是实在想进,他也没有办法拦住。   不过克莱门特淡淡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继续坚持。   “他的头发和翅膀都没擦干,你一会进去看看,帮他处理一下吧,别让他湿着直接睡,那样会生病,”他交代了一句后,敛下眼说,“要是陛下问起来,就说感谢陛下给的假期,我出王宫一趟,明早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但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克莱门特的什么点,他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肩膀一动一动的,喉咙间也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不,不,当然不是——”手掌在悄无声息间已经压住了陛下的肩头,克莱门特满是笑意地喟叹一声,“我很乐意为您代劳。”   格洛尔承认,在此之前他真的完全没有想到,克莱门特所指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他瞪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浴巾,脑子已经一片清明。而在他的脑海里,克莱门特的手掌上面每一道细痕,这时都变得异常清晰。   柔软的掌心,微硬的薄茧,修长的五指,滚烫的温度。   每一寸感觉都在这时被放到最大。   陌生激灵感肆意地流窜全身,酥酥麻麻,一下就攫取了他浑身的力气。   耳膜边上,砰砰直跳的心脏声飙到了一个很高的频率。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够听到男人低缓的呼吸声。   他的身体、他的心跳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它们不再受他的控制,肆意妄为地随意兴奋起来。   格洛尔有些慌了。   他紧紧地抓住克莱门特的手腕,想要尝试将他赶走:“你、你等等,克莱门特……快停下……”   这种感觉过于陌生又不受控制,格洛尔下意识地生出了一些惶恐。   而让他产生反应的罪魁祸首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克莱门特的双眼里充满着某种复杂的意味,对着他笑,空着的手臂紧紧锁在他的腰间,嗓音微哑:“停下?我倒是无所谓,但您真的想吗?”   格洛尔浑身无力地扒着上将的肩头,急促喘息,一时答不出话。   克莱门特低低地笑,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宠溺。   “明明是我在‘伺候’您,怎么现在的表情反而像是您被我欺负了一样?”   ……难道不是吗!   过于陌生的激灵感一阵阵地冲向头皮,格洛尔这时候想停也停止不了了。   他只能在喘息期间努力地瞪向克莱门特。   宝石样的眼睛湿漉漉的,委屈与情;欲交织在一起,让人更加舍不得停下。 第36章 办法   帝都的深夜并不寂静。   呼啸而过的晶力车, 喧嚣热闹的夜市,商业大楼内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全诺伦兹卡帝国最为富饶的城市。   宽敞的康斯坦丁大道上,一袭黑色的斗篷将高挑的男人遮掩其中。他的身材看上去健壮而结实,将斗篷撑得非常挺拔, 沿路上有几名女性悄悄回过了头, 却都没能窥见他的容貌。   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大道上奔跑着, 直冲冲地撞上了斗篷男子的手臂,男子不躲不避,冷漠地落下既定的脚步, 玩闹者当即被巨大的反震撞得跌坐在地。   “喂, 你不看路……!”   少年愤怒地抬头。“吗”字还没出口,他忽然对上斗篷男子漫不经心的目光, 过于凌冽冰冷的强大气势迎面扑来, 贵族少年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向后挪了挪屁股,嗓间也呐呐地失了声。   克莱门特漠然地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兴趣去理会一名野生小孩。   他随意走进一家酒店,开了房间,靴子都没脱, 就直直地躺到了床上。   他的五指深深陷入发丝之中, 清晰凸起的指骨分明阐述着他所用的力气到底多大。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天花板上。   他被赶出来了。他想。   要是明天陛下还不消气,那他这个代理管家的职位大概就要丢了。   陛下会怎么做, 从“天使之眼”里面选人来代替他,还是直接把塞利安伯爵提前召回?   克莱门特不知道, 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 他都一点也不想见到。   该死。   克莱门特紧紧地闭上双眼, 神情间一片冷肃。   明明都走到了这一步……可他刚刚怎么就没有忍住?!   他从那种混乱而肮脏的贫民窟爬了出来, 加入帝国军队,在整片帝都的战场一线用命打拼了十年时间,为的不就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让高坐皇位的帝王能够再看他一眼吗。   军衔、荣誉、权力。   他用这些终于换得皇者长久的垂眸与注视。   可是现在,他竟然差点就要把这一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垂青葬送掉!   陛下想要把他推开。   不行,不可以……他走了十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   克莱门特忽然从床铺上翻身而起。   他摸出仪板,找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康斯坦丁大道,过来一趟。”   电话挂掉后等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门被敲响了。   克莱门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开了门。   “晚上好,将军!”   来人是一名戴着陆军中校军衔的军人。一见到克莱门特,就先反射性地敬了一个军礼。   “进来。”克莱门特一扬下巴。   多尔塔也不客气,当即进了门。他的手上还拎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打算撬开瓶盖:“您这电话打得可真是时候,幸好我这酒还没开。庞克家族出品的,名声挺大,一起尝尝?”   克莱门特现在一看到酒,就会想起刚才自己的“一时冲动”。他眼角微微一抽,冷哼一声:“我不用。”   多尔塔有些惊讶,他从酒店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没有用过的酒杯,撬开酒瓶盖子之后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又拿出另一个酒杯,在上司面前晃了晃:“您真不要?”   “不要。”克莱门特冷漠地说。   “好吧,”多尔塔有些可惜,“那您今晚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您不是需要一直陪在陛下身边吗,怎么忽然出了王宫?……而且开了一个房间,这是王宫里住腻了?”   克莱门特斜睨一眼副官,没有理会他的玩笑。   “别问这么多,多尔塔。我今天喊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把米莎哄回去的?”   米莎是多尔塔的未婚妻,性子骄纵,常闹脾气,以至于多尔塔在与她交往的几年时间里,练就了一身非常强悍的哄人技巧。   多尔塔提到这个,脸上就不由得露出自豪的表情:“嘿,您问这个可真是问对人了,将军,我这些年攒下的最大经验……”   他的声音一顿,脸上忽然露出讶异的表情;“等等,您这么问,难道是您把陛下惹生气了?”   克莱门特深深地回望他。   得到默认,多尔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将军,您不会真连陛下也敢惹吧!可、可您不是对陛下一直很……”   多尔塔甚至自家上司待人待事的态度,要说和其他闹了矛盾惹了事情,那他根本一点都不会惊奇。可要是对方是陛下……   要知道,镇西军全军团的政治素养放在东西南北中五大军团里,一直都是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的。   但凡有什么陛下出席的活动、会议,镇西军必然是全军暂停训练,观看直播,这在克莱门特将军就任统领之后,一直是他们雷打不动的最大规定。   别说其他军团是什么看法,就连他们镇西军军团内部,都常常笑说自家统领要是放在民间,那一定妥妥的是某个护圣组织的顶头头子。   哦,护圣组织是社会对于陛下在民间的粉丝团体的称呼,至于数量,那只能说在亚兰大陆这片地上,早就已经遍地开花了。   所以要说上司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惹上陛下?多尔塔死都不信!   克莱门特有些烦躁,一脚踹上了多尔塔身旁的墙壁:“别废话,我是来找你给我出主意的!”   多尔塔熟练一躲。衣角跟军靴擦肩而过,吓得他心疼地拢了拢衣服。   “行行行,将军,我就跟您说说我的经验。”多尔塔拉着克莱门特往旁边坐,开始给他数起来,“首先最重要的第一点:您得摸清他的真实态度。陛下为什么生气,他是真的愤怒还是‘需要愤怒’?”   “如果人家是生真气,那这好办,哄回来就行了,只要您弯得下腰,那最难的步骤就是找机会去见他一面。只要能把这面见着,他平时最喜欢您做什么事情,做就是了,适当服个软卖个乖,真心实意道个歉,砸点时间砸点钱,那也就差不多了。”   多尔塔话音一转:“可如果人家是‘需要生气’,嘿,那这就有得受了。您还记得去年我和米莎那两个月的冷战吗,成天他妈的给我摆脸色找不痛快,结果您猜为什么?人家在图我家谢克顿镇上那块地皮的分属权呢!”   “这种情况下,您必须得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在跟您生气。不一定是图您什么,也有可能是有担忧、顾虑,总之必须把真实原因给找出来,不然就算这次哄完,下次肯定还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说着,副官感叹地搭上克莱门特的肩膀:“不过说实话,米莎再怎么样她也就是个跟我差不多的小贵族,大家在意的东西心知肚明,也好拿捏,总之,您看着办吧。”   “顾虑……”克莱门特低声喃喃,神情一时有些出神。   “你说得有些道理,”他忽然瞧了眼副官,“看来你跟她谈这场感情也不是没有好处。”   多尔塔一翻白眼:“贵族联姻的痛,您不懂啊将军!不过这么一说,您确实得把陛下好好哄哄,不然哪天陛下一气之下给您指婚,您都没处说理去。”   他语重心长地说。   克莱门特:“……”   他瞪大眼睛,语气惊异:“你想死吗?”   *   凌晨时分回到王宫时,克莱门特发现伊利亚正一脸愁苦地在陛下房前来回踱步。   他走上去问:“发生什么事了,进去看过他吗?”   侍卫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上将面色冷淡:“我和陛下之间的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中校。你确定要对我隐瞒?”   侍卫长:“……”   他苦笑着小声说:“陛下锁了门,我们的通话申请也全都被自动拒绝,进不去。”   克莱门特紧紧皱眉,低骂一句:“真没用。”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伊利亚本来还担心如果上将强行闯入自己应该怎么办,可见到克莱门特果断转身离开的样子,他一下又懵逼地想要叫住对方:“哎上将,等等……”   然而克莱门特并没有理他。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格洛尔房间的窗户外。这是他平时带格洛尔出门时最常走的一条“道路”,他猜陛下应该不会把这一扇窗户也给锁了。   果然,随手一试,窗户毫无阻碍地被推开了一条缝。   但是克莱门特有些犹豫。   他放心不下格洛尔,就像他在离开王宫之前和伊利亚说的那样,陛下回房间之前头发和羽毛都没吹干,要是没人帮他做这些事情,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吗?克莱门特对此深感忧虑,他觉得格洛尔大概连吹风机都拿不起来。   可他本来就是因为“一时冲动”太过逾越,以至于惹得陛下生了气,要是被陛下发现自己夜晚偷偷撬窗进入房间……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赶出王宫了。   不过思来想去,克莱门特还是放心不下。   他一咬牙,打开窗户钻了进去。   一进入卧室,克莱门特就脸色一变。   怎么房间里还开着大灯,凌晨两点了,陛下真没睡?!   他浑身紧绷,紧张得就要破窗而出。   下一秒,他看清了卧室里的情况。   陛下的床上圆鼓鼓的,是个小少年蜷起身体的样子。   克莱门特的心一下软了下来。   是的,陛下怕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给他留一盏小灯。陛下还爱拿被子蒙着脑袋睡觉,所以他在晚上时不时就得过来检查一趟,把陛下的被子从脑袋上拉下来。   他低叹口气,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打算将陛下的睡姿调好。   刚一碰上被子,上将就摸到了一手潮湿。   眉头狠狠锁起,克莱门特急忙将被子掀开。   头发,湿的。压在身下的翅膀,湿的。   尊贵的少年蜷缩着身体,脸颊已经红得像是蒸熟的云朵。刺眼的灯光透过眼皮刺激到他,陛下的脸颊难受地皱起,眼睛撑开了一条缝,但是其中并没有焦距。   陛下的睫毛轻颤,神情有些空白的茫然。一只手从被子边上伸了出来,勾住了他的衣袖。   只听陛下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有些沙哑地低声喃喃:“克莱门特,我渴。” 第37章 难受   克莱门特觉得这回生气的该变自己了。   他的太阳穴用力跳动, 好险没有炸开来。   他死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再顾不上什么会不会惹陛下生气的问题,直接将人从潮湿的被单上抱了起来。   淡金色的潮湿发丝贴在额边, 眼角在灯光的刺激下显得有些泛红。   陛下的身体非常单薄, 浑身肌肤都显着一种熟透一般的红, 由内自外,滚烫得让人心肝胆颤。   这不是陛下第一次生病。   但是因为这么明显的照顾疏忽而生病,确实是第一次。   “一会给您倒。”   上将低声朝着怀里的少年说了一声, 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仪板, 给艾萨克发了条信息让他赶快赶来之后,将目光重归于格洛尔陛下的身上。   “我这才走了几个小时啊, 陛下。怎么这么容易就生病了呢……”   克莱门特低叹一声, 悄然从背后伸出的晶骨夹着水杯到了跟前。他接过杯子,递到小皇帝的嘴边,低声说:“来,张嘴,喝慢点……艾萨克马上过来,您再忍一会儿。”   格洛尔撑开了半只眼睛, 但是没有焦距, 神情迷茫,看上去意识被烧得有些模糊。   “艾萨克?……不, 我不要喝药……”   沙哑的声音太过破碎,心疼和内疚几乎就要将克莱门特淹没。   他操纵着晶骨一边从柜子里找出吹风机和干燥毛巾, 一边紧紧抱着生病的少年, 紧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陛下低低咳了两声, 为了躲避灯光而侧过头, 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委屈而低落地说:“它们根本没有用。”   克莱门特知道,这时候格洛尔并不属于清醒状态,所以对他的态度没有变化,醒来怎样还不一定。可即使这样,依赖地蹭在怀里的样子还是让他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拿到了毛巾和吹风机,从头发开始慢慢吹起,一边耐心地说:“有用的,陛下,好好喝药您的病就能好得快,可以少受很多罪。”   金发少年非常安静地躺靠在怀里,没有什么抵抗和反应。滚烫的额头抵在胸前,热度隔着衣襟烧着克莱门特的胸膛,呼出的气体缓慢而均匀,同样灼热无比地打在手臂上。   “可我已经喝过很多药了,也从没好过。”松软的嗓音轻飘而无力,像是梦中的呓语。   克莱门特尽可能地轻柔地用毛巾揉着他的头发,吹风机的档位也被调到了静音模式,生怕惊扰到生病的小皇帝。   “会好的,陛下。我向您保证,”他低声说,“会怕吗?”   格洛尔烧得有些难受,眉头紧皱,大概没有听到他的话语。陛下的双唇轻启,低声轻喘着,五指难受地抓紧他的衣襟,脑袋也侧着埋得更深。   不论怕不怕生病,难受肯定都是真的。   克莱门特紧紧咬着牙,手臂微微用力地将他锢在怀里。   “睡吧,陛下。醒来就好了。”他低声哄着。   艾萨克很快就赶来了,身后带着两名助手。   他看起来对于格洛尔陛下半夜生病的情况已经熟悉,这会儿被临时叫到房间里来,从着装上根本看不出半点慌乱。   他有条不紊地为陛下检查了一通,眉头深深皱起,喂了两颗急效退烧药后,快速写了一份单子交给助手去熬药。   两名助手都各自领了工作离开,房间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三人。克莱门特不想让太多无关的人进来,就自己伸着晶骨把被褥全部换了个遍。   陛下的头发和翅膀基本上都吹干了,克莱门特担心还有什么地方藏着潮湿,决定再多吹一会儿。   艾萨克帮着克莱门特上将打理好陛下之后,长叹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搭着膝盖,脑袋深深地垂着,看上去有些颓丧。   克莱门特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想起刚刚格洛尔向他委屈控诉过的事情。他忍不住问:“艾萨克,陛下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容易生病?没有什么调理身体的法子吗?”   “您这说得也太简单了,克莱门特上将。”艾萨克苦笑一声,“天羽血脉的影响是非常强的,再加上陛下不能算做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不能直接把适用于我们的医学成果往陛下的身上套,只能往历任陛下的身上找参考。”   克莱门特一怔:“‘不能算做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艾萨克奇怪地问:“当然,难道您觉得陛下的和我们的差别只有鹿角和翅膀吗?”   克莱门特:“……”是的。   “历任陛下的身体其实都不好,只是差到陛下这种会被外界发现的地步的十分稀少而已,”艾萨克叹了口气,“天羽血脉的血液毒性很强,强到会对他们本身造成不可逆的持续伤害,这个问题皇家医学研究院实际已经研究很多年了,但到目前都还没有多大进展。”   克莱门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时间觉得手有些冰冷。   血液本身带有问题,会造成不可逆的持续伤害?   不可逆……?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里斯蒙德和他提到的三十六世。三十六世与格洛尔陛下是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帝王,现在的陛下是凭借一项项政策和措施将帝国一手带到大国地位的,当年三十六世却是靠着自身冠绝天下的武力与高强度的亲征前线来打服亚兰大陆。   如果说历任帝王都会受到同样的影响,那为什么三十六世能够健康那么多年,甚至还在外边活蹦乱跳地到处攻打,这可不是什么“身体差的程度不同”就能说得过去的事情。   “而且陛下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艾萨克十分烦恼,“唉,在浴室里睡着这种事情,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克莱门特皱眉:“那三十六……”   就在克莱门特刚要将问题问出口时,格洛尔忽然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两人的注意力当即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陛下紧攥着被子,他双眼紧闭,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克莱门特立马将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快步上前半蹲在床铺的边上,抓住格洛尔的双手,低声叫道:“陛下、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XD跨年加更~   顺便掉落一个小剧场(1):   陛下和上将走在路上。   上将低头偷偷瞧着小陛下。   陛下一心一意盯着路边的甜品店看。   上将忽然动手,从背后把小陛下拦腰抱起!   陛下:!(大惊)(羞耻脸红)(双脚腾空扑腾扑腾!)   (摄像机:XD) 第38章 三日   陛下紧闭着眼, 弯弯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的双唇轻启,低而急促地喘着气。   翅膀的一角偷偷地从被子里露出,看起来有些难受地向着少年身体的方向蜷缩弯去。   克莱门特当即想到了上次户外过夜时,格洛尔睡到中途也有过一小段时间像是做了噩梦。   他不由得皱紧眉毛。   这才过了多久而已, 难道陛下经常做噩梦?   不过他记得当时……   对了, 当他把陛下抱住的时候, 陛下好像就没再表现出难受的表情了。那……   克莱门特忽然扭头将目光投到了艾萨克身上。   “艾萨克,你……先出去看看他们的药熬好了没有。”   艾萨克:……?   *   格洛尔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天色微醺,像是喝了酒的醉汉一样懵橙懵橙的, 光线射入房中, 平白给这空气里都加了一层醉意。   格洛尔的视野很是模糊,暖橙入眼, 更是让他一下连人景都分不出来。   朦胧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格洛尔努力地回忆着,记忆却在他向克莱门特生了气、独自回到房间之后就变得零散起来。   他好像发了烧?嗯……是的,现在身上这种滚烫的感觉他可太熟悉了。   忽然,余光中一个影子动了一下,高大的身影直立起来,向他一步步靠近。   是……克莱门特?   果然, 就算是刻意锁了门, 也挡不住他进来。   格洛尔无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陛下, 想喝水吗?”   熟悉的男人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装睡失败,格洛尔只好睁开眼睛。   上将将他从被铺里扶坐起来, 端着水杯到了他的面前。   这时格洛尔才发现, 房间里除了克莱门特之外, 艾萨克同样也在房间里。   “陛下!”艾萨克见到他醒来很高兴, 连忙快步走到床前。   格洛尔应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落在水杯上,对于克莱门特的问题却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进来的,克莱门特?”他忽然问。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滞涩。   艾萨克走到一半,就有些惴惴不安地停下了脚步。   克莱门特垂眸凝望着他,说:“从窗户进的,陛下。”   很诚实。格洛尔清楚。   陛下点了点头,神色不明:“可我并没有想让你进来的意思,上将。我锁了门,你没发现吗?”   克莱门特说:“我发现了。可我如果不进来,就没法发现您发了烧。”   艾萨克也忍不住说:“陛下,克莱门特上将在您床边通宵守了至少四十个小时!”   陛下的睫毛微微一颤,轻声说:“那就更应该回去休息一下了,克莱门特上将。”   握着水杯的手掌上,指骨分明地凸起。   祖母绿色的眼瞳深深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在今天显得格外沉默。他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将水杯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   克莱门特静静地看着小皇帝,对于他的突然发难没有意外。   但陛下的脸色……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艾萨克,只见对方也一脸难办的表情。他轻叹口气。   “好,”克莱门特沉稳地应声,“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格洛尔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说吧。但至少三天的时间里我都不想见到你,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没有坚持,反而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那么三天后见,陛下,希望您的身体到那时候可以恢复健康。”   克莱门特应下话语,就真走了。   艾萨克苦笑:“陛下,您把上将赶走了,谁留在身边照顾您啊。”   “留谁都可以,你也行,”陛下靠在床头,有些难受地闭上眼,声音微哑地说,“这里面的理由很复杂,艾萨克,你别管那么多。”   例如说生病前那个晚上的过界之举,格洛尔必须得施予惩罚,不能让克莱门特那么放纵下去。   例如说某种政治考量,克莱门特的权力太大,能力太强,如果皇权束缚不住他,那他对帝国来说就太过危险。   又例如说……   格洛尔看了一眼克莱门特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安静地收回了目光。   为了保证克莱门特不会再有机会像那晚一样通过窗户偷溜进来,格洛尔直接回收了他在王宫的所有权限。他坐在病床上,前脚躲着艾萨克的喂药,后脚一道命令就将人打出了王宫。   与此同时,他将里斯蒙德喊到了身边,让他临时充当几天自己的护卫。里斯蒙德当然对此没有意见,只是难免想要追究克莱门特上将的问题,格洛尔费了点功夫才将他暂时按捺下来。   生活上的事情则由生活副官全面接手,但是副官不适合陪同身侧处理公务,好在欧斯特侯爵恰好在这时回到了国内,格洛尔一番思考之后,便把他也叫进了王宫。   侯爵对此求而不得,当即推了所有能推的邀约,收拾东西赶到陛下身边。他同样对克莱门特会被调出王宫的原因感到好奇,只是他的权力比起里斯蒙德参谋长而言要有限得多,格洛尔非常轻易地就能将他的问题统统打回。   三天的时间就这样眨眼即过。   格洛尔签署完一份合约,陪守在侧的侯爵将一叠文件整理收齐,走到门口将它们交给了秘书处。   欧斯特侯爵走回到陛下身边,见他好像有起身的意思,立马伸手扶了一下。   格洛尔却把他的手推开:“我自己可以,欧斯特。”   格洛尔陛下站起身,慢悠悠地拍了拍衣角,理了理衣领。然后展示般地向欧斯特扬起脑袋,白皙的颈部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他自己却毫无所知,只是微笑地拉了拉衣领,问:“你看,是不是很整齐?”   陛下一如既往地平和且温柔,一举一动间带着的帝王贵气与礼仪教养,都是许多年沉淀出的习惯。   欧斯特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不敢多看,逃避般地避开了目光。   “是的,陛下。非常完美。”年轻的侯爵陪侍在陛下身侧,双眼弯弯地笑道,“说起来之前去切尔巴哈国的时候,他们的元首一直在跟我夸赞您呢。”   “噢,你说那位……老先生,”考虑到格洛尔陛下刚满十八的年龄,别国四五十的年轻领导人也确实当得起这一句“老先生”。这位真正年轻的小皇帝一指旁边的外套,示意欧斯特帮他拿过来,同时说道,“希望他在夸我的时候没有在推销他的儿子。”   “您猜中了。不过这毕竟不太合适,当时我就帮您回拒他了,还望您不要怪我逾越,陛下。”   欧斯特语气温和,态度恭敬地为陛下披上了外套。   “当然不会怪你,欧斯特。这种问题请全部帮我拒绝掉,也不要让他的儿子有任何联系我的机会。”格洛尔在侯爵帮助下穿上了衣服。   欧斯特的手指与他的颈部轻轻擦过,有些凉,只比他自己的手要暖和一点。格洛尔忽然回忆起某只过于暖和的手掌,虽然带着些微的粗糙,但是那样温热的温度覆盖在皮肤上的时候,感觉真的十分舒服。   他习惯性地伸了个手,想看看能不能捞到一颗从艾萨克那里摸出来的糖果。但手伸到一半,格洛尔一怔,又悄悄地将它收了回去。   是的,欧斯特并不会为他捞糖果,也不会在饭桌上给他讲故事——他倒是有尝试要求过,可聊到最后话题不知怎么的就会拐到公务上去。   格洛尔出神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衣角。   说起来克莱门特确实遵守了他的命令。   说好三天内不要出现在他的眼前,克莱门特真的就完完全全消失了三天。要不是天使之眼每天都会向他报告一下上将的行踪,格洛尔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趁着机会跑回西部去了。   “怎么了,陛下?”欧斯特注意到了他的走神。   格洛尔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下:“没事,欧斯特,走吧。今天中午里斯蒙德要一起吗?”   侯爵陪他向外走去:“参谋长说今天中午有些事情,刚才已经提前离开了。”   “哦?什么事情?”格洛尔好奇地问。   欧斯特侯爵的声音顿了顿:“……听说是城防军那边有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格洛尔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欧斯特模糊不清地说。随即,他的声音又柔和下来,颇为英俊的脸庞上对着陛下露出了一抹笑容,说,“参谋长下午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我先陪您去用餐吧,陛下,您今天上午胃口不好吃得少,再不吃就该饿了。”   “我才不会饿呢,欧斯特。”   格洛尔瞥他一眼,自然看出了欧斯特向他隐瞒了什么事情。没有帝王会喜欢下属向他们隐瞒,格洛尔也无法例外。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说:“走吧,我们去吃饭。你找个人帮我去问一下吧,欧斯特,我很好奇他们的‘活动’。”   侯爵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完全被戳破了。他一想到里斯蒙德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场“活动”,双手就不由得紧攥起来。   可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找借口,陛下就不会再给他留情面了。欧斯特苦笑着低叹一声,恭敬地低下头应道:“好的,陛下。”   不过午餐过后,格洛尔刚从欧斯特的手中拿过活动报告,没看两眼,就注意到了王宫之外,巨大的操练广场上远远地传来了热闹的呐喊声。   原本向着书房走去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到了窗户面前。   视线透过印花的窗户,只见原野灰与浅褐色各占了一半的场地,色块看上去倒是方方正正的,但是气氛倒是热烈得不行。   在他们中央的一块区域里,左右两方也分别站着不少的人,但最为夺目的,还是从场地中央如同八方散开的浅紫色晶骨。   格洛尔的眉毛一挑,低头看了眼手上刚刚拿到的活动报告——   哦,由帝国十级纵能师克莱门特上将亲自陪练城防军与王宫禁卫军,并对他们的最新训练成果进行亲身教导。   城防军的驻地距离王宫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参与活动的城防军精锐们直接被集体拉到了王宫——毕竟只要陛下身处王宫,王宫禁卫军就不能离开奈林克姆宫。规定在上,即使城防军的人数比起禁卫军多上不少,也必须遵守。   格洛尔盯着场地中央,身侧像是雪花纹路一样错综复杂地散开了无数晶骨分支的男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是那名男人挺拔地站立在人群中间,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与气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能够传到他的身边。   不过格洛尔也不需要看清对方的脸。   那身军绿色的过膝大衣,他再熟悉不过了。   恍然间,格洛尔忽然想起了在浴室的那天晚上。   现在回想起来,脖子竟然还有些烧。   格洛尔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在这个地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他转头叫上欧斯特:“走,跟我去四楼。”   四楼有个眺观台,视野非常宽阔,正好就在操练广场的正前上方。   刚一来到眺观台,格洛尔就听到操练场上身着原野灰的禁卫军与身着浅褐色制服的城防军们各自为着己方队友呐喊助威的声音。上将作为“考官”,站在中央对着左右双方发动同样的攻击,能够抵抗住更长时间的一方便为获胜。   格洛尔来的时候,恰好是一局比赛分出胜负的时间点。   “考官”漫不经心的语调丝毫没有压低音量,即使眺观台位于四楼的高度,依旧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方阵太僵硬……这要放到边境战场上……”   嘲讽而毒辣,直接得很。   没给他们留一点面子。   这时,底下的人忽然陆续发现了格洛尔的存在。   躁动、骚乱、热闹的欢呼。   “陛下日安!”   “陛下来看我们的训练啦!”   “陛下万岁!”   原本无情嘲讽着两支队伍的上将也骤然消声,猛地抬起头来。   里斯蒙德参谋长原本也在活动区内,发现格洛尔之后,连忙张开晶翅飞了上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里斯蒙德快步走到了格洛尔身边。   “好奇,就来看看。让他们别注意我,继续比赛。”格洛尔说。   里斯蒙德立马照办。   比赛继续进行,陛下的出现无意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激励,双方的斗志明显提升,争着想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惜他们的对手不止有对方。作为裁判和考官的镇西军上将,也在这一轮的比赛里毫不留情地加大了力度。   以至于这轮比赛结束得比起上一把要早得多。   一轮比赛结束,便又到了考官的点评时间。恰在这时,里斯蒙德也已经让人在活动场地边上安了采音器,而另一个微型音响一般的物品则直接被里斯蒙德那在手中。操练场上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从它之中传了出来,声音不算大,但足够眺观台上的几人听清。   格洛尔的手肘搭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男人与刚刚的嚣张态度截然相反,十分礼貌而克制地做着点评,甚至话语间连着出现了几个“不错”的评价,要是格洛尔没有听到之前那回嘲讽,或许还真会觉得这位上将风度翩翩。   面对上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一名在前一轮挨了骂城防军精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陛下又不一定会听到,有必要吗。”   他在嘟囔出这句话时,大概不知道这句话里提到的两个人都会听到这一句话。   克莱门特直接就将目光投向了他。   上将磁性而沉稳的声音轻笑着从音响里传出,像是直接说在格洛尔的耳边一样。   “当然有,不信你看,陛下笑了。”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投向了年轻的帝王。   就连格洛尔都忍不住一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啊,好像真的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给宝贝们一个元旦快乐大亲亲owo! 第39章 即兴活动   格洛尔经常被人群注视, 或者说,他一直生活在注视之下。但像现在这样,因为“笑了”而备受瞩目的场景,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而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在话音落下之后, 也抬起头向他看来。   上将逆着光, 春日正午的暖阳透过树枝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颊遮得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格洛尔低头望去, 远远地与他对上目光, 那双色深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够越过四层高的距离,带着笑意和格外的专注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短短三天没有见到面, 格洛尔却觉得似乎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就连冬天都已经悄然褪去, 春天不知不觉降临世间。   上将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格洛尔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头,叫了一声里斯蒙德:“里斯蒙德,帮我去问问克莱门特有什么事。”   里斯蒙德点头应下,干脆利落地跳下楼,走到克莱门特的身边。   两名上将站在一起, 年轻一人主动上前, 往总参谋长的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话。可惜声音太小, 哪怕是边上装有采声器,格洛尔也没法听清。   只能见到里斯蒙德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格洛尔疑惑而好奇, 好在里斯蒙德很快就回来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格洛尔问。   里斯蒙德参谋长干咳一声, 看了眼安静陪在一旁的欧斯特侯爵, 走上前, 手掌握拳递到了格洛尔的面前,脸色看上去有些古怪:“他让我……帮您带个东西上来。”   带个东西?   格洛尔盯着里斯蒙德握起的拳头,好奇地伸出手去。   参谋长张开手掌,一颗冰凉而轻盈的东西掉在了格洛尔的手上。   是一颗草莓糖。   格洛尔一怔,恍然间像是糖已入口一样,双眼不自知地弯成了月牙。   下方的城防军与禁卫军们还抬头看着他们的帝王。只见原本脸上就带着温和笑容的陛下,在里斯蒙德参谋长传了个话后,笑容一下变得格外灿烂。   欧斯特当然也见到了这一幕。他抿住唇,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不过格洛尔并没有注意到他。   因为里斯蒙德还代克莱门特传了一句话:“他问您,您会在这里看到活动结束吗?”   格洛尔摩挲着掌心的草莓糖,想,这也不是不行。   里斯蒙德看出了他的想法,低声劝阻:“陛下,活动结束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这意味着他就没有时间回去午休了。   格洛尔笑了一下,说:“没关系,让他欠着。”   欠着?   欠着什么?   里斯蒙德不清楚,但他见陛下并没有改主意的想法,无奈地只好接受。   就这样,在陛下的全程观看之下,这场训练与指导活动终于迎来了尾声。   克莱门特点评完最后一轮比赛人员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活动走到了尽头,只差主持人再说上两句漂亮话收尾。主持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抬腿就打算走上台去。但就在这时,操练场中央的上将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用上台。   只见上将望向陛下,忽然高声说道:“感谢陛下抽空观看这次活动,还请陛下允许我为各位表演一个即兴节目。”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非常惊讶——活动流程里可没这项!   里斯蒙德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问道:“陛下,您看……?”   格洛尔的十指搭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着,户外的清风让他心情格外愉悦。他说:“可以,反正花不了多长时间,看看吧。”   得到陛下许可,众人也都随之安静下来,期待着上将所谓的即兴节目。   只见克莱门特上将的背后唰地出现了一对巨大晶翅。   这是……   格洛尔的脑海中瞬间划过了之前那晚的记忆。   下一秒,记忆和现实忽然出现了某种重合。   浅紫色的晶骨在天空中显得格外晶莹,阳光之下闪耀着水晶般的光芒。上将双手一挥,数十股因为浓度过大而显出半透明色彩的晶能在他的身边聚集,一圈圈鳞片似的晶状物质在他的身周环绕漂悬。   这个动作把里斯蒙德吓了一跳,他大步上前,神色紧张地站到了格洛尔的面前。   “别紧张,里斯蒙德,”格洛尔拉住他,笑道,“看着。”   只见几股晶能冲天而上,晶体围绕在它们的周围。   咻——嘭!   一场绚丽异常的白日烟花,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下轰然炸开!   这副场景格洛尔已经在夜晚见过一次。再次见到,他的心里泛开一股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欣喜。   不过这次的烟花与上一次又有些不同。   格洛尔微笑的神情渐渐变得惊讶。只见烟花炸开之后,明朗的天空中赫然出现了几个大字——   「陛下万安。」   就连句点都被打了出来,圆滚滚地落在角落里,格外可爱。   格洛尔一时失神。   他想,克莱门特这招可真是无人能敌。   就是不知道明天的帝都时报首页上,他们要怎么报道这件事情。   白日的烟花尚未散尽,奈林克姆宫里见到这一幕的百姓们热闹讨论的声音也在空气中隐隐传来,格洛尔回过神时,上将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到了眺观台上。   “陛下,三天的时间到了,”男人缓步向他走来,声音沉稳地带着笑意,“您的身体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气色比三天前强多了。”   三天前?那时候他才刚从高烧中清醒过来呢。   “好久不见,克莱门特,”格洛尔的手搭在栏杆上,他侧过身,眉目柔和,“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至少三天’?”   克莱门特停在了他的身前半步的位置,离得很近,定定地望着他笑:“已经三天了,不算违背您的意思,请给我一个机会向您道歉,陛下。而且,您该不会忍心看我继续在外边继续露宿街头吧。”   这下边上的里斯蒙德也算看出来了。   “咳咳,”中年参谋长干咳两声,暗示般地说道,“活动还在等着你收尾呢,克莱门特上将。”   ——他们可都看着你和陛下呢!   里斯蒙德真是有些担心这位过于优秀的年轻同僚当着城防军和禁卫军的面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想到这个,他的眼皮一跳,还记得之前突然加班的那个晚上,克莱门特这大胆的家伙竟然是直接将陛下抱回卧室的!这要是被外界知道……   他的目光在陛下和克莱门特之间逡巡了两圈,他本以为陛下不知为何把上将赶出王宫三天之后,克莱门特应该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可是现在看起来……   怎么好像更加胆大了?   欧斯特侯爵也忽然淡淡地出了声:“里斯蒙德参谋长说得没错,上将,您应该先把活动处理完毕。”   他向前一步,走到格洛尔陛下的身侧,微笑地对克莱门特说:“陛下身边现在有我在照顾呢,还请上将无须担心。”   克莱门特上将抬了眼。他没有回应里斯蒙德,目光直直地对着欧斯特。当他的视线移动时,眼里原本含着的笑意便完完全全转变成了锐利。   “我是陛下的代理管家,欧斯特侯爵。”上将声音低沉地说道。   言语对击对于帝国的外交部部长欧斯特侯爵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不过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被夹在他们双方之间的格洛尔陛下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   “我很喜欢你的节目,克莱门特上将。不过他们说得对,你该先去把活动处理完毕。”格洛尔把弄着手中的糖果,笑得温和,“去吧,结束之后来书房找我。”   格洛尔陛下提前离开了活动。   里斯蒙德手上的公务还没忙完,将陛下护送回书房之后,他就提前离开了王宫。欧斯特侯爵倒是像这几天的其他时间一样,一直陪在陛下的身边,一路上时不时向陛下找一些话题。不过格洛尔这会儿心思神游,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聊天的欲望。   欧斯特也看出来了。回到书房后,他帮格洛尔将下午需要处理的公文全部整理到了桌上,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陛下,恕我冒昧,克莱门特上将他……这几天究竟是为什么离开王宫?”   他弯下腰,动作轻缓地为陛下脱下大衣。两人的距离在这一瞬间离得有些近,侯爵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擦过陛下颈边。   “您并没有在生克莱门特上将的气,不是吗?”   格洛尔偏了下头。   他闭眼靠在椅子上,打算趁着这个时候浅浅地午休一下,声音也有些惫懒:“我们也认识十多年了,欧斯特,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你们的气?他做了不合适的事情,该罚,仅此而已。”   光线有些凉,他抬起手臂放到眼前挡住光芒。   “唔,欧斯特,可以帮我把椅子调一下吗?谢谢。”   欧斯特无声轻叹,语气里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没问题,陛下。”   他调了椅子,又把外套盖到陛下身上。   格洛尔舒服地软声道谢:“谢谢,欧斯特。”   “请不用向我客气,陛下。”侯爵礼貌地回答。   他垂下眼,看着格洛尔毫无防备休息的睡颜,眸中的情绪欣喜而失落。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书房窗外出现了人影,欧斯特才从这样的沉浸中回过神来,起身前去打开书房的门。   门一开,出现在外面的,毫无意外正是克莱门特上将。   “陛下在休息,晚点再来吧。”欧斯特说。   “我就坐在旁边,不会打扰他。”克莱门特的外套脱在手上,身上只穿了一件非常能显身材的浅色衬衣。   侯爵冷淡地看着上将,说:“别以为你现在和陛下靠得近就有什么不一样。陛下眼中没有人是特殊的,我劝你不要白日做梦。”   克莱门特对于侯爵的冷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他的神情平静,嘴角勾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失败者的劝告没有任何的价值。”   “看来你还不懂。不过没事,你很快也会明白的——”欧斯特侧身让开了路,在克莱门特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他是陛下,他爱着帝国的所、有、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2)   陛下和上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陛下低头晃着脚脚看报纸在怎么夸自己。   上将觉得天气很好,手痒痒,于是站起了身,站到陛下身前。   陛下没发现。   上将忽然动手,从前面把小陛下拦腰抱起!   陛下:!(惊)(报纸掉地)(羞耻脸红)(双脚腾空扑腾扑腾!)(两只小翅膀扑棱扑棱!)   上将:(=w=满足) 第40章 和好   格洛尔还是被动静弄醒了。   他挪开手臂, 睁开眼,语气困倦:“谁找我?”   话音刚落,一只宽大而暖热的手掌就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是我,陛下。您继续睡。”男人说着, 拉高了他身上披着的外套。   轻微的摩擦声响起, 上将坐到了身侧的椅子上。   格洛尔的视线被遮得一片黑暗, 只有指缝之间稍稍透出了一点光。他哼笑一声,手臂轻松地搭到身侧。   “这么快就结束了?行吧,克莱门特, 现在机会来了, 说说,你想道什么歉。”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没有回答, 他侧头看向欧斯特侯爵, 后者正目光锐利地紧盯着他的手。克莱门特嘴角一勾,说:“在这之前,陛下,您是不是该放欧斯特侯爵先回去工作?”   格洛尔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无声硝烟。   “噢是的——欧斯特,你在边上吗,如果需要忙的话可以先回去, 这几天辛苦你了, 月度报告晚两天再给我就行。”   等了一会儿,他才等到欧斯特的回答:“没问题, 陛下,您好好休息吧, 我先回去将这几天攒下的公务处理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随时喊我。”   格洛尔低声“嗯?”了一声, 伸手挪开了克莱门特的手掌。可惜当他探出头的时候, 欧斯特侯爵已经离开书房了。   他只好问克莱门特:“你又怎么把他惹不开心了?”   克莱门特认真注视着三天没能见到的少年, 嗓音低哑地说:“我跟侯爵又不熟,我怎么知道他对我有什么意见……您这么在意欧斯特侯爵的心情,不如也在意一下我的?”   格洛尔撑起身,眉眼间还有些困倦,不过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姑且也算清醒了一些。   他将目光转向克莱门特。上将看上去和三天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毕竟三天本就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高挺的鼻梁看着比之前更加锐利了些,但这也有可能只是活动刚刚结束、上将身上杀气未消所产生的影响。   上将的双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深邃的眸子一望而不可达底。   格洛尔在于他对上双眼的时候,心尖莫名颤动了下。这双眼中平静蕴含着的浓烈而纯粹的情感,在这瞬间差点就要将他灼伤。   ——这份情感所带来的触动感觉,比起将人赶走前似乎还要更加炙热、更加暴.露。   “关于问题的答案呢,克莱门特,我现在可还没有原谅你,如果你说不出自己错哪儿,那我可要重新把你扔出去了。”格洛尔敛下眼,说。   这话一出,克莱门特立马像是炸开了毛,整个背都挺直了起来。   “别,陛下,您可别再把我扔出去了,”上将好声好气地哄着,“那天晚上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没有向您解释过的前提下就随意触碰您……是我逾越了,您想要怎么打我罚我都可以,但请别再把我赶出王宫了——那样我真的会露宿街头的,陛下。”   格洛尔轻哼一声,问:“还有呢?”   克莱门特老实答道:“还有我不该爬窗进您的房间——我该走门的。”   格洛尔:“……”   他瞪着克莱门特:“这就是你的反思?”   克莱门特意外地在这个问题上一步不退:“如果我不进去,那您肯定会烧得更厉害,陛下。”   说到这个问题,他伸出手背去碰了碰格洛尔的额头,低缓的语调里满是关心:“说到这个,您这两天身体还好吧?”   “都三天了,克莱门特。”格洛尔已经坐正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克莱门特的手腕,将它从自己额头上移开。   陛下抬起眼,天蓝色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说:“把门锁上已经代表了我的态度,克莱门特。如果还有下次,那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克莱门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至少这时候是服了软。他的声音柔和,眉眼也低着,看上去就像一只温顺服帖的老虎一样:“我会记住的,陛下,还请您饶我一次。”   格洛尔说:“真的记住了吗?那请给我写一份两万字的检讨。”   “嗯……”克莱门特刚想应声,忽然眼睛一下瞪大,满是震惊,“等等,陛下您说什么……检讨?两万字??”   作为镇西军统领,克莱门特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东西?别说他现在已经当上了统领,就是当年他从小兵一路向上做起的时候,他也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格洛尔陛下看着他的反应,反倒笑弯了眼:“是的哦,克莱门特。我希望三天之内能见到它——我认识你的字迹,请不要做什么小动作。”   克莱门特哑了声:“写它我就没有时间照顾您了,更没有时间带您去做一些您想做的事情。”   上将试图威胁,然而陛下面不改色:“那你出去,我让欧斯特回来。”   克莱门特:“欧斯特侯爵没我好。”   格洛尔:“那你就给我写检讨。”   克莱门特:“……您就是想欺负我?”   尊贵的少年一下笑出了声。像是清澈的小溪在林间静静淌过,他在笑的时候也显得安静而干净。   洁白的翅膀轻轻抖动,一根纯白的羽毛从上面落了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轻飘飘地左右向下落去。   克莱门特伸出手,将羽毛夹在指尖。   “看在您是陛下的份上,我写就是了,”他叹了口气,“除了您之外,可没别人有这样的脸面了。”   上将定定地望着他笑:“这样您可以消我的气了吗,陛下?”   正如之前欧斯特点出来的那样,格洛尔并没有真正对他动什么气。   上将道歉道得诚恳,就连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给他炸烟花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格洛尔还能怎么不原谅他?   就连那天晚上的逾越之举——   格洛尔闭上眼,想,其实也都挺刺激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这正是刚刚克莱门特藉由里斯蒙德之手给他的那颗。   他递给克莱门特:“帮我撕开。”   也算是回答了。   克莱门特接过,撕开它喂给小皇帝,似笑非笑地问:“刚才怎么不让侯爵帮你撕?”   格洛尔轻笑一声,眉眼柔和:“吃醋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上将动作一僵。   他望着笑眼弯弯的小皇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笑:“您说呢,陛下?”   陛下不再追究,上将乐得如此。   两人的关系暂且算是恢复如常了。   里斯蒙德本身工作就非常忙,在格洛尔这里加班结束之后,就得回去加自己本职工作的班。   但他对于克莱门特究竟怎么惹着陛下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天里问了格洛尔好几次是否真的不需要他帮忙处理些什么事情,得到陛下再三答复之后,才总算暂时安下了心。   “克莱门特你看,你在里斯蒙德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印象。”   “陛下,靠别人的印象取人不可取。”   代理管家的卧室门前,克莱门特按在门把手上。他半靠着墙壁,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问:“不过,我没想到您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还愿意记得这个许诺。”   格洛尔眉毛一挑:“你是以为我会反悔?”   克莱门特客气:“不敢。”   “一国之帝哪怕是为了维持他在下属眼中形象,都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陛下说。   克莱门特将陛下请进了门,点头:“是的,所以您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形象,等会肯定也会乖乖喝药的,是吗?”   格洛尔面色一变:“什么?怎么今天晚上还要喝药?”   格洛尔当即转身提腿就打算走,可惜慢了一步,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将门一关,低声笑道:“三天没有喂过您喝药了,现在倒还有些想念。您呢?”   格洛尔:“抱歉,克莱门特,那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念。我想反悔了,请给我让条路出来。”   克莱门特无奈喟叹:“您怎么还和三天前一模一样。”   “这是三天,不是三年,克莱门特。”格洛尔微笑着说。   他向房内走去。姿态看不出是在别人的卧室里走动,反倒像是在逛自己的后花园一样,闲庭漫步,不疾不徐。   陛下走到床边坐下,扫视了一圈上将的房间。   张贴的报道、照片还留着半墙在上面。   罗德尔曾经赠送给他,又被他转送给克莱门特的那副画作,端端正正地贴在床尾对着的墙壁上。   陛下双手撑在身侧,语气倦懒地问:“不是让你把小的全都撕掉吗?还有床头的照片,你也没换。”   克莱门特走到身边:“您这就有点太过苛责了,陛下——我可是被您下过命令,三天不许回王宫的。不回王宫当然也就回不了卧室,那这卧室的样子与三天之前一模一样,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在格洛尔的面前蹲下。   说是蹲,实际上一侧膝盖也碰着了地面。   他握住陛下的靴子和小腿,在将它脱下之前停顿了一下,微微仰头。   上将的脸颊线条十分明晰,棱角分明,肤色在常年的日晒之下显出健康的小麦色。一双薄唇微微抿着,一眼看去总有几分凉薄感。   他仰着头,问:“说起来,我还记得您答应的说法是‘您给我暖床’,怎么现在还是我在帮您脱鞋?”   陛下低低咳嗽两声,好看的浅蓝色眸子里因为咳嗽而刺激出了一些生理性液体,显得湿漉漉的。   软白的双手撑在床上,这一咳,一晃,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听上去便酥软酥软的。   “你给我暖。”他说。   克莱门特看得就差要伸手上去扶了,再一听这话,哪还管什么当时的说法,只能低叹一声:“是是是,我给您暖。” 第41章 伤痕   除了房间小一点之外, 他们的卧室并没有什么其他区别。   格洛尔虽然脸上不显,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跑到其他人的卧室里过夜,心里多少有些期待般的紧张感。   对于克莱门特而言,这份紧张要更胜一筹。   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 他给格洛尔换好睡衣之后, 就下床撕除张贴物去了。   不过当他将张贴物统统回收到手里时, 一转头,见到金发少年正坐在床头抱着双腿瞧着他看的时候,心脏忍不住地快速跳动起来。   于是他走到床边。   “在看什么, 陛下?”   “你的被子里好凉, 克莱门特。我不敢进去。”格洛尔说。   “抱歉,我的床上并没有铺热毯。不过稍等一下, 我进来给您暖。”克莱门特说。   “嗯, ”格洛尔应了一声,伸手从克莱门特手上拿过张贴物,“给我看看,你先去忙。”   克莱门特将它们交出去时会有些惴惴不安的紧张,但这比起第一次被格洛尔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要好很多了。   他交给格洛尔,转身转到一半, 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小心别把它们弄皱了, 陛下,这些都是我宝贵的收藏。”   格洛尔很难描述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内心的感受。他看了看张贴物上印着的或黑白或彩色的自己, 又品味了一下上将话语中的珍惜意味,一时真想将它们揉坏试试。   不过陛下只是在脑海里想了一想。他从来不会给自己的心爱下属创造难以抉择的场景。   “嗯。”陛下垂下眼, 翻了翻它们。   “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他问。   克莱门特到边上换衣服, 一边回:“十年前, 陛下。”   “怎么想到的?”格洛尔问。   “那时候战事多, 行军路上不方便带太多东西,所以就想着把重要的部分都剪裁下来,方便携带。”上将解释。   “重要的部分?除了被我看到的这些之外,还有吗?”格洛尔问。   “还有不少。”克莱门特承认。   陛下抬眼:“还有谁?”   克莱门特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过来格洛尔问话的意思。   “没别人了,陛下,”他笑了一下。这会儿他刚脱完上衣,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没有睡衣之后,扭头问,“对了陛下,平时我都是裸睡的,您介意吗?”   “介意,穿好衣服再上来。”陛下无情回答道。   克莱门特扭头问话的时候,身体也侧了半边,格洛尔刚回答完问题,眉毛忽然就一皱:“等等,你过来。”   克莱门特疑惑,扔下手中的衣服,转身走到床边。   格洛尔将张贴物放到床头,想要拿过相框压着,结果一只手没拿动,想要用双手去拖。克莱门特见状,一大步上前,拿起相框压住纸片。   “这也是我的珍贵收藏,陛下。别用拖的。”克莱门特干咳一声,说。   格洛尔幽幽地说:“没看出来,克莱门特上将对待收藏品的态度还挺上心。”   他轻哼一声,伸手勾了勾,让克莱门特坐到自己床边。   上将不明所以。   只见格洛尔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胸前。   男人的身体结实,匀称,成块的胸肌腹肌格外分明。但在这样本该完美的身躯上,数不清的伤疤交错地布于其上,有些年代久远,有些时间较近,不少疤痕与心脏的位置距离极近,让人看得忍不住心生后怕。   年轻帝王的眉毛微微蹙着,柔软的指腹在疤痕上缓缓游走。   克莱门特的身体无比僵硬,一动都不敢动。他的一手撑在床上,当格洛尔的手指滑到他的心脏附近时,他下意识地指骨一折,青筋暴起,看上去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都是怎么弄的,在战场上伤的吗?”陛下轻声问。   “有些是,有些不是。”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的手掌在胸膛上缓缓抚着,冰凉而柔软的触觉落在疤痕上带起阵阵痒意。陛下的睫毛轻轻颤抖,嘴唇抿着,看上去神情很是低落。   克莱门特有些忍不住,他一把抓住格洛尔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上格洛尔的眼睛,低声说:“别看了,陛下,我这就去把衣服穿上。”   细长的睫毛轻轻挠在克莱门特的手掌心上。   “我想看,克莱门特,你别捂着我。”格洛尔抓住他的手。   男人没有松手,他沉声说:“这没有什么好看的,陛下,会吓到您。”   “让我看看,克莱门特。”陛下温声地重复道。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拿他没办法,只好松开手。   格洛尔专注地抚摸着一道从心口一直延展到腰侧的伤痕。这是在上将身躯上落得最深也最长的一道伤,但从时间上来看,大概已经经过了很长的时间。   “这是怎么伤的?”他抬头注视着克莱门特,轻声问道。   上将僵硬着身体,说:“小时候伤的,不是在战场上……唔,您别乱摸,陛下,会痒的。”   “不在战场上,那是怎么伤的?”陛下没有被他转移开话题,追问道。   上将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这是以前我还没有离开贫民窟时受的伤。”   他低眼望着少年,睫毛落下阴翳。   “那时候的弗瑞利卡还是混乱区,您应该知道那种环境。”   格洛尔当然知道。在他刚刚接手帝国的时候,诺伦兹卡帝国尚未获得完全统一,混乱区占据着70%的领土。   反.动、暴.力与血腥充满着这个国家,各种独立军与复国者们割据一方,还有不少地方上的贵族世家试图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这些都是三十六世快速扩张领土而遗留下的历史问题,作为继任人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接手并收拾这个烂摊子。   克莱门特看出格洛尔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他很少会拒绝格洛尔的请求,也向来不介意把自己的事情当做故事向陛下叙述,但今天他难得犹豫了起来。   “可以讲给我听吗,克莱门特?”格洛尔软声请求。   克莱门特长出了一口浊气。   “那您等我两分钟,我上床给您讲?”他问。   格洛尔当然没有问题。   就这样,克莱门特很快换好裤子,拎了件上衣扔在床头,很快爬上了床。   陛下坐着,他便同样坐着。   “您知或许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当时的混乱区里,贫民窟是治安最差的一片区域。孩子不会被区别对待,如果想要独立地活下去,那就必须与大人做到同样程度的事情。”   克莱门特像是说着不关己的事情,磁性的嗓音里还带着轻松的笑意:“所以在我加入军队之前,曾经加入过非常多的组织。当然,那都是当地的一些小组织,为他们工作,至少每天都可以领到一块黑面包。”   这件事情格洛尔知道。   他曾翻阅过“天使之眼”的资料,其中关于克莱门特上将的过往记载中显示,在上将15岁正式加入军队之前turnip,他曾为了生存加入过北部的反.动势力,后来又在当地的□□之间多次跳槽,其轨迹完全就是混乱区里每一个挣扎的平民孩子浓缩出的典型模样。   这样的过去当然会引得“天使之眼”重点彻查,不过由于当时的大体环境就那样,整个帝国70%以上的平民或多或少都有过一些类似的问题,这种情况无法避免,也不可能追究。在帝国恢复基本统一之后,他曾亲自发言表示“既往不咎”,也是因为如此。   “是在当时受到了他们的虐待?”格洛尔摸着伤痕,心疼地问。   “不是。”克莱门特曲着一只腿,靠在床背上,任格洛尔往自己身上摸,“当时我可精明了,哪家要是待遇太差,我就会去投靠他们对家,虽然这都差不了多少,但是好在每天都有新的组织在诞生,他们总需要从待遇上打出些好名声,以此骗人投靠他们。”   “可惜最后还是遇到了意外,当时我所工作的组织惹上了一家巨头,短短一个晚上,整个组织的正式成员一个都没剩下来。像我一样的非正式工——基本都是一些小孩,则被他们统统抓起,卖到了地下的奴隶市场里去。嗯……您知道,当时的奴隶市场有点猖狂。”   格洛尔眼皮一跳,声音有些低落:“嗯,我知道。当时我刚接手政务,前几年时间有些忙不过来。”   当时恰好处于政权更迭的时候,新旧政权交替带来了几年的社会混乱。   乱上加乱,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给了奴隶市场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会——当然,帝国的奴隶交易在后来已经被格洛尔全部打掉了。这花了他七、八年的时间与精力,哪怕是现在,帝国也还有着一个部门在专门负责这一问题的盯梢。   但不恰当时机的政权更迭带来的影响,确实给这个帝国留下了不小的伤痕。   “所以我被卖进了一家晶矿工厂。”   克莱门特说这话时语调没有任何波动,就连语气都是平静而耐心:“这道伤就是被当时的监工打的。”   “当时你多大?”格洛尔问。   上将沉吟片刻:“进去的时候十二岁,这道伤……是十五岁受的。”   格洛尔沿着伤痕摸到了他的心口处。   只差一点,就是心脏。   格洛尔不知道当时才十多岁的克莱门特究竟是怎么忍过这份痛苦的。   克莱门特看出了他眼里的心疼和失落,心尖颤得发慌。   他轻轻捏住了陛下的手指,低笑道:“怎么,陛下,在心疼我?”   格洛尔没有否认。   “你那时候才十多岁。”他说。   克莱门特嘴角笑意更深。他伸手揉了揉格洛尔的脑袋,说:“您现在也才十多岁。”   这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忽然一顿,变得惊异:“等等,这样说起来……原来您小我这么多吗?”   格洛尔陛下坐不住了,他忍不住认真解释:“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但是其中只有一年的幼年期,剩下十七年都是成熟期,克莱门特。如果只比成熟期的年龄,那我肯定不输你!” 第42章 睡前   陛下说得倒也没错。   历代获得天羽传承的陛下都拥有着相同的生命周期, 他们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能从婴儿模样成长成为成年的样子,完成心理与身体上的双重成熟,然后彻底地投身公务,开始正式接手帝国的各项事务。   这要放在正常人类身上, 再怎样早熟, 想要做到这一步至少也得是十四五乃至十七八岁。所以如果单拼成熟期的时间, 那克莱门特确实难以与陛下相比。   不过陛下的个子实在是小。   瘦瘦弱弱,个子还矮,一脸认真地进行解释的时候, 翅膀还会跟在身后轻轻扇动。浅金色的发丝弯弯地别在耳后, 看上去乖巧可爱得不行。   “年龄这东西,可从来没人会这么比。”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没有与他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怎么说都是他吃亏。他轻轻按了一下克莱门特的心口, 问:“现在还会痛吗?”   克莱门特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痛了,陛下。”   格洛尔抿唇:“这道伤受得很重,克莱门特,只差一点你就活不到现在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上将眸色深深,低哑地回答:“因为这道伤对我来说不是坏事,陛下——它是我的机遇, 我感谢它。”   “机遇?”陛下疑惑侧头。   柔嫩的指腹在他说话期间一边触碰着胸膛, 克莱门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表现出什么异样。   他想, 还好现在是盖着被子的。   “是的,陛下。”   上将又一次握住了陛下的手腕。很细, 随手一抓就能圈住, 又没有什么力气, 一圈就落在了手掌心里。他低下眼, 对着陛下笑:“等下次有机会再跟您说吧。十点了,您该睡了,我先躺下去给您暖个床?”   “唔,行,”小皇帝应下。停了两秒,见克莱门特就这么躺进被窝里后,忽然又出声问,“你的衣服怎么不穿上?”   克莱门特躺下了。他一边拉着被子调整位置,一边说道:“这样可以更暖和,陛下。而且——”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格洛尔:“您刚刚可是一直在对我又摸又按的,总不能摸完就开始嫌弃吧?”   陛下淡然问:“为什么不行?”   克莱门特哽住:“您知道民间常说的‘渣男’是什么样的吗?”   陛下觉得他话好多,就从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不知道,去穿上。”   克莱门特反射性地想要伸手抓住,不过伸一半就及时刹住了车。   他心满意足地挨了一脚踹,想道:嗯,软的。   他翻过身,拉了拉陛下的浅色花边袖口。坚持道:“您试试嘛,陛下,会很舒服的。”   男人仰头看着格洛尔的时候,喉结便显得非常明显,墨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瞳孔中映着的全是他的脸庞。   格洛尔一下有些犹豫,他想,反正自己穿着睡衣,中间隔的到底是一件衣服还是两件衣服,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可不许随便碰我。”陛下慢吞吞地说道。   “一定不会,”克莱门特举手发誓,“我以我的上将军衔向您发誓。”   得到誓言,格洛尔这才点头。克莱门特暖得快,不一会儿,格洛尔就能慢慢地躺下挪进被窝里。   克莱门特觉得天花板上的大灯很刺眼,问:“可以关灯吗?”   “你有其他小灯吗?”格洛尔问。   克莱门特当然没有。   “那就不行。”陛下说完后缩进了被子里,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的目光左右扫过一圈。躺下之后,房间的陌生感便变得尤其严重起来。   床垫比他的床要硬一点,被子也不是他熟悉的味道,天花板的构造和灯的亮度与色彩也全都与他自己的房间有所区别。   格洛尔茫然地想,这样真的能睡着吗?   侧过头,直直撞入了上将认真的眸子里。   “不习惯?”克莱门特猜到了他的感觉。   格洛尔被戳中了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有点。”   克莱门特侧过了身,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您要不要躺进来?”上将低声笑道,“就像上次我们在山上睡的时候一样……我记得您很喜欢那样的姿势。”   “我喜欢?”格洛尔疑惑问,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喜好。   克莱门特说:“那天晚上您睡得很好。”   这个格洛尔倒清楚。   正因为那天晚上过于安稳和平顺的睡眠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才会在前几天克莱门特提出要求时选择答应下来。   ——那是久违的没有任何梦境的睡眠。   睡得很好,他很喜欢。   所以格洛尔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陛下安静地思考了一下,也跟着侧过了身。他与克莱门特面对着面,离得有些近。男人身上温热的体温隔着空气向他传来,对于格洛尔这样畏寒又不会自己产热的人来说简直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什么样的姿势,我忘了。”格洛尔躲在被子里,双眼亮晶晶地向外张着。   “就是这样。”   克莱门特靠近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过了他的颈下。这么做时,他一直观察着格洛尔的表情,见陛下没有抗拒和反感,他又将小皇帝的翅膀理好铺在身后,最后轻轻搭上陛下的腰。   陛下没有反抗,他便将陛下搂紧了一点。嗓音低低地问:“感觉怎么样,陛下?”   “感觉你在占我的便宜。”陛下敛着眉眼,言语平和。他动了动身体,给自己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笑了一下,“不过确实舒服。”   克莱门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结微动。   “您因为舒服,就愿意被我这样抱着?”他忽然问,“陛下,进我的房间,上我的床,您知道这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吗?”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非常成熟,嗓音又低,抵在胸膛边上听的时候,格洛尔觉得自己半个身体都要没了力气。   “误解?”格洛尔陛下的声音干净而纯洁,其中的意味便不清楚究竟是笑意还是感叹,“克莱门特上将,你的收藏、烟花,还有那天晚上对我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克莱门特忽然屏住了呼吸,他一点都猜不到格洛尔的下半句话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少年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像是泉水一般清澈,又像天空那样广阔。   小帝王目露狡黠,拿食指戳在上将的胸膛正中央,说:“你的心跳又变得好快,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也不尴尬,他风轻云淡地微笑着问:“是吗,您喜欢看我这样?”   “能看到一国上将紧张的机会不多,这很有趣。”格洛尔笑。   克莱门特敛下眼,低笑说:“看在您是陛下的份上……您想欺负就欺负吧。”   “不过……”他话音一转,软下语气,“下次您要是再生我气,可不可以不要把我赶出王宫?”   “理由?”陛下问。   克莱门特想说,因为您睡了我,那就得对我负责。但又一想,他不确定这样的话语会不会惹得小皇帝的不喜欢,于是放弃了这个答案。   “因为需要有人留在您身边,”上将轻声说,“我不希望这个人是其他人。”   “为什么,”陛下笑,“排除异己式的‘忠诚’?”   去他妈的忠诚,克莱门特想。   他说:“是的,陛下。”   “你对欧斯特有意见?他的能力很强,对我也很了解,很忠诚。”格洛尔软声说:“我不希望每次见到你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闹矛盾。”   克莱门特的眉毛一下就挑高了。   他可以接受陛下把他惩罚性地扔出门去,回来还要再加罚他两万字的手写检讨,但是要说到欧斯特……   克莱门特的目光仔细描摹着怀里的少年,他真的很想直接问问对方,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清楚些什么?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意见,但我对他待在您身边有意见,”男人直白而低沉地说道,“我才是您的代理管家,陛下。”   “你也只是代理管家,克莱门特。”格洛尔温和地说。   克莱门特说:“如果塞利安伯爵愿意退休,我会很乐意把这代理两字去掉。”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惹到陛下了。他挑眉:“我这是什么金银窝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往我这里来。”   陛下戳了两下克莱门特的胸膛,很不满意地说道:“有点志气,克莱门特,你应该留在最能发挥你才能的地方。”   “我有自己的追求,陛下。至今我所做下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向我的追求前进。”克莱门特的语气柔和下来。他哄着抱紧了少年,让他将脑袋抵在自己的颈窝上,“行了,陛下,快睡吧。时间不早了,您今天可没有睡午觉呢。要不我们还是把灯关了?”   “不行,别关灯。”格洛尔拒绝。   “这么怕黑?我还抱着您呢,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近您身的,”克莱门特想了想,说,“如果世上有鬼,它们碰得到您的话,那我肯定也碰得它们。我会把它们通通打走的,陛下,别怕。”   格洛尔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别瞎说,克莱门特,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就算有,我也不怕。”   “我也不怕黑,我只是……”陛下的笑意渐敛,他安静了会儿,“总之就是不要关。”   答了和没答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克莱门特并没有说什么。上将拍了拍他的脑袋,哄道:“行,不关就不关。” 第43章 梦境   然而躺了大半个小时, 克莱门特都没能闭上眼睛。   过于刺眼的天花板大灯是一个原因,怀里香软的少年的同样也是一个原因。   浅色的发丝大多乖巧地搭在脸颊上,只有一撮沿着重力慢慢掉落在了鼻尖。   克莱门特盯着这撮头发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将它轻轻地重新撩上去, 混入其他乖巧的发丝里。   不过陛下似乎又做了什么梦。他的眉眼皱着, 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看上去是什么噩梦。   陛下好像很经常做噩梦。   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像之前几次的做法那样,将少年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轻轻拍拍他的头, 低声叫道:“陛下、陛下。”   格洛尔低嗯了一下, 眉毛皱了皱,一只眼睛努力撑开了一条缝隙。不过要是仔细看去, 陛下并没有完全清醒, 大概正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   但这也足够将他从噩梦的梦魇中拉扯出来了。   陛下低声“唔”了一声,瘦小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主动挤了挤。   “冷。”小陛下无意识地喃喃道。   克莱门特紧了紧手臂,让格洛尔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被子也被裹紧起来,低声问:“这样还冷吗?”   陛下没说话,只是继续往他的怀里埋。   克莱门特努力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格洛尔身下的床铺温度。   凉的。   上将眉头皱起。   这是真的一点都不产热?   陛下的床上每天夜晚都会开着加热毯, 整间屋子的温度也比较高, 所以很少出现什么问题。   可他的卧室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就算有, 这大春天的他也会将它们全都卸去。   于是陛下往他这里一睡,问题就出来了。   无数方案从脑海中划过, 最直接的无非就是他现在出门拿个热毯回来铺上, 或者直接开上空调, 这样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   但是……   克莱门特感受着怀里冰凉的温度, 柔软的身躯窝成一团,趴睡在他的怀里,白日里偶尔温和偶尔黑心的小皇帝安安静静,乖巧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男人的指腹从他的耳边划过,落到颈边,稍作停留,又划到后颈,沿着脊柱一路向下,最后沿着翅骨继续摩挲。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眸中的色彩比起平时面对小皇帝的时候更加浓烈千万倍。   “陛下……”   他无声呢喃,将鼻尖抵在少年的头顶。   克莱门特知道陛下每次半梦半醒的时候,状态基本上就跟梦游差不多,什么想法什么行为都会不加思考地往外蹦,就连第二天都不一定会留下记忆。   于是他思考一瞬之后,试探着趴到陛下耳边低声诱惑:“要不要到我身上来睡,陛下?我来给您当床,我来给您当热毯,一定不会让您冷到。”   格洛尔陛下的意识朦朦胧胧的,估计也不知道克莱门特到底问的是什么东西:“唔……都可以,你快点,克莱门特,我冷。”   克莱门特在内心浅浅地谴责了一下自己。他也不知道这种姿势难不难受,只是想到了这样一种做法,觉得可以趁机试上一下。   他把格洛尔从侧边抱了起来,翻到自己的身上。翅膀调整比较复杂,但姑且也算是在没有弄醒陛下的前提下,成功把翅膀铺向了两侧。   陛下低嗯一声,对于忽然的移动有些不习惯,当即动了动。   可他现在已经被抱着趴在了克莱门特的身上,这一挪,就是在上将的胸膛上贴着动。   克莱门特倒吸一口凉气,被他这一下搞得有些反应。他抿唇伸手,往下压了压,再把格洛尔往上抱了抱。   这下他知道了,这个姿势确实不舒服。   就在他打算将格洛尔放下去的时候,陛下忽然往下挪了挪。   浅金色的发丝似有若无地蹭过唇边,陛下的脑袋侧躺在他的胸膛上,双手按在他的身侧,像是在抱着他的肋骨两侧。两腿也分着压在他的腿边,一下将他压得难以动弹。   刚刚他挪动陛下想要绕开的位置,被这一动更显精神,陛下要是再往下动动,估计就要能碰到了。   克莱门特面色微变,思考着是否应该把他重新放到床上去。   他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但他还做不出趁着陛下睡觉偷偷宣泄自己想法的事情。这种事情要是做了,连他都得唾弃自己。   这样的姿势实在难受,就是不知道对于趴在上面睡着的陛下而言怎么样。   于是克莱门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陛下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起了笑容,轻缓的呼吸规律无比,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做噩梦时的样子。   ……看上去陛下睡得还十分舒服?   克莱门特盯着少年睡梦里的笑容出了神。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欧斯特在离开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靠近没用?   不,怎么没用呢。   是他们这些生在帝都、长在帝都的家伙自己不懂得珍惜。生来就拥有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权利,这种事情……他们以为是应得的?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锢紧,另一只手轻柔地摸着小皇帝的脑袋。   忽然,他也笑了。他伸手圈上陛下的后腰,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少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行的动作,上将却像是赢得了一场战役一般,嘴角忍不住勾起得意的笑。   *   格洛尔常常会做噩梦。   沉寂的通道,漆黑的病房,苦涩难闻的药水,冰冷刺骨的针头,病床前的呢喃与哭泣。   无非就是这些东西。   病床上的对象偶尔会换。   从三十四世开始,到三十五、三十六世,再到他自己,都梦到过。   三十四世很少,三十五世梦到过两次,三十六世更多一些。这些大概是封存在特殊血脉里的记忆,格洛尔也不知道这样的记忆流传下来有什么用,他并不喜欢。   前两任对他的触动并不大,但是三十六世的死亡场景,一度成为过他的最大噩梦。   毕竟,就连三十六世这样强大得一度举世无双、常常带领军队亲政前线的存在,到最后都是落得身体突然衰败、病死床上的结局。   他又怎么逃得过呢。   当然,更多时候,病床上的人都是他自己。   正如同他出生时,上一任宫廷首席医师对他做下的预测那样,他也已经无数次预见过自己的死亡。   就像每一任前代帝王一样。   身体衰败,医治无效,然后死亡。   只是他的进程比起他们会更加快速、也更加复杂一些。   快速是因为每五年一次的那场大病,他撑得过下次,也不可能撑过再下一次。二十五岁,这就是他最极限的时候了。   而复杂则是因为比起前代们的忽然衰弱、短则数周长则近年的死亡过程,他的会要长上许多。他的身体衰败的过程像是被平均分配到了整个生命的周期里去,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清晰无比地奔向死亡。   这是一个非常明晰的过程,每个阶段都被预知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事到如今,“死亡”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拥有任何能够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了。   「他将在黑暗的昏睡中死去」——这个预言,对他而言也不再存在任何未知。   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非常讨厌做这个梦。   没有人喜欢观看自己的死亡,更没有人喜欢一遍遍去体验死亡,格洛尔也不例外。   尤其是像现在一样,窒息般地被固定在床上,一边感受着冰凉的药液通过针头输入体内,沿着血管汩汩流动跑遍全身,一边听着床头塞利安忍抑的哭泣,夹杂着里斯蒙德沉重的来回踱步与其他熟悉声音的难过与焦急。   即使心里明知道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明知道到那时候自己才不会有这么清醒的意识,可每次见到这幅场景,他都会忍不住地去感到伤心与愧疚。   欧斯特失魂落魄地坐在边上,双手抱着头,他将失声沉默到最后。罗德尔伯爵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已经被提前带了出去。科尼一会儿也会赶来,但是他的身份不够,只能被伊利亚挡在门口,最后两人打起架来。艾萨克和他的整支医疗团队没有时间表现出任何情绪,因为他们将从这一天开始两班倒地无休工作到最后一天。   这些发展他熟得很,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   如果换做是以前,格洛尔还会尝试着动一动身体,尝试和他们交流一下。   不过这件事在以往已经尝试过了,唯一能够剩下的,就是等待着梦境的结束。   这是非常难熬的一件事。   身体的痛苦、心灵的折磨,这些他都能够忍受。于他而言唯一无法忍受的,是这种半死不活将死未死的状态本身。   他躺在这里,像是一个标记,或者一个记号。   “精神支柱”?这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下的他唯一能够提供的价值了。   年少的帝王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是在梦中,他的睁眼并不是操控着躺在床上的“格洛尔”睁眼,更像是一种附着在“格洛尔”身上却灵魂离体的感觉。   他的“视角”缓缓扫过整间屋子,最后停留在了他脸上的氧气罩上。   ……要不要拔掉试试看?   如同“精神体”一般游离在外的格洛尔歪了歪脑袋,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漆黑的房外忽然传出了一些以前不曾有过的响动。   有人闯了进来。   格洛尔调转着“视角”转过头去。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但这个身影相对于这场梦境而言又十分陌生。   他闯了进来,愤怒地吼了什么。   格洛尔听得模模糊糊,听不清是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地抓到了一个字,“灯”。   灯?   下一秒,病房中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格洛尔惊愕地看着大步走到床边的上将,一时间没有从忽然亮灯的变化中反应过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克莱门特蹲到床边,一把抱住了他,还轻轻拍着他的头。   “陛下……陛下?”   ……克莱门特?   “……嗯。”格洛尔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出来,格洛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的预知梦里他都是出不了声的。这说明,他现在在做的已经变成了普通梦境。   意识到这一点,格洛尔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慢慢暗了下去。   不过即使这样,能够摆脱一次噩梦,那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格洛尔笑了起来,他的精神回归到了梦境的□□之中。他努力地拖动身体,抬起了手臂,将双手圈在克莱门特的脖子上,就像他们偷偷溜出门时被他背着或抱着时的模样。   克莱门特也很配合地弯下身子,将他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克莱门特,克莱门特——”欣喜之下,格洛尔忍不住多叫了一声上将的名字。他软声请求着梦里的上将,说,“我不想躺在这里了,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克莱门特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例如说现在,上将就笑着回应他说:“好啊,您想去哪?”   “去哪都行,出去就好。”   上将张开了晶翅,格洛尔忍不住圈紧了点,贴紧点,生怕自己被落下。他欣喜地晃着腿,出着主意:“不如去北部、西部?你熟悉的地方,哪儿都好。”   “西部雷蒙特市?我猜您会喜欢那里的风景。罗萨大平原也不错,那里能够看到世界上最好看的星空。又或者您想去逛逛弗瑞利卡吗,我并不是很想回到那里,但如果是带您一起回去……”   上将耐心地絮絮叨叨地跟他讨论着。   格洛尔把头埋到他的肩上,浅笑着应着话语。在他们即将离开病房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格洛尔记得以往在预言梦里见到的都是十一点半左右,时间也对不上。   他失落地笑了笑,想,果然是梦。   但就在这时,上将忽然侧过脸,低头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别走神,陛下,快决定一下我们去哪?”   格洛尔怔然地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嘴唇。   ……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醒来   当次日朝阳升起时, 金发少年正趴睡在上将的胸膛上,双手抱在上将的肋骨两侧,像是考拉抱着树一样。他的嘴角带着甜美而舒适的笑容,看上去睡得十分满足。   这样的姿势他保持了一夜, 没有松手, 也没有往两侧挪, 以至于克莱门特都在思考这个睡法到底有多么舒服。   但陛下舒不舒服他不知道,作为被压了一晚上的人,克莱门特能够十分确定地表示他的角度非常难受, 气喘不顺, 动不能动,简直就和坐了一晚上牢一样。   不过他还是坚持着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原因无他, 陛下睡得舒服, 还能主动抱着往他的胸口上蹭,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别说一个晚上不睡觉了,十天不睡他都愿意。   于是当格洛尔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时,一入眼的,就是克莱门特没穿上衣的上身。   “醒了?”   胸腔震动, 男人的嗓音在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格洛尔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在克莱门特的帮助下坐起了身。   可就是坐起来,他也是坐在克莱门特的腰上。   陛下刚刚睡醒, 一时间有些发懵。他低头看着自己坐着的地方,一块块腹肌结实硬朗, 留在上面的伤疤使得这副身躯看上去更为英勇且肃杀。   这副身体他挺羡慕且喜欢的。可是作为大清早一睁眼所见到的东西, 这似乎就有些太过奇怪。   格洛尔疑惑而好奇地伸出双手摸了摸, 按了按, 拍了拍。   然后就被克莱门特一把抓住了。   克莱门特一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轻松地握住他的两只手腕。似笑非笑地问:“怎么,陛下,睡我一晚上不够,醒来还想接着搞?”   “你别乱说,克莱门特。”   格洛尔挑眼:“昨天晚上我怎么睡的?”   克莱门特说:“如您所见,趴我身上睡的。”   格洛尔问:“那我怎么上去的?”   克莱门特睁眼说瞎话:“自己爬上来的。”   格洛尔拍了他一掌,对这回答表示嫌弃。克莱门特不躲不避,笑着受了他这一掌。   “不过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格洛尔双手按在克莱门特的胸膛上,向前爬了两下。他趴到克莱门特的锁骨边上,撑着脑袋,双眼明亮:“克莱门特,克莱门特,你昨天晚上做梦了吗?”   陛下心情极度开心的时候,总喜欢重复叫他的名字。克莱门特本来还在思考着要是陛下细究自己该怎么解释,没想到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欣喜而明亮的天蓝色眸子。   他怔了怔,没好意思说自己整晚没睡着,便问:“没有,怎么了?”   陛下露出可惜的神色。   “我昨晚梦到你了,梦见你带我去到帝都之外的地方玩,”他双眼弯弯地说,“本来想着要是你也梦到了我,那我们这就是梦里串门啦。”   克莱门特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过明显。   他望着自己身上的少年。原本就像是太阳一般的人物,欣喜笑起来时这份光亮就变得尤为明亮,耀眼而夺目,理所应当地夺去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色彩。   “那是有些可惜,今晚我会努力梦一个的。不过,陛下,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克莱门特诱惑地问,“今晚想要出门吗?”   陛下认真回答:“今天工作不多,晚上会是一个出门的好时机。”   “想去哪里?”克莱门特问。   格洛尔想起了梦里想去的几个地方。   “弗瑞利卡?”他双眼亮晶晶地问。   克莱门特:“……”   他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陛下,您说点现实的,我们一晚上能完成来回的地方。”   格洛尔不死心:“罗萨大平原?”   克莱门特:“这和弗瑞利卡一样远。还请您想想帝都在亚兰大陆的位置。”   格洛尔不服:“可我听说你之前是从弗西大陆直接飞跃大洋飞回来的。”   上将叹气:“载您飞过去倒没有问题,但您得考虑一下时间,陛下,过去三小时,回来三小时,您晚上还睡不睡觉、玩不玩了?”   格洛尔陛下满脸失望。   克莱门特看着心痒痒,他当即翻身坐起,一手横在陛下的身后,将他扶着,另一只手撑在身后。   “远的我们下次再找机会去吧,今晚带您去些近的地方怎么样,比如帝都的周边城市?”克莱门特问。   “也只能这样了。”格洛尔叹了口气。   不过陛下兴致依旧高涨,趁着早饭之前的时间唰唰唰地就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不少地点。   他郑重地将写满了地点的纸片递给克莱门特。   “这些地方我都想去,克莱门特。你看看。”格洛尔期待地说。   看什么,看怎么兼职导游吗?   克莱门特接过纸片,认真看了两眼之后,烦恼地按住了鼻梁。   “可以,陛下。我可以带您去这些地方——”他话音一转,“可再过一个多月时间,塞利安伯爵的闭关就能结束。”   他晃了晃手上的纸张:“而您这上面至少记录了四五十个地点,就算我们天天出门,您也去不了这么多地方。更何况我们一周最多只能抽出两个晚上。”   格洛尔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没关系,你凭经验挑几个有趣的地方带我去就好。”   “或者,您可以多放我一段时间的假期?”克莱门特漫不经心地悄悄暗示,“只要我能留在帝都,我就有办法带您出去。反正最近都没什么事情,我也并不急着回去。”   提到这个,格洛尔却是犹豫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再说吧,先考虑这个月的日程就行。”   克莱门特笑笑,也没坚持:“行。那我给您兼职导游可以有什么额外奖励吗?”   格洛尔对此的回答又是一掌。   克莱门特不知道小皇帝怎么这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不过陛下的力气小,他的身体好,这一拳一脚打上来,对他来说都跟挠痒痒差不多,反而是他更担心陛下的手会不会打痛。   陛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这天晚上,克莱门特就意识到自己收到了“奖励”。   当晚,陛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克莱门特则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像是之前每晚那样,打算坐在床边陪着等陛下睡着再走。   结果陛下躺在床上侧过身子,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怎么了,陛下?”克莱门特问。   格洛尔盯着他:“你今晚有什么打算,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想了想,说:“坐在这陪着您。”   他问:“有哪里不对吗,陛下?”   当然有。   格洛尔陛下抓着被子,只留一双大眼睛在外面。他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这三个字。   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半边的床。   克莱门特茫然。   格洛尔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反应,忍不住开口说:“昨天晚上我睡得很舒服,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点头,疑惑地不知道格洛尔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陛下眼睛又睁大了一点:“上一次睡的时候也很舒服。”   克莱门特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起眼,死死地盯着少年帝王。他犹疑不定地问:“您难道是在……邀请我一起睡觉?”   格洛尔:“……没有。”   说是这么说,他的眉眼却弯了起来。   上将来了精神。他身体前倾,深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格洛尔看,低沉的嗓音似笑非笑:“那换个说法。我给您暖床?”   格洛尔开心了,他拍拍自己专门空出来的那一半床铺,说:“可以,上来吧。记得……”   克莱门特生怕他反悔,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不到两秒时间就脱掉了衣服和外裤,钻了进去。   格洛尔的话才说到一半:“……穿睡衣。”   他在被窝里和克莱门特大眼瞪小眼:“为什么又不穿衣服?”   克莱门特庆幸自己没穿衣服。   他拍了拍床,说:“陛下,您这窝热得能把我蒸熟。”   格洛尔面无表情:“那你出去。”   克莱门特受不得威胁,他立马蹭近了哄:“不热不热,您的被窝很舒服。”   格洛尔勉强点头,原谅了他。   克莱门特不知道格洛尔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甚至主动邀请他一起上床,但这并不影响他趁这机会得寸进尺。   “来抱抱?”上将在黑暗中捏住小皇帝的一只手指,声音微哑地笑道。   格洛尔矜持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那你别乱动。”小皇帝警告。   “怎么会呢,您看我什么时候乱动过。”克莱门特啧的一声,直接将他搂了过来,“喜欢什么样的睡法?”   “都可以,只要不做噩梦就行。”格洛尔诚实地说。   他朝克莱门特的怀里钻了钻,脸颊蹭上坚硬胸膛的感觉让他有一些不适应。但是男人怀里温暖而安心的感觉,让他浑身一下子就轻松了下去。   噩梦?果然昨晚那时候是做噩梦了。   上将暗自想着,一边把小皇帝搂进了怀里。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他没有做什么逾越的事情,只是一只手继续捏着小皇帝,像是牵着手一样。   他轻声说:“不会做的,放心。”   格洛尔仰头:“你答应了哦。”   上将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按在了自己的锁骨边上,说:“嗯,我答应您了。”   *   这天晚上陛下的邀请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   之后的几个晚上,克莱门特都会试探着问上一句要不要他暖床,陛下都没有拒绝。   慢慢的,克莱门特爬床爬成了习惯,连多问一嘴都不再需要。   就像是他们夜晚的偷偷出游一样,次数多了,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日常。   格洛尔陛下睡得好了,心情就好,连着半个月时间下来,就连侍卫长伊利亚中校见到都要忍不住问上一句“陛下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   但是对于克莱门特而言,这份亲近的殊荣就有些考验他的自制力了。   克莱门特觉得,自己能从一开始的兴奋得睡不着觉,到现在的能够抱着陛下享受睡眠,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进步了。   要换做十年前他站着他跪着的时候,哪能想到能有现在的这么一天。   不过欲望总是无止境的。   克莱门特在来到帝都之前一度想要努力克制的欲望,在这样的放纵与默许之下,就像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克莱门特有的时候是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不知道也没想过,还是只是在假装无知、纵容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45章 消息   时间在这样慢悠悠的生活下快速流逝。   在这剩余的一个多月时间里, 格洛尔曾经写给克莱门特的那张地点纸条上,已经有一小半地点被打上了勾。   他们出门出得隐蔽,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曾被里斯蒙德发现过一次之外,之后再也没有走漏过行踪。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就像他们每晚一起同床睡觉这件事情一样, 非常小心地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当然, 王宫中距离格洛尔最近的一批侍卫和侍从们或许多多少少会发现一些事情, 不过也仅此而已。   又是一日新的清晨。   克莱门特离开了房间,为他拿取新一天更换的衣物与早餐。格洛尔则继续躺在被窝里,打算给睡眠续上五分钟。   就在这时, 放在床头的仪板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他的私人号。   格洛尔没有爬起来。他翻了个身, 眼睛都没睁地伸长手去够着。离得稍微有点远,格洛尔够了半天, 才终于把仪板够到面前。   打开仪板, 上面只有一条塞利安发来的消息。   ……塞利安?   格洛尔睁大眼睛,突如其来的欣喜让他的困倦立马消了一半。   他打开消息一看:“陛下日安,我出关了。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   格洛尔的手先一步回答道:“恭喜,一切顺利?樱桃芒果味的叶丽莎蛋糕配一杯草莓蜂蜜汁,谢谢塞利安!”   刚一回完消息,格洛尔就忽然发起怔来。   塞利安回来他当然是开心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塞利安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在他曾经的十八年生活里已经是他和塞利安分别的最长时间了。   但是塞利安回到王宫,那就意味着克莱门特……也该回到他原本的工作上去了。   欣喜平静, 格洛尔沉默地摩挲着仪板的边缘。   “咚咚咚。”   房门敲响,克莱门特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嗯?今天竟然没有赖床。”克莱门特放下早餐, 挑眉惊讶地走回床边。   他的手臂上搭着一套衣服。坐在床沿, 笑着向格洛尔伸出了手:“既然醒了, 那就过来换衣服吧, 陛下。”   格洛尔放下仪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克莱门特。”他喊。   “怎么了?”上将问。   “塞利安要回来了。”格洛尔顿了顿,补充道,“今天中午。”   克莱门特的笑容一下僵在了嘴角。   格洛尔从床头挪到了床沿,安静地等待着克莱门特的反应。   安静了好一会儿,上将才终于“嗯”了一声。他伸出手,若无其事地帮格洛尔解开了睡衣的扣子:“我知道了。那我一会儿就去整理东西,准备交接?”   “不用这么急,吃完早饭再说吧。”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笑了一下,帮他换好衣服后,伸手压了压衣角。然后起身,向他伸出手:“行。来吧,陛下,今天的早餐是蘑菇汤和荷包蛋。”   格洛尔将手搭了上去。上将手掌宽厚而有力,轻轻一握,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扶起来。   克莱门特将他牵到饭桌前,说:“先吃吧。”   克莱门特帮他切开荷包蛋,格洛尔则尝试自己喝汤。他握住勺子,舀起一勺蘑菇汤。但不知道是状态不好还是怎么样,这一勺他拿得并不稳。刚端起勺,勺就一颤,一小块蘑菇掉下勺子,轻轻溅起汤汁。   格洛尔一顿,抬头看向克莱门特。克莱门特自然地腾出手结果勺子,重新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格洛尔凑过去喝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搓搓手,重新拿回勺子自己又舀了一勺,这次他拿稳了,嘴角便勾起了笑。   用餐过程难得地安静。早饭吃完,克莱门特放下刀叉,没有出门找人收拾餐桌。上将挪了下椅子,也挪了一下格洛尔的椅子,让他们两人相对而坐。   格洛尔没有反抗,任他捏住自己的指尖。   “陛下。”上将喊了他一声,目光中带着少有的忐忑。   能让一名在前线厮杀了半辈子的将军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属少见,要是换个时候,格洛尔肯定会有兴致得很。但他现在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着。   上将从怀里捏出一张纸片,上面写满了各种地名,但只有一小部分被打上了勾。   他将纸片递到格洛尔面前,轻声说:“这些地方我们连一半都还没去到过。陛下行个好,让我在帝都多留一段时间,我带您多去走几个地方怎么样?”   格洛尔陛下看着他,声音温和地说:“你已经离开镇西军三个月多了,克莱门特,镇西军和米斯塔拉需要你。”   克莱门特说:“镇西军现在有维尔斯中将和多尔利坦少将在带着,西部米斯塔拉最近的情况也非常稳定,并不需要我去守在那里。”   他握住小皇帝的手,犹如白玉般温软而小巧的手掌乖乖地落在他的手心里。他牵着小皇帝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另一只手攥住格洛尔的椅背,身体前倾,体格上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的指尖在格洛尔的手背上轻轻地来回移动,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小皇帝,低声说:“要是您不放心,那我也可以两头跑。我一个人全力来回,一趟只要半个晚上的时间。我可以白天在那边工作,晚上就过来找您,这样就不会耽误工作了……只要您现在能点个头,怎么样?”   牵手、拥抱、睡觉,这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做成习惯的事情。   但无论从什么方面上来讲,克莱门特都没有真正坦白过自己的心意。除了之前的那个晚上,克莱门特曾在浴室中做出一点逾越的事情之外,他们之后都一直默契地将关系保持在了某条界限之上,从来没有人去伸手戳破过。   “对于帝王的忠诚”,这是克莱门特曾经给过格洛尔的唯一答案。   直到这个时候,克莱门特问出的这句话,才终于显出了一些不太一样的感情。   日夜两头跑,在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再放弃晚上休息的时间。   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忠诚”就能解释的事情。   克莱门特在问出这句话时,嗓音是有些发紧的。跟在格洛尔身边三个月的时间,他哪里会不知道陛下对于爱慕者的处理态度。   现任的王宫禁卫军统领曾经忍不住冲动表露过一次对陛下的好感,结果从那之后直至现在,都没能获得过一次再次觐见陛下的机会;还有一位公爵家出身的嫡系少爷,偷偷将情书夹在了前来王宫找陛下汇报工作的父亲的文档里,当场就被陛下轻描淡写一句话扔到了东北去“体验生活”——这是克莱门特亲眼所见。   陛下抿住唇,没有说话。   但是微微勾起的翅膀尖表露着,他因这句话而有所动容。   没有等到回答,克莱门特忍不住喊了一句:“陛下?”   他捏了捏格洛尔的手掌——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中他总是喜欢这么做,陛下也从不阻止。克莱门特挑眉,语气轻松地问:“怎么,这个问题有那么难?”   格洛尔终于开了口。他抬起眼,语气如同平时最常见的时候那样平和而温软,说:“我会考虑的,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内心一时烦闷无比。他抿住唇,压上前问:“这三个月玩得开心吗?”   格洛尔捏了下衣角,承认:“开心。”   克莱门特又问:“要是我走了,有人能带您出去玩还帮您暖床吗?”   格洛尔摇了摇头:“没有。”   克莱门特整个人几乎压在他的身上。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鼻尖只差一点就能相碰。   他的嗓音喑哑:“那不就得了,陛下。留我下来,您想干什么我都陪您。”   格洛尔仰着头,对着压在身上的男人的眼睛。   那双墨绿色的眼瞳里蕴含着浓烈的情绪,它们一直存在,却又一直克制着地锁在眼里。这双眸子里明明充满着野性和不羁,它却自己拷上了枷锁,并小心翼翼地将锁链和钥匙双手奉到另一人的面前。   ——只等格洛尔伸出手。   格洛尔甚至不敢继续看着这双眼睛。所以,他第一次主动低下了头。   “我会考虑的,克莱门特。”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   靴子也是克莱门特给他穿的。靴子的重量对他的双手来说也有些重,所以这些事情,这几个月来也一直都是克莱门特在帮他做。   克莱门特系鞋带的方式和塞利安不太一样,他更喜欢一种简单而直接的系法,最后再绑出一朵好看的小蝴蝶结。   见到它,格洛尔的脑海中就会记起克莱门特每次蹲在自己身前的样子。那双带有薄茧和疤痕的手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杀惯了人,串起鞋带来却也灵巧得很,稳定快速,简洁利落,看上去对于这份伺候人的工作完全没有过一点不喜。   下颌两侧传来的触感突然让格洛尔回过了神。他的脸颊被轻轻捏着,抬起了头。   他被迫又对上了克莱门特的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嘴唇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软。   一触即分。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格洛尔一下瞪大了眼睛。他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不动,脖子僵硬地仰着,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他怔怔地望着克莱门特,清澈的浅蓝色眼睛里满是愕然与无措。   克莱门特露出了笑容,甚至轻车熟路地凑上前,又亲了一下。   “那您可要认真考虑一下,”修长的手指在他脸颊两侧轻柔抚摸着,男人哑声重复,一字一句,“认、真、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塞利安回归   克莱门特离开了房间。   格洛尔没有给他回答, 他也没有继续紧逼。   他只是在转身之前揉了揉格洛尔的头发,细软的发丝在手下揉得舒服无比。但最重要的是,格洛尔并没有躲开他的动作,反而主动偏了偏头给他摸, 显得十分乖巧。   陛下应该没生气吧。   克莱门特不是很确定地想。   塞利安即将回归的事情很快就在王宫内传播开来, 许多人因此而忙碌起来, 开始准备向老上司进行阶段汇报的材料和报告。   当然,大多东西都是提前被准备好的。   克莱门特刚出门不久,一位王宫内工作的“天使之眼”成员就敲门找到了格洛尔。   天使之眼是情报组织, 也是各式人才最为聚集的地方, 王宫里不少后勤人员都是直接从天使之眼中遴选的,他们除了需要承担后勤任务之外, 同时也要负责对于王宫内除去陛下之外的所有人进行观察, 从另一种维度上对王宫进行保护。   而这名成员就是王宫内天使之眼的第二负责人。他将一份报告递给小皇帝,恭敬地问:“陛下,这是这三个月内的部分报告,您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处理的吗?”   格洛尔被迫从被克莱门特亲了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他将手握拳抵住嘴唇,另一只手接过报告看了两眼。   只见一项项被精挑细选择出来的异动记录罗列其上。   例如说,某天某晚, 陛下卧室窗户异常开启。   某天某晚, 王宫上空某处监控异常短路。   某天某晚,上将卧室垃圾中异常出现大量废弃胶纸……   格洛尔捏着报告, 犹豫了一下,将他递回给对方。   “不用处理, 就这样交给塞利安吧。”陛下温声说, “不管他问什么, 直答就好。”   *   塞利安回来了。   就在格洛尔刚刚开完一个会议之后, 出门时恰好撞上迎面走入王宫的塞利安。   伯爵还没来得及换上平时常穿的黑白管家服,而是穿着一套类似于日常化简便军装的宽松服饰,外面又套了一件开敞的过膝修身大衣。   他手上还拖着箱子,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蛋糕袋子。   见到格洛尔,他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欣喜的笑容。   “日安,陛下,刚开完会?”伯爵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向小皇帝微笑行礼。   “塞利安!”格洛尔双眼一亮,当即走快了两步,上前踮脚抱了一下塞利安伯爵,很快分开,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你要等到午饭时候才能到呢,好快。”   他的目光转向伯爵手中的袋子,很是惊喜:“你真给我买了?袋子好大,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东西!”   塞利安笑着将袋子举高过头顶:“您猜猜。”   格洛尔睁大眼睛,踮起脚尖尝试伸手去够。   克莱门特见他动作危险,立马一大步踏上前,将手臂虚虚地护在身后,以防小皇帝站不稳摔倒。   他主动向伯爵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伯爵。”   塞利安也不敢真让格洛尔跳着去够,浅浅地逗了两下,他就主动降下手臂高度,让陛下得以扒开袋口伸过头往里面瞧。   他向克莱门特回以微笑。面对这名难得从职位与实力上都能与他相抗衡的年轻上将,塞利安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友善。他向克莱门特打了个招呼,说:“日安,上将,我也给你带了一份,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克莱门特有些惊讶,点点头:“谢谢,我不挑。”   数着小蛋糕的格洛尔陛下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吃蔬菜不吃甜食,这叫不挑?   既然遇上了,他们就自然顺路走了一程。   塞利安简单问了一下这三个月来的情况,并向克莱门特感谢他将陛下照顾得这么好。   沿路上,王宫内遇到的人员也纷纷向着三人打招呼,对于老管家的回归表示了充分的欢迎。   塞利安简单收拾好东西后,时间便已临近饭点。三人一起吃了顿饭,格洛尔难得地有机会将甜食作为主餐,吃得非常认真。身边陪着的是克莱门特时,甜品并不会受到太严格的限制,不过塞利安正式回来之后,甜品限制肯定就会被重新提起,往后再想像现在这样随心地吃就有些不容易了。   克莱门特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与塞利安说着话,时不时便要偷偷向着格洛尔的方向看上一眼。   可惜即使一顿饭下来,他都没能从陛下身上得到什么反馈。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收回了目光。   午饭很快结束,到了陛下的午觉时间。谁送陛下回去卧室,这是个问题。   克莱门特从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等着这个时机,他赶在塞利安开口之前,主动上前。   “我送陛下回卧室吧,交接的事项我晚点再去找你。”他走到格洛尔身边,对着塞利安伯爵说道。   塞利安对这问题倒不介意,早点工作还是晚点工作对他来说区别不大。陛下在这三个月里没有缺胳膊少腿,气色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多大区别,翅膀依旧光洁靓丽,见到他还能活蹦乱跳,这就足以让他对克莱门特的照顾报以信任了。   “好,那我先到三楼交接其他工作,你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伯爵说。   格洛尔欲言又止,但是没有被人发现。他见两人已经定下了安排,想了想也只好跟着点了头。   就这样,他跟克莱门特一起回到了卧室里。   卧室大门一关,克莱门特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他们之间极其少见的十指交握的握法。上将脚尖一旋,转身就将他按在了门上,眉眼间侵略感十足。   格洛尔睫毛一颤,没有对克莱门特的行为做出什么不满的表示。他微微抬起头,只说了一句:“克莱门特,门好凉。”   克莱门特刚想说点什么,听到这话顿时气焰全消,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干脆地将他牵到床边坐下。   “陛下,塞利安伯爵回来了,您的考虑结果呢?”克莱门特开门见山地问道。   格洛尔空着的手捏住了床单,他说:“你们交接还要时间,让我再考虑一个中午吧,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将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举到面前。他盯着格洛尔,声音微沉地问:“您都愿意让我这么牵了,也都愿意让我帮您暖床抱着您睡觉了,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就那么难?”   该做都都做了,离别在即,克莱门特索性不再管那么多,他干脆地凑上前去,亲了一下格洛尔的脸颊。   格洛尔已经被他亲过两次,这下再亲,反应已经要平静上许多。只是湿漉漉的浅色眼眸中,仔细看才能看出犹如受惊小鹿一般的神色。   上将顺势抱住小皇帝,陛下的小体格十分轻松地就能被他整个抱在怀里。陛下没有反抗,也不像浴室那次的逾越一样一巴掌就打上来,他便更加得寸进尺地将自己的脑袋也蹭到陛下耳边。   细软的发丝挠在鼻尖,就像面前的人每日每夜都会挠在他的心头上一样。看在眼里,痒在心上,偏偏就是怎么挠也挠不到。   他的喉结上下无声地滚动,嗓音也变得低沉而沙哑:“陛下,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说,您更希望我换一种更明白、更直接的方式来问您?”   格洛尔没有办法看到上将的表情,上将也看不到他的。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上将的脑袋——这个动作放在他们的体格差上来讲实在有点不合适,但再不适合,也抵不过上将过于配合的低头。   “谢谢你的忠诚和付出,克莱门特。”   格洛尔敛下眼,鞋尖悄无声息地相碰着。他说道,“但是我有一些不能说的理由需要考虑……下午之前我会给你答案的,别催我,可以吗?”   上将低低叹了一口气。   但格洛尔没有对这样亲近的触碰表示拒绝,这让克莱门特心里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他深谙趁热打铁的道理。   现在就算要不到答案,也总得捞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我们换一件事情。”   克莱门特收回脑袋,冲他眨了眨眼,浅笑着尝试缓和气氛。他说:“您让我换掉的床头照片,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代替。不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时候,您总该允许我给您拍一张照片吧?”   这个问题对格洛尔来说简单多了。   “可以。你想在哪拍?”格洛尔问。   克莱门特试探:“床上?”   格洛尔敛起了微笑,认真地说:“不行。私人照也需要保持形象的,克莱门特,请你理解。”   克莱门特没有意外。他一指卧室床边的白色小圆桌,也就是格洛尔陛下每天清晨吃早饭的地方,说:“去那吧,正好现在阳光也合适。”   格洛尔欣然同意。   克莱门特先在远处放好仪板,调好角度,然后再牵着他走到圆桌前。上将拉好椅子让他坐下,弯腰给他整理了一下发丝和衣领。   格洛尔对于镜头非常熟悉,仪态上相当自然。一切很快准备完毕,克莱门特问:“可以合影吗?”   格洛尔点了点头,说;“不外传就没问题。”   克莱门特保证:“我不会分享给任何人看。”   “嗯,”小皇帝看向仪板,问,“定时拍照吗,它什么时候拍?”   克莱门特偷偷看了一眼仪板,嘴角一勾,又担心太过明显,立马就压了回去。他在侧面弯下腰,亲了一下格洛尔的脸颊,轻笑说:“现在就拍。” 第47章 告知   王宫三楼, 塞利安的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文档,眉头紧皱地翻阅着。在他面前,一名下属做完报告,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上司的表情。   作为报告人, 他当然再清楚不过这一叠文档里都写着什么内容。其中关于陛下和克莱门特上将的那部分, 他在收到时还特意问了好几遍对方“这份报告有没有拿给陛下看过”。   他已经跟在塞利安伯爵身边工作了好几年了, 伯爵对于对陛下有所觊觎的贵族们是个什么态度,他再清楚不过。   敲打、警告,不老实者扔出帝都,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可不论是什么处理, 好像都并不适合放在克莱门特上将这种身份的人身上。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伯爵,您看这……需要怎样处理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 一向来对此处理得毫不手软的塞利安伯爵, 却是慢慢松了眉毛,摇了摇头。   “不需要。陛下会自己决定这件事情的。”   *   当塞利安接到陛下的信息,来到卧室时,格洛尔正穿着睡衣,安静地站在大展柜前。   “陛下,您没休息?”   塞利安伯爵几个月没有见到格洛尔, 但许多事情已经像是习惯一样刻在了他的行为中。他走入卧室, 顺手就拿了一件外套,走到格洛尔的身后为他披上。   格洛尔点头道谢, 又摇了摇头,说:“不, 塞利安, 我只是今天醒得早了点。”   塞利安皱了皱眉, 问:“没睡好吗?”   “嗯。”格洛尔轻声应道。   身边空落落的, 没人抱着他,空气就像缺了一块,而且还久违地做了噩梦。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说出来。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收藏柜上,上面的收藏品依旧整齐排列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在他目光所至,也是站着时恰好能够平视着见到的位置上,放着一本封页烫金还印着国徽的精致笔记本。   这本本子在周围各种奇异礼物的包围中显得格外独特。   塞利安当然也注意到了它。   “我记得这是今年帝国发售的本子。这是谁送给您的礼物吗,陛下?”塞利安问。   “这是克莱门特送给我的,”格洛尔笑了笑,“没想到吧,他的礼物竟然是一本笔记本。”   塞利安惊讶而疑惑:“这本笔记本里记了什么?”   “嗯,”格洛尔眉眼弯弯,“是整个镇西军的手写祝福。”   伯爵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   “看不出来,上将竟然是位这么细腻的人,”他想起刚刚下属向自己报告的内容,五指暗自在腿侧敲击,温和地向陛下笑问道,“说到这个,陛下,克莱门特上将的假期应该已经到了吧。您对他之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这句话问出来,格洛尔一下就变得沉默。塞利安耐心地等着陛下的回答,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哪里会看不出格洛尔现在正在忧愁的事情。   终于,格洛尔开口了。他的目光从展柜上移开,看向塞利安,说:“让他回到米斯塔拉吧。由他带着镇西军亲自盯着弗西大陆的战事,这或许是份不错的任务?”   精致而完美的眉眼间带着平和的笑意,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这股祥和平静的气场产生一点波澜。   塞利安凝视着他,问:“您会觉得舍不得吗?”   格洛尔抿了抿唇,软声说:“塞利安,我让他们把那些东西拿给你看,不是为了让你动摇我的想法的。”   “请您原谅,”塞利安温和而耐心地说,“但我认为这不是件坏事,您没有必要那么抗拒它。如果您觉得舍不得,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尝试感受一下它呢?”   “……我不行,塞利安。”陛下摇了摇头。   “您可以多做一点自由的选择,陛下,恋爱就是一个不错的选项。”伯爵上前一步,指尖抚摸着小皇帝的眼角。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知道这双眼睛曾经满含着多少欢笑。   他说:“恋爱并不需要非求个结果,更重要的是去体验它的过程。如果上将足够爱您,那么我想就算没有结果,他肯定也是愿意的。”   见格洛尔沉默不语,塞利安轻叹一声:“能够遇到一位让您这么开心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陛下,您应该多考虑考虑。”   “你知道吗,塞利安,在我看来克莱门特就是一位天生就该翱翔于帝国大地,不应该受到任何束缚的人。你也是一样。”格洛尔说。   塞利安不这样认为:“您不应该将自己看做是一种束缚。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蓝天。”   这个问题他们不止一次争论过,格洛尔对于塞利安的态度也很清楚。但他今天并没有争论的打算。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得够久了,塞利安。我并没有想征求意见的意思,”他柔声说,“帮我和克莱门特转告一声,让他回到米斯塔拉吧。”   塞利安还能怎样,他只能接下这个令人头疼的任务。   “没问题,陛下。”他说。   就在塞利安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格洛尔忽然又叫住他。   “等等,塞利安。”   格洛尔犹豫了一下,走到展柜的一角,手掌贴在透明玻璃上。   在展柜的这一角处,放着十八个被特殊处理过的透明罐子。罐子里灌满了无色的透明液体,而在液体中间,浸泡着一对又一对的优美鹿角。   罐子外面标注着具体的年份和日期,格洛尔很快就找到了他在十八岁时脱落下的那对鹿角——也就是之前与克莱门特出门时掉下的那一对。   克莱门特曾经向他索要过它,他没给。   不过现在,格洛尔却是主动说:“顺便把它带上吧。把它送给克莱门特,当做我的告别礼。”   塞利安回走的脚步顿在原地,脸上露出了近乎惊愕的表情——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对于礼仪修养极高的伯爵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   “您要把鹿角送给他?”他不可置信地确认,“现在,这时候?”   格洛尔安静地望着塞利安,没答话,态度明显。   塞利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缓下情绪,走回到格洛尔身边。他打开柜子,将浸泡罐小心地拿了出来。   “这寓意可不好,陛下。您确定吗?”塞利安问。   “送给他吧。”格洛尔说。   塞利安又说:“可这并不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半年后就是年宴,到时克莱门特上将就有机会再回来了。”   格洛尔笑了笑:“以前克莱门特就从来没有参加过年宴,说不定今年他也不会来呢。”   如果面前站着的换成他的亲生儿子,塞利安这时候肯定就要以过来人年长者的身份好好教育一通了。   可是谁叫面前人是陛下呢。   “不可能的,陛下。”他只能说。   伯爵无奈地摇摇头,领命离开。走到门前,他不甘心地转过身,说:“您不打算亲自去和他说吗?这种事情由您来说才合适。”   “不打算。如果他想要来见我,也请帮我拒绝掉他。”陛下温和地说。   塞利安注视着他,问:“为什么?”   陛下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因为我怕我会心软。”   塞利安终于带着鹿角离开了。   格洛尔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神情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手边的展柜,想了想,扶墙走回了床边。他脱掉外衣,将它随意地扔在床上。   他坐在床沿,感觉自己有些难过,但又出其意料地平静,平静到他能够非常清晰地在脑海里数出半小时后的会议上自己需要讲的每一个问题。   他就这样坐了大概十分钟。   房间里异常寂静,没有人跑来跟他一起坐着给他讲故事,没有人来问他今天晚上要不要出门去玩,也没有人会来偷偷牵上他的手,开玩笑地嫌弃说“您怎么不产热”。   格洛尔忽然觉得这房间空旷得很。   桌上拍照的仪板早就被克莱门特收起来了,拍完照后他想看看,克莱门特却将仪板藏了起来,说等他考虑好结果再给他看。   床头的那顶大帽檐军帽也没了踪影,格洛尔不知道克莱门特明明不爱戴帽,为什么还要天天把它放在床头。   卧室里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回到了三个月前的样子,这本该是他最熟悉的模样,格洛尔却觉得现在的房间窒息得让他待不下去。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刚站起时有些没站稳,格洛尔及时扒住了床头的短柱子,及时稳住了身体。   他想了想,向着卧室门口走去。   走出门,卧室外左右两旁执勤的八名侍卫整齐划一地向他低头行礼。   他微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简单关心了他们生活是否一切顺利,并与其中两人简单说了两句话。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缓步走到走廊边上,将手按在窗台,犹豫地向着王宫外望去一眼。   两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中年人的脸上挂着微笑,标准的礼仪让他的举止谈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他对面的军人男性却要锋利许多,他冷笑着,不知道是在争论着什么话题,语速非常快,一身气势凌厉,咄咄逼人,他的眉眼间蕴含着嘲讽和怒气,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情绪到了临界点的野兽,下一秒就可能爆发。   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男人蓦地闭紧了嘴,猛地抬头向窗户看来。   格洛尔本想躲开,却根本没能来得及。   于是格洛尔只能亲眼看着,原本暴戾愤怒随时都像要暴走的男人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静静地仰头望着他,目光中汹涌的激烈情感再也不加任何掩饰。只是一向充满了喜悦欢喜的那份情感,这时却全都变得艰涩难过了起来。   格洛尔闭上眼,扭头逃一般地离开了窗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上将   克莱门特离开了。   他回到了米斯塔拉——这是帝国西部区域的名字, 是镇西军团的大本营。   他重新做回了他的统领、上将。   一切生活似乎与以往并没有区别。   米斯塔拉的炮火声偶尔回响在西北德林莱诺的土地上,一处又一处的秘密军事基地里,镇西军的将领与士兵们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训练。   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作为镇西军的最高军事统领,克莱门特离开三个月后再次回归, 工作也是非常忙的。   自从落地米斯塔拉的那一分钟开始, 他就陷入了十分的忙碌之中。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 他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一天停下来过。   ——但这样的忙碌程度,理所当然地不在“合理”的程度之内。   西北, 德林莱诺。   这儿的天气比起米斯塔拉来说要干燥许多, 但是由于境外某个强大势力的偷偷入侵,多尔塔与他的统领上司还是从总部飞来了西北坐镇。   多尔塔郁闷地摸着开裂的嘴唇, 心想家里推荐的唇膏真是没有一点儿用, 德林莱诺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只希望早点结束让他回去,总部才是他的家!   “报!达尔森将军发来报告,目前土帕山脉以北的区域已全部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境外组织势力。”   “报!第 18 战区发来战报,从凌晨 2 点开始持续至今的交火中, 已击毙非法入侵分子 72 名, 抓捕 234 名……”   “报——咦,多尔塔中校, 请问上将在这儿吗?”   “上将出门去了,有什么紧急消息向我汇报就好了, 我会根据重要程度传达给上将的。”   多尔塔熟练地回答道。然后接过报告, 一目十行, 下达指令, 手一挥就示意可以下一位了。   天色已经入夜。   多尔塔望着漆黑的天色,烦躁地伸手抹了一把头发。他快步走到了一名陆军高级将领的身边。   “阿尔布斯参谋长!”   陆军少将停下与同僚的交流,转过头来:”什么事,中校?”   “上将这个点都还没有回来,估计打上头了,明明今晚还有一个陛下出席的直播致辞……”   多尔塔叹了口气,对于上司最近的状态头疼得很。   从前帝都一旦出了什么风吹草动,上将肯定都是第一批知道的,现在却连王宫无故封闭了几日的事情,都是由他们告知上将。   再说从前但凡有陛下出现的会议和活动,上将都会推迟工作抓着他们一起观看直播,现在两个月下来,上将却一次都没再因为这件事情而找过他们。就连今天,瞧瞧,甚至连人都还没回军营呢,指不定都不知道这场直播的存在。   “该死,我现在出去一趟把他找回来吧,这边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们了。”副手头疼地说。   阿尔布斯参谋长点点头,没有意外:“需要安排几个人跟你一起行动吗?”   “不用,我自己去好,这样行动还方便些。对了,给我同步一下将军的实时位置。”   “没问题,那你自己小心,那些境外的家伙有点烦的,这把‘铁砂之鹰’你带上。”   “行,谢了,回来还你。”   多尔塔将晶能枪别在腰上,脱下军大衣,换了一身不容易引人注意的黑色风衣,戴上帽子,压低帽檐,出门找了辆装甲摩托,翻身骑上。   夜空中,偶尔能见到展开晶翅翱翔着的纵能师。   多尔塔没有兴趣这么干,快是快,但也容易成为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目标。军用的装甲摩托挺好的,机动性强还省力,是他平日出行的最爱。   照着通讯仪上的实时位置指引,装甲摩托很快穿越六条大街。   一路上,耳边的吵闹声由小及大。但在逐渐接近上将定位所在之处时,一切又都忽然寂静下来。   这是一处老旧仓库。多尔塔刚刚靠近,就见一个黑影极快地朝他飞过来。   “哎哟!”   中校连忙把头一矮,躲过黑影。黑影向后飞去,砸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嘭!”   “该死,这下又得挨统帅部警告了。”   多尔塔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声,车子当即加速,”嗖”地一声向前飙去。   血迹、混乱,纸箱散落遍地,箱子破出的口子中有粉末倾倒在外,与满地的晶骨与枪械的残骸与碎片相交混杂,墙边毫无美感地堆了一叠昏迷的制服大汉。   多尔塔头疼地小跑上前,捂着鼻子从旁边掰了一根铁棍,拎着上前哗啦两下将堆在其他人上面的家伙全给撩到了地板上。   可别人没被杀,反而是在昏迷的时候被其他人给压窒息了啊!   就在中校内心吐槽的时候,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从某个方向飞了出来。   好巧不巧,又是正对着多尔塔。   “草!”   多尔塔这次迎面上前,伸手一抓,直接将人从半空拎住,丢到一边。他没有理会这个人,而是向着人飞来的方向看去——在那儿有着一处打开的入口,阶梯斜斜向下,看样子底下是有个地下室。   他没有耽搁,当即朝着阶梯小跑而去。   刚一下楼,入眼的就是一片极其宽敞的空间,以及……像蛛网一样,横七竖八地锁住了整片空间的、晶莹剔透到了极致的尖刺晶骨。它们从上将的肩胛骨而出,一生二、二生四,不停分裂增殖成了现在的模样。   晶骨开启了自动防御功能,多尔塔一露面,就有一道晶骨迎面刺来。   “将军!”多尔塔急忙躲过,高声喊道。   血泊与网状晶骨之间站着一名挺拔的男人,暖色灯光之下,军装勾勒出强壮而结实的肌肉。   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握着长.枪,枪口随意地抵着地面。但多尔塔很轻易地就能够判断出来,这把枪今天晚上根本就没被用过。长靴踩在叛乱者的手腕处,样子看起来漫不经心。   听到喊声,他低沉地“嗯?”了一声,回头看去。   “你来干什么?”横挡在多尔塔面前的晶骨如潮水般褪去,克莱门特随手拿枪口敲了敲靴下败将的后脑勺,神色间有些不耐地对副官说,“这是最后一个,处理完了。”   多尔塔:“……”   “不是,将军,您看看现在这时间,再不回去我们都要怀疑您是不是在路上遇到索林·威尔卡打架去了。”   遍布空间的紫色晶网就朝着上将的方向高速收回,带起一阵飓风。短短半秒钟的时间,整个空间就只剩下满目疮痍。   多尔塔压下差点要被吹飞的帽子,跑到上将身边,看向上将脚下已经昏迷的境外渗透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家伙根本轮不着您来动手啊,将军,扔支小队过来就够了。”   “顺路,不行?”上将瞥他一眼。   多尔塔小声嘟囔:“您顺一次路也就算了,这天天顺路……”   多尔塔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刺骨凉意,当即干咳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上司顺路端了敌方的点之后向来是不爱收尾的,中校熟练地做好安排,然后小跑地跟上上将,离开了这个破旧仓库。   他悄悄地看了眼将军,冷肃的月光之下,上司的侧脸显得比平时更加冷硬,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看上去正走神地思考着什么事情。   多尔塔没有读心术,但他敢打一百个赌,将军此时此刻在想的一定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哪怕对方已经连续加班了两个月时间。   斟酌许久后,他忽然开了口。   “将军,今天晚上基腓国举行的西运会开幕式上会邀请陛下线上致辞。”   上将的双手揣在兜里,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下一秒立马恢复了正常。他头也没回,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多尔塔小心翼翼地说:“距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冷淡的上司:“嗯。”   多尔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上司的语气中已经听出了一种即将爆发的暴躁情绪。他很怀疑自己如果再多说一句,就要被上将就此逐出镇西军了。   但看着上司脚不沾地地工作了两个月时间,多尔塔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拜托,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上司真的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工作狂人!   多尔塔中校顶着上司越来越强的低气压,深吸一口气,说:“这是陛下这两个月内唯一一次公开露脸,如果您还想赶上直播,我建议您现在立马回到营地。”   克莱门特上将突然停下了脚步,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深邃无比的幽绿色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副官,其中的压迫感让多尔塔差点放弃继续向下说的胆量。   “我为什么非要回去?”克莱门特盯着他。   为什么?那您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里一场都没缺席过?多尔塔心下嘀咕。   “这是您的自由,将军。”   上将沉默着,副官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两个月里所有陛下出现过的报纸和杂质我都给您留下来了,将军,再堆我的房间可就要放不下了。所以……您还要它们吗?不要我可就毁掉了。”   原本还沉着脸的上将一下就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瞪大眼睛:“你敢扔!”   这突然暴起的情绪让多尔塔心里一下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   不过他面上却不显,继续梗着脖子说:“那没办法,将军,你知道我的房间向来东西堆得多,这两个月的报纸杂志堆下来,我连放自己的文件都没地方了!再这么下去,我、我的东西都得堆到卫生间里去了!”   他看着上将越来越差的脸色,干咳一声,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您知道的,最近我养了一只流浪猫,它到现在都还没学会用猫砂,再放下去我可保不齐哪天……”   克莱门特要气笑了。   听听这些离谱的理由,他哪能看不出自己这位好副官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这是他不想做出决定吗?   可是面对“它们有可能被猫挠破弄脏”的威胁,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粗暴地抓住了副官的手臂,烦躁地说:“现在回去,把东西给我。”   回去的路程很快,东西转运也很快。   一路上上将都表现得非常沉默,以至于中校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忧。   终于,东西全部搬到了上将的房间,多尔塔松了口气,打算速速离开免得被上司算账的时候,克莱门特忽然叫住了他。   “问你一个问题,多尔塔,诚实回答我。”   多尔塔回过头,借着营地里通亮的灯光,他恍然觉得自己从上司的眼中难得见到了一丝迷茫。   但下一瞬间,这种感觉就悄然消失,宛如错觉。上司看上去依旧是平日里他所熟悉的那个能动手就绝不多废话的凶残将军,目光冷静得不行。   多尔塔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说:“您问。”   克莱门特盯着自己的心腹副官,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纠结了两个月的问题:“你……觉得我人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真的很讨人厌吗?”   多尔塔愣住了。   他的思维一下有些卡壳,好一会儿才从中缓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说:“不……不,将军,您是我从军这么多年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上司。镇西军对您的尊重不可能有一丝水分,我们都很感谢您能成为我们的统领。”   多尔塔顿了顿,有些尴尬于这样直白的说法,当即挠了挠头,试图缓和过于严肃的气氛,说:“当然,如果您在对待我们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凶就更好了。”   上将眉头本来渐渐松开了。   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眉毛一下皱得更紧了。   上将不解地喃喃自语:“可我从来没凶过他啊……”   *   门关上了。   刚刚在下属面前冷静淡然的男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坐到了地上。   他一把撑住自己的额头,身周氛围瞬间变得极其压抑。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手边刚被搬进来的一叠报刊杂志上,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无药可救了。   是的,无药可救。   他本来想努力地要点骨气,本来想硬气地说上一句让他走那他就走。   可他每晚闭眼的时候,眼前、耳边、手边,哪哪都是那名金发少年的影子。   浅金的发丝,淡蓝的眸子,洁白的羽翅,瘦弱的身躯……   还有他一点儿也忘不掉的极尽温和的笑意。   于是他忍不住地从箱子里搬出自己的收藏,从仪板里翻出偷偷录下的视频,回忆他们牵手相拥时的触觉。   他的指尖一遍遍地划过陛下的笑颜,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陛下乖巧靠着时的香软与温度。   他与陛下明明曾经靠得那么近。   他们躺在同一片草坪上欢笑,躺在同一张床铺上亲密相拥。   陛下不会拒绝他的触碰,不会拒绝他的拥抱,不会拒绝他的亲吻,也不会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对他效忠。   可是为什么,最后将他赶走的时候,陛下却是那么地决绝?   他忍不住地想,难道那三个月的欢喜与温度,全部都是他的遐想吗?   难道陛下的喜悦与笑容,也全部都是虚假的吗?   克莱门特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将先前三个月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扒出来掰碎地去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哪个环节惹到了陛下。   以至于陛下就连赶走他的这道命令,都要让塞利安伯爵向他转述。   ——陛下就连见最后一面道别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难道自己这么努力地去靠近、去追求,最后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办法在陛下的心里留下吗?   难道他就是天生卑贱、惹人厌恶,不论他花多少心思多少血汗都不配在喜欢的人心里拥有方寸之地吗?   是,他是贫民窟出生没错。   地位低贱又贫穷,没有任何贵族血统,就连学都没能上两天。   可他花了十年时间,从贫民窟到一线战场,从北部混乱之地开始走过每一片分裂的土地,争着去做没人敢接的必死任务,抢着去往最危险的混乱战场,终于从普通小兵一步步地走到现在的地位,成为一名帝国上将……   还是不配吗?   克莱门特盯着面前这摞已经有他膝盖高的报刊杂志。   他本来想戒掉的。   两个月不闻不问、不去碰。这就已经是极致了。   ……是的,他已经做到极致了。   陛下明摆着不想见他,不想理他,他还在这天天念着人家……真他妈的没骨气!   克莱门特闭上眼。   但下一秒,他又睁开了眼。   去他妈的骨气。   他一边低声骂着自己,一边将刚从副官手上拿来的一叠报纸杂志放到腿上。   他随手翻出剪刀,紧抿着唇,咬牙翻开第一本杂志,找到其中陛下出现过的页面,小心翼翼地将它剪裁下来。   他的动作十分熟悉,像是做过了无数遍那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   这件事情他已经做了十年了。   除了刚刚过去的两个月之外,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现在,他把过去的两个月也补齐了。   接着,他又拿出仪板,打开了西运会开幕式,耐心地等待着他国领导线上祝福致辞的环节。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那为时两分钟的代表了诺伦兹卡帝国的短暂致辞。   看上去好像瘦了点,是镜头的影响吗?   不对,骨气……上将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去他妈的骨气。他自暴自弃地想。   他忽然呆坐在了地上,仰头将后脑勺抵着墙壁,陷入一阵莫名的迷茫。   陛下真的不想见他吗,陛下真的不想理他吗,陛下为什么离开之前还要给自己送一对鹿角,是为了可怜他才给个离别礼吗?   他躺到床上,睁眼想了一晚上,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要不……给陛下写信吧。   就这样,从这天开始,他给陛下写起了信。   他知道陛下的喜好,知道陛下的习惯,知道陛下会对什么感兴趣。陛下好奇远方的事情,陛下喜欢自己见不到的事情,陛下喜欢他所讲的各种各样风土故事。   于是克莱门特就将这些写到信里,连带着一份份亲手准备、制作的小礼物,锲而不舍地寄向王宫。   他想,陛下被伯爵管着大概没有办法吃多少甜食,于是他给陛下寄去了米斯塔拉最出名的甜糕。   他想,陛下这么长时间没出过王宫,肯定很想念外面的景色,于是他在工作间隙记录下了许多米斯塔拉和德林莱诺的风景,将照片汇聚成册给陛下送去。   可是,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他每天都会去问天使之眼的特殊联络人,问他有没有自己的回信。   得到的答案永远都只是摇头。   于是慢慢的,克莱门特变成两天问一次、一周问一次。   可是依旧没有回音。   他坚持着,一封一封的信,一个一个精心制作的小礼品,一切的一切都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为基础,努力地通过这样的方式,沉默地向远在天边的尊贵少年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克莱门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他不是笨人,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的信、他的礼物、他的一份份心意,现在是不是都在碎纸机、焚烧厂里被随意地丢弃着?   陛下是不是其实连看都没看过,甚至连拆都没把它们拆开过?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陛下从来不缺这些东西——爱慕、尊敬、礼物、财富,陛下什么都不缺。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克莱门特沉默地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精心封存着米斯特拉的雪花、落叶,在天使之眼联络人无法理解而同情的目光里坚持着做着这些事情。   他送走了春天,迎来了秋日,新的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他依旧没有收到过任何回信。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他似乎还是那个远远地俯跪在贫民窟的地上,抬头仰望着光芒,伸手却无法够着的孩子。   曾经那三个月的欢肆,似乎只是梦境一场。   冰冷刺骨的现实每天都在告诉着他,不该做的梦,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老婆不丢人!!!(大声)   (过两天就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第49章 陛下   格洛尔同样继续当着他的三十七世帝王陛下。   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差异, 平稳得如同一潭死水。   每天早上睁开眼,他所要面对的东西早就能在十天之前就已经全部确定下来。   醒来,工作,休息, 工作, 然后又一个轮回。   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瓦砖, 他都几乎能够闭着眼睛描摹出来。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向塞利安问过,能不能像克莱门特带他出去玩那样,也偶尔带他出门换一口气。   塞利安便从艾萨克那里拿了一份报告, 上面记录着格洛尔在那三个月里, 生病频率和严重程度与过往正常数值的对比。   然后两人就默契地再没提过这件事情。   安静地待在王宫里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已经跟随克莱门特见识过墙外的世界、久违地感受过生活令人期待一面的格洛尔来说。   但是他除了接受,也没有办法去做其他的选择。   他总不能告诉塞利安, 如果能够带他出门, 那他并不在意多生几次病。   因为塞利安不可能接受。   他也不想去联系克莱门特,让他真如他之前所说那样,不顾休息地两头往返于西部和帝都。   他不想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   他见不得雄鹰的翅膀为他而收,见不得雨燕为他落至地面。   当然,最为关键也最开不了口的原因, 是他拥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 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的阻碍。   塞利安是,克莱门特也会是。   或许克莱门特有着帮他的可能, 但谁知道呢……他只拥有一次机会,他不想赌。   所以他只能接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事物。   醒来, 工作, 建设帝国, 这就是他的每一天。   就在这样的平淡生活下, 十九岁生日与寒冬一同到来。   “生日”,对于他而言最为痛苦的一个日子。   因为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意味着一场大病。   他的身体也就是在一年年的生日之下,清晰明了地走到了现在的状态。   生日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场重组,血脉会肆意地毁坏他的身躯,再由艾萨克和其他医生尽可能地将他抢救回来。   救,是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身体,也会离深渊更进一步。   他的生日是十月八日。   十月,帝都冬天开始的日子。   帝都的冬天很长,从十月份到次年二月,每一天对于格洛尔来说都是都是一种被迫抗争的折磨。   但这种折磨往往从九月份就会开始了。   九月,深秋,也恰好是他生日之前的一个月。   身体的“打碎”过程,一般从这个时候就会开始出现。   而今年也不例外。   从九月到十月,他的身体就像预料中的那样,忽然地向下垮了一大截。   卧病在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面对的除了雪白的墙壁,就是各种各样几乎能够将他淹没的文件文书。   帝国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美好,即使落在他眼前的,永远只有一个个上升的数值。   他的情况则在日益变糟。   以前的他尚且能够坚持着每天到书房工作,该他出现的会面、谈话,他也尽力地都会出现。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个奢望。   甚至就连什么时候能够下床都不一定。   格洛尔觉得,他的翅膀都快被他躺着压得没知觉了。   每年一年的大病都会比以往更加严重,今年的大病同样如此。或许因为这是整五岁数的前一年吧,就像四岁、九岁、十四岁的时候一样,身体都会恶化得比较严重。   格洛尔有点想向塞利安开个玩笑,跟他说说不定二十五预测真的错了,他可能连今年生日都熬不过去。   但是他张口,没有力气说出话。最终出口的只有几声干涩的闷咳。   格洛尔想想算了,还是不要吓塞利安了。   卧病生活中倒也不是没有有趣的东西可以给他的生活增添几分色彩。   例如说那远在米斯塔拉的克莱门特。   上将除了最开始那两个月——或许是还在同他生气,或许是有其他原因——以外,每隔三四天的时间,就会通过天使之眼的特殊通道给他寄来一封信。   上面记载着他在米斯特拉的有趣见闻,书写着西部大地上人民与军队的欢歌和艰辛。   偶尔的偶尔,克莱门特也会忍不住地向他诉说一些心情,问他的近况,问他的身体,问他生活开不开心,问他有哪里想去逛的。   信件上常常也附着充满米斯塔拉自然气息的一些小玩意儿,例如说封存的落叶、雪花,也会附着一些其他小东西,例如说人们的赞美、军队的拉歌、装甲的内摄、节日的照片。   照片、录音石,这些在现代科技发展至今已经很少日常使用的东西,都有可能在他的信件中出现。   这一封封来自帝国西部的信件,是他在这几个月里真正能够欢笑出声的东西。   他十分珍惜地珍藏了每一份来信,并让塞利安帮他将礼物都放在床头,让它们陪着自己一起入眠。   塞利安又一次帮他摆好了所有的礼物。   然后弯下腰,金丝单片眼镜之后的琥珀色眼睛满是忧愁地望着他,又一次地问道:“您要回吗?”   格洛尔知道自己不该回信。   一封信都不应该回。   “不,不回。”他轻声说。   在这样昏昏沉沉难以清醒的日子里,梦境里的人陪伴着他的时间,反而要比现实中的人更长一些。   例如说塞利安。   梦里的塞利安比起现实里的要脆弱多了,格洛尔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或许不是那么礼貌,但他实在找不出一个更加准确的词来进行形容。   别的不说,光是他在梦里偶尔能够行动的时候咳上两声,塞利安都会露出一种……让他看了非常难受且自责的神情。   格洛尔想,难怪在他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时候,科尼利厄斯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被抢了父亲的委屈样子,还好后来他们一起玩了几年,这才总算消了隔阂。   又例如说里斯蒙德。   里斯蒙德作为总参谋部参谋长,同时也是他非常器重的一位下属,平时和他的工作往来是特别多的。所以为了尽可能少地耽误工作,在他生病期间里斯蒙德一般都会直接带着需要汇报和问询的工作来到他的房间里。   这样的习惯理所当然地带到了梦里。毕竟这是预言梦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他不主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他现在所梦到的一切就将会是未来他要经历的一切。   里斯蒙德相比起塞利安来说会稳重一些,但格洛尔看他每次汇报完工作离开房间之前注视自己的眼神,总觉得万一自己出了事估计他也得跟着塞利安一样哭天抢地。   明明都是这么大人了。   格洛尔对此很是烦恼,尤其是在连着做了几个月预言梦之后,他一闭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们两人满眼欲语还休的悲伤目光。   还有一个人他也偶尔能够见到。   ——未来的三十八世,也就是他的后继者。   这种时候反而是他梦得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从现实上来讲,他永远不可能与三十八世相见,毕竟三十八世诞生的条件,就是他的死亡。   所以每当他预言到这个部分的时候,他在梦里都是没有实体的。或者说,他是以一种像在普通梦境里一样的“灵魂”形态存在着的。再换句话说,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是完全“自由”的。   “你看起来很开心?”   在他的面前是一位同样长有翅膀的少年。   对方的金发比他更深一些,也留得更长一些,被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扔在脑后。   “毕竟我梦里梦外加起来都快有半年时间没下过床了。”格洛尔对他笑。   “唔,那确实是件令人难受的事情,”三十八世跳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草莓糖,丢了一颗给格洛尔,“给你。”   这会儿格洛尔的身体轻松得很,随手一接就接住了糖。   他轻松地剥开了糖纸,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但真正做成时,他的眉眼都不自觉地弯成了月牙。   三十八世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撑着脑袋侧看着他。   “这么好吃?”他不解地问。   “你不懂,三十八世,塞利安平时从来不让我多吃糖的,”格洛尔笑眯眯地说,“不过你竟然也喜欢草莓味的呀。”   后继者笑了笑:“不,我不爱吃糖。”   格洛尔挑眉:“那你怎么会在卧室里放这包糖?”   “因为这包糖是在我出生之前就一直放在这里的,”少年温声对他说道,“我不爱吃,就一直放到了现在,没想到倒是重新落回了你的手里。”   格洛尔怔了一下:“噢。”   他的柜子里才没有这包糖呢,塞利安不可能允许的——不然不出两天,整包糖估计就要只剩下纸壳子了。所以这包糖是哪来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想。   口中草莓糖的甜味化开了这几个月时间里不停喝药带来的苦涩,即使这只是一场梦,格洛尔觉得也非常满意了。   三十八世看他的样子,又笑了笑。   “你在世时的那些收藏——我是说原本放在那里的大展柜,”他指了指卧室原本立着大展柜,现在却已经空空荡荡的一角,“还有一大摞信件,塞利安都帮你封存起来了。”   “信件……”格洛尔的神情忽然出现一阵恍惚,“是克莱门特寄给我的信吗?”   “是吧,”三十八世说,“你要去看一眼吗?”   “……不用。我已经全都看过了。”   格洛尔缓缓敛下了笑意。像是现实入侵了梦境一般,他看着三十八世所坐着的位置——那是他每天早上用餐时最喜欢坐的地方,忽然间有些恍惚。   说起来,克莱门特平时就是站在那把椅子后边帮他梳头的。而他们每天夜晚偷跑出王宫时,也是从那扇窗子跳窗而出。   就连克莱门特离开之前为他照的那一张相片,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三十八世看着他的神情怔了怔。犹豫了片刻,少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一只手。   “要过去坐坐吗?”   格洛尔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动。   “不用啦,你坐吧,那儿早上的阳光非常好,你可以试试坐在那里吃早餐。”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我接任的第二年。”少年说。   “一切还顺利吗?”格洛尔问。   三十八世犹豫了一下,诚实地说:“不太顺利,前些年攒下来的问题有点多。”   “抱歉,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事情我已经做不了了。”格洛尔敛下眼。   两名带有翅膀的少年在晨光之下相对而立,气氛一时间宛若静止。   终于,浅金发少年打破了沉默。他浅浅微笑着,如同天空一般湛蓝而干净的眸子里带着小小的希冀,却又十分平静地轻声说:“要不……你早点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年宴   格洛尔没有解释他而句话的意思,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适合直言说出口的话。   但三十八世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三十八世惊愕地抬起了眼。   “这不太好,”他委婉地说,“不会有人同意的。”   “没关系,我会有办法的。”   格洛尔对他笑了笑, 走到柜子边上, 又将草莓糖拿了出来。他给自己剥了一颗, 然后握着一颗走回到三十八世的面前,伸手摊开。   他对自己的继任人轻声说:“尝一尝吧,我快走啦。”   深色头发的少年接过了糖, 并没有吃, 只是握着。   “别那么做,”他说, “会有更好的办法的。而且现在的问题我并不是没办法解决。”   格洛尔没有反驳他的这句话, 只是笑了笑。   他的身影在梦境中渐渐变得透明,这是梦醒的征兆。   他的视线向外飘去,声音也随风飘散在了风里。   “或许吧。”他不在意地说。   *   十月的痛苦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十一月的冬天逐渐变冷,终于在月底走入深冬,即将迎来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份,以及一个对于整个诺伦兹卡帝国都意义非凡的节日——十二月一日, 诺伦兹卡建国纪念日, 也称天羽节。   从天羽节的十天前开始,整个诺伦兹卡帝国就都处于一种期待假期、期待节日的欣喜感中。五颜六色的欢庆气球挂满街头, 小小的无人机拉着“庆祝诺伦兹卡帝国1426周岁生日快乐”的横幅从康斯坦丁大道的这一头飞向另一头。   时间终于来到了天羽节的前一天。   提前放假的人民欢欣鼓舞,普天同庆, 大大小小的城镇街边都洋溢着欣喜而快活的气氛。   “赞美格洛尔陛下!”   “格洛尔陛下万岁!诺伦兹卡万岁!!”   而今日的王宫里也同样是热闹非凡。   “嘿, 塞利安伯爵先生, 求您考虑一下您可怜的儿子思念陛下的感情, 就去帮我通报一下吧!”   “闭嘴,科尼利厄斯,不要站在这里挡我的路。陛下的病还没好全,现在需要休息,恕不见客。好了,让开,我现在很忙。”   “塞利安!陛下醒着吗?弗西大陆的战事有了些新消息。”   “好的,里斯蒙德参谋长,如果不是急报的话,那您还需要等待一小时二十七分钟。当然,您也可以考虑把它们以报告的形式呈给陛下,但我更希望您能好好给自己放个假,期待着享受今晚的年宴吧。”   “塞利安伯爵……”   当塞利安伯爵终于摆脱了一大群贵族、部长的骚扰时,他像获得新生一样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   “该死,这些家伙就喜欢把工作拖到最后一天。”   中年管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面便携小镜子,认真地理了理衣领,压了压发丝,顺手拔了几根碍眼至极的白发之后,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他收起镜子,快步穿过了寂静的走廊,在陛下卧室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陛下情况怎么样?”   “伯爵。陛下今天的状态还不错,身体检查没有发现新的问题。就是,额,艾萨克先生进去了两趟,陛下都不愿意喝药,现在他又去重新给药加热……啊,他来了。”   艾萨克端着药碗重新回到陛下门前的时候,疑惑地发现塞利安伯爵正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   塞利安上前主动拿过药碗,微笑:“还是我来给陛下喂药吧,艾萨克博士,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就这样,他端着药碗走进了房间。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铺满整个房间,帝国最为尊贵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床头,曲着腿,腿上放着几页报告在看着,神情看上去十分专注。   陛下刚刚经过一场大病,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就连身后的翅膀也黯淡了一些。不过陛下的脑袋上,两只崭新的鲜嫩小鹿角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它们斜斜向上,各自勾勒着一条完美的弧线。   听到脚步声,陛下抬头看来。   见到是他,眉眼便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来啦,塞利安。”   陛下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与以前一样温柔而平和,像是一轮即使黯淡了也能继续散发光热,照亮温暖世界的太阳一样。   那双璀璨的眼睛依旧清澈,宽广得足以容纳下整片天地,像是不偏不倚地包容着每一个生活在天空之下的生灵。   他今天的气色比起之前的两三个月已经要好上许多——毕竟年宴出席不是一件小事情,陛下的身体再怎么样,也得在今天之前调理到一个能够正常出席活动的状态。   塞利安无声叹息,脸上挂起温和的微笑,轻声走到了格洛尔的身边,说:“是的,陛下。您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今天下午和晚上的事务可还多着呢。”   他接过陛下手里的签字笔与报告文件,放到一边:“来吧,陛下,该喝药了。”   格洛尔闻到药味,眉毛就皱成了一团。   他闭上眼,喉间发出一声哀鸣,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软声哀求:“我不喝,塞利安,我已经喝了整整三个月的药,现在舌头都要分不出苦甜了!”   塞利安不知道该不该为今天的陛下还有拒绝喝药的精神而开心。他见陛下有想要往被子里躲的趋势,当即一把无情地抓住了小皇帝的后领。   “说个坏消息,您还需要至少再喝一个星期的药呢。而且今晚就是年宴,还请耐心一些,陛下。”   塞利安连哄带劝,费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撬开陛下的嘴,成功地喂完了整碗药。   格洛尔喝完药,虚脱地仰躺在床头。他的嘴里含着一颗草莓糖,但是根本压不住满舌的苦涩。   塞利安将药碗拿开,重新回到了陛下的床边,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名单,弯身递给格洛尔。   “对了陛下,这是今晚年宴的主厅座位表……您要看看吗?”   格洛尔睁开眼,随手接过名单。   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毕竟礼仪部长亲自安排的座位,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或不妥。   不过这样的疑惑只短短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定定地落在了名单上。在他的名字右边,紧跟着一个以往从来没有在年宴上出现的名字。   克莱门特·海德维希。   “……他真的要来?”格洛尔问。   塞利安伯爵悄悄观察着陛下的神情变化,缓声说:“是的,陛下,今年克莱门特上将在收到年宴邀请函的第一时间,就向约里斯公爵进行了确认回馈。”   克莱门特以往从没参加过年宴。   每一年的年宴,他要么是在前线作战,要么是接受了其他任务,总而言之,他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年宴。   格洛尔当他是不喜欢年宴的社交和热闹,之前也就没有问过他理由。   “可别忘了,陛下,您今年答应过要好好参加一次年宴的。”塞利安提醒道。   格洛尔陛下年年都会参加年宴。   但他近年来身体不好,通常只负责在年宴的开场露个脸,并不会参加之后的宴会。   贵族与部长们对此习以为常。   然而今年,格洛尔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好好参加一次年宴。   他不可能参加满六个小时,但他即使只在年宴上多坐一两个小时,都会使这场年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和价值。   格洛尔捏住名单,目光在克莱门特和自己的座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直到塞利安又问了一句:“需要让约里斯公爵临时调整一下座位吗?”   他才摇了摇头,将它递回给塞利安,说:“那不合适。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我会参加的。”   *   年宴,是为了庆祝诺伦兹卡建国日而在王宫里举办的一场大型晚宴。时间每年也非常固定,就是在天羽节的前一天晚上。   只有收到金封邀请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这场宴会。   可以说,每年的年宴,都像是一张最新的地位排次表。   能够获得年宴入场券的人,才算是获得了被排位的基本资格——当然,即使是被排在了年宴的最外围,“参加年宴”的这件事情只要说出去,也足够让他们感到自豪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至少对于格洛尔而言,这种问题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对他来说,年宴的最大烦恼,该是年宴所需的的衣饰重量。   ——格洛尔每一年都觉得,这一身繁复衣饰简直就是为了压垮他而设计的。   尤其是今年,他的身体还没从大病之中恢复过来,状态堪称是这么多年来最差的一次。面对这套沉重的衣冠,格洛尔差点就要当场改口后悔了。   “塞利安,王冠好重,我不想带。还有这件大氅……天哪,塞利安,这回我是真走不动路了!”   塞利安也清楚陛下的身体,他说:“别担心,陛下,您只需要穿这一身去露个面就行。等到所有人落座之后,我就会帮您把它们拿下去的。”   格洛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可得扶好我,塞利安。”   伯爵郑重点头:“我会的,陛下。”   伯爵说到做到。   格洛尔将手搭在伯爵的手臂上,觉得大氅简直就要将他的双腿给压塌了,但是伯爵不知道怎么做的,硬是让他成功地扛着身上的这一堆重量,从后台走到了所有人面前。   红云大氅拖在地上,精美的王冠傲然挺立。   三十七世陛下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步走入了所有人的眼前。   他是整个诺伦兹卡帝国,乃至于整个亚兰大陆最尊贵的人。   他拥有着天使般温和且善良的性格,拥有着尊贵而完美的容颜,拥有着足以为整个帝国带来安定、和平与幸福的智慧,也有着一言挥动雷霆万钧的绝对权力。   在这一刻,在王宫之外能够呼风唤雨、掌权一方的贵族、大臣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务,整齐地朝着陛下的方向行礼弯腰。   “陛下万安!”   整齐一致而又雄厚的声音穿透了整座王宫。   格洛尔陛下在最前方的中央停下脚步,微笑地向他们轻轻托手。清澈而舒缓的话语在足够安静的空间中传遍整个大厅:“各位无需拘束,还请尽情享受今晚的时光。”   这句话说完,贵族与大臣们并没有直起身。他们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待着最后一个步骤的完成。   格洛尔对此也清楚得很。   他看向前方,中央大厅中前方最大的一个圆桌。   首位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两名侍从站在空位的两侧,其中一人主动上前,恭敬地拉开了椅子。   但是格洛尔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在空位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上,站着一名挺拔的将军。   他是诺伦兹卡近年来最为炙手可热的将军,是新兴上将,是除了塞利安之外的唯一一名十级纵能师。   他是克莱门特。   他像所有人一样,恭敬地向他躬着身,左手握拳,抵在右肩,以此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白色制式军装被熨烫得极为妥帖,数不清的勋章被认认真真地别满胸前。他身形挺拔,在制服之下显得极有压迫感,精实的身躯即使是被衣服遮挡,依旧能够轻易看出其中蕴藏的巨大力量。   他难得地戴着一顶军帽,帽檐之上,悄悄藏着一朵尚未化开的白色雪花。   “该落座了,陛下。”   塞利安在身边扶着他,极低声地提醒道。   格洛尔当然知道。   他抿起唇,慢吞吞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唯一的空位边上,举止从容地落了座。   在这一刻,整个大厅重新恢复了流动。   先是与陛下同桌的人们,再一层一层向外荡去,大臣与贵族们依次落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心有所属   年宴从陛下落座的这一刻, 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各自落座,塞利安站在格洛尔的身后,为他摘下王冠,再解开过为沉重的大氅。   格洛尔靠在椅背上, 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桌前的餐盘上。   在他的眼角余光里, 左手边的白色制服转过了身, 拉开椅子,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地坐了下去。   然后就没了其他动作。   余光看得并不是很清晰,但是能够看得出来, 他比起上一次见面黑了点, 大概是被米斯塔拉冬日依旧毒辣的太阳给晒的——就在昨天,上将新到的一封信件里, 刚刚提到过这一点。   不过格洛尔想, 再怎么毒辣的太阳,放在冬天一定都是很舒服的吧。   格洛尔收回目光,偏头与塞利安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悠扬的轻音乐在华贵的大厅中悠悠流动,主持这场年宴的礼仪大臣在台上高声发言,赞美帝国,赞美陛下。   人们开始自由地敬酒, 交谈, 结识着他们想要结识的人。   里斯蒙德作为格洛尔陛下长期倚重并信任的人,一直稳定地保有陛下身侧最近的一个座位。此时, 他就坐在陛下左手边第一位的位置上。   他本想按照礼仪,带头向着陛下敬酒, 不过格洛尔摇了摇头, 说:“今天不用走这些麻烦的环节, 大家随意点就好。”   话刚说完, 格洛尔就注意到,坐在里斯蒙德左手边的克莱门特刚刚端起的酒杯顿了一下,手势一转,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静悄悄地放回到了桌子上。   跳过了敬酒环节,那一切也就自由起来。   陛下所在的这桌都是老熟人了,大家相互之间自然聊着,也不需要起身去找其他人敬酒,毕竟能够被他们主动敬酒的人,全部都在这桌上坐着呢。   里斯蒙德起身给陛下夹了道菜,顺势关心地问:“陛下,您今天身体怎么样?”   格洛尔的脸上被化了淡妆,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   他向着里斯蒙德微笑道:“还可以,请不用担心,里斯蒙德。”   里斯蒙德笑了笑:“上一次您留下来参加年宴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今年怎么想到要参加了,需不需要我带您去大厅里随便逛逛?”   “不用,我就在这小待一会儿,趁机吃点好吃的。”格洛尔笑着指了一下盘子里的一块蛋糕。   身后的塞利安听到这话,无奈地跟着笑:“陛下,就算是这样,您也要注意别吃太多。”   “一块,就一块。”格洛尔软声说。   欧斯特从桌子的另一头端了盘小甜品,走到格洛尔的身边:“陛下,晚上好,尝尝这个?”   格洛尔向他笑笑,没有客气:“谢谢,欧斯特。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去外面走走,我看旁边好多人都想找你。”   欧斯特侯爵作为年轻的单身部长,历年来在各大宴会上炙手可热。只是这次有他坐着,周围的人们不敢随意地涌上来,只能等待欧斯特侯爵主动离桌,好给他们一个敬酒的机会。   侯爵闻言苦笑一声:“别打趣我了,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最近家里的长辈们又开始催我找对象了,这会儿出去估计一时半会就回不来了。”   他的语气郁闷至极,说完,不忘侧头向着塞利安伯爵也打了招呼:“伯爵晚上好,您今天看起来真精神。”   塞利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笑着回应:“晚上好,侯爵。不过我觉得他们的建议没有错。”   侯爵哀嚎一声,躲到格洛尔的身后:“塞利安伯爵您怎么也……!噢天哪,陛下,您就帮我说句话吧!”   格洛尔慢吞吞地笑:“不结就不结嘛,多大点事。”   不过一向来在工作方面都是说一不二、没人不听的小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的表态却是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塞利安不紧不慢地将杯子端到了他的面前,说:“来,陛下,喝牛奶。”   里斯蒙德在一旁说:“确实,侯爵,你是时候找个伴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拍了一下自己边上的上将,笑道:“嘿,克莱门特上将,说起来你的年龄也差不多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家看上的姑娘,趁机让陛下给你指个婚?”   参谋长说得随意,语气也是在开玩笑,但是这话一出,身旁的几个人都齐齐一顿,气氛有了一瞬的凝滞。   欧斯特微笑着看向第一次来参加年宴的上将,塞利安则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了陛下身上。   但是这种气氛过于隐秘,也过于微妙,旁人几乎感受不到。   坐在格洛尔右手边麦克拉伦老公爵——他是塞利安的父亲,是帝国第一军事家族蒙博特家族现任族长,也是帝国中部军区总统领——忽然抬起了头。   “说到这个,克莱门特上将,塞利安的大女儿卡琳娜上校今年年纪和你差不多,已经是北部银芒军的副统领了,她对你一直很敬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找个时间让你们认识一下?”老公爵暗示道,“她对军队生活非常熟悉,想要调到镇西军也非常方便。”   同一桌上,家中有着适龄女性的公爵、部长一下都坐不住了。   塞利安看着陛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眼角一抽,立马出声,抢在他们之前开口打断这个话题。   “请不要随意开玩笑,父亲,孩子们的婚事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就行了,”他微笑着说,“卡琳娜性子要强,最大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接手赫斯特叔叔的工作,要她离开银芒军?她肯定得回来把家拆了。我可不想处理这样的麻烦,父亲。”   赫斯特是北部统领,麦克拉伦公爵的弟弟。   塞利安伯爵拒绝得直接,这话放在克莱门特上将面前来说并不合适。   但在座精明的人当即就意识到,人家这哪是真的在论自家女儿的婚事问题,分明就是在暗示陛下对于上将婚姻一事的态度啊!   本来还想开口的公爵们立马闭了嘴。   他们心感遗憾,却又很是疑惑——陛下难道是不想让上将这么早成婚?   格洛尔捏着吸管,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对于他们的这一话题不发一言。   重新抬起头,如同预期般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话题中心的男人正安静地望着他。   见他抬头,克莱门特上将便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沉稳地绕过里斯蒙德,走到了他的面前。   时隔八个月,他们终于再次面对面。   上将望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迫不及待想要靠近的明亮与热情。他的眼睛依旧好看,却比以前深了许多,整个人像是沉了下来。   他望着他,满眼依旧专注,倒映着的依旧只有他的身影,却带着一种踟蹰不前的谨慎和试探。   “好久不见,陛下,”上将对他礼貌地微笑,向他举起酒杯,“这段时间您过得怎么样?”   格洛尔知道,是自己不回信的态度,给他带去了某种误解。   他并没有打算解释,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   “还可以,谢谢你的关心,上将。”   格洛尔陛下温和地笑着,向他回礼,就像是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那样。他的手指点了点吸管,歉意地说:“我没办法与你碰杯,抱歉。”   他的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双手就会严重失力。此时的状态虽然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天,但是相比起生日大病之前的时候,格洛尔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许多。   他拿不起这个杯子,只能插上吸管喝。   放在年宴这样正式的场合里并不是很合适,好在能够有机会坐在陛下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自家陛下的身体情况,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误会。   克莱门特当然也很清楚。   “没关系,”只见上将主动将酒杯靠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牛奶杯,仰头一饮而尽后,对他笑,“您看,这样也行。”   上将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克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伸手过来碰杯的那一瞬间,格洛尔的心脏暗自攥紧,好在碰完杯后上将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至于里斯蒙德参谋长和麦克拉伦公爵的提议……”   克莱门特转过身,拍了一把里斯蒙德的肩膀,说:“我已经心有所属,不会改变,自己会追,不用两位替我担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任何人。   淡然地留下一句话语,他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添了杯酒,夹了块肉,丝毫不顾他刚才的这句话给周围带来了多大的震动。   格洛尔捏着吸管的手指小小地用了点力。   吸管被捏得有点扁。   欧斯特已经在塞利安伯爵的暗示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有人想好奇八卦,但伯爵比他们更快一步,他为陛下夹了道菜,笑着说:“说起来,陛下,我记得您前两天……”   非常自然地移开了话题。   宣传部部长迪拉玛尼正好就坐在欧斯特侯爵的边上。   他摸着下巴品了品,目光在陛下和上将之间来回了几趟,他见到陛下扭头向公爵说话时,上将漫不经心抬起的眼神,也见到陛下转回视线时,上将重新低下的目光。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身边意外安静的年轻侯爵,若有所思。   年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   格洛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许久没有认真体验过的年宴,这会儿也已经体验得七七八八。   于是他在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之后,起身向大家说了一句,就带着塞利安一起离开了会场。   众人对此纷纷表示理解,打算起身举杯为陛下送行。   但陛下不想搞这么大的阵势,便阻止了他们。   他与塞利安从宴会厅的后门离开,面前是一片皇家花园。   皇家花园和小皇帝卧室外边的御花园是不同的两个花园。御花园是皇帝的私人场所,一般不会有外人进入,皇家花园的开放性则要强上许多。   “呼。”   格洛尔踏入花园,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塞利安跟在身边,这会儿已经为陛下戴上了小绒帽,圈起了厚厚的一圈围巾。   “快走吧,陛下,室外风大容易着凉。”   “让我在外面多散口气吧,塞利安。”   格洛尔抬起头望着星空,脸上忽然露出了平和而喜悦的笑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非常容易感染人的欢喜,对塞利安说道:“现在天气不错,不算冷,陪我散散步?不过我本来以为外面在下雪……”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塞利安停在陛下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只见在路灯柔和得几近昏暗的曲径小路里,一个挺拔的高大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像是一直在等着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不就回来了!兔兔牌专业产糖仪,可不兴插刀刀(揣住手手)   思考了一下,反正现在两人都已经见上面了,多一更少一更也不着急(?),那我们等留到下次d……啊不是,下次大剧情再加怎么样呀(扭捏) 第52章 床边   格洛尔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地收回了刚想迈出去的脚。闭眼深深吸气, 睁开眼,对方的身影依旧在那,一动未动。   他们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   夜灯昏暗,冬风吹拂树枝, 飘零的叶片在他们之间打着旋落下。   格洛尔忽然没有胆量继续向前。   他知道, 克莱门特既然敢站到他的面前, 肯定是已经做足了把握的。   可他呢?他并没有把握。   或许曾经是有的。   但再强的把握,再坚定的防线,在半年不间断的信件与礼物的轰炸之下, 都会变得脆弱不堪。   格洛尔的指尖有些发凉, 翅膀也有些发抖。他希望这时候有人可以牵一牵他、抱一抱他,再亲一亲他, 可是这不能有。   所以他只好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 抓住塞利安的衣袖,转身走向另一条小道。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终于回到卧室,绷紧的脊背才缓缓松下,泛白的指尖也从塞利安的衣袖上落下。   他坐在床沿, 安静了会儿, 抬起头对着伯爵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想睡了,塞利安。你去忙吧, 不用管我,晚安。”   *   克莱门特站在花园的幽径上, 不发一言地看着帝王在见到他之后转身绕开的行为。   他自嘲一笑, 对于这个反应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不过, 至少见到了不是吗?   陛下的鹿角重新长了出来, 但还没有长完全,大概只有十几厘米,比一只手掌稍微能长上一点。   陛下的面色与之前差不太多,但看上去化了妆,看不出实际的气色怎么样。身形倒是又瘦了点,之前抱起来就已经没什么重量了,也不知道现在更得轻到什么地步。   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对每个人笑颜以对,温柔地对待着所有人。就像欧斯特之前向他说的那样,他是陛下,他爱着帝国的每一位子民。   他也是帝国的好子民,所以陛下笑着回应了他的招呼,默许了他的碰杯,与他正常地说着话。   ——然后再在暗地里,当面绕开了他的路。   克莱门特想,他明明没有想做什么的。   没想碰他,也没想吃他。   他只是想单独与陛下说两句话,聊会儿天。   他可以回到他们最开始的关系,他可以为后来的一切逾越行为道歉,他可以只求一个“平等被爱”的资格。   可是陛下连这开口的机会不想留给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应该接受。   陛下的意志是没有人能够抵挡和转移的。   可他偏不。   只要陛下没有亲口拒绝地将他推开,他就不甘心这个结局。   克莱门特站在黑夜与寒风中,抬头望着一个方向。   他跟随着格洛尔生活了三个月时间,早就对这个王宫了解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他的房间。   那个方向,就是格洛尔陛下的房间。   与年宴厅的热闹欢笑不同,陛下房间的方向向来十分安静。   房间的灯亮了,房间的灯又暗了。   克莱门特闭上眼睛,心里默数起了时间。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一切看守和监控,绕过了一切塞利安伯爵可能的行动路线,摸到了陛下的窗户外面。   陛下的窗户又没有锁。   门锁没锁他不知道,但这不重要,他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当面询问的机会而已。   比如说,他想问问陛下为什么忽然翻脸。   想问问陛下还记不记得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   想问问陛下到底有没有收到他的信,又将它们怎么处置,为什么一封都不愿意回给他。   想问问陛下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那么不想见到他。   如果是,直白了当地告诉他,他是可以自己消失的。   窗户,被悄悄地打开了。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小灯,十分昏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散掉的光亮。   男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踏入了房中。   这是他时隔大半年的时间之后,第一次踏入帝王的房间。   他的脚步也是没有声音的。   但他仅仅是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就顿住了脚。   他忽然如同做梦一般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用问了。   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伸出手,安静地触碰上陛下枕边那些被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杂物——是的,杂物。那是他的信件,那是他的礼物。   克莱门特记得,格洛尔在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的时候,也就是那本写满了镇西军手写祝福的笔记本,他开心得整整一个星期都把本子放在枕边,方便什么时候空了便摸来看。   陛下也向他承认过,他喜欢那个礼物,所以才会将它床边。   原来,他都收着。   原来,他都看了。   原来,他很喜欢。   信件被整齐地叠着。照着时间顺序,最新的被叠在上面。有几封被单独抽了出来,放在枕上。每一封信件都被整齐地用小刀撕开。   克莱门特的目光从信件上移开,缓缓落到睡着了的安静少年的身上。   陛下的呼吸很浅,很慢,显得轻飘飘的。   轻轻卷着的浅金色发丝散落在额边,帝王的眉间微微皱着,像是又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的眼尾浅浅地泛着红,带着一点潮湿。   克莱门特忍不住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少年的眼尾。尚未干涸的半滴眼泪化在指腹,在白皙的脸颊上拉开一道泪痕。   一起被拉开的,还有尚未卸掉的妆容。   克莱门特皱起眉,不知道塞利安怎么会犯这种错漏。   *   格洛尔在睡梦中途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刚醒过来,他就见到了自己床边坐着的黑影。   温热而微带粗糙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拿着什么冰凉湿润的纸张一点点地擦着。   见他醒来,对方伸手遮住了灯源的方向,沉稳而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抱歉,弄醒您了?再睡会儿吧。”   格洛尔还没清醒,恍惚间竟然有种回到了八个月前与克莱门特一起生活的错觉。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在深夜偷溜出门回来之后,克莱门特会在床边坐很长的时间,有的时候他睡不安稳,半夜醒来,上将就会像现在这样帮他遮着灯,低声哄他继续睡觉。   格洛尔在记忆与现实间恍惚了一小段的时间,才缓缓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枕边。   克莱门特的信件全部都在,礼物也被整齐地放着。枕上原本还放着的两封信已经全被收到了一旁。   格洛尔闭了下眼。   “……晚上好,克莱门特。”他主动打了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晚上好,陛下。我在给您卸妆。”   克莱门特自然地应了一声,语气温和而耐心:“只差一点就好了,您稍等一下……闭一下眼睛。”   格洛尔犹豫了一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克莱门特继续擦拭着,力道十分温柔。终于,上将再次开了口:“好了,陛下,可以睁开眼睛了。”   格洛尔睁开眼,见克莱门特将刚刚擦拭过的纸片扔掉,然后重新走回,坐到了床边,对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问:“甜糕好吃吗?”   格洛尔记得它。   那是克莱门特给他寄过的一样米斯特拉小特产。   格洛尔沉默了一下,小声说:“好吃。”   他抿了抿唇,没有等克莱门特回话,他就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他充满歉意地说:“抱歉,克莱门特,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克莱门特注视着他,眼中的色彩比起宴会时候,要更加像格洛尔曾经所熟悉的样子。   他缓缓说:“我本以为,它们的归宿是会去到某个不知名的垃圾场里。但现在看起来,它们应该还是给您带来过愉悦的。”   “嗯,”格洛尔低声应道,“我很喜欢这些礼物,你写的信我也全都看了。谢谢你,克莱门特。”   “如果您想要躲我,用冷暴力的方式来拒绝我,那就应该干脆一点,直接把它们全部处理掉。或者至少,不应该这样赞扬它们。”克莱门特说。   处理掉它们?   他怎么忍心呢。   格洛尔就差把整个脑袋藏到被子下了。   “我没有办法对真诚的心意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小声地说。   克莱门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宽厚的手掌勾住被子的边缘,将它往下拉了一小段。格洛尔陛下的脑袋被重新露了出来。   “别蒙着头,陛下。”上将笑着。   格洛尔没有想到克莱门特能够这么简单地就被他的一句话哄笑,这让他内心的愧疚更甚。   “克莱门特,你走吧。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还请不要做出会让我为难的事情,”他抿唇扭头,不去看克莱门特,“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抱歉。”   克莱门特的手指并没有收回去,而是顺势抚摸上他的脸颊,捧着将他的脑袋偏了回来。   上将没有回答这一句话,而是用一种相当仔细的目光端详着他,指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您的气色看上去比我离开之前差了很多,陛下,”克莱门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非常不解的心疼,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段时间您……是不是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病?”   他抿着唇,语气不安而关心:“现在呢,现在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格洛尔低下眼睛,不说话。   克莱门特便自己弯下身,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很快捏住了一只手掌。   他将手掌在被子里撑开,将它握住。   软软嫩嫩,却十分冰凉。   克莱门特当即将另一只手也伸进被子,摸住另一只手掌,将它们一起抓着,捂在一起。   “怎么这么冷?”他皱着眉,“最近好好喝药了吗?”   “我喝了,好好地喝三个月了。”格洛尔有些委屈地说。   克莱门特的心脏漏了一拍。   三个月?当时陛下连喝一周都会难受成那样,三个月该得……   克莱门特忽然感觉到一股酸涩。   这股酸涩比起他大半年里积攒下的无处言说的委屈,以及被爱慕之人单方面冷淡对待的悲哀都更加浓烈。   他看着安静的少年不自知地皱着眉的样子,心里难过得像是被刀割过一样。   “我可以抱一抱您吗?”他抿了抿唇,问,“我帮您暖一暖,可以吗?”   格洛尔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现在比起之前的状态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那么需要被呵护着。   更何况……要是这时候点了头,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半年多的拒绝和远离都将付之一炬,他将再无法忍心第二次将上将推开。   “我没有那么冷。”格洛尔小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二选一   克莱门特望着他, 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忽然,他从被子里抽出了一只手,往口袋中摸了摸。   “说到这个,陛下, 今天我给您带了两件礼物, 但是我只打算送给您其中一件。”   他从口袋里, 拿出了一本款式有些久远的笔记本。上面印着诺伦兹卡的国徽,本子边缘甚至都起了毛,看样子已经有了不小的年份。   格洛尔见到它, 自然而然地就回忆起初见不久时克莱门特送给自己的本子礼物——上面写满了镇西军的祝福, 现在正被他好好地摆在展柜中央呢。   只是这一本的款式看上去要普通许多,是当年对外售卖的量贩版。   克莱门特拿着本子, 神情看上去有些犹豫。他慢慢地将本子递到格洛尔的面前, 放下时,甚至舍不得把手拿开。   格洛尔想要坐起来,却被克莱门特重新按了回去。他只好侧了下身子,试图伸出手去接过它。   但是克莱门特也把他的手给抓住了。   格洛尔不解。   克莱门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像是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心理建设。终于,他开了口。   “这个本子, 是我这十年以来一直在记录的日记本。”   昏暗的灯光下, 上将温和地向少年露出一抹笑容。就像他曾经一直对他的那样,永远只将温柔而耐心一面向他敞开。他不舍地抚摸着这本日记, 轻声说:“我愿意将他赠送给您。但是一旦送出去了,我就不会再收回来, 也不会再往上面记下一个字。”   他低眼看着陛下, 将它缓缓推到了陛下面前。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声音却还带着玩笑般的笑意, 问道:“您想收下它吗?”   格洛尔本想伸出去接过本子的手停下了。   他怔怔地望着这个承载了十年重量的本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安静许久,他问:“那另外一个选项的礼物是什么?”   克莱门特笑了笑:“暂时保密,陛下。等您决定好要不要这一份礼物之后,我再告诉您。”   格洛尔的眼睛觉得酸得很。   他从来不会在其他人的面前掉眼泪,这太损他的帝王形象了。可他这时又忍不住想,要是现在这眼泪掉下来,能不能让克莱门特心软一点?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接下这份最后的礼物。   但或许是因为克莱门特的颤抖指尖,或许是因为克莱门特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格洛尔连手都没有勇气伸出去。   克莱门特是喜欢他的,他知道。   一旦接过这本日记,他就是接过这承载了克莱门特十年的重量。   而克莱门特则会将它们全部放下。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让克莱门特远离自己,不要靠近自己,不要在明年妨碍到自己。   可是,可是……   格洛尔安静了一下,忽然从被子里挣脱,努力地撑着手坐了起来。   克莱门特连忙伸手去扶,将他扶着坐到床头。   陛下坐起身后,克莱门特的手就打算从他的肩旁收回。   格洛尔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衣袖。   “克莱门特。”   陛下喊了一声,眼瞳里的色彩在灯光之下看不清楚。能听到的,只有陛下干澈而温软的声音:“你抱我一下。抱我一下,我再决定。”   克莱门特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没有任何犹豫,直起身子,一把将他按紧了怀里。   怀里的少年软软嫩嫩的,身子骨也瘦,身上透着好闻的淡淡清香,细而挺的小鹿角柔柔地戳上他的脸颊。   克莱门特忍不住偏头,轻轻吻了一下小鹿角。   然后他的身形逐渐向下,从肩膀两侧抱住了格洛尔。他抓住了格洛尔的手,将它放在两人的胸膛之间,用力地捂着。   “嗯,陛下,我抱住您了。”   男人微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格洛尔闭目享受着这个拥抱,浑身都像是被火炉给围绕住了一样。   “再摸摸我的头。”他轻声要求。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上金色的发丝,经过小鹿角的时候,也轻轻地摸了摸它。   “嗯,陛下,我摸了。”他说。   格洛尔睁开眼,犹豫地将手伸了出来。它似乎是想要碰上上将的衣襟,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收了回去。犹豫了一下,它再次尝试地伸出手指,在跟前又一次缩回。   克莱门特没有催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选择。   终于,格洛尔将手轻轻扒在克莱门特的衣服上。抓着它。   他将额头抵在上将的肩上,终于说:“我……不要它。”   就像半年前,他没有信心能够在克莱门特的面前说出拒绝的话一样。   现在,他也说不出口去告诉对方“你不要喜欢我了”。就连选择他都舍不得做下。   可真坏啊,格洛尔。   他自嘲着想。   说完这句话,格洛尔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下松下了全身力气,把自己搭在了上将肩头。   上将一直紧紧收着的脊背也终于松下,他闭了下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屏住的呼吸终于重新恢复。   他的手臂不觉地用上了一点力。他声音沙哑地问:“那您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先让我看看另一份礼物。”格洛尔软声说,“还有,克莱门特你的勋章好硬,硌到我了。”   “啊,抱歉。”   克莱门特笑了笑,当即松开了陛下。   他先拿回日记本,将它小心收回到口袋后,长长地松下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胸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串项链。   格洛尔好奇地倾身看去。   只见项链上串着一块天蓝色的宝石。色彩很淡,也不均匀,里面像是封存着一块云朵一样,有种浓稠的流动感。   克莱门特撩开了格洛尔的头发,动作轻柔地将它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链子的长度正正好,宝石落下,恰好落在格洛尔锁骨中间偏下一点的位置。   “这条项链本来是想放在下一封信里寄给您的,但是想想还是当面送比较有意义,”他将手掌停在陛下的颈边,期待地眨了眨眼,“您捏一下它试试,捏三下。”   格洛尔对于首饰一类的礼物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致,但是克莱门特送的礼物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于是他抱着好奇心抬起手,试着捏住了宝石。   这时他才发现它并不坚硬,以他的力量竟然一捏真的能将它捏得凹陷下去一小块。   这就让他十分惊奇了。他尝试着听从克莱门特的话语,将它捏了三下。   一团蓝紫色的凝聚晶能忽然在克莱门特的左手边出现,在昏暗的卧室里发着荧荧的光。   “这是……晶能感应?”格洛尔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的,陛下,”克莱门特捏住他的指尖,将它握在手里,缓声说,“如果您……不想给我回信,但又什么时候忽然想找我,或者,至少想一想我的时候,就捏捏它。”   “遇到麻烦的事情也行,想见我了也行,只要您捏它三下,我都会尽快赶到您的身边。”克莱门特浅浅笑着,说,“这就是我给您的礼物,陛下。用不用都可以,但我希望您能收下,最好可以一直戴着,不要把它摘下来。”   “那要是我只想了,但并没有让你来的意思呢?”格洛尔仰起头,问。   “那就捏它一下,或者两下。”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将宝石握在手心里,它出乎意料地散发着温暖的温度,握着十分舒服。   “谢谢,”他认真地看向上将,说,“谢谢你的礼物,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笑了一下:“您能喜欢就好。”   上将伸出手,帮他把项链藏进了睡衣里。他的手掌按在衣领前,忽然不经意地问:“今晚要不要陪您睡觉,陛下?”   这句话看起来是在问格洛尔,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克莱门特直接跳下床,利落地脱了一身外衣,随手往旁边的椅子上扔,只有挂满勋章的制服被他小心地叠在最上面。   他爬上床,用膝盖挪到格洛尔身前,盯着他笑:“我来帮您暖个床?”   “塞利安还在外面。”格洛尔抓着腿上的被子,犹豫着慢吞吞地说。   “我去把门锁了。”克莱门特自告奋勇。   “这样看起来像不打自招。”格洛尔眨了眨眼。   克莱门特挑眉:“您当时也这么关过我呢。”   “可是你爬窗进来了,”格洛尔笑,“今天也是。”   “窗户又没锁,”克莱门特哼了一声,跪直起身子,将格洛尔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说,“陛下,您不哄我也就算了,那总得给我个机会哄一哄您吧。”   *   此时,格洛尔陛下房门外。   今天又到了侍卫队队长伊利亚中校的执勤时间。他笔直地站着,眼角余光却总不自觉地向着一旁靠墙抱着手的中年管家身上看去。   塞利安伯爵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或许是因为无聊,手上时不时把弄着一盒小东西。   那盒东西伊利亚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好像是用来卸妆用的。   伊利亚想了一个小时,也没想明白伯爵拿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就像他也没想明白伯爵为什么一直在陛下门口而不进去一样。   就在中校打算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伯爵忽然动了。他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拍拍衣角,将手上的盒子放回口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走上前,随意地拍了拍中校的肩:“工作辛苦,我先回去了。”   伊利亚:……?   所以伯爵到底是在这干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翻页还有一章 第54章 不许赶(营养液感谢加更)   格洛尔被抱在怀里, 脸颊贴着上将的内衬上衣,很薄,能够感受到人体的体温,不过比起记忆中的直接相触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力, 砰砰直响, 听着就能让人安下心来。   这样的安心和暖意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感受过了。   格洛尔从怀里仰起头, 睁大眼睛,问:“你想怎么哄我?”   这话说出口,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明明被拒绝、受委屈的根本不是他。   不过克莱门特并不介意。   他偏头想了一会儿, 说:“想要怎么哄都可以, 比如说——”   他坏笑一声:“帮帮您?”   克莱门特问出这话,只是感觉格洛尔的情绪不高, 试探性地开个玩笑。   笑话, 他可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被格洛尔赶出王宫的。虽然最后成功哄回,但被赶出去的经历他可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可没想到,小皇帝在听到他的问话后,脸颊扑腾一下就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克莱门特的错觉,还是床头灯光的原因,他总觉得格洛尔的翅膀尖尖也跟着有一点泛红。   接着就听小陛下试探地问:“真的吗?”   翅膀尖尖还跟着悄无声息地卷了一下。   克莱门特一下分不出来到底是自己在对陛下开玩笑, 还是陛下在对自己开玩笑。他将指尖顺着插入格洛尔的发丝间,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笑非笑地说:“可以是真的, 您想试试吗?”   他凑到陛下的耳边,磁性的声音轻声问道:“有没有自己试过?”   格洛尔被他的声音挠得耳边发痒, 缩了下脑袋。他有些不好意思, 小声地回答道:“……我不会。”   陛下的声音纯洁而酥软, 脸颊又是红扑扑的, 天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小小的委屈,在昏黄的夜灯下显得湿漉漉的。   克莱门特看着他,觉得自己喉咙和鼻腔都在发干。   上将哑声道:“好,那我这次换个方式帮您。”   他倾身上前,握着格洛尔的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在陛下疑惑着瞪大的眼下勾起了深深笑意,他问:“用这,试试?”   ……   格洛尔双手捂着脸,整个人蜷缩着躲到了被子里。   翅膀铺在床铺上,偷偷地露了一角在被子的外面,微微发着颤。   克莱门特把该清理的清理完毕后,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他无奈地在床边弯下腰,在被子上找到底下的陛下脑袋,摸了摸:“陛下?”   “陛下不在,陛下睡了。”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干脆翻身上床,钻进被子底下,一把就将缩成团的少年抱紧了怀里。   “害羞什么,”他好笑地说,“您都是成年人了,陛下。再说刚刚明明是我单方面在伺候您,又不是……做整套。”   怀里的帝王哀鸣一声:“停,克莱门特,你别继续说!”   克莱门特更想继续说了,他在黑暗里兴致勃勃地想把陛下转过身来:“嗯?您上一次该不会就是因为太害羞了才把我一脚踹出王宫的吧?但我记得您上次还能凶我,还打掉了我的手。”   可惜格洛尔缩得顽固,死活不肯转过身,坚定地背对着克莱门特。   “我现在也能,”陛下小声嘀咕,“把你赶出房间,赶出王宫!”   “别别别!”克莱门特立刻不敢打趣他了。   他把陛下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格洛尔的脑后,蹭着两只弯弯向上的小鹿角,不停地轻轻抚摸安抚着。他向陛下示弱道:“您行行好,就算不哄我,好歹也体谅一下我被您赶出帝都冷暴力了大半年的心情。”   格洛尔一下就不说话了。   他在怀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许久,冰凉的手掌轻轻覆上克莱门特的手背,轻声说:“抱歉,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并没有真想怪他的意思。在他见到陛下原来有在沉默地好好接受着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这大半年来的付出和忍受也就算是等到了结果。   委屈是有,但那又怎样呢。在陛下出现之前,他的生活更加委屈。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情绪。他不在意。只要陛下收到了,只要陛下没有拒绝它们,只要陛下还没有拒绝他,那就够了。   “您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陛下。”   被子底下一阵窸窣,克莱门特在黑暗之中找到了格洛尔的眼睛,浅浅地吻在上面。   他抱着格洛尔,缓缓安抚着:“要是您能心疼一下我,那就给我回回信,让我知道您能够收到它,您有看他。”   克莱门特从头到尾没有追问过他为什么不回信件,又为什么一开始那么坚定地要将他推开。但这样的包容和忍耐反而更使格洛尔觉得心中有愧。   格洛尔享受着被抱着的温暖感,忽然问:“对了,克莱门特,你的日记……我能看吗?”   背后的男人一僵,反问:“好奇?”   “嗯。”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没有意外。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礼物只能选一件,陛下,别这么贪心。”   “那本日记……其实我并不想拿出来的,太丢人了,”克莱门特顿了顿,“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陛下。”   格洛尔被他这么一说更好奇了。   不过他也不会逼迫克莱门特,只好说:“行。”   安静了会儿,他又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年宴?”   克莱门特挑眉:“这还不够明显?”   格洛尔问:“那你以前为什么从不参加?”   克莱门特这倒很诚实:“晋衔仪式五年一次,我想以上将的姿态赶上去年的份,而年底年初就是最适合刷军功的日子。”   格洛尔疑惑,问:“为什么要这么赶?”   他想了想:“对你来说,早几年晚几年应该都没有差别才对。”   克莱门特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抚摸着。   “您以为我为什么想成为上将?”他问。   为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向上攀爬是人很自然的欲.望,格洛尔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什么特别理由的事情。   他疑惑地顺着话问:“为什么?”   克莱门特与他交握住手,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以上将身份参加仪式,会很显眼。”   “显眼?”格洛尔问。   “在您面前会很显眼,”克莱门特缓缓地说道,“我想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您的面前,陛下。我不希望我是一名中将或者少将,然后与别人并排地出现在您的面前。”   克莱门特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格洛尔一下觉得耳朵烧了起来。好在两人这会儿都在被窝里,谁也看不到他的耳朵。   不过格洛尔对于年份问题一直都非常敏感,他不由自主地问:“那你为什么会想到……要赶去年这一届?”   克莱门特的手臂忽然抱紧。   “……因为那时候我听说,历代先帝的寿命都不长,”克莱门特不安地抱紧了格洛尔,有些犹豫地说,“平时关于您身体不好的新闻虽然不常报道,但我是能看出您后来这些年出席各种活动的频率变低了的。”   他的语气忐忑地说:“我担心拖久之后,您要是连晋衔仪式都不参加了那怎么办,所以……所以我就想要早一点。”   格洛尔沉默了一下,忽然在怀里翻了个身,终于愿意转向克莱门特。陛下伸出手,温和地摸了摸克莱门特的脑袋,说:“恭喜,你赶上了。”   克莱门特当他是在恭喜自己赶在了仪式之前成为上将,笑了笑,低头亲了一下格洛尔的额头。   “您现在应该恭喜我把您哄回来了才对。”他说。   他抱着格洛尔往上挪了挪,挪到枕头上,把被子被往下拉了拉,将两个人的脑袋从黑暗中解放了出来。   如同以往的夜晚一样,克莱门特开始向格洛尔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远方的故事。   例如说中将养的那只藏獒后来看上了隔壁军营的军犬,例如说信中提到的盛大烟花节日之后他们营地的晨练被迫换了一周的地儿,例如说之前购买甜糕的那家店铺老板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开分店,可能再过不久就可以将业务拓展到帝都。   克莱门特的声音是非常好听的。成熟而富有磁性,听在耳边就像是低沉的大提琴声一样,低缓悠长。   格洛尔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在克莱门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在他半梦半醒间,男人的声音终于出现了片刻安静。   然后,只听他的声音低落而惆怅:“您看,明明您也是很开心的。所以别再赶我走了,陛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k营养液感谢加更!想了想欠着加更夜长梦多那不如还是就地加掉吧() 第55章 小愿望   陛下听没听到这句话, 克莱门特不知道。   好不好,陛下也不知道。   这天晚上格洛尔睡得很安稳,什么梦都没有做。   当他次日醒来时,身边果然没了克莱门特的身影。   床头的信件和礼物都被整理好了, 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脖子上挂着的蓝色晶能项链也还在, 伸手握去, 一股暖意从手心淌入全身。   格洛尔握着它,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他现在心里有点后悔,昨晚开心是开心了, 但是之后的事情……   “咚咚咚。”   房门响了。   格洛尔闭着眼睛, 等着塞利安进来。   门开了,响起的却是男人带笑的嗓音:“日安, 陛下。”   ……嗯?   格洛尔睁开眼, 惊讶地扭头看向门口。   “克莱门特?你怎么在这里?”格洛尔惊讶而疑惑地问道。   克莱门特端着早饭走进了房间。他把它们放到一旁,坐到床边,将格洛尔扶了起来,“早上我走窗户离开之后,从王宫正门进来时正好遇到塞利安伯爵,他说今天想要帮您把之前的文件整理一下, 就让我过来替他一天。”   克莱门特笑了笑, 笑容间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一丝沉重的意味。   “整理文件?”格洛尔疑惑地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伯爵应该给您发了消息, ”克莱门特说,“今天您有工作吗?”   “没有, 算是放假吧, 至少没有会面, ”格洛尔有些困倦地靠在床头, “之前我堆下了一些还没有看的文件,想趁着今天有时间清一清。”   “适当休息一下,陛下,”克莱门特摸上格洛尔的脸颊,眉头微微皱着,说:“您的气色太差了。”   他又伸手捏了捏格洛尔的肩膀,说:“看,还瘦了很多。”   格洛尔任捏任摸,笑得温和:“这并不影响,克莱门特。”   “当然影响,”克莱门特摇了摇头,说,“还好最近没有公开会面和会议,不然您这状态肯定会被看出来的。”   他牵起格洛尔的手,将他带到床边,半蹲下身给他穿上毛袜子。陛下的脚心也凉,克莱门特穿到一半,就忍不住将他的脚掌握在手心里捂着。   薄茧不小心在脚心处轻轻擦过,格洛尔感觉到一阵痒意,忍不住笑着蜷了下脚趾。   “别动。”克莱门特拍了拍他的脚掌。   “噢,好。”格洛尔笑道。   捂了好一会儿,上将才总算满意地放开双脚,将袜子给他穿上。   格洛尔穿上拖鞋,打算起身。   可是刚一撑着床,将腿离开床面,下一瞬间就重新跌回了床上。   克莱门特吓了一跳,连忙一把将他扶住。   “别急,扶着我。”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没拒绝,把手搭在了克莱门特的手臂上。可他刚刚站起,下一秒就双腿失力,一下跌倒在了克莱门特的身上。   “唔!”   鹿角撞到了克莱门特脑袋,痛得格洛尔一下皱起了脸。   克莱门特没得躲,脑袋被两只还没长全的鹿角戳了一下,差点戳到眼睛,当然也痛,但他这会儿被格洛尔的第二次跌倒吓得脊背都直了起来,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哪儿被戳了。   他一把横抱起陛下,重量轻得他眉头根本无法松开。他坐到床沿,把小皇帝抱放在腿上。   “腿怎么了,用不了力?”他担忧地问,“需要找艾萨克来看看吗?”   格洛尔捂着鹿角,嘴唇有些发白。   但他安静地摇了摇头,说:“不用,只是今天醒来感觉整个人有些累,用不上力,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唔,我的鹿角更痛一点,你看看。”   克莱门特担心刚才把他的鹿角撞出什么事,急忙查看。好在鹿角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克莱门特心疼地吹了吹鹿角长出的头皮处,又帮着揉了半天缓下疼痛,格洛尔的眉毛这才算松下。   但上将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情。   他记得之前照顾陛下的时候,除了偶尔生病发烧会有几天的无力期外,平时虽然陛下的力气也很差,尤其是双手,有可能连水杯都拿不起来,但双腿站立一般不会有多大问题才对。   “只是有点累?”克莱门特抱着他,盯着问,摆明了一副怀疑的样子。   “别太担心,克莱门特,现在比起生病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格洛尔柔声说。   克莱门特沉默了一下,说:“刚才我遇到伯爵的时候,他跟我说了。您从9月份开始就一直病得很重,直到11月才能勉强下床,是吗?”   上将锐利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想要从陛下的嘴里获得一个答案。他眼里的心疼和担忧毫不掩饰,带着某种让格洛尔见了都会感到窒息与愧疚浓烈情感。   格洛尔皱了下眉,他确定自己和塞利安与艾萨克说过,自己这段时间的身体变化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克莱门特。   他不喜欢被这么担忧着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软声说:“你不要听塞利安夸张,克莱门特。”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克莱门特没有被他敷衍过去,沉声追问。   格洛尔捏了捏衣角,低下眼小声说:“哪里是勉强……状态好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你看昨天晚上的年宴,我都能穿着那么重的衣服、戴着那么重的王冠出来……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克莱门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揽到怀里。格洛尔没有反抗,顺势将下巴搭在上将的肩膀上。   “抱歉,陛下,”上将难受得声音发哑,他将格洛尔紧紧抱着,好像要将这半年来缺失的温度都给补上一样,“我没有想到您这段时间过得这么难受。”   “并没有很难受,”格洛尔陛下微微笑着,反倒伸手摸了摸克莱门特的脑袋,哄着他,“谢谢你给我寄的信,看到它们我真的很开心。而且现在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啦,克莱门特,你不用这么为我担心。”   陛下眼中带着极为清澈的笑意,像是一轮皎洁极了的明月一般,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埃,更没有一点因为身体不好而产生的怨言或者是不满。   克莱门特低声说:“我本来想过在您生日那天过来一趟,给您当面说一句生日快乐。”   “嗯,我记得,你在信里跟我说过了,”陛下安静地说,“不过我从来不过生日,所以你不用记挂这件事情。”   克莱门特撩开他的发丝,问:“不过生日?”   格洛尔低下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嗯。对于我们来说,生日就意味着上一任的祭日,所以从来都是不过的。”   在诺伦兹卡,旧王去世,即意味着新王出生。   这么说倒也没错,也确实从没听说过哪一任的帝王会大张旗鼓地筹备生日。   “偷偷过一下,三十六世不会介意的。哪怕是在病中,能够开心一点也是好的,”克莱门特注视着他,缓声说,“陛下,我希望您能过得开心一点。”   格洛尔侧坐在他的腿上,双脚轻轻地晃动。   他的语气柔和无比,带着平和的欣喜意味,说:“我现在就很开心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的喉结微微滚动,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格洛尔的下唇,惹得格洛尔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真的吗?”他问。   “是真的,克莱门特,”格洛尔笑眯眯地说,“如果你愿意满足我一个小愿望,那我就会更开心啦。”   克莱门特一挑眉:“‘小愿望’?说来听听,不会又和上次一样,是‘人民安康,帝国永昌’这样的愿望吧。”   格洛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克莱门特说的是当年他刚刚来到自己身边不久,甚至还在试用期的时候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那时候克莱门特问他有没有什么小梦想,这句话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没办法,他总不可能对着一名距离初见不到一周的人,直白了当地说出什么“梦想每天起床都能拥有一块甜品”之类的话吧。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格洛尔笑了声,“当然不是,这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望。”   克莱门特低笑应声:“那说来听听。”   格洛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把脑袋凑到上将耳边。他悄声说:“我想出门玩啦,克莱门特。”   浅浅的清香顺着陛下的靠近拂到鼻尖,羽绒绒的翅膀尖尖也随着一起贴近到眼前,克莱门特的鼻翼忍不住动了动,忽然觉得喉咙有一些发干。   “想去哪里玩?”他声音发涩地问道。   格洛尔回答起来没有一点思考:“想去街上玩。”   “今天是天羽节啦,克莱门特.”小陛下用手圈着他的脖子,声音软软酥酥的。   他眼神里的光芒,话语里的欣喜,举手投足间的期待,简直懂极了如何能够让人不忍心开口拒绝,“天羽节的街上会非常热闹,可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参加他们,你可不可以带我上街去看一看?”   “今天外面又降温了。您大病过后身体也还没好全,现在甚至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克莱门特缓缓地说,“陛下您跟我说说,这要我怎么才能放心地将您带出王宫?”   这个问题格洛尔也答不出来。   要是他能辩得过这个问题,那早就说服塞利安将他带出门去了。   他敛下眉眼,神情间揣着不住的失落。   “可我已经八个月都没出过门了,克莱门特,这座王宫我连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格洛尔委屈地说,“我本来想着习惯一下,就和以前你没来过的时候一样,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你怎么又要回来找我呢。”   “塞利安总是会过度担心我,所以他不可能带我出去玩的。如果连你也不敢带我出这王宫……”   陛下的尾音渐低,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连同着轻颤的睫毛一起变得安静下来。   克莱门特的手臂一下加大了力量。   他无声叹息,将格洛尔的脸颊捧了起来。   “您的愿望果然不好实现啊,陛下,”他靠近格洛尔,幽深的眸子专注凝视着自己心尖的少年,哑声道,“我会带您出去的,陛下,只要能让您觉得开心。作为奖励,您能不能让我亲一下?就一下,亲完我就去给您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天羽节   亲一下, 这所指的当然不是克莱门特现在随时都能做的那样亲亲脸颊。   他们的关系从来没有人直白地戳破过。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从来也没有一个定论。   克莱门特一直只是费尽心思地靠近他,亲近他,宠着他, 哄着他, 却从没向他索要过什么条件。   至今所做的一切事情, 似乎也像是克莱门特曾经所说的那样,只是在向他证明着自己的忠诚与情感。   而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克莱门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就连分明是自己有愧于他的事情, 最后都是由他来哄着向自己道歉。就连昨晚与浴室那一夜的欢宵, 也都是克莱门特单方面地在“伺候”自己。   格洛尔不是感受不到温度的人。   他的感知甚至比起平常人要更加敏感。   圈在克莱门特颈后的两只手掌无意识地抓在了一起,陛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声音又变得软和起来:“那……就给你亲一下。”   陛下答应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乖巧, 克莱门特捧在手心,感觉就像是捧住了整个世界。   他眼带笑意,凑上前,带着一些坏心思,将鼻尖几乎对上鼻尖,暧昧地似碰非碰。   “就这么同意了, 知道我说的是哪种亲吗?”富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该不会被我亲了之后,又要瞪大眼睛打我一掌, 然后把我赶出王宫吧?”   他所说的分明就是浴室之夜。   格洛尔陛下眉毛高高挑起:“翻旧账?你好坏,克莱门特, 不亲就算了, 我——唔!”   柔软的舌尖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闯入, 生涩、温柔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舌头。   像是在试探。   男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脑后, 凌厉的眉眼被压得很低,好看的绿色眼眸中,只映出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格洛尔被这突然的亲吻吓了一跳。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一时间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出来。没有迎合,也没有推拒,他怔怔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克莱门特,舌尖的触碰和交织所带来的陌生触觉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无力的酥软感从他的天灵盖起,一下子窜遍了全身四肢。   他怔怔地想着,原来这就是“亲吻”啊。   上将强壮而有力的手臂正抵在他的腰上,夹住了他的一侧羽翅,按着翅根,最后五指深入发丝,触碰到了他的头皮。   这只手臂在他被吻得失去了全身力气的时候,稳稳地将他抱在了怀中,让格洛尔得以毫无顾忌地享受这场初次的接吻。   直到一吻结束,上将如同蜻蜓点水般一点一点地亲吻着他的嘴唇,喉中忍抑不住地低念了一句“陛下”时,格洛尔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床上,而克莱门特上将则是一肘撑在他的脸颊侧边,半身悬空地压在他的身上。   “克莱门特——”   他开口出声,声音意外地沙哑。   克莱门特停住了动作,专注地望着他,应道:“嗯,您说。”   格洛尔的浅眸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初生的懵懂小鹿。他轻轻地拽住上将垂下的衣角,语气里满是欣喜的期待:“给你亲啦,可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上将的眸色转深,他低笑一声,说:“把手搂到我的腰上。”   格洛尔照着做了。   一搂上去,克莱门特就握住了他的腰间,手肘猛地用力,抱着他就转过了身。   格洛尔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腰部,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他正与克莱门特侧对着面对着面,离得极近,抱得也紧。   克莱门特低头,又亲在了他的眼睛上。格洛尔闭上眼睛,眼皮上传来一阵柔软的潮湿。   只听他低声说:“放心,陛下,会如您所愿的。”   克莱门特一直都是说到做到。   格洛尔对上将很是信任,上将应下了话,他便放心地等了起来。   今天是格洛尔难得的假期,没有工作,原本想要加班处理的文件也被克莱门特“没收”了起来,格洛尔的精神又不是很好,干脆就让克莱门特从屋子里摸出了一副战棋,两人一边聊天一边下棋,这一下就是一个上午。   克莱门特的战棋水平相当不错,毕竟别说是在棋盘上打仗,他在现实里都能指挥着军队真刀实枪地把敌人杀个七进七出。结果没想到陛下一上手,把他连杀了好几局,杀得他都有些发懵。   他忍不住抬头看陛下,只见陛下卷着袖子,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偶尔挪个棋子都要认认真真地用力去推,还时不时分神询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门,看样子根本没把棋局放在脑子里。   克莱门特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打击,忍不住想要找点安慰:“有人在战棋上赢过您吗?”   格洛尔陛下疑惑抬眼,歪了歪脑袋,苦恼地说:“没有,大家和我下棋的时候总是喜欢让着我。”   克莱门特:“?”   他在实话实说和给自己留点面子之间犹豫了一下,半天后挤出话:“我没让。”   格洛尔惊讶反驳:“怎么会没让呢,我觉得我的技术应该很……嗯……普通?”后一句话时他思考了一下措辞。   克莱门特无语了会儿,说:“您对自己的能力定位大概有一些问题。”   克莱门特听到塞利安、里斯蒙德都没在陛下手上赢过棋之后,心理一下平衡了不少,重新变得舒坦起来。   这事也很快过去,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格洛尔一整个上午都在等着克莱门特履行承诺,直到等到下午两点的时候,上将终于将他牵回了房间,熟练地为他做起伪装。   “别那么着急,陛下,您看现在外面的气温,比起早上已经升了四度。”   克莱门特不慌不忙地说。虽然已经大半年都没见过,但在为他换起衣服时,动作上一点都不见生疏。他说:“而且我去打听了一趟,下午的活动才最多。”   格洛尔闻言,才算满意地原谅了他。   “不过……”克莱门特顿了顿,“街上人会很多,您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气温比上午好了一些,克莱门特还是将格洛尔包成了一团毛绒绒的白团子。   容纳得下整对鹿角的高绒帽,围巾手套和绒靴,样样不落。   格洛尔被他套了一身绒,坐在开了热空调的房间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被热出汗了。   “克莱门特,现在又没到深冬!”他低低哀嚎,“这一身衣服太重啦!”   克莱门特对此无动于衷:“我可不想让您出门一趟后,就得因为发烧躺上几天。”   “可是太重了,走不动路!”格洛尔抗议。   克莱门特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那我背您?”   格洛尔的一口气提在胸膛上,半天,有些扭捏地松了气。   “我自己走。”他停了停,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改口,“你拉着我,让我拽拽就好了。”   就这样,格洛尔陛下时隔八月,终于又一次站在了王宫之外的土地上。   他紧紧牵着克莱门特的手,站在帝都公园的人潮外围,觉得这一片天地的空气都新鲜极了。   帝都公园的旁边有这一条专门的活动街,比起迎春节来得热闹多了。   数十个活动区域被布置在内,热烈而激情的欢呼声一阵一阵地从不同的区域内传出。密密麻麻的人头将整条街挤得密密麻麻,甚至出动了不少城防军维护秩序。   相比之下,帝都公园的人流密集度就正常许多,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老少家庭结伴逛着,甚至还有一米二的小孩子们扛着玩具枪吆喝着到处突突。   一个不长眼的小男孩突突着就冲着格洛尔的方向冲来,克莱门特眉头一皱,一把将格洛尔搂到身前。   格洛尔陛下倒是没有怎么注意。   他欣喜地站在活动结街的外面,双手按在克莱门特的手臂上,踮脚伸头,想要努力越过路人们的肩头。   可惜失败了。   他只好拽拽克莱门特,张大眼睛疑惑问:“那边是什么活动呀?”   克莱门特看了一眼:“纵能师短距飞行大赛。”   “后边呢?”   “好像是天羽节知识竞赛,活动牌子上写着第一名的奖金有两万诺币。”   “还有那里,看起来人好多。”   “那里应该是小吃摊聚集地。”   格洛尔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节日活动,就连节日氛围都很少有机会能感受到。   这一出来,脸上明晃晃写着的“期待”两字简直不能再亮。   “想进去?”克莱门特挑眉问。   格洛尔陛下很诚实,他双手抓着克莱门特的衣服,眼巴巴地仰着脑袋,十分期盼地看着上将:“想!”   克莱门特弯腰,压下身形,在他耳边低声说:“里面人多,您要是不幸遇上什么熟人,被人抓住,抓回王宫,那可不能怪我。”   他一手按在膝盖上,将自己的视野降至和小陛下平齐。   伸出手,一指人群中某处的艾萨克医生,似笑非笑:“看,这就有一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捏=3= 第57章 套圈   格洛尔会怕吗, 格洛尔陛下当然从来不怕!   “没事,我们绕开他,”陛下小手一挥,豪气十足, “他不可能来抓我!”   克莱门特一耸肩。   “行, 您是陛下, 听您的。”   就这样,克莱门特上将紧紧护着格洛尔,一起挤进了活动街的人群里。好在格洛尔陛下的个子不高, 身形也小, 很轻松地就能被护在怀里。   陛下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两人刚一挤进人群, 乌泱泱的人堆中就有不少人, 惊异地向着他们方向投来了目光。   这时,边上一名青年小贩注意到了他们。   格洛尔陛下此时四处张望,惊叹着这新奇的节日人潮,恰好也将目光落在了他的方向。   青年小贩当即眼睛一亮,向着这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尊贵小少爷吆喝了一声:“小少爷!东部新进的手工编织品,您有兴趣看一看吗?工艺独特, 保准您在帝都其他地方都没见过!”   “嗯?”   格洛尔的目光自然而然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套圈的摊子。   摊上摆放着大小不一写着“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参与奖”等式样的木桩, 另一侧的奖品展柜上,则放着一样样精致的编织品。   格洛尔对于奖品没什么兴致, 但是他对套圈起了兴趣。   他立马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角,小声说:“克莱门特, 我想玩那个!”   克莱门特顺着目光看去。   套圈?   克莱门特兴致缺缺, 这种东西他闭着眼睛想中哪个就能中哪个。   不过毕竟是伴君出行, 带陛下玩玩也不是不行。   “行, 去看看。”他牵着格洛尔向套圈摊子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身旁经过的一名少年注意到了他们。   他皱眉,伸手拍了拍格洛尔,说:“换一个吧,那是骗钱的把戏。”   格洛尔被叫住,疑惑地停下脚步,偏过头。   这是一名身着陆军军装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肩上带着少校军衔。   “套环内部都是用晶能做过改造的,飞行轨迹会在空中产生随机改变,能不能投进基本上全部都靠运气。如果你对奖品感兴趣,可以直接到店里去买,不要花这冤枉钱。”年少的陆军少校解释了一句。   格洛尔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   反倒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法伦?”他疑惑出声。   被认出身份的少年一惊:“?”   克莱门特:“……?”   他面色一变,悄悄拉了一下陛下的手。   他们现在可还变着装、藏着身份呢!   但格洛尔陛下看上去不慌不忙,非常自然地转过头,对着克莱门特介绍道:“里斯蒙德的小儿子。”   里斯蒙德的小儿子:“……”   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眼角一抽,忍不住凑到了格洛尔的耳边,悄声说:“您现在只是一名普通贵族家的少爷,得喊里斯蒙德‘总参谋长’才不会惹人起疑!”   格洛尔闻言,悄悄对他吐了下舌头,眉眼弯弯。   是故意的?   克莱门特挑眉,怀疑。   扭头一看,这名年轻的陆军少校果然深深地皱起了眉毛,眼里全是怀疑,踩着军靴,气势汹汹地超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他压到了格洛尔的身前。   只见陛下一点都不慌忙,主动上前,嘴角还带着笑意:“谢谢你的提醒呀,不过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冲着套环来玩的。”   少年的声音即使经过了伪装改变,依旧清澈轻盈,他神情自然地拉着克莱门特走到摊子面前,随手一指,软声说道:“克里,我想要第三排最左边的那个编织瓶兑换券。”   法伦的眉毛都皱出沟来了。   他从刚才就一直觉得这名贵族少爷有些奇怪的眼熟感,但他又十分确信自己的脑海里并没有这样的一张脸庞。对方给人的感觉太过特殊,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就上来提醒了一句。   哪知道对方不光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还那么自然地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   法伦差点忍不住直接打电话给附近的“天使之眼”负责人,想让对方来查一下这个可疑的贵族少爷。   但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抱着手臂站在边上,决定亲自观察一下对方。   贵族少爷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一直护在他身后、神态亲密的那名男子面色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   “没问题,少爷。”陌生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男人搂着少年的肩膀走到摊前,青年小贩有些尴尬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堆笑地双手将一个套环呈到了贵族少年的面前。   小少爷伸出手,可爱的白色毛绒手套搭在了套环的边上。但他没有接过套环,而是侧头看向了他身边的男人。   男人不需要他说什么,默契地抬手、躬身,从贵族少爷的身后包裹住了他的手掌,高大的身影自然地将少年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影子之下。   法伦抱手站在一旁,觉得有些疑惑。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亲密了?   本来听对方喊少年为“少爷”,他还以为这该是个管家或者保镖之类的身份,但这一看……   嗯……?   在军营里生活了七、八年的年轻少校努力地皱着眉头,想要思考出什么结果,但想来想去,在他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自家老爹一脸崩溃地从身后握住母亲的手试图拯救即将烧糊的平底锅时的画面。   法伦一拍脑门,草,这都想哪去了,他们可是两个男的!   格洛尔并不知道身旁盯着他们的陆军少校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上将的气息此时已经把他完全笼罩在内,手背上传来温热与微微粗糙的触感。   上将着躬身,鼻尖蹭到了他的脸颊边上,呼出的气息悄悄地溜进了他的围巾里。   上将带他拿起套环,对准摊子。   “只要编织瓶兑换券?”微哑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漫不经心的,“不如一起把它后面的特等奖给套了,万能兑换券,您想要什么都能换。”   上将的嗓音很有质感,即使他们现在伪装身份,都用变音器简单处理了一下声音,上将的声音听在耳中依旧足以让人感到满足。   尤其是贴在耳边说话的时候,更是轻易就能惹起一身酥麻。   格洛尔记着刚刚法伦所说的小手脚,悄声问:“可以吗?”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当然可以,套不中的那是能力不到位。”   克莱门特说套就套。   从手腕发力,到套环脱手,再到精准地用环侧带动第一个小木桩,拖着向后,在小贩和少校震惊的目光中,十分轻松地将两个木桩一起圈在了环内。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格洛尔甚至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两秒扔套环的乐趣,套环就已经落在了礼品头上。   陛下兴致大发。   “克里克里,旁边还有个一等奖!”   套环离手,中。   “最后一排右边还有一个超级特等奖!”   套环离手,中。   身后的男人非常配合,小皇帝点到哪,克莱门特就会握着他的手,用他的手将套环扔到哪。   小皇帝平时身体不好,双手也没有什么力气,套环已经超过了他能拿得起的重量。但在此刻,格洛尔能够感觉到套环从自己手掌中脱离飞出的整个过程,好像这个套环真的就是自己扔出去并投中的一样。   法伦眉毛深深皱起,他看得出来这名身形高大的男人实力很不简单。   能让他都觉得不简单的,肯定也是一方有名的人。   可他怎么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还有什么想要的,少爷?”   格洛尔看边上小贩一脸血亏却又不敢说话的表情,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有啦,克里,这样就够了。”   他主动停了手。   格洛尔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接过老板递来的奖券后,没有走向展柜,反而主动转身走到了法伦面前。   法伦的年龄没他大,个子倒是窜得很高,可怜的格洛尔陛下还得抬着视线去看这位忠臣之子。   法伦眉毛一挑,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上自己。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或许想要向自己坦白他的身份?   最好如此,不然他可要给自己父亲发消息,借个“天使之眼”的权限来查一查这位可疑的小少爷了。   克莱门特紧紧地跟在格洛尔身后,同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事情。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陆军少校,心里盘算着被他发现身份、或是里斯蒙德就在附近的概率有多大。   格洛尔陛下大概是三人里面表现得最为淡然的人了。他温和地笑着,出人意料地将手中的几张奖券全部递到了少校手里。   “谢谢你刚才的提醒,少校,十分抱歉刚才直呼了总参谋长的名字,这几张奖券就当做我的赔礼吧,还请务必收下,”他朝少校眨了眨眼睛,温柔地笑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少校不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少校怔怔地接过奖券,眼睛定在了少年过于平和的微笑上,一下根本挪不开目光。   直到两人离开之后,他才忽然红了耳朵,恼怒般地又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天哪,该死,他刚在都在想些什么!   他、他的梦想可是要成为克莱门特上将那样一心效忠陛下守卫前线的统领啊!怎么可以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奖券,烦躁地转身快步离去,根本不记得刚刚自己想要发短信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030亲亲! 第58章 头晕   克莱门特本来以为格洛尔在里斯蒙德儿子面前那么从容, 大概是根本不怕在他的面前暴露身份,没想到刚一离开少校的视线,格洛尔就主动拽着他的衣袖悄声催促。   克莱门特看着陛下隐隐有些紧张的神情,似笑非笑地凑到耳边悄声问:“您也知道怕暴露?”   格洛尔左右快速扫过一眼后, 伸手按住了上将的肩膀, 踮脚到耳侧悄声说:“这才不是会不会暴露的问题, 我以前和他见过几面,他是个很执着的孩子,等他想起来之后肯定会去‘天使之眼’查资料的!”   里斯蒙德明面上是总参谋长, 暗地里却也是“天使之眼”的两大负责人之一。   作为里斯蒙德的儿子, 那位法伦少校想借“天使之眼”的权限去查两个路上遇到的可疑人士是很简单的,而且不难想象这件事情肯定会引起里斯蒙德的注意。   克莱门特受不了格洛尔对着他说耳语的样子, 他当即手一揽, 直接就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向前继续走着。   格洛尔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在双脚腾空的瞬间一下抱紧了克莱门特的脖子。   “你怎么都不先说一声。”格洛尔陛下很有意见。   克莱门特:“不是您让我走快点的吗,您又走不快,那不就只能让我抱着您走。”   他挑眉:“还是说,您更希望我背着您?”   格洛尔小声哼哼, 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很快, 克莱门特抱着格洛尔四拐八拐,离开了这一片活动区域。   格洛尔被放到了地上。   他松了一口气, 回头朝着来路望去。可惜入眼的,只有漫山遍野的人头。   “这么怕被发现?”克莱门特挑眉, “里斯蒙德就算发现您跑出来了, 也不会把您怎么样吧。”   他分明不记得了自己先前是怎么担心的。   “他当然不能把我怎么样, ”格洛尔陛下幽幽一叹, “但是他可以往我们身后塞上几十个尾随的‘天使之眼’……克莱门特,你肯定也不希望我们出个门,身后还得带着一团的人吧。”   “啧,”克莱门特重新理了一下他的围巾,“组团进行帝都观光?这可就没意思了。”   格洛尔微仰着头,看着上将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帮他把假发弄出围巾,再细致地将它压好压实。   这样的感觉让他一下就回到了八个月以前。当时他们的关系也像现在一样,克莱门特口上从来没说什么,却一直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帮他把所有事情打理得整整有条。   克莱门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疑惑地抬眼问:“怎么了?”   格洛尔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事,走吧,今天我想尽可能地多看一看。”   克莱门特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格洛尔陛下自己走的时候走不快。   克莱门特便牵着他的手,也用同样的步速向前而去。   只有在偶尔路过甜品店或小吃店的时候,格洛尔陛下才会忽然抓紧上将,脚步快速地拉着克莱门特上前几步。   克莱门特惦记着陛下近期并不好的身体,只给他买了一串棉花糖,不过即使这样,也换来了陛下的弯弯笑颜。   “您要是愿意把我留在身边,我天天给您买。”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纠结:“我才没这么好收服呢。”   他们不疾不徐地行走于人间中,既没有人们欢呼雀跃的兴奋劲,也没有许多人们活动赶场的急促感,看起来反倒像是行走于山水之间,单纯地享受并欣赏着这幅画面与氛围本身。   在来来往往的密集人群之间,他们的悠闲与从容显得格外显眼。   他们的容貌与气质同样也是非常出众,哪怕克莱门特已经将两人从头到脚伪装了一遍,也依旧挡不住一路上人们向他们频频回望的眼神。   格洛尔并没有被四周的目光与注意力打扰到兴致。   他像是沉浸在了某个特殊的世界里,眼中只剩下了这副城市街巷之间庆祝节日的欢快热闹的画面。   他随兴奋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间的小孩移动目光,为活动台上赢得比赛而手舞足蹈的青年勾起嘴角,又因一家三口幸福甜蜜地路过眼前而感到无边的欢喜。   他没有再去参与到活动之中。   他始终保持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着、听着、观察着,安安静静的。   就连流逝的时间都不忍心去打破他身周过分柔和与静谧的氛围。   直到克莱门特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格洛尔才终于从这种状态之间被抽离了出来。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打断自己思路的男人,只听对方凝视着他,眉间微微皱着,缓声说:“该回去了。”   格洛尔看了眼天色,疑惑地说:“现在的时间还很早,连太阳都没落下去呢。”   克莱门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他的手腕,然后慢慢松开。格洛尔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好在上将提前准备着,手掌稳稳地接住了他。   “您都已经要走不动路了。”   克莱门特叹了口气,重新牵住格洛尔的手,哄着说:“回去吧,陛下,我陪您在王宫里玩。”   陛下被自己的忽然摇晃吓了一下,像是忽然怔住了一般。   半晌,他耷拉下了脑袋,刚刚保持了一路的欣喜都在这时被全部打散,精致的眉眼间萦绕着满满的低落。   克莱门特一窒,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   “……不然我背着您,带您去人少的地方走一走,逛一逛,好不好?”   格洛尔陛下一下子就亮起了眼睛,重新仰起头,笑眯眯的,一点也见不到刚刚的低落。   “谢谢克莱门特,克莱门特真好!”   他们走到街边,上将在他的身前蹲下。   格洛尔站着已经摇摇欲坠,得用双手撑着他的后背才能够勉强不摔下。   他一点点地将手挪到上将的颈边,抱住圈上,将整个人趴了上去。   克莱门特则用双手捞住他的后膝位置,带他稳稳地站了起来。   这一背,周围路人们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都转向了他们身上。   格洛尔习惯这些目光,但克莱门特有些嫌烦。他侧头对着陛下低声说了一句“抓紧”之后,一下跳到了街边一处低平的建筑顶上,干脆利落地摆脱了人潮。   他在年初担任代理管家的时候,就已经多次带着格洛尔一起出门,知道他能够承受什么样的移动速度。   路人们对此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多少有些可惜。   “啊,是纵能师啊,跑得好快。”   “毕竟是哪家贵族家庭的吧……可惜,还没给那位小少爷拍一张照。”   格洛尔与克莱门特并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可惜。帝都五区之外,克莱门特看着身周总算空旷起来的街道,终于减缓下了脚步。   不过刚一落地,他就发现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把脑袋窝在了他的颈窝里。   “陛下?”他轻声叫道。   “唔……”陛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听上去有些难受,“有点头晕,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连忙在附近找到公共长椅,小心地把他放了下来。   他一见格洛尔的样子,就意识到格洛尔是遇到了与当年他们第一次出门回宫时一样的问题——自己移动得太快,害得陛下头晕了。   克莱门特心疼地将他拉到怀里,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两只拇指落在陛下太阳穴上,开始为他轻轻揉着。   上将的眉头皱得紧,声音十分不解:“这样的移动速度之前您应该习惯了才对,怎么到现在还会头晕?”   格洛尔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声音发涩:“嗯……可能是太久没有出来过了。”   他闭上眼:“没关系的,克莱门特,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克莱门特觉得有些烦躁,当即弯下身,将陛下的双腿抱起,放平到长椅上。   “躺下来吧,头枕我腿上睡一下。”   格洛尔眼前有些模糊,身体也因为过度的不适而用不上力气,只能任凭上将抱着。   这时候的时间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多左右,阳光不烈,但是依旧精神抖擞地挂在天上,十分刺眼。他被刺得紧紧闭上了眼,伸手随意地抓起克莱门特的衣服往眼睛上遮。   克莱门特注意到他的动作,便伸出一只手,捂到他的双眼上。   暖暖和和,但是硬邦邦还带着一点小粗糙的手。   格洛尔的睫毛轻轻拂在上将的手上,引得上将的手掌微微一缩。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问:“您睡不睡?”   陛下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凭借着感觉缩手拽住了克莱门特的衣服。他软声问克莱门特:“你该不会想趁我睡觉把我偷偷带回去吧。”   “忠诚的骑士不会做出这种言行不一的事情,”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说,“您这是在怀疑我的忠诚吗?”   “你可不是骑士,克莱门特,你是我的好将军。”格洛尔陛下温声说道。   他躺在男人的大腿上,又被上将遮着眼睛,陌生而温暖的触觉将他整个人紧紧地裹在其中。   他忽然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角。   上将弯下身,疑惑地“嗯?”了一声以做反应。   “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克莱门特,”陛下温和笑着,声音因身体的不适而隐隐显出几分无力的虚弱,但语气里的温暖与平和比起平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轻声笑着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呀,就因为我是陛下吗?”   初冬的树叶尚未掉光,泛黄的叶片在微风轻拂之下离了树枝,静悄悄地落在了平躺着的尊贵少年的额间发梢。   镇西军统领没说话,伸手为他撵去落叶,让泛黄的叶子落回它该去的土地上。   “如果您愿意去天使之眼的记录中看一眼我的档案,或许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陛下。”终于,上将回答了。   他垂下眼,视线在小皇帝的脸颊边上认真地做着临摹:“我可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负责   档案?格洛尔当然看过, 看过很多次了。   可他并不觉得克莱门特的档案里边有什么值得让他这么执着的因素。   但他也不纠结于这个问题。   他用双手捂住克莱门特覆在眼上的手,毛绒绒的手套将他们的手掌分隔开来。格洛尔不用对比都知道,克莱门特直接暴露在冷空气中的手掌,一定是要比他缩在手套里的双手还热的。   他将克莱门特的手稍微挪开了一条缝, 睁着一只眼, 顶着头晕目眩的不适感看向上将。   他柔声说:“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克莱门特,可是我并没有办法对你负责,你想要的东西我也给不了你。”   克莱门特被他握着的手僵硬了两秒, 眸间的神色也深沉得难以一眼望到底。   但是很快, 上将就淡然地反手握住了他的五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您还躺在我的怀里任我牵, 您这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做渣男?”   陛下露出的半只眸子里显出了迷茫的神色。   “渣男”这个词语他从克莱门特的口中已经听到过了两次, 可他依旧不知道这个词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但凡格洛尔陛下平时稍微关注一下帝都贵族圈子里各种八卦,他都不至于这么茫然,奈何王宫的墙壁实在太厚,在格洛尔陛下没有主观兴致的情况下,八卦消息很难有机会溜得进来,就算偶尔漏进来几条, 报告到格洛尔陛下面前的时候也都会变成“家庭矛盾”、“情感纠纷”一类的词语。   不过凭借着这个语境, 格洛尔多多少少猜出了“渣男”所指代的意思。   他怔了怔,当即不顾还在发晕的脑袋, 想要起身离开:“那我起来。”   克莱门特立马将他按了回去。   “别别别,陛下, 我开玩笑, ”上将幽幽一叹, “别说您现在还没做什么, 就算您以后真想渣我,翻脸不认人……啧,您是陛下,那我不是也得受着。”   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您如果是看上了其他人,那可就别怪我不守法条了。”   “我没想渣你。”陛下委屈地说。   上将敷衍:“是是是,您没想渣我,只是不想负责。”   他弯下腰,亲了一下陛下冷得有些发红的鼻尖。磁性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地说着:“您看,您这既肯让我亲,又肯让我抱的,怎么就不愿意对我负责呢?”   他压低声音,眨了眨眼:“跟我说说,我来开导开导您?”   格洛尔虽然从来都没有说过,但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克莱门特这副永远会耐心哄他的样子。   他努力地侧过身,克莱门特也帮了把手。毛绒绒的纯白色手套钻在将军的长风衣里,鹿角连带着高绒帽一起将风衣的一侧捅了起来。   克莱门特的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将风衣从勾着的鹿角上摘了下来,撩到身后,然后自然地把手抚到少年的脑后,让他将额头抵着自己。   格洛尔抵着上将的腹部,不用上手摸都能够感觉到一块块硬实的腹肌。他又握了握自己的手,握了一手柔软的手套绒毛。   陛下敛下眼,又往克莱门特的腹部蹭近了点,说:“你看,克莱门特,你的身体这么好,又是十级纵能师,只要不要发生战争,不要发生太多意外,你的寿命完全是可以活到百岁的。”   他慢吞吞地数着:“就算每一任君主三十五岁的平均寿命,你在未来也还会遇到三十八世、三十九世……甚至是第四十世。”   格洛尔感受着手腕上越来越大的力气和逐渐颤抖的触觉,温和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正好出现在了你的人生前期而已,克莱门特。”   话音刚落,他就被克莱门特一把抱进了怀里。   “您在想什么,陛下,”克莱门特的声音惊怒不定,语气也被压得极低,就像男人身周此时的气压一样,“我说过,陛下——或许您当时并没有听懂,我效忠的是您,而不是这个帝国。”   他将陛下的脸捧了起来。他的力道努力地想要放轻,动作上却难免有些匆促。   他盯着格洛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陛下。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帝王还是三十六世,但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当年他将我的‘国家’变成了现在诺伦兹卡帝国北部区域的一座小城市这点以外。”   “除了您以外,我不会把这份忠诚和……感情,托付给任何人。我只是您的上将,陛下。换个人来我才不干。”   上将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这样一幅大动肝火的模样,就连话语间都带着一种气急败坏。   陛下不出声地听完,才轻吞慢吐地软声说道:“不要激动,克莱门特,你捏疼我啦。”   上将的怒火卡了壳,手上的力道松了点。   他的手臂锢在陛下的腰间,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陛下,沉声说:“还有,陛下,您不要这么咒自己短命。”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缓下情绪后,试图温和下自己的语气,问:“是不是这段时间生病太多,才让您有了这种想法?”   咒自己短命?   陛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要能活到三十五岁,那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为了年宴调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调理到现在的这种状态,就这样上将都会被吓到那可怎么办呀。   他把下巴搭在了克莱门特的肩膀上,闭上眼。   “我的头好晕,克莱门特。”陛下轻声说。   他有很多话都没有说,比如说他还是不会负责、没法负责,比如说他并不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生病才会拥有这样的想法,比如说他不认为能够活到三十五岁是一种“咒”。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说不说出来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反而只会徒增克莱门特对他的担心。   克莱门特本来想继续再问下去,被他这么一堵,也只能郁闷地闭嘴,将他放回腿上。   “那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克莱门特将脾气主动收敛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将手遮到了格洛尔的眼睛上,“别想这么多,陛下。如果您和我待着开心,那就好好享受就够了。负不负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等以后慢慢来谈。”   “可我睡不着,克莱门特,”格洛尔将双手放在了腹上,向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我想听你讲故事。可以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吗?”   克莱门特:“……自己去翻我的档案去吧。”   他哼了一声:“您要么自己去寻找答案,要么也拿一个秘密来跟我换。”   “秘密啊,”格洛尔的笑容浅了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算了,那再说吧。我睡一会儿,你可不许把我偷偷带回去哦,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小陛下可以睡得更加舒服。   格洛尔并没有睡熟。   他在睡眠边缘浅浅地绕了一周,稍稍恢复了一下精力,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上将眉头紧皱的脸。见到格洛尔被声音吵醒,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悦。不过碍于陛下已醒,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藏了起来。   “他们吵到您了?”   “嗯……那是什么声音?”   此时的太阳已经沉下,天空整个昏暗了下来。格洛尔眨眨眼,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接着就见到刚刚发出噼里啪啦的方向处传来了一阵光亮。   他侧过头,望向光亮——那是一处居民楼前,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七八层高的地方没有规律地掺杂在一起,像是被猫揉到了一起的多色线团一样。光芒之后,隐隐显出了一名二十来岁青年的身影,他的边上,居民楼里三四个同龄人大开着窗户,挥手喊着什么话语。   撇开旁边呐喊助威的人不谈,格洛尔觉得那名青年在做的事情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   但他努力地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对方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还是克莱门特给他解答了疑惑:“他在尝试炸晶骨烟花。”   格洛尔:“……?晶骨烟花?”   他的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了上将先前给他炸烟花的那两次画面,巨大而坚硬的晶莹翅膀在天空中尽情展开,挺拔的男人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周遭的晶能一齐随他号令,一块块不同色彩的晶体在他身边安分地凝聚,整个画面井然有序,赏心悦目。   他又回头看了看居民楼前的那名青年。   嗯……   格洛尔陛下并不是很愿意嫌弃自己国度里的子民,所以他很快转回了眼。   不过就是这一下,脑海中的那股熟悉感立马就和场景对上了号。   克莱门特说得确实没错。   格洛尔从刚刚醒来的迷糊中反应了一下,问:“他们试这个干什么?”   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低头瞧了他一眼,说:“这不得问问我们的小陛下?”   格洛尔疑惑:“?”   克莱门特问:“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格洛尔说:“还行,不怎么晕了。”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将他小心地扶了起来,然后将手伸到了口袋里,从中摸着些什么。   格洛尔疑惑地蹭过去,将下巴搭在上将的肩膀等着。   终于,克莱门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A5大小的杂志,一下就翻开了其中一页,递给格洛尔:“您瞧瞧。”   格洛尔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他注意到了杂志封面上一闪而过的书名。   “等等,克莱门特,这本杂志名叫什么?”格洛尔陛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刚刚我好像……好像在上面见到了我的名字?”   克莱门特挑眉,伸手将杂志合了起来。   一行醒目的大字出现在了格洛尔面前——《格洛尔陛下吃喝玩乐秘密大揭露!》   格洛尔:……?   作者有话要说:   把宝贝们抱起来挨个儿亲亲O3O,Mua————!   (时间记录2023-01-18 23:30:00~2023-01-19 21:50:00) 第60章 杂志   视线缓缓下移, 一行行倾斜小字以一种极其刺眼夺目的方式占领着这整个封面。   “震惊!陛下喜欢的穿衣搭配竟然是……”   “你绝对想不到的陛下喜好食物Top10!”   “陛下在奈林克姆宫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独家新闻,点击即看!”   格洛尔:“……”   他迷茫地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对封面的整体外观发表意见,还是对这些震惊标题发表看法。   “……这本杂志不可能过帝国的出版审查吧?”这是陛下的第一个问题。   克莱门特没有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有些意外。他好笑地说:“这当然不可能是出版杂志, 陛下。”   他说:“这是他们私下制作并印制的东西。您知道的, 您在民间的声望一直很高,别说是在帝都,就算是在距离帝都最远的西北德林莱诺, 您的个人支持团体也非常多。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喜欢弄的。”   格洛尔:“……”   “那它为什么在你的手里?”   克莱门特微微一顿, 说:“是从他们的手上没收来的,陛下。”   “哦?”格洛尔陛下微笑, “没收的时候他们还向你解释了这么多东西?”   陛下怀疑起一件事时, 总是喜欢礼貌微笑地委婉指出其中的不合理处。他温和而宽容,总是知道如何给双方留下足够的面子和回旋的空间,但是在克莱门特这儿,格洛尔陛下的笑容又似乎总带有某种深长的意味。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克莱门特面色不改, 重新翻开了杂志, “您到底看不看,不看我可就收起来了。”   这话说的时机巧, 居民楼的方向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格洛尔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几人晶骨烟花没炸成, 倒是炸了顿晶骨爆竹。   格洛尔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克莱门特的烟花……嗯, 上将的烟花是真的好看。   “让我看看。”他说。   他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们得以炸成这样还要孜孜不倦地坚持尝试。   陛下的声音清澈, 由于刚刚睡醒的缘故, 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克莱门特盯着陛下在自己眼前不停晃悠的白色小绒毛,高高宽宽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陛下的两只小鹿角。   陛下的鹿角长到最长的时候能有二十三、四厘米,这是克莱门特偷偷丈量了陛下赠送给他的鹿角之后得出的结论,而现在新生长出的角顶多有个十七厘米,分明一副没有长熟的样子。   陛下察觉到了上将的目光。他轻轻挑眉,懒声说道:“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的鹿角看,克莱门特上将,这可不够礼貌。”   “我只是在看您的帽子,陛下。”克莱门特面不改色地说。他收回目光,翻开杂志,只一下就精准定位到了他想翻到的页面,“您看吧。”   陛下没有和他过多计较,凑过眼去看。   “怎样俘获陛下的心?帝国上将现身教学!”   巨大而显眼的标题之下,赫然就是大半年前克莱门特在城防军、禁卫军的面前对着格洛尔炸晶骨烟花时的画面。下边配文上,特别添油加醋地将当时格洛尔陛下的反应描写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练好此功,待到机会成熟时,你就会是陛下眼前最耀眼的人。   格洛尔盯着“最耀眼的人”几字看了半天,抬头看了看居民楼前还在与同伴愁眉苦脸讨论着的青年,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上将。   陛下慢悠悠地靠到长椅上,下巴一扬,说:“连杂志都没收了,怎么不顺便教教他们?”   “为什么要教他们,让他们来俘、获、您、的、心?”克莱门特冷笑一声,把本子塞回口袋里,“我可没有这么好心,陛下。”   格洛尔觉得,克莱门特自从这一次来到帝都之后,在许多方面好像都少了许多掩饰,变得直接了许多。   例如说现在的这句话,如果换做是以前,哪怕是在上将固定为他暖床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上将也不会这么直白地反问出“让他们来俘获您的心”这种话。而是会寻找到一个委婉的说法,半打趣半敷衍地聊过话题。就像是上将曾经当着床头相框的面,对着自己解释的“忠诚”一样,敷衍得不行。   克莱门特可不知道陛下现在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将杂志收好之后,侧头看向陛下。   出于伪装的需要,陛下的脸上被他化了妆。   妆后的气色看上去当然是不错的,不过克莱门特想起昨天夜里为他卸妆之后陛下脸上显出的气色,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陛下本就瘦瘦弱弱,就像一只无害的小鹿。   甚至这只小鹿因为身体不好,手脚不光冰冷,还缺乏力气,想要自己跑上两步都做不到,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等着被他带回家去。   光是这么一想,克莱门特就会觉得心里心疼得不行,也堵得慌。   他想,他只是离开了帝都半年多的时间而已啊。   上将的手掌静悄悄地从下边握住了格洛尔的指尖。   “您该饿了吧,陛下,我带您回去?”他问。   陛下低着脑袋,白绒绒的靴子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微小石子。   “我饿了,可是……这是不是我们唯一一次出来的机会?”他盯着靴尖,说,“天羽节只放三天假期,你明天就该回回米斯特拉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与他牵着的手一僵,缓缓握紧。   “……又想把我赶走?”   “不是‘赶走’,克莱门特,只是那才是你的工作。”格洛尔陛下抬起了头,柔下声说,“帝国需要你,克莱门特,过段时间军队改革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和镇西军配合,你不能一直待在帝都的。”   克莱门特知道陛下说得没错。   帝国打算对现有军队制度进行改革,具体措施会在下个月公布,不过作为镇西军统领,他当然已经提前拿到了各项条例。   说来奇怪,明明帝国现在非常和平,陛下在之前也透露过了不愿意和其他国家再次开启战争的意愿,这场改革却并非向着和平时期本应有的方向进行改变。   “您在年初让塞利安伯爵把我‘请离’帝都的时候,用的也是工作的借口。”克莱门特淡声说。   他沉默了片刻,侧过头,只问了一句话:“跟我说实话,陛下,您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留在您身边?”   上将的眉眼向来是凌厉的,骨子里他也是一个狠辣而干脆的人。这件事情整个米斯塔拉都知道,所有与克莱门特为敌过的人也都知道,只有格洛尔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站在格洛尔面前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棱角和冷硬藏到身后,只将温柔的一面显示给陛下看。   但在这会儿,他的语气中少见地带上了一道锋芒,听上去非要将这问题问出个答案不可。   格洛尔向来是不怕任何气势的。   他的出身和地位注定了从小开始,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远强于常人的气场。各大贵族、部长,再到国际上其余各个国家的领导人们,哪一个拎出来不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趴的人?   但在克莱门特面前,他罕见地因为对方的气势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并不是被吓到,更不是畏惧,而是他感受到了冷硬气势下难以言明的那份委屈。   “我不是,克莱门特。”陛下捏住了衣角,软声说,“这次真的是工作需要。”   上将没有被陛下的样子欺骗。盯着他,问:“那上一次呢,为什么要让伯爵来说,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为什么……都不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   在这一刻,昨夜所有没被质问出来的委屈终于暴露在了陛下眼前。   上将话语中的耿耿于怀和满怀的委屈,说明了他并没有自己表现上的那么不在意。   “……因为那时候我是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克莱门特,”格洛尔陛下说,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如果见了你,那我的决心就白费了。”   上将一下怔住了。   他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质问出的话语一下就飘散无声。   格洛尔走神般地看向了街边被雪压着的枝头。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的布料,说:“我的心并不是铁做的,克莱门特。从这方面来说,你成功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任何根底儿的浮萍,在微冷的空气中很快消散。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我能选择冲破塞利安伯爵的防线,来到您的面前,您是有可能把我留下来的?”   男人忽然起身,侧身压在了陛下身前,有力的五指按着长椅的椅背,小腿内侧隔着布料与少年轻轻摩擦。   他压在陛下耳边,低哑地问:“那这一次呢?如果我能向您撒撒娇,说些软话,您是不是就愿意让我留在帝都了?”   温热的话语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他紧紧地扣住陛下的手掌,一点也没有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1-19 21:50:00~2023-01-20 20:40:00) 第61章 围裙   格洛尔在上将的眼睛里见到了一种忍耐已久的情感。   像是委屈, 像是偏执,面对他时一直展示的温和面目之下,激荡的情感比起八个月前汹涌得多。   格洛尔仰头望着,他从帽子到大衣, 从裤子到靴子, 甚至就连围巾手套都是白乎乎的。   白绒绒的围巾将他脆弱的脖颈整个圈住, 蓬蓬松松地拱着少年。   他忽然弯起了眼:“克莱门特,你好容易哄呀。”   温热的呵气凝成浅浅的白雾。在空气中照得人模模糊糊。   克莱门特的指尖从陛下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世间最宝贵的艺术品一样。   “容易哄?”他哑声笑, “也就您能做到这一点了, 陛下。”   上将深吸一口气,知道格洛尔这打马虎眼过去的意思, 就是不会回答问题了。   估计又是想像上次一样, 一直拖到最后时刻。   他自嘲一笑,十分隐蔽,并没有让陛下见到。   他松开了手,在陛下面前蹲下身。说:“上来吧,陛下,带您回去。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饿着。”   格洛尔不情愿地慢吞吞爬了上去。   男人的肩背很宽, 趴在上面非常地稳。   “那我们明天再出来一趟?”陛下试探着问。   克莱门特不疾不徐地说:“留我在帝都, 什么时候想出就出。”   格洛尔轻哼一声。   “真坏。”他小声嘟囔。   克莱门特耳朵尖得很。   他气笑:“谁坏?”   陛下小声哼哼:“反正肯定不是我。”   他们悄悄地回到了王宫,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克莱门特的身手足以让他带着格洛尔躲过所有人的感知。   格洛尔对此十分羡慕。   不过与八个月前不同,此时的王宫里还有着一位与克莱门特实力相近的人。   格洛尔询问房门口的一名侍卫:“塞利安来找过我吗?”   侍卫在陛下面前下意识地将脊背挺得更直:“报告陛下, 伯爵在两个小时前过来询问过您的情况!”   格洛尔问:“你怎么回的?”   侍卫一怔, 看了一眼身边的克莱门特, 说:“上将跟我们说过您下午在休息, 我们就这样汇报给伯爵了。”   “好的,辛苦了。”格洛尔陛下弯了弯眼。   问完话后,陛下和上将很快离开。   说话的侍卫悄悄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极其小声地向身边的同伴说:“哎,你见到陛下戴的项链了吗?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见陛下戴这些东西。”   “见到了,我一直以为陛下不喜欢这些东西呢,以前就连侯爵送来的那些饰品陛下是不是都没戴过,”同伴小声感慨,“也不知道这条项链是谁送的,能在陛下面前有这么大面子。”   “咳咳。”   身边忽然有一名年龄较大的侍卫咳了两声。老侍卫警告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不要妄议陛下的事情,二位,万一被发现了惩罚可是会连坐的。”   两名侍卫立马闭嘴,抱歉地朝着同僚笑了笑。   另一边。   格洛尔和克莱门特随口聊着西部的农业问题,忽然听见上将轻笑了一声,他疑惑地偏过头去,问:“怎么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低笑说:“没事,陛下,只是听说您以前从来不喜欢戴饰品?”   格洛尔歪了歪头:“因为很麻烦,还很重。”   克莱门特的目光落在了陛下颈前的天蓝色宝石上。用特殊手法灌入了感应晶能的特制宝石在王宫的柔和灯光之下,显现出了同样温和且宽广的浅蓝色絮状充盈。   单从色彩上看,它与陛下的眼睛一模一样。   一想到它是陛下载日常里戴的第一条项链,克莱门特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别摘下来。”他低声说。   格洛尔伸手将宝石握在了手心,宝石上传出了柔柔的暖意。   年少的帝王笑笑:“好。”   今天是天羽节,大部分人都能在这个日子获得休假,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   塞利安早上的时候说想去整理文件,但格洛尔计算了一下伯爵连续上班的日子,专门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今天休息一天,回家陪陪他的家人。   因此在晚饭时候,饭桌上只有格洛尔和克莱门特两个人。   王宫平时的大厨也在今天获得了休假,于是克莱门特想了想,问:“不如我给您炒点东西?”   格洛尔眼睛一亮,问:“好呀,克莱门特,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   克莱门特随口回答:“想吃什么?”   格洛尔问:“你会什么?”   “一些日常菜……算了,不如我做什么您吃什么好了,吃餐盲盒。”   “没问题,克莱门特,我相信你。”   事实证明克莱门特上将的手艺确实全能且强大。   格洛尔忍不住好奇地跟在上将身后进到厨房,只见高大的镇西军统领大人毫无违和感地系上围裙,侧脸冷硬淡然,肩胛骨处凝了两只浅紫色的晶骨“手臂”,自由伸缩着从偌大的厨房四处拿取着东西。   格洛尔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他难得主动地拿出仪板,将镜头对准上将,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注意到动静的上将回过头来,满脸写着不解的疑惑:“您第一次给我拍照,竟然拍的是这个?”   格洛尔捂着嘴笑:“请不要介意,克莱门特。”   很快,饭菜上桌,格洛尔看着一桌明显照着自己喜好来做的菜品,忍不住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解下围裙,往边上一扔,露出底下的及膝军装。   倒是挺拔严肃得很——如果不看刚刚被扔到一旁去的围裙的话。   他瞧了一眼桌旁鬼鬼祟祟地拿出仪板,又将他刚刚脱围裙一幕录下来的小陛下,似笑非笑:“怎么,陛下,您这是想偷偷存我的‘黑料’?”   格洛尔确实有点这个想法。   被戳破他也不尴尬,格洛尔大方地弯了弯眼,说:“毕竟刚刚穿围裙的可是我们的帝国上将呀——这难道不值得我特意收藏一下吗?”   克莱门特啧的一声,坐到格洛尔身边,随手插了一块香菇给陛下:“尝尝味道。”   格洛尔凑过脑袋尝了一口,眼睛舒服地眯起:“唔,好吃!”   他想起克莱门特在应聘临时管家时那堪称全能的技能树,十分真诚地感叹了一声:“克莱门特,你会的东西真的好多。”   “生活必需技能而已,”克莱门特勾了勾嘴角,对于陛下的夸赞十分受用,他谦虚地说,“毕竟可没人给我做饭。一天自己吃三顿的东西,做差了折磨的可是自己。”   才怪。   做给自己吃的时候随便扔一把面切两块肉就完事了,哪会做得这么麻烦。   克莱门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陛下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进而又落到仪板上。   在那里面,终于多了两张自己的照片。   不容易。   这顿饭磨蹭了很长时间。   格洛尔想要自己吃,但是因为手上没什么力气,握着叉子吃得很慢,甚至需要两只手一起来握住叉子。   克莱门特总不自觉地把视线往陛下身上瞄去,见到这一幕,实在忍不住,直接伸手接过叉子。   他把椅子挪到了陛下身边,给小陛下喂起饭来。   克莱门特本来担心陛下不会让他喂,或者少说也要嘴硬地顶上一句。   却没想今天陛下倒是乖得很,交出叉子后两手一拢,身子前倾,乖乖地等着他喂起饭来。   有什么想吃的菜,陛下还会伸出手手主动指。   确实很乖。   不过相比之下,给陛下喂药就要难多了。   他们吃饭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散了半小时步,接着喂药又花了半个小时。   陛下一闻到药味就会像是生了根一样,往被子里一钻,往床单上一抓,非得让人把他抱着拔起来才行。   这样闹完一通之后,小皇帝也没了多少力气。他满脸不乐意地喝完了药,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克莱门特抓住腋下,将小皇帝抱了起来。   轻轻松松的,就像是抱起了一只等身大的精致娃娃。   “您该先去洗个澡再回来躺下。”上将对着娃娃叮嘱。   格洛尔的嘴角向下一撇,柔和的眉眼看上去有些可怜:“可我刚喝了药,克莱门特。”   “这和您洗澡有什么关系吗?”上将冷静地问。   “喝药之后心情不好就不想洗澡了。”格洛尔可怜地说。   上将低笑一声:“哦?让我亲一下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说着他凑过脑袋。   原本还软声柔眉的小陛下当即眉毛一挑,伸出五指无情地推开了克莱门特:“不要随便占我便宜,克莱门特。走,带我去洗澡。”   克莱门特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但真被推开,还是觉着满心都不是滋味。   他轻哼一声,牵着格洛尔下了床。说:“不让亲就不让亲,走吧,洗澡,这回您可别再在浴室里睡着了。”   “才不会,克莱门特,上次只是意外。”格洛尔懒声说。   这样说着,格洛尔独自进了浴池。   褪去衣物坐进池里,暖意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格洛尔本就困倦的精神在过于温暖的浴池里更加摇摇欲坠。   “唔……不行,不能睡。”   格洛尔勉强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很少会继续保持笑意,因此这会儿低头将目光落在水面上时,清澈的水面上就映出了一张冷淡而精致的苍白脸庞。   格洛尔盯着这张脸庞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上了尚在发育中鹿角。   氤氲的水雾蒸腾向上,陛下的睫毛微颤,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聚焦散开。他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最后一对鹿角……留给谁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宝贝们新春快乐XD兔年兔兔要努力生兔兔崽!   抱住大亲亲!!   (时间记录:2023-01-20 20:40:00~2023-01-21 22:40:00) 第62章 坠倒   雾气蒸腾而上, 少年贴靠在浴池壁上,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在温热的水温之中蒸得通红。   他的眼皮架不住地打架,微弯的睫毛轻轻颤抖。   忽然,他轻轻咳了两声。   他捂住嘴, 想要止住咳嗽, 却越咳越大声, 根本止不住。   “咳……咳咳……”   他侧趴在浴池边缘,一只手搭在池边,额头抵在手臂上, 沾了水而变得沉重的翅膀像是绒被一样, 一左一右地将他“盖”在岸边。他无力地斜靠着,闷闷的咳嗽声从他的胸腔传出, 光滑而单薄的肩膀极大地颤动着。   他的五脏六腑在这样猛烈的咳嗽下, 仿佛都要被咳出来了。   凌乱的金色发丝随着咳嗽一颤一颤,少年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终于,闷咳声止住了。   格洛尔像是虚脱一样趴倒在池边,浑身上下都透满着深深的疲惫。   不行,不能继续在浴室里待着。   万一又像上一次一样睡着,唔……   他慢吞吞地思考着后续的一系列麻烦问题, 抬起脑袋, 将双手按在池边。   他慢慢地尝试撑起身体,想要在水中站起。   吸满了水的翅膀在这会儿好像变成了昨晚年宴上穿的大氅一样, 十分沉重,好像随时都会把他压垮。   格洛尔抿住唇, 牙关咬紧, 十分费力地终于将两只脚踩到了池底,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呼。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扶着池边的砖块, 曲起一只腿打算走上岸去。   池子上边放置着一只小椅子,浴巾、衣服都在边上。   他的身体向来不好,力气也弱,平时在卧室里更换衣服的时候,除了最里边的贴身衣裤之外,其余的衣物一般都是由管家帮他更换。所以浴室里放着的,也就只有几件简单的贴身衣裤。   就在这时,格洛尔忽然觉得小腿一软。   浴池的底砖滑得很,他的腿这一软,脚底便是一个打滑。   格洛尔睁大眼睛,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   “唔——!”   “哗啦!”   浴池里猛地溅起了水花。   水。到处都是水。   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明明浴池并不深,但当整个脑袋没入水下的时候,池水灌入他的眼眶、鼻腔、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世界。   脑袋“轰”的一声,剧烈的疼痛和嘈杂的耳鸣瞬间霸占了他的所有心神。   浴池的水灌在他的眼珠之上,刺激、疼痛。液体同样灌入他的鼻腔、浸入他的喉咙。   他不能呼吸,不能张口,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格洛尔急忙闭上眼睛,手忙脚乱地摸到池底,挣扎着想要将身体撑起来。   池子很浅,只要能够坐起来,他就可以探出水面。   但是他的双手在这一时候却颤得厉害。   浑身的力量似乎都在刚刚倒下的一瞬间被全部抽走,“撑起身体”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时候都变成了一个阻碍。   格洛尔咬着牙,想要努力地抽出一丝力量。   可是他的双手、双腿,此时都像是变成了挂饰一样,任凭他怎样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它们都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   用力啊!!   然而,微小而稀疏的气泡逐渐浮出水面,悄无声息地炸开。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气泡很快变得频繁,咕噜咕噜地向着水面冒着。   暖热的池水包裹着格洛尔,他却觉得自己浑身冷得很。可笑吗?明明只是个浴池,明明水只有这么浅,他却会被“溺”到。   他想挣扎,却挣扎不动。他想呼救,却呼不出声。   窒息、无助而绝望的感受沁入身躯,无数念头在这一刻划过心间。   不行,不行,还不行……   军队改革还需要他亲自盯着,北部的农业问题调整方案也才刚刚定下基本方向,莫尔提拉大陆的合作事项现在正好处在关键关口,如果这时候政权更替,图林联邦肯定会借机搅了他们的局……   他的工作还没有交接好,政权更替的准备也都还没有做好,他的“遗产”除了那一份外都还没有正式指定对象送出去……   不行、不行……   克莱门特、克莱门特……呜……   胸腔中的空气泄尽,通身的无力感袭上,他甚至连努力的力气都要提不上来了。   就在这样模模糊糊愈加绝望的窒息中,他的眼中忽然划过一道温和的蓝光——那是克莱门特送给他的项链。   克莱门特……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伸手去抓住了它。   *   当克莱门特闯进浴室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水面上稀疏地浮上一个泡泡,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许久都见不到第二个。一只苍白而瘦弱的手无力地举在水面之上,像在努力挣扎、呼救着。但在他进入的时候,这只手已经要失去力气,只差一点儿就能没入水面。   克莱门特头脑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同样落入了浴池之中,一把将少年抱出了水面。   “陛下……陛下!”   他的声音在颤抖,慌张得几乎失了声。   溺水了吗?!   该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是不是应该……   “咳……咳咳……”   少年的睫毛用力地颤动,努力撑开了一丝缝隙。凌乱而潮湿的金发贴在了他的额前,撑开的天空色眼眸中充斥着尚未散去的恐惧。   “克……克莱门特……”   从前干净如雪的温暖声音此时极其微弱,破碎般的哭腔像是千万根针一样,一下扎入了克莱门特的脑海里。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少年这样无助而无力的样子,他手忙脚乱地甩干手上的水,用指腹擦拭着格洛尔眼角的晶莹。   “没事了,陛下,别怕,我来了。”   他将双眼泛红的少年搂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后背,嗓音中满是心疼和后怕:“没事的,没事的……来,圈住我的脖子,我带您上去。”   或许是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太过可靠,也或许是这份脱离水面的温度过于温暖,少年的情绪在这样的安抚之下慢慢平和了下来。   细弱的手臂一点点地圈上他的脖颈,少年的脑袋安静地埋入了他的颈窝。   克莱门特将他横着抱出水面,大步走到了边上的椅子上。他用浴巾将少年整个裹起,横放在他的双腿上,手臂微微用力,眉头紧紧皱着。   “出来了,陛下,没事的……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脱离了浴池,格洛尔的脑袋终于清醒了点。   他张着嘴,无声地大口喘着气。   水滴沿着浅金色的发丝缓缓向下低落,很快就在脚边的位置积起一小潭水。   他将脑袋抵在上将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没有任何力气去微笑、去说什么“别担心我”之类的话了。   “谢谢,克莱门特。”他只轻声说。   克莱门特抿着唇,将他抱得更紧,再次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敛下眼,低声说:“我想站起来,可是突然就没了力气……我摔倒了,在水底下,不能呼吸,也差点爬起不来。”   格洛尔说得非常简单,克莱门特听在耳中却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句话间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白天时陛下也有过站起时忽然双腿失力的情况……   怎么回事,陛下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克莱门特满心烦躁,无声的恐惧压迫着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要冻僵了。   他低下眼,将少年安静趴着的模样揽入眼中。   他低叹口气,低头亲了一下陛下的额头。少年睫毛颤了颤,抬起眼来闪闪烁烁地看着他。   “别怕,陛下。我这就带您回去,我们不在这待了。”   克莱门特很快将格洛尔抱回了卧室。   塞利安和艾萨克得到消息,同样火速赶来了陛下的房内。   “陛下!”塞利安匆匆走入房间,还没来得及摘下帽子,就已经赶到了陛下的床边。中年伯爵看着陛下通红的脸颊,皱紧眉头,伸出手背去碰了碰,“发烧了……怎么回事,克莱门特?”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克莱门特的身上。   陛下自从回到房间里开始就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他坐在床头,下巴搭在克莱门特的肩膀上,任由上将为他吹着逢。   他的脸颊显出通红的颜色,热扑扑的,一看就是发了烧的样子,但是翅膀和头发没有吹干,克莱门特就不能让他躺回床上,不然一旦湿气沁入体内,发烧只会更加严重。   克莱门特快速地将情况解释了一下。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目光落在艾萨克身上。他观察着这位首席医师的反应,想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在对方看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艾萨克在克莱门特说话的时候已经对格洛尔陛下进行了基本的检查,他的神色凝重,说:“需要抽个血。陛下的血脉问题……”   他欲言又止。   格洛尔在听到“抽血”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抬了下眼。克莱门特发现了他的动静,握紧手腕,打算哄上两句,毕竟陛下平时就连喝药都需要他们哄上半个小时,更不要说现在需要面对的还是针头。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陛下很快将眼低下,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抽血,喝药。   难得的省心省力。   陛下一声不吭,安静地配合着他们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噩梦   克莱门特对此却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格洛尔现在的状态有些反常的沉默。死气沉沉,就好像是黯淡的灯火,就连那双常常带着温柔光芒的眼睛,都在此时失去了它本应拥有的光泽。   陛下很快躺进了床,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觉。   艾萨克留在床边照顾陛下, 克莱门特则出门找到了塞利安伯爵。   当他出门时, 房外左右已经没了侍卫们的身影,只有伯爵一人靠在墙侧。戴着金丝单片眼镜的大贵族正将手搭在窗台上,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伯爵, ”克莱门特走到塞利安身边, “听说蒙博特家族今天有事?今晚我来守着陛下就好,你回去忙吧。”   “噢, 上将, 你来了,”听到声音,老贵族回过头来,向他点头致意,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将手指向窗外, “你看。”   克莱门特向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花园的一处静谧角落, 天色已暗,只能靠路灯勉强看出伯爵所指的东西。   “那是……秋千?”克莱门特挑眉, 不知道塞利安忽然让他看这个是做什么。   “猜猜,这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 那肯定是陛下。”   塞利安笑笑, 算是对于克莱门特这一回答的默认。   “陛下小时候……不, 不只是小时候, 就算是后来长大了,到了八九岁,也一直很喜欢这个秋千。你知道布灵斯顿改革吗?当年陛下就是坐在那儿,喏,附近再搬上几个椅子,跟洛根公爵他们坐成一圈,花了几天时间就把改革方案的基本框架敲定下来了。”   克莱门特不知道塞利安伯爵为什么忽然与他谈到这个,不过他对和陛下有关的事情向来都很有耐心,便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夜色微凉,见不到月光,夜空中显出了满天星辰,将塞利安伯爵的脸颊映得十分温和。   “陛下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在晚饭散步之后,再到秋千上坐着加会儿班。批阅报告、写方案,或者在这会见一些喜欢夜晚工作的部长们。那会儿陛下还经常爱熬夜,加班过后总喜欢继续看书,看到十一点多才磨磨蹭蹭地上床。”   “陛下从小就喜欢甜食,尤其是在当年米迪亚蛋糕刚刚流传进帝都的时候,陛下几乎每天晚上加班的时候都会缠着跟我要。秋千旁边的那棵树看到了吗?以前会在树下固定放一张小茶几,上面时刻给陛下准备着小点心……”   赛里安缓缓地诉说着。他的目光怀念,沉浸地望着远处花园,脸上的笑容谁十分温蔼,就像平时面对格洛尔陛下的时候一样。   克莱门特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伯爵头顶上露出的一根白发。   “你能理解这样的感觉吗,克莱门特上将?看着一个孩子在你的照顾下快速成熟,长大成人,他在完成一项项足够载入史书的功绩的同时,却又会在你的面前表露真心、露出原本的孩子模样。他足够信赖你,足够依靠你,而你陪在他身边度过的每分每秒,辅助他完成的每一项工作,也都像是对历史的一种见证。”   伯爵的白手套滑过窗户边缘,没有沾上任何尘灰。他说:“算起来,我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远比在家族里度过的时间更长。我从十四岁开始,就跟在三十六世身边四处征战,三十岁时我们的小陛下诞生,受三十六世所托,我留在王宫里保护着陛下安全成长,结果一直留到了现在……陛下是我唯一一个亲手带大的孩子,我见证了他成长到现在的每一个瞬间。所以如果真要论起,不论血缘,陛下才是真正由我养大的孩子。现在陛下生病了,很难受,上将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放心地离开王宫?”   克莱门特沉默地走到窗前,将手肘搭了上去。   “我理解。换我也不放心。”他直言说。   “说到这个,”伯爵说,“我没想到,十多年前那么小的一件事情,竟然能够成就一位帝国上将——你该不会也是因为那件事,才来到陛下身边的吧?”   “放在伯爵眼里确实是小事,”克莱门特淡声说,“可要放在当事人眼中,那就是开启人生的大事。”   他的目光飘向屋内:“不说这个。陛下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塞利安叹了口气:“自从陛下十九岁生日之后,他就一天比一天虚弱,这是天羽传承带来的副作用……这两天按照预估本来能够稳定一些,但从今晚的事情看来,陛下的情况又进一步恶化了。”   “他前一阵,也是这么……?”克莱门特问。   “是的。陛下现在经不起任何的风寒,也经不起任何需要花费额外精力的事情,不然就很容易失去力气。但像今天这样完全失力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塞利安说。   克莱门特沉默地点了点头。   陛下房门被轻轻推开,艾萨克探出了半个头,用气音悄声说:“陛下睡熟了。”   塞利安:“行,那我……”   克莱门特打断:“我去吧。”   “陛下平时常做噩梦,如果有我陪在边上,他能睡得安稳一点……我去陪他睡。”   *   格洛尔又一次在梦境中睁开了眼。   就如同每一次噩梦的开局一样,熟悉的病房,空气中漂浮着一如既往的苦涩药味。   房中面挤满了人,四公十二部的顶端实权者也全都聚集在房外。   房间昏暗得投不出一丝光亮,大概是生怕扰了他的休息,他们并没有打开病房的灯。   他的身上插着几处针管,冰冷的药液在血管之中汩汩流动。身旁的人们沉默着,凝结了病房里的气氛,只有偶尔才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格洛尔对于这幅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还有闲心想着,如果氧气是藏在气氛里的,那他现在估计就得窒息而死了。   噩梦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样自发地进行了下去。   像是开了多倍流速一样,耳边的脚步声快速地来来往往。无数轻语在耳边响起,但又因为太过快速,格洛尔根本分辨不清他们到底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当他能够在梦境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梦境里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日安,陛下。”床边坐着的,是塞利安伯爵。伯爵声音沙哑,却对他展露微笑。   只是伯爵的头上,在这悄无声息的日子里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黑白交杂,十分显眼,就连一向来都会保持着时刻整齐的衣领在这时显得有些凌乱。   虽然这是梦境,可格洛尔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心痛。   他张了张口,想要回应。   可刚要开口,出口的就是猛烈而根本无法停止的咳嗽。   大块大块的血团□□呕而出,房间中艾萨克与他的助理们慌乱地忙作一团。   塞利安在床头扶着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试图用手帕为他擦拭去唇边的鲜血,殷红的稠液却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渗出。   格洛尔不忍看他的白发,更不忍看他的颤抖。他的内心充满了歉意与愧疚。   “日安,塞利安。”他沙哑回应,“你的黑眼圈好重。”   塞利安低叹:“这时候您就别打趣我了,陛下。”   人在帝都的各大贵族族长、部长们听说了他的苏醒之后,都在第一时间赶来探望,但他们都被塞利安挡在了门外,一个也没让他们进来。   不过也不是全都来了。里斯蒙德没来。   没来的理由他也清楚。图灵联邦试图在他这场二十岁的大病期间对诺伦兹卡帝国发动渗透,作为帝国的统帅部总参谋长,里斯蒙德在这段时间里忙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他们每五年都会做一次的事情。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真的有胆量入侵帝国,就像此时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相信,虽然他今年的这场大病过分严重,但他终究是能撑过来,然后平稳地向着预言里的二十五岁走去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那就好了。   如果最大的噩梦,就是二十岁的这一年生日就好了。   格洛尔用尽浑身力气,将手指勾上塞利安的衣角,眉眼弯弯地让他凑来自己耳边。   他用着一种平时向塞利安讨糖的态度,哑声撒着娇:“塞利安,让我看看最近的战报好不好呀?”   塞利安的五指紧紧攥紧,默不作声地将陛下唇边的鲜血擦拭干净。原本洁白干净的帕巾被鲜血染得鲜红,血腥味淡淡地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   可格洛尔并不放过他。见他不回应,软声哀求:“我知道的,塞利安,图灵联邦来到我们的领土上搞事情了,如果你不给我看一眼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要睡不好啦~”   塞利安紧紧闭上眼,睫毛闪烁着晶莹颤抖着。   半晌,他才睁开眼,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别闹,陛下,您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报告等您精神好点再说,好吗?”   “不好,塞利安,”格洛尔目光失落,哀声恳求,“我知道图灵联邦来到我们的领土上来搞事情了,如果你不给我看一眼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要睡不好啦。”   格洛尔不顾一旁艾萨克的阻止,试图撑起身体。   当然,他失败了,塞利安苦笑着将他哄了回去:“行行行,陛下,您好好躺着,想看什么我给您拿来就是了。”   陛下软声笑着,他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血色,倒是弯弯的眉眼让他增添了几分亮色。   “谢谢塞利安,我知道塞利安最好啦——”   他微笑地看着塞利安将报告为他拿来,坐在身边为他翻着念着。   他知道塞利安拒绝不了他。   因为这一招他已经在梦境里用烂了。   每进入一次预言梦中,他都需要这么对着伯爵说上一次。因为,从二十岁的生日开始,他的精力和力气就再也没有办法支撑着他下床,去到书房甚至是召开会议。   他的未来,将从下一场大病开始,被永远地定死在这一间白茫茫的房间里。直至迎来他的二十五岁,迎来死亡。   他想,这才是最大的一场噩梦。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1-22 21:14:35~2023-01-23 18:59:22) 第64章 脱离   他将来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他在梦境里的处境一样, 要靠塞利安为他翻开每一页报告,要靠塞利安帮他去做每一件事情,传达每一句话,但即使是这样努力工作, 他在病床上每天能够清醒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天时间, 再往后, 时间甚至会渐渐缩短到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图灵联邦会看准时机尝试渗透他们的土地,其他尚未建交起牢固友谊的国家也不可能对这机会视而不见。统治者的缺失带来的冲突与缺口对于他们来说而言,无疑是一个捞取利益搅浑水的大好时机。   而对于帝国内部而言, 且不说塞利安摄政五年会多么严重地打破四大公爵家族之间的平衡, 就说因帝王之位长期缺失所带来的人心浮动和社会震荡,对于诺伦兹卡这种完完全全的帝制国家来说就是一件影响非常坏的事情。   这对帝国, 对人民, 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该走了。   他想。   “您该休息了,陛下。”伯爵声音忽然响起。   格洛尔恍然“惊醒”,发现自己差点在梦境中再次陷入睡眠。   “唔,请不要担心,塞利安, ”他柔声地向着塞利安说道, “我答应你,这一定是最后一份报告。”   圣鹿血脉所带来的预知梦能力, 唯一能够给他带来的好处或许就是这个了。   他在梦中审阅报告,便能从中知道许多“当下”尚未得知的信息。等到醒来之后分析、总结, 就能想办法提前做出准备, 去应对那些天灾与人祸。   “对了, 塞利安。”   “克莱门特呢, 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除了上一次外,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预言梦中见到过克莱门特。   以前他对此并不在意。   放在晋衔仪式之前,克莱门特对他而言只是一名普通的优秀边境将领。放在八个月的“冷落期”间,他也默认了他会与克莱门特再无交集。   可是现在呢?   明明克莱门特回来找他了,明明他心软了,为什么在他的预言梦里,却依旧没有办法见到克莱门特的身影呢?   塞利安伯爵有些吃惊地望向他。   “您说克莱门特·海德维希上将?”塞利安面露不解,“他是镇西军上将,现在当然在米斯特拉。”   米斯塔拉的情况很严重吗?   啊,是的,米斯塔拉是图灵联邦第一个选择渗透的土地。克莱门特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   不过,从明年开始一直忙碌到这个时候?   “咳、咳咳……”   格洛尔忽然咳嗽起来,塞利安面色一变,当即扔开了手中的报告,急忙喊来外面的医生:“艾萨克!快来!”   “唔,我没事,塞利安,我……”   只是这场预言梦境要结束了而已。   格洛尔拉住塞利安的手,抬头向他想要再问些什么话,出口的却只剩下弱得几乎无力再续的咳嗽声。   直到梦境坍塌,格洛尔也没能问出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   “陛下……陛下!”   一睁眼,落入眼中的就是昏暗床灯之下半明半暗的男人脸庞。   凌厉的眉像是中间被打了折一样,紧紧皱着。   见他醒来,男人的眉头才终于松开。   “做噩梦了?”克莱门特问。   深绿色的眼睛十分专注地望着他,即使格洛尔没有清醒完全,他也能从这双眼睛的倒映中,唯一地分辨出自己的身影。   “嗯。”陛下带着轻微的鼻音应道。   他的脑子还有些模模糊糊的,一下没从梦境中回过神。   格洛尔侧躺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才算是从梦境里极度疲乏与无力的状态里缓过神来。他忽然将手按在头旁,试图撑起身体。   还没等他用上力,一双手就从旁边伸来,一把将他的肩膀按回了床上。   “……你干什么,克莱门特?”格洛尔总算清醒过来,声音沙哑地问。   “这话该是我问。您还烧着,陛下,”克莱门特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格洛尔也不太确定。   呼吸倒是还在发热,头也在疼,可是这些反应相比起刚才……噢,那确实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格洛尔陛下烦恼地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不过下一秒,他就被更加烦恼的克莱门特拎了出来。   克莱门特将他的手脚夹住,两人间的体型差距使得他被“包裹”成为了可能。   格洛尔下意识地担心自己的鹿角和翅膀会被压到,毕竟它们已经自由了八个月的时间,有些记不清上一次睡觉时是被怎么收拢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担忧这件事情,因为克莱门特避起它们足够熟悉,根本不会压到他。   说实在的,格洛尔觉得,刚从噩梦中脱离出来,就陷入克莱门特的怀抱里……这样的感觉还挺不赖。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十分钟前,之前跟伯爵出去聊了一下。如果知道您现在的噩梦还是那么严重的话,刚才我就不出去了。”   “唔……没关系,克莱门特,谢谢你来陪我睡觉。”格洛尔笑了笑。不过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十分疲惫。   脱离梦境之后,现实的感觉逐渐覆盖一切。他明晰地感受到了四肢此时的疲弱无力,还有卡在喉间的一丝血腥。   他的双手忽然被紧握了一下。   “怎么了?”克莱门特低声问,“感觉您忽然失落了很多。”   格洛尔下意识地否认:“哪有。”   “哪没有,刚刚您还哼了我一声。”克莱门特睁眼说着瞎话。   格洛尔:“……”   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了刚刚梦境结尾发生的事。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挣扎着从克莱门特的怀里探出了头。一股想要问得答案的气支撑着他强行打起了精神。   克莱门特一怔,稍微松开了手,等着他的动作。   “我问你个问题,克莱门特。”格洛尔严肃地说。   黑暗中,克莱门特回应:“您说,陛下。”   格洛尔往被窝里不动声色地缩了缩。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哪天生了一场大病,而你正好在米斯特拉忙于工作,你会来看我吗?”   一场大病?   克莱门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陛下前一阵生的那场大病。数月内几乎下不了床,克莱门特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攥得不会跳动了。   “当然会,陛下,您在我心中才是第一位的,”他低落地说,“可我直到昨天才知道您之前生了病……陛下,如果还有下一次,不要再这么瞒着我了。要是什么时候难受了,不舒服了,就跟我说一声,捏一捏项链,让我过来陪陪您,好吗?”   格洛尔张了张嘴,说出嘴的声音有些干:“谢谢你,克莱门特。不过,我不是在追究过去的事情。”   “我指的是……以后。”   他承认自己有些在意,有些不开心。   他很想回到梦里去问问克莱门特为什么不来看他,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下一次的预言梦了。   他现在就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他又不能直接这么质问现在无辜的克莱门特上将。于是话到嘴边就换了一种问法。   “我想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不会过来找我?”   克莱门特低头望着他:“如果像是这次一样,我并不知道您生了病——但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格洛尔低咳了两声,追问:“如果在你知道了的情况下呢?”   卧室里并没有风,这会儿沉得让人有些想要逃离。   “除非我死。”上将声音淡淡,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格洛尔的神情一下顿住了。   他的双手这会儿正被克莱门特紧紧握着,暖热的温度被源源不断地渡给他。   他怎么听不出上将话语中的严肃和认真,还有那藏着的一大点的怒火呢。   是以为自己又在想办法将他踹出去吗?   格洛尔刚刚被噩梦和生病搅浑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他无声地弯了嘴角,重新闭眼缩进了克莱门特的怀里。   不过,也是,如果克莱门特知道了,怎么会不来找他呢?   他肯定会的。   梦里的克莱门特是假的,现实里的克莱门特才是真的。   *   这天晚上不少人都没睡好。   比如说一直在房门外徘徊的塞利安伯爵,比如说时不时就得醒来观察一□□温的克莱门特,比如说因为陛下生病而选择了多加一晚上班的侍卫长,比如说……   不过格洛尔本人倒是睡得蛮不错的。   新的一天,新的清晨,太阳精神满满地升了起来,隔着长长的落地窗向外看去,那就像是一颗充满诱惑力的鲜嫩蛋黄。   阳光铺洒在房间里。   但在陛下的房间中,一声哀嚎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艾萨克,你和你的针头都离我远一点!!”陛下的声音颤抖着,“你看看手里那针头,它都快长到五厘米了!!!”   “不,陛下,它只有两厘米而已,您别这么吓自己,也别这么吓我!……等等,等等陛下,您别继续往后退了,再退您都要摔到地上去了!”   “你、你别过来我就不会后退了。”   “可这样您的身体可以好得快一些,陛下。”   “呜,艾萨克,相信我,这么长一根针头插进来我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1-23 18:59:22~2023-01-24 20:29:44) 第65章 方巾   格洛尔委屈巴巴地坐在床边, 嗓间带着一丝哭腔。他的背后就是床铺的边缘,只要稍微一动,他的身体就会失去平衡,向后摔倒在地。   艾萨克被陛下这一副宁坐床崖也不打针的态度吓得不行, 他连忙放下针管, 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小陛下幽怨而谨慎的目光下跑到床边。   “唉,陛下,我们不打, 不打就是了。”艾萨克将陛下横抱起来, 放回到大床中央里,才总算松了口气。   “不打针, 那您总该喝药吧。”他苦笑着说。   原本安静下来的小陛下听到“喝药”两字, 小脸瞬间刷白:“不,艾萨克,我不喝——!”   纯白的翅膀紧紧包裹着他。   他抱着双腿,一点点地往后退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陛下微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首席医师, 像天空一样清澈好看的眼睛中水汪汪的。   “艾萨克——”他拖长了音调, 将每个字都念得很长,“我不想喝嘛, 艾萨克——”   “你摸摸,我现在的烧都退了!”   “手还是热的。”   “也能自己坐起来了!”   “可如果不喝药, 您的病情就会再短时间内一次次复发复发又复发!”   艾萨克欲哭无泪, 他已经在这干哄半小时了!   “要、要是您不喝的话, 我就得让克莱门特上将或者塞利安伯爵过来支援了!”   陛下的房内吵吵闹闹。   不过今天的王宫里倒还算安静。   因为天羽节的缘故, 不少工作人员都休了假,因此王宫显得比平时更加冷清。   欧斯特快步穿越王宫的大门,身边跟着他的副手。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快速地向副手交代着:“至于欧涅斯卡那边,你就跟他说……”   “噢,普尔斯诺少尉,能麻烦帮我向陛下通报一声吗,谢谢。”   “好的,侯爵,请您稍等。”   欧斯特的胸膛起伏有些快,看得出他是急匆匆赶来王宫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目前离他原本的飞行安排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目前应该做的是整理前往隔壁国家所需要的资料,并与另外一位帝国部长会面谈工作,不过这些事情在他清晨一睁眼、听说陛下昨夜出事之后,立刻就从计划里被清除了出去。   通报很快。   欧斯特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陛下的房前。   欧斯特之前很少有机会来到陛下的卧室,不过今年开始,陛下生病的频率比起以往高上不少,程度也大多严重,许多工作不得不在卧室里开展,这才逐渐允许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进入卧室。   “咚咚咚。”   “侯爵,刚刚陛下吩咐,您来之后直接进去就可以。”门前一位御前侍卫恭敬说道。   侯爵惊讶:“好的,谢谢。”   欧斯特推开门。   大门开启的瞬间,小皇帝的悲惨哀鸣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不,艾萨克,你放开我的被子——我不喝——你走开——!”   门前侍卫涨红了脸,目不斜视,憋得难受。   欧斯特干咳一声,低喝一句:“陛下的事情别乱听。”   他连忙进屋,关上了门,松了口气。   “欧斯特——欧斯特你快来帮帮我,欧斯特——”   侯爵转头看去,只见陛下趴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遮在脑袋上,只露出了两只长长的小鹿角和一张泫然欲泣的可怜面庞。   床单一眼看去有些凌乱,不难想象出这场拉锯战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   欧斯特原本心里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犹豫和紧张,可在看到这一幕时,他失声片刻,最终全化作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艾萨克疲惫地仰靠在墙壁上。   “噢,欧斯特侯爵,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日安,陛下。”   欧斯特先向陛下弯身致意,然后才对艾萨克回应道:“艾萨克博士,日安,我很意外,你今天看上去坚持了很长时间。”   “天哪,请别打趣我了,欧斯特侯爵,我现在觉得多说一句话都要虚脱而亡了!”艾萨克哀叹。   被子里裹着的小陛下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他抱着被子向边上一滚,被子就把他整个地包裹了一圈半。严严实实的。   他闹了大半个小时,也累了。   他半阖着眼,有些倦意地问来人:“你怎么来啦,欧斯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不是要去多利安大陆吗?”   “您没记错,陛下。只是今天醒来时听说您昨晚出了些事,放心不下,决定先来看看您。”   欧斯特在床前蹲下,温声细语地关心着小陛下:“不过还好,您今天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昨天是伤到什么地方了吗?”   “才没有,你别瞎说,只是摔了个跤而已,”格洛尔弯弯眼,“谢谢你的关心,欧斯特,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被子底下伸出了一根手指,拽了拽欧斯特的衣袖:“噢对了,欧斯特,这次拜访多利安大陆记得要和南部国家……”   陛下见到欧斯特,就想起了帝国的公务工作。这一唠叨,就叨叨叨叨了半天。   欧斯特也没有打断,微笑着将一句句话全都应下,耐心地听着小陛下向他强调的事情。   这是难得一个塞利安伯爵与克莱门特上将都不在王宫的好时候,欧斯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更多事情,可光是能够这样蹲在床前,陪陛下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只是这样的交流最终还是被艾萨克打断了。   艾萨克端着偷偷加热过的药碗回到房间,真诚恳求:“欧斯特侯爵,您能帮我按住陛下吗?”   聊到一半的陛下:“!”   就像蜗牛缩壳一样,就在苦涩药味飘进鼻子的一瞬间,陛下的脑袋就缩回了被子中。   “你想都不要想,艾萨克!欧斯特,你不许帮助他!”被子底下传来陛下的闷闷喊声。   欧斯特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有些发怔地盯着露在被子外的两根小鹿角,它们贴在床面上,划着两个优雅的弧度。它们的光泽、角度,全都异常完美。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嗓子也被堵满了说不出的话。   “……请您放心,陛下,”他柔下声,“我差不多该走了,请您务必保重好身体。对身体好的药您也记得好好喝,这样我们也能更安心一些。”   “就要走了呀,”格洛尔从被窝里重新冒出了头,对他笑了笑,“好的,欧斯特,去吧,祝你一路顺风。去到那边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帝国帮助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   欧斯特很快行礼离开,格洛尔也终于躲得没了力气。艾萨克将他从床上哄着扶起身,总算是将这碗药给喂下去了。   格洛尔靠在床头闭眼休息,艾萨克也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   “陛下,我觉得塞利安伯爵平时真不容易。”他说。   “明明你之前还说很羡慕塞利安的。”格洛尔陛下委屈地偏头。   “唔……现在我也很羡慕,”艾萨克笑笑,“您知道我的意思,陛下。”   “哼,别跟我狡……咳、咳咳……”   说到一半,格洛尔忽然像是被呛到一样,咳嗽起来。   艾萨克连忙起身赶到陛下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方巾递给他,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大概咳了半分多钟,格洛尔的咳嗽声才缓缓收住。   他低喘着气,脸颊上尽是疲惫,冷汗打湿了他的额边两侧,微卷的发丝因此被贴在了脸颊边上。他的身形有些不稳,全靠艾萨克在身边扶着才勉强没有倒下。   艾萨克眉头皱得很紧,伸手想要拿过方巾。   却见陛下手掌握拳,将它攥在了手心里,抬眼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儿忐忑不安。   “让我看看,陛下。”艾萨克严肃地说。   “艾萨克……”陛下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没有交出方巾。   艾萨克沉默了下,忽然问:“咳血了?”   “……”格洛尔敛下眼,小声说道,“别和塞利安和克莱门特说。”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艾萨克接过方巾,快速地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将它重新包裹起来,用袋子装起放回了口袋。   他低声说:“这只是恶化的表现之一,陛下。您身体恶化的事情不可能瞒着塞利安伯爵的。”   “知道这件事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我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陛下抵着床铺,撒娇般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荡,声音中露出了一丝沙哑,但也软得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你才是我的首席医师嘛,艾萨克,我的情况你清楚就够啦……我会配合你的研究和治疗的。”   艾萨克苦笑:“可这总不是办法啊,陛下。”   “艾萨克——”陛下恳求。   “您……”艾萨克长叹,“谁能拒绝您的请求呢,陛下。不过您可千万要听我的,好好治疗才行啊。”   王宫大门。   欧斯特健步如飞,快速来到了王宫大门口,打算迅速回去前去工作。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而来,带着无差别攻击的强大压迫感。   欧斯特猛地抬眼,双目紧紧盯在对方身上。   克莱门特上将……   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团火堵在那里,一见到克莱门特,这团火就会烧得加倍旺盛。   对方也见到了他,蓦地停下脚步。   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在一起,毫无缓冲。   “来找陛下?” 克莱门特率先开了口。   “这和你并没有关系。”欧斯特侯爵冷淡地说。   他本以为,克莱门特会像他以往一样,用更加尖利的话语来回应他。却见克莱门特抬了下眼皮,问:“要出去了?去哪?”   欧斯特皱眉:“这和你就更没有关系了。”   “我是在以上将的身份问你。”克莱门特冷厉地说。上将严肃起来,就像是一把利刃出了鞘,四周的空气都结了冰。   “军部管不到我,你的上将头衔对我没用,克莱门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要去的是多利安大陆。”   欧斯特冷笑:“有什么需要帮忙带的东西吗?”   “很好,过去多注意一下他们的耐晶能材料技术,”克莱门特收回目光,向前走来,没有波动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帝国医疗部天羽传承研究分部的请求。”   欧斯特原本想要顶撞出口的话语一顿,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天羽传承研究分部……?   这是,为陛下寻找身体问题解决方案的研究团队。   克莱门特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马上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欧斯特无声咬牙,沉默地侧过了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嗯,”他说,“我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1-24 20:29:44~2023-01-25 23:44:27) 第66章 二回熟   里斯蒙德有个习惯。   每天清晨起床赶往奈林克姆宫的军部大楼工作时, 他总喜欢绕行从西门进入,因为在这条路上他能够经过一家非常独特的麻辣包子店,只要两个包子,就可以为他整个早上的工作提神醒脑。   今天他在买完包子向着大楼而去的时候, 里斯蒙德见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匆匆走过。   那是……克莱门特?   里斯蒙德皱起了眉。   他怎么在这?现在才是早上七点, 上将平时在帝都时,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王宫里陪着陛下,今天怎么会到外面闲逛起来?   噢,让他看看……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克莱门特上将是从帝都医疗部里出来的?   里斯蒙德有些在意。他当即向副官发去信息, 然后转身向着帝都医疗部的方向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在大楼里转了两次电梯,经过三次身份审查, 拐了八个弯, 最后停在一扇隐蔽的实验室门前。   他敲响大门,一位身着白大褂的谢顶老头为他打开了门。   “噢,参谋长来了。”他向他的同事吆喝一声。   研究人员们纷纷暂停手上的事务,向着来人简单行礼。他们不显惊奇,因为里斯蒙德一直是这儿的常客。   “抱歉,打扰你们工作了。你们昨天晚上没有休息?”里斯蒙德跟着谢顶研究员走入研究室中, 低声问道。   “是的, 参谋长,昨晚送来了一份新的样本。”研究员说。   “怎么样?”   “不太好, 陛下情况又恶化了,这次的数值比起三个月前整整高了八个百分点, ”他将里斯蒙德带到一块屏幕前, 皱着眉头向他展示, “你看, 这块区域……还有这条……”   “上次那份图林联邦的技术有用吗?”   “抱歉,没有用。目前根据我们的研究进度来看,还是只有血液净化这一条比较可行的延缓措施,想要根治那很难,根本不是几年时间就能研究出来的。”老研究员耸了耸肩。   里斯蒙德长舒一口气,点头。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对方此时提起,也不过是向他再次强调而已。   他今天忽然前来,为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刚才是不是有其他人来了这里?”他问。   “您是说克莱门特上将?”   里斯蒙德:“果然是他。他来做什么?”   老研究员说:“和您一样,来了解陛下的情况。呃,我见他权限足够,也就都跟他说了。怎么了,参谋长,他有什么问题吗?”   “哦不,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有些意外他会找到这里……都和他说了吗?”里斯蒙德问。   “是的,他问得很详细,关于陛下的发病原因、血脉传承的副作用原理,以及目前我们最新的研究情况,他都问了。”   “这家伙……”   里斯蒙德皱眉说:“我估计他是瞒着陛下来的。”   老研究员愣住:“什么,那陛下会不会……”   “我先去找他问问吧。别担心,陛下仁慈,应该不会怎么样的,只是……算了,我先去王宫一趟。”   *   王宫,陛下卧室。   当克莱门特端着早餐进入房间的时候,只见格洛尔已经躺回到了床上,他侧躺着,脑袋和枕头中间还夹着一份报告之类的纸张。   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卧室中响起。   陛下床边,瘫坐着一位看上去已经累至虚脱的艾萨克医生。   克莱门特把早餐放好,走到床边,对他说:“他没事吧?”   艾萨克:“嗯……就是刚刚躲药躲累了。”   克莱门特:“。”   他努力让自己的嫌弃不要那么明显。说:“嗯,那剩下交给我吧。”   艾萨克离开后,克莱门特悄无声息地贴到床前,弯腰凑到陛下耳边,气音低声说:“陛下,你藏起来的糖全被伯爵没收了。”   格洛尔陛下瞬间睁眼,惊慌:“什么?什么没收?!”   “没什么,您听错了。我刚才是说,您该起床吃饭了。”   克莱门特摸了摸陛下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后,弯下身,将双手伸到陛下腋下,在陛下的低呼中,直接将人用被子裹着抱了起来。   格洛尔不情不愿地被起床,随后穿衣、早饭,一系列的事情都被克莱门特照顾得妥妥当当。   这原本是很和谐的一副场面。   ——如果没有提到关于克莱门特回西部的事情的话。   克莱门特嗓音低哑,满是不服:“陛下,真不留我?”   “克莱门特,如果你不在米斯塔拉,之后的改革根本就进行不了。这是工作,克莱门特。”格洛尔耐心哄着。   克莱门特郁闷极了:“那什么时候能把我调到帝都来工作?”   “你就那么想到帝都来?”格洛尔无奈地说,“那等今年忙完,明年就让你来帝都。”   克莱门特觉得陛下在敷衍自己,可他没有证据。   格洛尔见他不开心的样子,主动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软声叫:“克莱门特——”   “怎么,陛下,心软了?”克莱门特眉毛一挑。   “我才不会心软,克莱门特,”格洛尔哼哼,“你这次可别觉得我又不给你道别的机会。”   “看来您也知道您上次做得有多过分。”他的手指抚摸上帝王的唇角,低声问道,“那您这次会给我回信吗?”   格洛尔睫毛微颤,应道:“我会的,克莱门特。”   “您保证?”克莱门特问。   “我保证。”格洛尔说。   克莱门特的手指按在陛下的嘴唇上。   “那要一个亲亲作保证才可以。”   他没有等待回答,手掌轻轻捏着陛下的脸颊,直接凑近上前,用舌头撬开了陛下的牙关。   一回生,二回熟,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这样。   房门口。   塞利安停下脚步,低声与身后的里斯蒙德微笑交谈着。   “嗯,行……没事,一会儿跟陛下就说……嗯,你在这等一下吧,我和陛下通报一声。”   说着,塞利安认真地整理了一下着装,伸手推开了房门。   “陛——”   声音戛然而止,伯爵进屋的脚步也猛地顿住。   “怎么了?”里斯蒙德站在外面,疑惑地问。   塞利安眼角一抽,觉得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   只见卧室的落地窗边,小小只的陛下缩在高椅上,他的个子本就不高,身体又弱又瘦,往椅子里一缩当即就要见不到人影。   上将则双腿分开夹在两侧,一手撑握着椅把手,另一手捧着陛下的脸颊,弯着腰,从上而下地压制着陛下。   他目光僵硬地盯着上将下压的姿势。   上将的背影足够宽厚,将陛下挡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军装风衣之上挂拽着一只白皙的手掌。   塞利安:……   塞利安:…………!!   接吻中的两人听到动静,瞬间像是炸开了毛。   格洛尔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克莱门特急忙将他按住,而后身体微侧,在完全挡住格洛尔身影的情况下回过头来。   “伯爵?”克莱门特面色冷静,“有什么事吗?”   塞利安冷笑地看着他。   “日安,克莱门特上将。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一眼陛、下、的、情、况。”   话语中杀意盎然,丝毫不加掩饰。   他冷冰冰地盯着这名后辈纵能师,心里在一瞬之间模拟了数百种可能的发展。   克莱门特警惕地问:“里斯蒙德也在?”   塞利安淡声说:“是的,上将,参谋长就在门外……陛下呢?”   两只鹿角慢慢地从军装后边探了出来。   紧接着,是浅浅的金发和一双小心翼翼的浅蓝色眸子。   “塞利安,你怎么来啦?”陛下的声音很小心,听起来有些软软乎乎的。   塞利安见到陛下,态度这才稍稍柔软下来,可依旧生硬:“我来看一眼您的情况。现在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我已经把药都喝了,”格洛尔面不改色地问,“里斯蒙德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里斯蒙德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他听着非常迷糊,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这会儿听到陛下喊他的名字,他才终于有机会开口:“陛下日安,听说您昨晚生了病,我来看一看您。”   “噢,好的,谢谢里斯蒙德,但我现在有些不方便,可以请你稍等我一下吗?”   里斯蒙德更为疑惑,他此时真想上前一步,看看陛下他们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事情。   塞利安盯着克莱门特,对方毫不收敛地弯身压在陛下身上,哪怕只是虚压,他也觉得自己牙根都要要断了。   而他的小陛下。   噢,还躲在这个野男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费了八辈子的功力才总算压下了自己的脾气。   “那我先带里斯蒙德参谋长在外面等着,”他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陛下,等您忙完之后,请别忘了您亲爱的管家还在门口等着您。”   塞利安后退一步,带上了门。   格洛尔无辜又茫然地眨了眨眼,仰头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以着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   “……昨晚我跟他说过,我要来陪您睡。伯爵同意了。”克莱门特率先开口。   格洛尔犹豫地说:“他……应该知道我们的这些事情才对啊。”   克莱门特:“……”   格洛尔:“……?”   格洛尔:“要不,你早点跑?”   他有些紧张:“趁现在,走窗户应该跑得掉。”   克莱门特:“那您呢?”   格洛尔小声说:“他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克莱门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或者,我跟他打一架,直接‘抢亲’怎么样?”   陛下:“现在,立刻,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1-25 23:44:27~2023-01-26 22:05:48) 第67章 回信   就这样, 克莱门特又一次离开了帝都。   回到米斯特拉的当天,克莱门特就给小陛下寄去了一封信。   原因无他,铁总是要趁热的打。   今天陛下答应了回信,不代表明天还能这么想。所以寄信越早越好, 只要能让陛下回上第一次信, 那后边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克莱门特寄信走的是由天使之眼管理的特殊通道。   这条特殊的运输通道本来是用于中央与边境各地重要文件、物资的快速运输, 根据不同物品的重要程度,有可能分作一日达或半日达。   负责接收重要运输文件的这位天使之眼当然对克莱门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说其他,光是在之前半年的时间里面, 他就已经从克莱门特上将的手上接过了上百封信件。   这一下见到上将, 他也没觉得意外,叹着气从上将的手上接过信件, 流程般地说道:“好的, 上将,这封信将在明天送到帝都王宫,如果陛下送来回信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这封走极速通道,”上将一点都不怜惜天使之眼的工作人员,他看了眼天色,夕阳都还没降下去, 回头问, “今晚九点之前能送到吗?”   工作人员刚将信件封装起来,盖了特殊红印, 打算投送到一日达的普通通道里,结果就听着克莱门特来了这么一句。   他一怔, 问:“紧急公务?”   克莱门特瞥他一眼:“别问这么多。”   他是帝国上将, 本身地位和权限都足够高, 工作人员不可能拒绝他, 当即加盖了一个紧急章,投进了极速通道里。   接受归接受,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名当前正红的新晋上将。   上将给陛下寄了半年的信,结果一封回信都没收到的事情早就在他们同事之间传开了。   都说痴情误人,他们对于上将栽在陛下身上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作为帝国范围内最大的情报组织,天使之眼的成员们可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加清楚这片大地上究竟有多少悄悄觊觎着陛下的人。   理解归理解,这位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地对上将感到同情。   更何况,这前两天年宴刚过,据说克莱门特上将也去帝都参加了年宴,这刚一回来就着急着给陛下寄信,这难道不是意味着……唉。   “上将,请原谅我的多嘴,”他无奈地劝说道,“面对陛下的问题,放弃并不可耻。喜欢陛下的人太多了,可到目前从来都没有人能成功过。”   他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只是对于上将的处境实在太过同情,才会劝上这么一句。   但是另他惊讶的是,本以为会因他多嘴而有所怒气的将军却低声哼笑出了声。   先前半年时间里,每次见到他都会感受到的那股阴霾几乎散了空。   “你确实多嘴了,少校,”克莱门特随手从怀里掏出仪板递给对方,嘴角微勾,“添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明天传来回信请务必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   帝都王宫。   在迅速赶走克莱门特之后,格洛尔立刻将艾萨克紧急叫到了卧室里。   艾萨克来得懵,但谁都不可能把他赶走。   于是就在艾萨克的全程陪同下,格洛尔打发走了里斯蒙德,又同意了他的各项检查,捣鼓弄到了接近十点。   完事后,格洛尔又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拉着艾萨克跟他一起进了书房里。   塞利安也不阻止,就微笑地跟在他身边,微笑,微笑,然后微笑。   格洛尔:……   呜,塞利安你之前不是这个态度的!   就这样,时间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晚上八点钟。   事实上,塞利安大清晨的那点儿气,早就在陛下当鸵鸟缩脑袋的十多个小时里消得差不多了。   “陛下,您该准备休息了。”于是他说。   陛下听到他的声音,背就绷得直直的。   “好的,塞利安。我想直接回房间休息了,今天有点累……艾萨克,你需要帮我再检查一下吗?”   塞利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行了,陛下,别拉着艾萨克医生不放了。艾萨克,回去休息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不,艾萨克!”格洛尔立马抓住艾萨克的衣服,紧张地说,“你说过需要再检查一次的!”   艾萨克被夹在两人中间,进退两难,满脸纠结。   塞利安嘴角一压,直接大步迈来,插入站在了他们之间。一手背在身后,朝着艾萨克重重一挥手。   艾萨克硬着头皮:“那……陛下,我明天再来给您做检查?”   格洛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谴责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别为难艾萨克了,陛下,”塞利安苦笑着蹲下身,“我又没有说什么,您不需要这么担心。”   格洛尔:“……你的眼睛已经在说了,塞利安。”   塞利安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陛下的脑袋。   “别脑补,陛下。不过,也请您理解一下老父亲的心理吧,”他有些郁闷,“我也不想看到的。”   格洛尔:“……”   格洛尔委屈极了:“你看,你还是说了。”   塞利安:“……?这就算吗?”   塞利安哄着向小陛下道歉,将他带回了房间,为他换上睡衣,压好被子。   “行了,陛下,睡一觉我们一起把这事忘了。明天起来就当没发生过,好吗?”   格洛尔藏到被子里,小声嘟囔:“你怎么还在把我当小孩哄,塞利安。”   “我没有,陛下,请您别污蔑我。”塞利安温和笑道。   这时,塞利安的口袋中微微震动。   “嗯?”他拿出仪板看了一眼。只见他眉毛挑起,说,“稍等,陛下,好像有您的礼物。”   “礼物?”   格洛尔探出了头,原本以困倦为名耷拉着的眼皮,这会儿完全睁得大大的:“什么礼物,在哪儿?”   塞利安好笑地看他一眼,起身走到门口,从侍卫手上接过了什么东西,很快走回床边。   “诺,您的礼物。来自西部。”塞利安微笑。   熟悉的信封带着米斯塔拉特有的风沙味道扑面而来,格洛尔有些发怔地伸出手,从伯爵的手上接过信件。   除此之外,伯爵的白色手套上,还捧着一个绣金的小锦囊。   “不得不说,陛下,上将在您身上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塞利安将格洛尔扶了起来,重新打开房间的灯。   格洛尔缓缓抚过信件的边缘,动作轻柔地将其启封。他的神情间带着一些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期待。   “可是,塞利安……明明克莱门特七个小时之前才刚刚离开帝都。”   “或许克莱门特上将等不及了呢,”塞利安耸肩,“锦囊给您放哪儿?”   “枕头右边,谢谢。”   格洛尔打开了信件。落入眼中的,没有意外是克莱门特那几乎狂放却意外收敛的字体——字,是正的,但要论起笔锋细节,却处处藏着狂放的影子。   “格洛尔陛下亲启:   晚上好,陛下,这个时间您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吧。请原谅我在返程之日就向您寄信,因为我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您答应过我,会给我回信的。   我已经抵达了米斯塔拉,就在四个小时之前。这儿今天下起了雪,气候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干燥。虽然之前向您抱怨过帝都太潮,但相比起来果然还是那儿居住起来更加舒服。今天的雪很大,明明没到深冬,这积雪却几乎可以淹过靴底了。今天时间太紧,没有办法给您准备其他的小礼物,便给您封存一朵帝国历1427年的米斯塔拉的雪花吧,下次见面如果您的身体能好些,我们就一起出门堆个雪人怎么样?我猜您会喜欢的……“   整封信不算长,但也写了整整两张纸。   克莱门特用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絮絮叨叨地向他说着一些生活琐事,讲上一两件最近见到或听到的有趣故事,再嘱咐他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格洛尔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跟塞利安说过自己感觉困倦的事情,他十分沉浸地一字一句阅读着信件。恍然间,他像是见到了这位个子高大、身姿挺拔的年轻上将。   对方就像是坐在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头顶,用鼻尖轻轻摩挲着挠着他的小鹿角,不紧不慢地用那微沉又带点沙哑的磁性声音向他讲述着故事。   格洛尔向来都是敏感而聪明的。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深深情意浓郁得聚成了一条溪流,蜿蜿蜒蜒地从他的心间淌淌流过。   他是感觉得到的。   那双幽深而危险的墨绿色眸子每当看向他的时候,都会变得柔软而明亮起来。其中的爱慕与欢喜意味,隔着再远的距离都能灼得他心尖发烫。   ……啊,该让他再多留两天的。   少年帝王的目光停留在信件末尾,手指无意识地在最后一行话语上轻轻摩挲着。   直到纸笔忽然从视野边缘闯入眼前,格洛尔才忽然回过了神。   塞利安温和微笑地注视着他,如同先前每一次来信时那样问道:“您要回信吗?”   回信吗?   ……他答应过的。   克莱门特也在期待。   格洛尔犹豫了下,说:“嗯。”   塞利安随手从边上拉来一张桌子,好让陛下不必下床也能够回信。   格洛尔左手执笔,盯着空白的信纸,一时有些下不了笔。   塞利安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温和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用这么紧张,陛下,不论您在信上写了什么,我相信克莱门特上将一定都是非常期待的。”   “你确定?”陛下笑了一声,心情也确实放松了一些。他思酌片刻,终于落下了第一笔。   他写得不快,但落笔非常顺。   这是他在收到克莱门特那么多信件与礼物之后,第一次进行回复。想了想,又让塞利安从他的收藏里面挑了一只小小的镯子——材质当然是极其珍贵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花纹是他小时候午休睡不着觉自己刻的。   歪歪扭扭,但也算是有些收藏的意义。   塞利安见到陛下选择的礼物吓了一跳:“您要送上将手镯?”   格洛尔向来都是被人赠送礼物的那个,很少有亲自回赠的时候,有需要的时候,都是由塞利安与后勤团队代为拟列礼物列表,再以他之名赠予各路大臣和贵族。具体究竟送了什么,格洛尔大多时候都是不清楚的。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什么送礼的经验。   他对于塞利安的态度表示疑惑:“克莱门特会不喜欢吗?”   他烦恼地看着打算装进信封里的小镯子,说:“可是我还挺喜欢它的。”   塞利安:“……”   塞利安欲言又止:“这手镯的尺寸并不合适上将,陛下。”   格洛尔疑惑:“我并没有让上将戴手镯的意思,这只是个收藏品。”   收藏品。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塞利安悄自松了口气,总算将脑海中刚刚脑补出来的克莱门特上将戴手镯的古怪画面挥散开来。   他说:“那请您随意,我相信不论是什么礼物,克莱门特上将一定都不会拒绝的。”   陛下当即弯了弯眼,细心地将镯子放进信封。镯子有点重,这对陛下来说有些困难,不过他拒绝了塞利安的帮忙请求,坚持着自己将它塞了进去。   当夜,来自王宫的第一封回信很快从帝都飞出,向着米斯塔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召唤   有了第一封回信之后, 格洛尔与克莱门特之间的书信往来一下就像被打开了匣子一样,变得十分频繁。   米斯塔拉负责信件寄收的天使之眼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他偶尔需要给汽车加油的日子里,他都会顺路往镇西军的军营跑上一趟, 问问那一军统领有没有信件礼物需要让自己一起带走的。   这一来二去的, 统领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进展他不知道, 但他和那将军倒是发展成了下班时候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关系。   相比之下,帝都的天使之眼工作就要繁忙多了。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探究这些信件的去向。   原因无他,今年开始, 帝国各大部门的人事变动变得“稍稍”有一些频繁了。   而人事每一次变动之前, 他们都需要从体系之外的路子对职位产生了变化的重要贵族或大臣、军官进行详细的私下摸底。   他们的工作因此繁忙起来。   “看这变动,是上边之前说的改革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吧?唉, 没办法, 这事陛下可上心了,大家这段时间就都加加班吧,奖金管够!”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天气渐渐变得寒冷了起来。   克莱门特离开帝都后没过两天,帝都就迎来了一阵寒潮,气温直接降到了零度以下。   刚刚生过病的陛下不可避免地又躺回了床上。   陛下生病往往并不需要多么明确的诱因, 常常是某天醒来一睁眼就发现额头滚烫, 又或者是睡觉睡着睡着忽然惊醒,打碎床头的玻璃杯后被人发现面色红得不正常。   这在往年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不过今年相比起来, 陛下生病的频率明显高了许多。   陛下的体重也一直在掉。   他本就已经十分瘦弱,十九岁的生日过后, 体重竟然又掉了五斤, 怎么补都补不起来, 这让塞利安眉间的愁色越来越重。   “陛下, 今天这碗粥您必须得喝下去。不然您这体重可就要掉到九十以下了。”   塞利安伯爵端着碗,一手捞着小陛下,唉声叹气地说道。   陛下当然不可能挣扎过伯爵。   他的双臂被塞利安卡在了半空,努力够了半天都够不着被子,更不用说往被窝里钻。   他呜地一声,很是震惊:“可我刚才明明已经喝完一碗了,塞利安!”   “您可别装作没看出来,今天的碗比起平时小上一圈呢。这么小只的碗,只吃一碗哪里够呀。”   塞利安无情地将他架了起来,舀了一勺送到嘴边:“除非您肠胃不舒服,或者实在没食欲——但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得请艾萨克医生过来给您瞧瞧了。”   “可你尝尝这粥的味道,它是苦的!”陛下瞪大了眼睛控诉道。   “它和喝药用的不是同一个碗,陛下,别找借口。”塞利安耐心而温和地说道。   陛下呜呜唧唧地表示抗拒,但他怎么也躲不过塞利安的喂勺,努力抵抗了十分钟后,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他安安静静地敛下眼喝完了粥,长舒一口气,闭眼靠在了床头。   塞利安终于完成了阶段性目标,也松了口气,微笑地伸手摸了摸陛下的脑袋,温声哄道:“休息一下,睡一下吧,陛下。”   “它真的好苦,塞利安,”陛下委屈地说,“我喝完了粥,你不给我奖励一颗糖吗?”   “您前两天吃糖之后拉了肚子。”塞利安委婉地拒绝道。   “那、那也没有蛋糕了?”陛下颤声问。   伯爵认真地说:“等您身体好些再说,陛下。至少要等您吃白粥之外的东西不会再肚子痛之后。”   陛下耷拉下了小脑袋,连带着小翅膀也失去了光泽地趴在背后。   “那……那……那饭后散步呢?”   伯爵长长叹了口气:“您要是实在想的话,现在我扶您在房间里散个步?”   陛下委屈地躺进了被窝里,气鼓鼓地用被子把脑袋蒙住。   “那我要去梦里散步了。午安塞利安,你快走开!”   塞利安被陛下佯怒的小表情给逗得失笑一声,因为陛下身体问题而成天皱着的眉毛终于有了一丝松缓。   ——至少陛下精神不错。不是吗?   *   米斯塔拉的冬天是非常冷的,即使现在距离深冬还有一段时间,天气也与零度隔着十多度的距离。   皑皑白雪铺满整片大地,走在街上的人们无一不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将自己完全裹在衣物之中。   偏僻的山谷之间,矗立着一座军事基地。   操场上士兵们全都穿起了厚重的军装,在簌簌寒风中努力进行着训练。这会儿时间已经接近晚饭时刻,这意味着一段训练即将结束,士兵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偷偷露出了几分期待。   基地内部,军事会议室里,一场工作会议刚刚结束。众人纷纷离去工作,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多尔塔将会议记录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在光脑中保存好后,松懈般地靠到椅背上,抱怨般地嘟囔道:“呼——将军,自从天羽节后你从帝都回来,我们的加班就没断过。这都多少天了!”   “少给我废话,这次改革陛下看得重,我不希望我们输给其余任何一支军队。”上将一把将文件拍在桌上,淡声说。   “好的,好的,我明白。”多尔塔哀嚎一声。   克莱门特这样说着,私人仪板上点开的却是一封非公务邮件。是里斯蒙德发来的,上面告诉他,欧斯特在多利安获得的技术对医疗部而言没什么作用,技术上还是卡着瓶颈。   瓶颈……克莱门特烦躁地按了下眉心。   忽然,克莱门特手边出现了一条淡淡的浅蓝色晶能丝线,慢吞吞地萦绕住了他的指尖。   克莱门特神情一顿,目光从文件上挪开,移到了浅蓝色的晶能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细小的弧度。   “嗯?这是什么?”多尔塔注意到了晶能的出现,好奇地探过头去,想要伸手尝试摸摸。   却见上将毫不留情地抽开手,将浅蓝色晶能绕着的手指放到了另一只手心中。   克莱门特瞥他一眼:“陛下的召唤。和你没关系,别碰。”   多尔塔:“?”   “陛下的召唤?”副手疑惑。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任凭自己的副手猜得抓心挠肺。   赠送项链的时候,他跟陛下说的是只要捏它三下,自己就会收到消息,感应到他的呼唤。但克莱门特没有说的是,就算项链只被捏了一下,他其实也是能够感应到的。所以,它的出现意味着——   陛下想他了。   克莱门特手肘搭在椅背上,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大雪纷飞,遮了枝头。   他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今晚不加班了。补你的觉去,明早继续。”   他随手抓起手旁的外套。外套在半空中扬起画了一个优美的曲线,准准地落到了他的肩头。   多尔塔一怔:“您要出去吗,将军?”   “是的。今晚如果有什么紧急军情,直接打我的电话。”克莱门特扬了扬仪板。   “等、等等啊将军,您要去哪儿?需要我跟着一起吗,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吗?”尚未反应过来的副手下意识地履行起自己的工作义务,他连忙将光脑一抱,小跑着跟上了上司。   谁想上司双手插兜,非常嫌弃地回头斜睨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回去。”   多尔塔这下意识过来了:“……该不会是去帝都?”   克莱门特惊奇:“聪明。”   多尔塔:“……”   他一哽,默默地收回了刚刚迈开的步子。   笑话,阻挡什么都不能阻挡自家上司去谈恋爱啊。   将军这几天每回拿到陛下回信,总要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前晃悠,那嘚瑟劲儿他真是回回看回回牙酸。   “成,您走好,”他果断一挥手,“祝您恋途大顺。”   克莱门特脚步一顿,回过头,满意地夸了一句:“会说话。”   克莱门特当然不会穿着现在这一身衣服去见陛下。   他从会议室离开之后,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利落地换了一身衣服,难得地将发型打理整齐,检查好今明两天的工作和安排之后,才一展晶翅,向着帝都的方向飞去。   军营中刚刚吃完晚饭的士兵们不少都见到了这一幕。   他们当然认识自家统领的晶翅,毕竟能用晶能凝成那么宽大健壮而优美的翅膀的人,找遍整个军营也就独他一份。   “上将这个点出去,该不会要出事了吧?”有人担心地问。   有心细的士兵摩挲了一下下巴,对此不太赞同:“不像是,我看将军的衣服穿得可正式了,估计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米斯塔拉。”   “得了吧,除了陛下,还有什么大人物能让统领这么严肃对待。当年那劳什子公爵过来的时候都没见统领专门换过衣服。”一个老兵笑。   一名刚调任到镇西军的年轻士兵探头:“你们这想得也太保守了,要按照我以前待的几个地方的经验,上将指不定是约会去了呢。”   这话一出,周围几名士兵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沙里亚,你呀,还是太天真啦。”   “统领谈恋爱?噢,天哪,我倒希望能够看到有这么一天。”   刚刚整理好东西,抱着光脑往外走的多尔塔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作为少有的知情人士之一,他对他们的各种看法抱有一种勘破一切的怜悯和宽容。   真是天真。   就在这时,边上一名士兵笑着说:“别玩笑了,少尉,你看我们上将这天天工作的样子,非要说的话怕不是个国性恋吧。或者……陛下性恋?”   “咳、咳咳咳咳……”多尔塔听到这话,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用力咳嗽起来。   旁边的士兵一惊,这才发现将军的副官也在边上。他们连忙闭嘴,有人跑上前来:“多尔塔中校,您没事吧?”   “没事,”多尔塔复杂地看着说出最后那一句话的士兵,在对方懵逼的眼神中感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才,真是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喂糖糖   晚上八点。   小陛下吃完晚饭, 洗完澡,靠坐在了床上。   他的烧已经退了七七八八,剩了点不碍事的低烧。精神还有些恹恹的,不过这也已经够他简单的处理一些文件了。   塞利安拗不过他, 只好坐在边上陪他一起工作。   除了帮陛下递送文件之外, 他还会提前对文件进行快速浏览, 在递过去时附上两句简要总结。   “陛下,这是财务大臣关于东、南两地新经济政策改革方案的汇报,第二页后半页提到了……对于弗西大陆战争影响的抵抗……”   一份文件被塞利安放到了陛下腿上。   格洛尔正要翻开, 忽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抽走了文件。   “他还发着烧, 你就任他这么来?”   熟悉的富有磁性而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格洛尔瞪大眼睛回过头, 惊喜地见到了一身肃杀军装的男人:“克莱门特!”   赛利安毫无意外地回过头,向上将微笑颔首:“晚上好,上将。刚刚他们向我报告说你来了王宫时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格洛尔欣喜地仰起脑袋,一把抱上了克莱门特的手臂。这是克莱门特第一次说也没说地跑来帝都找他,这份惊喜砸得他欢喜得不行。   他直勾勾地盯着克莱门特, 软声撒娇:“我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啦, 不信你摸摸看!”   陛下脸颊微红,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此时的满足和开心。克莱门特一下就觉得这几个小时的飞行赚回了本。   这会儿陛下的卧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克莱门特瞥了塞利安一眼, 干脆地俯下身,在陛下额头上亲了一下。   “还是热的, 陛下。”他哑声说。   塞利安眼角一抽, 压平嘴角, 面无表情地侧过了头。   格洛尔的脸颊红扑扑的, 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润的浅色发丝轻轻划过上将的手臂,惹起男人一顿无声的激灵。   小陛下自己却没有发现,他毫无顾忌地贴上上将的手臂,满是欣喜地问:“克莱门特你怎么来啦?”   如果可以,克莱门特当场就将小陛下从被子里抱出来塞进自己的怀里。可惜不行,现在塞利安还在边上盯着他看,那股子低气压和警告的神情可不是摆着看的。   “感觉您在想我,我就来了,”他说着将抽走的文件放到了一旁,扭头看向塞利安手中剩余的一大叠文件,对格洛尔说,“生病时候就别工作,陛下,我会心疼的。”   格洛尔眨了眨眼,立刻说:“塞利安,先把它们放着吧,我明天再来处理这些问题。”   “没问题。”   塞利安警告般地盯向克莱门特,说:“克莱门特上将,欢迎你来到帝都。不过你也看到了,陛下今天身体不好,你可别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晚上我会在王宫顶上时刻盯着的。”   克莱门特上将无辜地举起双手,微笑回应:“请放心,塞利安伯爵。我当然……”   话语在男人的舌尖绕了两周,才终于被轻轻吐出:“不可能那么做。”   塞利安得到保证这才勉强点了头。   他微笑地向着陛下说了一声之后,抱起文件离开了房间。   克莱门特就等着他离开呢。   房门刚关,克莱门特当即就将外衣一脱,上床搂住了小皇帝。   “看,明明就是烫的。”   克莱门特用额头抵着小皇帝,舌尖无声无息地撬开了小皇帝的唇,含糊不清地说着:“陛下您也太坏了,说好给我回信,却又故意隔三差五地回——您是不是在故意吊着我?”   “唔……我才没有。”   格洛尔也开心极了,他喜欢这样的小惊喜。   一吻完毕,他轻喘着气,眼神中带着明亮的笑意,扒着克莱门特的衣袖问:“克莱门特,苦不苦呀?”   克莱门特任他扒着,自己则揽起了陛下的两只翅膀,让它们能更好地缩在怀里。他问:“嗯?什么苦?”   陛下懒懒地抱怨道:“药呀,你来之前我刚喝了药,它把我的舌头苦得都尝不出味道了!”   陛下唉声叹气地化成了一滩水,趴在克莱门特的肩头。   克莱门特低眼,手中忽然变出了一颗草莓糖。   糖纸在手掌间发出细小的簌簌声,就像是小皇帝诱捕器一样,一下就将陛下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陛下眼睛一亮,睁大了眼向前凑去。   克莱门特不紧不慢地拨开了糖纸,在他眼前晃了晃,似笑非笑地问:“想要我喂吗,陛下?”   陛下点头点头点头,俨然一副期待样子。   克莱门特将糖递到陛下嘴边。   陛下张开嘴,凑上前去。   却见克莱门特手一转,将糖扔进了自己嘴里。   格洛尔瞪大眼睛。   “克莱门特你……唔!”谴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上将忽然就用大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下一秒,双唇再次覆上。   柔软的舌尖带着草莓糖齁甜的甜味一起入侵到他的口中。   上将的入侵势头强势而有力,带着陛下无法拒绝的温柔强硬,将草莓糖传递在两人的口中。   格洛尔被两次接连的亲吻亲得浑身没了力气。   他的五指无力地抓着克莱门特的衣襟,身体就要从床头向下溜去。   克莱门特的手臂一紧,将他紧紧锢在了怀里。   少年的体型太过瘦弱,圈在怀里时,几乎能将人藏得完完全全。再将翅膀连带着一搂,天使就这么坠到了人间。   一吻结束,草莓糖被上将喂给了陛下。   “怎么样,陛下,甜不甜呀?”克莱门特学着格洛尔刚刚的语气,笑问道。   “唔……甜,很甜。”陛下的脑子昏昏,一时间力气还没有被缓过劲来,恍惚间乖乖地答道。   少年仰着脑袋,一双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他,这股温和而柔软的气场压住了其余所有事物。   本就软软和和的小陛下在这病中,更是软得黏进了人的心窝。   克莱门特亲了一口:“陛下真乖。”   “你真好,克莱门特。你不知道,在你天羽节那次走了之后,塞利安就几乎没有给我吃过糖了!”陛下叹了口气,控诉道。   克莱门特一怔:“药后也没有?为什么?”   格洛尔小声哼哼,模糊地说道:“不就是有一次吃糖吃坏了肚子吗。”   克莱门特的指尖在陛下的脸颊上轻轻摩挲,陛下的面色比起前一阵又差了一些。   上将目色晦暗,没有说话。   格洛尔见他叹气,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但你可不能学他那样做,克莱门特,不然我、我……”   “我会誓死维护您的吃糖权的,陛下。不过,您怎么不在信里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那样我就能早点来找您了。”克莱门特缓声说。   “而且,在这之前——”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着被子下方扫了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刚刚我来的时候发现今天帝都夜景挺不错的,您想不想看看?”   “哦?”陛下一听,果然来了兴趣,“怎么个不错法?”   “星空很亮,满天星辰密密麻麻,比罗萨大平原能够看到的景象差不了多少。”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并没有看到,但脑海中脑补出的场景已经足以让他为之倾倒。   “还真想看看呀。”他感叹道。   要换做之前,陛下这会儿肯定已经黏着喊要出门了,今天却难得安静。   克莱门特向着陛下伸手邀请:“那走吧,陛下,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格洛尔一怔,没有将手搭上去。他捏住了自己的被子,犹豫了一下,说:“把窗帘拉开就好啦,克莱门特,我在这儿也能看到。”   上将挑眉:“在床上赏星空算什么事,而且视角也不好,陛下。”   “可是……”   男人薄唇微抿,忽然转身走到了床头,拿下陛下挂着的外衣给他披上。   然后在陛下怔愣的目光下,一把掀开了被子!   陛下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外衣里缩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倾身上前,一手握住了少年的小腿。   陛下低呼一声,小腿反射性地微微动了一下,就没有了更多的动作。   心中的怀疑被证实,克莱门特的心脏无声地揪起,隐隐作痛。但他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面上依旧是沉稳而平静。   他低着嗓音问道:“动不了?”   格洛尔被他凌厉的目光盯着,一时间也说不出谎话。他低下头,小声应道:“嗯。”   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手上用了点力,捏了一下陛下的小腿。   “别趁这种时候占我便宜,克莱门特。”格洛尔瞪大眼睛。   “知觉还和以前一样吗?”克莱门特问。   “当然,我又不是瘫痪!我只是……只是今天有点用不上力。”格洛尔的气势一下就弱了回去。   “只是今天?”上将的嗓音沉沉,利眸与陛下对视,分明一副不信的样子。   格洛尔难办地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靠倒在床头,将头撇到了一边,闷闷地说:“是这几天。不过要是有人扶着,我还是可以走路的。”   刚撇开来,克莱门特就重新将他的脸捧了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我记得,上周末的时候您还出席过一场国际会面。”   格洛尔躲不开,只好说:“那是吃了药的,可以暂时性地恢复一点力气。”   药?   克莱门特不给陛下一点糊弄的机会,直接了当地问:“有副作用?”   “对身体是不太好,”金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可是那场会面很重要。”   空气安静了会儿。   半晌,克莱门特长长叹出口气,撑起身,把手穿过了陛下的膝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缓,在抱起的一瞬间却还是向后仰了一下。   ……轻了。   克莱门特眉头紧锁,五指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在陛下的睡裤上按出了一圈皱痕。   陛下乖得很,不哭不闹的,甚至还主动将双手搂在他的脖子上,让自己可以被抱得更舒服。   克莱门特带他大步走到窗前,用腿勾过了一把椅子,又伸了只晶骨“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他在落地窗前坐下,然后将陛下放到腿上。   “没关系,我抱着您看。”   他仰起头,亲了一下少年的唇。   帝王的双肩缓缓地松下,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圈住克莱门特的脖颈,眉眼弯弯地笑:“好呀,谢谢克莱门特。”   星空无声,星空下的人们低声说着悄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夫人   有了第一次, 后续就会有无数次。   从这天起,守卫王宫的侍卫们渐渐地就习惯了克莱门特上将隔三差五忽然出现在王宫的事情。   “克莱门特上将不是在米斯塔拉吗?”   最开始会有人疑惑地这么问着。但慢慢的,他们的讨论就变成了:“上将有两天没来找陛下了,你们猜他是今天会来还是明天会来?”   克莱门特前来帝都的时候, 常常会带些小礼品。   比如说某一次他就带了一盒新鲜出炉的“冰团子”——米斯塔拉的特产之一, 一种甜品。室外天气寒冷, 以至于“冰团子”到达帝都的时候,压根一点都没化。   格洛尔陛下肠胃不好,不能吃冰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问题, 克莱门特上将少有地耍了个坏,笑眯眯地当着陛下的面吃完了整盒的冰团子。   当然后果很严重——上将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才终于把陛下哄回怀里。   天气渐渐走入深冬, 再由冬入春再入夏。   代表着十九岁的成熟鹿角被封进了装满特殊保护液体的罐子里, 放到展柜中。   帝国在这数月时间内高速运转,各项改革全线开展,没有一个部门能够逃脱忙碌的命运。   期初国内和国际舆论并不好,他们认为帝国改革推得太急,完全是在揠苗助长,给了帝国高层很大的压力。好在随着新规推行, 帝国局势慢慢稳定了下来, 舆论这才被压了回去。   格洛尔为最后一份文件签完名,长舒一口气, 卸去了所有力气躺靠在椅背上。   塞利安接过文档,将它们整理入袋, 交给一旁的秘书, 对陛下笑道:“恭喜, 陛下, 之后您的工作终于可以轻松下来了。”   陛下闭上眼睛,轻笑一声:“是啊。”   塞利安见状,弯身为他披上一件薄外套:“回去休息吧,陛下,夏天在这睡着也是会着凉的。”   陛下一时没回话,均匀的呼吸声十分轻缓。   书房的窗户敞着,浅金色的发梢在微风轻拂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在陛下的颈边。   ……陛下睡着了。   一位工作人员刚走入书房,见状,脚步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去,犹豫地低声问伯爵:“伯爵,这是陛下的西部来信……陛下他又睡着了?”   塞利安顿了顿,接过信件,回答:“嗯。帮我把艾萨克叫来,让他直接到陛下卧室等着。”   “是,伯爵。”   塞利安收好信件,轻手轻脚地收好书桌桌面,然后将陛下背回了卧室。   艾萨克很快来到,迅速为陛下检查了一通,对伯爵说:“没什么事,陛下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塞利安低声:“最近陛下忽然睡着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真没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没有额外的问题,”艾萨克顿了顿,“这本来就是恶化的一种表现——陛下的二十岁生日快到了。”   “现在离十月还有三个月。”伯爵皱眉。   艾萨克压低声音:“去年陛下的‘生日恶化’是从生日前一个月开始的,伯爵。今年整五,严重程度肯定只重不轻,估计下个月就会开始了。”   “下个月……”伯爵用力捏了捏鼻梁,“那太早了。”   艾萨克叹了口气:“现在研究处已经协同帝都医院一起,在准备到时陛下需要使用的仪器和材料了。陛下这边如果可以,帝国方面的公务也提早做些准备吧。”   塞利安:“……我清楚。”   艾萨克陪着坐了会儿,很快离开。   在他离开后没多久,陛下就醒了。陛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嗯……刚刚我又睡着了?睡了多长时间?”   塞利安温声回答:“只有半个小时,陛下,您可以再睡一会。”   “唔,不用。”   格洛尔被塞利安搀着坐起来,手背揉了揉眼睛:“对了,塞利安,下周我们挑一天休息吧,你陪我下下棋,散散步。晚上再把你的家人一起邀请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我好久没有见过夫人和科尼了。卡琳娜现在还在北部军区吗?”   塞利安有些惊讶,“休息一整天”,这样的话语以前可从来没有在陛下口中主动出现过。   “没问题,陛下,我一会儿就去提前通知他们。卡琳娜现在还在北部,最近忙得很,不过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回一趟帝都了。”   “两个月……那可惜了。”陛下低声喃喃。   “您说什么?”陛下的声音太轻,塞利安一下没有听清楚。   “没事,”格洛尔笑了笑,目光轻飘飘地投向了窗外,“我只是在想花园里种的那朵昙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塞利安你说,今晚它会不会突然开花呢?”   似乎是听到了陛下的话语,被他念过一嘴的昙花,真在这天晚上绽开了花。   格洛尔当晚兴奋得觉也不睡了,他喊来克莱门特,两人一起坐在花前,等待昙花的开放。塞利安尝试将他拉回卧室,失败。   “熬得动吗?”克莱门特很怀疑地问。   格洛尔:“当然!”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到了陛下日常入睡的十点钟,陛下眼皮打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时间转钟,陛下的脑袋掉到了克莱门特肩头,陷入沉睡。   就在陛下睡着半个小时之后,昙花彻底开放。   “陛下,陛下。”克莱门特试图将他拍醒。   “叫不醒的,上将。让陛下睡吧。”塞利安说。   克莱门特想了想,握起陛下的手腕,用他的手轻轻触碰花瓣。   “这样也算看过了。”他说。   时间很快到了次周周末。   正如之前所计划的那样,格洛尔在这天之前将所有工作都处理完毕,空出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他的双腿没力气走,只能让塞利安扶着他慢慢走。   他们沿着王宫走廊,慢慢散步到花园里。经过养着小鱼们的池塘边,坐上小时候喜欢的大秋千,最后遣人在边上备了一圈桌椅,置上棋盘。   然后把伊利亚叫来身边,让他的侍卫长来为他执棋。   傍晚时分,侍从通报可丽娜夫人与科尼利厄斯少校来到王宫。   “噢,陛下,他们来了。”   塞利安打算让侍从将两人带进来,不过格洛尔却朝他挥了下手,像是赶人一样,笑道:“应该是你去将他们带进来,塞利安。”   伯爵耸肩:“如您所愿,陛下,那就先让伊利亚中校陪您在这坐坐吧。”   伊利亚闻言立马行了一礼:“请放心,伯爵,我会保护好陛下的。”   塞利安很快离去,侍卫长将目光投向陛下。   陛下坐在黄澄澄的夕阳之下,浅金色的卷发显得比起平时颜色要更深一些。暖橙的阳光照射到年少的帝王脸颊上,平白为这份风景增添了几分不忍打破的静谧。   伊利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不忍打破这份宁静。   不过很快,格洛尔便侧过脑袋,对他露出笑容:“把棋收一下吧,伊利亚。”   由于气温的升高,陛下终于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天天被裹得毛绒绒的。浅色马甲与长袖衬衫的搭配,成了陛下目前喜欢的穿法。   现在是夏天,这身搭配放在常人身上那都是要被热死的,不过对于陛下而言,这样的搭配恰恰好。   伊利亚恍然梦醒,连忙上前,弯身为陛下收拾棋局。他赞叹道:“陛下,您这棋艺也太强了,连塞利安伯爵在您面前都没有一点反击之力。”   “嗯?”陛下漫不经心地说,“这不算什么,伊利亚,下棋很简单,塞利安跟我下的时候大概也没用上全力。”   “我觉得伯爵应该是真的尽全力了,陛下。您下棋真的很强。”伊利亚真诚地说道。   格洛尔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慵懒地靠到了椅背上,有些倦意地将目光随意地落到了他处。   伊利亚将棋盘收拾好后,抬眼见到的就是陛下出神的样子。这种神态在陛下的身上并不常见,或者说,至少在他们的面前很少这样表现。   伊利亚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陛下,您累了吗?”   陛下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落在花坛上的目光,看上去也没在看花。   伊利亚试探着问:“陛下,您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吗?”   陛下这回听到了。他目光回神,疑惑地抬起眼:“嗯?”   平日里温和与平静的气场,又围绕在了陛下身上。   伊利亚放下了心,笑着挠了挠头:“没什么,陛下,我刚刚以为您心情不好,有些担心呢。”   花园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格洛尔抬头望去,只见塞利安伯爵的身边有着三个身影。   拖曳着长裙的可丽娜夫人,扎着高马尾的禁卫军少校科尼利厄斯,以及……克莱门特?   格洛尔用双手按在棋桌上,想要撑着站起身来,但屁股只是刚刚离开椅座,就失力地重新跌回。他面不改色,侧头看向伊利亚,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扶着自己站起身。   四人很快来到陛下面前,纷纷对着陛下行了一礼。   “陛下,日安。”   “陛下!”   “好久不见,陛下。”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女性,她气质矜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保养得非常好,脸上见不到多少岁月的痕迹。   她是塞利安的妻子,可丽娜夫人。她画着浅妆,浅淡的眉线将她眼里的温和勾勒得格外清晰。   可丽娜夫人主动上前握住格洛尔的双手,温和地笑:“好久不见,陛下,感谢您的邀请。我在来之前做了一些小蛋糕,味道都是您小时候喜欢的,想不想尝一尝?”   格洛尔眉眼弯弯,反握住她:“好久不见,夫人。谢谢你的心意,我还记得你以前给我做的草莓千层蛋糕,它可好吃了。”   “今天也有哦,陛下,”夫人将陛下的手掌放在手中握了握,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塞利安,有些不悦地说道,“塞利安,你看看你,都把陛下养瘦了。”   “别怪塞利安,夫人,是我自己太挑食啦。”格洛尔乖巧地说。   他又转向科尼利厄斯,问:“科尼,好久不见,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日安,陛下,工作很轻松,”科尼利厄斯站得笔直,耸了下肩,“不过如果父亲没有天天在想办法把我扔出帝都的话,我肯定会更开心。”   塞利安斜睨,淡淡说:“科尼利厄斯。”   科尼立刻往他的母亲身后一躲,控诉:“陛下您看!”   格洛尔失声笑:“塞利安,你原来还在烦恼这件事呀。行了,夫人,科尼,你们先坐吧。”   他将目光转向了在场最后一人。   镇西军将军的鼻梁高挺,双眼深邃,夏日的短袖军装十分完美地勾勒出了他的宽厚肩背与精瘦腰身。将军迈开腿,两步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从侍卫长的手上将他接过,习惯性地将手掌停在腰间。   格洛尔拍了一下他的手,瞪他:“克莱门特,夫人还在边上呢!”   克莱门特耸肩,将他扶回座椅上,又随手捞过另一把椅子放在旁边,侧头对夫人说:“请不要介意,夫人。”   可丽娜夫人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轻轻微笑:“克莱门特上将,您是一位很出色的将军,有您陪在陛下身边,陛下一定很安全。说起来,陛下,您的项链看上去很特别。上将送的?”   上将刚想给陛下倒茶的动作顿在了空中。   陛下有些不好意思:“您的观察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夫人。”   “只是一些小习惯,陛下。项链很适合您,我猜上将肯定对您的喜好非常清楚。”可丽娜夫人说。   上将将茶倒满,吹了吹,端至陛下面前。说:“不敢说百分之百,不过,应该也有个七七八八。您说呢,陛下?”   “克莱门特!”格洛尔喊了一声。   他轻哼一声,主动移开话题:“夫人,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夫人和陛下很快聊了起来。他们至少有一年半载没见过了,夫人关心着陛下近年来的情况,陛下则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自己的状况,用力地夸了好几句塞利安。   “这都得感谢塞利安的照顾,夫人。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塞利安他……”   可丽娜又向陛下说起近些年家中发生的趣事、贵族圈内无恶意的小八卦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事项。格洛尔陛下没什么雷区,任夫人挑选着话题聊着,耐心地陪她聊着天。   科尼利厄斯会在母亲提到过去时偶尔说上两句,大多时候都是撑着脑袋捏着茶杯,眼睛忍不住地往陛下胸前的项链瞄。塞利安与克莱门特则安静许多。   “对了,陛下。之前您在池塘里养的小白鱼们怎么样了?”可丽娜夫人忽然问。她温柔地笑着,说,“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应该都长很大了吧。”   “噢是的,我记得最大的一只应该已经两米一了?”格洛尔不太确定地看向塞利安。   塞利安说:“它已经到达两米二了——前两天的事。”   可丽娜惊讶地睁大眼睛,说:“噢天哪,两米二!那我一定得去看看才行!”   格洛尔顿了顿,说:“那……克莱门特,要不你带可丽娜夫人去逛一逛?”   这话一出,不论是可丽娜夫人还是克莱门特都有些惊讶。   克莱门特有些疑惑地看向格洛尔,只见陛下在桌下悄悄牵过他的手,碰了碰腿。   陛下的腿,用不上力?   这是不想让可丽娜夫人知道?   克莱门特瞬间明白格洛尔的心思。他没有办法,只能应下。他干涩地舔了下嘴唇,起身,礼貌地对可丽娜夫人说:“请吧,夫人,我带您去看看陛下的池塘。”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科尼利厄斯:“你也来,少校。”   科尼利厄斯端着茶杯,就等着克莱门特走开让位呢,这会儿忽然被点到名,他睁大眼睛:“上将,我去干什么?”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说:“也带你去看鱼。”   科尼利厄斯背后满是冷汗,明明父亲和母亲都在边上,可他仍然觉得自己屁股底下扎得慌。   只听陛下在边上低声笑了下,说:“那你也去看看吧,科尼。”   科尼利厄斯小声嘀咕:“……好、好吧,看在是陛下的建议上。”   三人离席后,花园一下显得有些空旷。   塞利安叹了口气,走到格洛尔身边,温声说:“您骗不过可丽娜的眼睛,陛下。”   格洛尔低着头,双手捂着茶杯。他的眼眸微微闪烁,浅笑说:“我并没想瞒着她什么,塞利安。我只是希望至少不要让她亲眼见到。”   三人并没有离开太长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不过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坐了会儿,塞利安就找了借口让自己的家人回去。夫人不舍地抱了抱格洛尔,礼貌性地亲亲脸颊,再次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塞利安伯爵也应了陛下的命令,亲自将家人送出王宫。刚一离开王宫,堪堪拐过一个路口,可丽娜就让科尼利厄斯留在原地,一把拉起塞利安的手腕,将他快步拉到一旁。   “你慢点,夫人。”塞利安苦笑。   “慢点?”可丽娜夫人一把抓起塞利安的衣领就把他按到了墙上,压抑着怒气几乎尖叫,“塞利安·蒙博特,这就是你一直不让我来找陛下的原因?……他也是我养大的!”   塞利安动作很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在外面讨论陛下的事情,可丽娜!回去,有什么问题等回去再说!”   可丽娜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纤柔的五指在伯爵工整的衣袖上捏出了一圈皱痕。她撇开头,低声愤怒地说:“你知道陛下这些年不见我是为什么,塞利安,他的心思在我面前一点都藏不了——他想瞒的不光是我,他也有事情在瞒着你!”   塞利安伯爵呼吸一窒,手上的力气渐弱,被妻子反手压到了墙上。   他沉默了一下,说:“瞒着我?……不,可丽娜,不论是什么事情,陛下都没有任何瞒着我的必要。”   可丽娜还想说些什么,塞利安直接阻止了她的话语:“这样的妄加猜测并不礼貌,可丽娜……除非你能说出更加具体的理由。行了,夫人,回去吧。” 第71章 星月朦胧   卧室外的走廊上, 金发少年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着。   他的个子不高,甚至需要将手按在窗台上,微微踮着脚尖。他的目光落在王宫外交谈的中年男女身上, 薄唇轻抿。   在他身后, 高了他整整一个头的将军将手臂从腋下将他圈了起来, 以这样的形式为小陛下提供支撑。   终于,伯爵与伯爵夫人的身影分开,伯爵夫人带的青年禁卫军离开了帝都。   陛下的肩慢慢松了下来, 踮着的脚也重新落回地面。   “在紧张什么?”克莱门特低头问。   格洛尔抬眼, 疑惑:“紧张?我没有。”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吃饭的时候您都要把我的衣服捏皱了,”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半蹲下身, 将陛下整个抱了起来, “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请夫人他们来王宫了?”   “因为太久没见过了。不过我还没问你呢,克莱门特,你怎么也来了?”格洛尔问。   克莱门特低眼看他,陛下的神情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寂寥,浅金色的发丝安静地打着卷。他舔了舔嘴唇,说:“因为巧合, 信吗?”   他将格洛尔抱进了卧室, 用脚合上门后,抱着少年靠在了墙壁上。   “陛下, ”他轻轻咬住了少年的耳垂,微哑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今天我在那位夫人的面前搂了您的腰。”   格洛尔自如地坐在男人折起的手臂上, 在微亮的黑暗中侧眼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   男人墨绿色的双眼中燃放着浓稠爱意, 还有一种每次见到他时就会绽放的无边欣喜。格洛尔用指尖轻轻抚摸在男人的眼尾, 尝试着去接近这道好看的色彩。   “嗯。而且你还是在塞利安和科尼的面前这么干的。”陛下浅笑。   “所以——”男人拉长了音,亲昵地用鼻尖蹭上了陛下的脸颊,“陛下您什么时候考虑一下,给我安排个名分?”   名分。   这已经不是克莱门特的第一次试探了。   大多时候格洛尔都会用各种理由敷衍过去,克莱门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话题。   不过今天格洛尔难得地不想那么敷衍着回答了。   “我跟你说过呀,克莱门特,我并没有打算对你负责,”陛下温温和和地笑着,“所以名分也是不会给你的。”   克莱门特本以为自己会获得一如既往的敷衍回答,却毫无预料地获得了这样的回应。他差点就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您这个答案给了还不如不给。”   顿了一下,他又问:“要是名分不给我,那您打算给谁?”   “谁都别想。”陛下悠悠地晃着脚。   “你的条件很好,克莱门特。长得好看,会照顾人,本事也强。除了我,这个帝国任你选。除了名分,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陛下用着一种平常的语气淡然说道。   格洛尔很少说得这么直白,克莱门特的身子也一下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将陛下放到床上,瞬间顺势倾压而上。   他沉声说:“那我也告诉您——除了您,我什么都不要。”   陛下对任何气势都是向来不惧的。   他的双手成圈地勾上男人的颈,明明用不出一点儿力量,却能让上将咬牙沉默地趴到自己的身上。   小陛下用脸蛋蹭了蹭上将,他的肌肤嫩嫩的,声音也软软的,带着柔软的笑意,好声好气地哄着:“好啦好啦,我知道,克莱门特,你别生气呀。”   “可是谁叫决定权在我手上呢——你要当我在渣你也可以,就让我再渣一下,好不好,克莱门特?就一下。”陛下带着笑意眨了眨眼。   克莱门特觉得自己就要被气笑了:“那您还真是……渣得光明正大。”   少年此时正被他压在身下,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色与时不时闷咳带起的胸腔震动,都无一表明着小陛下的病弱和体虚。   只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瞳里,才不甚明晰地带着一股对于这整个世间的温柔。   是的。   对这整个世间。   这份温柔,从头到尾都不是对着他一个人的。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他难道没有想过放弃吗?   他想过,甚至还去尝试过。他尝试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可是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发现陛下的温柔就像是全世界最无解的毒药一样,早就已经四通八达地渗透进了他的全身骨髓之中。   甚至于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放眼望去全部都是陛下的影子。   他根本放不下。   他伸出一只晶骨,开了灯。   借着昏暗的床头灯,他盯着陛下的眼睛。   这位只要出了王宫,去哪儿都能炙手可热的年轻上将缓慢地说:“其实这也不是不行——如果‘渣’我能够让您觉得开心的话。”   “可是……别当我没看出来。您并不会为此开心,陛下。”   一阵安静的沉默。   格洛尔怔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陛下才终于出声:“你不该这样告诉我的,克莱门特。就像是在谈判桌上,率先露出底线的一方是获胜不了的。”   “可我们并不是在谈判,陛下,”克莱门特缓声说,“我们在谈的是感情。我喜欢您,我爱着您,我想每天都在您的身边,我想得发疯。可这只是我个人的欲望,如果您不愿意,那告诉我,我会尊重您。相比起来,我更想看到的是您的欢笑,您的健康,想看您开开心心地活着——您比一切都重要。”   「我喜欢您。」   「我爱着您。」   「您比一切都重要。」   格洛尔忽然有些惊慌地将头侧到了一边,用袖子捂上自己的眼睛。   克莱门特没有将他的手臂拿开,只是身体从他身上挪到了一旁,躺在他的身边,连着他的翅膀一起把他抱进了怀里,然后伸手将被子拉了起来,轻轻地为他捻好被角。   “所以,可以告诉我您到底在烦恼什么事情吗?”温热的气息缱绻地打在角边,带着男人深沉的爱意,“告诉我,我陪您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身体问题,生日问题,还是工作问题?”他问。   格洛尔觉得自己都快被克莱门特说得心软了。   但是到底没能心软的他,真是坏透了。   “……你别问了,克莱门特,”格洛尔小声嘟囔着,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带着鼻音低声说,“我才不会告诉你。”   这个夜晚仿佛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   第二天早上,克莱门特离开之后,他们依旧如常地进行通信。   格洛尔将上将寄来的小礼物分门别类地摆放到了展柜上(当然,是让塞利安帮他放上去的),然后认真地给上将写了回信。   这天之后的时间里,陛下如常地进行工作。   他参加了一项会议,两场会面,并完成了一大叠文件的处理。   到了晚上,他撒娇逃避地被强制喂完了一碗药,然后缠了塞利安十分钟的时间,非常努力地从伯爵的手中讨来了第二块糖。   他的味觉已经被数不尽的药搞得分不清苦甜了,但就像塞利安某次笑话他时说一样,这种撒娇讨糖的过程对他而言比起吃糖其实要更甜得多。   上床后,塞利安为他留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然后一如既往地坐在床边陪着他入睡。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塞利安才悄然离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朦胧的云朵飘过,星月都被遮得不甚清晰。   宽敞床铺上的金发少年不知何时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低低地咳了两声,咳嗽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   少年有些艰难地挪了一下身体。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颗白色的药片,扔进口中,然后挪到了床头——床头矮柜上备着一杯水,上面考虑周全地插着一根吸管。   就着水吞下药片之后,格洛尔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左右,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力气少许地回到了他的体内。   终于,他慢吞吞地、十分努力地撑起了身体。   他成功了。   “自己起床”。   这件事情他好久没有干过了,这一会儿成功,小陛下甚至忍不住地弯了眼睛。   他的双手按在床边,试探性地伸出脚,慢慢地蹭进了鞋子里。   他弯下腰,有些生疏地为自己穿起靴子。他的动作有些笨手笨脚,但最终总算是成功地为自己穿上了鞋。   嘿咻。   他下了床,扶着墙壁慢吞吞地走到了一旁的衣帽架边。   陛下用双手抱了一件外套下来,过重的重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但他很快稳住身形,有些吃力地将外套披在了身上。   现在还是夏天,但他的体质让他不得不在夏天里也穿上一身长袖外衣。   翅膀被包裹在了外套里面。   他没有力气去将它们倒腾出来,即使是他这会儿已经吃了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有些太难办到。   不过现在这样也就够了。   药效逐渐显现,格洛尔的力气恢复得越来越完全。他久违地体验了一次浑身轻快的感觉,就连双肩上披着的外套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他将被子拉得整齐了一些,然后走到了展柜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保存鹿角的地方。   一,二,三……十八只鹿角,正正好。   加上已经赠送给克莱门特的一对鹿角,嗯,没错。   他又走到书桌边。   他从柜子中拿出几封早就备好的信件,清点无误之后将它们压在了桌上,又临时找了纸笔,写下几句话,和信件一起压在桌上。   一切做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最后,陛下走向了窗边。他将窗帘彻底拉开,向外望去,星月朦胧。   该走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失踪   忽然,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上胸前,在那儿浅蓝色的晶能宝石还微微地散发着热量。   陛下双手捏住项链的两侧,想将项链摘下来。但动作做到一半, 格洛尔犹豫了一下, 又缓缓将它放了下去。   「我喜欢您。」   「我爱着您。」   「您比一切都重要。」   昨晚男人诚恳而真挚的话语依旧清晰地留在耳边, 格洛尔无意识地抚摸着颈前的项链。   在他的面前,朦胧星月笼罩之下的森严王宫,正是克莱门特在时一次次带他出逃离开王宫的起点, 他们曾在无数个夜里从这扇窗户跳窗而出。   他们在星空下拥抱, 在风声中接吻。   而克莱门特……帝都的天才上将,在他的面前一次次地低下头颅, 用极尽温和的话语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忠诚, 自己的爱意。   可他至今都没有回应过。   那么至少,在他少有的答应过的事情上,守诺一下吧。   ——答应过他不摘的。   *   “快,那边……把那些资料……”   “……调出来……要是慢了……”   “……两位少将……还有中将……”   黑夜的喧闹穿透墙壁,法伦倏地睁开了眼。   对于一名军人而言,完整的睡眠是很珍贵的东西, 所以当它在家里毫无理由地被打破的时候, 被扰了睡眠的愤怒和烦躁就会显得尤其强烈。   他一把抓过床头的闹钟。   两点半……现在才两点半!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嘭地打开了门。   “这么晚了你们在吵什么?!”   明亮的光线晃了他的眼, 法伦急忙偏开头,用手遮着光, 不耐地高声问道。   “少爷!”   “小少爷, 您也醒啦。”   从法伦房外经过的几人向他问好。不过, 没有预料中的道歉和闭嘴, 他们甚至连脚步都舍不得停,快步就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少爷我们手上事急,就先过去了!”   法伦很快适应了光线。他放下手,望着他们快步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   那是大厅的方向。   大厅也开着灯。发生了什么事?   法伦只思考了短短半分钟,就果断进屋捞起外套披到肩上,关上门,快步向着大厅跑去。   尚未走进大厅,他就听到了自己父亲愤怒的声音。   “奈林克姆宫所有方向的监控视频还没有结果吗,威尔曼那家伙是吃草长大的?还有诺尔斯卡呢,不管他现在手上有什么事情,五分钟后让他滚到我面前!”   “明白,参谋长,我已经通知诺尔斯卡少将了,他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参谋长,统帅部大楼的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是不是现在过去?”   “参谋长,三环内已完成布控,整个帝都的布控将在十分钟内完成。现在所有车辆、飞行器的进出已经全部控制住,周边城市也已将命令发给了他们,一旦有动静,我们马上就能收到。”   法伦一怔,犹豫地探出了头。   米歇尔中将、拉普斯少将、克里斯奇少将……   该死,全都是帝都的高级军官!   凌晨两点,整装待发,父亲甚至连配枪都已经别在腰上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帝国开战了?跟谁?图林联邦?什么时候宣的战,他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法伦,你怎么在这?”一名女性的声音在背后悄声响起。   法伦一惊,转过头,发现是母亲之后才松了口气。   “母亲,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母亲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夫人面色犹豫,摇了摇头。她轻轻拍了拍法伦的手背,说:“别问,法伦,快去睡吧。这件事情你父亲会处理好的。”   “是帝国开战了吗?还是帝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法伦抽出手,反握住母亲,追问,“刚刚我听父亲提到奈林克姆宫的监控,难道是王宫出了什么事……是陛下?遇刺?”   “啪!”夫人目光凌厉,狠狠打了一掌法伦的手背,毫无留情。法伦被她这一掌打得“嘶”地一声,倒吸一大口凉气。   “不要对陛下的事情妄加猜测!”夫人低叱。   法伦立马站直身体,低下头:“是。抱歉,母亲。”   “怎么回事?”说话间,里斯蒙德参谋长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他的眉眼压得极低,身周气压也恐怖得很,眉毛几乎就要竖起来。   一话问出,法伦的脊背立刻绷成了一条直线——他很少见到父亲这么难看的脸色。或者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难看!   “报告!父亲,我听到大厅有些动静,就想过来看看情况。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身后的高级将领们先后领了任务快步离开,大厅里的脚步凌乱而急促,回荡在沉沉的黑夜中格外刺耳。   里斯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咬破的嘴唇处渗出的血液。   “换衣,准备,去军部报道,”他语气沉沉地说,“帝都封锁,全城严查。事不结束,谁都别想给我睡觉!”   *   “轰隆隆——”   “哗啦哗啦哗啦——”   米斯塔拉极其罕见地下起了暴雨。   雷电划破黑夜,连带着深远闷沉的轰隆声,将这个夜晚映照得格外不平静。   “唔——!”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的同时,男人猛地从床上直起了身。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额上、背后都还有着冷汗浸湿的痕迹。他的双手冰冷,指尖僵硬地落在手边的一个圆柱形的浸泡罐上。   浸泡罐中泡着一对弧度优美的鹿角。   这是很久之前,陛下将他赶出帝都时赠与的礼物。   男人在床上呆坐了半晌,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像是极少做噩梦的人难得地被噩梦魇住一样。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边。   房间里有了一瞬间的通亮。   克莱门特眼前虚虚幻幻的画面乍地碎裂,寂静和黑暗的房间终于显现在了他眼前。   他回到了现实之中,无声的念叨也变成干哑的声音漏出喉间。   “陛下……陛下……陛下!”   克莱门特目光迟缓地扫遍整个屋子。   惊恐、不宁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像有一只大手,将他的所有神经都捏在手里,紧紧扼着,让他的脑子根本无法转动。   那只是梦。   那只是梦……是梦!   五指深深插入发间,克莱门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   甚至冷汗越沁越多,就连心跳也难以缓下。   克莱门特几乎没有思考,当即就从床上翻身跳了下来。   不行,他……他要见到陛下。   他必须要见到陛下!   雷电与暴雨之中,浅紫色的晶翅彻底张开。   呼啸的狂风拍打着雨水,残留了一地狼藉。   镇西军的基地里不少军官士兵被这忽然的动静吓到,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内就拉起了一等禁严。   但这一切都与已经离开米斯塔拉的上将没有了关系。   十级纵能师少有地用上了全力,自北向南、自西向东地快速飞去。   而在他的手中,尚未熄灭的仪板上,还显示着“通话无人接听”的页面。   从米斯塔拉飞到帝都,如果用上全力,只需要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一段异常熟悉的路程。   可当他大张着晶翅,试图进入帝都的领空范围时,一道莹白色的网,将他拦下来了。   这是……飞行管制!   克莱门特面色难看,俯瞰地扫过整个帝都。   只见帝都灯火通明,地上、空中,哪哪都封锁得完完全全。   城防军遍布街头。王宫中,禁卫军的身影快速聚集并移动着。林立的高楼之间,“天使之眼”们的身影影影绰绰。   ——帝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空军将领很快飞到了他的面前。   “克莱门特上将!”将领盯着黑眼圈,向他行了一礼,“这边请。”   克莱门特跟在他身后,绕道飞行到了管制网的唯一核验口。   “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问。   “这……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王宫出了什么事情。”空军将领苦笑。   克莱门特听到“王宫”二字,就一秒也等不住,当即掏出身份卡核验完信息后,直冲冲地向着王宫的方向俯冲而去。   一接近王宫,他就发现了不对。   狂暴的暗红色晶骨将整个王宫“封锁”其中,近乎暴走的晶能汹涌澎湃。   这是塞利安伯爵的晶能。   是陛下出了事。除了陛下,没人能让塞利安伯爵产生这么大的波动!   克莱门特一把抓住身旁最近的人,厉声质问:“王宫发生了什么事?!”   被他抓着质问的是一名后勤人员,被他这么厉声一吓,对方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上将,陛下……”对方颤声回答道,“陛下失踪了!”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轰地砸在了克莱门特的脑上。   他说什么?   陛下……失踪了?   下一瞬间,克莱门特的身影就到了陛下的卧室外。   陛下的卧室大开着灯,窗帘与窗户都大敞着。房间里站着许多人,大约有十多个。   而在这其中,并没有一名带着翅膀的少年身影。   克莱门特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他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切人影,大步走到了塞利安的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衣领。低吼:“陛下人呢?!”   塞利安伯爵缓缓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眼中已经遍布了红色血丝。   他的手里捏着一封信件,信纸已经全是褶皱。   “陛下失踪了,”伯爵的声音非常沙哑,听上去像是在暴走边缘,“现在帝都已经被完全封锁,天使之眼也全员出动。王宫及附近监控全部调出,帝都、周边城市全都在搜索,可是……没找到,哪里都没找到。”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克莱门特紧紧攥着伯爵的衣领,梦境里出现过的可怕景象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不,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寻找   噩梦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却觉得, 梦境就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上。   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可怕画面?   ——金发的天使随风飘散在空中,躯体与翅膀消解为泥。帝国迎来新皇,而他们留下的只剩一座空坟。   光是稍一回想,他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滚刀子, 痛得不行。   可是, 明明塞利安伯爵一直守在陛下身边, 陛下怎么会忽然失踪?!   克莱门特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   整整齐齐的展柜上,整整齐齐的床铺,看上去和平时完全一样, 不像是发生过意外的样子。   他紧紧地盯着空荡的床铺, 心脏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牢牢攥住了一样,使他几乎窒息。   “……我去找他。”   他忽然嘶哑地开了口:“我要去找他。如果帝都找不到, 那我就到外面去找。他一定还在某一个角落等着我……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到他!”   “嘭!”   克莱门特一下撞倒了身边的天使之眼, 跌跌撞撞地从窗户冲了出去。晶翅瞬间张大,如同丢失了重要财宝而陷入发狂的恶龙一般,急速盘旋飞掠在帝都空中。   “伯爵,需不需要……”卧室内,一名天使之眼犹豫地开口。   话没说完,就被伯爵打断了。他侧过身, 看向被自己藏在身后的几封信件, 哑声说:“不需要,让他出去找吧。继续你们的工作, 不要放过任何陛下留下的痕迹!”   *   帝国总参谋部,作战中心。   数十名工作人员来来往往, 忙碌的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脆。各个显示大屏都已开启, 上面分隔呈现着数不清数量的子屏。   “通知各地, 今天晚上所有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 有牌的没牌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统计十一点至今所有从帝都以及邻近八城出发的交通方式,通知他们即刻对所有人员进行虹膜核验,如有身份异常立刻上报!”   “参谋长,米斯塔拉各地已经完成部署,所有城镇都已进入严控状态。镇西军的态度非常配合,已经派主力军队增援沿海城市。”   “报告!帝都范围内,从昨晚十一点开始的所有区域监控都已检查完毕,没有发现陛下踪迹。周边八城中也已有三城完成监控检查,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异常、没有异常,难道你想跟我说陛下是直接闪现消失的吗?!”里斯蒙德怒火中烧,一把夺过下属手中的报告。   他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快速浏览,随后就将它揉成纸团,“啪”地扔在地上:“重新查!仔细排查所有与陛下身形相仿的男性人员,一个也不许放过。还有,第三特殊部队的人呢?现在到王宫了吗?”   “报告参谋长,第三特殊部队已经到达并完成了第一轮晶能痕迹搜集,暂时……暂时没有异常。”   报告者深深低头。   里斯蒙德刚想骂出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他双手紧握,一拳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沉默半晌,他继续问:“王宫其他方面呢?”   “都没有消息,参谋长。”   “陛下的留言还没拿过来?”   报告者苦笑一声:“伯爵说,在寻找到陛下踪迹前,不会让任何人看到陛下的留言。不过伯爵也说了,陛下的留言中没有多少对于寻找陛下踪迹有用的线索。唯一信息只有……”   说到这个,报告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   “说!”里斯蒙德低喝。   天使之眼的报告者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干涩地悄声报告:“陛下……陛下是自己离开的。”   “……自己离开?他竟然是这样说的?!”里斯蒙德荒谬地气笑出声。   “是的,并且王宫方面对‘继承池’实施了实时监控……”   “啪!”   里斯蒙德重重地拍上桌子,桌面上当即出现了无数裂痕。一股劲风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房间内工作着的工作人员们都被惊得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继、承、池?!”里斯蒙德一字一顿,“是塞利安的命令?”   在诺伦兹卡,新王诞生,会意味着旧王落幕。   所以当帝王遭遇危险,或情况不明的时候,通常会通过监控继承池的方式来确认陛下安危。   旧王一旦出事,同一时间继承池就会产生异象,新王的诞生“流程”也将开启,他们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能迎来新王的诞生。   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命令。   但就像是家人刚进医院,结果还没出来,就开始询问起寿衣棺材的价格一样。   寓意,很不好。   陛下这只是暂时失踪……塞利安想做什么?!   里斯蒙德不再发一言,面色恐怖地冲进了办公室。   当塞利安接到里斯蒙德的通话请求时,一名天使之眼正在他的面前对他进行着汇报。   “王宫各处的指纹、脚印和晶能波动已经收集完毕,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陛下离开之前对自己的所有痕迹进行了清除。我们对陛下可能的离开路线做了猜测,并仔细探查了其中可能性最高的九条路线,也没有发现异常……”   塞利安抬手打断了他的报告,接起通话。   通话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参谋长恐怖的怒吼声;“塞利安,你是什么意思?!陛下他才刚刚失踪,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诅咒他!”   “而且,‘自己离开’?他可是陛下!”   “陛下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他有多爱帝国,他有多么负责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可能做出抛下我们的这种事情!”   塞利安摘下了单边眼镜,捂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说完了吗?”   “这不是诅咒,里斯蒙德,这只是……一个确保的方案。至于第二个问题,陛下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免除了今晚所有值班人员的责任。”   “免除责任……”仪板对面沉默了会儿,“陛下的留言还说什么了什么?……把那几封信给我!”   “现在不能给你看。”   “我不理解,塞利安伯爵。陛下信任我,你也该信任我!难道你认为我会对陛下……”   “我也没给克莱门特看。”   愤怒声忽的销声匿迹,对方只剩下粗喘声,等待着他的解释。   塞利安捏紧了手中的信件。   这几封信,被陛下放在书桌表面,他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上面没有写收件人,看上去是公共信件。打开后也确实如此,信内没有任何一句私人的话语。   可正因为这样,他在看过一遍之后,没有胆量将它重新翻开,也没有胆量将他交给其他人看。   因为在这三封信件里,一封,是对自我选择的解释,上面精确计算了这一选择会对帝国利益带来多少好处。这封,是对他们这些亲近之人的解释。   一封,是对国民的交代,甚至不需要改它一词一句,就可以直接对外发出。这封,是写给整个帝国的解释。   最后一封,是对未来交接期内帝国公务的安排。“交接期”……新旧任陛下的交接期,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点说,这是对他后事的安排。   后、事。   当他看到这封信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里斯蒙德对他吼的一样,他将陛下亲手养大,他当然知道陛下是一名多么尽责的君王!   这样的陛下怎么可能……   可当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第一封信件上时。   他惊悚地发现,自己明白了。   陛下的措辞、逻辑,都很清晰。一如在平时处理公务时那样,有着很强的说服性。   而这种说服性,就连他也难以抵挡。   “愿我们的诺伦兹卡帝国长盛不衰。”   ——他该怎样反驳陛下的这句话呢?   “因为,我不能让你们被陛下说服。怕是只有可能性,也不可以。”塞利安说   这句话没头没尾,里斯蒙德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说服,陛下想说服我们什么?”   “别问了,继续找吧……等找到他,我再告诉你。”   “等等,你……”里斯蒙德听着仪板中一阵忙音,气得砸了仪板,“诺夫,这里暂时交给你负责,我去一趟王宫!”   *   克莱门特的面前,摊着一张格外详细的帝国地图。上面潦草地划着圈圈叉叉,不少地点的旁边还被注上了详尽的说明。   “罗萨大平原……很有可能,现在天还没亮,能看到星星,他会喜欢这里,”他低声喃喃着,一边画上圈,打上星号,“摩尔北,陛下上次提到过……科萨山脉,提到过,但是陛下要怎么上去,不可能……南边的秋卡尔水乡,陛下提过……”   他喃喃的语速越来越快,手上勾画的速度和力道也越来越大。   “萨瓦迪亚……还有东部城市……”   他的笔划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哗啦——!”   忽然一笔下去,笔尖勾破地图,划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像是一盆冷水,忽然倒在了他的头上。   克莱门特急促地喘着气,五指紧紧握住钢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图上圈出的城市,足足有几十个。   这些,都是陛下有可能选择的地方。   “陛下,是自己离开的。”塞利安这样告诉他。   在他听到这句话的当场,他就拿出了地图。   陛下之前总说,想要出来看看。离开帝都,到外面去。   甚至还写过一张长长的心愿单子,上面写满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那张单子上,很多地点都位于帝都城内,位于他步程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没能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走完所有的地方。   后来,更是没有那么多机会。   所以他想,陛下会不会……只是想去看看,他没机会去到的地方?   “嗡——”   仪板震动,克莱门特僵硬地放下笔,拿出仪板看了一眼。是塞利安。   滴。   接通通话。   “艾萨克刚才说,他手上的特效药少了三颗。”塞利安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主题。   克莱门特握紧仪板,借着月光盯着面前的地图:“一颗药能持续多长时间?”   “最多四个小时。”   “那就是十二个小时。”克莱门特哑声说,“最多,十二个小时。我们要在这个时间内,找到他。”   “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好事。十二个小时后,陛下就没有办法再跑了。”   “他是陛下,”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他……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十二个小时,是他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时间。”   “我们不能让他有把握……在这件事上。”   “克莱门特上将,你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不会允许陛下的任性吧?”   “……”   克莱门特张了张嘴。   半晌,他自嘲一笑,将自己的右手抬到面前。   “这重要吗?”他说,“陛下这次……根本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伯爵。”   陛下的任性啊。   克莱门特想,他当然清楚。他清楚得不得了。   他拿着地图,缓缓起身。   脚下的树叶在他的动作下,响起沙沙声。一只飞鸟被惊动,在月光下盘旋一圈后展翅高飞,消失在了云月间。   克莱门特挂掉电话,右手却还停在面前。   指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缠绕上浅蓝色的晶能丝线。   今夜降了温,有些凉意。   如果冷了,如果累了,陛下会有哪怕一刻想起他吗?   只要陛下能够再碰一下它……   他就能够找到他。   可是,会吗,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旅途   帝都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城镇里, 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它从帝都出发,一路来到帝都东南方向的邻城赛雅图。   车主是一位刚从其他大陆回到帝国的商人,时差还没倒回来,干脆就趁着晚上的时间开车回家。   不过在这辆车上, 除了他以外, 还有着一位顺风客。   那是一位个子不高的金发少年。   身体十分柔弱, 自从上了车后,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咳嗽。看上去脸色也很疲倦,兴致不高, 刚坐上车的时候, 除了一开始向他感激地微笑了一下以外,就一直靠着椅背,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不过, 这只是一开始的印象。   因为很快,他们就非常愉快地聊了起来。   “噢,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像您一样这么博学又温柔的,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成年的样子,”车主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性, 他感叹道, “如果我小孩以后能够向您一样,哪怕只是到您三分之一的水平, 那我都能高兴死了。”   少年温和笑着,说:“请不要再用敬称了, 先生, 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行吧, 洛卡, 不过能者为师,你刚刚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设计图里的问题,光是这一点足够让我用上敬称了,”车主说,“不过,我看你应该是有些贵族背景的人,怎么会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跑?这很危险。”   “因为有些在家里不太方便的事情需要做。”少年看向车窗外,白色的手套轻轻覆在上面,说。   “理解,叛逆期到了,”车主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那你打算去哪?”   “北边吧。”少年说。   “北边?那可真够远的,有朋友在那边吗?”车主问。   “不,那里只是……一个朋友的家乡。没去过,所以去看看。”少年说。   “朋友?”车主局促地挤眉弄眼,“女朋友?”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回答。   这时,车主的仪板忽然收到了一条提醒。他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怎么了,先生?”少年轻声问。   “帝都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就在刚才,突然通知进出帝都的所有人员车舰都要进行二次核验。”车主皱眉,嘟囔道,“噢,天哪,二次核验,听上去好像会很麻烦。”   “别担心,这里左拐小绕一下,不会遇到他们的。“少年平静说。   车主不知道为什么,但刚刚一段时间内与少年的沟通,让他对对方建立起了足够的信任。他听从了少年的指路,出人意料的,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城市,路上都没有遇见任何查验身份的人。   到了瑞克城后,车主和少年也该分道扬镳了。   车主想了想,说:“你是要去机场?我送你吧。反正不用太长时间,给你省点麻烦。”   就这样,格洛尔感谢过车主之后,不紧不慢地登上了飞舰。   这是一艘客用飞舰。   格洛尔买的是经济舱的票,座位靠着窗户,前后与另一只手边则都坐满了乘客。   飞舰很快起飞。   格洛尔撑着脑袋,带些倦意的目光向外看去。   可惜没过多久,他的视野就被云层挡住,大地的景色朦朦胧胧,地面城市的灯光难以穿透这片云层。   有些可惜。   星星,见不到。月亮,见不到。就连山川河流也见不到。   难得一个能够出来的日子。   他的脊背慢慢松在了椅背上。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不算厚的长袖外套,洁白的羽毛被外套压在底下,贴着腰部微微蜷着,外表上不会看出任何异常。   坐在格洛尔身边的,是一名空军少尉。   少尉见他面露困意,忽然招手喊来一位工作人员。   “你好,帮他拿个毛毯来吧。”少尉说。   “好的,先生,请稍等。”   格洛尔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药效在一点点地褪去。   难得回到身体内的力气,此时又一点一点地消散而去。飞舰中呼呼直吹的凉风,也让他感觉非常难受。   就在这时,一袭毛毯轻轻地盖了上来。   格洛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就是一身军装。   他怔了怔,抬起眼。见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空军少尉有些局促地说:“飞舰上的空调很冷,小心着凉。”   “谢谢。”格洛尔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空军少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侧头问:“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洛卡。”格洛尔温和回答。   “噢,洛卡……你快休息吧。”空军少尉笑。   “嗯,谢谢。”格洛尔很快闭上眼睛,侧靠着窗边,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格洛尔的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先生,先生……”   “我来吧。洛卡,洛卡,醒醒。”有人在耳边轻轻叫着。   格洛尔艰难地撑起了眼皮。   视野有些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一样。他花了两秒钟的时间适应状态,这才抬眼向旁边看去。   是空军少尉。   他弯着腰站在他的手边,身后还有两名飞舰上的工作人员。   “你们好?”格洛尔尽力撑起身子。   空军少尉扶了他一把,说:“抱歉把你叫醒了,他们是来核验身份的。”   “核验身份?”   一名工作人员上前,解释说:“是的,先生,刚刚空航总部传来消息,今晚所有帝都周边起飞的飞舰都要核验乘客信息。虹膜核验就行了,很快的。”   虹膜核验。   格洛尔心中轻叹一口气。   他侧头问身边的空军少尉:“能帮我个忙吗,少尉,衣服左边口袋里有瓶药。”   空军少尉一愣,连忙点头。他将药拿了出来,又向工作人员要了瓶水,扶起这名同行的少年,喂他喝了下去。   “谢谢。”格洛尔长舒口气,身上的力气回来了点。他彻底坐起身子,对工作人员微笑:“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来吧。”   虹膜核验十分顺利。   “洛卡·穆尔迪斯。身份没问题,祝您旅途愉快,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手边的呼叫按钮。”工作人员对着格洛尔多笑了一下。   “好的,谢谢。”   工作人员离开后,格洛尔低声闷咳两声,血腥味在口中浓郁地泛开。他不动声色地用手遮了一下,拿起水喝了一口。   “你的身体看起来不太舒服。不要紧吗?”   空军少尉还没离开,他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十分关心地问:“瓶子里的药只剩一颗了,能撑到飞舰落地吗?”   “够的,少尉,谢谢你的关心。”少年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柔软的金发乖巧地别在耳后。   空军少尉局促地移开眼。   “请不用在意。啊,对了,我叫莫尔,是北部弗瑞利卡的一名空军少尉,很高兴认识你。你到北部是想去哪儿,说不定我可以……”   空军少尉有些紧张,单方面地说了半天,发现少年只是轻笑着看着他。明明年龄看上去没有自己大,目光中却莫名拥有一股包容的意味。   他一下说不下去了。“可以”两字在喉咙中卡了半天,他生硬地移开了话题:“可以……呃,看看你的项链吗?你的项链看上去很特别。”   说着,他试图伸手去触碰少年颈前的浅蓝色项链。   “抱歉,莫尔少尉。”   格洛尔抬起了手,隔空护住了项链,笑着摇头,说:“这条项链不能碰。”   “噢,抱歉……这条项链对你来说一定很特别吧,是我唐突了。”空军少尉歉意地收回手。   “特别吗?或许是吧。”   格洛尔看向窗外,天空已经蒙蒙发亮。他低声笑:“不然,我也不会带上它了……本来就不该带的。”   飞舰安稳落地。   格洛尔在一群提包拖箱的旅者里显得非常特别。一个人,一身衣,双手空空,背后也空空。   他在人群中慢慢行走着,双手放在口袋里,像是在用双脚一寸寸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他的侧脸看上去非常柔和且安静,即使是在本就宁静的清晨,也有几分脱离尘世的感觉。   期间遇到过几次身份核验,但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麻烦。   他离开了机场,方向明确地向着一个方向慢步前行。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头,与街边一名蜷缩的小孩对上了目光。   格洛尔的脚步一顿,转向朝着小孩走去。   “你怎么睡在这里呀?”他在小孩身边蹲下身,问。   小孩看上去好多天没有洗过澡了,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小孩蜷缩在街边上,抱住双腿,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不说话。   格洛尔放缓了声音,向他伸出手,友善地问:“你饿吗?”   小孩犹豫着点了点头,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服。   格洛尔轻轻地摸摸他的头,然后牵起小孩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小孩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格洛尔牵着他走进一家零售店,从货架上取下一袋面包,口袋里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拿出一张能晶卡,跟面包一起放到了小孩手里,问:“会用吗?”   小孩僵硬地接过面包和卡,小小地摇了摇头。   格洛尔带着小孩走到结账前台,握着小孩的手,带他踮起脚,耐心地说:“你看,就像这样,有蓝边的一侧朝里面。”   小孩一手扒在结账台边缘,垫着脚努力够着,生疏地跟着格洛尔的动作刷下卡。   售货员站在柜台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原本还有些上早班的烦躁感,此时却全都烟消云散。   她笑眯眯地弯下身,将面包递给小孩:“这样就结账成功了,欢迎下次光临哦。”   小孩小心翼翼地抱过面包,仰头举起卡片递给格洛尔。   “谢、谢谢哥哥。”他小声说,简单的四个字都有些磕磕绊绊,带着很重的口音,听上去帝国语说得并不好。   格洛尔摇了摇头,没有接过。   “给你吧,我用不到了,”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认真地看着小孩的眼睛,说,“如果以后有叔叔问你这张卡的来源,你就让他们到这里查监控,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记住了吗?”   小孩牵着他的两只手指,仰着头,说:“记住、了……谢谢、哥哥。”   格洛尔对他笑笑:“不用谢。如果生活有困难,你可以到基础保障局去找那里的叔叔阿姨们帮忙,就算你是从其他大陆来的,没有任何国籍和身份证明也没问题。”   小孩怔怔地抬着头,望着他。   “那,我走啦,”格洛尔慢慢地从他手里抽出手指,又一次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着祝福他,“好好生活,愿你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山上   云间破开了第一缕阳光。   人少车稀的道路上, 逐渐变得喧嚣起来。   一名少年走在这条大街上,很慢。他靠着墙,时不时伸手撑住墙,停下来歇会儿, 有时候遇到路边长椅, 他也会坐上去, 用双手撑住长椅,低头浅喘。   他的身影看上去非常单薄。   单薄到了偶尔起风一吹,他都要偏过脑袋、拉起衣领躲风的地步。   每次一吹风, 他就会靠在路边, 低低、闷闷地咳上几声,咳得停不住时, 那张雪嫩苍白的脸颊上就会泛起病态的红晕, 眼角也会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他的口袋里带了好几条手帕,每次咳嗽都会拿出一条捂着嘴。手帕总会染红,带上令人惋惜的血腥味。   有不止一位途经的路人停下脚步,担心地询问他的状况,想要帮忙将他送到医院。   只是都被他笑着婉拒了。   然后,就再次变回一个人的漫步。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沿着克里斯小镇的中央大街慢慢地向前走去。   克里斯小镇,克莱门特出生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以他为荣, 街上贴着的招兵宣传标语都是用着他的名号。   这也是他放弃原定目标罗萨大平原来到这儿的原因。   罗萨大平原有着广袤的草原,有最亮的星空, 也有最为新鲜的空气。   不过, 他总想到克莱门特的家乡看一看。   克莱门特档案上记载一句话:“十五岁在家乡克里斯小镇遇到了三十七世陛下, 并在陛下的指引下参军入伍。”   格洛尔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所以, 他想来看看。   可惜,这一看发现,这座城市对他而言果然很陌生。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   他在彻底倒下之前停下脚步,找到路边一家小店,向店主讨了口水喝,服下了最后的一片药片。   帝国医疗部这么多年的研究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他们生产出了这款特效药,能够短暂地激发出他的生命力,让他在一定时间里重新拥有力气来拥抱自由。   倒也算不错。   吃完药后,他继续向前走着。   他来到了纳里山脚下,乘索道上了山。   天色还早,山顶见不到几个人影。   他闲庭信步地穿过树林,跨过小溪,最终找到了一处宁静之地。   这是一处高高的悬崖,周围拉起了一圈警戒带,大大的警告牌子上限定着六级及以上的纵能师才许入。因为很少人能找到这里,地上的杂草都分明一副乱长的势头。   清风拂过长长的杂草,少年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警戒带。   他走到悬崖边上。   这里,生长着一棵极其粗壮的苍天大树。   他在树下停下了脚步,纯白的手套轻轻抚摸上粗糙的树皮。   “这就是克莱门特上次提到的树呀,”格洛尔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居然真的在崖边。”   犹豫半晌,他慢吞吞地脱下外套,卷在腰上的洁白羽翅在他身后彻底展开。   像是天使落入尘间,纤尘不染。   一根羽毛随风而起,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轻轻缓缓地悄悄飞离。   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   因为它的主人正仰头看着树上,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翅膀一扇!   山间起了风。   当格洛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外套,在他的怀里。   他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扶着坐着的枝干,身体绷得很紧。翅膀重新卷回到了腰上,微微颤抖着,像是完全失了力。   格洛尔小心翼翼地低头看去。   他所坐的枝干这正悬空地伸在悬崖之外,在他的身下,穿过枝叶,是山脚下一览翠绿的树林。再远一些,便能看到整个小镇的缩略图。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平和而欣喜,就连后背的肌肉也慢慢轻松了下来。   他靠着树干,慢吞吞地披上了外套。   这儿很安静,只有偶尔闯入枝叶里的鸟儿带起沙沙声。   在微风与鸟鸣中,伪装的脸庞渐渐消去,露出帝国人尽皆知的原貌。   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风,凉意顺着外套敞露的缝隙钻了进来。   格洛尔重重地咳嗽起来,树枝也被带着颤动摇晃,树叶摩擦带起一阵簌簌声。   大概是药效要过了。   头晕目眩,身体的机能在向他发出极其严肃的信号。   格洛尔觉得有些可惜。   他坐在枝干的根部,靠着树干,不舍地望着山下的城镇。很有生机,远远望着都能感受到镇子的活力。   可惜,他只能这样看着。   他又放眼望向更远的南方。   那里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帝都,是他的家。在家时,总想着跑到外面。可现在真正出来了,又有些想念起王宫的味道。   他轻叹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不再作声。   他的呼吸缓慢而均匀,比起平常人更慢、更轻。就算将手指放到他的鼻下,也很难捕捉到它。   渐渐与微风吹拂的节律混为了一体。   少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清澈的天空中,洁白的羽毛随风飘飘扬扬,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警戒带。   两名早起登山的路人恰从警戒线外经过,羽毛就这样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纯白,圣洁,像是从天堂中落下的。   一人看得有些愣,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小心地接住了白色的羽毛。另一人伸手想去摸,却又忽起一阵风,将羽毛重新带到空中,飘然远去。   “它好像是从悬崖边飞来的。”   “悬崖?唔……可那儿没有人啊。”   两人疑惑,向悬崖边上眺望半天,却没见到人影。   风渐渐大了起来。   在耳边呼啸,在树叶间嘶吼。   寂静的悬崖之上,苍劲的大树沉默地伫立,枝叶随风摇摆起来。   格洛尔也听到了风的声音。   澄澈的天蓝色眸子缓缓撑开,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他迷迷糊糊地醒了,意识到自己也在随着枝叶而晃动。   他伸手想要撑起身体。   五指按在粗糙的树干上,指骨反折,却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看样子,药效已经完全过了。   “簌簌簌簌……”   格洛尔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倾斜。   视野,一点点地向下挪砖。   起初,这样的趋势很慢。   但风不止,渐渐的,他的视野也越来越向下。   树干就在他的手边,他却没有力气去抓住它。   就像生活里发生过很多次的情况一样,他握不住勺子,也没有办法从浴缸里撑起身体。   失重感紧紧包裹住了他。   外套在空中扬起,被风吹得鼓鼓的。浅金色的发丝在空中划过,飘扬着乱了发型。   风声在耳边悲鸣,空气冷冽地打在脸颊上。   可当他的手彻底离开树干的那一刻,格洛尔望着远方的小镇,内心却涌起了一阵轻松的感觉。   像是挣扎了许久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被一锤定音。   这样也好,他想。   他早就已经做下决定了,不是吗?   他生而为王,整个帝国的责任便与生俱来地落在他的头上。他要对所有人民负责,他要对帝国的兴衰负责。   如果一个帝国的君王,在病床上不清不醒地躺上五年时光,这个帝国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这些镇子就不会像现在看到的一样,这么漂亮而又充满生机了吧。   帝国很美。   它不应拥有这五年的缺失。   他活着,三十八世就无法诞生,无法接位,帝国也无法迎来它的新的君王。   所以,主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   是啊,他不该犹豫的。犹豫什么呢?   格洛尔自嘲地笑了笑。   坠落。   坠落。   从悬崖上坠落。   他的眼睛和嘴巴被风吹得无法睁开,急速的降落中,心脏急促得像是要跳出胸腔,砰砰砰地在耳边狂响。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刹空白。   什么帝国、人民,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抛之脑后。   清香,被挟入了狂风里。   有点像是王宫后花园中的那簇郁金香,只要闻过一次,就能够将它彻底记住。   塞利安很喜欢郁金香,每次带他去花园散步的时候,都喜欢把他往那条路上带。   克莱门特不喜欢,他喜欢的是花园东边的小池塘,所以他们每次散步,总会不知不觉就散到池塘边上。   王宫啊……   ……   王宫。   王、宫。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耳边的风声减弱了一点。   他知道,他大概快要摔到地面上了。   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坠落。   是他应该做下的选择。   可泪珠忽然夺眶而出。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塞利安,想到了里斯蒙德,想到了克莱门特。   塞利安跟他承诺过,等他身体好一些后,会亲自为他制作蛋糕作为庆祝。他还没吃到呢。   里斯蒙德向他保证过,只要再有十年安稳,哪怕世界上其他国家全都联合起来,帝国的军力也不会惧怕他们。他也还没见到呢。   至于克莱门特,他答应了他好多事情,他答应要带他去好多地方,吃好多东西,答应要带他去罗萨大平原彻夜通宵……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快速坠落带起的风在耳边不断呼啸。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抬起,握住胸前飞在空中的蓝色项链。   克莱门特,克莱门特……   “陛下——!”   嘶声裂肺的吼声在山间响起,下一秒,一个坚实的怀抱一下拢住了他。   “轰!!!”   巨大的冲击力带来土石碎裂的咔嚓声,大量烟尘弥漫,腾空而起。   他的身体,他的头部,全都被紧紧抱着。他的额头,也被用力地抵在胸膛之上。   “扑通、扑通。”   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响如擂鼓。   温度,触感,都过于熟悉。   格洛尔根本不需要睁眼,就能知道身下的人是谁。   “克莱门特。”   小陛下带着哭腔,沙哑地喊了他的名字。   “我好怕。”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但卡死我了呜呜呜被卡得更新追平了存稿qwqwqwqwq 第76章 筹码   克莱门特胸前的衣服被完全打湿, 瘦弱的少年缩在怀里微微颤抖,蜷缩着的翅膀也抖个不停。   他所有的责备与怒气早在亲眼见到陛下坠落的那一瞬间消散殆尽。他全身紧绷,侧颈青筋毕现,呼吸的急促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赶路所带来的影响。   一声轻叹。   男人将他紧紧搂住, 抱着他侧过身, 落唇于他的额头。   “别怕, 陛下。我在这呢。”   “别怕。”他哑声说。   克莱门特望向天上。   高耸的悬崖在视野中一下看不清楚,毕竟那是千米的高空。   如果他再晚半分钟。   如果他没赶来。   那会发生什么?   他不愿意去想。可显而易见的结果,使得他的手到现在都还在颤抖。   风渐渐地停了。   有鸟儿从树间扑棱而出, 孤身盘旋于天地之间, 没有其他的鸟儿回应它的鸣叫。   少年依旧在低低呜咽着。   这份呜咽显得那样伤心,那样无力, 让克莱门特根本提不起心疼之外的任何想法。   “别哭, 陛下。我在这了。”   上将用鼻尖蹭了一下格洛尔的额头,哄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克莱门特,我不能回去……”   格洛尔埋回了胸口,五指在衣襟上曲起, 却聚集不起任何力量。他的肩膀一直在颤, 声音也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我该走的, 克莱门特。我不应该再占在这个位置上,这对帝国……”   他的嘴被猛地捂住, “呜”地无法再出一声。   帝国上将翻身撑起, 手肘抵在他的耳边, 幽绿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一股陌生的冷冽。   “格·洛·尔·陛·下。”   男人的声音低沉, 具有极度压制力的完美身躯也在话语间向下压,滚烫而急促的呼吸打在脸颊上。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一种态度向陛下说过话——带着一种确凿的狠意,冰冷残酷,不容置喙,不带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并不在意帝国会怎样。”   “我从米斯塔拉到帝都,再从帝都来到弗瑞利卡,来到这里,救下你,并不是为了救一位君王。我想把你带回去,也不是为了让帝国找回它的君主。   我只是想救你,陛下……或者,格洛尔。”   陛下被压制在地上,这样陌生的态度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泛红的眼眶微微睁大。   “可是,克莱门特,这是我的责任,我会在意。如果我的身体一直这样……不,比这还差,很快了……那五年时间可能造成的影响,光是军事和财政方面就……”   陛下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绝望的混乱。每多说一句,在他身上的男人脸色就更沉一分。   “够了!”   上将忍无可忍,低喝着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不是数学题,不是数字筹码加减就能算出来的事情!你不想死,陛下,不然你不会为了给那个小孩买面包而刷卡暴露位置,更不会戴着我给你的项链!——你不想死!你懂吗!”   陛下的声音根本压不过他,他本就已经十分虚弱,经历了坠落与哭泣,巨大的情绪消耗更是让他现在连呼吸都吃力。   “不,克莱门特,你不明白,我的位置根本不能考虑个人的……”   微弱的声音刚刚出口,立刻就被男人顶了回去。   “——那就是筹码不够!”   “行,你想算帝国利益,我陪你算!”上将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地面,咬牙切齿,“我说了,陛下,我一点都不在意帝国会怎么样,我并不是在为帝国工作,我是在为你工作!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你,管他是什么三十八世三十九世都别想使唤我!要是你再敢为了给三十八世让位从那里跳下来,那我不光自己要走,我还要带着塞利安伯爵和里斯蒙德参谋长一起离开王宫、离开帝都!”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尾音被吞进肚中。   安静半晌,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话语也重新带上了敬称:“……您看,现在的筹码够了吗,陛下?”   陛下睁大眼睛:“你……是在威胁我!”   少年的眼尾泛红,还带着尚未彻底干涸的泪痕。   克莱门特屏住呼吸,低下头,舌尖沿着眼尾轻轻划过。   “嗯,是在威胁您。现在您的眼里只剩帝国,我只剩这一条威胁的筹码了,陛下。”   他压在陛下的耳边,哑声说:“您要是活着,想要收我兵权、扣我工资、压榨我,怎样都行。可您要是不在了——您也就,管不了我了。”   闷沉的轰轰声从空中传来,是飞舰在快速接近。   陛下忽然难受地偏过头,用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克莱门特连忙将他扶起来,陛下将头无力地抵在了他的肩上,一大块血团半咳半呕地吐了出来。   “陛下!”克莱门特面色大变,立马向空中的飞舰群发了一条紧急信号,然后将陛下的外衣拢紧,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陛下的额头上沁满了冷汗,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   “克莱门特……”陛下喘得又浅又急,声音无力而委屈,断断续续的,“我、我没力气和你辩,你……你不要趁机欺负我,呜。”   陛下看起来委屈得想要落泪,可泪还没来得及掉,他的面色一白,更加难受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呼啊……咳……”   咳出的鲜血溅到上将胸前,陛下的咳嗽声越来越微弱,呼吸却愈加急促。   克莱门特的手臂瞬间绷紧,双眼通红。   “别说话,我们现在就回去!等你好了想怎么怪我都可以!……来得及的,来得及的,相信我!”   格洛尔的意识迷迷糊糊,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也像是亮堂的房间被逐个关了灯,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塞利安慌张的喊声在耳边响起,接着是克莱门特急促的高喝声。   视野渐渐黑去,听觉也逐渐远去。   在他意识的最后,是自由的清风在树木与山谷间舞蹈的声音。   *   帝都的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正午时分,一批黑压压的纯黑色飞行器进入帝都。它们的机身上沉默地烙印着帝国的双翅国徽,其中一半停留在帝都上空,四散围绕着,而另外一半则护卫着一架最为特殊、体积也更大的飞行器进入了王宫。   随着飞行器在人们的视野内消失,帝都的警戒状态终于解除,长达十二个小时的紧张气氛重新归于常态。   然而对于王宫而言,他们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陛下的病房被设置在了王宫内——这是早就有的一间特殊医疗病房,用于陛下每年的生日时期。陛下可能需要的医疗仪器、设备,也在半个多月前就都安排进了房间。   这份忙碌,没人知道要持续多久。   不过,就在陛下昏迷时间长达半个月之后,王宫内出现了一起内容与之前都不相同的争论。   “你们明明预测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那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如果不是我今天恰好翻到五年前的实验记录,你们还打算将它藏到什么时候?!”   男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发出闷沉的一声“嘭”,坐在长桌另一侧的白大褂吓得拿双臂压住了光脑,这才没让它从桌上跳起来。   似能吞人的目光锋利地扫过整个房间,负责劝说的研究者和医生们无一例外地撇开了眼。这样的态度让上将冷笑一声:“用纵能师作为中介容器为陛下进行血液净化,既然它从理论上是可行的,那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尝试当这个容器!”   一名白大褂苦笑:“上将,这个方案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证实是失败的,没有人接受得起陛下的血液,而且这个实验对于‘容器’的风险太大,我们……”   “那你们用十级纵能师试过了?”克莱门特冷声打断,“十级纵能师的体质和常人根本不同。我可以尝试!”   “叩叩。”   清晰而用力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讨论室的对话。讨论室内片刻安静,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是塞利安伯爵。   清瘦的中年人看上去精神很差,头上的白发肉眼可见地多了不少。他向克莱门特招了招手。   克莱门特发现了他的脸色不好,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门外。反手关上讨论室的门,克莱门特低声问:“陛下有动静了?”   “两个坏消息。”   伯爵沉声说:“第一个消息,陛下昏迷两周的事情被图林联邦察觉到了,他们很快会想办法试探。这件事情短期内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可时间一长就麻烦了。”   “第二个消息……”他顿了顿,撇开眼睛,“就在刚才,陛下在昏迷中忽然做出动作,像是想要拔掉氧气管……”   克莱门特面色一白,转身就打算往病房里去。塞利安预料到了这一点,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抓住。   “放开,让我去看看他!”上将低吼。   “听我说完,克莱门特。陛下的动作很快就被发现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伯爵五指紧纂,语速飞快地说,“可这是个不好的信号,你和陛下的谈话可能没有成功——”   “所以我们要在他醒前找到一个至少能够看到希望的治疗方法,”克莱门特接过话,凝视着他,“重启容器方案,让我试试。”   “我也想让你尝试,克莱门特。但事实上,我已经试过了,在它五年前刚被提出来的时候……天羽血液对于人类的伤害性太强,就算是十级纵能师也难以抵御它的影响。所以即使是你上,结果很可能也和我一样。而且,就算你真的能够承受住陛下的血液……”   “会怎样?”   塞利安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你要承担的风险,很有可能让你丧命。”   克莱门特沉默了下,同样一字一顿地回答了他。   “我不在乎。让我去试。”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苏醒   迷迷糊糊中, 格洛尔睁开了眼睛。   破旧的老街映入眼中,墙壁上画满陈年涂鸦,还有许多没撕干净的张贴广告。店铺一眼看去,里面卖的东西都是十多年前的款式。   脚下踩着的土地开裂, 泛着不规则的暗红, 隐隐的还有些难闻的气味。   是梦。格洛尔一眼就判断了出来。   他做梦时向来是很清醒的。   天上, 还下着雨。   格洛尔仰起头,塞利安正打着伞,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陛下, ”年轻的伯爵眺望四周, 说,“这克里斯小镇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我们去下个地点吧。”   看来这里是十多年前的克里斯小镇, 是他第一次来时的记忆。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在这里遇到……   远远地有嘈杂声邻近,格洛尔心念一动,偏头喊了一声:“塞利安。”   年轻伯爵点点头,一只手心伸出红色的晶骨,眨眼间“嗖”地窜进了嘈杂声传来的巷子里。   “解决了, 陛下, ”年轻时的塞利安很干脆,“有个小孩在被追杀, 救下了。”   “小孩?”   格洛尔转过身,向着巷子方向看去。   巷子很暗, 只有路边一盏忽明忽暗的闪烁路灯能够给它提供一丝光亮。   而在黑暗的街角里, 一名少年倒在地上, 一只手和半张脸露在外面, 其他地方都隐藏在黑暗里面。   远远看去,少年的整只手臂全都是伤,鲜血不停向外涌着,奄奄一息,却坚强地保持着清醒,吃力地想从地上爬起身体。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少年颤抖地靠着墙壁,抬起了头。   昏暗的路灯之下,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忽然撞入眸中。   格洛尔怔怔地看着对方扶着墙站起身,拖着血痕,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来到他的面前。   在距离五步路的地方跌倒在地,咬着牙用手臂继续向前挪着,爬到了他的脚边。   然后,一手抓住了他的裤腿。   大口喘息着,简简单单十几米的路程,却像用尽了他全身的余力。   深绿色的眼睛有点凶,很明亮。   像是一只狠厉的小狼。   不过是一只小小就学会了隐藏利爪的狼。   小狼伤势很重,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紧紧地,让人根本无法摆脱。他喘着气,声音沙哑而稚嫩,每说一个字都非常艰难。   “请给……我一个……效忠的机会。”   这句话不长,他断断续续,说了几次才将它说完。   就像刚刚的那段路,不远,可他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将它跨越。   这……   就是小时候的克莱门特啊。   格洛尔缓缓蹲下身。   指尖微抖地抚摸上少年的脸庞,用指腹抹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和污泥。   尚未长开的面容上,已经隐隐有了三分未来的凌厉模样。   格洛尔下意识地摸向颈前,却只摸了一手空。   “效忠的机会……”格洛尔低声喃喃,“原来当年你向我要的,只有这个吗?”   小克莱门特艰难地喘着气,身上的伤势让他难以再有其他动作。   只是那双眼中,写满了对生的渴望。   如果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遇见陌生的求助少年,格洛尔当然也是会救的。帝王想要救一个人的命太过容易,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成为臣民的救世主。   他不记得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但救下一命、再指出一条道路,大概也就止于此了吧。   当时的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情分竟然能让克莱门特惦记那么多年。   格洛尔抿了抿唇,当即将小克莱门特带到飞舰内,叫来随行医师为他包扎伤口。   衣服掀开,手臂、背部、腰部上满是伤痕。   此时的克莱门特并不是未来强壮的镇西军上将,他只是一名常年营养缺乏、受尽虐待的孩子。他的眉眼没有长大之后那么锋利,受了伤的样子更是罕见得很。   格洛尔从随行医师的手上接过膏药,想要亲手帮他涂上,小克莱门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浑身紧绷。   “别怕,”格洛尔温声安抚,“不会弄疼你的。”   格洛尔轻轻地将药膏涂在他的背上,说:“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很喜欢。现在几岁了?”   “十五岁。”   小克莱门特回答完,安静了会儿,又忍不住朝格洛尔看了一眼,低声补充了一句:“您更好看。”   他说得太过模糊,格洛尔没听清楚,茫然地抬起眼,问:“什么?”   小克莱门特低下眼,将头埋在床铺上,看上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格洛尔涂完药膏,将手擦干净后,凑上前去,将他的脸捧着歪向自己。肌肤相触,少年整个脊背紧紧绷起,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半晌,他干涩地开口,声音很小:“我说……您不用亲自给我上药的。”   “认识我?”格洛尔问。   “诺伦兹卡帝国的陛下。”小克莱门特回答道。   格洛尔认真凝视着他,笑了一下。   他轻声说:“如果能活下来,我会对你负责。”   话音刚落,梦境便开始破碎。   梦境是不稳定的,画面很快一切,他就来到了三十八世的书房里,对上继任人的惊讶目光。没等他上前打招呼,梦境就再次坍塌,很快,苍白的病房取代了一切。   预知梦的到来让格洛尔一下就对梦境没了兴致。   他像是泄了气一样,闭眼梦中躺在病床上。   现实里,他大概也像是这样在病床上躺着吧。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他的生日过了吗?不知道。可他一想起昏迷前克莱门特和塞利安的样子,他就有些不敢醒来。   大概会被狠狠教训一顿吧。他想。   时间在梦境中缓慢流逝。现在的梦,和他以往每一次预言梦一样。   针头,疼痛,麻木,半死不活地吊着。   这就是梦境的全部。   他有些后悔自己准备了几年的事情,却在最后关头犹豫了。这是个不负责的选择,可是坠落时的绝望感以及克莱门特接住他时的细微颤抖,都让他不太愿意在梦里细思这件事。   他尝试着在梦境中伸手拔去氧气管,可惜被制止了。他无声叹息,但这样的叹息并不能被梦境听到。   好在不知道过了多久,梦境就感受到了一阵撕裂。   他能醒了吗?   格洛尔努力地撑开一丝眼皮,入眼的是一片黑暗。医疗仪器在身边规律性地闪着绿灯,不知什么机器传来缓慢规律的“滴滴”声。   他并不喜欢黑暗,这会让他非常窒息。不过,这倒是和预言梦里的黑暗对上了号。   他无声自嘲地想,看来还是躲不过啊。   一道身影忽然闯入病房。身影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模糊,但又有些眼熟。   充满怒气的低吼声从门口传来:“为什么不给他开灯!”   ……灯?   格洛尔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场景有一丝眼熟。下一秒,“啪”,病房中亮起了一盏柔和的小灯。   快速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部和我说一遍……等等。”   声音一顿,脚步声加倍急促。很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上了他。   “陛下……醒了?”   医疗人员们当即忙碌起来,这让病房显得嘈杂,男人当即低喝一声:“安静!”   病房便重归于静。   模糊的面容进入视野。   “陛下?”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克莱门特怎么这个点还在这里?格洛尔很想开口,让克莱门特回去好好休息,可格洛尔尝试着张了张口,出来的,却是一声接一声虚弱无力的低咳。   “别说话,”克莱门特握紧他的手,喃喃低语,“等等我,再等等我……可以找到办法的,相信我。”   办法?格洛尔并没有将这个说法放在心里。   毕竟,每个医生、每个人,都会不停地这样跟他说。如果说出这句话就能让他的身体变好的话,那他早就好了成百上千回了。   格洛尔他昏昏沉沉,很快又睡了过去。   从这天开始,他开始断断续续地醒来。清醒得越少,难得的清醒就越显痛苦。   好在每次醒来,身边都能见到有人陪着他。   一开始常常是克莱门特,后来塞利安和里斯蒙德陪伴的频率便越来越高。   再往后,他清醒的时间逐步增加,身体好像也逐渐变得轻盈了些。   难道是生日过了,身体进入了恢复期?   格洛尔不知道,他虽然能够偶尔清醒,却还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终于在某一次清醒时,他又一次见到了克莱门特。   “陛下。”   格洛尔尽力地侧眼看去,柔和的灯光中,克莱门特与他五指相交,坐在病床边上认真凝视着他。   克莱门特穿了一身长袖的日常衣服,看来至少是已经到了秋天。他与格洛尔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区别,不过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怎么样,他的脸颊比起之前似乎有些瘦了,面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克莱门特笑着趴下,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艾萨克他们找到方法了……再等等,睡一觉,醒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克莱门特轻缓地抚摸着他头顶的鹿角,它刚刚长出不久,摸着会带起一阵痒意。格洛尔被摸得痒,却又没有办法动起来抗争,这让他感觉难受极了。   他很想问问克莱门特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又要再多久。可是克莱门特捂上他的眼睛,温热的气息凌乱地打在他的耳边,柔软的舌尖撬开齿关,浅尝辄止地无声吸吮。   格洛尔恼怒地想,克莱门特果然喜欢趁他虚弱的时候欺负他。等他能动了,他一定要向克莱门特把这些旧账一一算清。   迷迷糊糊中,格洛尔又一次昏睡过去。他觉得自己这次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长到了一种什么地步呢?   长到当他又一次能够睁开双眼的时候,见到病房中熟悉而又陌生的仪器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里。   “陛下醒了!”   艾萨克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便是塞利安急促的脚步声。   伯爵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陛下?”   格洛尔缓慢地眨了眨眼,太久没有用过嗓子让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沙哑。   “日安,塞利安。”   塞利安的眼眶中一下集聚满了泪水,这名刚刚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在他的面前忽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喊着“陛下”。   格洛尔有些措手不及。   他想要伸手去安慰一下管家,但手刚抬起来就重新垂下。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暂时还是有些难了。塞利安猜到了他的想法,哭着笑着抬起了他的手,将它放到自己的头上。   格洛尔安抚了一下塞利安后,目光扫过病房,里斯蒙德在门口守着,却没有发现克莱门特的身影。   他沙哑地开口问:“塞利安,克莱门特不在这吗?”   房间安静了片刻。   艾萨克看向伯爵,就连门口的里斯蒙德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塞利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半晌,说:“图林联邦找事,克莱门特上将需要回米斯塔拉处理些麻烦。”   伯爵温和地向他说:“您这段时间可能暂时见不到上将了,不过别担心,等他处理完问题就会回来帝都找您的。不说这些,陛下,有没有感觉身体有哪里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莅临   塞利安的话语让格洛尔忽然意识到, 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出现了一点变化。这样的变化很微弱,让他有些不敢确定。   “好像……有。我说不清。是找到新的方法了吗?”   塞利安将将目光转向艾萨克,让他来回答。   艾萨克抿唇上前一步,镇定地说:“是的, 陛下, 这是前一阵刚刚提出的新方案, 理论上来说存在成功可能性……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格洛尔怔怔地眨了眨眼。   他不太敢相信,因为至少在他的预言中, 他们是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找到解决方法的。   可是身体回馈的反应却让他止不住地期待起来。   活着……   如果可以的话, 他又怎么不想活着呢?   不过,“克莱门特……多久走的?”他问。   艾萨克退后一步, 又将问题抛回给塞利安。   伯爵轻叹口气, 说:“上周就回米斯塔拉了。”   伯爵的发丝间多出了好几撮银白色的发丝,在一丝不苟的发型里显得格外碍眼。   病床边上的机器闷闷作响,不停运作着,格洛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机器,总之连着他插遍全身的管子。   “先休息吧,陛下。”   塞利安对他笑得温和:“您醒来的事情我会帮您告知上将的。如果西部的事情处理得快, 等您下一次醒来就能他了。”   西部,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格洛尔有些在意。   项链在颈前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格洛尔很想捏一捏它, 告诉克莱门特自己现在有点想他。   他在预言梦里见不到克莱门特,现在在现实里也要见不到他吗?   不过他的精神已经感觉到了疲惫, 短短几句话竟然就已经将他的精力消耗一空。   “西部报告, 或者克莱门特, 下次醒来我要见到其中之一。”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说。   得到答复, 格洛尔才昏昏睡去。   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卧床生活。   不知道又睡了多长时间,但肯定比上一次昏睡的时间要短。   格洛尔再次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身体的恢复程度明显了很多。   坐起来还有些困难,但简单的抬手却已经没了什么问题。   五指挡在眼前,温和的暖光灯从指缝间穿过。   格洛尔问:“克莱门特呢?”   塞利安搬了椅子坐在病床边,将一小叠资料拿到手里。   他说:“克莱门特上将还在忙,陛下。这是这段时间的情况报告,图林联邦向帝国发动渗透……”   然而陛下只是扫了资料一眼,就将他的话语打断:“现在,给克莱门特打个电话。我要视频。”   伯爵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一下。   格洛尔问:“他不方便?”   “……我帮您问问上将。”塞利安苦笑。   格洛尔安静地等着,他也没有关心塞利安是怎样问的,只是随手拿了两页报告浏览着。   没多久,塞利安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光脑,光屏上显示的赫然是克莱门特。   “日安,陛下,您的气色看上去比我离开前好多了。”上将坐在视频的那头,穿着一身挺拔军装,看上去非常提精神。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将光脑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认真地注视着格洛尔:“听伯爵说,恢复不错?”   “是的,克莱门特。”格洛尔还坐不起来,便侧躺着与他视频。   陛下的声音酥软,说:“我想你了,克莱门特。什么时候来找我?”   克莱门特露出笑容:“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一定第一时间回去找您。”   格洛尔问:“你现在在哪?”   克莱门特一怔:“米斯塔拉啊。”   “不,我是说,房间——让我看看。”陛下说。   克莱门特的光脑拿得近,背景露得并不多,只能看到通体的白墙。   “……只是个普通的会议室,陛下。”克莱门特将光脑摄像头向旁边扫了一下,正回摄像头,说,“好好养身体,等我回去陪您玩——对了,我还在卧室的柜子里放了一包草莓糖,放在了伯爵找不到的地方。”   塞利安:“?”   格洛尔抿唇,软声说:“可我还是想见你,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哄着:“下次。等您下次醒来,一定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格洛尔缩回到了被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次的视频见面就这样告一段落。   塞利安伸手想要撩开被子:“陛下,别蒙着头……”   “别动,塞利安,”格洛尔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很轻,阻止了塞利安的动作,“下次,我要见到克莱门特。”   塞利安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慢慢收回。   “好。”他低声回应。   格洛尔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昏睡时间并不长。   “唔嗯——!”   痛苦的低喘声,在与陛下病房隔壁相连着的屋子里响起。   绝佳的隔音材料将房间里的所有动静完全阻隔。   浅紫色的晶能在空气中凌乱地成旋,不停地到处乱窜。失控的浅紫色晶骨在空中胡乱挥舞,甚至挥出了破音声。   另一股暗红色的晶能包裹住了整间屋子,强行压制住失控的晶骨。   “你还能保持清醒吗,克莱门特!”   玻璃房相隔的另一侧,塞利安伯爵对着麦克风急促地吼完一句,侧头对医疗人员说:“流速降低。”   “咚咚咚。”   这时,房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一名靠近房门的工作人员转身开了门。   “伯爵!陛下他……”报告人喘着粗气,“陛下”二字立马就将塞利安的注意力唤了过去,“提前醒了!”   塞利安面色一变:“陛下醒了?!”   他转头快速地问医疗人员:“血液净化过程能暂停吗?保险起见我们现在……”   “现在怎样?”   松泉般冰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整个房间霎时间鸦雀无声。   紧接着,椅子挪动与站立声纷纷响起。   “陛下!”除了负责监控仪器操作的两名医疗人员外,其余人都站了起来。   房门口,翅膀少年面色苍白,一手扶墙,艰难地站着门框边上。他的手臂与颈部上还插着细管,细管中全是鲜红的血液。   他的目光中少有地带着怒气,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在他身后,刚刚报告消息的工作人员已经将头低到了胸口处。   塞利安脸上的血色褪尽,他快步向格洛尔走去:“陛下!您别动,这会扯到导管的!”   “停下!”陛下一声低喝,伯爵的脚便停在了空中,挣扎了片刻,原地放下。   陛下罕见地面带愠怒,急促喘息地呵斥:“塞利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五年前我就说过,不许再尝试人体中介净化的方案!”   塞利安的头深深低下,低声说:“我清楚,陛下……但您也看到了,这两次净化的效果……”   “闭嘴!”   陛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给我开门。”   塞利安苦笑:“陛下……”   陛下呵斥:“开门!”   一片寂静,没人敢在这时候答话。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少年的喘息声、偶尔的咳嗽声,还有铁门的开启声。   克莱门特的意识此时一片模糊。   天羽族的血液从导管中流入体内,就像是一把把“血刀”一样,在他的血管中肆意破坏、开刀。   而他则需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尽可能地保持清醒,然后调动晶能去净化血液。   这是一件足够痛苦的事,但他却没有心情去思考痛苦。   这些天来充斥着他整个脑海的想法只有一个——他想,原来他的小陛下就是忍受着这样的血液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血液的涌入速度忽然减慢,刀割的程度一下变轻许多,这样的情况只有可能说明一件事情。   “别停,我……可以。”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然而,耳麦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   克莱门特需要全神贯注地实施“净化”,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外界。可在这样异常的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抽调出来。   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掌忽然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只手很小,如果跟他手对手地比大小,指尖最多只能碰到他的第二个指节处。这只手也很嫩,上面没有任何做过重活的痕迹,也白皙得看着就是很少见光的模样。   “你不可以,克莱门特。”熟悉到不行的声音充满悲伤,轻声地在面前说。   克莱门特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只见陛下站在他的面前,低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而在玻璃相隔的另一侧,不论是塞利安伯爵还是医疗人员们,都沉默地闭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房间中乱舞的晶骨纷纷停下,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少年扶着墙壁站在那里,血红的导管还插在身上,整个身子因为数月的卧病不起而显得格外瘦弱,只要风一吹就能将他吹倒。可他的目光是那样沉重,身周的气氛也格外凝重,光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就将一切都表现了清楚。   克莱门特像是今天在场所有见到陛下忽然出现的其他人一样,也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   然而接着,他就镇静地向少年伸出了一只手。   陛下缓缓搭上手。   克莱门特将陛下牵到身边,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俯身,亲下。   舌尖缠绕,交织,动作极其缓慢,称得上是温和。当着玻璃隔间对面十数名医疗人员的面,当着塞利安伯爵的面。   “想我吗,陛下?”克莱门特哑声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补丁:一般人导管还在身上的时候应该大概也许是不能乱动乱跑甚至还牵人坐到腿上的,但没关系,这是一个神奇的大陆,他们不是一般人甚至不全是人类,所以他们可以() 第79章 两碗药   陛下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撇开头, 生硬地说:“停下,克莱门特。这个方案早就被我禁止了,它是会出人命的。”   “我不停。”克莱门特说。   “我没和你开玩笑,克莱门特。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你难道感觉不到它对你的伤害吗!”陛下低声呵斥, 胸口快速起伏。   克莱门特用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耐心哄着:“别气, 陛下。管子还连着呢。”   他用嗓子挤出一声笑,一指抵在了陛下的唇上。   “陛下,您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他在耳边轻声说, “如果活下来了, 就会对我负责。”   格洛尔的怒火升腾到一半,忽然卡壳:“……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克莱门特, 你别歪话题。”   克莱门特说:“梦里难道就不算数?我听到了, 所以您可不能反悔。”   “你怎么知道我的梦?而且那前提是要你能活——唔!”   克莱门特用嘴堵住了陛下的话。   他眼含笑意,温柔地吸吮着少年的舌头,亲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盈而密集地点下。   他的一手覆在陛下的脑后,五指插入发丝,指侧轻轻摩擦着新生鹿角的根部,贪婪地攫取着心爱之人的每一分注意力。   “我会活下来。我保证, 以克莱门特的名义。毕竟,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您的这句承诺啊。”   他叹息着说:“但我更要让你活下来,陛下。我们可以一起活下来的, 信我一次,好不好?”   格洛尔被他亲得有些哽咽。   “可是……呜, 你让我说完, 更有可能是我活不了, 而你也要被我连累, 克莱门特。而且就算成功了……你知道吗,克莱门特,你的寿命是会被我平摊掉的!”   “那不挺好。要么你死,我也死。要么你活,我也活,我们还能同生共死——”   克莱门特带着笑意总结:“这样我很满意。”   格洛尔一点都不满意。他红着眼,带着怒气想要出声,却被男人哄着亲吻上唇。   “好了好了,陛下,开玩笑的——我们一定会活下来的,好不好?”在这一刻,他身上的痛苦似乎都化作了灰烬。他向少年哑声笑,“真的,相信我。很快就好了,别怕……别哭。”   他含住少年滴落下的泪珠,无奈地叹息。   陛下,他的小陛下呀。   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呢。   导管内的血流尚未停止。它们从少年的体内流出,进入他的身体,与他的血液混为一体,净化后再重新回到陛下的血管中。   现在血液流速减缓,净化所带来的的痛苦也随之变得绵长,如同一场未知结局的凌迟。   克莱门特眼角余光见到了玻璃屏障对侧,塞利安悄悄做出的手势。   他们需要继续完成这一次净化。   这次净化很关键,只要能够将这一次的净化完成……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少年的后颈。   “陛下,等您身体好了,想去罗萨大平原看星星吗?”磁性的声音在耳边亲昵地问着。   沙哑的少年声问:“……你带我去?”   上将点头:“嗯,我带您去。我们完成这一次血液净化,等您恢复后,我们就去。”   提到净化,格洛尔就猛地抬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克莱门特,这……唔。”   声音戛然而止,少年的重量完全压到了身上,克莱门特将他稳稳抱住。   下一秒,塞利安快步走来,将陛下接了过去。   克莱门特长舒一口气,瘫靠在病床床头。   在他身后,浅紫色晶骨重新摆脱理性的压制,“唰”地一声直冲屋顶。血红色晶骨动作很快,一把将它完全钳制住,这才没有让它捅破王宫。   “快把他带出去,伯爵。照顾好他,别让他再中途醒来了。”克莱门特声音沙哑而疲惫,完全没了刚刚的精神。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倒是你,还行吗?”塞利安安排人员将陛下送回病房之后,皱眉压低声音,“这是最关键的一次,你明白什么意思吗?——死亡率也是最高的!如果现在状态不行,直接说,我们换一天来。”   “到时你要怎么向他解释,”克莱门特摇了摇头,“来吧,伯爵,我对陛下血液已经快要习惯了……来吧。只要能够撑过这一次,陛下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塞利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容置喙的坚定神情。伯爵无声叹息,关门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克莱门特。   “下个月,罗萨大平原将迎来有史以来最明亮的一片星空,陛下对这一天一直很期待。我会提前安排,让他们将最好的观测点周围全清出来。”   克莱门特明白伯爵的意思——这是要他活到那个时候。   克莱门特哼笑一声,摆了摆手,懒声说:“陛下往往更喜欢混在人群里——到时我会照看好他。”   格洛尔睁开眼时,尚未清醒的眼里满是恼怒。   充盈血液的导管已被撤去,格洛尔能够感觉到,之前深深插入血管中的针头现在已经全都消失。自他睁眼的那一刻起,耳边欣喜的“陛下”声就没停止过,不停报出的监测数据也证明着他们语气中的欣喜来源。   但是格洛尔一点也感受不到这份欣喜,甚至内心的不安因此更加严重。   “陛下,您现在还不能下床!”艾萨克忽然惊呼。   格洛尔刚一坐起身,艾萨克和身边几名医疗人员就一起将他按在了病床上。   格洛尔没有挣扎,他只是盯着艾萨克,语气毫无波动地问:“克莱门特呢?”   格洛尔很少表露出这样的一面,艾萨克的面色有些僵硬,他犹豫着开了口:“陛下,我先给您检查一下,上将的事……”   格洛尔的面色沉了下去。   他低喝一声“放手”,医疗人员就纷纷像触电一般后退、低头。年少的帝王面无表情地撑起身,套上鞋,不顾阻拦地大步向病房外走去。   “陛下!”王宫走廊上的人员见到格洛尔,纷纷惊喜地停下脚步,向他行礼。   但格洛尔脚步没停。他的脚步摇摇晃晃,又十分急促,像是随时就会摔下一样。周围人看着心惊胆战,总想上去扶上一把,可格洛尔手一挥,拒绝了所有人,一把就将手搭在了克莱门特所在的房门上。   房门外守着一名侍卫,他面色一变,伸手按住把手:“别,陛下,现在不能进去!”   侍卫的反应让格洛尔更是不安。   “为什么不能?放开。”他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了焦急。   “不行,陛下——”   就在侍卫着急阻止着陛下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想进来的是陛下,拦什么。”   男人淡淡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伸到腋下,一把将撑靠在门框边上的皇者少年抱了起来。   格洛尔盯着眼前神色自如的男人,伸出手,努力用力拉了拉他两侧的脸颊。他拉得很认真,很努力,脸颊两侧的肉被拉得稍微宽了半厘米。   这个动作让他彻底将背部松了下来,清澈的眸子中一直萦绕着的不安也总算散去。他闭上眼睛,疲倦地将额头与上将相抵。   “……你没事啊。”   克莱门特勾了勾唇角,用脚合上门后,转身将人抱着走向病床方向。   “怎么,担心我?”克莱门特在耳边问。   “……我是在生气!”格洛尔立马抬起头,瞪大眼睛,“我才没有担心你!”   克莱门特将他放到腿上,毫不介意地低头勾住少年的舌尖,轻轻挑拨:“唔……什么时候学会口是心非了,我的陛下。”   格洛尔撇过头,不让他继续亲下去。眉头和小鼻子都皱着,看上去很不开心。   “你知道为什么——老实跟我说。”   克莱门特幽幽一叹:“瞒不过您,陛下。好吧,净化对身体的影响当然有——”   他拖了个长音,将陛下吊得马上又要生气时,又轻松地一耸肩:“比如,我被禁止在未来一个月内动用任何晶能。”   无法动用晶能,这对一军统帅而言当然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但在目前这个情形下,这一问题根本拿不上台面。   “假期我批,你跟着我,有塞利安在不用怕出事。然后呢?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健康方面的影响,克莱门特。”格洛尔压低了声调,极其不满意地追问。   “咚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塞利安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上将的身体数据全方面都比您好多了,您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情况吧。”   听到这一结论时,格洛尔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的面色就是一变——只见塞利安的手上端着一个盘子,而盘子之上,竟然放着两、个大大的药碗。   两!个!   格洛尔几乎是反射性地整张脸就皱成一团,向后猛地一缩,一下倒进了上将怀里。   “陛下,您真是连五分钟都等不住啊。”塞利安长叹一口气,端着药碗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两、两碗药?”格洛尔盯着药碗,声音都在颤抖。   克莱门特面不改色地评价:“不好闻。”   塞利安微笑地将药端到了他们面前,微微弯身。   “别担心,陛下,有一碗是克莱门特上将的——很不幸地告诉你,上将,未来一个月内的时间里,你需要陪着陛下一起喝药。”他笑眯眯地说道。   格洛尔眨了眨眼,忽然看向克莱门特,脸上的表情无比郑重。   “克莱门特,从现在开始,你也得给我天天喝药。”他认真地说。   克莱门特好整以暇,问:“如果不呢?”   格洛尔认真地说:“我会盯着你,一碗都不许漏。你喝了我再喝,要是你不好好喝药……那我也不喝!”   话音刚落,就见克莱门特上将面不改色地伸手拿过药碗,二话没说,仰头一饮而尽。   反手一个空碗,展现在了陛下面前。   克莱门特露出一个优雅微笑:“我喝完了,陛下。该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木然)(扭头)(看到药碗)(哀嚎一声藏进被子里)(Q口Q口Q口Q)   说好的同进退呢!可恶!喝药界(?)出现了大叛徒!   这周内尽量写完下章正文完结,希望高铁上码字状态别掉线quq,也希望下章可以写到正文结束……   ps:关于番外宝贝们有什么想看的吗,目前我比较想写的只有两个,一个上将的日记,还有一个是死亡场景。死亡场景会标if,但它并不是坠崖的if,放这里我怕创到人,所以如果真的写了,我会把它放到隔壁短篇集里,想看的就去看,不好那一口的宝贝也不用担心忽然被创到! 第80章 旅行   格洛尔:“…………”   哀嚎:“呜, 克莱门特,你不能这样——!”   事实证明,即使克莱门特也沦落到要和格洛尔一样定点喝药的地步,整个王宫内需要头疼的也只有陛下这一位。   不过经过这一折腾, 格洛尔也就没剩多少力气继续生气了。   半小时后, 格洛尔陛下终于愿意好好坐下, 听艾萨克和塞利安向他讲述治疗方案的后续规划。   血液净化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这三次的成功都证明了克莱门特对于天羽族血液的特殊耐受性,可从结果上而言, 目前的良好状态只是暂时的, 时间一长,体内自然会造出新的血液, 血液会产生新的毒素, 然后继续对身体造成伤害。   所以净化还需要继续,只是下一次进行净化的时间该是什么时候,频率又该怎么样,这就是未来需要讨论的问题。   讨论告一段落。   塞利安伯爵将门轻轻合上。在这瞬间,被压抑许久的一声轻叹终于从他的喉间发出。   瘦削的五指不自觉地放进口袋,那里叠着几张信纸, 是陛下出走时留在房间里的。   上面的内容除了陛下以外, 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过。里斯蒙德和克莱门特上将都在陛下回宫之后向他提出过看信的要求,可他没有同意, 甚至为了让他们打消念头,特意编出自己已经将信件销毁的谎言。   这样做意义不大。   他只是, 不想让他们见到。   中年伯爵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王宫花园里。青石铺着的小径在树木间蜿蜒, 鎏金的碎月沿着缝隙撒遍大地。   他眺望着这一巷曲折的小路。只见尽头处, 用枝条编结而成的秋千摇椅在风中微动。   恍惚间,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名小小的金发天使,那个孩子仰头站在秋千下,垫着脚,怎么也爬不上秋千,最后委屈得跑回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裤子,向他控诉着秋千长太高了。   一晃眼,小小的天使长大成人,虽然身体瘦弱、个子不高,但坐上秋千也成了一件易事。他学什么都非常快,轻而易举地上手政务,接揽帝国大小事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动荡不安、几乎分裂的帝国平了个七七八八。   明明个子那么小,年龄也不大,手段与眼力却都狠辣到让人心中只剩敬畏。   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陛下”。   可相应的,陛下从那个时候开始,眼里心里就多了很多事情。   陛下很多事情都会和他商量,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公务上,他都能为陛下帮上不小的忙。陛下也信任他、敬重他。   但就像是可丽娜对他挑明的那样——陛下始终有心事瞒着他。   现在想想,陛下当时忽然邀请可丽娜与科尼一起吃饭,大约就是抱着见最后一面的态度去的。甚至连那时恰好告一段落的繁忙公务,都说不准是不是经过陛下特意控制的。   直到那日,陛下离宫出走。   离宫出走……   塞利安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一下克莱门特。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如果陛下真的出了事……   不管陛下是怎么在信件上将抉择的缘由归结到自身,他都难逃其咎。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论有什么理由,作为陛下最亲近的人,他没能发现陛下蓄谋已久的意图,那就是他的问题。   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塞利安。”   像是冰泉滴到松木之上,松松软软的清脆嗓音一下惊破了林间的静谧。   塞利安顿了两秒,强行将自己内心的思绪塞回胸膛,才微笑地转过身,温声回应:“陛下,您怎么来了?净化刚刚结束,这周内您都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他走到少年身边,见旁边没人跟随,眉头皱起:“里斯蒙德参谋长没跟着您?还有伊利亚呢,怎么也不在?”   “我让他们留下去陪克莱门特啦。”   陛下身上披着过膝的大氅,颈上绕了一圈毛绒绒的白色围巾。眉眼一抬,就像皑皑大雪中盛开的一朵雪绒花,气质干净而圣洁。   少年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我是来和你道歉的,塞利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这么多。”   塞利安一怔,陛下忽如其来的道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摸上陛下的头,就像小时候哄陛下的样子一样,从上往下轻缓地摸着。而陛下抬着脑袋,浅金色的发梢乖乖地别在脑后,安静地凝望着他。   “让您做出那样的选择,是我的失职,”塞利安摇了摇头,慢慢开了口,“您留下的信件我没有给任何人看,当时我想,要是您真出了事,我将愿意担下全部责任——当年,三十六世将您交给了我。”   “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塞利安,跟你没有关系,”格洛尔温声说,“不过我听说,你把信件毁了,到现在也不想让他们看?”   “……既然您回来了,那几封信就不适合再被他们看到。”塞利安说。   格洛尔点了点头,低下眼说:“嗯,我知道。谢谢塞利安。”   塞利安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伯爵无声叹了口气,他拢了拢少年的大氅,说:“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真像预言中的那样,您难以活过二十五岁,那我想要在您最后一个生日到来之前,带您再在帝国大地上走上一圈……我知道的,您一直很想这么做,王宫对您来说太像囚笼了,也难怪上将当时……”   塞利安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幸好,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您不知道,当您前两天生气地闯进门时,我在担心您会反对方案的同时心里究竟有多么高兴。”   一片叶子在空中打着旋,眼见就要落到陛下头上。塞利安伸手提前夹住了它,没有让它蹭着一点儿陛下。   伯爵静静地敛下眼,带着微笑,声音温柔至极地说:“治疗方案很成功,陛下。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克莱门特上将调理好身体,而您的状态也将比现在更进一步。到时恰好是罗萨大平原迎来最亮星空的日子,您想不想邀请克莱门特上将一起过去看星星?”   格洛尔怔住,睁大眼睛。   塞利安的话语却还在继续:“这几个月里,图林联邦没少派人来试探您的情况。我认为,您可以适当抽出一个月的时间,进行一轮帝国巡视。扫除试探,也安人心,您可是很久都没有在帝国人民的面前出现……”   话没说完,原本安静而沉稳的少年就已经双目放光地跳了起来,一把扒上他的衣袖,眼中满溢兴奋:“塞利安,你说真的吗?一个月?我能出去玩一个月?!克莱门特也能跟我一起吗?我们是乘飞艇还是从地上走?”   塞利安失笑:“是的,陛下,当然可以——只要不耽误正事。”   陛下忍不住欢呼,眉眼间染上了极其欣喜的色彩。他拉着塞利安往回跑:“走,塞利安,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克莱门特!对了,你说我把这件事情交给克莱门特负责怎么样?他可懂这方面的事情啦!”   塞利安无奈地被陛下拽着,苦笑连连。   他能提出一个月长的时间当然不光是想让陛下去玩,可是看样子,向来聪颖的陛下好像并没有看出他的意思……?   一个月后。   作为陛下一月之旅的开端,罗萨大平原今天格外地热闹。许多来自帝国各地的人们聚集在此,欣赏着今夜的星空。   不过平原中倒有一处坐标周围莫名地空出了一大圈。而在这圈空地中间,一艘玄黑色的飞舰安静停落到了地上。   飞舰舱门打开,一名中年男子首先踏出舱门,恭敬地等候在舱门一侧。   随后,一只洁白无瑕的羽翅从飞舰里伸出,浅金色的发丝露出影子,尊贵的少年嘴角带笑地踏出舱门。   他并没有继续向前走去,而是转过身,向着舱门张开双臂。   一名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了舱门处。他的眉眼锋利,体格匀称,处处蕴藏着巨大的爆发力。但是当他目光看向少年时,眼中神色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   他弯下腰,将少年一把抱了起来。   “克莱门特上将,”最先踏出舱门的塞利安伯爵目不斜视,微笑说道,“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我认为你需要时刻注意每一个行为有可能对陛下名声所造成的影响。”   “请放心,伯爵,”上将肆意地懒声一笑,“我才不会在这外面对陛下做出什么不能被人见到的事情——你说对吧,陛下?”   陛下的神态最为悠闲。他环着克莱门特的脖子,抬头望着明亮耀眼的星空,双脚轻轻在空中荡着,闻言,轻笑一声。   “嗯……在星空下拥抱睡觉,应该不算是什么不能被人见到的事情吧。”   就这样,格洛尔陛下又一次的全国旅行从帝国的西北部正式打响。不过比起十二年前的全国巡游,这次的旅行团中多了一人。   他们在南部月亮池里共捞月亮,在北部盆地共享日光。他们路过大街小巷,时隔十二年亲眼见证着帝国的变化。他们坐在悬崖,共观亘古不变的落日余暇。   终于,一月之旅就这样很快走到了尽头。   陛下的飞舰也即将启航,向着帝国的中心回归而去。   落日从悬崖边上慢慢沉下,将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伯爵的喊声:“陛下,上将,该启程回帝都了!”   格洛尔回过头,朝着伯爵挥了挥手,地上的长影子也跟着一动一动。   “不想走?”克莱门特坐在他的身边,看出他并没有起身的想法。   格洛尔摇了摇头,侧身向他,说:“马上就走,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上将眉毛微挑,侧身做正,说:“问吧,陛下。”   一抹嫣红悄悄染上陛下的耳尖。   小帝王望着身前的男人,眼里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独特色彩。   “你……想做我的王夫吗,克莱门特?”他问。   男人安静地捏上少年的耳尖,喉间发出一声感慨般的叹息。他搂住少年的腰,低声一笑,以吻回应:“当然,陛下。我等这天——”   “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远处悄悄注意这一幕的塞利安优雅地擦了擦单片眼镜:很好,总算没有白给陛下放一个月假。   来晚了,但终于写完了!!呜呜呜感谢每一位陪到这里的大可爱和小可爱们,我爱你们!!其实还剩一些可解释也可不解释的问题,比如说净化后双方具体的身体情况&为什么偏偏就克莱门特可以完成净化之类的,不过这些就等留到番外里交代啦,番外这两天就写,写完就发,应该是一章日后记&婚礼,还有一章克莱门特的日记,唔其实是融了好多本来想当番外写但字数不够想当小剧场写但字数超出的小日常在里面的那种日记,比如说什么让陛下看恐怖片啊让陛下上体育课(……)啊之类的事情……想超久了!还有一个宝贝提的一方变猫猫的脑洞感觉好可爱,单写大概字数不够,可能选择让上将用日记形式记录下来,比如整个梦境日记之类的(沉思)?   嘿嘿但不管怎么样,正文完结撒大花!让我快乐地睡个觉再起来继续写番外!虽然这本书成绩不行但我个人真的好喜欢小皇帝哦qaq,基友作证,这本书我写了多久就对着她嚎了多久吹了多久的小皇帝,呜呜甚至想过给他开个前传专门写他打天下的事业线故事什么的(其实不会开但脑子总喜欢想想)……咳,当然这也抵不住我每次看到废稿箱里45.6w字时的内心崩溃感就是了_(:з」∠)_不过还好还好,成功完结,完结就是胜利,撒大花!   挨个抱起来亲亲亲亲owo!   最后再放一个改版过的下本书的文案!OWO理想是存够一个世界就开文,大概在三四月内,欢迎大家来品尝!(改版过,指——最大改动:主角换了个名字(。)其余改动:文案换了个说法并塞了两个附录)   《我,UR卡,无限玩家的神明》:   无限世界的卡池里,有着唯一一张UR卡。   Ultra Rare,极度稀有,抽中概率仅为0.00……001%,300抽不保底。于是七年下来,无人得见UR卡。   宗律就是这张UR卡。   七年时间,无人交流、无事可做,他在系统仓库里被堆满了灰。   宗律:……等我出去,一定撕烂这系统#。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   于是,他脚踩鬼怪,手撕副本,删除了NPC行为条例,抹去了玩家基本守则。   从此,宗律一跃登上了人权卡位。   传闻UR卡一笑能魅众生,一眼能透人心。   妖魔向他俯首,鬼怪闻风则逃。   无数玩家倾家荡产,为之疯狂,愿意为了获得他的“好感度”而做出一切事情。   最强玩家成为他手上最利的刀,第一组织也供他驱使,人们向他低下头颅,为他平息内战,异族也向他致以敬意,展现臣服。   ——“死亡不一定能够带来恐惧,但他能。主神不一定能带来生存,但他能。”   附录1:【成熟NPC行为指南——宗律著】节选   玩家是一种很好拿捏的生物。   例如,威胁玩家的最好方法是什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不,一句【系统提示:您对玩家“XXX”好感度-10】就够了。   例如,怎样才能轻松快速地获得某样道具?伪装玩家,去他们的交易行买?不,你只需要发布任务,头顶感叹号,然后出门逛一圈。   当然,这要求你拥有足够大的房屋去装玩家的礼物,拥有足够强的保镖来保证日常生活不被打扰,拥有百分百通关率来证明你的能力足以让他们追捧。   不过,都不算难。不是吗?   附录2:【玩家榜 Top1·戈封的恋爱日记】一则   XXXX 年 X 月 X 日   早上我晚起了五分钟。   一睁眼就听说他又顶着一头感叹号出了门。   我愤怒地想,干脆把所有玩家全杀了吧,这样他就只能对我发布【想吃早餐】的任务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样不好。没了他们,就没人能在我炫耀爱人时表示嫉妒。   所以我决定,今晚让他晚睡三小时。   ●人狠话不多但屁事多的小冰果子受 & 人狠话不少但屁事少的大猪蹄子(只是为了顺口)(划掉)攻   ●冷淡小公子 & 直男大帅比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