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帝台夺娇(双重生)》作者:长安宴灯 (白切黑疯批心机帝王x坚韧不屈娇娇贵女) 明斟雪收留了个温润清雅的少年。 她喜欢的菜,他彻夜去学;她病时,他剜心取血为引;她多看了两眼悬崖上的花,少年都愿冒生命危险,为她摘来。 本以为这是世上待她最真的心,却在这时,她开始频繁噩梦。 梦里,明家倾覆,父兄惨死,她被面容模糊的新帝囚于金殿,日夜纠缠。 滂沱大雨里,她抓紧最后一线生机逃至宫门前。却见帮她掩护的宫人垂首跪在此处,雨水冲刷着淋漓鲜血,满地猩红可怖。 身后猝然炸开惊雷。 新帝怜惜地捏起她的下颌,笑的温柔而残忍:“斟儿想逃去何处,又能逃去何处?” 时日越久,梦中那个疯子的面容也愈加清晰。 ——正是白日里对着她笑得青涩的少年。 . 原来那不是梦,是她悲惨凄楚的前世。而她现在有了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明斟雪欲避开孽缘与他人定亲,不料大婚前夜,帝王白衣染血猝然闯入她的视线。 步步紧逼。 独孤凛眸底笼上一层阴鸷,卸下良善伪装,贪恋地凝望着她:“别来无恙啊,孤的,皇后。” . 曾经不以为意的女子成了柔而韧的弦,牵动着帝王最敏感的一条神经,她无心轻轻一拨,他便乱得毫无章法。 重活一世,他伪装成温润少年郎,放低姿态千方百计只为诱她入怀。 她却只想逃开。 既然求之不得,那便,抢吧。 他是天生坏种,骨子里本就刻着卑劣恣睢。 “为何一心想要逃离孤呢?斟儿,你只能是孤的妻,任何人都夺不走。” 回答他的是捅穿胸口的匕首。 ~~~~~~~~~~~~ 正文和番外都有he 番外be线会单独成卷,帮助喜好he的读者避开,冲吧冲吧*罒ω罒* (p:古早狗血文;强取豪夺;男主疯且病娇 晋江文库千千万,若不合您的胃口,请点击返回键放过彼此,让喜欢这类题材的读者阅读,谢谢配合,祝您遇见更多好书,阅读愉快) #弥补前世遗憾##打脸真香# 强取豪夺+火葬场+救赎 【食用指南】 ①双C,1v1;相信我,凛狗值得一个火葬场;强取豪夺emm我是土狗,就爱这个拉扯味儿,香! ②点击即看:披着前世马甲,男主重生后是伪装成人畜无害奶狗的疯批病娇; 女主是被全家捧在掌心疼爱的明珠,骨子里很倔强也很决断,不恋爱脑,不存在你失去的只是生命而他失去的可是爱情。 另外附赠:克己守礼之人为爱发疯;禁忌之恋;以及如何养成甜甜女鹅 ③说明:男主确实疯且狠,但只是手段狠,没有滥杀无辜,so友友们要不要期待一下后续呢(σ′▽‵)′▽‵)σ ④暂定双结局,后续走向具体还要看主角之间碰出怎样的火花。我个人坚持,纸片人也有自己的生命,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路由他们来走,我只是个叙述者,跟随他们的脚步去记录,而不是掌控他们。 ⑤不鸽,真的不考虑收藏一下嘛T^T呜啊呜啊(抱住大腿)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斟雪,独孤凛 ┃ 配角:专栏强取豪夺系列文求收 ┃ 其它:专栏《独赏》求收 一句话简介:【正w丸洁】强取豪夺白切黑追妻 立意:女子贵自立;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总书评数:2077 当前被收藏数:16673 营养液数:2791 文章积分:174,547,824   ? 1 ? 不速之客   ◎“皇后,喜欢在这做?”◎   一钩弯月孤伶伶吊在浓稠的夜色里,孱弱,单薄。   深秋里寒气袭人,冷不丁被灌了一脖子凉气,宫女流萤打了个寒颤,瑟缩着手进了正殿。   殿内燃着灯烛,半明半昧间,流萤惊觉光影笼罩下的薄肩轻轻颤动,似是在抽泣。   “娘娘。”流萤忙走上前去看。   明斟雪闻声缓缓抬起湿润的眼睫,眸子含着水气,泪光点点,不胜凄楚。   她安静啜泣了许久,白细的牙齿死死咬住湿红的唇,不曾溢出过一丝哭声。   胸口一点鲜艳的朱砂痣随着不平静的心绪一起一伏,在白腻的雪肌里格外晃眼。   流萤取来温水,浸湿了帕子为她擦拭,劝道:“娘娘莫要再伤心了,横竖明日便可……”   隔墙有耳,多说无益,余下的话被流萤适时地咽了回去,主仆二人心领神会。   香雾蒙蒙,热气氤氲,烘得殿内暖如春昼。   在流萤的轻柔擦拭下,明斟雪逐渐放松身体,阖上双眸。   然而甫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无意间撞破独孤凛逼宫篡位的场景。   夜幕笼罩下的宫殿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殷红色的血迹如扭曲游动的毒蛇一般蜿蜒着钻到她的脚边。   浅色绣履霎时被污血点燃,湿答答的,贴着她白净的足,触感分外粘腻,恶心。   明斟雪紧紧捂住嘴压抑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惊惶地抬起眼眸——   金碧辉煌的大殿宛若人间炼狱,血腥残忍。   “啪嗒,啪嗒。”   粘稠的血滴一滴一滴坠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漾开一簇簇血花。   视线追随着血水的来源,缓缓上移,明斟雪目光一震,再也扼制不住满心的惊骇,忍不住失声尖叫——   神圣巍然的明堂高殿之下,吊挂着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如夜行索命的幽魂,虚浮在雕梁画栋间。   光洁圣明与诡谲血腥的画面两相冲撞的极致视觉刺激。   龙椅之上,已是风烛残年的老皇瘫倒在一角,哆嗦着手颤颤巍巍指向面前傲然睥睨着九五至尊的墨冠玄衣少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肤色冷白,身姿挺拔修长,立于尸山血海中独身其身,就像是在一幅凌乱的水墨画中绘上一点朱红,竟无端将这残忍暴虐的画面扭转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他抬指捻起那封以血染就的传位诏书,轻飘飘地一抛,丝帛瞬间被火舌吞噬殆尽。   独孤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淡笑,眼角的一点黑痣也变得生动起来。   糜丽,妖冶。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尖叫声,独孤凛听入耳中,颇感愉悦地微微颔首,十分享受,眸中的疯狂越聚越浓。   下一瞬,双目一凛,陡然射出寒光直逼明斟雪而来——   明斟雪猛然睁开眼,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最后一夜了,被困在深宫禁苑中的最后一夜了。   今夜一过,她便可恢复自由,无需提心吊胆伴在虎狼左右,不再委曲求全做甚么贤良淑德的皇后。   枷锁将除,明斟雪静静体味着这久违的自由,满心轻松。   坤宁宫上下融入夜色,一片静谧安宁。   外间忽的起了阵劲风,鼓的帘笼猎猎作响。   寒气霎时侵入殿内,强势且生硬,生生压住了积聚的融融暖意。   明斟雪紧了紧披着的薄衫,方想知会流萤一声去将帘笼安置好,太监尖细阴柔的唱喏声骤然划破坤宁宫过分寂静的夜——   “陛下驾到——”   窗外嚣张的风势霎时收敛起来,偃旗息鼓。   明斟雪的瞳孔猛然骤缩,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吹灭榻前烛火,掀起衾被往里灵巧一钻,侧身背对着外间。   她哭得眼眶红肿,这副模样绝不能让独孤凛看到,他定然会起疑。   流萤手脚麻利替她放下帷幔,将床榻仔细遮掩起来,这才低垂着头快步出去迎接圣驾。   “奴婢参见陛下。”   额心紧贴着地面,流萤同其余宫人一道仓皇跪伏行礼,稳住心神强装镇定。   威严修长的身影逐渐逼近,绣满金纹的玄色袍角停驻在面前,裹挟而来的凛冽寒气汹涌灌入流萤的脖颈后。   不知是慑于帝王威严,心虚惊骇,亦或是被深秋寒风鞭笞得受不住,流萤哆哆嗦嗦五体投地,双目紧闭不敢抬头。   “怎么不见皇后出来接驾?”   帝王低沉冰冷的声音直直压向满地跪伏着的宫人,流萤牙齿打颤,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这个时辰,娘娘她已经歇下了。”   独孤凛闻声双眸一沉,目光自那道瑟瑟发抖的脊背上一剐——   流萤只觉得背上一寒,似是被雪亮的刀刃活生生剐掉层皮,大气不敢出,冷汗直冒。   视线打了个转,帝王深邃的黑眸陡然一暗,透过重重遮挡将目光朝最里侧的凤榻射去。   明斟雪呼吸一滞,似是被那人凌厉凶狠的目光剥开所有遮掩与隐瞒,看了个干净。   心脏突突直跳,慌的厉害。   “睡了?”   独孤凛冷哼了声,若有所思转身离去。   “陛下起驾回宫——”   明斟雪紧绷着的心弦霎时松懈下来,她翻了个身平躺,望着绣满榴开百子纹样的帷幔,心有余悸。   帝后成婚三年,空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三年以来,独孤凛从未在入夜后踏进过坤宁宫半步,是以今日之举,委实反常。   更何况明斟雪暗地里紧锣密鼓筹谋着明日私逃出宫一事,此时撞上独孤凛,只会更为心虚。   明斟雪静静躺了半晌,直至心绪平复,雪脯起伏得不再剧烈。   宫室昏昏,落针可闻,明斟雪料想着人约莫已经走远了,遂试探着轻唤了声:   “流萤?”   寂寥无声。   “流萤?”明斟雪长舒了一口气,试探着抬高了声音唤道。   “娘娘……流萤在。”   稍顿了顿,流萤回应的声音自帘外响起。   声调怯生生的,微微发颤,透露着些许犹豫。   窗外雨声渐起,明斟雪蒙在衾被里听不甚真切,只知流萤候在殿内。   明斟雪方才哭了半晌,此刻喉咙有些干涩,遂坐起身来叫茶水:“流萤,本宫有些口渴,送些茶水过来。”   “欸……欸。”   流萤吞咽了下口水,飞快瞥了眼屏风后,手脚利落收拾了茶水正欲端进去——   茶盘蓦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流萤心里一咯噔,被吓得失手碰倒了茶壶,茶壶一晃将滚烫的热水浇在了手背上,烫得她嘶嘶倒抽气。   头顶压着的目光过于沉重威严,流萤当即闭上嘴强忍着烫伤的疼痛,泪水被逼出了眼角。   外间传来清晰的杯盏碰撞声,明斟雪撩开帷幔一角,问了声:“流萤,发生甚么了?”   “无…无事,”流萤压着哭腔,疼得满眼泪花直打转,“奴婢手笨失手碰倒茶壶,惊扰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明斟雪有些担心,关切道:“原是这样,茶水烫不烫,可伤着你了没有?”   说罢便掀起衾被,要走下来看看。   “没,没有!”流萤听着里间动静,慌忙回绝,“不敢惊动娘娘,茶水一点儿也不烫,奴婢这就将茶水给您送过去。”   她低头看向被烫的红肿起泡的手背,不敢抬首。   一旁立着的人似乎对这个小宫女的表现很满意,遂不再为难她,接过茶盘中她兑好的冷热适中的茶水,步入内殿。   脚步声在榻前停住,明斟雪听着动静,将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自帷幔中探出去接茶盅。   纤长莹润的指尖白皙细腻,新剥开的水葱似的嫩的漂亮诱人。   若是能染上几抹绯红,那便更诱人了。   独孤凛深邃的黑眸里隐隐跃动着的兴奋。   烛光暗淡,联想到她在他面前耍的小把戏,帷幔外立着的人眸色登时暗了暗。   明斟雪不明所以,接过茶盅便要抽回手,不料“流萤”却紧捏着茶盅不肯松手。   “怎的了?”明斟雪觉得今日的流萤颇有些奇怪。   “流萤”的指尖僵了僵,松开手。   明斟雪接过茶盅递到唇慢慢小口啜饮着,眸光悄悄转向帷幔外,心下沉沉。   唇瓣逐渐离开茶盅。   一口茶水闷在嗓子里,明斟雪蓦地被呛住,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然而帷幔外的“流萤”闻声却依然不为所动,并未同往常一般过来帮她顺气。。   明斟雪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隔着厚重的帷幔,彼此僵持着相顾无言。   宫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明斟雪提心吊胆悄悄撩开帷幔一角。   金缕云纹墨靴映入眼帘,玄色袍裾上绣着招摇的龙爪直直刺痛她的双目。   明斟雪猛地倒抽了口冷气,手一抖,茶盅骨碌碌滚下床榻,落在那人靴前。   “呵。”   极轻的低笑声自寂静的宫室内响起。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明斟雪的耳中。   明斟雪的面上“唰”的失了血色,唇瓣微微颤动,满眼悚然。   帷幔蓦地被挑开,强烈的光线一股脑涌进昏暗的帷帐中,刺得明斟雪眯起眼,抬手遮在眼前。   透过指缝,她看清了那人冷峻的面容。   明斟雪顾不得双目的不适,下意识便想躲闪,撑着床榻连连朝后缩,想要缩到角落里,手腕却倏的一痛——   独孤凛单手扣住她纤细的腕骨,猛地将人往身前一扯。   纤弱的身形一晃,明斟雪被独孤凛自榻上轻轻松松扯下来,痛的轻咛了声撞在他怀里。   秋夜霜寒露重,更兼潇潇夜雨,帝王乘夜而来,华服渗着冷气,扣住明斟雪腕骨的那只大掌亦是冰冷的。   唯有灼在明斟雪耳侧的鼻息透着股竭力忍耐的炙热。   明斟雪敏感觉察到,独孤凛隐忍的怒火。   他不该入夜后来坤宁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斟雪挣了挣手腕,想要挣脱钳制,独孤凛五指反倒收拢得越发紧,甚至捏住她的下颌,强迫明斟雪与他对视。   对上那双灼热的极具穿透力的眸子,似是被他洞悉了心中一切盘算,明斟雪登时脸色煞白,。   小不忍则乱大谋。   明斟雪忍了忍,一咬牙作势便要跪下。   “臣妾身体不适,接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独孤凛冷眼盯着她的动作,明斟雪双膝甫一微微屈下,他便顺势抬臂绕过明斟雪的膝弯,拦腰打横将人抱起,阔步向床榻走去。   明斟雪尚未回过神,便被扔到了榻上,身子陷入柔软的衾被中。   她心跳如雷,撑着榻便要起来,不料两臂一软,不待她起身,独孤凛便屈膝压了上来,撑在她身体两侧。   明斟雪大惊失色。   “陛下……”她嗫嚅着唇瓣正欲辩解,方一开口便被独孤凛堵了回去。   “皇后不是早就歇下了么?怎么,不愿见孤便指使宫人来搪塞欺骗孤,这可是欺君之罪——”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帝王低沉的怒喝响彻宫殿。   “你眼里可有孤这个皇帝,可有将孤你的夫君!”   明斟雪被他僵硬地压在身/下,冷汗浸透了里衣。   沐浴后松松披着的薄衫早在拉扯间滑落,大片大片的雪肌一览无余,胸口一粒朱砂痣明晃晃落入独孤凛的眼眸。   绮丽,诱人。   随着女子呼吸间的起伏而晃动。   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是他不曾见过的光景。   勾着独孤凛想要在光洁细腻的绸缎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独孤凛微眯着眸子,眸色越发深沉,近乎疯狂。   外间传来门扇合上的声音,空旷的大殿唯余一上一下对峙着的两人。   射在身上的目光越发炙热、迷乱。   明斟雪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帝王冒着夜雨赶来坤宁宫这一趟想要做什么。   她偏不能让他如愿。   明日之后,她便可远离这处深宫高墙了,当下更不想与独孤凛多做纠缠。   “陛下恕罪,臣妾实在是身子不爽利……”明斟雪一面同他虚以委蛇,一面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见独孤凛眸中闪过片刻的恍惚,明斟雪钻了个空子,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只赤着足往殿外跑去。   手将将触到门扉,便被身后追来的独孤凛钳住举过头顶。   力道强悍,不容抗拒。   危急之时,人会暴露最真实的情绪。   譬如此刻,独孤凛从明斟雪的眼里看到了清晰的恨意。   少女清澈漂亮的眸子死死盯住他,眼底凝着一团隐忍待发的火,她的身子因畏惧而轻轻颤动,神色却格外倔强。   成婚三年,明斟雪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情绪。   她总是进退从容,举止有度,挑不出一点儿错。   她是个合格的皇后。   却也让独孤凛感到莫名心烦。   她无悲无喜,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他好似从未真正入过她的眼。   被面前少女视若无睹的感觉极其糟糕。   独孤凛惩戒似的,指节发狠划过少女腕骨处娇嫩的肌肤。   白皙的肌肤上登时浮现出清晰的红痕。   想要用更加恶劣的手段欺负她,将这道痕迹狠狠加深。   独孤凛像是意外寻到了什么新的乐趣,难掩愉悦。   然而视线甫一下移,落在少女紧抿着的唇瓣上时,独孤凛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松开。”   他掐住她的雪腮,强迫明斟雪松开唇。   “疼么?”他碰了碰明斟雪细腕上的红痕,明斟雪手腕一颤,默不作声。   “孤问你话!疼么!”独孤凛显然被她这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激起了怒气,语气重了几分。   明斟雪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疼,为何忍着不叫出来?”他摩挲着掌中扣着的纤细皓腕,命令道,“告诉孤,孤弄疼你了。”   独孤凛今夜犯的什么病!   明斟雪在心里暗骂了声,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瞪了他一眼。   独孤凛见状眉心一皱,径直伸指撬开樱唇,在她口中一搅。   明斟雪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惊,挣扎着表示抗拒。   却意外听到独孤凛在她耳畔冷声质问道:   “为何要逃。”   明斟雪心下猛地一沉,似是被勘破了心事,一时怔住了。   逃……   他知道了什么?   趁着她出神的空,独孤凛越发用了几分力,在她口中肆意搅上一通。   “臣妾没有……”明斟雪心虚正欲辩解,独孤凛直截打断她的话。   “没有?皇后方才是在做什么?自孤今夜步入坤宁宫开始,皇后便推三阻四躲着孤。”   原是为着她方才的举动……   虚惊一场。   还好不曾被他看穿心中惦念着的计划。   明斟雪心有余悸,方欲松口气,下一瞬冷不防足尖离地,被独孤凛单臂托起,重重抵在门扉上。   两手下意识环住独孤凛的脖颈,明斟雪惊呼了声:“陛下饶了臣妾罢,快放臣妾下来。”   目光自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上一扫,独孤凛尝到些难言的趣味。   他压低了声音,附在明斟雪耳畔哑声呢喃:“皇后跑到这处,是因为喜欢在这里做么?”   “皇后好兴致,这门扉外,林林总总候着数十名宫人,你不妨猜猜,他们能否看得见殿内的身影,听得见你的声音?”   明斟雪满目骇然,两耳嗡嗡,她僵硬地垂下眼睫,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炙热的眼眸。   “陛下……”她唇瓣嗫嚅,心生抗拒。   “皇后,这是你我作为夫妻,应尽之事。”独孤凛的气息不甚平稳,喷在明斟雪颈下烫得很。   明斟雪如遭雷劈,茫然地摇着头,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此刻陡然决堤,顺着脸颊滑落,缀在下颌,摇摇晃晃的。   正如她现在被独孤凛托举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腿一般轻晃,颤悠悠的,没有着力之处。   “不要……不要……”她眼含泪水,低声祈求着。   “陛下……”明斟雪哭出了声。   独孤凛却被她的泪水意外挑起了兴致,一把扯去她身上最后一层遮挡。   裂帛声伴着女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开。宫人们心知肚明,默契地齐齐转过身背对着门扉,捂住耳朵。   脆弱的衣物被撕得不成样子,轻飘飘落在脚边。   明斟雪心跳如擂鼓,慌忙想要抱臂护在身前遮挡,无奈两手被独孤凛单手紧紧箍住。   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就这般直白地展露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阻隔与遮挡。   明斟雪快要崩溃了。   她清晰感受到帝王喷在她颈侧逐渐粗重的呼吸,以及紧贴着的明显的变化。   “陛下,臣妾错了…陛下…臣妾不该接驾来迟…不该躲着陛下……”   明斟雪急于辩白,哭得断断续续,这话似是起了效果,独孤凛的动作停了下来。   明斟雪如被淹没在急流中的人猛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里逃生惊喜交加。   却见独孤凛捏住她白皙细腻的后颈,目光牢牢锁住她哭得泛红的眼尾,音色喑哑:“如你所说,皇后,当重罚。”   玄袍掀起,堆叠在明斟雪身体两侧。   独孤凛咬上了那颗扰的他心烦意乱的朱砂痣。   “啪!”   清脆的巴掌声猝然响彻宫殿。   廊下候着着宫人闻声抖了一抖,霎时面如土色,暗道不好。 2 ? 口是心非   ◎“你有几颗脑袋,敢动孤的皇后!”◎   “活祖宗呀!”   御前大总管孙进忠猛地一拍膝盖,捂着脸蹲下。   “咱家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敢对陛下动手的人!”   他一把甩开给他捶背顺气的徒弟,没好气地斥道:“捶什么捶?今儿个陛下若是在娘娘这落了脸面,你我只怕竖着进来,横着从这坤宁宫出去!”   “皇后娘娘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呀。陛下空置后宫,换作旁人坐在这个位置,哪个不肯费尽心思得个子嗣傍身,偏这位祖宗百般推阻……”   孙进忠嘀咕着,幽怨地回头望了眼窗影里映出的两个身影。   陛下和皇后,今夜总有一个要服软的。   独孤凛单臂箍着明斟雪抵在门扉上,一手抚上疼得出火的侧脸,乌沉的眼珠幽幽盯着她。   明斟雪被他眼神吓得一怵。   她方才顾不得多想,情急之下给了独孤凛一巴掌,现下回过神来,惊得脊背冰凉。   帝王宠幸皇后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她适才做了什么!   损害龙体,忤逆天家威严,可诛九族。   可明斟雪只是有些后怕,并不后悔。   独孤凛瞒着她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明氏抄家灭族,纵容奸佞污蔑明斟雪的兄长,致使为国出生入死的英年将军曝尸荒野,死后被吊在边塞城楼上受尽唾骂。   清流世家,百年勋贵,一夕轰塌,化为乌有。   宫外的一切,独孤凛勒令上下守口如瓶,不许对明斟雪透露一丝风声。   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明斟雪做不到,她做不到对仇人笑脸相迎,做不到曲意奉承,甚至不肯多看一眼独孤凛。   她害怕。   害怕多看一眼,便会暴露心底那深入骨髓、难以掩饰的恨意。   害怕她抑制不住深切的恨意,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事会激怒独孤凛,将明家拉入更深的深渊。   谁来救救她,教她该怎样面对面前这个可憎的暴君,怎么不加抵抗任他□□,怎样由他索取寻欢,行屈辱之事……   谁来救救她……   明斟雪偏开头,不愿与他目光相接。   “皇后?”   视线滑过她眼角的泪痕,独孤凛拂过明斟雪冰冷的脸庞,耐心地为她抹去眼角泪珠。   “方才进来时,孤便想知道,皇后在哭什么。”   独孤凛的目光渐渐冷下来,骨节分明的手触着她的眼角眉梢,向下游移。   “不过现在,孤没有耐心听了。”   明斟雪的后颈突然被独孤凛捏住,被迫着仰起纤细脆弱的脖颈,直直对上他侵略性极强的视线。   “皇后待会儿不妨亲眼看着,今夜因何而哭。”   明斟雪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眼底满是憎恨,唇瓣死死抿成苍白。   独孤凛真是爱极了她这副隐忍倔强的模样。   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鲜活的。   独孤凛掌着她的后脑往下按:   “乖,要亲眼看着。”   门扉猛地朝外一震。   明斟雪脑中紧绷着的一根弦陡然崩裂。   眼泪吃痛倏然滑下,悬在半空的玉足紧绷着,似乎格外艰难。   这时她反倒不想再哀求独孤凛了,一心故意与他作对,咬紧唇瓣不肯溢出一丝声音。   独孤凛缓了缓,面露愠怒。几息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狠戾的动作。   “孤方才便警告过皇后,痛就哭出来,忍着做什么!”   “哭出来!”   明斟雪咬牙不应。   “好,好。”独孤凛怒极反笑,忍着劲儿退后,俯下身刻意去磨她。   意识到男人在做什么,明斟雪彻底崩溃了,费力地去推搡他的肩,然而手还未触到,胳膊先软了下来。   月上中天。   喟叹与哭吟声相融。   独孤凛唇上沾了层蜜,憋住气咬在她的颈侧,发狠撞了数次门扉,方埋在她的颈窝里平复气息。   细碎的哭声细细密密撩动着他的神经。   “娇气。”独孤凛唇角勾起一丝似嘲非嘲的笑,并未退下。   “孤今夜倒想探个究竟,看皇后能与孤犟到几时。”   独孤凛将人推入芙蓉帐中,倾身覆下。   美人眼尾噙着的泪珠,脸颊泛出的绯红,气喘急促的樱唇,无一不在刺激着他,挑起他更为恶劣的兴致。   温软,湿润,饥肠辘辘。   愉悦至极。   天将明时,独孤凛从背后将明斟雪紧紧环在怀里。   双臂越收越紧。   他用下颌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睡意朦胧间,明斟雪恍惚听到独孤凛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   “斟儿。”   “不要离开孤。”   声调很低很轻,带着些微的贪恋与祈求,像一个在凛冬里被抛弃的孩子对于暖意的渴望。   他唤她“斟儿”,而非皇后。   明斟雪疑心自己听错了,可她一宿未眠,倦意涌上来,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   一声惊雷猝然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啊——”   明斟雪蓦地睁开湿润的眼睫,坐起身来。   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少女单薄的身形陷在一片阴影之中,颤抖的厉害。   外头候着的宫人听着里间惊恐的声音,匆忙撩起帘子赶过来。   “娘娘,这是魇着了?”   邓嬷嬷瞧着皇后瑟瑟发抖的柔弱肩背,微怔了片刻,终究还是心头一软,正欲俯下身安抚着皇后的情绪,不料却被殿外闻声赶来的流萤心急推开。   邓嬷嬷心头不悦,皱着眉颇为怨怼地瞪了流萤一眼,却见皇后在流萤的安抚下平复了心绪,渐渐止住了颤抖。   邓嬷嬷的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她眯着两只眼滴溜溜的一转,望着阴影笼罩下的主仆二人,不经意间冷哼了声。   这分意味不明的声音恰巧被滂沱大雨很好地掩盖住。   一切都恰到好处。   明斟雪紧紧攥住流萤的手,指尖冰冷苍白,掌心冷汗直冒。   她垂下眼睫,一点一点取开扯在身前遮挡的衾被,目光打着颤小心翼翼往下看,方一触到雪肌上的斑斑点点的痕迹,明斟雪如同被火燎到一般,慌忙移开眼,耳根“唰”的红了。   身上心里都疼得厉害,明斟雪倔强地抿着被咬的微肿的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终究没忍住,一滴泪水“啪嗒”落下,汹涌泪意霎时袭来。   流萤察觉到她的异样,在内廷侍奉皇后三年,多少明白些甚么,遂别开眼帮明斟雪披上衣裳,正要起身去取中宫服饰,服侍皇后晨起梳洗,却被明斟雪一把抓住手不肯放开。   “先帮本宫预备些水来,本宫,本宫要沐浴……”   明斟雪的声音越说越低,细若蚊蝇。   一旁的邓嬷嬷人离得近,把这话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中去,老脸一摆笑着道:   “哎呦我的娘娘,您与陛下成婚已三年有余,怎的还这般羞涩?承君恩是好事,您侍奉好陛下,早早的生个皇子出来,日后又何愁不能帮明家翻案……”   话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宫室猝然寂静,落针可闻。   “明家……”明斟雪将唇猛地咬出血,把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仰起下颌竭力遏制住酸涩的泪意,唇瓣微微翕合。   “流萤,为本宫备水。嬷嬷,”她话音一转,邓嬷嬷立即散开慈祥讨好的笑意,闻声近前来。   “嬷嬷,劳烦您老为本宫探路。”   明斟雪渐渐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盘算着接下来的事宜。   邓嬷嬷喜笑颜开领旨下去安排,路过流萤身边时敛起笑意,不忘扔了个不善的眼色。   她回头望了眼殿内那婀娜可人的身影,虽心有怜悯,一念及即将到手的银票与京郊百亩地契,终究还是狠下心决绝离去。   明斟雪披着衣裳,在流萤的搀扶下试图下榻去往浴池沐浴。   浸泡在温暖的水池中,温水缓解了身上的疼痛,满室氤氲着的水雾沾湿了她浓而翘的眼睫。   轻抬玉臂撩起一捧水浇在雪脯上,明斟雪咬着牙关用力揉搓着胸前、臂上的痕迹,直搓的通红一片,掩去了一夜荒唐,方才憋着一口气停下动作。   “陛下几时离开的?”   “陛下寅时初起身,叮嘱奴婢等不许惊扰了娘娘,只招来大监伺候更衣后便去上朝了。”   走的正好,寻的就是这么个时机。   今日有大朝会,百官需得觐见帝王,独孤凛白日里定然抽不开身。   适龄宫女出宫还乡,也定在了今日。   明斟雪救不了至亲。   但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在深宫里苟活。   家族蒙受不白之冤,亲人血流遍野,她又怎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深宫中心安理得享受锦衣玉食,在一个不辩忠奸的暴君身/下承/欢。   明斟雪不寄希望于独孤凛能放她去见至亲最后一面,只能自己私逃出宫。   她要回家。   她要逃离这块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四方天地,她想还父兄,还明氏一个公道。   而不是被困在消息闭塞的深宫中,坐以待毙。   为防止独孤凛发现她出逃后迁怒于坤宁宫众人,明斟雪早早帮他们寻好了去处。   她支开安插在坤宁宫里的细作,收拾了贴身细软,和其余宫女一道戴上锥帽遮掩面容。   负责清点人口的宦官捧着名册自宫女面前一一走过。   “杨柳,年二十有四,尚食局二等宫女,祖籍袁州。”   宫女开口报上名姓,执笔太监闷着嗓子轻轻嗯了一声,提笔在名册上勾了一笔。   “江春儿,年二十有五,浣衣局正十品宫女,祖籍梁州。”   ……   执笔太监走至明斟雪面前,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半边掀起的白纱,笔尖顿了顿。   明斟雪忙效仿前头的宫女,刻意压低了声音,怯生生道:“曲流莺,尚服局宫女,祖籍江宁。”   出宫的身份是事先编造好的,入了尚服局的名册,不会被查出漏洞。   “啧。”执笔太监轻啧了声,并未同之前那般应声后在名册上勾画一笔。   察觉到面前立着的太监久久立在面前,饶是用脂粉仔细改了几分容貌,又被帷帽垂下的白纱半遮着面容,明斟雪仍禁不住心头发紧。   两只手紧攥着包袱,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掌心渗了层冷汗。   执笔太监却还未有落笔勾画的意思。   明斟雪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浸透了里衫。   执笔太监也只是怔怔望着名册出神,压低了脑袋刻意避开明斟雪的目光,不敢直视她。   双方眼神皆有躲闪,僵持不下。   几息过后,耳畔传来类似鸟雀唧啾的声响,执笔太监这才如常“嗯”了声,笔尖一勾,抬脚离去。   凝固僵硬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明斟雪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堪堪逃过一劫,心脏仍不安地剧烈跳动。   按名册清点人口事毕,领头太监一挥浮尘,嗓音尖细绵长唱道:“各位随咱家来,出宫——”   一行人排成队紧跟在宦官身后,即将还家的宫人们难掩欣喜,风中夹杂着窸窣的嬉笑声。   明斟雪心下亦生出几分按耐不住的雀跃,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乌云滚滚,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明斟雪走得匆忙,不曾注意到四下里潜伏着的危机。   屋檐顶,回廊下,枯枝败叶丛中……   短小的袖箭淬着剧毒,软剑雪亮的锋刃已然出鞘——   箭矢所向,下一瞬便可血溅当场。   *   正殿中,大总管孙进忠领着一帮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个遍。   本该在大朝会上接受百官朝拜的独孤凛却破例出现在此。   “启禀陛下,娘娘现下已出了内廷。”   孙进忠额上豆大的冷汗直冒,心里不住暗呼“祖宗”。   皇后娘娘真是位活祖宗!连天家的恩宠也不稀罕,折腾个什么劲呢?   孙进忠想不明白,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皇后,娘娘她偏还一心想往外逃。   这不是在打皇帝耳光么!   独孤凛负手而立,神色不明。   “陛下,影卫来报,世家的死士已潜入宫中,埋伏在内廷至城池一带,随时准备劫杀……劫杀皇后。”   影卫头领藏风跪于下首,声音越说越低。   四下寂静。   孙进忠闻言猛然抬起头,膝行了几步靠近御前,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   “陛下不可啊,皇后娘娘虽有愧天恩,却也罪不至……”   “罪不至什么!”   独孤凛不待孙进忠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一心想逃离孤身边,孤给她机会便是。也让她自己看看清楚,没了孤的庇护,她明斟雪什么也不是!”   “世族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后的位置,处心积虑挤破脑袋想往宫里塞人。她倒好,悍然对凤位不屑一顾!”   “明家现下成了众矢之的,明斟雪私自出逃已然走漏了行踪,纵是孤不追究,世家也绝不会留她活口。”   “孤倒要看看,明斟雪的命有多硬,能躲得了宫外虎狼的明枪暗箭。”   左右明斟雪现下的身份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没了便没了,少了她一人又能怎样。   后位空悬,世家自会主动献上品貌出众的名门嫡女入宫。   坤宁宫会迎来新的主人,后宫会被更多的妙龄女子的欢笑声填满。   她们听话温顺,温柔小意。   不似明斟雪那般不知好歹,将他给的恩宠踩在脚下,对后位带来的尊荣不屑一顾。   好像被他挂念着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   挂念?   脑海中莫名冒出这个念头,独孤凛有一瞬的失神。   他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孙进忠。”   “老奴在。”孙进忠将头伏的极低,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会掉了脑袋。   “她如今……快到了承月门了么?”   承月门是离开内廷后的最后一道门,从此门而出,宫人便算得上是彻底离开皇城,恢复自由身了。   孙进忠稍一思量,便知“她”一字所指何人,当即应了声:“回陛下,娘娘约莫还有一刻钟便可至承月门。”   心下几番犹豫,孙进忠一双手缩在袖兜里打着哆嗦,还是忍不住补了句:   “陛下,两队死士就埋伏在承月门前……”   “她甘愿送死,孤便成全她,孤有何错!”   帝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对红玛瑙耳坠,似是不甚在意,可孙进忠心眼儿活,听出了其中压抑着的冰冷怒气。   掺杂着几分不甘心。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孙进忠当即狠命甩了自己几个巴掌,暗恼自个多嘴。   “够了!”   帝王威严的呵斥声骤然惊彻大殿。   目光自下首乌泱泱跪着的一片扫过,独孤凛疲惫地合上眼眸,神情冷淡:   “再有敢为皇后求情者,拖出去,杖五十。”   孙进忠猛地一个激灵,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再不敢多言。   红玛瑙耳坠平静地躺在掌心。   像是昨夜她情l动时的两滴泪,缀在潮.红的脸颊上。   独孤凛喉结一紧,只觉得坠子在他掌心发烫。   心下隐隐有些烦躁。   是啊,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而已。   他有甚么好惦念的呢?   由她去。   世家的手段独孤凛再清楚不过,预备刺杀明斟雪的死士训练精良,出手狠辣果决。   不出两刻,中宫皇后遇袭身亡的消息便会传遍盛京。   届时只需吩咐人预备着去给明斟雪收尸便可。   一个卑若蝼蚁的女子,无需在意。   无需在意。   独孤凛令人焚香烹茶,让乐班将新排练的曲子献上来。   歌姬抱琴盈盈一礼,落座后玉指轻拨,悦耳的琴音便自指尖流出,技艺精湛,如鸣珮环。   乐声绕梁,香雾袅袅,众人一时忘却了方才的变故,逐渐松懈下来。   独孤凛眉心却越皱越紧。   韵味悠长的琴声没能让他放松下来,反而心绪越发紊乱。   乱,乱,乱……   像是被人拿着犍稚,敲木鱼似的一下一下敲击着心口。   阖宫上下沉醉之际,帝王突然起身挥袖将案上奏折尽数扫落,厉声怒斥道:   “聒噪!”   乐声骤然崩止,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   “陛下息怒。”   “陛下饶命啊……”   琴声婉转,颇有些水韵江南的清雅意味,哪里聒噪了?   躁动难安的,分明是他的那颗心。   独孤凛脸色阴沉,心底没由来地升腾起一阵烦躁。   “孙进忠,将那副琴呈上来。”   被点到的大监心脏突突直跳,他忙应了声,双手托着琴跪呈。   独孤凛抬手拨弄了几根弦。   凿凿兵戈之声自颤动的琴弦间泄出。   独孤凛摩挲着指腹。   轻颤不止的琴弦令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张姣好面容。   雨后桃花一般,嫣红的樱唇浸润着他的水泽,小口小口急促呼息着。   独孤凛操着奏琴时的指法,轻轻一拨,她便会颤得比琴弦还要厉害。   又想起了她……   眸底倏的聚起冷意,独孤凛面上沉得骇人,十指越发急躁、用力。   原本奏出婉转曲调的一把琴霎时成了杀.人利器,兵戈声排山倒海袭来,催逼得人呼吸艰难。   万马嘶鸣,刀光剑影。   锋利的琴音带着铁甲剑刃上的锐寒,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铮——!   弦断了!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尤自沉浸在刀光剑影里,惊诧于眼前惊变,一时忘了呼吸。   “藏风!”独孤凛抄起琴狠命掷下玉阶。   暗卫头领藏风应声。   独孤凛侧目瞥了眼那支香。   一刻钟将至,明斟雪快到承月门了。   世家的死士只怕早已按捺不住,急欲下手了罢!   独孤凛眸底翻涌着种种激烈的情绪,许久后,他轻笑了声,语气冰冷:   “藏风,将宫内宫外埋伏的死士绑过来。”   他擦拭着指尖被琴弦划破而渗出的血渍,顿了顿,漫不经心补充道:   “留活口。”   绑过来,留活口。   藏风闻得圣令瞳孔骤缩。   他是独孤凛一手培养起来的,对帝王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再倔再强的人,只要落到了独孤凛的手里,活着只会比死了更可怜。   生不如死的折磨,无人扛得住。   当年血洗重午门一事,不就是个例子么?   三年了,陛下已经许久不曾破过例了。   如今这是,为了娘娘? 3 ? 插翅难逃   ◎“斟儿想逃去何处,又能逃去何处?”◎   沉闷的空气中弥散开几缕血腥气。   明斟雪脚步一顿。   周遭平静无波,她的后背却隐隐发凉。   似是被暗中藏匿的凶兽盯住了一般。   明斟雪心里莫名发怵,不敢多做停留,只是随着宫人一昧往前走。   她不曾留心御道两旁的花丛。   殷殷血液将泥土洇出一片片深色痕迹,不多时便渗透至花枝根部。   秋冬时节半衰的草木被鲜血滋养得极好,饱餐一顿后回光返照似的开得格外妖冶。   走出几里地后,因着走远了的缘故,那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散去了。   明斟雪心下生疑,皇城规矩多,纵使宫人犯了错,宫中也断无就地杖杀的条例。多半会被拖去慎刑司处置,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御道上大开杀戒?   除了那个人。   他是九五之尊。   “把人给孤带上来。”   独孤凛撩起眼皮,平静地看着数十名死士没了骨头一般,软塌塌的被架着双臂拖到玉阶下,摆成跪拜的模样。   的确没了骨头,也不成个人样。   敛眸转动着指骨上的墨玉戒,独孤凛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帝王不疾不徐走至面前停住,死士头领艰难抬起仅剩的颈骨,视线甫一抬至绣有金丝龙纹的袍裾处,蓦地两耳嗡嗡——   独孤凛抬脚猛地狠踹到他心窝处,直踹的瘫软的身体晃成虚影飞出去,“砰”的砸到柱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死士呕出一大口黑血,近乎没了生息。   独孤凛依旧不肯放过他,几步逼至跟前,玄靴发狠地碾过那人的指骨,一脚踩住他的脑袋按在地上碾压——   “你就是用这只手,拿刀对着皇后?”   脚下仍未卸力,死士头领被踩得闷声吃痛,烙铁烫坏的嗓子眼里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嘶鸣。   “死士一生杀人无数,而今诸般手段用在你自己身上,滋味如何?”   独孤凛神色阴冷,眉宇间尽是厌恶,怒喝道:   “你有几颗脑袋,敢动孤的皇后!”   独孤凛抬了抬手,藏风立即颔首递上一把腰刀。   刃上薄而利,刀身寒光冷峻。   是把杀人利器。   初绽的桃瓣一般娇柔的人,触一下花瓣便瑟缩不止。白皙的皮肤用唇轻轻一烫会留下痕迹,动作稍重些便禁不住咬紧。   胆子也小,雷声稍大点便会害怕地捂住耳朵。   一想到这把刀再迟些便会沾上明斟雪的血,独孤凛怒火更炽,握住腰刀反手便朝那人捅去。   世家那帮老东西哪来的胆子,怎么敢伤她!怎么敢用这种利器去伤她!   独孤凛怒不可遏,暴虐渐起,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旋着那人的伤口猛地将刀抽出。   刀下之人爆出杀猪般的嚎叫,生不如死。   独孤凛扔了刀,接过帕子悠悠自得地擦拭着指缝间的血迹。眸底波澜尽退,平静得似是方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沾着污血的帕子被扔到下首那人的脸上。   “藏风,拖下去继续用刑。”   独孤凛语气冷冷,抛下一句便走,恍若未闻得身后此起彼伏的嘶哑悲鸣声。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宫墙落在墙外的红枫上。   树顶的一片叶在劲风中摇摇欲坠,惹人怜惜。   如她一般,无助地抓住他的背,随他沉浮。   独孤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清楚察觉到自己失控了。   比如昨夜的放纵,再比如今日的杀虐。   独孤凛知道明斟雪想逃,昨夜一腔怒火驾临坤宁宫本是想当面质问她。   却不想被明斟雪拒之门外。   独孤凛笑了,笑得一众宫人汗毛倒竖乌泱泱跪了一片。   很好,很好。   那个软弱怯懦,受不得一点惊吓,听着雷声便会瑟缩在锦衾里将自己裹成个白玉团子的娇娇儿,竟也会骗他了。   死不足惜。   却也出乎预料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某种异样邪念。   放她走么?任由她就此离开?   独孤凛眸色沉了沉,半晌,冷声道:   “摆驾承月门。”   *   承月门前,秋日里的草木香充盈鼻息。   然而走得远了,那股血腥气竟去而复返,越来越浓,一行宫人皆嗅到这不寻常的气息,不安地窃窃私语着。   天际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明斟雪下意识想躲,她想抓住邓嬷嬷的手寻个安慰,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是了,而今邓嬷嬷带着心腹宫女替她探路,就候在承月门外预备着接应她。   眼看一场暴雨将至,领头太监示意众人先往檐下去避雨,待到这阵雨停了再出宫。   周围宫人彼此相熟便聚在一处说笑,明斟雪被雷声扰的害怕,又担心被人认出了身份,遂将包袱紧紧抱着怀里,独自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待着。   说不清缘由,心下始终惴惴不安。   阵雨来得急,走得快。   一行人收拾了行囊再度上路。   御道上积聚的雨水追着绣履跟儿蹦哒,甩了鞋面几滴泥点子。   “想着今儿回家,特地做了双新鞋给阿娘看看呢。谁成想老天不给脸面,顶顶干净的新鞋面被弄脏了。”   身侧的宫女低头盯着鞋面忍不住抱怨,明斟雪的视线随之一落,忽的钉在了她的绣履旁。   水洼里静静躺着一枚碧玉坠子,被泥水掩着不甚引人注意。   可明斟雪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她今早亲自交于邓嬷嬷的,本是一对,因何落了一只在这处?   她心不在焉,正出神想着,忽见身旁宫女纷纷拿袖子捂住口鼻,更有几人蹲下身来作势要干呕。   明斟雪回过神,鼻息间倏的窜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喉咙,刺激的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忙伸袖掩住口鼻,努力平复胃里的不适感。   领头太监却恍若未曾嗅到异味似的,只一昧催促着宫人往前走。   宫人里开始骚动。   明斟雪心跳得越发快,一路走来遇见的稀奇事实在太多。她告诉自己,再走上片刻便能逃脱这座囚笼了。   只略一想着,脚步便不自觉地开始加快,步履轻松得很。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砰!”   走在前头的宫人蓦地刹住了脚,明斟雪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她。   “对不住,对不住……”明斟雪满怀歉意,连声道着。   那宫女却并未转身来同她言语,只是呆愣愣的背对着明斟雪。   明斟雪觉得这人甚是奇怪,身子霎时间绷的同石像一般僵硬。   她正想关切宫女是否身子不适,那人突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血!血!!好多血!!”   “你不要命了!敢在宫里大声喧哗!”   “姐姐救我,姐姐,我不想死……”   走在前头的宫人乱作一团,跑的跑,散的散。   面前一空,明斟雪茫然。   这时冰凉粘腻的触感游蛇般窜入足底,爬上脚背。   自绣履尖飞快漫开,湿答答的浸湿了鞋袜,一片冰冷。   这种感觉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恐惧。   面前巍峨的宫门逐渐淡去,明斟雪眼前浮现出那座睥睨天下,象征无上皇权的金殿。   玄衣青年强势地握住老皇的手,逼他执笔沾着梁宇间悬着的一具具皮囊滴落的血,在明黄绫锦上一笔一划亲手书写传位遗诏。   号令群雄、威震八方的九五之尊这时沦为青年手中的提线傀儡,往昔威风全然不在,被桎梏着违心写下一笔又一笔,却无能为力,只会老泪横流。   独孤凛搁下笔,颇为满意地欣赏着这份写有他名字的传位血诏。   出人意料,下一瞬他却捻起那封足以让他名正言顺继位的圣旨,轻飘飘地一抛,任由火舌吞噬掉那份虚伪的名正言顺。   他俯下身来睥睨着颓老的皇帝,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儿臣想要的,自会亲手夺来。父皇给的,儿臣一概不稀罕。”   重重宫阙渐渐自眼前消散,明斟雪怔怔低下头,望向被浸湿的绣履。   淹没脚背的不是暴雨后的积水,而是被雨水冲刷过来的殷殷血水。   明斟雪霎时凉彻心扉,脸色煞白。   脑海中千万种声音一齐涌出,混乱嘈杂。   逃!逃!快逃!   明斟雪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环视一眼万仞宫墙围成的囚笼,不管不顾地往宫门处拼命奔去。   脚下踏开的血水迸溅了一身,耳畔肃杀的秋风掀起薄纱,割着脸颊呼啸而过,明斟雪没有知觉,只知一昧朝外跑。   快些,再快些,就要到了。   出了这扇宫门,她再也不要回到这座压抑的笼冢里。   既到此处,断无再回去的道理。横竖被独孤凛抓住也是个死,出宫,唯有出宫,这是她最后一线生机。   死在宫外,也是自由的。   明斟雪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白纱翻飞,裙袂飘飘,像一只被压抑许久终得破茧而出的振翼白蝶。   她穿过冗长的宫道,踏出承月门,彻底离开了这座困着她三年的宫城。   她自由了!   穿过承月门的那一刻,明斟雪心里积聚已久的不安与郁结瞬间消散。   她真的恢复自由了。   明斟雪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只觉得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倏的被除去了,身心无比轻松。   宫外的风也很温柔。   下一刻,明斟雪唇角的笑突然僵住了。   她愣愣望着眼前的场景,感觉一瞬间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近乎窒息。   一场瓢泼大雨将淋漓鲜血冲刷得遍地都是,水量太盛,漾着波澜一股脑涌入宫城,连来去自由的风都被染成了可怖的血红色。   满地猩红淹没了明斟雪的脚踝。   路的尽头,是数十名垂首跪着的宫人,浑身被滂沱大雨浇透了,颈上、腕上的血仍掺着发丝间滴落的水一齐往下流淌。   落在颜色浅淡的水泊里,变成一簇簇血花,在水中弥散晕染,很快加深了血泊的殷红。   一滴一滴,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这便是承月门前血水的来源。   身后一同还乡的宫女被吓得连连后退,明斟雪反倒拖着僵硬的身子朝那些垂首跪地的宫人走去。   走近了才发觉,这些人血肉模糊一身是伤,早断了气。   明斟雪仔细地辨认着,一个一个看过去,步子越来越沉重,直到再也迈不动。   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除去独孤凛安插的人手与候在宫里流萤等,承月门前跪着的是坤宁宫三百五十四宫人。   三百五十四条人命。   明斟雪看到了冒死领着心腹帮她打掩护,接应她出宫的邓嬷嬷。邓嬷嬷是她的乳母,在明府时便看顾着她长大,同明斟雪过世的祖母一般慈爱。   她看到了清早唱曲儿帮她疏解郁闷的百灵,百灵才过了十四岁生辰,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她很爱笑,很会琢磨些新鲜玩意讨明斟雪欢心。   还有鸢尾,年岁正好已说定了人家,两情相悦预备结亲了……   还有,还有……   都是明斟雪最亲近的人啊!怎会一夕之间全部丧了命!   她已经失去至亲了,私逃出宫就是为了在合族被发往岭南前,再见上亲人一面。   为何连她身边的宫人,都难逃一劫。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一离去。   明斟雪似乎累极了,只是呆愣愣目睹着承月门前的惨状,身体开始颤抖。   黑云压城,沉闷的雷声低低滚至头顶那方天,又一场风雨将至。   倏的一阵劲风卷走锥帽,露出薄纱下清丽绝色容颜。锥帽边沿沾上血水,白净轻薄的纱幔瞬息被血水吞噬。   闪电如利剑般骤然划破苍穹,继而巨雷轰鸣,地动天摇。   明斟雪后知后觉,惊雷在头顶炸开的瞬间,她瞳孔涣散,面上“唰”的失了血色。   她想紧紧捂住双耳,抬手的瞬间,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掌先她一步紧紧护在她面颊两侧。   柔软的掌心触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指节,耳畔的雷声被削弱了几分,明斟雪面上的惧色却陡然放大。   苍白的唇瓣止不住颤抖,明斟雪僵硬地转过身,猝不及防撞入那人幽幽的黑眸中——   “啊!!!”   在她身后,头戴十二旒衮冕,身着玄色冕服的帝王躬身替她挡住雷声,将明斟雪纤弱的身影罩在身下。   帝王神情冰冷,眸底翻涌着的戾气来势汹汹。   待到雷声过去,独孤凛松开手,俯视着身下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伸出指节怜惜地碰了碰凝脂般细腻的面颊。   温香软玉,我见犹怜。   戳中了心底最软的一块肉。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独孤凛越发不满。   无端生出一种想将她掰开了揉碎的欲l念。   他忽然笑了。   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指节自脸颊顺势滑下,用力钳住尖尖下颌,掐得娇嫩的肌肤红了一片。   独孤凛盯着那双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是惊骇之色的眼眸,咬牙切齿:   “斟儿想逃去何处?”   目光自血泊中一扫而过,平静得似是在欣赏风景,独孤凛笑得温柔而残忍:   “又能逃去何处?”   明斟雪如坠深渊,瞬间被沉重的无力感吞噬。 4 ? 龙椅戏珠   ◎ “臣妾倦了,自请废后,望陛下成全。”◎   身着玄帝王眉目冷峻,黑如墨玉的眼眸一言不发紧盯着她。   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他微凉的鼻息。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明斟雪唇瓣翕合,惊惧之下踉跄着后退。   小腿一软忽的失了力气,明斟雪身姿一晃,眼看着便要落进血泊里。   独孤凛的眉微不可察皱了皱,还是在明斟雪将要倒下的瞬间伸臂箍住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将人捞至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明斟雪拼命挣扎着,推搡着,“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帝辇两侧立着的宫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皇后私逃出宫本就犯了大忌,现下又怎敢将陛下骂作“疯子”呢?如此大逆不道,换作旁人只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把我也一起杀了罢!把我一起杀了……”明斟雪双肩颤抖得厉害,她狠命捶着帝王的胸膛,恨不得将他胸口凿出一个洞。   独孤凛冷眼看着她挣扎,像是欣赏一只急恼了的猫儿给他挠痒痒。   纤细的腰肢被右掌蓦的用力掐住,明斟雪身子一轻,被独孤凛打横抱起,罩在大氅里。   她一路跑来身子被风雨浸冷了,帝王的胸膛灼热紧实,热源裹挟着浓郁的龙涎香不断流向她。   驱寒向暖是人的本能,明斟雪却对独孤凛灼热的胸膛产生强烈抗拒。   “世人惜命,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上赶着向孤求死的,明斟雪,你是第一个。”   独孤凛抛下御辇,不由分说抱着明斟雪往宫里走。两条铁臂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腰身,不容怀中人再挣扎半分。   “想死么?别急,宫外不是你的归宿,再敢乱动,孤让你死在榻上。”   拼命捶打的手僵了僵,明斟雪闻言一阵心惊胆颤。   “独孤凛!你…无耻下流!你这个荒淫无度的暴君!”她咬牙含恨流下两行泪。   独孤凛皱眉,不悦道:“倒底是孤对皇后过分纵容了,竟敢直呼孤的名姓。”   “坤宁宫常说皇后胆小柔弱,依孤看,皇后的胆量分明大的很。”   他忽然拔高了音量,字字掷地有声:“欺君罔上,目中无尊,皇后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明斟雪被他的话音震的两耳嗡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扔到了龙椅上。   她背靠着坚硬的龙椅,缓了缓神,理智开始慢慢回归,看清了所在,挣扎着要从龙椅上下来。   独孤凛上前一步俯身将明斟雪死死堵在龙椅一角,高大的身影遮蔽住明斟雪视线里的光亮,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说,孤给你皇后之位无上尊荣,赐你锦衣玉食,你为何要逃。”   他逼至明斟雪眼前,狠狠盯住那张苍白的小脸,痛声质问道:“为何要逃!”   明斟雪不应,她这时冷静了下来,只是倔强地瞪回去,毫无怯意。   “说!”独孤凛发狠捏住她娇嫩的尖尖下颌,滔天怒火叫嚣着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吞下。   明斟雪不为所动,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越平静,他越疯狂   “不肯说是么?”独孤凛一把扯去大氅往身后一抛,紧接着粗暴地撕扯开领口。   “噗通”一声,明斟雪抢先跪下。   独孤凛的动作霎时僵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神色冰冷。   只见那位以贤淑恭顺闻名盛京的年轻皇后,规矩端正朝独孤凛行了一礼,一字一句道:   “臣妾自请废后,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莫说独孤凛,就连宫外候着的一众宫人皆是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他满眼惊异。   明斟雪面不改色,神色庄重重复道:   “臣妾倦了,不想做这个皇后了,自请废后。”   大殿陡然陷入寂静。   “请陛下成全。”她再度朗声道。   独孤凛怔了怔,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彻骨寒意自心口飞快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不要他了……   脑海中瞬息划过这一念头,连独孤凛自己都没来得及捕捉到。   自请废后?   独孤凛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荣华富贵鲜少有人不心动,皇后之位为家族带来的更是无与伦比的荣耀,这也正是历朝历代世家大族费尽心思也要培养最优秀的嫡女登上凤位的原因。   可面前这个看似娇柔软弱的女子方才说什么?   她说她厌了这个位置,她不想做他的皇后了。   独孤凛突然笑了,笑的撕心裂肺的疼。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   “陛下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明斟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哽咽着反唇相讥:   “陛下偏信奸佞抄我明氏,下令辱我兄长之时,我父兄可曾有机会问过陛下为什么?”   独孤凛面色一沉:“你从何得知……”   “陛下是想要瞒臣妾一辈子吗!”大颗大颗泪珠自眼角滚落,明斟雪含泪斥道:“臣妾不是陛下豢养的金丝雀,我是当朝右丞明柏山的女儿,是征北大将军明槊的嫡妹……”   “你也是孤的皇后!”独孤凛打断她的话。   “我不是!!!”明斟雪怒极。   “什么皇后,不过是用来哄骗世人的虚名罢了。陛下只是将臣妾视作玩物圈禁在身边,故而不愿意让臣妾知晓明氏覆灭一事,对么……”   独孤凛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你心中,原是将孤视作这样的人。”   “不然呢?陛下在臣妾心中应当是个什么模样?”明斟雪只觉得可笑。   独孤凛久久凝视着她,“明斟雪,”他开口道,“孤待你如何,你竟全然视若无睹么?”   “臣妾扪心自问,自知德行有亏,愧对皇恩,故而自请废后,理所当然。”明斟雪分毫不让。   独孤凛冷笑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震的胸膛发颤。   “扪心自问?明斟雪,你有心么?”他猛地欺身上前,钳住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有心吗!!”独孤凛青筋暴起,触着她肌肤的手止不住剧烈颤抖。   “自请废后是么?厌极了孤一心想逃离孤身边是么?”   “孤偏不随你心愿!”   独孤凛目光骤然发狠,眼尾透出偏执的猩红,矜贵而又疯狂的模样摄人心魄。   “孤告诉你!而今明氏合族的性命皆系于你一人之手!你若敢违抗孤一次,孤便诛你明氏一人,你若再敢从孤身边逃离,孤便诛尽你明氏满门!”   明斟雪单薄的肩抑制不住发抖。   “独孤凛,你,你……”   独孤凛轻笑了下,眸中的疯狂深如漩涡,几乎要将明斟雪溺毙其中。   他忽然露出几分缱绻的神色,眼角泪痣显得格外蛊惑人心:   “取悦孤。”   他凑近明斟雪耳畔,诱惑般地低声命令道:   “斟儿,取悦孤。”   明斟雪死死咬紧唇瓣,渗出血丝,她直直瞪着独孤凛,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憎恶。   “孤的耐心有限。”独孤凛轻皱了下眉,露出些许不满,“孤数三个数,要么,你自己来,要么,明相提头来见。”   “你卑鄙!”明斟雪全身不可自抑颤抖着。   独孤凛似乎对这一句责骂甚是受用,他四平八稳坐上龙椅,低低地笑了:“若是用些卑鄙的手段能留住斟儿,孤不介意做一个卑鄙之人。”   他敛眸瞥了眼半解开的蹀躞带,语气间满是危险的意味,复又催促道:“孤耐心有限。”   指甲深深刺破掌心肉,明斟雪咬着牙说到:“陛下,这是明堂高殿,天家威严不容亵渎。”   “孤就是天子,你怕甚么?”独孤凛打量着她,游刃有余,“孤准了,上来,到龙椅上来。”   明斟雪脑海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独孤凛。   闭上眼,由外到里缓缓褪去层层衣裳,明斟雪艰难地挪着步子,一点一点靠近那座象征帝王权力与威严的盘龙座椅。   独孤凛伸臂圈住她的腰肢,将她一把勾至身前。   “解开。”他道。   明斟雪纤纤十指颤抖的厉害,怎么也解不开帝王腰间的蹀躞带,一双柔荑反而无意间碰到了他腰下。   独孤凛闷哼了声,下腹骤然绷紧。   他扣住明斟雪两只细腕,径自扯下蹀躞带绕着皓腕一绑。   明斟雪下意识想要夺路而逃,又被他捉住足踝拽回身下。   镶绣着金丝边黼黻纹的玄金龙袍被铺在少女身下,独孤凛屈膝顶开,将明斟雪的裙裳撕成细长一条,蒙住她的双眼。   少女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温软细腻,独孤凛俯身去吻她,带着惩戒意味,自眉心,眼睫滑下。   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尤存着夜间的痕迹,独孤凛在雪肌上一点朱砂痣附近刻意逗弄。   不顾已身滚烫,只是咬牙竭力忍耐,故意去惩戒惊颤不止的娇娇,吊着她不上不下,哭声破碎,幼猫叫声一般软,听的人抓心挠肺。   “这便受不住了,哭成这副模样是笃定孤会心疼?”   独孤凛碰了碰她染着潮红的眼角眉梢,安抚似的低头去吻眼睫上隐隐沾上水光,仍是憋着劲去磨。   “求孤。”他哑着声音蛊惑道。   明斟雪眸子水光潋滟,紧抿着湿濡的丹唇仍旧倔强地不肯屈服,周身倏的一紧。   独孤凛猝然被激的险些去了,猛喘了几息,有些急躁地催促道:“斟儿,你求求孤。”   少女漂亮的眼尾泛着潮红,目光坚毅,一言不发。   独孤凛喉结滚了滚,本意想磨她,终究没忍住先败下阵来,便放纵了自己。   明斟雪一痛,咬上他的肩膀呜咽了声。   独孤凛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摸着肩上渗出血的牙印,低低笑了声:“嘶,牙口如此尖利。怕不真是只猫儿变的,声音也像。”   被温热绵软紧紧包裹着,独孤凛体会着灭顶的快感,遂直起身。   明斟雪哭的力气都无了。   几番极致的畅快与欢愉过后,独孤凛再度起复,正考虑换个去处时,御殿外突然传来女子娇纵跋扈的声音。   高昂的兴致猝不及防被扰了,独孤凛不悦地深皱着眉。   “一群瞎了眼的奴才,还不快给我让开!当心我禀告姑母,仔细你们的皮!”   大监孙进忠好声好气劝道:“容小姐,您可折煞奴才了。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您便是搬来了太后娘娘,那也不好使。”   容玉珠怒极,根本听不得劝。她是帝王生母容太后母族的嫡长女,被千娇百宠捧着长大,自幼被家族寄予厚望。   原本新帝篡位后,她凭借着容太后亲侄女的身份,完全可以入主中宫。谁料半路杀出个明斟雪?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右相府的掌上明珠,家世尊贵无比,就连样貌才情,无处不压她一头。   容玉珠气不过,却又无话可说。容氏琢磨着不若先为女儿谋个妃位,再从长计议。   结果倒好,新帝特立独行空置后宫,只立皇后一位,再不肯纳其他妃嫔。   这下可急坏了容玉珠。   不过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   世人皆知,新帝无心后宫,立后也只不过是为了稳定朝政。   不掺杂对明氏嫡女的一丝感情,更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位置谁来坐都一样。   明斟雪可以,她容玉珠当然也可以。   而今明氏倒台,容玉珠这厢宿在太后宫中方一探得皇后妄想私逃出宫被帝王亲手捉回的消息,立即火急火燎赶来御殿看好戏。   明氏完了,明斟雪完了!容玉珠这样想。   她比明斟雪还要大上几个月,而今年岁双十,为了等到皇后之位硬生生熬成了盛京城里的老姑娘。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容玉珠要亲眼看着那个压了她一辈子的明氏嫡女受辱,方能泄恨。   她赶来御殿,果然不出所料听见了殿内传来的女子的哭吟声。   时而激越高亢,时而细细密密,间或伴随着箱柜门扉剧烈的撞击声与瓷瓶摔裂的破碎声。   光是听着,容玉珠便难掩兴奋了。她足以想见,殿内是怎样一番残忍的光景。   素闻陛下手段狠戾,那位骄傲的明氏嫡女,只怕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了罢!   容玉珠泄恨般地大笑着。   她要进去,她要亲眼见着那位始终压她一头,名满盛京的明大小姐,落得了怎样的惨状。   容玉珠仗着有太后撑腰,不顾宫人的阻拦,铁了心要强入御殿。   两方正拉扯着,御殿的门扉蓦地被踹开——   众人仰首望去,只见帝王怀抱着皇后,杀气腾腾怒视着阶下,脸上阴云密布。   皇后被龙袍裹着身子,埋着头无力地瑟缩在帝王怀中,隐约可窥见她露出的一截白皙娇嫩的小腿上红痕累累。原本平整威严的龙袍被□□的不成样子,水渍遍布,深一片,浅一片。   容玉珠傻眼了,脸颊顿时“唰”的一红。   她悚然察觉到形势不对。   明氏倒台,明斟雪的后位早该随之被废了,因何能保留至今,又因何现下还能好端端被帝王护在怀中。   “孙进忠!”独孤凛看也不看容玉珠一眼,径直怒喝道:   “孤是养了群吃白饭的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大监额上豆大的冷汗哗哗直冒,乌泱泱的一群忙伏在阶下请罪:“陛下饶命,实在是容二小姐身份尊贵,奴才不敢冒犯了太后娘娘。”   “身份尊贵?”独孤凛冷笑了声,敛眸看向怀里那张绯红的小脸,凌厉的目光霎时柔了下来:   “再尊贵,能贵得过孤的皇后?”   什么?!明斟雪行了这般僭越皇威之事,后位仍未被废?!   容玉珠只觉得脑袋被猛砸了下,恨恨望向龙袍裹住的那副娇弱的身躯。   “容二小姐,请回罢。”孙进忠擦了把汗,给徒弟使了个眼色,十来个小宦官登时将容玉珠团团围住。   “陛下!”容玉珠眼中带泪,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   “容二小姐!”孙进忠语气重了几分,拂尘一挥,号令道:“你们几个,请容二小姐回长秋宫,见过了太后娘娘,再回来给咱家复命。”   独孤凛自始至终不曾望过去一眼,见事情解决了,转身将人抱回御殿。   偌大门扉发出一声闷响再度被严丝合缝阖上。   “斟儿你可亲耳听着了,世家觊觎后位争红了眼,你倒好,孤巴巴的将后位捧到眼前你都不要。”   “不知好歹。”   明斟雪被重新放回到龙椅上,她挣扎着要起来。   “还有力气折腾?又想往哪跑?”独孤凛按住她不许她动。   “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些帕子擦一擦。”明斟雪慌忙推开他。   独孤凛将裹着明斟雪的玄金龙袍剥开,递到她眼前,道:“用这个擦。”   平静的像是在看一块再寻常不过的布料。   明斟雪这才看清方才裹住自己的是甚么,惊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你,你……”她深吸一口气,诧异道:“这可是帝王御用的龙袍,你怎能将它用作这种事。”   “现在想起来孤是皇帝了?”独孤凛捏住她的下颌,语气危险又诱惑,“逃跑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嗯?”   见明斟雪也不伸手接过龙袍,独孤凛单手箍住她的腰,亲自擦拭。   “你别……不要!!”明斟雪推搡着他。   “无妨,用着正合适。孤的皇后,值得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补充一哈:①前文女主怕雷算个伏笔,类似于幼时遭遇形成心理阴影,原因后文会写,也会被治愈②凛狗疯是疯,但不是滥杀无辜的那种狗,不然也不会让他火葬场了③马上重生啦啦啦!让我们为女鹅举杯庆祝! 5 ? 二度逃跑(上)   ◎带球跑预警◎   玄金袍面泥泞不堪,华贵的面料沾着水光,按礼制盛大典仪时帝王才能穿的冕服被独孤凛随手扔到地上。   明斟雪怯怯的圆睁着泛着潮气的眸子望他,眼波摄魂,潋滟若春水般无心勾的独孤凛眸色一暗。   明斟雪腿侧被抵的发疼,隔着布料也觉得烫的厉害,登时心生抗拒。   “不要了。”她摇着头拒绝,一面在他怀里挣扎着。   不知怎么蹭到了要紧处,独孤凛喉结一滚,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安分些。”他腾出手来轻拧了下。   明斟雪被拧的嘤咛一声,又软又痒的软调子猫爪儿挠的似的,轻而易举助长了帝王的气焰。   “真的不要了……放我下来……”明斟雪体察到什么,抗拒得越发激烈。   “肿了,不可以了!”   “肿了?”独孤凛挑挑眉,若有所思。他朝御殿外唤了声,将明斟雪放在屏障后的软榻上,起身出去。   明斟雪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未等她放下心来,帝王高大的身影去而复返。   独孤凛端来满满一瓷碗晶莹剔透的冰块。   他捏了一块,俯身在明斟雪面前半跪下来。   独孤凛登基前没跪过任何人,称帝后唯他独尊,更无需跪谁。   他身姿生得高大修长,腰身劲瘦,饶是半跪着,也比坐在榻上的明斟雪高出好些。   明斟雪面露诧异:“陛下这是做甚?”   “斟儿不是肿了么?孤令人去取冰库中最上乘的一块冰,敲碎了打磨好帮斟儿冰敷消肿。”   明斟雪撑着软榻连连往角落里缩,“不要!臣妾回坤宁宫修养些时日便好了,不必劳烦陛下……”   独孤凛噙着一抹浅淡的笑看着她的小动作,扣住两只玉足一拽,轻松将人拽了回来。   冰块碰壁当啷响,很快便遇暖化为清水。   一日毕,明斟雪累的昏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什么冰冰凉凉的物件贴住了白嫩纤细的脚踝。   联想到下半晌那碗冰,明斟雪猛地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   玉足往衾被中机警一缩,带起一阵锁链般的脆响,明斟雪循声掀开一角衾被望去,这才发觉脚踝被套上了一副金锁链。   独孤凛正立在榻前静静望着她。   “陛下!”明斟雪惊呼了声,“臣妾不要套上这副锁链。”   “怕什么,斟儿不喜欢这副金锁链么?”独孤凛抬指轻碰了碰,链子发出脆响。   她倏然红了眼眶,拽着他的袖摆轻轻摇晃:“臣妾悔了,臣妾不敢再逃了,您放过臣妾,好么?”   独孤凛定定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敢逃?孤不会再相信你了。”   他前倾着身凑近明斟雪些许,带有薄茧的指腹不住摩挲着少女眼角的泪:“只有用它将你锁在身边,孤才能安心。”   御殿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了一宿复一宿。   明斟雪被他直接锁在寝殿中,连自己的坤宁宫都回不得。   她也没那个力气回去,整日里除了面对背对独孤凛,得了弥足珍贵的喘息的空儿,也只能倚在窗前发呆。   独孤凛担心闷着她,兴师动众移栽了满宫的新鲜花木,透过御殿的窗便可窥见满园春色,如春夏般繁茂,不似在秋冬。   又请了知名的戏班子来给她说书唱曲解闷。   绕是如此,她还是彻彻底底成了帝王豢养的金丝雀。   在此期间,明氏一族已奉旨离开了盛京,前往岭南。唯余明斟雪兄嫂檀溪提早得了一纸和离书,侥幸脱离明氏,带着兄长的一对儿女回到娘家过活。   檀溪是先帝师檀老学士的爱女,当年太子势败被废后,檀氏一门也受到牵连。好在檀氏根基深厚,檀老学士辞官隐退后,还能在偌大的盛京城里给爱女与一对孙儿撑起一方庇护。   至少保住了嫂嫂与兄长最后的血脉,至于别的,明斟雪也无能无力,横竖明氏已在前往岭南的路上了,她没有机会见到父母最后一面了。   明斟雪倚着美人榻,怔怔朝支摘窗外的美景发愣。   大嬷嬷进来侍奉时,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娘娘何苦同陛下闹这番别捏呢?您把自己折腾得不舒坦,陛下心里也不爽利。”   也就皇后娘娘自个儿看不明白,自明氏倒台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孤身坚持为娘娘挡下了多少流言蜚语。   世家大族痛斥明氏,强烈要求废后的奏折日日堆成山一般高,全部被独孤凛一封一封打了回去。   独孤凛狠戾的手段,杀伐果决的脾性在废后一事上尽显。   世家大族因此报团一致对外,坚持与帝王对立,甚至在朝会上污蔑明斟雪狐媚惑主,公然挑衅天家威严。   结果便是老奸巨猾的世家削官的削官,贬谪的贬谪,查抄的查抄,直言觐见污蔑皇后的几个老东西被打得一把老骨头散了架,一个月下不来床。   独孤凛借此肃清了朝中污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几个抱团的“清贵”世家被查出不少黑心贪墨充公,笔笔皆是地方百姓的血汗钱。   独孤凛在前朝铁腕整治流言与百年蛀虫,也不忘留心明斟雪的日常起居,样样都挑拔尖的送过去,天南地北的稀奇珍宝一股脑流入了御殿。   大嬷嬷看了眼鸽子蛋大的珍珠串儿,又望了望南海巨型红珊瑚盆景,一转身,西洋进贡的金钟塔就立在眼前。   她忍不住叹息着劝道:“娘娘,您何苦呢,和陛下好好的,这日子也会越过越有盼头。”   明斟雪垂眸看了眼脚踝上的金锁链,摇了摇头:“嬷嬷,你不明白的。”   大嬷嬷想起帝王日日上朝前留下的无微不至的叮嘱,叹了口气:“娘娘,是您不明白。”   明斟雪垂着头郁郁寡欢,沉默良久,她红了眼眶,道:“嬷嬷,您离我远些罢。”   大嬷嬷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刚欲细问着,却见明斟雪陡然掩面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哭着道:“嬷嬷您不要亲近我,和我亲近的人大都死了。坤宁宫的三百五十四名宫人,他们全都死了。”   最初的那几夜,她被折腾得累极了,便会陷入昏昏沉沉的梦中。每一夜每一夜,那些人的音容笑貌都会进入她的梦中。   没有一人怨她恨她,责怪她害他们丢了性命。可明斟雪的良心偏就难以安宁,她总会哭着醒来。   一睁开眼,便是那张熟悉的冷峻面容。独孤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温柔安抚着她。   他总会在她耳畔低声哄道:“他们死有余辜,孤不想让斟儿污了耳朵。斟儿不怕,斟儿不怕……”   她怎能不怕!   那可是活生生的数百条人命啊!!   明斟雪忍不住失声痛哭。   大嬷嬷在旁人耐着心思劝了好半响,她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大嬷嬷唤人预备盆温水进来,为她擦拭面容。   进来的是名面生的宫女。   大嬷嬷未曾留心细看,只接过温水便要浸了帕子给明斟雪浣面。   “嬷嬷,交由奴婢来罢。外头御前赵公公急着请您老去内务府呢。”那宫女道。   一听是御前的人急找,大嬷嬷便将帕子交到宫女手里,应声赶忙出去了。   殿内这时便只剩下明斟雪与这宫女二人。   “皇后娘娘,”宫女浸了帕子轻柔地擦去明斟雪的泪痕,自袖兜里掏出一个玉镯子呈到明斟雪面前。   明斟雪眼睫陡然颤了颤,她拿起那只手镯辨认起来,片刻后,连声音都打着颤。   “是嫂嫂让你来的?”   宫女俯首一拜:“奴婢是容大公子的人,檀夫人请容大公子定要设法将此物呈到娘娘眼前。”   容氏嫡长子容怀瑾,是容玉珠的兄长,也可以称得上是明斟雪的青梅竹马。   也难怪嫂嫂会找上他帮忙。   “檀夫人求容大公子设法搭救,娘娘莫怕,奴婢今日便带您出宫。”   明斟雪看着足踝处的脚链,摇了摇头:“不行的,你看,我被困住了。”   “娘娘无需担心,奴婢已为娘娘打点好了一切。”宫女取出一根细针三两下插至锁链间,只听“叭嗒”一声,锁链开了!   明斟雪惊喜至极,忙将锁链踢到床榻底藏好,当即跟着宫女自殿后窗子偷偷翻出去。   宫女带着明斟雪左拐右拐,一路低调行事,几盏茶的功夫便出了宫。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候在宫外,明斟雪撩开帷幔,这才发觉车厢内的精巧华贵。   事不宜迟,为防被察觉,她同宫女尽早登车。   马车载着两人,飞奔离去。   重重宫阙之内,独孤凛的御笔蓄了一团墨突然坠地。   他心里生出不安的预感。 6 ? 二度逃跑下   ◎“小姑姑裙下流了很多血。”◎   马车在城郊一座简朴的宅院前停驻。   宫女伸指在门扉上有节奏地扣了几下,时轻时重,似是在对应某种暗号。   几息后,门扉被人自内打开,小厮探头出来机警地观望了四周一番,而后朝宫女笃定地点点头。   宫女会意,回到马车内扶住明斟雪,护着她迅疾闪入门内。   门扉“吱呀”一声被紧紧合上,自内落了锁。   明斟雪被引入堂中,宫女为她掀起里间的帘笼。   “嫂嫂……”亲人熟悉的面容时隔三年映入眼中,明斟雪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檀溪亦是红了眼眶,她赶忙起身牵住明斟雪的手,仔细打量。   “比未出阁时瘦了好些,斟儿在宫里受苦了。”檀溪摩挲着明斟雪的脸颊,心里忍不住一阵酸疼。   明斟雪无声掉泪,摇摇头。   “嫂嫂如今便住在这儿么,日子可还好过活?”明斟雪问道。   檀溪牵着她的手落座:“你兄长通敌之事甫一传回盛京,君舅便知明氏难逃一劫,当即和君姑商量,给了我一纸和离书,带着芸姐儿,桓哥儿回檀氏避风头。父亲疼我,在盛京辟了处宅子,平日里清净,倒也没什么人来寻衅滋事。”   “夫君在盛京的旧友讲义气,明氏出事后,也找过我,说是想帮夫君翻案……”檀溪声音越来越低,哽咽着说不出话。   “嫂嫂。”明斟雪握住她的手,“兄长不会通敌,我信他,兄长不是怯懦自私的人。”   檀溪长叹一口气,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雕花红木匣子交到明斟雪手中。   “我父亲早些年受废太子牵连,被迫辞官归隐。而今檀氏在盛京无足轻重,但在筠州老宅仍有根基。”   “筠州檀氏曾得□□皇帝免死令牌一副,便是今上亲至,也不得擅闯祖宅。”   檀溪压了压明斟雪的手,叮嘱道:“嫂嫂已为你打点好了去处,你带着芸姐儿、桓哥儿今日便走,悄无声息一路南下,到了檀氏祖宅,自有人能庇护你们。”   明斟雪自她话中听出几分蹊跷,她攥住檀溪的手,心下一紧:“嫂嫂这是何意,您不愿同我们一起走么?”   檀溪眼中含泪,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得留在盛京,替你兄长等着明氏沉冤得雪的一天。”   她起身走至窗前,满目留恋:“我与夫君少时于盛京相识,盛京大大小小的街衢,无一处不是回忆。”   “夫君人虽走了,我却总想从相熟的场景中寻到些往日的影子留作纪念。”   “斟儿,我舍不得这座城里的烟火。”檀溪轻笑了下,眼角滚落一滴泪。   她转身望向明斟雪,蓦地俯身跪下。   “嫂嫂!!”明斟雪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去扶她。   “斟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早将你视作亲妹一般疼爱。”檀溪拂去她的手,坚持朝明斟雪行了一礼。   “嫂嫂知道你心性善良,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此番南下,只要入了檀氏祖宅,此后你便可按着心意而活。”   “只一件事我放心不下,芸姐儿桓哥儿年纪尚小,嫂嫂无能,便将他们托付给你了,日后望你多加看顾,你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安歇。”   明斟雪泣不成声:“嫂嫂,要走我们一起走,怎能将你一人丢在水深火热的盛京……”   檀溪只是搂着她紧紧靠在怀中,强压下满腔苦涩,侧首吩咐了嬷嬷一句:“将芸姐儿桓哥儿带来见过他们的小姑姑,让车夫预备着,尽早赶路。”   嬷嬷出去不多时领回两个小童,奶声奶气喊着檀溪:“娘亲。”   檀溪才收住的泪霎时再次决堤,她抱着两个孩子忍不住失声痛哭。   “娘亲,我们是要和娘亲分开了么?”年长些的芸姐儿贴心地为母亲抹去脸上泪,四岁的桓哥儿抱紧檀溪不肯撒手。   檀溪泪如雨下。   “乖孩子,日后万事要听小姑姑的话,不许惹小姑姑生气。”   檀溪一咬牙,忍痛将两个孩子推到明斟雪身边,狠心催促道:“快走罢,莫要多耽搁,当心宫里头追上来,届时一个都逃不掉!”   一行人将预备好的马车并服侍的嬷嬷等带过来,两个孩子牵住明斟雪的手登车,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远的娘亲,哭成了泪人。   明斟雪勉力压下满腔汹涌的悲痛,现下她是兄嫂两个孩子的唯一依靠,断不能倒下。   一对小童在怀里哭得伤心,明斟雪只觉得小腹坠坠的疼,似有钝刀缓慢磋磨,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胸口难受得紧,她将车帘撩开些许。冷风扑面,恍惚间,马车已飞快驶出了盛京城。   她生在盛京,长在盛京,日后,怕是再难归故里了。   后会无期,也挺好。   *   载有明斟雪的马车驶离城郊偏僻的宅院堪堪过了一刻钟,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便杀气腾腾策马而来,接踵赶至老宅。   浑厚有节律的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四周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饶是檀溪早有预料,也不曾想过帝王的动作竟如此迅速。   “夫人。”一旁的嬷嬷听着动静担忧不已,哆嗦着一双粗糙的手心惊胆战。   檀溪掐了掐掌心,扶住嬷嬷故作镇定出门相迎。   不等她吩咐人将门打开,拴着木栓的门扉猝然被人自外撞破。   檀溪尚未回过神,冰冷的刀剑“唰”的刺过来,齐齐架在她脖颈边上。   忽见禁军分立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帝王眸色阴鸷自当中走出,金冠玄冕不怒自威,步步倾轧逼近。   过于强悍凌冽的气场逼得院落中一众人近乎窒息。   本想好了应对之策的檀溪一瞬间慌了神。   “她在何处。”独孤凛面色阴郁,语调冰冷质问道。   檀溪垂下头避开帝王的视线,硬撑着身子隐瞒道:“臣妇愚钝,不知圣驾驾临陋室何意。”   独孤凛烦躁地合上双眼,一抬手,冰冷的剑刃顿时自檀溪颈侧撤了回去。   檀溪好似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脑海中一片空白,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檀夫人,你应当明白,孤既然跟到了此处,又何愁没有别的法子寻到她的踪迹。”   帝王的目光带着彻骨寒意,教人无端脊背发凉。   “孤听闻,你的两个孩子也同她一起走了。”   提及自己的一双儿女,檀溪霎时白了脸,只觉得一股凉气窜上颅顶。   “檀夫人若执意隐瞒,可知孤寻到明斟雪后,明将军的血脉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帝王的语气蓦地重重压下,似是仅剩的耐心耗到极点,独孤凛怒喝道:“说!明斟雪她身在何处!”   院中老弱妇孺尽五体投地,连声求着“饶命”,檀溪四肢颤抖不止,却还是咬着牙,隐忍道:“臣妇不知!”   她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帮明斟雪他们抢夺到更多的生机。   檀溪早在决定将明斟雪送走的那刻起,便做出了豁出一切的打算。   包括她的性命。   独孤凛怒了,反手自禁军剑鞘中抽出一把利剑,指向檀溪的头颅。   “好,好,难怪明斟雪她敢对孤冷言相向,原是明家人都有如此血性。”   檀溪紧紧合上双眼,下定决心抵死不言。   剑刃削至妇人的颈侧,独孤凛堪堪停了手。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划过他的脑海。   他不能再伤害她的亲人了。   可恶,明明是明斟雪屡次私逃有错在先,为何自己要时刻顾及她的感受!   独孤凛眉头紧拧,燥郁至极。   “报!!”暗卫首领藏风策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跪拜在帝王面前:“禀陛下,属下已追踪到皇后娘娘的踪迹,现下那辆马车已离都不足十里。”   檀溪闻言猛然抬起头,苍白的唇止不住哆嗦。   独孤凛含怒冷冷瞥了她一眼,将剑扔回禁军手中,急不可待便要上马去追。   “陛下——”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悲鸣,独孤凛转身,只见明斟雪的长嫂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痛声道:“今日之事是臣妇一人所为,与我檀氏无关。臣妇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放过舍妹。”   末了,她缓缓起身朝禁军队伍走来,语调凄婉,似是在为明斟雪求情,又似是在劝说独孤凛:   “斟儿她,已经够苦的了,是明氏对不住她。望陛下,能善待舍妹——”   “拦住她!!!”独孤凛暴喝一声,禁军匆忙去拦。   为时已晚,檀溪已经撞上了那柄锋利的长剑,血溅三尺。   *   明斟雪心下不知为何越来越沉重。   两个孩子哭累了,便倚靠着车厢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正要倾身取来绒毯为孩子们盖上,迅疾驰骋的马被缰绳猝然一勒,明斟雪并车厢里的孩童险些被甩出去。   猛地撞上厢壁,明斟雪撑着身子起来,小腹那股钝疼感瞬间再度袭来。   她面色疼得隐隐发白。   “檀叔,怎的了?”明斟雪缓了缓气息问道。   帘外寂静无声,兵戈之声隐现。   身后的孩童也察觉到情形不妙,害怕地往明斟雪身后躲。   明斟雪壮着胆子,伸指将将触到帷幔,帷幔先她一步被挑开。   “啊!!”   一只大掌以强悍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明斟雪一把拽下马车。   明斟雪脚步酸软,落地后踉跄着勉强站稳脚步。   映入眼眸的是她无比熟悉的帝王华服,金丝穿入绣成招摇的龙爪,耀武扬威。   她每每看到龙袍便会不受控制想起那日龙椅之上的荒唐。   娇嫩的下颌蓦地被发狠掐住抬起,明斟雪疼得倒抽一口气,被迫撞上帝王阴冷的眼眸。   “孤的皇后,好能耐。”独孤凛面带愠色,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明斟雪唇瓣翕动,说不出话。   “小姑姑,小姑姑!”   “你是何人,快放开小姑姑!”   芸姐儿桓哥儿突然钻出马车,拼命拍打着独孤凛的腿,想将他推开。   明斟雪方才尚能稳定心神,现下陡然大惊失色。   “芸姐儿桓哥儿,不要碰他!回到马车里去,快回去!”明斟雪急得流下了泪,小腹的一抽一抽,痛感更甚,她却也顾不得了。   一双孩童只是倔强地横在明斟雪身前,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保护她:“坏人!你是坏人!你快放开小姑姑!你不能带走我们的小姑姑!”   不能带走……带走……   明斟雪突然想到什么,只觉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炸的她头脑嗡嗡。   她猛地抓住独孤凛的手臂,死死盯住那双阴冷的幽眸,音调不可自抑地颤了颤:“嫂嫂呢?你一定先去过嫂嫂的宅院了,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帝王眸中炽盛的怒气倏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空。   这点变化被明斟雪敏锐看入眼中,她顿时如遭雷劈,茫然无助地摇着头。   “你把她……”顾虑到两个孩童还在身边,明斟雪顿了顿不敢直说,只是伸手在脖子上一抹,问道:“是这样吗,是我想的这样吗?”   “斟儿……”独孤凛来时冰冷浓重的戾气霎时散了,他松开对明斟雪的钳制,试图将她拥入怀中。   “你别碰我!!”明斟雪厌恶地推开独孤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独孤凛,你的手上究竟沾着多少人的血啊……”   “我求你了,你把我也一起杀了罢,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去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身下钝痛骤然增重,明斟雪捂住小腹疼得浑身颤抖,她艰难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脑中一根弦骤然崩断,明斟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耳畔传来嘈杂的哭喊声。   “小姑姑!小姑姑!”   “斟儿!!!”   独孤凛将明斟雪软绵绵的身体一把打横抱起,失声疾呼道:   “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袖摆突然被什么拽了拽,独孤凛目光一落,看到小童满脸泪痕给他指着明斟雪裙裳下腰处:“小姑姑在流血,流了很多血。”   独孤凛视线陡然巨颤,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   莫大的恐惧感似潮水般来势汹汹将他吞噬,独孤凛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害怕。   作者有话说:   两天之内必然重生! 7 ? 何以至此   ◎“斟儿乖,生下他。”◎   明斟雪醒来时一瞬失神。   疲倦至极,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她怔怔盯着锦帐顶出神,直至视线中的明黄帐子自模糊变得清晰,她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独孤凛的龙床上。   又回到了那座金雕玉砌的囚笼。   明斟雪苦笑了下,掀开锦衾正要起身,忽见自己的贴身衣物被换了一套。   昏倒前的记忆霎时一股脑涌入脑中,种种混乱嘈杂的声音自耳畔炸开,兵戈声,孩童的哭泣声,还有那个人……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独孤凛会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神色。   想到什么,明斟雪倏的变了脸色。   她挣扎着起身,要去寻两个跟随自己一起南下的孩童。   殿内守夜的宫人听着里间动静忙撩开帷帐。   “娘娘使不得。”宫人见她披衣下榻,惊呼了声。   明斟雪见着来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问道:“芸姐儿桓哥儿呢?被带去了何处,可还……”   可还活着?   明斟雪心里没底,声音越来越低,心头像坠了块巨石般沉重。   “小小姐小公子好着呢,陛下担心他们吵到娘娘,吩咐嬷嬷将人带去别殿好生安置了。”   宫人仔细扶着她回到榻上歇着,出去片刻端来一碗药。   “娘娘将药喝下罢。”   “药?喝什么药?”明斟雪一怔,恍然想起先前晕的委实奇怪。   “安胎药,娘娘有身子了,月份太小又受惊见了红,太医署有名有姓的御医齐齐守了一日一夜才勉力将小皇子保了下来。”   明斟雪如遭雷劈,面上“唰”的褪了血色。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时有了身子……   腹儿流有独孤凛的血,她有何颜面面对明家。   宫女将汤匙送到她嘴边,见明斟雪偏开头不肯吃药,登时犯了难。   “娘娘快按时用药罢,耽搁了时辰,对您和小皇子都不好。”温好的药又被放凉,宫女无奈,换了一碗欲再劝上几句,明斟雪直接拉住锦衾将头一蒙,转身装睡一声不吭。   “娘娘。”宫女不敢硬喂,局促地杵在榻前不知所措。   正进退两难之时,匆匆脚步声自殿外飞快倾轧而近。   独孤凛正在早朝听政,听闻人醒了,急得当庭罢朝疾步奔赶来。   黑沉的眸子里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然而视线甫一落在宫女端着的满满的药汤上,独孤凛眸中的光亮瞬间熄灭。   “将药汤给孤。”他命令道。   宫女战战兢兢奉上药汤,便眼见着那位凛然不可逼视的帝王在娘娘榻前俯下身亲手侍奉汤药。   “斟儿听话,转过身来。”帝王眉宇间的戾气尽数散去,满是温柔。   明斟雪背对着他一声不吭,指节发白紧紧攥住衾被。   “斟儿。”独孤凛眉头微微皱紧,想直接将人抱起,又恐自己没个分寸伤着她。   这般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独孤凛使了个眼色,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轻手轻脚将明斟雪架起坐着。   “放开我!”明斟雪拼命躲着汤匙,抿紧唇一滴不肯咽下。   黑褐色药汁洒的满床都是,独孤凛面色沉了下来。   明斟雪用力挣脱一只手,抬手便将药碗打翻。   “咣当”一声,瓷碗坠地碎成一片。   独孤凛有些恼火,方欲伸手去掌住她,明斟雪却自他身下钻出,迅速从地上捡了块形状最长的碎瓷片,握在手中对着腹部猛扎下去——   独孤凛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电光火石之间抬手去拦。   锋利的碎瓷尖堪堪贴上小腹,明斟雪倏的停了手,独孤凛紧紧握住那块碎片,掌心被划破,汩汩鲜血霎时涌出。   一旁目睹的宫人吓得魂都飞了。   明斟雪惊恐地喘了几息,视线一低落在那只鲜血淋漓的大掌上。   掌心被割开一条很深的伤口,独孤凛恍若不知痛一般,态度强硬不肯撒手。   “松开!”   “松开。”   两人异口同声。   明斟雪动作僵了僵,讪讪缩回指尖,捂住小腹缩到龙榻深处。   “来人,将满地碎瓷尽快收拾了,一片不许漏掉。”独孤凛面色阴沉,将手中碎瓷发狠一掷。   “陛下,您这手……”大监望着那只滴血的手掌,抖如筛糠。   独孤凛淡淡瞥了一眼,拽了帕子三两下绕着手腕随意缠上。   “滚。”他冷声道。   大监见那伤口颇深,但又不敢多言,只得埋头退下。   明斟雪退无可退,单薄的脊背抵住墙壁,死死盯住逐渐逼近的身影。   独孤凛垂眸,目光落在她捂住小腹惊颤不止的素手上,怒火蓦地窜至头顶,叫嚣着越烧越旺。   “明斟雪你竟心狠如斯!”他痛声斥道,“对着自己未出世的腹儿竟忍心下此毒手!”   “孤当真是小瞧你了!”独孤凛猝然近身扣紧她纤细的手腕,眼尾一片猩红,眸光狠戾可怖。   明斟雪眼角滚落一滴泪,茫然地摇着头,此刻回过神来,她心下亦隐隐后怕。   四目相对,盯着她泪光中盈满的恨意,倔强的抿得近乎苍白的唇,独孤凛如坠寒潭。   “好,好!”独孤凛额角青筋暴起,玄袍一甩,起身阔步疾出。   不消多时,殿外传来孩童的哭声,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推开榻前的宫人便追随声音来源跑去。   “芸姐儿!桓哥儿!”眼眶一酸,泪水倏的涌出,明斟雪欲奔过去抱住两个孩子,却被独孤凛挡在身前生生隔开。   独孤凛盯着她痛心哭泣的模样,忍不住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震的胸腔发疼。   “明斟雪!孤当你没有心哪!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何你眼里只有明氏这一对遗孤,偏偏容不下我儿!”独孤凛厉声喝道,心口疼得如同被撕裂一般。   明斟雪看着尽在眼前却无法触到的孩童,揪着心无力地哭泣着。   独孤凛将她拥在怀中,捏住她纤弱的后颈轻轻摩挲着,附在她耳畔哑声说到:“听着,从今日开始,你便宿在孤的寝殿好生养胎,不得伤我儿分毫,不得离开半步。”   “否则——”话音一转,独孤凛逼她将目光转向一双哭喊着“小姑姑”的孩童。   “休怪孤断你明氏血脉!你记住了,我儿在,则明氏遗孤可活。”   “记着了么?”他看向怀中战栗不止的温软身躯。   明斟雪恨的将唇咬出血,无声呜咽着,点点头。   “好斟儿,要听话。”独孤凛满眼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眸中的温柔与狠戾交织旋转。   他取来安胎药,将她抱在怀中坐下,一勺一勺亲自喂着汤药。   明斟雪听着孩童的啼哭声,认命般配合着他的动作用药。   闹腾了半晌,明斟雪有些倦了。   她侧躺在龙榻上,背对着独孤凛。   独孤凛也紧贴着她宿下,伸手越过她的肩,指节自上而下动作轻柔。   “陛下!”明斟雪惊惶地攥住他的手,声音打着颤:“太医叮嘱了,头三月望陛下节制欲l念。”   “孤知道。”独孤凛将头埋在她肩窝里,五指自她指缝间穿过,两手严丝合缝相贴合,带着她将掌心轻轻落在腹部。   “孤只是想摸摸他。”他倏然笑了,同往日里阴冷的笑意不同,染上几分春日的暖融。   “他很顽强,跟着你经历了诸多波折,仍安分地待着,也很懂事,不会闹你。太医说,他日后定是位身体康健的皇子,或是位可爱的公主,同斟儿一样,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明斟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五味杂陈,心痛如刀搅。   独孤凛见她眉目紧拧,沉默一瞬,罕见地露出逆鳞之下的柔软,语气近乎哀求,似诱似哄,温声道:“斟儿乖,生下他。”   独孤凛保持着这个姿势将她紧拥在怀中。   半晌,感受到脖颈后传来的呼吸渐趋平缓均匀,明斟雪小心翼翼掰开他的手,自独孤凛怀中脱身。   她伸手摸向枕下,指尖触到一支触感冰冷的簪子。   这是她方才趁宫女不注意时,自梳妆匣中摸出藏起来的一支。   明斟雪僵硬地转过身,望向一侧的独孤凛。   帝王眉深目阔,龙章凤姿,眼角的一颗泪痣为其平添了妖冶的足以蛊惑人心的邪气,饶是合上那双深邃星目,面孔仍俊美非凡。   明斟雪无暇顾及那张俊颜,对准独孤凛的脖颈用力握紧簪子猛地往下一刺——   簪子落在独孤凛颈侧,明斟雪咬牙强抑住满心恨意,将手收了回来。   她不能杀独孤凛,至少不能在此时以这种方式杀了独孤凛。   兄嫂一对儿女还在皇宫之中,嫂嫂拼却性命助明斟雪逃离,明斟雪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绝不能连累兄嫂的遗孤。   明斟雪将簪子重新藏回枕下,捂着扑通扑通狂跳的心,缓了片刻,沉沉睡去。   在她身后,本该早已熟睡的独孤凛蓦地睁开双眼,眸色冰冷盯着少女纤弱的脖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重生了!   ps:为了这本买了一套多图,放在v博啦,有兴趣的宝贝可以去康康美图,看看喜欢哪张封面,我换上去!(哦耶!)   提前祝宝贝们国庆快乐哦! 8 ? 月坠花折(重生)   ◎等不到花开,她和骤雪一起陨落在冬天。◎   明氏遗孤被送回了筠州抚养。   明斟雪吩咐流萤取来包裹交给嫂嫂的陪嫁嬷嬷保管。   嬷嬷打开一看,惊的“啊呀”一声:“娘娘这是……”   “这些年攒的体己钱,嬷嬷且收下罢,此去筠州日后用着银子的地方多了去,姐儿哥儿就托付给嬷嬷了。”   说罢,她将两个孩童拉至榻前,摩挲着孩童的面颊,目露哀戚仔仔细细打量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姑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童似有所感,怯生生的攥住她衣角不肯放。   明斟雪被问的怔住了,只觉得眼眶陡然一酸。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个尚且稚嫩的孩童。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罢。   黄泉人间,阴阳两隔,如何再见呢?   见明斟雪犹豫着不开口,桓哥儿上前一步帮她抹去眼泪,像个小大人叮嘱她道:“小姑姑要照顾好自己。”   明斟雪还是不敢应。   她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只是以未出世的皇子为筹码掣肘独孤凛,换得保全兄嫂血脉的机会。   “这是你们祖母留给我的玉佩,可保平安,带着它一起去了罢。”明斟雪将一枚雕琢精巧的玉佩交至芸姐儿手中。   芸姐儿接过来,转身在行囊中翻找一番,取出一枚白玉坠子捧至明斟雪面前。   “我们走得匆忙不曾带上什么珍贵物件,这是容家叔叔送给我和弟弟的,现在芸儿将它送给小姑姑,小姑姑若是想我们了,便取出来看看。”   “好,小姑姑戴着它,日夜不舍得离身。”明斟雪忍着泪,将坠子佩戴在脖颈上。   “去罢,早些去到筠州,离盛京远远的。”明斟雪催促道。   这一送,便是永别了。   等到兄嫂的遗孤回到筠州得了庇护,她也能安心闭眼了。   “小姑姑……”一双孩童哭泣着唤她。   “去罢。”明斟雪强忍着泪水,勉力露出笑容目送着他二人远去。   直至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明斟雪陡然崩溃,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再坚持最后一段时日,待到两个孩子平安抵达筠州,她便可解脱了。   明斟雪每日都要让流萤去打听两个孩子的消息。   知道他们一路顺利南下,快要到筠州了,整日里重重坠着的一颗心方能轻松些许。   直至那日。   她去寻独孤凛时,亲耳听到御书房中走出的臣子嗟叹着:   “可怜了明氏的血脉,搭乘的船偏偏行至半途沉了。”   “江水深,听说俩小童的尸骨至今没捞着,死无全尸啊。”   “这不是祸不单行么?明右丞夫妇在贬谪之地感染了鼠疫,孙儿沉船当日,两条命也跟着去了。”   流萤心慌的害怕,哆嗦着手去搀明斟雪:“这些人胡言乱语,娘娘莫要听入心里去,外头风大,您快回宫罢。”   明斟雪一把抓住她的手,面色煞白:“流萤,这些事你都知道,对么?”   “娘娘……”流萤急得快哭出来了,不住劝她回去。   “娘娘,流萤求您了,您快回宫罢,不要再听这些闲言碎语了。”   明斟雪被她半推半搀着,行尸走肉一般僵硬地一步一步走着。   好容易终于将人劝回内殿,流萤提心吊胆,背上满是冷汗,方欲松口气,不料明斟雪竟撑着案几“哇”的吐出一口黑紫瘀血。   流萤登时被吓得失了魂。   “娘娘!”流萤慌忙奔至皇后面前,却见明斟雪仍咳血不止。   她转身便要去传太医,袖头一紧,明斟雪抓着她不肯让她去。   “别去……”明斟雪气息微弱。   “娘娘,您万万不可作贱自己的身子啊。”流萤泪流满面。   明斟雪苦笑着摇摇头,半晌,她淡淡道:“将血迹清理干净,别惊动任何人。”   “让我,让我安安静静死在这个冬天里。”   流萤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陪伴了十数年的皇后。   明斟雪眸中是无尽的悲哀,寻不到一丝生息。   她没有任何盼头了。   内心激烈挣扎数番,流萤“噗通”一声跪在她的脚边,低声哭着道:“流萤遵旨。”   自那日吐血之后,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太医诊脉也不曾诊出什么,但明斟雪能清晰察觉这具身体正在以无可挽回的势态迅速衰竭。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年轻的身体内里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立春前一日,盛京城罕见的飘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明斟雪似有所感,消沉数日,这日清晨破例来了兴致,吩咐流萤给她梳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髻,穿上了深藏在箱底,从前在明府时最爱穿的一件合欢粉绸裙。   流萤说不清缘由,心里突突直跳,整个人被莫大的不安笼罩住,梳妆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明斟雪披了件雪白狐裘,倚在支摘窗前的美人榻上,风一吹,观窗外雪浪翻涌。   静默许久。   两道泪痕滑过脸颊,明斟雪垂着手腕,掌心紧紧攥着芸姐儿走之前留给她的白玉坠子。   “流萤……”她气息微弱,音色喑哑。   流萤闻声骤然睁开双眸扑到榻前,双手握住那只纤细羸弱的手。   “娘娘……。”流萤看着好好一个人落得这般模样,伏在床榻边泣不成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明斟雪红着眼眶,伸出另一只手颤颤拭去流萤眼角的泪水,艰难喘了几口气,劝慰道:“哭什么,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流萤闻言哭得更痛心了,脊背颤栗地如狂风骤雨中的小苗。   “娘娘……流萤,流萤不明白,您这样好的人,为何平白遭此磋磨。”流萤抹去眼泪,抽抽搭搭托住明斟雪羸弱的手腕,小心塞入绒毯里盖好。   明斟雪抬眸,空洞洞地望着骤雪怔怔出神,半晌,她启唇轻声道:“流萤,别叫我娘娘。”   “还似从前在相府中那般,唤我小姐便好。”   流萤一怔,而后如小鸡啄米般猛地点头,急忙应道:“是,是,小姐。”   明斟雪唇角艰难翘了翘,微微透出浅淡的笑意:“从前在相府中的时日,真好啊。”   “可是流萤,我没有家了,我的亲人都死了,就连自小陪着长大的人,也只剩你一个了……”   她忽而不再言语,似是沉浸在往日的欢愉中,细细追忆去了。   “流萤,我想出去看看梅花开了没有。”   流萤连连应是,为她拢好狐裘,扶着她仔细走着。   经过书案时,明斟雪停下脚步,掌心轻轻附上尚未显露的小腹。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明氏的血脉,日后她去了,留他一人背负明氏的污名,孤零零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长大,何其残忍。   稚子何其无辜。   她自书案上翻出一卷亲手抄写的经文,叮嘱流萤:“今日之后,你将这卷经文送请高僧超度。”   那是她一笔一划为腹儿抄写的经书。   这一世有缘无分,只盼着他能投生个好人家,无需随她受苦。   明斟雪移步,走至院中。   一棵梅树淋着簌簌风雪,满枝花苞含苞待放。   她突然问了声:“流萤,你说这花还会开么?”   流萤听着这话奇怪,不待她多想,明斟雪又吩咐道:“流萤,我落了件东西在内殿左数第二只箱箧中,你代我快些将它取来。”   流萤称是,匆匆赶回内殿。   满目飞雪,铺天盖地浇在她身上。   明斟雪呼吸着冷气,只觉得身心畅快。   一种发自内心的,即将解脱的畅快与轻松。   她望向那棵梅树,眼前隐约浮现出一段场景:   十六岁那年冬,雪霁天晴,兄长为她在一树繁茂的梅花下做了架秋千。   她乘着秋千自由自在地飘摇着,笑看芸姐儿在雪地里欢快奔跑着。彼时父母康健,兄嫂皆在。   珍贵的回忆化作轻烟瞬息弥散。   过往的所有闪着光化作泪珠落在她的眼睫上。   也是那一年,她下定决心,自愿入宫做了皇后,自此开始走向末路。   那么今日便结束这悲惨的一生罢。   明斟雪抽出笼在袖兜里的匕首。   明府的场景再度浮现,明斟雪跌跌撞撞朝梅树奔去。   新岁的第一枝花未来得及绽开,旧岁的最后一场雪却先落下了。   内殿中,流萤打开了箱箧。   她蓦地四肢冰冷,瘫倒在地。   箱箧中尽是明斟雪留给她的金银细软和身契。   宫室猝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一阵不祥的预感猝不及防占据流萤的心头,她慌忙朝殿外奔去——   奔至庭院的那刻,却见她的小姐抽出匕首不顾一切划过纤细脆弱的脖颈,娇弱的身影像一只折翼的蝶,轻飘飘陨落。   鲜血喷涌,月坠花折。   俄而雪骤,梅树的第一朵花苞悄然盛开,一声钟鸣惊彻阖宫。   流萤撕心裂肺的哭声倏然划破厚重的钟鸣声。   “小姐!!!”   再过一刻,便是立春了。   明斟雪终究未能熬过这个寒冬。   等不到花开,她和骤雪一同陨落在这个冬天。   曾经骄傲明艳、灿若朝霞的相府嫡女,陨落在春日到来之前。   五感消失的最后一刻,明斟雪听到了骏马的嘶鸣声。   何人敢在宫中纵马呢?   明斟雪倒下的匆忙,未来得及看到那个自千里之外赶回,踉跄着朝她奔来的身影。 9 ? 大梦一场   ◎(捉虫)又相逢◎   斑驳光影穿越千百年间的光阴,亘古不变。鲛绡帐上凌枝寒梅失了光泽的纹路被泼天金辉的工笔浸润着重新描亮。   旧尘褪去,终而复始。   意识回归的一瞬,明斟雪感觉自己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   她睁开迷茫的双眸,入目是未出阁时闺房中悬着的鲛绡帐。   现实与梦境交织、重叠,颈侧倏的一凉,似被冰冷的锋刃架住一般,而后爆开汩汩滚烫的鲜血。   明斟雪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把空。   她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中空空,并未握住任何利刃。   一瞬失神。   她这是怎么了……   内室熏着的韵香清清浅浅萦绕在鼻息间,女子的言谈嬉笑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夫人方才还遣人来问了声呢,可巧小姐就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罢。”   明斟雪腾的坐起身,撩开了烟粉帐子。   流萤稚嫩的脸蛋映入眼中。   流萤望着盯住她出神的明斟雪,噗嗤一笑:“小姐这是怎的了,不认识流萤了似的。”   “流萤……”明斟雪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微微一怔,也笑了:“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视线落在闺阁内熟悉的每一处,明斟雪觉得自己大概睡糊涂了。   明明睡在明府闺阁里,为何梦醒时分会觉得自己倒在冷冰冰的飞雪中呢?   恍惚间,眼前依稀出现一个玉冠玄衣的男子,双目猩红跪在一座陵墓前。   岁暮天寒,草木尽调,男子孤零零的身影被残阳拉长。   “流萤,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了,把一切都忘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喃喃道。   “无碍的小姐,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里的事做不得数的。”流萤牵着她在铜镜前落座。   是啊,梦里的事是不作数的。   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梦醒了,她仍是当朝右相府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那个容冠盛京、恣意天真的少女。   这一年,明斟雪十五岁。   梳洗完毕,明斟雪披了件雪色锦缎白狐裘便去寻明相夫妇。   “阿娘!”明斟雪欢呼一声。   明夫人闻声一转身,怀里突然扑进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   “阿娘寻斟儿来,所谓何事呀。”明斟雪埋在明夫人怀里,模样乖巧极了。   明夫人轻抚着爱女的面庞,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今日宫里设宴,阿娘携斟儿同去。”   岁末宴,大徵之盛宴。   席间笙乐齐鸣,一片祥和安乐。   明斟雪听母亲同官眷谈笑,时不时被官夫人拉住手享着好一番夸赞。   席间每一个人都面含笑容,为即将到来的新岁举杯庆祝。她心中应当也是喜悦的。   只是后颈莫名凉飕飕的,被暗中藏匿着的凶兽盯住一般。   炽热晦暗的目光霎时穿透厚重的狐裘与其间包裹着的浸了香汗微微湿润的薄衫,似能将雪衫之下那段婀娜身姿看了个透。   黑眸热的窜出火星来,烫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明斟雪如有所感心脏猛地一跳,浑身不自在。   她抬手拢了拢绒领,掩住隐约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细腻的颈子。   侧身整理衣着的一刹那,明斟雪借势悄然抬眸朝身后望去。   那里一片苍竹掩映,并未半分可疑的踪影。   明斟雪微微松了一口气,安慰自己莫要疑神疑鬼。   可心脏仍在不受控制地慌乱跳动着。   她说不清缘由,只略一转过身来,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再度飘来落在她纤弱可怜的后颈上,锐利的能那段雪白生生折断。   指尖猝然掐紧了袖口,明斟雪心下愈发惴惴不安。   正欲寻个借口离席,不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兵器相接,声势震天。   满朝重臣齐聚一堂之时,远驻边关的三皇子出其不意杀回盛京叛变了。   “杀!!”   叛军披坚执锐攻入皇城。   人群顿时骚动不安,文官大呼护卫,武官碍于入宫前卸了武器,也无法直接与之抗衡。   “斟儿,快随阿娘走。”明夫人将明斟雪护在怀中,跟随人流四处逃奔。   人潮汹涌,宫城四通八达,路径奇多,匆忙间,明斟雪与明夫人竟被奔涌而来的人群冲散了。   身后,叛军四处抓捕失散的官员及其亲眷。   “阿爹!阿娘!”明斟雪被人潮推挤着被迫往外走,逐渐与明相夫妇失散。   背后被人猛地一撞,明斟雪摔倒在地。   身后叛军追捕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斟雪来不及多想,扶着宫墙爬起来踉跄着往甬道深处拼命奔跑。   “这里有人!抓住她!”叛军发现了夜幕中那个奔逃的纤弱身影,拔剑一指,率人来追。   明斟雪脚腕受了伤,钻心疼痛疼得她眼泪禁不住冒了出来,她咬着牙拼命朝前飞快跑着。   脚下蓦地一顿,明斟雪惊骇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处死胡同。   穷途末路,后有追兵,她无路可逃。   “真他娘的跑得快,累死老子了,可算追上你了!”叛军接踵而至,扶着腰累的气喘吁吁。   借着泠泠月光一打量,面前少女的容貌令一众叛军不由屏住呼吸。   “这哪家府上的小姐,模样也太出挑了,老子跟着殿下混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绝色佳人。”叛军首领摸着下巴,咂嘴琢磨着。   明斟雪闻言猛然抬起眼眸,警惕地盯着面前乌泱泱的叛军。   “小美人儿,别怕,爷领你回去享福。”叛军首领淫ll笑着伸手来摸。   “你起开!”明斟雪厌恶地瞪着他。   “哟,还是朵带刺的娇花,爷喜欢!”那人畅快大笑,粗粝大掌眼看着便要碰到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   “啊!!”   一截断臂沾着喷涌的鲜血重重砸落在地。   那人捂着肩膀发出惨叫。   顷刻间,乌泱泱的一群叛军嚎叫着被万千利箭穿心破胸,齐刷刷倒下。   明斟雪惊恐地望着眼前场景。   狭长的甬道另一侧,一道清瘦的身影倾轧而近。   明斟雪猝然抬眸,与来人目光相撞。   她尚未看清那人面容,腰肢猛地被人一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10 ? 不许觊觎   ◎(小修)一股温热喷上她的腰侧◎   长风凄凄,静夜沉沉。   孤寒清辉笼罩着一对紧拥的璧人,辟出这方宁静的天地,将喧嚣的兵戈厮杀声与二人相隔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驻。   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被扣住腰肢拥入怀中的一瞬,明斟雪倏的呼吸一滞,感觉像是入了梦。   梦里有个面容模糊的男子,也是这般力道强劲不容抗拒,捏住纤弱细腻的后颈强势地逼迫她仰起颈来缠ll吻。   那人低头去吻她额间沁出的香汗,吻她眼睫缀着的泪珠,细密绵长而又灼烫的吻流连到唇瓣,放肆而贪婪地撬开柔软的缝隙侵入。   “不要离开孤。”   “斟儿,不要离开孤。”男子的抵喃伴随着更为强势的掠夺,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柔软,催逼的明斟雪近乎窒息昏厥。   似命令,似渴望,又似祈求。   明斟雪脸颊忽的一热,回过神来便去推他。   不料她越用力挣扎,少年的臂弯收的越紧。铁一般坚固,牢牢箍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少年过分用力,明斟雪觉得腰上软肉隐隐发疼,整个人被勒的喘不过气来。   “登徒子!你放开我!你放开!”   明斟雪拼命挣扎着,忍不住痛骂。   登徒子?   少年听到她的骂声,不怒反笑。   他哑着嗓子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这声气音飘入明斟雪的耳朵,她怔了怔,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挣扎的更为剧烈。   “你厚颜无耻!你卑鄙!”   “独孤凛!你卑鄙无耻下流!”少女熟悉的骂声跨越两世再度重合,他脑中蓦地一震,耳畔似有钟声穿山渡水而来敲击着神经。   明斟雪突然感觉到,少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清瘦的身躯并覆在她身后的手掌难自抑地颤抖着。   他将她抱得很紧,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一动作无端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偏执的执念。   放手?他侥幸求来的一世,怎么可能再放手!   横亘了两世,今夜这一抱才让独孤凛真实感受到自己活了过来,周身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真的是她。   他的斟儿回来了,她回来了啊……   少年缓慢松开了手,幽幽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深深望向她。   相顾无言,只有沉重的思念。   此时无声胜有声。   明斟雪被他看的心脏猛地一跳,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漫上心头。   像是溺水之人濒临死亡之际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又像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被饿狼盯住穷追不舍的幼鹿。   少年狠狠闭上眼,痛苦地笑了下,再望向她时,眼底尽是固执的猩红。   心头千万情思重若千钧等待倾吐,可话到了嘴边,少年只是哽咽了下,再无力说出什么。   明斟雪心里堵得慌,见他怔愣之际,钻着空子便想逃,却被少年自身后拦腰一抱,再度牢牢锁入结实的胸膛。   “来人!救命啊!你放开我!”明斟雪哭着求救,试探能引起外头宫中守卫的注意,不料身后少年忽然闷哼了一声。   哭泣声戛然而止。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上她的腰侧,烫得她只想将身子瑟缩起来。   明斟雪低头借着月光一看,惊觉腰间浅色绸裙被一片鲜血染红。   灼热的血液落在肌肤上,北风一吹,逐渐冷却,冷得明斟雪一颤。   少年手臂一僵,明斟雪转过身,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捅在他腰上。   她瞳孔骤然猛缩,视线颤颤落在少年身后那张狰狞的面孔上。   少年是为了替她挡这一刀,才将她紧紧锁在身前的。   断了一臂的叛军首领半身被鲜血浸泡,眯着倒三角眼凶光毕露。   “老子临死前还想拉个小美人当垫背的,做个风流鬼。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浑小子,送上门来挨这一刀。”   刀子一抽,少年腰间的伤口血流如注。   “给老子让开!”叛军首领撑着一口气,握住刀子指向明斟雪。   明斟雪目露惊恐,用手捂住少年的伤口,扶着他连连后退。   “不让开是吧?老子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叛军首领握刀乱叫着直冲两人杀来。   刀刃沾血折射着银光刺目,明斟雪害怕地闭紧了双眼。   少年的视线在腰间的那双柔荑上停了一瞬,乌沉沉的眸子流露出些许满意。   月黑风高,少年黑衣猎猎,长而翘的眼尾微微上挑,勾出极具蛊惑力的弧度,冷白肤上的一点泪痣显得尤为精致妖冶。   他漠视着即将冲至面前的贼首,淡笑着在薄唇前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   贼首一怔。   下一刻,少年眸中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漫不经心抬起骨节分明的指节,打了个响指——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少年嫌弃地擦去溅上手背的血滴,淡淡瞥了眼飞速离去的黑影。   预想中的痛感并未袭来,明斟雪双肩颤抖着,少年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一个圆溜溜的物件重重滚落脚前,明斟雪战栗着睁开眼,目光猛地震颤,禁不住尖叫出声——   脚边立着的是那叛军首领被血泡的面容模糊的头颅。   几息之前,那颗脑袋还好端端的立在短粗的脖颈上。   少年移步挡在她身前,伸手温柔地遮住她双目。   他手上安抚的动作极其轻柔有耐心。   然而脚下的墨靴底却陡然射出薄薄一片利刃,踩在那贼人的头颅上,一刀一刀泄愤似的发狠剐着。   尤其是那两处烂透了被血浆填满的眼窝。   觊觎她美色之人,活该被生剜掉双目。   少年面不改色,眸中情愫越温和,脚下动作越狠戾,直至戳的一片血肉模糊。   他靴尖一动,将利刃收回,身形晃了晃,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压在明斟雪身上昏了过去。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肩上蓦地一重,明斟雪侧首轻拍着他的面颊,焦急询问着。   见少年面上失了血色昏迷不醒,明斟雪急得朝宫墙外不住疾声求救。   “来人啊,快来人……”   明斟雪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埋在香软的颈窝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得逞后的笑。   作者有话说:   你滴绿茶味疯狗已上线。   随机采访一位没头的群演: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秀恩爱还把老子踩脚底! 11 ? 故作可怜   ◎(添了一倍情节)收留他?偏不!◎   冬夜落了场冷雨,一辆马车自皇城驶出,卷起积雨四下飞溅。   车厢内,明斟雪手托香腮,坐在昏迷的少年对面淡淡打量着他。   少年生得很漂亮。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却没有半分脂粉气,清俊得很干净。肤色冷白,近乎透明,手背上青色血脉隐隐透出来。   醒着时,一双深邃的眼眸生得尤为摄人心魄,丹凤眼尾微微上挑勾成格外撩人的弧度,眼角泪痣点缀的恰到好处。   明斟雪视线一转,落在自己沾着血的衣上。   自皇宫逃出时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止住了血。失了那么多血,该有多痛啊。   她颇为担忧地向少年投去关切的目光,却见少年蹙紧了眉,深陷于万分痛苦的噩梦中。   明斟雪思忖少年因保护自己而身受重伤,心中不忍,遂凑近他些许,捏着绣帕替他轻轻擦拭额上因梦魇而渗出的冷汗。   说来也奇,少年紊乱的气息在她的轻抚下逐渐平稳下来,紧拧的眉心也舒展开。   明斟雪隔着帕子察觉少年有异,松开手帕伸手去试探他额上的温度。   软而微凉的柔荑搭在额上,少年平稳的气息再度变得急促凌乱。   好烫啊,少年起了高热。   明斟雪惊的轻轻“呀”了声,正要起身去倒了凉茶替少年润喉降温,不料纤纤玉手甫一移开少年滚烫的额心,猛地被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明斟雪挣了挣,少年紧闭着双眸,眼帘发颤,似是在做着艰难的斗争。   少年烧得厉害,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柔软细腻的肌肤,攥的她发疼。   明斟雪无奈,只得重新坐在他身前。   瘦弱的少年眉头紧锁,微微瑟缩着身子,冷得发颤。因着身受重伤失血过多的缘故,薄唇血色渐渐退却,面色苍白,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饶是看起来病弱的不堪一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仍紧紧扣住明斟雪的手腕,执拗的不肯放开。   “小郎君,你攥疼我了。”明斟雪蹙眉,试图唤醒他。   紧拧的眉心倏然一松,眼睫轻颤了几下,少年缓缓睁开疲惫的眼帘。   少女的脸颊凑在面前,澄澈的杏眸一瞬不错盯着薄唇,浓密卷翘的眼睫似蝶翼一般扑闪,挠的他心痒。   喉结蓦地一紧,久违的一团热烈的火烘暖了胸腔处那块冷了许久的血肉。   忽觉指腹分外柔软滑腻,比上好的羊脂玉的触感还要温润。   不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面前是鲜活的,有温度的她。   贪恋地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轻微动作惊到了明斟雪,她猛地抬眸,与他目光相撞。   少年灼热幽深的目光灼着她,明斟雪心神一慌,莫名想躲。   只需稍一倾身,少年的唇便可轻易触上她的额心。   明斟雪这才发觉两人未免距离太近,朦胧生出些不适宜的暧昧,气氛有些微妙。   她慌忙起身,视线落在被少年紧扣着的细腕上,不自在地蜷缩了下手指。   “你先松开。”她有些不悦。   少年闻声先是目光一震,指节收拢的越发紧,几息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遂慢慢松手。   明斟雪活动着手腕,望着肌肤上的红痕,略带些气恼问道:“小郎君姓甚名甚?”   少年声音朗润青涩,道:“薛昭。”   “薛昭,”明斟雪点点头,见他衣着不俗,不似宫中寻常侍卫,便问:“薛公子家住何方?我先送你去医馆处理伤口,而后再让车夫送你回府。”   少年神色一怔,缓慢垂下眼眸,落寞地摇摇头。   “这是何意?”   明斟雪偏头看他。   少年顿了顿,道:“无家可归。”   无家可归?   明斟雪一挑眉。   光天化日之下,你骗傻子呢?   一个清俊不凡,甚至有资格现身岁末宴的小郎君,竟然说他无家可归?   明斟雪不信。   “那你说个能安身的地儿,待会儿送你过去。”   少年仍是摇摇头,说道:“无处可依。”   略一思忖,他又补充道:“恳请小姐暂且收留。”   明斟雪望向他的目光里登时多了几分警惕。   虽说这人舍身替她挡了一刀,但也不能就此赖上她呀。   明斟雪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会给少年请最好的郎中医治,会给他重金补偿,足以保他余生无虞。   可她不能捡个来路不明的小郎君带回明府。   宫中动乱,叛军及其余党乱作一团,谁知道这位身份不明的少年有何来头?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在动乱中结识的人。明斟雪不想惹火上身,更不可能冒自己一时心慈而将明氏拉入党争深渊的风险。   她当即拒绝道:“不可,你重伤未愈,不若暂居于医馆罢,我会请来盛京城最好的郎中,你且先安心养伤。”   不可?   少年低敛的眸中划过一丝冷嘲,眼底渐渐凝起阴鸷。   两世了,不论他的身份是权倾天下的帝王,还是虚弱可怜的少年,她始终对他持有戒心,处处设防……   这便是宿命么?   独孤凛不认命。   逆天改命之事他都能做得,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两情相悦只在人心,强求不得?   他偏要放任刻在骨子里的疯劲去强求,去占有,去逼她眼中有他。   哪怕是互为怨偶,哪怕是互为怨偶……   他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苍白的指节握拳攥紧,独孤凛幽眸中疯劲越聚越浓,青筋暴起的手甚至因着心里疯狂的执念而兴奋地发颤。   气息骤然急促,而后归于平静。   独孤凛不动声色隐去眼底的阴鸷,抬眼去望她。   少年面色呈现出病弱的苍白,眸子清亮若水,目光怯怯微颤,露出最可怜的模样,直勾勾望着便让人软了心肠。   明斟雪被他盯得心底陡然一软,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面对小郎君自然会心生怜悯。   动摇了么?独孤凛心底冷笑,神情伪装得更为可怜,眸中却多了几分对于即将到手的猎物的欣赏。   快可怜可怜我吧,小姐。   你我天生便该纠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无论是生是死,孤都不会放过你……   然而明斟雪并未如他所愿。   一想到少年来路不明,宫中局势动荡不清,明斟雪还是坚持己见,硬着心肠朝外唤了车夫:“容叔,劳烦您将这少年搀去医馆,请济世堂最好的郎中医治。”   说罢,她将柔软的掌心自少年冰凉的指尖抽回,见他衣着单薄,便将自己的狐裘取下披至他肩上:   “抱歉,我暂且不能收留你。公子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自会奉上重金,可保公子余生在盛京城中好好过活。”   少年虚弱不堪,望向她的眼神软了又软,眸光微动,几经辗转,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明斟雪被他看得心虚,索性在他被搀入医馆后,催着车夫尽快打道回府。   离别时,飘起了细雨。潇潇夜雨在天地间笼了重重雨帘。   少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行动间扯到腰间的血窟窿,痛的额上冷汗涔涔,忍痛咬着薄唇望向明斟雪最后一眼。   连眼尾那一点泪痣也收敛起了妖冶蛊惑的意味,颤颤着可怜的令人揪心。   他沉默着收回目光,在雨幕中转身缓慢步入医馆。   连背景都那般伶仃落寞。   明斟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恶人。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回府后准备厚礼托人送来医馆给他罢,待他伤好后再替他寻个营生。   明斟雪这一路都心神不宁,少年离去时幽怨而可怜的眼神始终在她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方一入府,她派人去给明相夫妇报了平安,转身紧锣密鼓去安排酬谢少年的相关事宜。   小厮带上谢礼出府后,明斟雪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沐浴完毕,吃了碗最喜欢的糖蒸酥酪。   总算安心了,啊,舒服。   明斟雪正做着香甜美梦,一阵焦急的敲门声猝不及防打破她的梦境。   “何事?”她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小姐,医馆说那公子伤势严重,再拖下去只怕累极性命,却又执拗不肯医治。郎中擅自作不得主,请您去拿个主意。”   “什么?!”明斟雪顿时睡意全无。   少年为救她而伤,人命关天,她再提防少年,也不愿欠着一条性命。   这人真是作得一手好死,拿性命逼她现身,背后所图为何?   作者有话说:   名字含义:薛,同“雪”,可参考《红楼梦》丰年好大雪——薛氏;   昭,日明也。——《说文》 12 ? 赌她心软   ◎温热,潮湿,细腻◎   “备车去济世堂,让霍刀挑上几个身手利落的侍卫跟着。”   夤夜出行恐有埋伏,明斟雪不敢大意。   寒夜寂静,盛京城被冷雨笼罩着,白日里喧嚣的长衢入夜后空荡荡,唯余几点昏黄灯火藏在夜幕里。   明府马车穿过黑夜中的街巷,停在医馆前。   明斟雪撑开油纸伞,匆匆步入,虚发灰白的沈郎中一见着她身影,忙上前来施礼。   “明小姐,那位公子腰部要紧处被刀刃捅了个大窟窿,伤势骇人,寻常人受此重伤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偏他身子骨格外硬,愣是熬到了现在,还拧着不肯让老夫为他医治。   若再不止血敷药,只怕撑不过明早。老夫拿他没办法,惊动您走这一遭拿个主意,您瞧着这该如何是好?”   “他人现在何处?”明斟雪推却了沈郎中递过来的茶水,四下一打量寻不见人影,心下着急。   “暂歇在厢房内,明小姐且随老夫来。”沈郎中引着明斟雪一行人往医馆后走。   “就是这处了。”沈郎中在房门前顿布,抬指叩响门扉:“小郎君,老夫将明小姐请了来,可否方便让吾等入室?”   少年并无任何回应,除却沙沙雨声,四周一片寂静。   “薛公子,你若再不开门,我便自行进来了?”明斟雪轻扣门扉,听着里间没有任何声响。   心里隐隐生出不安的预感。   推开门,厢房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寻不得,明斟雪有些着急,吩咐侍从将厢房仔仔细细搜了个遍,担心少年因重伤晕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薛昭,薛昭?”明斟雪一边找,一边急切地唤他名字,企图能得到少年一丝半点的回应。   然而始终寻不见少年的任何踪影。   “他人呢?”明斟雪忧心忡忡望着沈老郎中。   “这,老夫也不知呀。”沈老郎中一摊手,愁眉苦脸:“老夫始终在前堂候着,不曾见过有人离开厢房。那位公子虚弱至极,行动艰难,不走前门离开的话,总不能凭空飞走了罢?”   凭空飞走,凭空……   一个念头飞快划过脑海,明斟雪眸中一亮,抬眸一扫厢房,视线落在远处的支摘窗上。   “沈老先生,窗外通向何处,可引我一探吗?”明斟雪转身。   “厢房后面是老夫的药圃,明小姐若不嫌弃雨夜泥泞,便随老夫来。”   明斟雪紧随他的脚步绕过厢房,听沈老郎中说道:“那小郎君伤势严重,又经历这般折腾,只怕已去了半条命了。便是找到了人,老夫也很难保证能将他救回。”   明斟雪心下惴惴不安,既气恼薛昭执拗不肯医治,又后悔自己太过狠心,没等他处理好伤口便匆匆离开。   毕竟自己这条命是他舍身从刀下护住的,明斟雪不想白白欠下一条性命。   “明小姐,这便是厢房后的药圃了。”沈老郎中挥手一指。   明斟雪点点头:“霍刀,你带人去这边搜,鸢尾你们几个结伴去那边。那位小郎君身高八尺,一身玄衣劲装,腰部缠着一条……”   她话音一顿,抿抿唇瓣小声道:“缠着我赴宴时束的那条合欢色绸带。”   流萤鸢尾猛地瞪大了双眼。   女儿家的束带可不能轻易送人,尤其是缠在陌生男子的腰间。   明斟雪何尝不知,事出紧急,她只顾着帮少年包扎伤口,却忘了这一条。陡然回过神来,难免觉着尴尬。   一行人分成几拨往各处去寻,明斟雪走近支摘窗,俯下身子去观察墙边痕迹。   只见窗棂处沾着几点暗红,似是干涸的血迹。   视线一低,却见泥土在雨水冲刷下掩埋了之前的痕迹,线索至此便断了。   明斟雪无奈,只得起身提着一盏琉璃灯去寻。   “薛昭。”她胆小怕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黑暗处走,   柔软的素手提着的琉璃灯在雨夜中发出朦胧温暖的光,帮她驱散了些许恐惧。   半晌,侍卫及婢女回来复命,皆是一无所获。   明斟雪有些后悔自责,若是少年因她而重伤殒命,她良心难安。   “雨大天寒,小姐回去罢,您若放心不下,我们便去官府报官,如何?”流萤看着小姐被飞来雨丝打湿的裙裾,泥点斑斑的绣履,忍不住心疼她。   明斟雪无奈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她提着灯笼,自窗外走过时,鸟雀的啾鸣声引她脚步一顿,转身时灯火倏的照见一棵拦腰折断的大树,树丛中隐约透出一角不起眼的玄色。   深沉的颜色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明斟雪瞳仁骤然一缩,撇开流萤撑的伞,径直朝他奔去。   “小姐!”流萤急得在后面追,冬雨侵骨,冻伤了小姐该如何是好。   琉璃灯温暖的光晕映着树下那人的面容,明斟雪凑近一看,正是苦寻不得的少年!   屋檐上嘀嗒的雨声,隔开了一切喧嚣。   少年双眼紧阖,面色苍白如纸,冰冷的雨水沿着他冷白面颊下滑,滑过凸起的喉结,浸透了衣裳。湿答答的衣裳紧贴在胸前,露出锁骨处的一点小痣。   清冷得像是块白玉,出尘不染。   琉璃灯的光晕浸染着少年精致的眉眼,明斟雪伸手拨开他额前被雨水淋湿的发,试了试温度。   好烫,少年烧得越发厉害了。   “薛昭你醒醒。”明斟雪视线一落,借着灯火发觉少年怀中竟紧紧护着一窝刚出生的幼雏。   再往下,便是他腰间渗血的伤口,行动间伤处再次挣裂,血水浸着冷雨洇得腰部一片殷红。   仍有汩汩鲜血不断涌出。   “来人!快来人!”明斟雪帮他捂住伤口,急得手忙脚乱。   少年似是被她的声音触动,昏迷着的人,眼睫竟有了轻微颤动,脆弱得恍若剔透细瓷一触即碎。   他艰难抬起沉重的眼帘,面前少女的面容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明斟雪面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少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盯着她。   是梦么,他又做梦了……   独孤凛虚弱至极,意识混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但他还是出于本能,伸臂强硬地将她温软的身子禁锢在怀里。   不顾伤口传来的撕裂疼痛。   他只想这样紧紧抱住她,哪怕是梦,哪怕是梦……   距离骤然拉近,少年凛冽强势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着明斟雪。   明斟雪心脏忽的重重一跳,心口处莫名开始泛疼。   雨水将衣裳浇了个透,两人紧紧相贴,独孤凛清晰感受到自己被冻的冰冷的躯体一点一点贪婪地掠夺着少女的体温。   少年幽深的凤眸在昏暗雨夜中灼起一丝缱绻的温度,烧得明斟雪被雨打湿的呼吸都变得烫而潮湿。   意识碎得七零八落。   独孤凛的手穿过明斟雪背上被雨浸湿的青丝,五指在她颈后逐渐收拢,强势地将人紧紧禁锢在怀里。   指腹怜爱珍惜地摩挲着她颈上白嫩细腻的肌肤,独孤凛灼烫且生硬的气息与少女的发香浸着潮湿的夜雨相勾连、纠缠。   同骤雪天在梅树下自戕的冰冷躯体不同。   温热,细腻。   这才是活的她。   这不是梦。   独孤凛喉间酸涩。   “先回医馆好么?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医治。”明斟雪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快被少年夺走,沉默几息还是推开了他。   独孤凛被她推得一怔,少女行动间透出的疏离与抗拒适时敲醒了他。   少年无声颔首,而后眼帘低垂,沉默着望向一旁的雏鸟。   “这窝鸟崽儿原是待在树上的,许是因着今夜风大,树被拦腰折断,巢窝便掉到了地上。”沈郎中俯身替少年把脉。   “新生的雏鸟禁不得冷雨淋,若不能及时救下,只怕这窝崽儿早就被冻死在雨夜里了。”   少年用病弱的身躯为幼鸟挡住夜雨,稚嫩的生命才不至于在这个雨夜殒命。   若是方才没能被幼鸟的叫声吸引,错过了少年,只怕冻死在这个雨夜的便是他了。   视线自少年与瑟瑟发抖的幼鸟间一逡巡,明斟雪心底隐隐动摇。   但也只是一瞬。   她命侍卫将少年带回医馆,亲眼盯着他接受诊治。   昏黄的灯火为少年一侧失了血色的面颊染上柔和光晕,另一侧锋利冰冷的轮廓则深藏入黑暗之中。   晦暗不明,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少年单手解开玄衣领口,瞥了明斟雪一眼,目光闪烁。   “怎么了?”明斟雪不解其意,反而走近了些。   薄唇淡淡勾起愉悦的弧度,少年突然落手撕开湿透了的玄衣,动作干净利索。   “啪嗒。”额前被雨浸湿的乌黑短发落了滴透明。   湿漉漉的水珠划过裸ll露出的胸膛,自肌肉间的沟壑蜿蜒而下。   少年身形看似瘦削,褪去衣裳一瞧,内里肌肉却很是劲瘦紧实。   明斟雪脸颊一热,当即捂住双眼。   “你这人好不知羞耻,怎么能这样……”她又羞又愤。   少年状若不明所以,苍白的面上透着无辜。   墨色眸底却涌动着浸刻入骨的阴鸷与帝王威严,饶是这么遥遥一望,一眼便可使人屈居下风,顺从地弯下脊梁骨朝他称臣。   “小姐,过来。”他的声色沾上几分喑哑,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蛊惑意味。   他朝明斟雪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小姐,这不成。”侍女鸢尾没耐性,直接上前来抓住明斟雪的手,劝阻道:   “您冒雨前来,已是对这位公子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再留下耽搁时辰,快些回府罢。”   聒噪!   独孤凛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眸中的温柔霎时褪去,深若寒潭的凤眸射出逼人冷意钉在那个多事的婢女身上。   鸢尾猝然撞上少年凌厉的目光,惊得汗毛倒竖,支支吾吾把话咽了回去。   “小,小姐……”鸢尾神情慌乱,松开明斟雪的手哆嗦着往后退,“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怎么了?”明斟雪听着奇怪,顺着鸢尾的视线看去。   几乎同时,独孤凛眸中的阴鸷与杀意霎时消散,黑眸仍透出孱弱的病气望着明斟雪。   明斟雪被少年看的心软,犹豫片刻伸出手朝他递了帕子:“擦一擦罢。”   少年点点头,坐直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滑过喉结的一滴水液恰好落在了他指腹上。   接过手帕时,肌肤相触,那滴晶莹沾着他的体温在明斟雪柔软细腻的掌心涂抹开。   明斟雪耳尖升温,不自在地绷直了背,只觉得掌心快要被少年的温度烫化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   少女走神的模样被独孤凛敏锐捕入眼中,他敛眸淡淡一笑。   轻捻慢挑反复研磨,逐步触弄至中心,独孤凛骨节分明的长指刻意在一片温热中逗留。   明斟雪一时只觉得被攥住了呼吸。   斟儿素来心软,方才既亲眼见着夜雨中少年病重的模样,必不会再拒绝将他留在身边的请求。   快可怜可怜我罢。   我的,小姐。   独孤凛唇角噙着笑,方欲再细细磨上些时候,指下的绵软骤然抽离。   他愕然抬眸,少女神色坚定,一字一句道:   “抱歉,我还是不能收留你。”   作者有话说:   狗子:36℃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Q^Q 13 ? 两副面孔   ◎想让小姐多可怜可怜我◎   明斟雪盯住少年乌黑的瞳仁,语气笃定:   “你认得我。”   “说,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少年眸中泛着的温柔与伪装出的无辜脆弱忽的一碎。   他敛眸,长睫不着痕迹扫去眼底的异样。   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独孤凛勾了勾唇,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斟儿还如从前那般心思细腻,聪慧机敏。只是这般灵巧细腻的心思,前世为何不愿施舍几分给自己呢?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她的人,为何最先被明斟雪不假思索舍弃的反而是他。   只对他一人狠心。   这不公平。   独孤凛自嘲地在心里冷笑。   斟儿不愿对独孤凛心软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身份。薛昭如何?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   下一瞬,被她质问的少年眸中突然涌入无尽悲戚,他眉目低垂,薄唇抿成一条倔强锋利的弧度,似是被明斟雪戳中了痛处。   是不是误会他了……   明斟雪有一瞬的心念动摇。   少年沉默半晌,拘谨地将目光投到她掌心。   “小姐,奴婢取了纸笔来供老先生写药方。”鸢尾抱着笔墨纸砚步入房内,心有余悸偷瞄了少年一眼。   她心底发怵,这少年可真奇怪,看着瘦瘦弱弱的,一离开小姐的目光,立马变成只凶恶的狼,那眼神,比隆冬三尺冰封淬成的刀还要寒冷骇人。   “笔墨拿过来吧。”明斟雪道。   鸢尾捧着宣纸并蓄了墨的毛笔呈上来,抬眼方欲给明斟雪回话,冷不丁撞上少年的一双幽眸,心脏猛地一缩。   两手哆嗦着一滑,毛笔“砰”的坠地摔出团黑渍,宣纸纷纷飘落。   “小姐小姐,他瞪奴婢……”鸢尾委屈,慌忙去收拾地上。   “瞧你胆小的样儿,丢不丢人。”流萤上前来帮她,拉着她往外走。   “你懂什么!”鸢尾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警惕地瞥了房内一眼,压低声音:   “你是没看出这人心机有多深,在小姐面前装出一副孱弱样,一离开小姐视线,锋利的爪牙是藏也不藏,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将我活剐喽!”   流萤笑着弹她脑壳:“哪有那么夸张,我倒是觉得这少年挺可怜的。依你说,他装成这副模样图什么呢?图明府的钱财,还是想借机捞个一官半职?”   “总不能是图咱们小姐罢。”流萤随口说笑着,蓦地脚步一顿,与鸢尾面面相觑。   真说不准……   “快走,不能留小姐与他共处一室!”两人着急慌忙往回赶。   厢房内,少年取出一枚碧玉印章递给明斟雪。   通透碧玉,质地不俗,不似盛京之物。   明斟雪不解其意,待到翻过印章底部细看时,倏的目露惊异。   “崇州薛九齐之印。”明斟雪抬眸去望他,“这是薛伯伯留给你的?”   少年微微颔首。   明斟雪眉间紧蹙:“薛伯伯将你托付给了明府?”   “是。”薛昭答。   “难怪你会出现在岁末宴,声称无家可归非要随我回府。”   明斟雪长叹了声,小心翼翼问道:“薛伯伯他…走得很痛苦么?”   薛昭摇摇头,神色平静。   没有痛苦。   他出手干净利落。   颈骨爆开一声裂响,鲜活的一条命便被折断于掌中,手段之快之狠,薛老先生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到疼痛,便已咽了气。   干脆。   独孤凛回味着掌控一人生死时颤栗着的愉悦感,心底生腾起复仇的快意与铲平背叛者后的空虚。   不允许有任何背叛。   哪怕是心腹……   “依薛老所托,小姐可否收容我?”少年眸色深深紧盯住她。   急待自少女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薛老与明相关系匪浅,临终托付,这重情分总能让小姐松了口罢,独孤凛这样想。   明斟雪冷静打量着他,不急于给出答复,反而出其不意问了句:   “薛伯父真的是因病亡故的么?”   少年眼睫一扫,故作忧伤,道:“是。”   “我应该相信公子吗?”她仍未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放松警惕,“换言之,公子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聪明。   独孤凛薄唇一勾,黑眸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盛京顶级名门培养出来的嫡女,绝非绣花枕头一个,她心思足够缜密。   只可惜,对上了靠手段心机取胜的下一任帝王。   她根本不是对手。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除却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昏暗中,液滴坠落时粘稠的响声听入耳中格外清晰。   一滴又一滴,打破僵局。   缓慢,冰冷,静静流逝……   “什么声音。”明斟雪瞳仁骤缩,望向少年失了血色的面容。   他阖上眼眸,神色平静,额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却暴露了此刻无声承受着的痛苦。   “取一盏灯过来。”她疾声吩咐道。   灯火暖和的光晕一寸一寸照亮被殷红的血浸湿的衣角。   一滴一滴,榻下蓄了小小的一滩血泊。   “伤口为何崩裂开了!快去唤沈老郎中来!”明斟雪慌了神。   纤纤素手突然被人攥住。   明斟雪俯下身子去看他。   少年面色惨白,手掌冰冷。   薄唇艰难翕合,气若游丝道:“薛老遗志…还请小姐怜惜……”   明斟雪咬着唇瓣,思量半晌,这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安心。   “我会将印章交给父亲,之后如何,便要看父亲的意思了。”   沈老郎中过来诊疾,少女披上大氅,离去时思忖再三,漾开一个浅浅笑容。   “多谢公子舍身相救,公子且好生养着身体罢,祝你早日病愈。”   独孤凛怔愣了一瞬。   她对他笑了。   这是前世所不曾有的境遇。   少年眸中熄灭的光亮再度复燃。   夜已深了。   门扉方一被阖上,独孤凛撩起眼皮,眸中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阴鸷。   方才伪装出的半点可怜劲、病弱气也无。   只心口暖融融的,十分熨帖舒服。   “藏风。”独孤凛抱臂,扫了支摘窗一眼。   窗子“吱呀”一声被自外开启,藏风现身。   “将那棵拦腰折断的树伪造的再真些,莫要在天亮之后被看出人为的痕迹。”   “另外,”他淡淡瞥了眼那窝啾咪不止的幼鸟。   借着月色,幼鸟似是被黑暗中隐匿的凶兽盯上了,扑棱着翅膀发出惊恐的叫声。   “把那窝小东西带走,聒噪的很。”他眸色冰冷,全无丝毫在雨中护住幼鸟的耐心。   “藏风遵令。既然放在此处会吵到殿下,不如弃之于荒野。”   独孤凛眉心一拧,眼前忽然浮现出少女的面容。   记忆中,她对小动物总有着十足的耐心。   否则独孤凛也不会拿雏鸟去博她同情。   心念一动,他突然改了主意,吩咐道:“不必,在济世堂找棵牢靠的树安置了。”   藏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殿下的伤……”   独孤凛低头瞥了眼伤口:“无妨,本王若真想防,便是数十个持刀的蠢货围攻本王一人,也毫无胜算。”   他敛眸欣赏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突然出手猛地一击。   “殿下!!”藏风惊呼。   独孤凛闷哼了声,望着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涌出的血瞬间将洁白的纱布浸红,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藏风,可怕吗?”语气充斥着愉悦。   藏风惊得说不出话。   独孤凛眸底的疯狂压过了沉重的夜色,唇角弯了弯,他漫不经心擦拭着指尖血渍:   “这样,小姐就能多可怜可怜我了。” 14 ? 今朝淋雪(二修)   ◎他很想问一句,斟儿疼不疼。◎   少年于一个骤雪天被接入相府。   那日清早,新雪簌簌飘个不休。   “下雪了。”明斟雪自毛绒绒的兜帽间探出脑袋,捧着汤婆子倏的钻进雪地里。   穿着百褶袄裙的侍女跟在她身后追。   “小姐慢些跑。”   “知道啦。”   正是一生中最恣意明媚的年纪,明斟雪撇了油纸伞,发间缀着的合欢粉发带随风轻盈飘在雪里。   像误入凡尘的小仙娥。   风很自由,她也很自在。   独孤凛步入相府时,在庭前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犹豫片刻,墨靴朝雪地里缓慢迈出一小步。   自她于骤雪天崩逝后,独孤凛再不肯踏入雪野一步。   逢上盛京城落雪的日子,他会将自己关在御殿内,郁郁寡欢,艰难熬过残忍的每一个日夜。   白的雪,红的梅,无一不会让他睹物思人。   待到雪化了,便拎上一壶酒去看望明斟雪,静静守在她的陵墓前。   独孤凛自恃冷静克制,难捱的日子里却又不得不借用烈酒来麻醉自己。   他那时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对她说:“再等一等孤。”   “孤很快便会来陪你。”   而今,他总算没有食言。   纷纷扬扬的碎玉琼瑶借着北风的势,泼洒地越发密而厚。   “公子重伤未愈,撑把伞挡雪吧。”明府的小厮递来一柄油纸伞。   前世未能走到最后,终是未圆之缺憾。   今朝若是同淋一场雪,此生也算和她共白头,了无遗憾了。   “不必。”独孤凛望向少女发上飘落的一层白絮,接过伞收入掌中,朝她走去。   “早梅开了!”   一树玉尘轻覆着红梅,明斟雪转身将汤婆子塞入侍女手里,踮起脚尖去摘落了新雪的梅花。   “这一枝送给流萤。”   “这一枝留给鸢尾。”   “这枝……”   厚重积雪压弯了枝头,颤颤巍巍眼看着便要尽数倾倒,重重砸了树下之人满头满脸的雪。   “小姐当心!”流萤惊叫了一声。   树冠庞大,明斟雪来不及躲闪,只得抬手去挡,害怕地闭上眼眸预备被雪淋个透心凉。   二十四骨油纸伞倏然自头顶撑起一方天地,遮住了四下飞溅的松雪。   护她一片清净。   雪落的窸窣声忽的停在耳畔,明斟雪不安地睁开眼,小心翼翼转身望过去。   水墨染就的油纸伞下,少年一袭白衣眉目温和,遗世独立身姿若仙。   身后是三千风雪。   他伸手替明斟雪拂去狐裘上的白絮,温润一笑:“小姐莫要被雪沾湿了衣裳,仔细着凉。”   明斟雪微微怔住了。   樱唇几欲开口,却说不出什么。   沉闷的雷声蓦地自远处滚滚碾来。   明斟雪登时变了脸色,下意识抬手便想捂住双耳。   遒劲有力的大掌快她一步,将明斟雪按入怀中,一手执伞,一手护住她的耳朵。   紧贴着胸膛的那只耳朵,听到了少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许是被少年的体温包围着的缘由,明斟雪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轰鸣雷声被护在另一侧的手掌隔开。   明斟雪将深埋于少年怀中的脑袋缓慢抬起。   安然落下的一颗心在触及少年目光的一刹那,漏了一拍,骤然被狠狠攥紧。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头戴十二旒衮冕,身着玄色冕服的帝王躬身替她挡住雷声,将女子纤弱的身影罩在身下。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帝王眸底翻涌着的戾气凶的能将她撕碎。   明斟雪怯怯抬眸,对上了面前年轻郎君温和深情的眼睛。   君子如玉,温润清雅。   帝王阴鸷,杀人如麻。   一瞬恍惚——   “放开我!”   瞳孔骤缩,她猛地推开了少年。   挣扎间踩上了一块湿滑的青石板,脚底一滑,明斟雪惊呼了声,直直仰面摔倒。   一截手臂适时揽住她的腰肢将人轻松捞起。   “小姐仔细脚下。”少年紧张地皱起了眉,扶住明斟雪的腰身待她站稳了才收回手臂。   明斟雪惊魂未定,呆愣愣地杵在他面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她很是羞愧,小声嗫嚅着,“我不是故意朝你发脾气的。”   “只是突然看到了……”她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少年垂着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   “总之,多谢你出手相助。”明斟雪伸手指了指庭院:“风寒雪大,我先回了。”   少年微微颔首示意。   “别了,薛公子……哎呀!”   好巧不巧,一抬脚又踩中了滑溜溜的冰面,明斟雪身形不稳,少年伸臂扶了她一把。   脚步一踉跄,明斟雪朝他身前一扑,额心猛地磕到了少年的下颌。   “疼……”明斟雪吃痛,抬手委屈地揉着额头。   独孤凛眸中划过一丝讶然。   明斟雪竟会在他面前叫痛。   脱口而出,没有丝毫遮掩。   前世被他赌气发狠撞的逼出了眼泪,饶是忍的将唇瓣咬出了血也不肯松口叫疼。   被容太后寻衅刁难,双膝跪出了淤青也不肯在他面前委屈叫疼。   那么她自戕之时呢,当利刃割开脆弱的脖颈那一刻,她会不会委屈地喊着疼……   独孤凛心碎如刀绞,揽住她腰肢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中。   他很想低声问一句。   斟儿,疼不疼。   她这般柔弱金贵的姑娘家,原是该被捧在掌心里好好爱护的。   寻常磕着碰着都会喊疼的小姑娘,怎么能用那种冰冷的铁刃割开血肉,结束生命……   独孤凛的心在滴血。   箍住腰肢的手掌越收越紧,明斟雪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来。   “薛公子,你,你怎么了?”明斟雪两手撑在他胸膛上,艰难地支开一段距离供她呼吸。   立在两旁的侍女看傻了眼,扭扭捏捏提醒道:“薛公子,这里是相府,请您注意分寸。”   “薛昭你身上还有伤,别勒我勒得那么紧,碰到你的伤口可不妙。”   距离太过暧昧。   明斟雪脸颊烫得厉害,又担心他重伤未愈,不敢有大的动作,故而只能局促地推搡着。   独孤凛长叹一口气,慢慢松开了她。   明斟雪退后几步,垂着眼睫不安地拢了拢狐裘。   “小姐,少夫人带着姐儿哥儿自娘家回来了。”有嬷嬷自庭院外追过来。   “嫂嫂回来了!”   明斟雪双眸一亮,快乐的像只雀儿飞出庭院,立刻将重伤少年抛在身后。   裙袂飘飘,徒留给独孤凛一抹追不上的倩影。   掌心一缕香风转瞬即逝,独孤凛眼睫低垂,只觉得舌根那丝甜没了味道,不悦地皱了皱眉,强撑着病体跟了上去。   明斟雪跑得很快,樱粉倩影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将独孤凛远远甩开。   这一幕像极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无论他多么努力,拼命向她奔去,也来不及阻止生命的消逝。   总会迟上一刻,总会迟来……   不,不!   黑瞳骤缩,气息陡然变得急促,独孤凛眸中闪过惊惧之色,不顾阻拦毅然去追那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影子。   “小郎君!仔细您的伤口!”随行的沈老郎中急得直跺脚。   不能再迟了,不能再迟了……   独孤凛听不见别的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她,这一次绝不会再放手!   伤口再度裂开渗血,玄色身影越来越乱,独孤凛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被深重的无力感所吞噬。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唤醒。   就在少年瘦削的身体再难支撑,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少女熟悉的身影重新回到他的视线。   脊背霎时出了层冷汗浸湿中衣,独孤凛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心有余悸。   他乏力地抬起眼眸,下一瞬,所见场景深深刺痛了独孤凛的眼。   狂跳的心脏一瞬间被钉住。   “芸姐儿给小姑姑亲一下,小姑姑最喜欢你啦。”   “桓哥儿好乖呀,来,让小姑姑抱抱。”   “你们快看,桓哥儿对我笑了!”   明斟雪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梨涡浅浅,眼角眉梢的笑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前世记忆如绵密的针密密麻麻扎入独孤凛的脑海。   恍惚间,身着绣有金丝凤凰华服的明斟雪闷闷不乐坐在自己怀中。独孤凛滚烫的大掌轻轻贴上她的小腹。   “皇儿今日可有闹你?”   “孤亲自翻阅了名家典籍,为皇儿起了好些名字,送来由你这个做母后的抉择,如何?”   “无所谓这胎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是斟儿生的,孤都喜欢。”   任由他说得再多,明斟雪始终别过头一声不吭,恍若未闻。   满心欢喜霎时被冷水浇灭。独孤凛垂下眼睫,俯首轻轻蹭了蹭明斟雪的发顶,低声央求道:   “斟儿你理会孤一声,好不好……”   然而这话一出口,怀中女子温热的身体倏的化作一缕云烟消散。   周遭环境骤变,巍峨宫阙退去,独孤凛身处泼天大雪中,怀里取而代之的是明斟雪洒着鲜血的冰冷躯体。   “我的至亲都死了,这下你满意了?”   “独孤凛,我不是你豢养的金丝雀。”   “你休想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你把我也一起杀了罢,把我杀了!”   独孤凛,我恨你。   那个冬日里,明斟雪双手攥紧得发颤,红着眼眶死死盯住他。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恨你。 15 ? 曾经沧海(二修)   ◎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熟悉感。◎   明斟雪是喜欢小孩子的。   只是不喜欢他和她的孩子。   被独孤凛寄予无限期望的皇儿,因着是两人骨血的融合,甚至被剥夺了降生的资格。   他曾经日日夜夜用炙热的掌心慢慢感受着它长大。   明斟雪逗弄婴孩的笑声不断刺激着独孤凛脆弱的神经。   这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独孤凛慢慢收回视线。   他也曾有怨愤。   怨明斟雪为何如此心狠。   可当视线触及那具在冰棺中安静睡去的女子时,独孤凛心底仅有的那一点可怜的怨愤便陡然消散了。   爱恨交织间,终究是情感战胜了独孤凛素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动了心的人溃不成军。   绝对的压制,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再对沉睡过去的爱人生出半点怨气。   他舍不得。   簌簌寒风抽打着庭院中挺立的梅枝,独孤凛立在风雪中,静默着等她回头。   这场风雪,也该过去了。   明斟雪随嫂嫂入了内堂,逗弄两个小童玩了好一会儿。   出来时,雪势渐渐收了。   她一抬头,便看到风雪中少年茕茕孑立的寂寥身影。   “薛昭,”她惊讶地望着他,快步走过去,“天寒地冻的,你为何还在这里等我。”   “我一直在等着小姐。”独孤凛注视着她,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只要小姐肯回头,便会发现我始终站在小姐身后。”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只是前世你走的匆忙,不曾给过我机会。   明斟雪不解其中深意,只是满心愧疚:“你的伤还没痊愈,身子本就虚弱,怎能杵在风雪里硬熬呢。   薛公子是为了替我挡刀才受此重伤,若再冻着病着了,该叫我如何是好……薛公子!”   少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重重压上她的肩。   分寸掌控地很微妙,不至于压倒了她。   明斟雪被迫伸开双臂,环过他的腰身将人抱住。   “速去传郎中。”她吩咐左右道。   独孤凛俯身,将下颌埋在她温软的颈窝里。   薄唇勾起愉悦的弧度。   斟儿方才便是用这双手抱起了她的小侄女。   那是她的血亲。   而现在,这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的背。   他也可以做她的亲人。   独孤凛唇角晕开一抹笑,微微侧头,深藏心机的黑眸饶有兴致打量着少女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后颈。   落在他眼中,明斟雪就像一只引颈待戮的娇雀。   他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很想。   “薛公子,你还醒着么?”明斟雪被他压的很吃力,有些受不住。   少年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很重,明斟雪喘不过气,却又有余力让她站稳脚跟,有些奇怪。   两人身影交叠在一起。   少年压在身上的动作与灼热的体温,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熟悉感。   仿佛她曾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牢牢压制着,就如眼下这般她动弹不得。   想什么呢!   明斟雪慌忙摇了摇脑袋,试图甩掉那些荒唐的画面。   真是的,看来是近来画本子看多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羞死人了。   “快来几个人帮帮我,扶薛公子入暖阁休养。”   明斟雪在众人的帮扶下,这才将“昏迷不醒”的少年自身上挪开,扶上床榻歇息。   青丝划过颈侧,明斟雪下意识垂着眸子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僵住了。   她看到少年颈下的锁骨处,有一枚小小的黑痣。   同近些时日里梦到的那个面容模糊的男子,别无二致。   明斟雪踉跄着后退几步。   不会的,不会的。   只是误打误撞有一处相似的体征罢了。   谁身上没几点小痣呀,碰巧长在那处罢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明斟雪按了按跳得慌乱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16 ? 高抬贵手   ◎“她是皇后,娇气一点怎么了?”◎   年节将近,府中上下忙碌着预备过节,明斟雪早将少年忘却了脑后。   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人一忙,连做梦的功夫也没了,她难得清静一些时日,不再被古怪的梦境纠缠。   可独孤凛想见她。   去见相府嫡千金也得寻个合适的契机。   “藏风。”独孤凛冷冷扫了眼窗外。   旋来一阵风,一叶枯黄飘摇落地。   “属下在,任凭殿下差遣。”藏风孔武有力,一身劲装现身,朝那挺直清瘦的背影抱拳下跪。   殿下轻易不会宣他亲自领命,此番定有顶顶重要的事。   难不成殿下终于要一展锋芒,对皇位动手了?   藏风热血沸腾,恨不得下一刻便为六殿下闯刀山赴火海,杀进皇宫。   却见独孤凛眼尾一挑,沉声正色道:   “一刻钟之内查明小姐近来的所有喜好。”   藏风:“……”   满腔热血出其不意被浇灭了。   殿下破天荒唤他前来,竟只是为了查探相府大小姐的喜好?!   藏风不敢多言,领命速去。一刻钟后复命,向端坐上首的独孤凛事无巨细回禀:   “明姑娘近来喜用冬末积攒的雪水浣面,只要梅枝上浸了花香的厚雪。”   “丹蔻要染的不深不浅,海棠经雨那般娇嫩的颜色。”   “偏爱取晨光熹微时的花间甘露为饮,只采全开的花瓣上的露珠,半开的未开的花苞都不要。”   ……   停顿的间隙,藏风飞快偷瞄了六殿下一眼。   独孤凛听得认真,目光沉沉直视着他,冷声命令道:“继续。”   继续?!   这么娇贵的一位主儿,明府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舌尖怕化了,吃穿用度繁琐至极,殿下为何还有耐心听下去。   藏风感觉自己快疯了。   “明小姐昨个念了句馋‘醉东风’的清蒸鲈鱼,可惜酒楼掌勺师傅不在,因而没吃上。”   “没吃上?”独孤凛眉心一拧,似是在思索一个极沉重的问题。   她喜欢的东西,不可以得不到。   独孤凛眸色冷冷,长指有节律地轻叩着案几。   藏风心弦一紧。   这是殿下惯用的暗号。   “属下夤夜动手,天明之前便可将酒楼一应人等毁尸灭迹。”藏风反手握住刀柄,化为虚影闪至窗边一跃而下。   “站住。”独孤凛眉头一皱,“本王何时命令你去杀人了?”   藏风惊诧,将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道:“殿下,您的动作……”   指节蓦地一顿,独孤凛眸光微动。   “的确是本王惯用的暗号。”   他打量着骨节分明的手,又轻叩了几下桌案。   那是独孤凛听到消息后下意识做出的决断,藏风没有会错意。   可是……   “她不喜欢本王杀人。”他忖了忖,忽的道了一句。   这话没头没尾的,藏风听的一头雾水。   他追随殿下多年,殿下的手段与决策素来不容任何人置喙。   而今这个能左右殿下的“她”,究竟是谁?   ***   翌日,明斟雪甫一醒来便被飘入鼻息间的鱼汤醇厚香气吊起了胃口。   “流萤,”明斟雪吸吸鼻子,“是‘醉东风’的鱼香气,奇怪了,我没吩咐人去请大师傅呀。”   流萤在外间布置筷匙,听见声响便笑着过来迎她。   “小姐快来尝尝鲜,相府的菜没什么花样,您带回来的那位小郎君亲自下厨,忙了一宿烧出这一桌子的好菜呢,奴婢闻着都馋的流口水了。”   谁?   明斟雪目露诧异,问道:“薛公子怎的突然想起去做这些事。”   “薛公子向奴婢打听了您的喜好,说是感激您的收留,无以为报,便彻夜去学您喜欢的菜肴点心。”   明斟雪挑眉,满面的难以置信。   君子远庖厨,莫说是达官显贵,便是寻常百姓也在一日三餐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那便是统归女子操持,鲜少有男子愿意放下身段主动下厨。   饶是明相与明夫人感情和睦,顶多也就为明夫人煮过长寿面。   可薛公子在做什么?   他一介温润公子,彻夜未眠从微末学起,熬了一宿只是为了能让明斟雪醒来能吃到喜欢的菜肴和糕点。   先不论滋味如何,单看这番心意,明斟雪都觉得承受不起。   蓦然想起,近来随母亲忙于府中年节的事宜,冷淡疏远了小郎君许久,也不知他如今伤势如何了。   心底隐隐生出愧疚。   “好香啊。”明斟雪捧着汤碗发出心满意足的感叹,吩咐道:   “流萤,去请薛公子一同来用膳。”   独孤凛进来时,便看到少女小口小口饮着浓汤,面颊被蒸腾的热气熏出了可爱的红晕。   汤是文火慢炖了几个时辰留下的精华,鲜嫩肥美的鱼肉也是由他亲自剔除了每一根细小的刺后,才同意摆上桌的。   这些微小的细节独孤凛曾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直到明斟雪崩逝后他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细小入微的,与她有关的点点滴滴早已被他不知不觉牢记在心里。   前世明斟雪吃鱼也分外挑剔。就算再馋鲜美的鱼肉,若发现刺未剔干净,她也是不吃的。   据说是和她幼时吃鱼时被伤到,险些去了小命有关。   只那日因着南越进贡的红香珠一事惹恼了她,人前素来端庄内敛的皇后罕见的在他面前使了小性子。   被面前摆着的一盘没剔刺的蒸鱼挡了路,明斟雪伸箸夹不到其他菜肴,偏偏和帝王一同用膳时,独孤凛不让宫人在周围侍奉,因而她也无法让宫人帮忙布菜。   作为皇后,举止应合乎礼仪,种种规矩约束着她,夹不着菜,明斟雪也不能起身或是伸臂越过碟碗。   无奈之下,她只得闷着头用白饭。   独孤凛余光瞥见她一个劲的闷头吃米,扫目扫了眼,淡淡问道:“御膳不合皇后的胃口?”   “没有没有。”明斟雪看也不看他一眼,闷头用饭。   独孤凛收回目光,不再搭理她。   依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帝王需至坤宁宫与皇后例行公事。   独孤凛无心男l欢女l爱,对眼前这个看似娇柔可人的女子更是没有什么兴趣。   她爱吃什么便吃什么,与他何干?   然而不过片刻,帝王的视线竟再度不自觉飘到明斟雪身上,顿了顿,他抬手按住了她的银箸。   一手动弹不得,明斟雪猛地抬头去瞪他,唇边沾了一粒米。   独孤凛盯着她的唇角,莫名有些想笑。   这年头,伺候皇帝真是越来越难了。   为难她整日里装成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贤淑模样也就罢了,吃饭吃不着菜也还能忍,可独孤凛这狗皇帝现在连米也不让她吃了!   一想到就是因着这狗皇帝将红香珠送与长秋宫以及容家小姐,被太后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冷嘲热讽一通,明斟雪心里气不打一出来,也顾不得什么触怒龙颜冒犯天威的罪责了,将筷子一摔,起身便要离席。   “孤让你走了吗!”   独孤凛撂了筷子,一把抓住明斟雪纤细的手腕,将人往身前一扯。   明斟雪踉跄了下,端端正正坐上他的大腿。   明斟雪:“……!”   成婚一载,帝王向来不待见她,连个手都没牵过,洞房花烛夜更是责令明斟雪自个卷铺盖去偏殿睡。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拉她亲昵?   明斟雪两腿晃悠了几下试图踩着地面起身,足尖够不着地,她便扭了扭着腰往前可劲儿去凑近地面。   “别乱动!”   独孤凛蓦地紧扣住掌下细软的腰肢,低沉的声音染上几分不寻常的喑哑。   掌心似炭火般灼热,贴在明斟雪腰后,又烫又疼。   “为何只吃米,不进膳?”独孤凛剑眉微皱,有些不悦。   你管的着么!明斟雪白了他一眼,在心里暗骂。   见她闷不做声,独孤凛若有所思。   “可是因着未分得红香珠,心有不满?”他问道。   赏赐给旁人,不给她,她吃味了?   独孤凛心底莫名起了几分微妙的波澜。   虽然埋头干饭的直接原因是她不吃未剔刺的鱼,但她今日确实在为此事而气恼。   那箱珠子是明斟雪的兄长明槊征讨南越数月得来的战利品。   明槊挂念着妹妹,将红香珠全数奉至御前。本以为帝王的后宫只明斟雪一人,亲征得来的宝物必然会赐给自己亲妹,谁料容太后听着风声眼馋,不声不响将一箱珠宝据为己有。   帝王日理万机,对于后宫的小打小闹不甚在心,听着是容太后的意思,见明斟雪也没什么反应,便默许了这件事。   明斟雪不在乎什么宝物不宝物,但那是兄长军功的象征,是兄长对她的偏爱。被别人抢走了不说,还落了顿奚落与嘲讽。   被独孤凛一语戳中心事,明斟雪只觉满心的委屈陡然涌了上来,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紧咬着唇瓣,她薄肩微微轻颤。   母子俩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东西!前者鸡蛋里挑骨头,处处刁难明斟雪。后者霸道专横,按住她筷子不让她吃饭!   民以食为天,明斟雪忍不了这种委屈。   见怀中娇娇倏然红了眼眶,泪眼盈盈,独孤凛忽的品到几分特别的滋味。   心底如平静沉寂的湖泊,被掠过水面雀儿的无意间用尾羽一扫,漾起涟漪。   由内向外层层蔓延开。   滋味甚是微妙。   独孤凛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愉悦。   同以往掌控生死、虐杀仇敌时的快感大不相同。   他从前只会被鲜血与权力挑起心底的轻微波澜。   那是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藐视蝼蚁时快慰。   可如今心中这份奇异的感受,分明与那种快慰截然不同。   没有强者对弱者的睥睨,他与她平等相视。   难得的,独孤凛的语气不似寻常待她那般冷淡,稍稍和缓了些劝道:“太后年纪大了,你同她计较做甚。”   明斟雪气得瞪圆了一双杏眸,低泣着反驳他:“臣妾斤斤计较?那是兄长留给臣妾的东西,平白遭人抢了去。陛下不去责怪他们,反而来斥我不懂事?”   独孤凛凤眸微眯,有些不悦:“什么叫平白遭人抢了去?南越的贡品是进贡给孤的,不是给你兄长的!既为孤所有,孤愿意赏谁便赏谁。”   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明斟雪浑身发颤,一口气堵在胸口委屈得泪花打转,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竭力蹬着腿儿要下来,磨来蹭去怎么都挣不开箍住腰肢的那只大掌。   “欺负我……你们单会欺负我……等等,陛下你冷静点,先把刀拿开。”   独孤凛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怔。   “君子动口不动手,呜呜呜不许动刀威胁……”   独孤凛喉结一滚。   他追逐权力巅峰,将至高权力控于掌中。   也最不齿那些囿于鱼水欢愉的情客。   可怀中温香软玉仍在不要命地撩拨。   每一寸细腻柔软都在嚣张地助长他的邪火。   本能昭示着独孤凛多年来引以为傲的自持与寡欲已然崩塌。   只是因为怀中这个又娇气又麻烦的女子。   这个向来不以为意的女子。   独孤凛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挑衅,一瞬间怒上心头,将明斟雪仓促放下,拂袖震怒离去。   见他一走,明斟雪忍了许久的委屈顿时倾泻而出,她伏在桌案上,哭得婀娜身段颤抖不止。   似是要将这些年受的委屈宣泄个干净。   若不是因着独孤凛的缘由,她绝不会被迫入宫做皇后。   自己如今举步维艰的境遇皆拜独孤凛所赐。   狗皇帝今日还妄图以刀胁迫她吞下委屈……   明斟雪越想越伤心,不顾宫人劝阻哭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哭了多久,忽的一层斗篷覆上震颤不止的薄肩。   明斟雪缓慢抬起头,泪眼婆娑。   怒气冲冲离去的独孤凛去而复返。   并换了件衣裳。   发尖滴着晶莹的水珠,眼尾染上了几分暧昧不明的绯色,颇有小酌微醺后的餍足与疲乏。   他的手很冷,似是被冷水浸了很久,掌心却不知被何物磨的发红。   好你个狗皇帝!   我在这委委屈屈哭得伤心,你跑去沐浴更衣酌酒怡情!   明斟雪气的一双杏眸蓄满了泪,愤愤瞪着他。   独孤凛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旋身稳稳落座,吩咐宫人重新布上一桌御膳。   一盘新鲜的,刺依然未被剔干净的鱼再度嚣张地横亘在明斟雪面前。   明斟雪更生气了。   “吃。”眼尾的薄红未完全消退,帝王望着她冷声命令道。   “不吃!”明斟雪赌气。   “为何不吃?”独孤凛神色不耐烦。   明斟雪告诉自己,她要做一个好皇后,因而人前素来举止温婉有度。   她深知触怒天子的后果,但真的气急了,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索性敞开了顶撞他:“臣妾入宫前,吃的鱼肉皆要被仔细剔尽了大大小小的刺。带刺儿的鱼,臣妾不吃。”   独孤凛眉目一凝,不悦道:“这条鱼被剔的只剩当中一条主心骨,这也不行?怎么这么娇气!”   “我是皇后,娇气一点怎么了?”明斟雪底气十足反问道。   独孤凛冷不防被她一问,顿时愣住了。   沉默片刻,他不禁哑然失笑,心底冒出的烦躁莫名其妙悄然平息。   “陛下,奴才让御膳房重做一份剔了大骨的鱼送来。”大监孙进忠适时进来打圆场。   “不必,你退下。”   孙进忠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擦了擦冷汗只得低着头不敢吭声。   独孤凛另取了一双银箸,极有耐心地,仔仔细细将鱼骨的每一寸都剔了个干净。   在明斟雪怨怼的目光中,帝王吩咐宫人将剔好的鱼肉摆至她面前。   “吃罢。”他声色冷淡如常。   直至亲眼看着明斟雪夹了一箸鱼肉,这才起身离开。   “陛下,您不留下一同用膳么?”孙进忠跟了上去。   “不了,让皇后自己吃罢,孤被她闹腾得没心情用膳。”独孤凛眸中划过一丝不耐烦。   脚下蓦地一顿,他似是想起来什么。   “孙进忠,传孤口谕,明将军平定南越得来的红香珠,全数赏赐给坤宁宫。顺势敲打敲打太后与容氏,皇后是孤的皇后,江山是孤的江山,休要再在孤眼底下为所欲为。”   “除此之外,让内务府想法子去套皇后的话,南越那堆贡品中,皇后若有看得上的,一并送至坤宁宫。”   “属于她的东西,任何人不得染指分毫。”   孙进忠被这泼天的赏赐惊的瞠目结舌,他磕磕绊绊试探道:“陛下此举,是否有些娇纵皇后娘娘了……”   独孤凛眸色一沉,孙进忠打了个激灵,忙甩了自己两嘴巴子。   “奴才该死,不该妄议皇后娘娘。”   娇纵她了么?   独孤凛凝神,片刻后,漫不经心问道:   “她是皇后,娇气一点怎么了?”   孙进忠嘴角一抽,身子猛然僵住。   作为宫里惯会察言观色的老人儿,孙进忠敏锐察觉到,皇城这方天已经变了。 17 ? 新章63已更   ◎待修改章节,请忽略◎   【本章等待修改中ing……】   ******   【请翻至下一页阅读】   ****** 18 ? 食髓知味   ◎不满意吗◎   “薛公子,薛公子?”   熟悉的声音将独孤凛自回忆中唤回,他抬眼,少女睁着一双灵动杏眸正望着他。   “想什么呢?”少女轻笑了下,“过来一起用膳罢,我这里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   她捧起莲子碗,小口小口啜饮着,发出满足的喟叹,鲜艳饱满的唇瓣被乳白浓汤浸得发亮。   独孤凛的视线停在她的唇上,喉结滚了滚,忽觉饥肠辘辘。   忍不住伸出舌尖,斯文而矜持地舔舐薄唇。   怎么办呢,前世强势占有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食髓知味,他有些等不及了。   这一世仔细藏起爪牙,换了种蚕食的法子慢条斯理去诱她深入。可徐徐图之于他而言本就是一种折磨。   *********************   “父亲让我帮你尽快熟悉盛京,这样罢,今儿小姐心情好,带你去看春三月的江南。”   明斟雪无知无觉,自独孤凛身侧经过时轻拍了下他的肩,走了。   她无心一碰,少年眸中登时翻涌起某种情绪,修长的指攀上衣料去触那里残存着的少女l体温,指尖发出愉悦的震颤。   再忍忍,会让她心甘情愿囿于掌中的。   阳和启蛰,京郊踏青之人不在少数。   “多出来走走,身子骨也能硬些。”明斟雪下了马车,打量着少年瘦削的身段。   她对这具身体不满意?   独孤凛眸底划过一丝疑惑。   *****************   眼泪那么烫,她应当是满意的。   独孤凛一面怀疑着自己,一面跟上明斟雪。   “天气不错,策马跑上一番应是极舒畅的。”明斟雪挑了匹枣红马,转身去看少年。   “薛公子会骑御么?”   独孤凛怀着心事,微微颔首。   “过来挑一匹,小姐带你去跑马。”   说罢踩着马蹬灵巧一跃,扬鞭一抽。   骏马载着张扬明媚的少女,在春日里驰骋。   是独孤凛从未见过的场景,马背上的少女那般自由恣意。   同她前世被囿于宫廷时拘谨的模样大相径庭。   或许这才是明斟雪最真实的面目。   她本就该是无忧无虑的相府明珠,骄傲,洒脱。   独孤凛心念一动,微微失神,一瞬间对她前世自戕的结局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   他抓住马鞍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朝那抹明媚的身影紧追而去。   不多时,便与明斟雪的坐骑齐驱并行。   “薛公子骑术精湛啊。”明斟雪见他轻易追上自己,面露诧异。   少年勾唇一笑,神色从容。   “前头有一处丛林,传闻曲径通幽,景色甚好,不如我们下去看看。”明斟雪提议。   少年点点头,勒紧缰绳飞身下马,跟在明斟雪身旁。   苍翠夹道,花木繁荫,明斟雪正沿着石阶逐步往高处走,少年目光一凛,周身气场陡然变得凌厉,一把抓住明斟雪的胳膊拽着她绕开石阶,改道自草木丛中穿过。   “薛公子!”明斟雪惊讶地瞪大双眸。   少年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声,以眼神暗示她。   明斟雪顺着他的视线往去,只见两道黑影自石阶一侧闪出。   “他奶奶的,人呢?”   “明摆着跟丢了!快给老子找!找不出来,提头去见殿下。”   殿下……莫非是去岁冬天逼宫不成,反被围剿后下落不明的三皇子?!   他为何要派人跟踪自己?   明斟雪略一思索,便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兄长明槊即将回京,他手里握有十万大军,若是抓住了明斟雪来要挟相氏,那么三皇子便可借相府以及兄长之力……   明斟雪不敢再往下想,主动牵住少年的手,拉着他便往丛林深处跑。   独孤凛不可思议地望向穿过指缝紧密交叠的那只柔荑,心脏蓦地一跳。   “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她有些歉疚。   独孤凛游刃有余瞥了眼远处的黑影,转而严丝合缝扣住她柔软的手,紧紧包拢。   “得想个法子逃掉,其实我对这里的环境也不甚熟悉……”明斟雪观察四周,有些苦恼。   “咔嚓!”脚下突然踩到一截枯枝,清脆的响声自静谧的丛林中传开。   “那边有声音!追!”两道黑影寻声迅速调转方向,朝两人所在地迅疾逼近。   不好!   明斟雪心跳陡然加剧,她顾不得旁的,拉住少年一个劲的往远处逃。   慌不择路,越来越乱,身后的追击声不断逼近,明斟雪心脏狂跳不止,突然脚下一滑,踩偏一块覆有青苔的石头,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倒下的一瞬,明斟雪松开了少年的手,唯恐连带着他一起摔倒。   不料少年竟扑上前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随她一起滚落山崖。   明斟雪满目惊诧,未来得及问为什么,便昏了过去。   浸着冷水的巾帕擦拭着脸颊。   明斟雪被冰凉的触感一激,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发觉自己和少年没有坠落山崖,竟落在崖壁间的一处山洞里。   想到坠崖前的场景,明斟雪慌忙起身去查看少年的身体。   少年一身清雅的雪袍沾着斑斑血迹,他用身体护住了明斟雪不受伤害,自己却被山间尖锐的枝节划的满身是伤。   明斟雪颤着手指去触他还在渗血的伤口,少年疼得身子猛地一抖。   明斟雪顿时哭出了声,扑上去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总是让你为我受伤。”   少年无声浅笑了下,指节僵了僵,伸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她。   他想说无需抱歉。   毕竟,这样小姐才会心疼我啊。 19 ? 是他心动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一道闪电劈下,昏暗的崖洞内疾光一闪,闷雷碾过山谷炸开巨响。   空旷的洞l穴将轰鸣雷声无限放大。   “我不要入宫,姑祖母,斟儿不要做什么宫妃,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明斟雪在听到雷声的一瞬浑身止不住战栗,她抱住两膝,将身子蜷缩起来。   又一阵惊雷接连炸开。   “姑祖母,您放过斟儿罢。”明斟雪意识混乱,辨不清现实。薄肩颤抖得厉害,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单薄柔软的脊背倏然贴上滚烫宽阔的胸膛,一双大掌覆上她的双耳,替她挡住雷声。   背后传来的热源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使她逐渐镇定下来。   独孤凛垂眸盯着那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听着她的呓语若有所思。   和前世一样,怀中少女还是对雷声有着莫名的畏惧。   只不过前世的斟儿对他格外疏离,纵使再畏惧雷声,也不会向独孤凛寻求一丝安慰。她会蜷缩到角落里,独自默默承受着恐惧。   而眼下——   眼下的斟儿将他视作一个身世可怜的温润少年,不再抗拒和他亲近。   很好,鱼儿快要上钩了。   独孤凛勾唇浅笑,漆黑的眼瞳里映着闪电,划过一道妖冶的幽光。   他俯首凑近怀中瑟瑟震颤着的温香软玉,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少女颈侧娇嫩的肌肤上,不多时便将那处烫出了绯红。   明斟雪在他的安抚下,意识逐渐回笼。   她哽咽着抽泣了几下,断断续续的喘l息声娇滴滴的,不甚平稳。   听得独孤凛额角青筋猛地一跳。   “我,我这是……”明斟雪被少年紧贴着的胸膛烫得有些胸闷气短,她挪了挪身子,试图拉开些许距离。   一条铁臂横过身前,强势地将她箍回怀里。   “薛公子!”明斟雪惊觉方才如火炉般灼热的胸膛正在逐渐变冷。   她慌忙转身,鬓间湿润冰凉的青丝擦过少年隐隐发烫的喉结。   浅尝辄止,留下一道浅淡的水痕。   少年眉头紧锁,身躯越来越冷,难自抑地颤抖着,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沿着每一寸筋骨重重碾过,将周身筋脉撕扯开再揉杂在一起,再反复扯断。   额上迸沁着冷汗,独孤凛双目猩红,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全身被汗水浸透。   自少时起,他便沦为先皇的药炉,被迫吞食大量诡谲荒诞的毒药,以身养药,再割己身之血为先皇炼丹。   长久以来,体内的种种毒药相生相克,意外塑成他异于常人的体格,却也会不定期地反噬他的身体。   每一次反噬都是一重脱胎换骨的机会,过程异常痛苦,四肢百骸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催折。   若咬牙勉强挺过也就罢了,若挺不过,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不巧,前世今生受到反噬时,陪在他身边的都是明斟雪。   前世独孤凛将自己关在御殿内,除大监孙进忠侍奉汤药以外,拒不见任何人。   偏偏容家大房因贪墨被削了官,容太后气不过,仗势欺人来找独孤凛对峙。   “太后娘娘您请回罢,陛下龙体欠安,实在不宜见人。”孙进忠苦口婆心劝着。   容太后跋扈,毫不退让:“寻由头推三阻四是罢?哀家就在此候着,看他能拖到几时!哀家是他的生母,容氏乃是国舅,乞有说贬便贬之理!”   孙进忠背过身嫌恶地唾了口。   这时想起陛下是您亲儿了?幸亏太后不知陛下正忍受着怎样的磋磨,若知道了,只怕当场能带着十殿下闯进去,趁虚而入逼宫称帝!   孙进忠这厢憋着气同太后虚以委蛇,可巧来了救星。   凤辇停在御殿前,望着同大监争执不休的太后,明斟雪行了一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你来做什么?”太后面露不悦,将对独孤凛的火气一股脑撒到明斟雪身上。   明斟雪也不恼,淡然道:“陛下有疾,儿臣心忧,特来探望陛下。”   说罢扫了眼簇拥着太后的乌泱泱一群宫人,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母后也是来探望陛下的么?”   不待太后开口,明斟雪先将她的话堵了回去:“素闻母后慈母心肠,待十殿下如眼珠般珍视,儿臣想着,陛下亦为母后所出,母后待二子应是同等的疼爱,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来时路上听闻十殿下身子不爽利,陛下这儿有儿臣照顾,母后不若速去探看十殿下的病情罢。”   一听幼子有疾,太后瞬间慌了神,又被明斟雪在话风上抢先占了理,便顺势循着台阶下,敷衍了两句照顾好陛下之类云云,转身急匆匆往皇子所赶去。   “多谢皇后娘娘解围。”孙进忠抹着汗将明斟雪请进御殿。   “陛下情形如何?公公找本宫来,所为何事?”   孙进忠捧着药匣子,双手奉至明斟雪面前:“陛下这一遭凶多吉少,太医合力制出的解药也只能暂缓疼痛。偏陛下如今意识昏沉,这药是无论如何也喂不下去。奴才们无能,不得已惊动皇后娘娘走这一遭。”   “我?”明斟雪有些诧异,“我能帮陛下做什么?”   孙进忠老脸一红,清了清嗓低声道:“各种法子奴才们都试过了,只一样,奴才是没那个胆子的,只能由皇后娘娘您来做。”   他低语了几句,明斟雪听罢,耳尖腾的一下烧红了。   “公公,这……”明斟雪有些难为情,“您是知道的,我和陛下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您让我做这种事,我……”   “娘娘,奴才求您了。”孙进忠撩起袍子,跪地磕了个响头,“您去看看陛下罢,看了娘娘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斟雪接过药丸,局促不安地进入内殿。   挑起帐幔,独孤凛苍白的面容映入视线。   明斟雪从未见过帝王这般虚弱的模样。   印象中的帝王总是威严天成,令人心生畏惧,很难将他与龙榻上的病容联系在一起。   “娘娘,您估摸着办罢。”孙进忠叹了口气,先行退下。   帝王面色惨白,眉头紧锁,薄唇被溢出的鲜血染红,透出几分绮丽妖冶的艳色。   明斟雪为难地绞紧了手指,目光自药匣间打着颤,难下决心。   “咳!”昏迷中的独孤凛蓦地再次咳出一口鲜血,血迹顺着唇边向颈下蜿蜒。   明斟雪慌忙拿帕子替他擦拭干净,望着帝王痛苦的神色,明斟雪咬咬牙,终是心肠一软,将药丸含在唇瓣间,俯身吻上帝王冰冷的薄唇,为他渡药。   灵活的小舌一顶,药丸便被推入帝王口中。   过程太过顺利,明斟雪感到不可思议,她饮了茶水再度渡入薄唇中。   水流濡湿了唇瓣,一滴一滴流入。帝王凛冽的气息充斥在呼吸间,明斟雪只觉心脏似被攥住,分外不适。   水流渡尽,明斟雪终于松了口气,她正欲起身,湿润的唇瓣方一离开那人冰冷的唇,强势有力的大掌蓦地穿过发丝按住脑后,将她俯身一压。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上下方位转换,明斟雪被他严丝合缝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你…唔!”   帝王双目迷离,趋于本能俯身堵住嫣红诱人的樱唇,舌尖悠悠自得地描摹了下唇瓣的形状,而后急不可耐地吸吮舔舐,啃得身下呜咽着的少女疼出了眼泪。   明斟雪如搁浅的鱼般无力地挣扎了下,下一瞬,帝王的舌尖强势撬开她的唇齿直入,急剧强烈的吻如暴风骤雨般汹涌来袭。   独孤凛没有知觉,只是贪婪地占有攥取着少女甘甜的津液和温软撩人的气息。   舌尖扯出银丝,独孤凛尝到一丝甜头。   不,这远远不够。   他展开更为强劲的攻势,仔仔细细咬过少女口中的每一寸嫩肉,辗转着狠狠加深了这场激烈的吻。   帝王浓烈的龙涎香铺天盖地将她紧紧锁住,明斟雪被他侵占得近乎溺毙。   “你松……唔!”   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窒息而亡。明斟雪无助地挣扎着,勉力挣脱一只手在四周摸索。   意外之喜,她摸到了塌上的玉枕。   明斟雪激动得喜极而泣,来不及多想,她抓住玉枕冲帝王颈后狠命一砸!   啃咬着嫩唇的牙齿一僵,帝王怔了怔,身躯划过明斟雪身侧倒下。   成了!   她匆忙起身。   “嘶啦!”   挣扎间凌乱的薄裳被独孤凛压住,唰的撕裂开来。   明斟雪只觉五雷轰顶,她费力地将撕坏的衣裳扯过来,无论如何也遮不住露出的肌肤,无奈只得胡乱扯了件独孤凛的衾衣披上遮挡,仓皇而逃。   “娘娘!您慢些!”孙进忠见着那道仓皇的身影,急着去跟上,然而甫一看见皇后被咬得红肿的唇和披着的衣裳,登时愣在原地。   门扉被猛地关上,独孤凛睁开疲惫的双眼,按了按眉心。   他在军营中历练过,明斟雪那一击不足以砸晕他,却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病时虽意识昏沉,清醒后却将亲历之事尽数记了下来。   心口生出一股异样的暖流,独孤凛微怔,将手掌按在心口处。   鬼使神差的,耳畔突然响起明斟雪的话。   “牵挂一个人,就是想起他时,心窝会涌出一阵暖流。”   掌心按住的那处发出清晰的“噗通噗通”。   他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跳。   此刻,这颗心为方才那个落荒而逃的女子而跳动。   意识陡然自回忆中抽回。   崖洞中的少年睁开眼眸,祈求般望向怀中惊慌失措的少女。   念及那瓣温软驱散伤痛时的滋味,他牵过明斟雪的手掌,在掌心写下:   “小姐……帮帮我……” 20 ? 贪她滋味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帮你?”明斟雪匆忙握住少年冰冷的手,“告诉我,怎么帮。”   少年臂上青筋暴起,压抑了几声低喘,强撑着痛得几近麻木的意识,将明斟雪紧紧揽入怀中。   抱住她就好。   只要贴近她温软的身体,独孤凛体内叫嚣着横冲直撞的邪火便会得到慰籍,敛起几分气焰。   这是独孤凛前世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摩挲着明斟雪蹭在他唇上的口脂,回味着女子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   心里过了电一般,激起一阵酥痒的奇异感觉。   独孤凛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不悦地拧紧了眉。   定是被反噬的苦痛折磨久了,出现了幻觉,与明斟雪方才在床榻间的行为没有任何关系。独孤凛这样想。   他逼着自己压制住心底那阵莫名的悸动,传旨拒不见皇后。   自以为那阵异样已经趋于平静。   然而时隔数日,当明斟雪出现在眼前时,那股莫名的悸动再度被唤醒,开始不安跳动。   独孤凛倏的恼了,气血翻涌。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你,过来。”帝王冷声命令道。   明斟雪疑惑地望着他。   独孤凛将薄唇抿成冰冷的弧度,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想纵容自己做个荒唐的赌徒豪赌一把。   赌什么?   帝王将大掌覆于胸前,感受那处失控的跳动。   赌自己的一颗真心。   真心,多么陌生的字眼。   “过来,坐到孤的腿上。”他命令道。   “什么?”明斟雪目露诧异。   “坐过来,孤没有耐心再重复一次。”帝王深邃的幽眸隐隐现出愠色。   明斟雪怔愣在原地,不为所动。   与帝王唇齿相抵喂药的场景浮上脑海,明斟雪羞得慌,才不要再和帝王亲近。   “孤让你坐过来,你听不懂么!”竭力隐忍着的最后一丝耐心被耗尽,独孤凛径直走过去,抓住细腕用力一扯,将人拽入怀中。   “你做什么!放开我!”明斟雪厌恶他这种强势霸道的行径,挣扎着想要挣脱。   独孤凛嫌她不安分,一把扯下她的束带将明斟雪手腕牢牢捆住,而后伸臂穿过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扔到龙榻上,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冷不丁被扔下去,明斟雪摔得有些头晕,待她清醒后,惊觉帝王强健灼热的身躯已然压下,惊得当时便对他拳打脚踢,一阵折腾。   双手被捆住了,两只玉足仍灵活着不管不顾乱踢。   独孤凛倒抽了口冷气,一把捉住踢在下腹的足踝,顺手抽了自己腰间蹀躞带去捆住。   “陛下…陛下…臣妾不愿意……”明斟雪束手无策,急得眼泪直流,在心里将独孤凛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安分些!”帝王低斥了声,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   帝王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烫在肌肤上,明斟雪将颤栗身子的身子绷得笔直,纤长柔美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帝王沉沉目光下,像只引颈待戮的羊羔。   她紧阖双眼,眼睫害怕得打着颤。   一冷一热的身躯甫一相贴,两人几乎同时难自抑地震颤了下。   一个是害怕,而一个则是快慰。   明斟雪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吊着一口气等了许久,并未同预想的那般等到狂风骤雨的到来。   她睁开眼,只见独孤凛紧阖双目将她搂在怀中,似是在进行极艰难的斗争。   原以为在劫难逃,不想竟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陛下?”明斟雪试探着去搬箍在身前的手臂。   “别动!”帝王威严的声音自耳后传来,“老老实实让孤抱一会,一刻钟后便放你走。”   雷声大雨点小?   不,这连雨点都算不上……   明斟雪目露迷茫,心道这人吃错了什么药?   独孤凛内心百感纠结,横在明斟雪身前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指节发白。   他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残存的痛楚在怀中娇娇贴近时,如落潮时的潮水般自然而然消退。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独孤凛恼羞成怒,猛地推开明斟雪,直起身来。   他拔出匕首一挑,捆住明斟雪手腕脚踝的系带登时断裂。   “出去!”独孤凛将匕首掷到塌下,指着御殿外,低声怒喝道:“现在立刻给孤离开!”   明斟雪仓促自龙榻上爬起,临走时瞪了他一眼。   这人实在是奇怪,自己按他要求乖巧待着,他为何莫名其妙就恼了?   亏的自己亲自帮他渡药,忘恩负义的狗皇帝,呸!   “陛下。”孙进忠听着殿内动静不寻常,估摸着伸长脖子偷偷看了一眼情形。   “滚!都给孤滚出去!”独孤凛按着眉心,怒不可遏。   他按住那颗猛烈跳动着的心。   扑通、扑通。   他可以选择继续欺骗自己,这种异样的感觉同明斟雪毫无关系。   可是心跳不会说谎。   胸腔处飞快震颤着的那物嚣张地向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昭示着。   寡情绝义的帝王对那位不以为意的女子,动了心。 21 ? 似曾相识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雨水淅淅沥沥,被风卷着时不时飘入崖洞,潮湿的水汽洇湿衣裳,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微凉湿润的空气与男子灼热的呼吸勾缠着将明斟雪裹在其中,她有些气闷,红唇微微翕合,小口小口喘着气。   落崖前,她拉着少年跑了许久,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时躲在昏暗的山洞里,只觉头脑晕沉,累极了便靠在少年怀中睡去。   少年强势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侵占了她的所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缔结两方的关窍联通一段梦境。   明斟雪恍惚间走进一处富丽堂皇的宫苑,她看到一个与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身着迤逦宫装,正坐在池岸边嬉闹。   “好热的天。”女子褪去绫袜,晃着两只玉白的足戏水玩。   “娘娘,您吩咐着将御膳早早送上,若是放久了,待陛下回宫后,味道便不好了。”宫女好心提醒道。   “管他呢,横竖本宫送到了,他爱吃不吃。再者说,他可是皇帝,御膳房还能饿着皇帝不成?”   “三天两头训诫本宫恪守本分,说得好像本宫对他多上心似的,若非职责所在,本宫才懒得搭理他呢。”   “娘娘噤声!”宫女神色一慌,“这儿可是皇宫,当心您的话传到陛下耳中。”   “怕什么,”女子挽起裙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继续发牢骚:   “口味那么挑剔,比本宫还难伺候……”   “孤难伺候?”   帝王凛冽低沉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蓦地自身后炸开。   男子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明斟雪闻声心尖一颤,骤然呼吸停滞。   帝王负手而立,阴郁眸色冰冷如霜刃,看得女子头皮发麻,将她死死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陛…陛下…”软嗓怯怯叫了声,细若蚊蝇。   女子慌忙起身,扯着裙裾局促不安地去藏起两只莹白玉足,和露出的一截纤细脚踝。   圆润白嫩的小脚趾染着鲜艳的丹蔻,如饱满的玉珠子般,在帝王的注视下很不安地,一点一点蜷缩着。   女儿家的足是不能随意示人的。   虽然面前这位威严的帝王是女子名义上的夫君。   “陛下不要再看了……”女子羞赧的想找个缝钻进去藏身。   帝王从容欣赏着她的窘迫,敛眸收回目光中的一丝异样。   “皇后今日,与孤印象中的模样有很大不同。”   玄靴逼近了几步,女子蜷着脚趾慌张后退。   薄肩披着层纱,其下雪肌若隐若现。婀娜身段被帝王高大的身形完完全全笼住。   “皇后对孤很是不满?”帝王凤眸微眯,睥睨着她。   “臣妾并非此意……”女子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帝王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下一瞬,带有薄茧的粗粝指腹钳起少女的娇嫩下颌,迫她仰起脖颈。   女子呼吸急促,雪肌当中一粒朱砂痣不安地随着胸1脯一起一伏,流露出纯真自然的媚而不俗的风情。   帝王深邃冷硬的目光直挺挺撞入盈盈水眸。   而后余光不经意间被那颗红豆勾了去。   帝王沉稳肃穆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异样,似是千里冰封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并僵硬地移开目光。   “皇后可知妄议天子,忤逆犯上,该当何罪!”   他企图用威严愠色来掩去那分失态。   “皇后如此嫌恶孤,又何必委身于宫廷之内,不若孤赐下一旨诏书,还你自由身,将后位废了去!”   “不可!”眼泪登时便被逼了出来,女子美眸中水色氤氲。   帝王沉着脸,指尖萦绕着女子的香气,摩挲着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你记住了,后位,是你求着孤施舍给你的。只要孤想,随时都可收回你的封号。”   手腕微抬,刚好遮住视线中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的那颗朱砂痣。   他松开手,女子似是瞬间被抽去全身力气,脚下一软,单薄的身子难以承受帝王施加的威严,颤颤便要摔倒。   帝王尚未回过神时,动作竟快于意识一步,已伸手扶住了女子。   动作一僵,当即抽回手。   “欲戴凤冠,必承其重,你好自为之。”他沉声训诫道,转身欲走。   玄靴一顿,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侧首不轻不重地道了句:   “孤记得你的小日子快到了,将绣履穿上罢,莫要再戏水了,仔细着凉。”   女子垂着头,闻言蓦地怔住了。   梦境至此便消散了。   梦中那名男子的面容依旧模糊,只不过这一遭入梦,她隐约觉得那人的眉目稍稍清晰些许。   说不出的熟悉,像谁呢……   明斟雪茫然地睁开双眸,好巧不巧对上少年俊美的眉眼。   心脏陡然一颤,她下意识慌忙推开了少年。   少年望着她惊愕的神色,不明所以。   明斟雪捂住躁动的心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对不起,”她主动握住少年的手,“我做了一场噩梦,将你错认成……”   她忽的不再说下去了。   少年的视线落在手背上那只柔若无骨的玉手上。   这是少年数日以来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得到的回报,现在明斟雪对他已有十分的信赖,会很自然地将柔软的手交到他的掌心。   少年勾唇,对此甚是满意。   他伸臂,将明斟雪带入怀中,重新填满了两人之间方才被她推开的距离。   “趁着天色还早,我们需得尽快离开此地。”明斟雪待少年恢复正常体温后,拉他起身。   崖壁周围有着粗而韧的藤条,或可借力离开这处。   明斟雪正思忖着该如何抓住藤条,目光不自觉地被峭壁间开出的一簇色泽艳丽的花吸引了视线。   目光短暂地停了一瞬,她转身望向少年:“我们不如……薛公子!”   少年雪白身影迅疾闪过峭壁间,抓住藤条轻而易举摘了那簇花,一眨眼的功夫已然回到明斟雪面前。   飞檐走壁步法玄妙轻盈,身姿灵活翩然若仙。   这绝非那个文弱的温润公子能做到的。   “你这是做什么,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明斟雪惊诧不已,不待她问出口,少年将花捧到她面前,做出了令明斟雪更为震惊的事。   少年声色清朗悦耳,有如飞泉清鸣,他开口道:“只要是小姐喜欢的,无论是九天月还是满河星,我都会为小姐摘来。”   “你……!”明斟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会说话,又为何在我面前装哑……”   少年敛眸一笑,目光柔和与她对视,反问道:“那么小姐现在,会因我欺瞒了小姐这件小事,而抛下我么?”   只获得她的信任还远远不够。   他在赌。   赌自己如今在明斟雪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我,我……”明斟雪自然是有些气恼的,可如今深处险境,少年又受她牵连才沦落至此,望着少年护她留下的一身伤,明斟雪真的无心再去顾及这件事。   “算了,等回到明府,你再给我老实交代吧。”   少年眼睫一扫,隐去幽眸中躁动着的奇异兴奋。   成了,斟儿远比他想得要心软。   明斟雪抿抿唇,打量着他手中的花,小声嗫嚅道:“你又何必去冒那个险,我不过多看了一眼,又没说喜欢……”   她不喜欢?   少年目光一凛,五指利落攥紧——   花瓣登时爆开,在掌中化作一团殷红的泥,色泽糜丽的花汁溅上他的眼角,像一枚小小的朱砂痣,又似一滴血,触目惊心。   “你这又是做甚!”明斟雪惊异于少年态度的转变。   “无事,”少年松开手掌一扬,漫不经心道:“既然小姐不喜欢,那便不必留着了。”   花汁渗透指缝,将他一双染得如浸入血水中。   少年清雅的外表下,隐隐透出疯魔阴鸷的一面。   他哑着声音道:“任何为小姐所不喜的事物,都不应该再出现在小姐面前。”   明斟雪没来由的脊背一寒。   少年变得令她感到陌生。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22 ? 触碰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过了这么久,跟踪我的刺客应当走了罢。”   明斟雪拽了拽藤条,试探着伸出脚尖。   腰身骤然一紧,她被少年单臂抱起箍在怀中,足尖离地急剧下坠。   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简直要撞破胸口。   山风猛地灌入喉咙,未喊出的惊呼声被噎了回去,呛得她嗓子疼。   “你怎么那么突然啊……”落地后,明斟雪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轻轻地笑了声,伸出手去扶她:“是我疏忽了,回府后,任由小姐处置。”   “身手这般轻盈,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等等,我,我腿软了,站不起来。”明斟雪懊恼地望着酸软的小腿,觉得很丢脸。   不过也不能怪自己呀,任谁毫无防备从峭壁边上突然掉下来,不会被吓得魂飞天外……   独孤凛视线下移,盯着她并紧的双膝。   少女春裳轻薄,裙裾沿着腿侧松松滑下,勾勒出腿部流畅曼妙的线条。   他俯身凑近明斟雪,饶是半蹲着,高大身形仍将少女的身姿遮笼得严严实实。   “伤着小姐的小腿了么?”   少年指尖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裙纱传至肌肤,烫得明斟雪小腿忽的一颤,不自在地蜷缩起趾尖。   “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少女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又恼又羞。   独孤凛一怔,这才想起女子的腿与足是不能轻易让外男看了去的。   触碰更是禁忌。   “对不住,”他半跪在她足前,将掀起一角的裙裾整理好,“我只是想看看小姐的伤势。小姐若觉得在下冒犯,那便不看了。”   再耽搁些时候,天黑后便不好寻出路了。   明斟雪指尖紧紧攥住袖角,垂着眼睫不敢看他,半晌,小声嗫嚅道:“你要看便快些看,动作轻些,我怕疼。”   少年状若面无表情,唇角却藏不住笑意,微微勾起。   只一瞬,便恢复如初。   大掌捉起纤细白嫩的足踝,带动少女的小腿轻轻抬起,升高。   那人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灼热烧得明斟雪脸颊发烫,只觉如被置在油锅上烤一般煎熬。   明斟雪下意识想腿儿缩回来,挣了挣,却无法脱离少年的桎梏。   “你看好了没有,伤着哪了……”她有些焦急,少年沉沉的目光像是两团幽火,在她从未被外人看过的身体私密处来回炙烤、碾压。   指尖滑过小腿一侧,他轻轻触碰了下,继而施力重重按压。   明斟雪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薄衫沁了层冷汗,风一吹,隐隐透凉。   “好了,”少年亲手将绫袜一寸一寸提上,“无碍,小姐只是受惊被吓得腿软了。”   他转身背对着明斟雪,俯下身:“上来吧,这段路我背着小姐走。”   明斟雪的脸颊唰的红了。   除了父兄,她从未和外男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况且上一次被人背着走时,她还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如今,她已经出落成身姿窈窕的少女了。   “会不会太亲密了……”明斟雪面露犹豫。   少年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伸臂绕过膝弯直接将人背起。   “方才在崖洞中抱也抱过了,小姐心疼我哭也哭过了,现在才顾虑起男女大防,不觉得晚了么?”   “你乱讲什么!”明斟雪趴在少年肩头,攥着拳锤了他一下,顾念着他还有伤又不敢太用力,因而落在少年肩上的力道并不重,更像是一种欲拒还休的情趣。   少年抿唇一笑。   明斟雪满心都是说不清的凌乱,自顾自恼了,不曾察觉到少年的脚步迅疾且平稳。   就好像,这处陌生的环境他已往返过千百次,早将通往生处的路径熟记于心。   不多时,眼前竟出现了一座林中木屋。   少年推开门,动作轻柔将明斟雪放在榻上。   “这是何处?”   “猎户为了方便狩猎,通常会留下一座山中木屋用来歇脚。”少年在屋内转了一圈,寻了把油纸伞,又寻了把猎刀,放下碎银作为交换。   “走吧,很快便能走出这座山了。”   他上前几步,正欲抱起明斟雪,却被她果断拒绝。   “不许你再背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少女执拗地慢慢走动着,眸中含笑。   山间水雾濛濛,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挺一柔并肩行走,像是误入画中的一对佳人,看着赏心悦目。   身后风叶潇潇,穿林打叶声迭起,卷起一丝不寻常的杀气。   少年眉目一凛,侧身淡淡瞥了眼,不动声色慢上明斟雪一步立在她身后,心中默念着什么。   雨丝骤落。   他蓦地撑开油纸伞,一身白衣胜雪挡在明斟雪身后,将纤弱娇柔的身影遮于伞下。   一重山雨“嚯”的泼上伞面。   明斟雪闻声脚步一顿,下意识欲寻声去看。   “无事。”少年眉目温和,抬指温柔地拨开她额前被雨水打湿的一缕青丝,不经意间散了缕淡淡香雾遮盖住不寻常的气息。   “厚叶上积攒的雨水倾倒至伞上了而已。”   明斟雪将信将疑,也无意再追究,继续往前走。   公子白衣清雅,温润如玉,佳人玉软花柔,身姿婀娜。执伞行于烟雨中,多么美的一副图景啊。   如果忽略泼洒在伞面上那一重刺目的淋漓鲜血的话。   连绵青山渐行渐远,明斟雪行了一个时辰,总算绕出了深山。   “斟儿!”   雄浑有力的男声骤然划破山雨中的寂静。   明斟雪闻声一惊,继而湿了眼眶。   “哥哥!”她朝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奔去。   “哥哥,三皇子派人跟踪我……”一扑进明槊的怀抱,明斟雪满腔的委屈与苦涩登时倾倒出来。   “斟儿不怕,斟儿不怕,哥哥在。”明槊心疼地安抚着她,“我方一回府,便听父亲说你失踪了,急得赶紧来找,幸而斟儿福泽深厚,遇事总能化险为夷。”   “莫怕了,哥哥这便带你回家。”明槊一心只顾着妹妹,转身时一抬眼,这才发觉跟在明斟雪身后的白衣少年。   “你就是那个…”明槊拍拍头,思绪有些凌乱。   这人和妹妹独处了许久,万一传出去,只会影响明斟雪的声誉。   “罢了,我记性不好,你跟着一起回府罢。”他亲自送明斟雪登车,转身顺口吩咐了声:“给那位公子一匹马。”   少年翻身一跃上马,跟在军队末尾,行不过几里,竟已消失不见。   明槊的亲兵队伍逐渐走远,独孤凛抓住缰绳一拧,掉头朝相反方向奔去。   山路越行越窄,视野渐渐暗下来。   潮湿的泥土气息裹着浓郁的草木香,充盈鼻息。   却难以压住汹涌的血腥气。   独孤凛勒住缰绳,自马上一跃而下。   山间的泥土已被血水浸染成暗红色,雨水混着血液四下流淌。连青石板都被染成绛紫。   “殿下。”藏风率领一众暗卫乌泱泱跪了一片。   “独孤治人呢?”独孤凛眼睫一抬,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刃,冷得骇人。   “三皇子已被束住手脚关在屋内,等候殿下处置。”藏风毕恭毕敬。   独孤凛推开门,信步入内。   “皇兄,好久不见哪。”   独孤治闻声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面容的一瞬陡然瞪直一双鹰眼,目眦欲裂。   “独孤凛,本王千算万算,竟没料到是你!竟是你!”他如失控的野兽一般咆哮着。   “独孤凛!你把老子当猴耍,看着老子出丑,把老子死死玩弄于股掌之间!皇帝老儿总说本王最不是个东西,如今看来,你比老子还要毒上一千倍一万倍!!!”   独孤凛冷冷看着他发疯,神色平静。   “是啊,”他轻轻皱了下眉,漫不经心道:“那又怎样呢?如今我为刀俎,皇兄为鱼肉。”   “皇兄只有任我宰割的份。”他蓦地出手掐住独孤治的脖颈,扯着他一路拖至湖边,按住那颗气急败坏的脑袋恶狠狠按入水里。   “皇兄火气太盛,泡会儿冷水静静吧。”   湖中人拼命挣扎着想要直起头颅,却被少年以绝对的力量强势死死压制着,毫无还手的余地。   湖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昭示着那人强烈的抗拒,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渐渐平息。   独孤凛掐着他的脖颈一把将人拽出,抬靴将他的头颅碾在沾着血的青石板上。   少年白衣翩然若仙,不染尘埃,行地却是狠戾之事。   “皇兄也不能做个冤死鬼,应当清楚你因何而死。”   “我不介意皇兄有弄死我的念头,横竖皇兄也只敢想想,没有任何胜算。”   独孤凛游刃有余欣赏着脚下苟延残喘之人最后的挣扎,目光骤然阴狠。   “因为,你吓到她了。”   “你不配更不应该将念头打到她身上。”   话音刚落,一匕利刃割断了独孤治的咽喉。   独孤治被少年踩在脚下,死死瞪着双眼。   他至死没明白。   不过是动了明斟雪而已,事儿没成,怎的惹来这桩祸患…… 23 ? 第 23 章   ◎薄唇印有少女的齿印◎   独孤凛冷眼睥睨着靴底踩住的瘫软尸体,像盯着一条丧家野犬般。   雪白袍裾随动作翩然错开,露出少年修长笔直的腿,而后长腿一抬嫌恶地将尸体一脚踢开。   这一踢,独孤治被五花大绑着骨碌碌沿着山路滚落,直至“砰”的一声猛地撞到嶙峋巨石上,撞得血肉模糊,脑袋爆开了浆。   “殿下,可需属下将三皇子的尸首收回盛京城?”藏风问。   少年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就着山泉水,云淡风轻洗去指间血迹,一举一动尽显矜贵风雅。   很难将他与方才手刃亲兄的刽子手联想起来,更像是云游山间的谪仙,出尘不染。   “日头不早了,后山的虎狼该进食了罢。”   他接过洁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丢去后山,喂野兽。”   “那三皇子的党羽……”   “一同丢过去,”独孤凛将沾着血丝的帕子一抛,落在山道两侧直挺挺躺着的尸首上,“本王送皇兄个人情,全了他们的主仆情谊。”   “属下遵命。”藏风抱拳,犹豫片刻,问道:“殿下您…仍要回明府么?”   藏风跟了独孤凛多年,清楚无人能够干涉殿下的棋局。   可自岁末宴那一夜始,殿下的棋局骤然变了方向,每一颗棋子似乎在围绕着明相之女布局。   “殿下,而今纵观整个大徵,无人能与您相匹敌,何不趁此良机回到皇城主持大局呢?”   是啊,眼下的确是个能够光明正大承袭大统的绝佳良机。   也无需他如上一世那般,再以铁腕手段强硬压下逼宫篡位的传言。   可相府里还有个小姑娘在等他回家。   斟儿胆子小,被独孤治那狗东西害着吃了这番苦头,回府后不知该有多后怕。   皇位自然要夺。   但,远不如那姑娘在他心里重要。   更何况,而今独孤凛胜券在握,这帝位只有他想或不想要,断无能或不能得到一说。   “再等等吧,”独孤凛留给亲卫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本王总得先回明府看过了人,才能安心。”   独孤凛的担心并非多余。   明斟雪自登上回府马车开始,便觉得身子不爽利,似是起了热。   一路晃晃悠悠,抵达相府的那一刻,她竟直接昏了过去。   明槊抱着妹妹冲入府邸,急忙唤人去请济世堂的郎中。   前来诊脉的郎中换了一波又一波,出来后皆是交头接耳,不知所云。   最终还是沈郎中站了出来,如实相告:“明小姐病得蹊跷,有高热之症,又不似高热之脉象。   小姐心律不齐,兼有心痛之症。脉象微弱紊乱,竟…”他压低了声音,对明槊道:“竟不似活人脉象。”   “什么!”明槊大惊,“舍妹来时还好好的,怎的半个时辰的功夫竟病成了这样!”   沈郎中摇着头:“老夫也说不清楚这是何等症状,当误之急是先让小姐醒来,老夫开出几副药方且煎与小姐服下。”   “有劳先生了。”   明槊匆匆去将情况如实告知父母。   “斟儿这是怎么了!”明相惊诧不已。   “槊儿,你找到斟儿时,她不是还好好的么…”明夫人望着女儿苍白虚弱的病容,忍不住掩面垂泪。   “儿子也不知妹妹怎会…”明槊懊丧地攥紧拳,突然脑中划过什么,猛地直起头。   “对了,和斟儿一道出山的那位公子呢?我去寻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明槊转身迅疾出门。   明夫人擦了擦眼泪,端过药碗亲自给女儿喂药。   “我儿听话,喝了药病气便散了…”   明夫人耐着心思一勺又一勺喂去,明斟雪却始终紧咬齿关,一滴药都喂不下去。   “乖女莫要再吓为娘了,听话乖乖喝药罢。”明夫人急得发慌。   正焦灼时,明槊折返回来。   “娘,我暂时没寻到那公子,妹妹这处如何了?”   明夫人盯着洒了半碗的药,摇摇头:“各种法子都试了,喂不下去。”   明槊见母亲操劳半晌,叹了口气劝道:“母亲不如将药先搁下吧,儿子替您在院外守着动静,待妹妹稍清醒些了,再试着喂下罢。”   明夫人身子不好,强撑了半日,无奈只得细细叮嘱了一番后离开。   明槊就守在院落前,等着半个时辰后再请郎中去诊脉。   饶是他常年行军作战,功底深厚,也不曾察觉到一道清瘦身影自身后闪过,无声无息进了妹妹的闺阁。   独孤凛望着明斟雪痛得皱起的秀气眉尖,又看眼那碗尚有余温的药,登时明白了一切。   他端起药碗,试着去喂入女子泛着病色的檀口。   徒劳无功。   “斟儿乖,”他俯身,与她额心轻轻相抵,“吃了药,病便会好了。”   眼前倏的划过前世记忆。   “陛下在同谁赌气!”少女咬着下唇,眸中隐隐透出愠怒。   “独孤凛,你是一心想寻死么?”明斟雪气急,竟一时口快直呼帝王名讳。   帝王唇角不断涌出黑紫血液,面色白得骇人。   “太医说了,你体内的毒发作起来,不用药根本压不住疼痛,说不定能将你活活疼死……”   “孤是生是死,无需皇后费心,更无需皇后可怜。”饶是疼得额上颈上青筋暴起,帝王仍强撑着威严,不肯服软。   明斟雪怒了:“你这是什么话,拿别人对你的关心踩在脚下作贱!左右你死了,我便能直接从皇后升为太后,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般大胆的话甫一脱口,明斟雪先怔住了。   念头可以有,但话不能直说。   这不是拿刀子往本就羸弱的帝王心口上戳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没有盼着你死的打算。”   “知道你在生气。自小到大,你病了或是疼了,没人在意,连你自己都看轻这条命。”   “可命是自己的,无论别人如何待你,你自己总得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呀。”   少女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将药递到他面前:“喝了吧,若无人真心待你,你便得学着好好爱你自己。”   后来的日子里,独孤凛常常会陷入一种迷惘。   在这座充斥着刀光剑影与阴谋算计的最卑劣肮脏的皇城里,他习惯了手足相残,习惯了虚情假意。   所有人都盼着他死,以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鞭笞他,包括他的生身父母。   可是某天,一个陌生而柔软的面孔未经允许突然闯入他黯淡无光的禁地。   她告诉他,你要活下去。   她在教他,你要学着好好爱自己。   倏然间天光大亮。   独孤凛觉得黑夜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思绪自前世抽回。   独孤凛盯着少女紧抿的唇瓣,一手按住不安的心神。   望着少女痛得轻颤的眼睫,他饮下苦涩的药汁,覆上她的唇。   学着前世她为自己渡药的动作,一点一点,将药汁喂尽。   不掺杂一丝旖旎。   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斟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少女被他粗粝的舌顶得微张的唇瓣间溢出轻吟。   “苦……”小巧的鼻扇微微翕合,少女不满地轻声呻l吟着,“好苦,想吃蜜饯。”   独孤凛一怔,忽然想起前世她喝药吃总会抱怨着药苦,想方设法去躲。   他那时还斥她娇气。   后来经历了变故,那个总嫌弃药苦不肯乖乖吃药的姑娘,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她会毫不犹豫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帝王。   帝王的手中托着为她准备好却没来得及喂出的蜜饯。   对了,蜜饯。   独孤凛起身正欲去寻,病的昏沉的明斟雪却伸臂环过他的脖颈,压着他低头。   而后出其不意咬破他的唇,吮吸。   “甜,蜜饯很甜……”   明斟雪发出满意的喟叹。   独孤凛惊觉,随着自己的血液被明斟雪吮入口中饮下,她原本紧捂着心口,攥得发白的那只手逐渐松懈。   心脏好像不那么痛了。   独孤凛陡然明白了她这一场急病发作的原因。   他任由明斟雪吸吮着小口吞咽他的血液,心下隐隐有了对策。   怀中娇娇被喂饱了,放开了他。   独孤凛摩挲着唇上伤口,起身离去。   不料方一撩开帘子,迎面撞上明槊檀溪夫妇。   “这…你,你怎么在这!”明槊登时瞪大了双眼,目光好巧不巧被少年唇上的血痂吸引了去。   夫妻二人育有二子,对此间事心知肚明。因而打眼一看,便知少年唇上的伤因何而来。   “你小子!!!”明槊怒不可遏,一把攥住独孤凛的衣襟,恶狠狠盯住他。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说!”他怒喝道。   “夫君,夫君!”檀溪见形势不妙,匆忙来拦:“夫君噤声,仔细吵着斟儿养病。”   独孤凛淡淡瞥了眼那双圆睁的怒目,抬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薄唇,上面清晰印着少女细小的齿印,颇为满意地轻轻舔舐着,甚至炫耀似的轻蔑了明槊一眼。   个中滋味,不言而喻。   “夫人莫要拦我!!!”明槊恼怒至极,挥拳正欲泄愤时,里间突然传来少女柔软的声音。   “哥哥住手!”   作者有话说:   大舅哥:你小子!!!   凛狗:(得意)(炫耀) 24 ? 她看清了梦中人的面容   ◎入v公告,请宝贝们入内查收◎   “哥哥,与他无关。”明斟雪病容苍白,身姿单薄。   她垂下眼睫,难为情道:“是我方才病得糊涂了,咬伤了薛公子的唇。”   “斟儿你…”明槊一时语塞,瞪了唇角噙笑的少年一眼,愤愤不甘放下拳头。   “就算是你主动占了他的便宜,可这小子从我眼皮底下潜入你的闺房,可见其居心叵测。”   明槊松开的拳头再度攥紧,上前一步挡在明斟雪面前,与独孤凛眼神交锋。   少年冷峻的眉目泛着寒意,视线一低,漫不经心瞥了明槊一眼,薄唇勾起轻蔑的弧度。   火药味越来越浓。   檀溪顾念着明斟雪的身子,主动过来劝阻:“都消停些罢,斟儿大病初醒,你们偏在她面前闹腾,是不想让她安心养病了么?”   明槊没好气地瞪了独孤凛一眼,转而对明斟雪说道:“怀瑾兄听说你病了,罢朝后匆匆赶来府上探望,斟儿,你可愿去见他一面?”   容氏大公子,与明斟雪青梅竹马长大的容怀瑾?   独孤凛眸色一冷,陡然沉下了脸。   明斟雪沉吟片刻,道:“容我梳洗一番罢,这副模样病怏怏的怎么见人呢。”   “也好,”明槊转身,停驻在独孤凛身旁沉声催促道:“你,出去。且待容氏公子走后,我再细细盘问你。”   独孤凛这次倒是很配合,这头话音刚落,他便已抬步出了闺阁。   而后直奔相府会客厅。   “大公子,这玉佩有价无市,可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啊,您将此物赠给明小姐,是否太过贵重了。”   男子清越沉稳的声音自松竹掩映的厅堂内响起:“无所谓贵重,赠对了人便是物有所值。”   独孤凛眸色深沉,不紧不慢步入厅堂。   容怀瑾正赏着美玉,倏的见一笔挺颀长的身影停在面前,抬头一看,只觉得面生,相府不似有这号人物。   “敢问这位公子是……”   “除了小姐,旁人不配问我的名讳。”独孤凛言简意赅,不屑与之攀谈。   容怀瑾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理,我家公子明明是……”   “噤声,不得在相府放肆。”容怀瑾侧目低斥了小厮一句,抬眸审慎地重新打量起面前少年。   “你手中的玉佩,是预备送给小姐的么?”少年眼神阴郁。   容怀瑾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虚影一慌,玉佩已被少年玩弄于掌中。   贵重?能有多贵重?独孤凛冷眼扫了玉质一眼,露出嘲讽的笑。   这般寻常的俗物,容怀瑾竟然好意思拿来献宝似的送给明斟雪。   根本就不配入她的眼。   “还给容公子。”独孤凛将玉佩递至容怀瑾面前,在他伸手接过时,勾起一抹冷笑,指节一松——   “嚓!”在容怀瑾震惊的目光中,玉佩坠地碎裂。   “你这是做甚!”容怀瑾强忍着怒火,厉声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碎了便碎了,不值得可惜。容公子若实在珍视得紧,明日我便派人送上几箱至贵府。”   少年双臂交叠抱于胸前,慵懒地扫了主仆两人一眼,眸中尽是轻蔑。   “敢欺辱我家公子,我今日非得替公子出出气!”小厮摩拳擦掌冲上前。   容怀瑾这回倒也不拦着小厮了,冷眼旁观由着他去。   却见少年立在原地躲也不躲,拳头砸过来的瞬间,少年留意着厅外的动静,唇角勾起淡薄的冷笑。   “放肆!”少女愠怒的声音骤然自厅外响起。   明斟雪挣开侍女的搀扶,挡在少年身前怒视着呆愣住的小厮。   “容氏清流世家,怎的教养出这般粗俗无礼的下人。”   少女尚在病中,又动了怒气,娇弱的身子颤颤欲坠。   她对上容怀瑾惊愕的目光,不留情面道:“容公子,这里是相府,不是任由旁人撒野的地方,为何一言不合便对我府中□□脚相向?”   “明姑娘教训的是,是容某管束下人不周,”容怀瑾强咽下怒气,眉眼温和道:“可此事因这位公子而起,容某为明姑娘准备的玉佩被这公子砸碎了,下人也是气不过,还望明姑娘海涵。”   “容公子可真会说笑,”少年闻言凤眸微眯,眼中泛着逼人的冷意。   “在下不过一时好奇,借容公子的玉佩一赏,分明是归还时容公子手抖未能接住玉佩,怎的又在小姐面前给我泼脏水。”   “你血口喷人!”小厮沉不住气抢先反驳了句。“明明是你故意……”   “够了!”容怀瑾面色不佳,按住了小厮。   独孤凛轻“啧”了声,瞥了眼脚下的碎玉,抬靴踩了上去。   “质地平庸的物件而已,公子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这等庸物便是送至小姐面前,小姐也是瞧不上的。一个合格的物件,得掂量清楚自己的价值。容公子说是也不是?”   话里话外指桑骂槐。   容怀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仍勉强维持风度,拱手施礼道:   “容某今日为探望明姑娘的病情而来,既已见过了姑娘,容某便就此回府了。”   明斟雪回以一礼,吩咐侍从将人送至府外。   她抬眸望了少年一眼。   少年一扫眸底阴鸷,微微俯下身来,满眼无辜盯着她。   “我有话问你,你如实交代。”明斟雪神色沉肃。   少年眉目温柔,笑着微微颔首。   “为何要骗我?先是装作失声之人骗我可怜你,而今又故意摔坏容公子送来的礼物,薛昭,你真当我辨不清真假吗?为何一再欺骗我!”   明斟雪越说越激动,嗓音颤抖。   少年微微一怔,伸臂去牵她的手。   “别碰我!你老实交代,为何要骗我!”   明斟雪后退几步,同他保持距离。   少年却也不恼,银靴随之往前倾轧几步。   他眸中泛出柔色,垂睫注视着她,耐心问道:“既知受了欺骗,那么小姐又为何要替我遮掩呢?”   明斟雪神色一怔,满心怒气登时一凝。   目光捕捉到少女微妙的变化,独孤凛敛眸一笑,继续倾轧几步,迫她不断退后,直至被抵在壁上退无可退。   他俯下身来与明斟雪视线平齐,将少女的身子完完全全笼在身下。   “明知我有错,却依然选择帮我袒护。”   独孤凛一瞬不错盯着少女躲闪的目光,哑着嗓子蛊惑道:   “我知道了,小姐喜欢我。”   心脏猛地“扑通”一跳,漏了半拍。   明斟雪恼恨地睁大杏眸,一时竟被少年毫无意识的灼热目光逼得手足无措。   “就像我喜欢小姐一样,我愿意为小姐付出所有,哪怕明知是不可为而为之,也……”   “别说了!”明斟雪捂住耳朵,脸颊发烫。   “你讲的是什么道理,喜欢一个人也不可以作为欺骗她的理由啊。”   独孤凛失笑,牵起她的手碰了碰唇上被明斟雪咬破的伤口。   明斟雪似是被烫到一般,倏的将指尖缩回,心跳得更慌乱了。   “小姐慢慢会懂的。”独孤凛抬眸望了眼天色,忽然将明斟雪紧紧拉入怀中。   “你,你放肆!”明斟雪被迫贴在他心口,感受着少年强劲有力的心跳,羞得头脑轰然空白。   “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这里了。”少年松开她,眸中尽是不舍。   “你要去何处?”明斟雪眉尖蹙紧。   少年不言,只是取出一只锻造精美的匕首,将明斟雪的手牵过来,放在她手心。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小姐若遇意外,便用它防身罢。”   他敛起笑意,低哑着嗓音郑重向明斟雪承诺道:   “很快,很快我便会回来寻小姐。”   “届时,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   入夜后,明斟雪紧抿着唇坐在灯烛前,思绪凌乱。   少年离开时的话语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   心头那一瞬的悸动,真的是喜欢么?   可是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可以欺骗她的理由啊……   流萤见她出神,走近明斟雪身边唤她就寝。   灯烛熄灭,明斟雪望着空荡荡的帷帐陷入沉思,不知不觉间睡去了。   眼前熄灭的烛火重又燃起,明斟雪心下生疑,正欲出声唤流萤,蓦地眼前一亮——   烛火辉煌,流光溢彩。   她竟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寝殿之中。   眼底倏的出现绣着招摇龙爪的玄袍,明斟雪尚未回过神,那人突然蹲下身,冷冷逼视着她。   帝王威严低冷的声音自耳畔骤然炸开——   “拿孤的种来威胁孤。”   “皇后,你本事长进了不少。”   明斟雪被他触过的肌肤抑制不住地战栗着。   “真以为身怀龙嗣,孤便不敢动你了么?”   修长的手抚过平坦的小腹,继而一路下滑。   长指浸没。   明斟雪吃痛,单薄的身子陡然一颤,樱唇溢出破碎的低吟。   帝王毫不怜惜,女子柔弱的身子颤得厉害,越发受不住。   牙关咬得发酸,哭吟声几度被强忍着咽了回去。   “这么喜欢吞咽?”他抬眸扫了她一眼。   “拿绝食以示抗议是么?孤有的是喂饱你的法子。”   下颌蓦地被粗粝的指腹掐住。   压抑的呜咽转为急促的低吟。   气若游丝之际,视线缓缓上移。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帝王的面容。   睡梦中的明斟雪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的支持,明晚0点(即周日凌晨0点)入v啦!连续几天掉落万字肥章,包含狗子掉马、强取豪夺、开启火葬场等内容。   希望宝贝们能够支持小灯,因为订阅入 V 前三章对文文特别特别重要,也是对文文的肯定,拜托拜托了(双手合十)   为宝贝们准备了红包和抽奖活动哦!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需要加更肥章,或是小灯牌土味情话或是暖心鸡汤安慰或是撒糖小剧场,尽管提!   写在最后,谢谢最爱的宝贝们,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未来我们继续一起前行!祝宝贝们万事胜意!逢考必过!顺风顺水!   【推个预收:专栏同款强取豪夺预收,还有古言甜爽文,可戳专栏收藏哦(σ′▽‵)′▽‵)σ】 ?? 强取豪夺-他不想装了 ?? ◇   null 25 ? 第 25 章 ◇   ◎“我愿意嫁。”◎   夜风中, 曳地薄纱如斑驳鬼影般于空旷的金殿浮游。   月光冰冷得不掺有一丝温度,洒上男人紧绷出锋利线条的下颌。   帝王垂下深沉黑眸,视线牢牢锁住被堵住低咽着的女子。   松开唇, 指腹怜惜地轻轻抹去她眼尾缀着的泪珠。担心压着她身子, 大掌作为支撑箍住纤细的腰身, 另一手替她整理着裙裾。   他俯身, 吻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饶是隔着一层布料,明斟雪仍被他绵密的吻灼到,引得肌肤微微颤栗,不由低呼了声, 看起来分外可怜。   “别碰他……”她瑟缩着身子想要躲避,帝王的大掌热得像块烙铁, 牢牢箍住她的腰身,让她无处可逃。   “你可想好了?执意与孤赌气,拿绝食来胁迫孤?”   帝王的语气同落在她雪肤上的吻一样温柔, 声调却隐隐泛着冰冷的怒意。   薄唇并未离开,反倒顺势而下。   温热的气息向下游走。   “你别…别…这样………”她抬手捂住唇阻止自己发出难堪的声音, 贝齿死死咬紧唇瓣,却无论如何挡不住唇间流出的破碎低呤,濒临窒息。   脑海中忽的炸开一片白光, 明斟雪骤然挺直了腰身, 身子颤得厉害。   眼泪倏然自眼眶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帝王高挺的鼻峰上, 与男人鼻间隐忍的汗珠混在一起。   他挣开眼, 对上眼睫湿丨濡的一双盈盈水眸。   女子泪光点点, 面颊如桃瓣般嫣红, 尽显娇媚之色。   帝王直起身欣赏她的窘迫。   意犹未尽, 长指滑过舌尖斯文矜持地轻舔,细细回味。   明斟雪余光瞥见他令人羞l耻的动作,耳根快要被烧透了,小腹忽的一暖。   那人以占有的姿态一手锁住她的腰肢,一手将灼热的掌心覆于她小腹上,目光带着探究,声色喑哑:“还敢同孤置气么?”   “孤说了,抛却你那些天真的想法,不要妄图以绝食来威胁孤,孤有的是让你降不住的法子。”   帝王半身浸着冰冷银辉,一半隐在黑暗中,幽眸透出危险的光,眼角泪痣极尽妖冶,俊美得近乎妖孽。   一半面容在皎皎月光中清晰显现出来,眉深目阔,清俊非凡,姿容出尘如谪仙翩然。   视线自帝王优越的眉骨一路向下滑过高鼻薄唇,明斟雪纤弱的身子难自抑得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一位少年黑衣猎猎闯入她的视线。   眉眼身量,每一寸体征都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什么薛昭,什么无家可归的小哑巴!   都不是,这些身份都不是!   他就是独孤凛。   独孤凛回来找她了……   明斟雪无数次梦到的那些破碎幻象不仅仅是梦境。   更是她悲惨凄楚的前世。   重活一世,她又一次无可避免沦为了帝王的掌中之物……   原来她早已在无知无觉中落入了独孤凛精心织就的罗网之中。   密不透风。   如一只被折去羽翼的金雀,困在囚网中引颈待戮。   无能无力,插翅难逃。   明斟雪头皮发麻,被封锁住的前世记忆一朝冲破关隘,开闸倾泻而下。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些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密密麻麻自眼前疾闪而过。   四岁那年,她与明氏族中众多的女儿家一同被明太后召入宫中教习宫规。   彼时父亲尚未封相,不过是明氏旁支出来的一个寻常地方官,平平无奇。兄长尚年少,也未立下赫赫战功。同盛京城朱门绣户的贵女相比,明斟雪的身份并不出众。   更何况一众女娘中,最属明斟雪年纪小,因而遇到看人下菜的教习嬷嬷,年仅四岁的小斟儿吃了不少苦头。   “姑娘这礼行的不对,嬷嬷我昨儿个不是这么教的。”   小斟儿睁着水灵的圆眸,怯生生望着面目凶狠的教习嬷嬷,小手缩近袖子里,不知所措。   她乖乖听讲,学着嬷嬷示范的动作板板正正行了一礼,不知为何嬷嬷仍会自数十个小女娘中来寻出她的不是。   “姑娘且在此仔细琢磨,反复练上个百十来遍,练好了再去歇息。”   小斟儿懵懵懂懂被领去了院落的一角,努力端着小身板有模有样练着诸多繁冗严苛的礼仪。   她年纪小,悟性却很高,礼仪学的比旁人都好,教习嬷嬷却一再挑刺。   “依我瞧,那个年纪最小的性子最软,是个好拿捏的。老娘昨儿赌牌赌输了一把票子,今儿烦着紧,想找个人杀杀火气,可巧这小姑娘就撞上来了。”   教习嬷嬷们交头接耳的功夫瞥了一眼日头,大手一挥对一众小女娘说道:“天色不早了,今儿的功课便教到这里罢,诸位慢走,小小姐留下继续练着,什么时候练得嬷嬷满意了,再去歇息。”   小女娘们登时幸灾乐祸起来,围在一处叽叽喳喳看她笑话。   小斟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委屈地想哭。   教习嬷嬷见她动也不动,有些恼了:“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怎的,不服老奴的教管?”   遂耀武扬威地朝明太后宫殿所在处伸长了脖子:“老奴是奉太后之令来教导各位姑娘的。小小姐胆敢违抗太后?”   她撩起眼皮,瞥了眼眼眶发红的小姑娘,毫不留情训道:“小小姐日后是要入宫为妃的,若连基本的礼仪都学不好,那便是连辛者库的奴婢都不如。”   “诸位小姐先散了罢,小小姐留下继续练,老奴两个时辰过后来验小小姐的规矩。”   小斟儿孤零零的一个人被落在墙角,忍着委屈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日暮西垂,余寒料峭,平地里起了风,冻得小斟儿瑟瑟发抖,不得不停下动作,蹲下身两臂抱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她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宫妃。   她想回家,她想念阿爹阿娘还有兄长。   阴云密布,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闷雷。   小斟儿知道要下雨了,四周空荡荡的没个避雨的地方,她赶忙起身去推开门扉,想要离开这处苑落。   饶是她使出所有力气,门扇也不曾松动分毫。   小斟儿知道,外头被嬷嬷落了锁了。   轰鸣的雷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一场暴雨将至,小斟儿害怕极了,朝外头大声呼救,希望能吸引过路宫人来帮助她脱困。   可教习选用的院落本就偏僻,更兼大雨将至,有点眼力见的宫人若无要事必不会经过这处。   一声惊雷猝然自头顶炸开,明晃晃的闪电似刀子般劈开天幕,映的小斟儿面色煞白,稚嫩的眼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她伸手拼命拍打着门扉,忍不住哭出了声。   狂风大作,轰鸣的炸雷纷至杳来,震得天地动荡。   倾盆大雨豁然泼下,将小斟儿浇了个透,她哭得嗓子都哑了,脊背贴着紧阖的门扉缓缓下滑。   惊雷轰鸣不休,撼天动地似要将万物震作齑粉,令人心惊胆颤。   小斟儿在雨中泡了许久,直至被雷声炸的两耳嗡嗡,幼小的身体与心灵再也承受不住。   两个时辰过去了,嬷嬷没有如约回来。   惊雷暴雨席卷天地时,她正在屋子里忙着摸牌吃酒,早将孤零零的小斟儿忘却脑勺后了。   后来,还是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少年翻墙跳进这处院落时,顺手将人拣回了一座废弃的宫殿避雨。   小斟儿醒来后瑟缩着手脚,怯怯问他为何暴雨天要往那处偏僻的院落去。   少年眉目冷峻,瞥了眼玉雪可爱的小斟儿,吐字冷淡:“吵。”   少年嫌自己话太多,吵到他了么?   小斟儿如被霜打蔫了的花一般,垂下头乖乖闭上嘴巴。   忽而雷声大作——   “救命呀!”   小斟儿骤然双目失焦,头脑一片空白抽噎着哭出了声,无意识地仿着方才拍打门扉的动作不安地挣扎着,一不留神被地上的木柴绊了一跤,娇小的身子跌进了少年的怀里。   这一摔,倒是让她清醒了许多。   突然后颈一凉,小斟儿被少年揪着衣领后从他身上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小斟儿被拎在半空,扑腾着小短腿。   眼前忽然落下一个褪了色的锦囊,小斟儿眼尖,指了指地上提醒道:“小郎君,你的生辰锦囊掉啦。”   少年一怔,这才松开小斟儿,蹲下身捡起那个褪了色的锦囊,拍去落地时沾染的浮灰,目光似有片刻的犹豫。   小斟儿眼神好,提早瞄到上头绣着的字,她问道:“小郎君,今日是你的生辰么?”   少年眉头一皱,被人窥见心思似有不悦,他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将这个小姑娘捡回来了。   外间雨势渐弱,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渐起。   乐声甫一飘入少年耳中,少年登时眉目一凛,抬手将生辰锦囊利落扔进了火里烧掉。   “吵。”他起身去将门扇紧紧关上,试图阻挡喧嚣的乐声。   小斟儿一怔,原来少年方才不是在嫌弃她话太多吵闹。   忽然想起,今日是陛下与容妃娘娘最疼爱的幼子十殿下的生辰。   好巧哦,小郎君和十殿下同一天生辰。   可是,十殿下拥有父皇和母妃的无限宠爱,小郎君只能在这处荒凉的宫殿里度过自己的生辰,无人在意。   同一天生辰的两人,境遇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小斟儿突然觉得少年有些可怜。   她低头摸索了半晌,想为少年找到一件合适的生辰礼。   学习礼仪时不便佩戴贵重的饰物,全身上下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唯有腕上系着的平安锁尚可拿的出手。   小斟儿取下平安锁递到少年面前:“小郎君生辰安康,这个送给你,作为你将我带回来的谢礼。”   少年眸色扫了一眼那镶着美玉的平安锁,冷嗤了声,不屑与之多言。   “你,你不喜欢么?”小斟儿心里不安,偷偷打量着他。   “不需要你的可怜。”   少年神情十分不屑,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起身打开门,厉声催促道:“雨停了,从哪来回哪去,赶紧走。”   “我……”小斟儿吞吞吐吐。   少年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冷冷打量着她:“怎么,舍不得这处破落的荒殿?”   “你是哪位府上的金枝玉叶,口味这么独特。”   小斟儿听出了他话里毫不掩饰的嘲讽,便也不再勉强自己把平安锁送给他。   围坐在破败残缺的火炉边许久,湿答答的衣裳已经被炭火烘得半干了。小斟儿抬脚跨过门槛,自少年身边经过时,认认真真说道:“我有名字的,我叫明斟雪。”   随口一说罢了,谁真的稀罕知道你叫什么?少年在心底冷笑。   小斟儿见他不理会自己,便也不再多说。   一场急雨初歇,小斟儿步伐轻快朝殿外走去时,蓦地又一阵惊雷炸起。   “好可怕……”吓得哆嗦了下,她转身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腰。   少年嫌弃地皱了下眉头,冷声斥道:“松开。”   “我不要,外面太可怕了,我不走。”小斟儿将头埋在他身上,拼命摇着脑袋。   少年皱着眉轻“啧”了声,难掩厌烦。   他很讨厌别人触碰自己,那会激起他本能的反抗。   天生的坏种,生来不近人情,会将一切试图靠近他亲近他的人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不需要亲情、怜悯或是什么别的情绪,也讨厌别人从他这里汲取任何感情。   譬如怀中这个正在向他寻求安慰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他真是闲得慌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非要横插一手将人从暴雨中给拣回来。   “松开。”他果断伸手去推她。   回答他的是小姑娘令人心碎的抽噎声。   心里忽的生出几分烦躁,少年发觉这事变得棘手起来。   他习惯快刀斩乱麻,以最干净利落的方式解决一切麻烦。   比如,杀人。   他曾数次体会过那种将别人的生命牢牢掌握在股掌之间的快感。   冷白修长的指节绷成锋利的弧度,掐住脖颈狠狠折断,而后聆听骨骼断裂的“咔嚓”声,薄唇勾出愉悦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笑。   甚至只要甫一回忆起那一幕幕,死水般沉寂的血液瞬息间便开始沸腾。   少年幽深的眸底再度被挑起兴奋的嗜血的锋芒。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向小姑娘露出的一截脆弱纤细的后颈。   指尖已经触到了后颈温软细腻的皮肉,羊脂玉般光滑,看来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少年在心底暗暗嘲讽自己。   一个卑劣低贱的落魄皇子,竟然破格发了善心去搭救千娇百宠宠大的小姑娘。   倒底谁更可怜?   谁更可笑?   这种念头加快了他出手时的速度。   他抬指掐住小斟儿的脖颈,正如从前掐死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却被他以残忍手段反杀的人的动作一样。   掌心发出噬魂般愉悦的震颤。   少年有些时日没亲自动手杀过人了。   小姑娘细嫩的皮肉下静静流淌着的血液同他腕中叫嚣着奔流的热血共鸣,加剧着他恶劣的兴奋。   少年漆黑的眼眸微眯,眼尾上挑成妖异的弧度,五指合拢,而后——   “好痒!”小斟儿噗嗤笑出了声。   少年眸中浓重的疯意一僵,五指倏的忘了动弹。   “你在给我挠痒痒吗?”小斟儿将脑袋从他怀中探出,松开了少年劲瘦的腰身。   全身不知她方才正处于生死一线间。   “好啦,雷声停了,谢谢你的怀抱。”小斟儿整整衣襟,腕间系着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脆响。   她踮起脚尖,抬眸望见少年眸中闪过的异色。   “想了想,还是和你说一声生辰安康吧。”她摆摆手,就此告别了。   少年周身透出的孤寂几乎要与院中那棵干枯寂寥的老树融为一体。   他目送着小斟儿远去,竟出乎意料的,没有追上去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杀戮。   突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明斟雪。   那日之后,明斟雪再不愿待在宫廷。   左右明氏族中小女娘多得是,明太后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由着她去。   直至明父封相,位列文臣之首,明槊一战成名天下知,获封征北大将军。明太后陡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同意放明斟雪出宫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明氏主支在朝为官者没落,后辈一个不如一个,多是群靠着祖宗荫蔽,领着俸禄纵情声色的废物。   偏偏明相这一脉逆风翻盘,扶摇直上。   作为右相嫡女,明斟雪而今的身份别说是做个宫妃了,便是皇后都使得。   明斟雪会撞破独孤凛篡位逼宫的场景,也是因着明太后的原因误打误撞促成的。   风雨天,姑祖母明太后伸出苍老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年轻的脸蛋,语重心长道:“姑祖母老了,这辈子没能生育个一男半女,待姑祖母去后,明氏便与大徵皇室再无半点干系了。”   “没了血缘的庇护,明氏再想在皇族眼皮子底下维持眼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便难了。”   “这不成,哀家身为明氏女,生来便有为家族铺路的责任。斟儿,你也一样。你受着明氏的恩惠,便也该为明氏出一份力。”   明斟雪躲开她的手,拘谨回禀道:“不一样的,姑祖母,父亲说了,我与兄长这一脉早就与同明氏脱离了干系。若我不愿,父亲也绝不会逼我入宫。”   明太后眉目间露出不悦之色:“这是什么话,身上既流着明氏的血,那便是明氏的人,什么脱不脱离干系的。”   她打量着少女拘谨的模样,又露出和蔼的面色,拉过她的手按在掌心压了压:“好孩子,你若能入宫,哀家便许你皇后之位,这可是天大的殊荣了,也能为丞相与大将军长长脸面。”   这话与其说是劝阻,不如说是一道命令无形逼迫着她。   明斟雪将手自太后掌中抽回,状若惶恐道:“斟儿不愿。”   她有她的底气,父兄的宠爱永远是她坚强的后盾。   “你这孩子,真是被明相宠坏了,怎的这般油盐不进!”明太后被她忤逆了心意,只觉头脑隐隐发痛。   “太后娘娘。”身旁女官见势不好,忙上前为太后施针按摩。   “明姑娘少说两句罢,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一片苦心被你糟蹋了,难免损了凤体。”女官得了明太后的授意,给明斟雪施压。   “斟儿惶恐,请姑祖母珍重身体,莫要再为斟儿操劳心思。”明斟雪仍不愿应承。   护甲恼恨地敲击着案几,太后阖上眼眸,语调苍凉:“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哀家是管不动喽。这么着,你既进宫一趟,总该去御殿见见皇帝罢,替你父兄向皇帝问个安,尽尽臣子本分,总使得吧?”   躬问圣安这种事,明斟雪推却不得,只得告退前往御殿。   “那丫头的脾气也着实古怪,富贵荣华谁不想要,偏她不肯做这个皇后。”明太后按着眉心,侧目吩咐了句:   “传哀家的话,让皇帝见见明家这丫头,不论将来太子花落谁家,太子妃只能是她。”   世事难料,不过一夜之间,整座皇城竟已无声无息易了主。   新帝行事之诡谲,心思之缜密,令人毛骨悚然。   御殿中迎接明斟雪的不是老皇册封太子妃的诏书,而是贴上脸颊的冰冷匕首。   “姑娘这副皮囊,生得真好。”独孤凛深沉的眸中映出匕首凛冽冰冷的寒光。   他抬眸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雕梁画栋间吊着的刚剥下不久的皮囊。   人l皮很新鲜,仍在不断渗出的血液,先是一股股汇成殷红细流涓涓流淌,坠入地面在金砖上蓄成一块块血泊。   待到残存的血所剩无几了,便成了粘稠的血滴子,一滴一滴平静而令人心惊地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独孤凛意有所指。   这些血淋淋的皮囊是对面前这个冒然闯入的女子的一种威胁。   “姑娘想知道,这些皮囊是如何从活生生的人身上剥下来的么?”   锋利的匕首轻轻擦过少女面颊上细小的茸毛,激的少女娇弱的身躯不住颤栗。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撞破了本王的秘密,这是死罪。”独孤凛声线冰冷。   他用匕首挑开少女额前凌乱的发,问道:“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不言。   独孤凛似有不悦,匕首冰冷的锋刃再度贴上少女的面颊:“本王是这片皇城的新主,你不愿说的事,本王总有办法能查出,届时你,还有你的九族,皆要因你今日之行为付出代价。”   这便是明斟雪转变念头,执意要入宫的原因。   新帝登基那日,明相率长子明槊长跪于御阶前。   “老臣为大徵殚精竭虑,虽死犹未悔。先帝垂怜,破格拔老臣为当朝右相,犬子明槊为征北将军。”   “而今老臣愿乞骸骨,以右相之位换得小女不入后宫,自行另择夫婿的机会。”   明槊亦抱拳朝新帝一拜:“臣愿辞去一身功名及封号,自行伍间最低等军士做起,只求陛下放舍妹还家。”   独孤凛撩起眼皮,冷笑了声,满眼尽是荒唐。   “右相与大将军退下罢,日后也莫要再提请辞一事了。”   他直起身,逼视着跪在他面前的文武之首,一字一顿道:“听清楚了,明斟雪她心甘情愿同孤做这个交易,用她自己维持二位的权势与地位。”   “可笑吗?她明明怕得要死,偏还要在孤的刀下硬撑着,求孤施舍给她后位,求孤将她锁在身边替孤保守秘密,绝不危及明氏中人。”   “你们也一样,为了明斟雪她一个人,连多年血汗铸就的功名利禄都不要了。”   帝王深邃的眸中忽然透出一种迷惘。   “孤真的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你们心甘情愿为了彼此而放弃自己。”   与倍受宠爱的亲弟不同,独孤凛生来便被老皇与容妃抛弃,连生母的面也鲜少见过几眼。   天生便对人世百态情感的体会有些无法弥补的缺失。   他自然无法理解明氏父子的执着,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做法。   只一点,被独孤凛也被明斟雪忽略了去。   那便是,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   从一开始,能解决明斟雪撞破独孤凛篡位逼宫一事的最佳方式,便是杀了她,永绝后患。   依照独孤凛处事的手段,杀了明斟雪才更符合他的习惯。   为何破格答应明斟雪做这个交易呢?   也许是少女在他刀下害怕得发颤,却仍强撑着坚持到底的倔强引起了他的一丝兴趣。   也许是他一时兴起,想将明斟雪豢养起来,看看这个外柔内韧的女子在他身边能造出怎样的乐趣。   也许是因为他陡然察觉情感的空白,想学着像她一样去体会人世百态,将自己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也许是因着多年前的那场骤雨里,他破例多管闲事救了一个小姑娘,而小姑娘成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说“生辰安康”的人……   明斟雪无从得知,更不愿知晓独孤凛如何养成了这样一种冷情冷血的偏执阴鸷脾性。   这样的人,天生无法体会七情六欲五感,好像世间没有什么可以触动到他的。   倒也有过一次例外。   那便是明斟雪意外得知兄长一双遗孤南下时乘坐的船半途沉没,死不见尸。   明斟雪意识消沉数日,最后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去当面质问独孤凛。   她知道这样做徒劳无益。   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谁死,谁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任何人无法亦不能影响他的决断。   那天的雨很大,就像幼时被教习嬷嬷关在院落里,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电闪雷鸣时一样可怖。   她执意一步一步走到御殿去见独孤凛。   “娘娘您不能这样,您身子单薄,腹中还有小殿下。淋着冷雨走这一路,身子受不住的。”   流萤哭着求她回去,明斟雪恍若未闻,只是扶着宫墙,步子越来越沉重。   独孤凛闻讯赶来拦她时,简直怒不可遏。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话应当是臣妾问陛下才对。”明斟雪眸中尽是失望与悲哀之色。   “随孤回去。”他阔步迅疾走至他面前,正欲将人打横抱起,明斟雪却出乎预料推开了他。   “这般折腾自己做什么,你腹中还有孩子!”独孤凛望着她被冷雨浇透的身子,心冷了半截。   “陛下在处死臣妾兄长的一对遗孤时,可曾顾念过他们也只是受家族牵连的无辜稚童!”明斟雪愤懑不甘的质问声伴着竭力隐忍的哭腔敲击着他的神经。   “陛下不是同臣妾说好了么,臣妾为陛下生下皇子,陛下饶臣妾兄长一双遗孤的性命。”   “不是说好了么!陛下为何又出尔反尔,对明氏非要赶尽杀绝呢!”   “既要对明氏赶尽杀绝,那为何独留臣妾一人苟活于世!臣妾腹中之子亦流淌着明氏的血,他更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你住口!”独孤凛额角青筋暴起,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攥紧明斟雪的手腕。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这样,孤不知你从何得知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孤既答应了你,必会做到。只一件事,明斟雪你给孤听好了,你得活下去,将皇儿平安生下,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做梦!”明斟雪的面上辨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满目悲凉,无力地摇着头。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独孤凛,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泼天大雨冲刷着地面,自她湿透了的裙裾下带出阵阵绯色。   她咬牙在独孤凛面前强忍着小腹坠坠的剧痛,竭力想多撑一会儿。   让这个孩子当着他的面落掉。   对于骨肉的确残忍,但这是明斟雪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对独孤凛最好的报复。   让他切身体会,失去在意的至亲的痛苦。   意识抽离前,明斟雪如愿看到了她想要的场面。   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帝王眸中罕见地闪过惊慌。   他抱住明斟雪冰冷的身体,失声疾呼传太医。   明斟雪依然不愿让他触碰自己,可是她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推开他了。   “独孤凛,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明斟雪脸颊,她苍白的唇瓣覆在独孤凛耳畔虚弱地嗫嚅着。   不会再相信独孤凛了……   所以他换了个身份,以薛昭的名义来接近她,是么?   那个为护周全,屡次以身替她挡下伤害,因而重伤昏迷的少年。   那个雨夜中虚弱不堪却依然选择去护住更为弱小的存在,拿雏鸟博她同情的少年。   那个费尽心思去迎合她的喜好,彻夜不眠只为让她醒来时能吃上喜欢的菜肴的少年。   “我愿意做小姐的奴。”   “小姐只能吃我亲手剥好的荔枝。”   “小姐畏寒,我来为小姐取暖。”   “小姐只许盯着我看,若多看了别的男子一眼,我心里不畅快。”   “小姐还在生我的气么?”   ……   离别之时,他步步紧逼将她堵在胸膛与墙壁之间,迫她正视自己的心。   “小姐喜欢我,对么?”少年俊美的凤眸透出深沉浓烈的情愫,急切想要向她确认心意。   明斟雪不可否认那一瞬的心动。   前世倒底做了三载夫妻,独孤凛实在太了解她了,他布下天罗地网,步步为营获取她的信任,感情。   这一世恢复记忆前的单纯少女不可能不心动。   可现在,她也要亲手打碎这场充斥着欺骗与算计的虚假幻境。   眼角倏然落一滴苦涩泪水,明斟雪睁开了眼眸。   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双臂抱膝坐起身来。   起初将哭声堵在喉中,小声呜咽着,而后满腔汹涌的苦涩不断催逼着更为强烈的情绪占据心头,明斟雪崩溃地将头埋进衾被里,哭出了声。   没有什么比刚得到便失去更为痛苦。   情窦初开的少女得知感情被骗时如此。   处心积虑诱娇入怀的独孤凛,自以为得到了明斟雪时亦如此。   明斟雪庆幸自己在心动的那一日恢复了前世记忆。   眼下独孤凛尚未篡位登基,她也没有迫于无奈入宫为后,父兄更是好好陪在自己身边。   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有了改变前世悲剧的机会。   既然独孤凛已经找上了自己,当务之急便是及时斩断这段孽缘。   明斟雪厌恶独孤凛的为人,却也不得不敬畏他的手段。   她清楚知道,放眼当今大徵朝野,无人能与独孤凛相抗衡。   若再迟迟犹豫不决,待到独孤凛登基称帝后,她便会重蹈前世覆辙,再度沦为帝王掌中豢养的金丝雀。   该如何躲开他呢?   超脱红尘,去寺庙常伴青灯古佛么?   本朝有律,削发为尼者终身不得再入世俗,她若真遁入红尘,便再也不能陪在父母兄嫂的身边了。   前世亏欠亲人太多,今生她只想好好陪伴亲人身侧,弥补前世错过的时光。   那么便只剩一个法子了。   在独孤凛回来之前,定下一门让他无力干涉的亲事。   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容怀瑾。   他是独孤凛的表兄,前世独孤凛对待容氏素来宽和,若成了他的兄嫂,想必他也不会罔顾人伦,强抢兄嫂吧?   明斟雪打定主意,天亮后立刻让兄长帮自己去探容氏的口风。   可巧这日,容氏老太爷亲自来了明府与明父叙旧。   “柏山兄许久不见哪。”容老太爷乐呵呵的,给了容怀瑾一个眼神,容怀瑾察言观色,立即上前来拜会明相。   “昨日怀瑾管束下人不利,让小厮冲撞了明姑娘,因而特地来给明姑娘赔罪。”   明相知其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不再遮掩,三言两语退却了此事,又旁敲侧击委婉表示了明斟雪不急着婚配的意思。   “明兄,孩子们都大了,也该操心这婚配之事了。我瞧着怀瑾与贵府掌上明珠自幼一同长大,自是有些情谊在的。”   “容兄不必多言,斟儿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从不会逼她,她不愿,这事便就此作罢吧。”   两人正推诿着,门外蓦地传来少女温软而坚定的声音——   “父亲,我嫁。”   她望着容怀瑾,哽咽了下:“我愿意嫁给容公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天加大火力葬狗子感谢在2022-10-21 23:01:54~2022-10-23 00:1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用户 4个;2755804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3瓶;590317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 ? 定亲 ◇   ◎(抽奖进行中)今日份失魂落魄凛狗◎   “斟儿, 你留下,为父有话问你。”   送走容氏一行人后,明相心事重重。   “为父向来尊重你的意愿, 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说说罢, 为何同意容家的婚约。”   明斟雪心里清楚, 自己躲不过父亲这一遭盘问。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如实交代上辈子的所有恩怨纠葛么。   若她选择告诉父亲,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父亲会信么?   世间安有起死回生之术, 听起来便觉得荒唐,若非明斟雪亲身经历, 她也是不信的。   若父亲信了,依着父兄的脾气,只怕会与独孤凛起正面冲突。   寻常人如何能斗得过一个手段凶残狠戾的帝王呢。   毫无胜算。   这一世情况有变, 独孤凛已经提早盯上她了,他比明斟雪更早拥有前世记忆。   独孤凛的目的显而易见, 摆明了就是冲着明斟雪来的。   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死了都不肯放过她。   明斟雪沉重地叹了口气,垂着眼睫, 声音细若蚊蝇:“我觉得容公子人挺好的, 况且父亲与容氏交情颇深。既是门当户对,何不顺势促成两姓联姻……”   “这是什么话。”明相神情凝重, “若论门当户对, 盛京城里的公侯高门多着去, 难不成有了门第加持, 便可轻易将你娶了去?”   他抬手拍了拍案几, 示意明斟雪坐下:“你不必紧张,为父只想问清你的心意,你对那容怀瑾是何种感情?”   明斟雪低垂眼眸,染着凤仙粉丹蔻的指甲不安地掐着指尖。   “容公子年轻有为,我自然是喜欢的……”   “撒谎!”明相猛地一拍案几,力道重了几分,明斟雪心虚地薄肩颤了下。   见吓着了乖女,明相心头一软,语气稍和缓了些:“知子莫若父,在为父面前还想隐瞒什么?你从小便这样,一说谎便会掐指尖,这些小动作啊,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思喽。”   谎言轻松被父亲戳穿,明斟雪心虚地笑了笑。   明相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容府算得了什么。你是相府的嫡女,嫡亲的兄长又是年轻一辈人里的武官之首。若你喜欢,这身份便是做皇后都使得,若你不喜,便是天子施加威严,也断不能轻易要了你入宫去。”   猝然听到“入宫为后”的字眼,明斟雪心底顿时生出深重的恐惧,她猛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着父亲:“斟儿不要,不要入宫,斟儿不稀罕做什么皇后。”   明相见甫一提及“皇后”一事,女儿登时神色巨变,心里觉察出几分异常来。   转念一想,或与宫中那位明太后逼得太紧有关。   他琢磨着,许是因着宫中施压的缘由,乖女不情愿故而心下发急,才想尽快结一门亲事避开入宫的机会。   这孩子,还是思虑过重了,只要她咬定不愿,自己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国丈殊荣主动将女儿推出去换取名利。   明柏山不知道,明斟雪担忧之事绝非如此简单。   明太后或许会畏惧相府的势力不敢强行逼迫,老皇看重丞相与明槊手中的军队,因而也不会轻易开罪明府。   可独孤凛不一样。   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在疯子眼里,只有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   躲不掉的,她躲不掉的。   除了与容氏结亲,明斟雪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前世独孤凛待容氏那么好,只要容太后想要,原本给明斟雪的赏赐便会落到容太后和容玉珠手中。   那么这一世,她若嫁给容怀瑾,独孤凛应该有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强抢兄嫂的地步。   明相见明斟雪若有所思,以为自己猜中了女儿的心事,便宽慰她道:   “你不必多虑,若寻不到合心意的郎君,便留在明府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咱们相府家大业大,父兄合力可保你顺遂无忧。”   “和容家的亲事便就此作罢吧,为父亲自修书一封向容氏道明原委……”   “父亲!”明斟雪心下一慌,当即打断他的话。   她起身走至父亲面前,出乎明相预料,竟屈下两膝跪地朝明相一拜。   明相大惊:“斟儿你这是做什么!”   明斟雪将头低低埋下,鼻尖一酸,眼泪登时蓄满了眼眶。   她不敢直起身子让父亲看到她这副模样,因而强忍着泪意,声色凄婉恳求道:“父亲,您就同意这门亲事罢,让女儿嫁给容怀瑾,日后女儿也好常回相府陪伴您和阿娘。”   从未见过爱女如此凄凉悲戚的请求,明相心头酸涩,忙起身去扶她。   “你这又是何必呢。既不喜欢容怀瑾,又为何非要委屈自己委身容府,是不是容怀瑾那小子拿什么威胁斟儿了?为父去替你出这口恶气!”   明相震怒,当即便要唤人备车直捣容府,明斟雪赶忙抓住父亲的手,摇着头说不要。   “容公子没有威胁我,也没有让我受什么委屈,是女儿自愿的想嫁入容府的,并无任何人来逼迫女儿。”   她抬眸望着父亲犹豫又心疼的神色,压住喉间的酸涩,坚持道:“父亲您便答应了容府结亲的请求罢。”   “你……”明相望着女儿凄楚的神情,只觉得心头好似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重重叹了口气:“乖女既然心意已决,那为父便也不再为难你了。”   “就依乖女所言,与容氏的亲事就此定下,明日为父亲自过容府,同容老太爷商议纳采、问名等事。”   明相望着窗外的暮色,站起身来,抬掌轻轻落在明斟雪肩上:“斟儿,不论何时父兄都会始终站在你的身后。”   “将来嫁去容府,你亦不必有任何忧虑。若反悔了,随时遣人知会一声,相府永远是你的家,父亲母亲与你兄嫂,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明斟雪偏开头,避开父亲的视线。   无声间,她已泪流满面。   若能有一线生机,她又何尝不想永远留在明府,陪伴父母身侧呢?   可她别无选择。   她不想亦不能再重蹈前世之覆辙。   ***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林间寂静,遥遥传来。   茂密树影间迅疾闪过两道策马奔腾的英挺身影。   落后稍许之人蓦地勒紧了缰绳,疾声大呼道:“殿下止步!您走错了方向,这并非是通往皇宫的那条道。”   为首那人速度不减,闻声头也不回继续驰骋,扬起鞭子重重抽在坐骑上:“本王知道。”   藏风面露惊异,不敢多言,只得两腿一夹马腹紧紧跟上去。   暮色四合,骏马快成两道飞影,穿过林间,越过平原,踏上崎岖山路,直至独孤凛单手握住缰绳,扬鞭一勒,急啸着的夜风这才自耳畔平息。   藏风随之翻身下马,落地瞬间抬头一望,不知不觉间竟已策马跑至了菩华山脚下。   菩华山中有一座千年古刹,历经朝代更迭,被大徵历代帝王奉为国寺。   “殿下,您自明府出来,不应当速去皇宫主持大局么,为何要先来此处烧香拜佛?”藏风不解。   独孤凛并不多言,言简意赅吩咐道:“你在此处等候本王,子时之前若本王仍未出现,你便先行回宫,依照原计划调兵控制住皇帝。”   藏风猛地抬眸去看他,壮着胆子问道:“藏风斗胆,敢问殿下深夜造访古刹所为何事?而今朝野上下急待您回去承袭大统,当务之急便是迎殿下回宫。”   “您为何非要在此紧要关头浪费时辰夜入古刹。”   藏风望着夜色中独孤凛冰冷沉重的神色,心念一动,隐隐猜出了缘由。   “殿下莫非又是为了明府姑娘?”   眼见着独孤凛眸中幽光一沉,藏风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猜对了。   “殿下,您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眼下最最要紧的事,是您先发制人,回到皇城顺利登基称帝啊。”   藏风察觉到独孤凛神色不悦,但仍坚持冒死规劝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府姑娘如今好好待在相府平安无虞,她能有多重要的事,比殿下的千秋基业还要重要么?”   独孤凛不为所动,他微微仰起下颌,目光比孤寂的月色还要冷上几分。   “藏风,你失言了。”他冷声斥了句,继而抬靴踏上青石台阶。   “殿下!”藏风失声疾呼。   独孤凛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踏上重重高阶,孤独颀长的背影透出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坚毅与决绝。   月夜下,本该闭门谢客的古刹竟敞开着门扉,似有早已知晓会有人乘夜造访,故而早早在此等候。   独孤凛静默着立在门前,听着周遭隐隐传出的诵经声,片刻后下定决心抬靴跨入空寂的庭院。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座千年古刹。   第一次,他为明斟雪而来。   这一次,他依然为明斟雪而来。   古刹历经千年风雨,伫立在山巅俯视着红尘冷暖,苦乐悲喜。   诵经声越来越密,似一种无形的枷锁攀枝错节缠在独孤凛脖颈上,折磨着他的意志。   他沿着前世的路,步入大殿。   大殿正中,数十丈高的大佛眸中含笑静观世间芸芸众生。   僧人口中吟诵出的经文缠得独孤凛越来越紧,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独孤凛一时之间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心口如被万蚁噬咬,筋脉紧绷着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他艰难朝佛前迈出一步,而后撩起玄袍,挺直脊梁跪在佛像前,接受僧侣吟诵出的经文对自己沾满鲜血的灵魂的鞭笞。   他必须经历这一遭,去淘洗灵魂深处的罪恶。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换得明斟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明斟雪受了一场波折竟意外与他有过一瞬的心念相通,这是独孤凛所不曾料到的事。   他原以为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终于换得了明斟雪重生的机会,而今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独孤凛在佛像前长跪不起,任由意识被无法言喻的痛楚鞭笞得几近麻木。   周身筋脉被猛地撕扯,杂糅,他的后颈隐隐绷成令人心惊的弧度。   疼痛牵引着独孤凛,让他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史书记载,端谨皇后自戕那日,盛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骤雪铺天盖地,誓要吞噬世间一切不平。   明斟雪娇弱的身影被淹没在风涛雪海里。   指间勒出血痕,殷红的血液浸透了鞭绳,独孤凛疯了一般拼命抽击着马鞭,冲破暴雪朝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奔去。   他甚至忘了该如何翻身下马,径直自马背上摔下,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慌张着爬起,踉踉跄跄跑得狼狈不堪。   独孤凛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如折翼的蝶自眼前翩然坠落,伸出手拼命去抓,却被满天飞雪阻隔,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她的指尖。   来不及,他来不及……   腿脚倏的一软,他似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抽走了全身力气,连走路都不会了。   流萤抢先一步抱明斟雪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嚎啕大哭。   独孤凛双目猩红,拼尽残余力气膝行着奔至被积雪压弯了枝的花树下,猛地推开流萤,将那具身体夺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双臂颤抖得厉害。   平日里能拉开十力弓的大掌而今哆嗦得连明斟雪青丝上轻飘飘的飞絮都难以拂去。   他伸手紧紧捂住明斟雪颈上喷血不止的伤口,慌乱得手足无措,妄图阻止生命的流逝。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用掌心去堵住那道被割开的伤口,喷涌着的鲜血仍大股大股自他指缝间流出,将明斟雪颈下雪白的狐裘染得血红一片。   血,血,遍地都是她的鲜血……   身形这般娇弱的女子,怎么会流出这么多的血啊!   独孤凛感受着掌心不断流出的湿滑灼热的血液,崩溃得身形剧颤,心脏如同被荆棘挑开撕裂一般疼痛。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他……   “醒醒,斟儿你醒来看孤一眼好不好……”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这一刻放下所有自尊与骄傲,以最卑微的姿态向她祈求。   “孤来迟了…孤错了…你醒来…只要你醒过来…孤任你打罚…孤替你为明家翻案…孤求求你,你醒过来看孤一眼啊……”   帝王悲怆的哭声被埋葬在滔天飞雪里。   眼角倏然滑落一滴冰冷,独孤凛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让那滴冰冷落在指腹。   颤栗着模糊的视野中划过一丝惊异。   那是他的眼泪。   他也会像明斟雪一样,流出眼泪。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和世人一般,拥有了感受尘世千滋百味的能力。   胸腔处的那块血肉嗡鸣着发出震颤。   他握住那只无力地垂在身侧的柔荑贴在心口处,笑着流泪。   “斟儿你摸摸,孤的心有温度,你看,孤能够感受到疼痛了。”   唇角勉强撑出的笑容瞬息间垮掉,他将头埋在她失去温度的颈侧,失声悲恸。   “斟儿,孤好疼啊。”   “孤的心好疼啊……”   声声泣血。   过了很久很久,漫天飞雪里,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踏开积雪,漫无目的往宫道深处走去。   朱墙白雪,帝王孤独寂寥的身影于天地间茕茕孑立。   在他身后,蜿蜒的血迹浇灌在厚重的积雪中,开出一簇簇热烈的红梅。   消逝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延续新生。   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帝王垂眸,望着怀中女子发上的白絮。   盛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她没有和他走到白头。   ***   明斟雪被帝王放入了一口冰棺里,锁在相逢时的那座御殿中,执意不发丧。   明斟雪生前仅剩的自明府陪嫁入宫的侍女流萤,闻讯在帝王寝殿外将额头磕的头破血流。   “陛下,奴婢求您了,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陛下!”流萤凄厉的哭声令值守的宫人忍不住垂泪。   殿内,已罢朝多日的独孤凛面容憔悴。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声音低哑得不似他自己。   “孙进忠,将人拖出去,念及从前照料皇后有功,赏她出宫衣锦还乡的机会。”   孙进忠擦着冷汗领命出去。   流萤执拗不肯起,悲恸道:“陛下,您就算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也要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小皇子?   独孤凛麻木多日的神经猛地一颤,撕扯得他混乱的意识发疼。   他拂袖一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   凌乱的一堆物件中,独孤凛的余光倏然瞥见一条合欢粉束带。   他俯身捡起那条束带,于指尖轻轻摩挲。   束带上系着两只小铃铛,摇晃间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   那个春日里,他拣了个娇气可怜的小姑娘。   小姑娘发间系着带有铃铛的束带,一举一动可爱极了。   于是独孤凛想着,若即将出世的皇儿是位公主,倒也是件极好的事。   小公主的模样会和斟儿很像。   他特地吩咐内务府精心奉上女儿家用的束带。   一定要缀有小铃铛,和小斟儿从前用的一样。   现在准备这些小玩意儿为时过早,可独孤凛就是觉得,将小孩子用的物件放在手边,看入眼中会不由心生欢喜。   这种滋味很微妙,想起时心口会涌入阵阵暖流,会让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他开始慢慢学着去体会让他感到陌生的亲情。   可是现在……   独孤凛摩挲着指间的束带,眸色登时冷了下来。   明斟雪啊……   若论心狠,在你面前孤自愧不如。   何至于薄情如斯,连未出世的亲骨血都不肯放过。   只因着他是孤的血脉,便可以被厌恶,被抛弃么?   “陛下,陛下。”孙进忠慌的脸色煞白闯进来。   独孤凛冷冷扫了他一眼,孙进忠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陛下,流萤姑娘她拼死冲破阻拦,在皇后娘娘棺前,触……触棺身亡了。”   孙进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帝王的脸色,磕磕绊绊道:“流萤姑娘说,说皇后留有一纸遗言,写着…写着…”   “写着什么直说!”独孤凛满目燥郁盯紧了他。   孙进忠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将头埋的死死的:“皇后娘娘说,死后不愿与您合葬。生异衾,死异穴。”   生异衾,死异穴。   独孤凛琢磨着这几个字,良久,失望地将指间绕着的系带掷到脚下。   他一直在被人抛弃。   换言之,这二十余年以来,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抛弃他。   从前的父皇母妃这样待他。   而今明斟雪亦待他如此。   独孤凛,你在期冀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独孤凛自嘲地冷笑了声。   既然明斟雪如此薄情,那又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呢?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女子而已。   他很快便能将她忘了。   他强撑着颓丧的身子,重新开始上早朝,议政事,批奏折。   夤夜时,帝王的寝殿仍跃动着烛火。   他用繁冗复杂的政务来占据、挤压白日与不眠夜的空白,来麻木自己的意识,逼自己不去想她。   他总有办法将她忘掉的。   “陛下,您该用膳了。”孙进忠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阻道。   独孤凛不为所动,批阅奏折的朱砂御毫笔走龙蛇。   孙进忠略一思忖,试探着轻声道了句:“陛下,今儿的御膳中有一道清蒸鱼。”   御笔蓦地一顿,笔尖朱墨凝成一滴“啪嗒”坠了下来。   独孤凛搁下笔,无言起身。   孙进忠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将将要落回去,冷不丁被帝王低沉的质问声再度惊得一颗心蹦到嗓子眼。   “这鱼为何无刺。”独孤凛撂下银箸,面露不悦。   “启禀陛下,奴才特地叮嘱了御膳房将刺儿剔干净,以防有损龙体。”孙进忠的徒儿忙不迭上前来,谄媚奉承着。   帝王剑眉一拧,孙进忠蓦地心领神会,暗道不好。   他瞬间悟透了其中关窍。   “没眼力见的东西,在陛下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孙进忠低斥了句,立即派人去知会御膳房重新烧制一条保留大骨的鱼,亲自奉上桌。   帝王眉目间凝着的阴鸷倏然散去。   孙进忠心道自己猜对了。   却也替帝王唏嘘不已。   陛下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独孤凛手执银箸,一点一点细致地剔去刺儿,格外有耐心,同朝堂上威严肃穆的神情全然不同。   “吃罢,剔干净了。”   他将剔好的鱼肉往碗碟中一堆,习惯性地端至右手边,面上笑容蓦地僵住,指间一松——   碗碟“当”一声坠地,摔为碎片。   是了,是他忘了。   那个被他斥着娇气的女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因为鱼没剔刺这种小事而闹他,也不会和他赌气了。   独孤凛烦躁地拧着眉心。   怎么又想起明斟雪了……   他不该想起明斟雪的。   她明明已经离开几日了,为何还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出现,占据他的所有……   独孤凛讨厌这种感觉。   “孙进忠,”帝王阖上疲惫的眼眸,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割舍下那份异样的情愫。   “将皇后生前用过的所有物件,全部烧掉。”   心口传来的胀痛感十分剧烈,他勉力支撑着颓丧疲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坤宁宫。   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再过片刻,这座宫殿里的物件便会被烧空了。   不再有睹物思人的机会,这样一来,他总能把她给忘了吧。   宫人手执火把,沿着墙角将宫室点燃。   火烧起来了,滚滚浓烟自殿内涌出,里间传开物件被灼烧焚毁时发出的响声。   静静伫立在坤宁宫前的帝王骤然疯了一般,在火势最浓烈时,不管不顾只身闯入火海。   “陛下!!!”   “坤宁宫走水了!快!快灭火!陛下还在里面!”   独孤凛还是晚了一步。   和她有关的一切该烧的都被烧成灰烬了。   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空洞。   独孤凛变得更为浑浑噩噩了。   他有时候会坐在榻前喃喃自语,有时正批阅着奏折,对突然抬起头对着一片虚空怔怔出神。   谁也不知道帝王这般癫狂的状态要维持多久。   一天夜里,独孤凛蓦地自噩梦中醒来,草草披上松垮的外袍,推开门便往明斟雪停棺的那座宫殿跑。   这座宫殿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踏足了。   久到独孤凛都快忘了,自己将那个胆小又娇气的姑娘孤零零关在这里了。   斟儿胆子那么小,独自在这儿待了那么久,一定会害怕的……   思及此,他心如刀绞。   独孤凛手执烛盏,烛火温暖柔和的光晕逐渐照亮冰棺中女子的眉眼。   与生前并无什么差别,她似乎只是安安静静睡去了。   独孤凛站在棺椁前,怜惜而珍视地凝望了她许久。   直至这一刻,他才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这一事实。   斟儿已经不在了。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毁掉,他便能自然而然忘却所有。   到头来,那个始终难以割舍过去,放不下一切的人,仍是他自己。   “施主何必如此执着。”高僧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独孤凛蓦地呕出一口血,抬起手背擦去唇边血渍,强压下满腔痛楚,低声道:“恳请方丈指点迷津。”   “施主,世事无常强求不得。”   “更何况,你所求之人,已非尘世中人了。”   “若我偏要强求呢?”指节颤抖着紧攥成拳,独孤凛长跪于圣明巍峨的佛像前,眸中却凝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疯与狠。   “她必须活着。”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   似是替她在佛前祝祷,又似是在加深自己的执念。   独孤凛双手合十朝佛像一拜,而来撩起玄袍起身决绝离去。   出山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藏风在古刹下守了一宿。   见着独孤凛唇角带血,藏风心下陡然一惊。   “何事?”独孤凛对这个下属再了解不过,略微瞟一眼他的神色,便知藏风心里有事。   藏风犹豫片刻,如实回禀道:“殿下,昨夜明府与容府定亲了。” 27 ? 出嫁 ◇   ◎“明姑娘她出嫁了。”◎   “定亲?”   齿间冷冷蹦出两字, 独孤凛眉目一拧,眸色霎时沉了下去。   藏风心里陡然“咯噔”了下,当即垂下头, 不敢直面殿下的逼视。   “你方才说, 容府和谁定亲?”独孤凛几欲咬碎了一口牙, 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   藏风被他射l来的阴鸷目光压得脊背一低, 嘴角抽搐了下,道:“和,和明府。”   独孤凛仰起头,下颌紧绷成冰冷的弧度。   “容怀瑾, 好,好一个容怀瑾。”   独孤凛抽搐马鞭, 玄靴一踏迅疾飞身上马。   “殿下要去往何处!”藏风惊呼。   “明知故问。”独孤凛扫了他一眼,目光沉得能拧出水滴。   藏风唯恐他一时心急,误了皇宫那边的大事, 遂握住缰绳亦翻身上马。   “殿下尽可先回宫,将容怀瑾交由属下处置。”   “谁说本王要动容怀瑾了?”独孤凛冷笑了声, 眸中尽是不屑与嘲讽。   “碾死一只蚂蚁罢了,也配本王亲自动手?”   藏风嗔目结舌:“那殿下这是要去……”   “斩草需得除根,去找容坚那个老东西算账。”   马鞭一扬, 自空中划出一段凌厉的虚影。   将要抽上马臀时, 身后突然传来小沙弥脆生生的声音:   “施主请留步!”   独孤凛手腕一转收了鞭子,转身望去。   小沙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蛋红扑扑的:“师傅让我给施主带一句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独孤凛在心下默念了遍, 似有所悟。   拱手朝小沙弥一礼:“劳烦小师傅替本王谢过净禅法师。”   而后利落落鞭, 策马扬长而去。   ***   容府。   夜半, 堂前烛火颤颤巍巍映出那须发斑白的老人与立在一侧的年轻人的虚影。   “老太爷, 您估摸着这亲事能成么?”   容怀瑾面色迟疑。   “孙儿见明相态度坚决,明姑娘虽有心意,但……明相似乎并不认可孙儿。”   容老太爷撇开茶沫,嘬了口茶,道:“怕什么?明柏山出了名的宠闺女,明斟雪既心悦于你,明柏山爱女心切,又岂会舍得伤了女儿的心?”   他拍了拍容怀瑾的手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举止儒雅的后辈,目露欣赏:“无需多虑,天亮后老夫再往相府走上一遭,套套明柏山的口风。你要做的,便是稳住明斟雪那丫头的心,让她离不开你。”   容怀瑾颔首,摇曳着的烛火映照出他低敛顺从的面容。   “孙儿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容老太爷撩起眼皮子盯住他。   容怀瑾面色白了白,朝祖父行了一礼,神色恭顺:“孙儿要娶明姑娘,不单单是为了容氏,孙儿对明姑娘确有几分好感……”   “收起你那点子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罢!”容老太爷皱眉,低斥了声。   “瑾儿,祖父向来看重你,待祖父百年之后,容氏的将来便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可莫要让祖父失望啊!”   字字重若千钧。   容怀瑾深吸一口气,埋首认下:“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对了。”容老太爷背靠太师椅,似是想起了什么。   “六殿下回京途中遇刺一事,容府派去的手脚都还做的干净罢?”   “祖父且宽心,万无一失。”容怀瑾道。   “那便稳妥了,陛下病重,这立储之事眼看着便要敲定了,值此关头,容氏必要为十殿下排除一切阻碍。”容老太爷朝他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夜深了,你回去歇下罢。”   天将明未明时,容府的侍卫头子照例自府宅间穿过。   后颈蓦地一凉,侍卫头子的惊呼声还未脱口,便被人自背后捂住嘴拖入院墙后。   他慌张无措地拼命蹬着腿,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前倾轧而近的男子。   “带路,本王要见容坚。”独孤凛一把攥住他衣领,冷声威胁道:“不然,杀了你。”   侍卫头子似见着鬼一般盯住眼前男子半隐在夜色中的英俊面容,害怕得腿肚子直打颤。   这不可能……六殿下是他亲自带人去围剿的,早就死在回京途中了,眼下怎么可能会好端端的出现在容府里!   “带路。”独孤凛见他一脸怂样,顿时没了耐心。   侍卫头子颤抖如筛糠,腿脚软的后半程近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容老太爷的居所前。   独孤凛冷冷瞥了他一眼,嫌恶地一脚踹上他的肩胛窝,将人踹飞老远,滚了一身的泥土。   “殿下不杀了他吗?”藏风抽刀。   “他有胆子告密,容坚有那个胆子再来追杀本王么?”   独孤凛轻蔑地扫了眼容老太爷的居所,“走罢,横竖容坚那个老东西是要见过本王的,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的事罢了。”   容老太爷嗜睡,这个时辰内室里鼾声如雷。   睡梦中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容老太爷翻了个身,伸手无意识去摸了下脖颈。   这一摸,容老太爷登时一个激灵醒了大半。   哆嗦着手伸至眼前,借着不甚明亮的天色,只见掌心一片暗红。   血,是他的血。   容老太爷眼前一黑,眼看着便要晕过去。   蓦地被人掐住脖子连身提起掷到墙根,容老太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何,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老夫!老夫乃朝廷命官!”   他望着眼前两重黑影,哆嗦着松垮的老脸硬撑着底气,叱道。   为首那抹身姿更为笔挺颀长的黑影蓦地逼至眼前将他定死在墙角里,继而抽出匕首擦过他颈上流血的伤口漫不经心描摹着,落在喉口。   锋刃刀尖上的冰冷激得容老太爷全身鸡皮疙瘩直冒,牙齿打着寒颤。   “老太爷,你可还认得本王是谁。”   独孤凛隐在黑暗中的幽眸怒火更炽,咬牙切齿道:“睁大眼睛仔细看好了,现在将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人是谁!”   “六…六殿下……”容老太爷面如土色,猛地瞪大双眼:“不…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已经…”   “已经如何?已经死了,对么?”独孤凛轻皱了下眉,似有不满:“你这舌头也忒不好使了,说话磕磕绊绊的,不如割了。”   容老太爷惊得将嘴死死闭上,额间冷汗如豆大。   “知道你派去的百余号人,为何最后只回来一个么?你可知,那些人的下场是什么。”   “活抽筋。”刀尖贴着筋脉,一字一句如针芒般扎得容老太爷魂飞九天。   “生剜骨。”而后擦过腿l侧,骤然钉穿容老太爷的裤缝。   “剥皮喂兽。”   “而后,割喉。”带有血腥味的尾音上挑,刀尖优雅而缓慢地划过颈侧血脉,独孤凛薄唇勾起一抹妖冶的笑。   容老太爷恍若被他紧紧扼住咽喉,双目瞪得挺直大气不敢出,如落汤鸡般,全身被冷汗浸了个透。   “本王今日来,不是找你寻仇的。你那点小伎俩本王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蓦地倾身,将刀刃擦过容老太爷的脖颈钉入墙里。   容老太爷骤然爆出惊骇的哀嚎。   “本王今日特地来警告你,不要妄想将明府拉入这趟浑水里。”   “容怀瑾和明府的婚约,你今日便去退了。如若不然——”   独孤凛侧目,反手握住匕首往窗外猛地一掷。   “啊!!”窗外偷听之人立即爆出凄厉的惨叫声,一道鲜血喷上窗纱。   “犹如此人的下场,本王亲自来取你性命。”   “天快亮了,老太爷动作快些,莫要让明府久等。本王先告辞了。”   独孤凛一脚踹开门扉,周身杀气凛然。   “回宫。”他对藏风淡淡道。   “殿下不去明府问过明姑娘的意思么?”藏风惊诧。   “不需要,本王知她心意。”   “心悦本王这种话,她只需说一次,本王便会相信。”   一想起昨日里,小姑娘羞赦地夹在墙壁与胸膛之间,被他一语戳中心事时手足无措的模样,独孤凛杀气深重的面上倏然清明些许。   她只需乖乖地在相府等着。   等过了这几日,等他登上九重阙上的至高之位。   无需同前世那般,由她开口恳求。他会亲自将皇后之位捧至明斟雪面前奉上。   她仍是他的皇后,是他一人的妻。   独孤凛面色稍霁,策马朝皇宫方向驰骋而去。   倏然想起什么,独孤凛吩咐道:“藏风。”   “再过两日便是明斟雪的生辰礼了。届时,盛京城的高门大户少不得要往相府递拜帖。”   “本王不希望,有任何人能活着进入相府提亲。”   ***   十日后,老皇驾崩,阖宫悲丧。   此间事了,独孤凛一把扯去身上累赘的孝服,一刻都不愿多停留。   他步入御殿,命人将龙椅背后镶嵌着的稀世白玉取了下来。   独孤凛将那玉置于一汪清水中,而后扯开衣襟,露出胸膛。   “解铃还须系铃人。”   净禅法师的话犹在耳畔。   独孤凛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他握住匕首,对准心口猛地扎下去。   心脏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开来,独孤凛全身陡然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薄唇咬出了血痕,连灵魂都被撕裂得发出战栗。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这是他能想到的救下斟儿的唯一办法。   牙关忍得发颤,独孤凛握住匕首,再度剜下一刀,剧痛促使后背霎时绷地挺直。   鲜血顺着刀尖蜿蜒流下,落入水中,晕染开丝丝缕缕的血雾。   白玉浸在血里,被独孤凛的心头血养着,显现出诡谲的异色。   独孤凛抽回刀刃,随意抓住纱巾按在胸口止血,脊背冷汗仍涔涔渗出不停。   “殿下!”藏风步入御殿,见状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您这是做什么!”他飞身上前去查看独孤凛伤势。   独孤凛疼得薄唇翕合,良久,才勉强聚起一丝力气,低声道:“无妨。这个时辰你来此处,可是先帝那边出了什么要紧事?”   藏风见他这模样,本欲说出口的话登时咽了回去。   “无事。”他偏开头,强装镇定。   独孤凛凤眸微眯,冷冷审视着他,心下隐隐有了猜疑。   “说,是不是明府的事。”他逼问道。   “不是。”藏风不敢直视新帝的目光。   “说!”独孤凛骤然暴喝一声。   藏风惊得蓦地跪下,几经辗转,埋着头心惊肉跳回禀道:“明姑娘不声不响,今日突然嫁去盛京城外了。”   “还有两刻钟的功夫,便要出门随迎亲队伍一道走了。”   独孤凛脑中突然炸开一片空白,两耳嗡嗡,恍若失了魂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无声无息出嫁了……   明斟雪,你好得很哪!   眼前一道飞影快如疾风。   “陛下!陛下!”藏风倏的抬起头,去追那道提着剑飞奔出殿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下面抢亲~感谢在2022-10-24 00:12:08~2022-10-25 09:1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 择婿 ◇   ◎无人生还◎   十日之前, 明府。   “斟儿总归是大了,也不甚依赖妾身与夫君了。”   明夫人为明相更正衣冠,不由叹了口气。   明相微微颔首, 又道:“可我总觉着, 这事儿似有蹊跷。”   他抬起头, 望向明夫人:“夫人可有觉察到, 斟儿近两日可与以前有所不同?”   “不同之处么……”明夫人轻皱了眉,仔细回想了一番。   “倒也并无太大不同,只是自打昨个起,这孩子便分外黏我, 也黏槊儿夫妇,晚间还想着同我一处歇息, 我笑她还是孩子心性,便推拒了。   谁知她脾气上来了,竟缠着溪儿姑嫂两人一处同寝, 撂下槊儿守着空房独眠,把她兄长人给气的无可奈何。”   明相似是察觉到关键所在, 问了句:“那溪儿今日可有同夫人说,斟儿夜间如何?”   明夫人摇摇头:“溪儿今日还不曾来过这处呢。”   “既如此,这么着, 遣个人去她院子里走上一番。”明相当即教了明夫人的心腹几句话, 吩咐她速去探探口信。   一会儿的功夫,那嬷嬷回来如实回禀道:“少夫人说, 小姐一切如常, 只是夜间被噩梦魇着了, 迷迷糊糊时紧抱着少夫人哭喊着说什么‘要带上嫂嫂一起走’之类的话。   少夫人还笑呢, 说哪有小姑子嫁人, 将嫂嫂一同带走的道理。”   说到这,嬷嬷也笑了:“许是小姐自知快要离家嫁去别的府邸了,心里舍不得相爷夫人一应亲人,故而这两日才任性了些,格外黏人。”   “这倒也说的通。”明相道。   外间忽的来了人,通传了声,进来朝明相夫妇拜上一拜,道:“相爷,夫人,容府的大公子亲自来了府邸,正在前厅候着呢,说有要事急欲同您商量。”   “唔,这孩子来得正巧。”明相起身,“假使他今日不主动登门造访,我也是要去容府找他们商议亲事的。”   既然两府都有意结亲,明氏同容氏这桩婚事便也算是定下来了。明夫人亦随之同往,去见见女儿一心要嫁的这个夫婿。   “容侍郎来的巧,老夫正欲过容府去商议你与斟儿的婚事呢。昨日里老夫仔细问过了斟儿的意思,这孩子心意已决,既如此,老夫便将小女托付给容侍郎了……”   “丞相请听晚辈一言。”容怀瑾忽的起身,拱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你既要做我明氏的郎婿,便不必再如此拘谨称呼我为‘丞相’了,日后,便改口唤岳丈罢。”明相打量着面前玉冠青袍的谦谦君子,颇为满意地抚须颔首。   容怀瑾薄唇不自然地抿成一条缝,面露难堪:“丞相,这声‘郎婿’,晚辈怕是担不起了。”   明相眼底的笑意渐渐退去,眉头一紧,问道:“容侍郎这是何意?”   容怀瑾内心艰难挣扎了一番,顿了片刻,牙关紧咬,满心不甘道:   “怀瑾此行,是来同贵府退婚的。”   “你说什么?”明相猛地瞪大双眼,抬掌重重拍上案几,震的茶盏盏盖倏然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你再说一遍!”明相怒喝道。   容怀瑾面容僵硬,向明相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沉声道:“晚辈今日特来向贵府退婚,请丞相同意晚辈与明姑娘解除婚约。”   “嚓!”   门外传来瓷器坠地破碎的声响,厅内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明斟雪怔怔站在门扉外,绣履边落着几枝开得正娇艳的花,与碎成一片的花瓶。   “容公子…你……”明斟雪眸中漫出水雾,沾湿了眼睫。   容怀瑾要退婚。   昨日里容老太爷不是亲自登府说定好的么,为何一夜之间便突然变了卦?   那她呢,若与容氏的婚约取消了,她又该怎么办……   没了这段婚姻的庇护,她如何才能躲得过独孤凛……   明斟雪仰起下颌,忍住眼眶间酸涩的泪意,转身便往外跑。   “斟儿!”明夫人心疼女儿,当即起身跟过去。   “明姑娘!”容怀瑾冲着明斟雪的背影急唤了声,直起身便要去追她。   若非容老太爷一大早疾言厉色逼迫他去退亲,容怀瑾又怎会想要放弃这门亲事。   他同明斟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亲眼看着明斟雪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出落成如今倾国倾城的模样。   饶是在容老太爷的安排下,这份掺杂了利益与种种算计的婚约许会对明氏不利,但容怀瑾依然怀有私心,希望这份婚约能将自己与明斟雪拴在一起。   他喜欢明斟雪。   才子,本应以佳人配之。   可是容老太爷一夕之间突然反悔了。   容怀瑾当然舍不得断掉这份情意,可他更没有忤逆家族的勇气。   他只能选择违背自己的心意,亦或许,容怀瑾早已习惯了顺从所谓的礼义。   可当他看到明斟雪难掩失落转身离开时的身影,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追过去。   “站住!”   明相一声低喝惊醒了容怀瑾。   即便追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同明斟雪表明心意,说自己对她有情却迫于容老太爷施压而不得不放弃这门婚约。   还是让她再等上一段时日,等他说服了容老太爷,再重新与明府缔结婚姻。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容怀瑾都觉得过于荒谬。   作为容氏的嫡长子,他只知一昧顺应家族的利益。这样一个懦弱胆怯的容怀瑾,又有什么资格,让明斟雪来接受他卑微如草的情意呢。   伸出的手苍白无力垂下,容怀瑾缓了缓神,转身坦然直面明相夫妇的怒意。   “容怀瑾,你当我明府是任容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笑么!”   明相大掌遽然一震桌案,站起身来走向容怀瑾。   “是你容氏的老太爷亲自登门,求着老夫同意明容两氏联姻,不是我明府先行厚着脸皮,去找上你容氏的。”   容怀瑾任由明相肆意训斥,低敛着眉目一声不吭。   明相见他这副闷葫芦一般的脾性,越发恼火,指着容怀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我明柏山的女儿,不是非你容氏不可!要退,也是我们明氏主动退了你容怀瑾的婚约,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容家先退婚,给我们斟儿委屈受,传出去让整个盛京城笑话!”   “丞相不可!”容怀瑾猝然抬头,“这世道素来只有夫家退婚于女子,焉能有女子主动提议退婚夫家之举……”   “怎么不能!”明相大怒,“容侍郎,老夫见你博学多识,只当你是个会融会贯通经世之道的聪明人,今日一看,不过是个迂腐刻板、虚有其表的酸儒书生。圣贤书上的警世道理,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老夫今日偏要修书一封,正告你容氏满门,因你容怀瑾出尔反尔,毁约无信,是斟儿先弃了你的婚约,与你容家撇清干系!自此以后,你莫要再同相府有所往来了。”   容怀瑾脊背僵硬,冷意自心里蔓延到四肢。   再无往来……   明相的意思显而易见,哪怕日后容怀瑾从容老太爷那里重新求得了聘娶明斟雪的机会,明相也绝不会再同意这门亲事。   再无可能,再无,可能……   容怀瑾面容苍白,双目中透出迷惘的神色。   他只是遵循旧历,听从了祖父的教诲而已,怎的偏偏这一回,事态竟变成了这样……   明相冷冷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不无失望。   幸而斟儿还未来得及嫁过去,这才等来了容氏露出真面目。   他绝不会将爱女托付给这等懦弱古板之人。   “稍后老夫便修退婚书一封送至容府,容侍郎请回罢。”   明相不留丝毫情面,这是在下逐客令。   容怀瑾郑重行了个揖礼,讪讪告退。   明相忿忿冷哼了声,问小厮:“夫人和小姐现在何处?”   “夫人在后苑安慰小姐呢,相爷请随小的来。”   明斟雪被母亲搂在怀中,眼眶泛红。   脑中思绪一片凌乱。   与容府的婚事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她也需得在独孤凛回来之前尽快定下一门合适的亲事。   既要夫君家境清明,为人周正,又要有足够的势力能够在明府日后没落之时予以帮扶。   单说前一条,放眼整个盛京城,洁身自重的年轻郎君便寥寥无几。   哪家高门大户的年轻公子后院没个三两侍妾通房?   先前会考虑到容怀瑾,也有着容氏对于后宅之事规矩严明的缘由在里头。   眼下,该如何是好呢……   “斟儿可是在为亲事担忧?”   明相步入后苑,眼看着爱女失落的模样,不由心疼。   “乖女且宽心,为父先修书一封替你退了那容怀瑾,绝不让乖女受容氏半点委屈。”   他在明夫人身旁落座,轻声安慰明斟雪道:“乖女无需多虑,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为父这就安排你兄长为你另觅良婿,届时在你的生辰宴上安排相看。”   明斟雪点点头,朝父亲与母亲投去感激的目光。   亲人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与底气,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她定要想方设法去弥补。   先择出一门亲事,避开被独孤凛强占豢养的命运,而后再旁敲侧击,提醒父亲与兄长调查身边之人,找出前世兄长被害,明家倾覆的真相。   明斟雪估算着日子,着手准备生辰宴相关事宜。   明槊动用了明氏在盛京城的所有人脉,亲自把关,为妹妹精挑细选出一批等待相看的年轻郎君。   “请帖已经送至各府,就看今日来的适龄公子在妹妹面前表现如何了。”   明槊两臂交叠抱在胸前,倚在厅堂前眺望远处。   “横竖有父亲与兄长为你撑腰,妹妹只管挑选合自己心意的。无论是公侯高门,还是新科新贵,能入得了妹妹的眼,都是他们高攀了妹妹,高攀了明府。”   被兄长一逗,明斟雪抿唇轻笑了下,近来紧绷着的心弦这时才轻松些许。   “瞧着这日头,也该来了罢。”明槊望了眼厅堂外。   “哥哥莫急,刚过未时一刻呢。”明斟雪劝道。   明槊点点头,一行人又再厅堂内吃了会茶。   半晌,明槊唤来值守的小厮,盘问一番。   “可有人往府里递了拜帖?”   小厮答:“回将军的话,小的在外候了半个时辰,并无一人手执府上拜帖来问话。”   “这便奇了怪了。”明槊皱眉,“帖子上写的清清楚楚,未时初入府。我送出去请帖时,各府答应的好好的,总不能临时反悔了罢。不吭不响的出尔反尔,真不怕得罪明府?”   厅堂内众人静默不语,气氛正僵着时,忽有一小厮自外匆匆忙忙赶来厅堂报信。   “来了!”明槊双眼登时迸出光亮来。   “回相爷,夫人,将军,小姐的话。”小厮面露犹豫,“英国公府方才托人传口信,说…说…”   “说什么?”明槊察觉话风不对劲,登时眉目一凛,面色不善。   “说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方一出了府门,还未来得及登车,便有脱缰一驴直冲而来。”   “而后……小公爷的脑袋便被驴踢了……”   厅堂内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岂有此理!”明槊暴喝一声,怒从心起,“不愿来好歹也找个过得去的理由,这是什么话?脑袋被驴踢了,我信他个鬼话!老子这就往英国公府走上一遭,看看那小子的脑袋还在不在!”   说着便提刀往外冲。   “哥哥莫要冲动!”明斟雪冲上去拦住他。   她听着这消息哭笑不得,拽着明槊的袖口晃了晃,劝道:“算了罢哥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横竖还有其他府上的公子要来呢,你这便沉不住气了?”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哄的明槊消了气性。   “亏的你在军中打磨多年,这副脾性也忒急了。”明相稳坐上方,低斥了句长子。   这时,厅堂外接二连三跑来十余个小厮来报信。   “报,张阁老的长孙在来时的路上翻车了,马儿不管不顾跑了数十里地,张公子滚下马车吐得七荤八素。”   “报,武定侯府的小侯爷被狗咬了。街巷突然窜出一群野狗拼命撕咬着小侯爷的腿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连裤子都给扯下来了。”   “报……”   “报!!”   ……   半日里,明斟雪听到了盛京城里的七七四十九种丢脸方式,深感世事之奇妙。   “都给老夫让开!老夫亲自去找这些混小子算账!”   这下轮到明相坐不住了,怒发冲冠为爱女出恶气,恨不得将那些出糗的年轻公子捆在一起,痛骂一顿。   “父亲父亲,您消消气啊,消消气。”   明斟雪一面憋着笑,一面伸手去拉住明相。   “斟儿,莫要拦着为父,这明显是有意为之,敢待你如此轻慢,为父定要替你讨个公道!”明相大怒。   明斟雪躲在父亲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相爷!夫人!”外间蓦地响起一阵高呼。   “又是哪位府上信口胡编的糗事!”明相怒极。   小厮跑得腿软,手捧懿旨跪在明相身前。   “太后娘娘懿旨,请相爷亲启。”   “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时辰降旨做甚?”   明相接过懿旨,展开念道:   “陛下病危,滋闻明相之女丽质轻灵,淑慎性成,特招入宫侍奉君疾……”   明斟雪面上的笑容倏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什么侍奉君疾,都是借口。   陛下病危之时急招她入宫,这是明太后摆明了要册她为太子妃。   陛下一旦驾崩,新君继位,她便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那日独孤凛突然离开,是为了赶在这个时辰回宫继位称帝吗?   一阵天旋地转,明斟雪只觉脊背发凉。   眼看着便要重蹈前世之覆辙。   今日数十个公子无一能来明府与明斟雪相看,想必也是独孤凛的手笔罢……   明斟雪只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气息滞涩。   看来盛京城已被独孤凛控于股掌之间,想在盛京这片地择婿婚配,绝无可能。   那么将眼光放到盛京城外呢?   作者有话说:   明晚六点,更另一半的抢亲章 29 ? 抢亲 ◇   ◎出卖我的爱~背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   “这懿旨……”   “父亲。”明斟雪退后半步, 突然屈膝跪地,俯首深深一拜。   “妹妹,你这是做甚么!”明槊伸手去拉她起身。   明斟雪拂去兄长的手, 下定决心, 道:“父亲, 哥哥, 斟儿不愿入宫,更不稀罕做什么皇后。”   “斟儿只想常伴亲人身侧,一旦踏足宫门,免不得如风中落叶随波飘零, 到头来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抱憾终身。”   她抬眸看向明槊:“兄长从前问过斟儿, 斟儿喜欢什么。”   明槊望着妹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微微一怔,眉目低垂:“兄长记得。”   明斟雪眼睫湿润, 轻笑了下:“斟儿当时同兄长说,斟儿喜欢林叶间自初春穿过凛冬的风, 喜欢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江水,喜欢自在翱翔的鹰,喜欢不受束缚断了线的风筝。”   有的人, 生来天性里便住着风, 纵使以天地为牢,囚得住这副血肉之躯, 也囚不住她的灵魂。   “父亲, 请容斟儿任性这一回罢。”她将视线转向明相手中的懿旨, 那道无声给整座相府施压的懿旨。   “女儿斗胆, 抗旨不遵。”   厅堂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穿堂风收敛了声息,光阴恍若一瞬间停滞。   “抗旨不遵……”   明相咬着字,一字一字喃喃念着,午后斜阳斑驳的光影洒上他鬓边霜白的发。   这位立足朝野沉浮半生的丞相,回顾数十年风雨中走过的路,蓦然发觉,自己一直竭力保护起来,想要推出波云诡谲纷争之外的女儿,终究还是因着身份无可避免被卷入波澜之中。   执懿旨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明相的面容又苍老了几分。   他怔怔望着女儿眼眸中那份不染尘埃的纯粹,良久,迈出沉重的一步,将懿旨交到明斟雪手中。   “父亲答应你。”   “你不仅仅是相府的嫡长千金,更是我明柏山的女儿,有些事,本就不该将你牵涉其中。怪父亲与兄长,没有将你保护好。”   眼眶倏然一热,明斟雪心头涌上酸涩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握住懿旨,扑进父亲的怀抱,紧紧拥抱着这个以衰弱年迈的脊梁为自己撑起最坚实的一方庇护的父亲。   她不敢再回想上一世父亲在牢狱中沾染鼠疫病故的结局。   “妹妹若想逃开姑祖母的懿旨,为今之计,只能赶在赐婚圣旨降下之前,为妹妹定下一门合适的亲事。”   明槊走近些,轻拍了拍妹妹的肩予以安抚。   “哥哥,”明斟雪拭去泪水,抬眸望他,“莫要再在盛京议亲了,没用的。最好在盛京城外寻一户人家,压住风声尽快迎娶。”   “嫁去城外?”明槊皱眉,继而面色端肃打量着明斟雪。   “斟儿,你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明斟雪目光躲闪,垂下眼睫,低声道:“今日相看之事,不就是个例子么。”   明槊紧抿着唇,慎重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今日之事这般离奇凑巧,说不准有人在从中作梗,目的便是要故意断你姻缘。”   “自城外寻一处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又谈何容易。”明相摇了摇头。   “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寻合适人选。”明槊面露焦灼。   忽有一小厮手捧刀匣呈至明槊面前,道:“将军,府外来了位霍姓将军,自称与您军中相熟,过盛京顺道来登府拜访。”   明槊接过刀匣,取出雁翎刀握于厚掌中一打量,登时认出来人身份。   “父亲,来者乃儿子军中旧友,既欲与儿子叙旧,那这厢便先告辞了。”   明槊阔步走至门前,蓦地刹住了脚步。   脑中晃过一个念头,明槊转身折返,复又回了厅堂。   他看向明斟雪,问道:“妹妹可会介意一段有名无实的婚约?若妹妹嫁过去后,需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与夫婿只在外人面前故作恩爱,妹妹可会介意这样的日子过于孤独?”   婚姻有名无实,无需侍奉夫婿,更无需应付婆媳妯娌琐事,只是关起门来自个儿乐呵,还有这样的好事?   明斟雪眸中重又燃起光亮:“哥哥可能替斟儿寻到这样一门亲事?”   “能!当然能!”明槊拍掌一笑,眉宇间凝着的愁绪登时消散,他扫了眼小厮手中捧着的雁翎刀,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么!”   “父亲,外间登门拜访的乃儿子军中结识的将领霍川。这霍川家境殷实,又有军功傍身,是个合适的人选。更何况霍家居于与盛京城相毗邻的中州,日后斟儿回府探看也甚是方便。”   “只一件,此人重情重义,先前有一心上人,未来得及定亲迎娶便芳魂早逝了。霍川自此不肯再议亲,奈何家中逼得紧,在军中时,便同我抱怨,要我替他找个愿意接受他的姑娘。”   “可闺阁里的姑娘多受三从四德之害,一旦婚配便将整颗心贴在夫君身上,哪肯忍受有名无实的婚姻带来的空寂。”   “这些条件于我而言,反倒有利。本来郎无情妾无意,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互不干涉,倒也挺好。”明斟雪道。   “不如将这位霍将军请过来见上一面罢。问清彼此的意思,若合适,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主意,替斟儿解了这燃眉之急。”明相发了话。   明槊应了声,撩跑阔步迅疾走出,片刻后,便引一人入了厅堂。   “某中州霍川,拜见丞相。”   明斟雪坐在父亲身侧,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将领。   因常年于疆场上暴晒,霍川肤色如古铜般深沉有光泽。眉眼硬朗,身材遒劲匀称,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轮廓透过被绷得紧实的常服展现出来。   极具武将气概。   察觉到一道柔软水润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出于常年行军作战养成的警惕性,霍川英挺的眉目机警一动,对上了那双在春三月的江南水乡里养出的盈盈美眸。   那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直对上他逼人锐利的目光,竟是半分胆怯也无,眉眼笑意盈盈,柔若春风化雨。   “见过霍将军。”   霍川略一踟躇,抱拳一礼。   明槊笑着揽过他的肩,压着他落座,而后将明府的意思同霍川说明。   半晌,霍川抬起头,目露迟疑:“明小姐当真愿意委屈自己,同霍某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自然。我知将军重情义,必不会去打扰将军悼念心上人。同样,将军也不必同我虚以委蛇,只需予我一纸婚书,给我一个将门主母的空名头便可。”   “我助将军操持霍氏中馈,将军为我保留一片清净自由之地,平日里互不干涉,如此,可好?”明斟雪面带笑意,眸中透出期冀。   霍川沉默着思索许久,而后郑重点点头,起身朝明相一拜,道:“霍某谢过明小姐解围。丞相尽可放心,我与小姐虽无情意,立此婚约实为各取所需,但日后小姐嫁到我霍家,霍某亦会尽心竭力护着小姐,不让小姐受着后宅的半点腌臜委屈。”   “好,如此甚好。”明相捋着胡须,露出欣慰的笑意:“你是槊儿的挚友,老夫信的过你的人品。”   明槊微微颔首,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这桩婚事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只是事急从权,需得赶在斟儿入宫前尽快完婚,不能给宫中落下任何话柄和挽回的机会。”   “贵府很是着急么,”霍川思索了一番,拍定主意,“这么着,霍某这便回府请媒人前来贵府提亲。赶在明小姐入宫前,过了三书六礼。”   明斟雪得了他的准话,捂住心口,一时只觉难以置信。   绝处逢生的机会来得太过突然,生辰宴上的相看在独孤凛的授意下被横叉一脚破坏掉,明斟雪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偏偏来了场及时雨,助她解了燃眉之急。   霍川并非徒有虚名的纨绔子弟,他是立有军功的将领。   独孤凛重利,登基之初更是格外看重权柄与人心,明斟雪相信,独孤凛不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抢有功之臣的新妇,那会让他背负千古骂名,会让他失去民心与军心。   独孤凛再偏执,也应明白君舟民水的道理,为了一个明斟雪牺牲新帝的威望与名声,这等愚蠢的错误他绝不会犯。   待到三书六礼一过,有了霍氏婚约的庇护,独孤凛再不能奈何她半分。   事不宜迟,明府与霍川压下一切消息,暗中紧赶慢赶操持着婚事,定下不日亲迎明斟雪过府。   明府千金大婚那日,府外悄无声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成婚迹象。   府内却是另一番场景,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面上掩不住洋洋喜气。   明斟雪穿戴凤冠霞帔,嫁衣如火,流光溢彩。   她端坐梳妆台前,由母亲与嫂嫂亲自为她梳妆打扮。   “我们斟儿是盛京城中最漂亮的新嫁娘。”檀溪放下手中胭脂,将铜镜对着明斟雪照上一照,眸中藏不住满意与欢喜。   “也不知那霍川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得我们斟儿为妻,嫂嫂都忍不住嫉妒他。”   檀溪在她额心贴上金色花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道:“斟儿亲自看看,这副妆容可还满意。”   望着铜镜中似曾相识的凤冠与嫁衣,明斟雪怔了怔,觉得前世的一切恍若一场本不存在的梦。   上一世,她身着雍容华贵的凤袍,自明府风风光光嫁入了宫里。看似风光无限好,她却从凤辇入了宫门的那一刻起,失去了余生的所有欢喜。   这一世,明府处处低调,与前世截然不同,刻意收敛婚嫁时的风光。等待明斟雪的,却是她期盼已久的安宁与自由。   心中也难免有着小小缺憾。   世人常说,大婚之时是女子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自此夫妇一体,琴瑟和鸣。   可她历经两世,两次嫁衣皆不是为了心悦之人而穿,自然也没有新妇待嫁时对未来甜蜜生活怀有的喜悦心情。   绕是如此,能得到眼前的机会,避开前世被豢养深宫郁郁而终的命运,明斟雪已经很知足了。   “霍氏迎亲的队伍已候在府外,时辰不早了,斟儿,该上轿了。”   明夫人眼中蓄着泪水,牵着女儿的手舍不得松开。   “好孩子,嫁出了盛京城后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归宁之时,若见你消瘦了半分,为娘定会心疼得不行。”   “娘亲,我会照顾自己的。”明斟雪眼眶酸涩,紧紧抱住明夫人,埋在母亲怀中忍不住低泣。   “父亲母亲,还有兄嫂也要好好保重,我……”明斟雪泣不成声。   明夫人捧起她的脸蛋,捏着帕子一点一点擦去女儿的泪珠,“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她取来盖头,覆上明斟雪的发冠,而后牵着女儿的手,亲自将人送上了花轿。   相府嫁女,为了避免引起宫中注意而刻意收敛了声势,但明相夫妇宠爱女儿,自然不肯在送亲时委屈了明斟雪,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   直待明斟雪登上了轿,迎亲的喜庆奏乐声这时才自相府外的大街上骤然响起。   引得过路人马纷纷驻足称奇。   “这是相府送亲的队伍?相府何时操办的喜事,我为何从未听到过一丝风声?”   “不知道啊,我方才瞧见那队伍也是一头雾水,这明相不声不响的将相府千金给嫁了?”   “所嫁何人?”   “不知道,你听说了么?”   “我也不知道,真是稀奇了……”   明斟雪端坐正中,盖头掩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垂眸绞着手指,分散注意。   头脑一片空白,这场婚事如同梦一般,来的突然,进展飞快,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切实际。   好在,再过半个时辰她便会嫁到霍府,同霍川正式缔结婚约结为夫妻,自此以后,前世那些烦忧与噩梦再也不会纠缠她了。   明斟雪难掩心中的欣喜,唇角微微上翘,勾出喜悦的弧度。   她满心期冀,希望送亲队伍能走得快些再快些,最好下一刻便能到达霍府。   迎亲送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终于在霍府前停驻。   “妹妹,霍府到了。”明槊亲自护送明斟雪出嫁,在窗边提醒道。   轿帘倏然被挑开,一只宽厚的大掌伸至明斟雪盖头下。   明斟雪将白皙柔软的玉手交到那只古铜色大掌中,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令明斟雪感到心安。   霍川牵着她的手,将人迎入了霍府,一路上众宾客欢笑哄闹声不绝于耳,明斟雪只觉耳尖隐隐发烫。   一套繁褥的礼节过后,证婚人吊高了嗓子,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明斟雪与霍川躬身拜天地。   “二拜高堂。”   霍川牵着明斟雪的手,带着她朝霍老夫妇躬身一拜。   “好孩子,快起来。”霍老夫人欢喜得眼角眉梢的皱纹都藏不住笑意,忙上前去搀起明斟雪。   满堂皆欢。   证婚人朗声大笑着,清清嗓子唱出最后一句:   “夫妻对拜——”   明斟雪转过身,与霍川正面相对。   行了这最后一礼,礼成后,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前世旧怨,就此一刀两断,她再也不会受困于深宫禁庭。   明斟雪心中百感交集,正欲缓慢躬下身来之时,遽然眸底剑光一寒——   一柄长剑猝然闯入盖头之下,逼得明斟雪直起身来不得已踉跄着后退几步。   长剑在距她雪颈一指宽的地方堪堪停住。   明斟雪一颗心骤然悬起,心惊肉跳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一瞬,盖头蓦地挑开,眼前倏然天光大亮,她双眸感到有些不适,阖上眼帘,缓了缓,才慢慢睁开双眼。   眼睫轻启,刺目的光影消散后,她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熟悉无比的,燃着滔天怒火的黑眸中。   周身血液顿时凝固,失了温度,冰冷得让明斟雪忍不住战栗。   她仿佛一瞬之间被人攥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惊恐地瞪大双眸,死死盯住面前提剑闯入之人的怒容。   那人英俊狠戾的面容日日夜夜出现在噩梦中,无休无止纠缠着明斟雪。   不,不可能,他怎会反应如此迅速,他怎么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抢亲!   明斟雪面色惨白,唇瓣不受控制微微翕动,心跳如擂鼓,重重冲撞着她被震惊得紧绷着的神经。   不可能,独孤凛不会来,独孤凛怎么可能会来,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莫大的恐惧与绝望惊涛骇浪般汹涌袭来,将明斟雪娇小的身躯裹挟其中,吞噬,湮没。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寒冷,不一处不疼痛。   怎么会这样啊!   还差最后一礼,明明就差最后一礼,她便能彻底摆脱这场漫长而沉重的噩梦了……   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仅剩的一点可怜的希冀打碎,为什么啊……   心如死灰。   明斟雪无助地摇着头,难以置信望着手执长剑的少年。   少年白衣染血长身玉立,清明却又妖冶,谪仙一般的清俊风姿,周身偏偏不合时宜地散出修罗一般强大而凛冽的杀意与戾气。一双幽眸迸出彻骨寒意,逼得人胆战心惊,头皮发麻。   手中长剑上尤落着明斟雪的盖头。   这盖头,原本应当由新嫁娘的新婚夫婿亲自挑开的。   “何人如此大胆,手执兵器擅闯我霍府!”   霍川对于这个猝然闯入,坏了自己婚礼的不速之客感到分外恼怒。   他领军作战多年,练了一身好功夫,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欲给这人一个教训。   宽厚的大掌甫一沾上少年的肩膀,霍川尚未来得及推出掌风,忽觉掌下一空,稍一愣神的功夫,少年的身影便已自眼前迅疾闪过,消失不见。   身形恍若鬼魅,来无影去无踪。   霍川大惊,四下里慌忙转头去寻,却连半分踪影也寻不到。   “霍将军小心!”明斟雪望着他身后骤然闪现的虚影,心脏猛地一跳,惊呼出声。   为时已晚,霍川背上猝然受了重重一击,只觉五脏六腑皆被震碎,“砰”的一声直直坠地,鲜血自口中汹涌喷出。   饶是他行军作战多年,战场上与无数手段狠辣难缠的敌人交过手,血肉相搏也好,兵戈相向也罢,都不曾遭受过如此毒手。   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时爆出惊恐的哭喊声,来客尖叫着四处奔逃。   “霍将军!”明斟雪扑到霍川身前,望着男人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睛,忍不住哭出了声。   “霍将军…对不起……”她哭着为霍川擦去嘴角不断呕出的血。   纤细娇嫩的手腕蓦地被人钳制住大力拽起,明斟雪身形一踉跄,被独孤凛恶狠狠锁入怀中。   “明斟雪…你骗我…你骗我!”独孤凛恼恨至极,眸中浓重的阴鸷飞速旋转交织凝聚加深,双手震颤着死死钳住她小巧的下颌,掐的明斟雪疼得眼泪一滴接一滴滚落。   “你骗我!明斟雪你怎么敢负我!!”他疯了一般厉声暴喝,满腔怒意震得明斟雪心肝惊颤不止。   “放开我妹妹!”明槊闻声提刀闯入霍府救场。   他眯眼仔细一打量,登时认出这不速之客正是从前跟在明斟雪身边的少年,怒从心起质问道:“你,又是你,你究竟是何人!!”   独孤凛恍若听不见他的质问,漆黑的眼眸中尽是明斟雪一个人的身影,他满眼不甘,愤恨的眼神灼烧着妒火死死钉住怀中惊恐至极的少女。   暴戾的怒喝几经辗转,化为被背叛后的酸楚与苦涩,扼住了独孤凛的命脉。   眼尾倏然蔓延开充斥着不甘与隐忍的一片猩红,独孤凛哽咽了下,目光震颤,逼问道:   “明斟雪…你怎么敢骗孤……”   “我没有……”明斟雪不敢直视他的眼眸,闭上双眼无助地摇着头,泪如雨下,“我没有……”   “没有什么!”薄唇紧抿成一道冰冷愤慨的线,独孤凛掐着她的下颌逼她对上自己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没有背着孤私自成婚,”视线扫过她穿戴着的凤冠霞帔,而后落在那个惊惧得震颤不止的娇躯上,厉声喝到:“还是没有喜欢过孤!!”   明斟雪低声呜咽着,说不出话。   “离别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小姐喜欢我,小姐会等我回来……”   “现在呢!明斟雪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这十日里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从前对我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欺骗是么……明斟雪,你深藏不露,你好得很啊……”   独孤凛眸中的滔天怒喝几欲将她焚烧殆尽,他转过身盯住不省人事的霍川,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冷笑了声嘲讽道:   “明斟雪,原来你眼光这么差,这等货色也入的了你的眼?”   幽眸里的阴鸷陡然爆发,独孤凛蓦地抬起脚,玄靴狠命一踹,死死踩住霍川胸l口,压得霍川动弹不得,猛地呕出一大口血,大股大股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瞬息间淹没了霍川的一头乌发与大红婚服。   “你别再伤害他了……”明斟雪哭得浑身战栗,死死抓住独孤凛的衣袖往后扯。   “你起开,我求你别再伤害他了……”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独孤凛蓦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盯住明斟雪,神色凝重:“你说什么,你在为他求情,你居然为了别的男人来求我!”   “是,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放过霍将军,他是无辜的……”明斟雪放声大哭。   独孤凛青筋暴起,双眸透出疯狂的血红色,只觉满腔妒火叫嚣着快要将他自己焚为灰烬了。   “明斟雪,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才是霍川的催命符。”独孤凛的声线冷得令人胆战心惊。   他垂眸深深望了明斟雪一眼,猩红的眸中尽是苦涩艰难的不甘与怨恨。   而后拽住明斟雪拖到霍川面前,逼着她目睹霍川的惨状,咬牙切齿道:“好好看看,看看你的如、意、郎、君。”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充满了嘲讽。   “再多看一眼罢,这是他生前能被你看到的最后机会了。”   明斟雪脑中“嗡”的一震,拼命挣扎着要挣脱独孤凛的钳制。   “你放开我!你在发什么疯!你凭什么杀了霍川!你不可以杀他!放手,你这个疯子!”   “疯子?”独孤凛一挑眉,饶有兴致地咀嚼着回味着这两个字,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是啊,我是疯了。”   “我疯了才会信你的话!疯了才会被你蒙在鼓里欺骗!疯了才相信你说的喜欢我!疯了才会赌……”   疯了才会堵上两世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希冀。   牙关一紧,独孤凛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咬碎了吞咽下去。   他俯下身,屈起一膝跪在明斟雪面前,与她保持平视。   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上被他方才失控掐出的红痕,独孤凛喉结滚了滚,音色低哑,轻颤着声线低喃道:   “疯了才会喜欢上你……”   明斟雪捂住耳朵,流着泪不愿再听。   乌泱泱一队府兵冲入霍府。   明槊紧急召集军队,持刀直指独孤凛威胁道:   “薛昭,我明府的府兵已将此处团团包围,你最好识相些放开我妹妹,否则……”   独孤凛起身,抬眸冷冷扫过明槊愤慨的面容,声色冰冷,不怒自威:   “明将军可知,直视龙颜,是为大不敬。”   “你……你说什么?”明槊面色惊诧,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明斟雪一瞬间抬起眼眸,盯住面前睥睨众生的高大身影,薄肩不可自抑地颤了颤,遽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无边的绝望如崖底深潭淹没了她。   独孤凛称帝了,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身着玄色甲胄的禁军猝然涌入霍府,伫立四周,恍若铜墙铁壁,为在场众人无声施加了重若千钧的压迫感。   藏风拔剑出鞘,喝到:   “陛下驾临,尔等还不速速跪迎!”   霍府内一众人闻令乌泱泱跪了一片,伏在年轻帝王的脚下。   独孤凛的目光越过众人伏下的脊背,落在强撑着不跪的明槊身上。   事已至此,任谁都能猜的出独孤凛的身份。   可明槊仍紧咬着牙关,不敢置信地反问了句:“你,究竟是何人。”   独孤凛负手一步一步倾轧至他面前,神情淡漠若寒冰,不沾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压下眼睫望向明槊,眸色冰冷彻骨,姿态极为矜贵高傲,天生便是睥睨众生,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掌权上位者。   他冷睨着明槊,启唇道:   “孤,是大徵的新皇。”   亲耳听到这句话,明槊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砭骨冷意瞬间漫上脊梁。   “明将军,跪下罢。”独孤凛自他身侧走过,薄唇勾出一丝淡漠的冷笑。   “跪下,朝拜你们的帝王。”   明槊双手紧攥成拳,面对帝王压迫感极强的催逼,不得不屈服。   他是臣,而面前这个阴鸷狠戾的少年,是他们的王。   “臣,明槊,拜见陛下。”明槊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迫为帝王的威势,又不得不屈服。   “哥哥!”明斟雪见兄长给独孤凛屈膝下跪,陡然崩溃。   哭声倏然刺痛了独孤凛麻木的神经,他将沉重的目光转向明斟雪,步步紧逼。   明斟雪腿脚酸软,见状以手撑地,不住朝后无助地挪动身体。   “你,你要做什么!”明斟雪满眼惊恐。   “陛下要做什么!”明槊眼见妹妹受困,心急如焚,当即开口厉声质问道。   “做什么?”独孤凛冷笑了声,俯身将明斟雪娇小的身形完完全全笼罩于自身阴影之下。   他欣赏着明斟雪惊惧躲避着他的模样,嗓音温柔而冷硬:   “来接孤的皇后回宫。”   明斟雪闻声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给狗子点一首: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后面开启手拿剧本的女鹅和掉马而不自知的狗子正面交锋感谢在2022-10-26 23:04:30~2022-10-27 21:1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7瓶;柚子、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 ? 夺妻 ◇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来迎孤的皇后回宫。”   独孤凛声色冰冷沉郁, 看向明斟雪的那双深邃凤眸却透着说不出的温和。   独孤凛果然留有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从一开始他便带有目的蓄意接近自己,步步为营诱着自己对他放松警惕, 心生好感。   彻骨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明斟雪面色没有一丝血色。   她将无助的目光投向面前跪地朝拜新帝的兄长:   “哥哥救我!”   救?   独孤凛眉目沉肃扫了一眼怀中颤栗不休的女子, 莫名对这个字眼心生憎恶。   听起来似乎被他爱着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明槊面色发青, 妹妹的求救声如绵密的针扎进他的心里。   “陛下,臣妹已嫁与霍氏,陛下此举乃是君夺臣妻,为天理所不容!”   “天理?”   此言传入帝王耳中, 似是颇为荒唐的笑话。   “孤乃天子,不会受制于任何事物的掣肘, 更不会向任何人屈服、低头。”   “孤的旨意,便是天理。”   帝王阴恻恻的目光落在明槊背上,压垮了这位鏖战沙场常胜将军的脊梁。   独孤凛不欲再耽搁时间与他们多费口舌, 大掌扣住明斟雪纤细的手腕,气势强硬拽着人不由分说往府外走。   “陛下!”明槊盯着妹妹不甘不愿拼命挣扎的身影, 双目赤红几欲渗血。   帝王玄靴一顿,神色冷漠淡淡睨了他一眼,耐心似已到了极限:“明将军, 你心里清楚, 你拦不住孤。”   明槊身后一众训练有素的府兵噤若寒蝉。   独孤凛眉目冷厉,低哑的嗓音透着危险, 令人毛骨悚然。   “孤并非是在和你商量, 而是在给你明府下最后通碟, 孤要带明斟雪走, 明将军你手中的二十万大军拦不住, 明相宦海沉浮几十载的声望也拦不住。”   “没用的,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这话似是在说给明槊听,又似在警告明斟雪。   她所有的筹谋落在独孤凛眼中都是拙劣的小伎俩,不值一提,毫无意义。   逃不掉的,两世了,还是逃不过他的股掌之间。   明斟雪脑中空空,一片迷惘。   她突然抓住了独孤凛的手。   帝王周身冷戾的气场陡然裂出一丝缝隙。   “我愿意和陛下走,但是陛下需得饶过明氏和霍氏在场之人的性命。”心脏慌得狂跳不止,明斟雪鼓足勇气,勉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愧对明霍两府,尤其是……霍将军。”明斟雪遥遥望了一眼那倒在血泊里那人的健壮身形,默默垂下了头。   “放了他们,只要陛下肯网开一面放了他们,臣女愿同陛下回宫。”   独孤凛一瞬不错盯着她,沉默无言。   似是在猜测,她这句话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   良久,一言不发。   迫于帝王施加的威严,明斟雪只觉呼吸艰难,近乎窒息。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濒临崩溃之际,帝王喑哑的声音自头上传来。   “好,孤答应你。”独孤凛眸底翻涌着种种复杂的情绪,几欲将明斟雪吞食入腹。   他松开掌下对明斟雪的禁锢,转而摊开掌心朝她伸出手:“和孤回宫。”   明斟雪紧抿着唇,将柔荑交到帝王的掌心,回眸深深望了一眼霍府的喜堂,而后决绝转身离开。   ***   马车一路疾驰入宫。   明斟雪倚靠着车厢,紧阖双目不愿多看面前的帝王一眼。   帝王凛冽强势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车厢,无孔不入,攥住了她的呼吸。   饶是她闭着眼竭力欺骗自己,也无从躲避龙涎香强烈的侵入。   “睁开眼看看喜不喜欢。”独孤凛单手支颐,垂眸凝视着她。   喜欢你个鬼!睁开眼看个什么?面前除了你还是你。   明斟雪装作假寐,依旧合着眼眸不理会他。   唇间倏的一凉,盈满花香的甘露湿润了微微干燥的唇瓣。   明斟雪陡然睁开双眼,下意识抬手便去挡。   柔若无骨的手划过半空被帝王轻巧捉了去。   “别乱动。”他凑近明斟雪些许,垂着眼睫仔仔细细为她重新涂抹着唇脂。   “哭了半晌,也不嫌弃口干,精力还挺旺盛。”独孤凛冷嘲了句。   托陛下的福,上辈子练出来了,精力能不旺盛吗?   明斟雪脑海中倏然划过那一个个不眠夜,只略一想想,便忍不住犯困。   女子润泽的红唇越发娇艳诱人,独孤凛喉结滚了滚,深沉眸色中露出满意。   密闭的车厢内无处不有独孤凛的气息,明斟雪内心产生强烈的不适,面带抗拒往一侧挪了挪身子,勉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独孤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以眼神示意她往案几上看。   明斟雪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案几上一碟碟精致的糕点上。   海棠糕,松子穰,梅子冻糕……   每一式点心都是她的心头好。   但明斟雪此刻半点胃口也无。   独孤凛刚搅乱了她的婚宴,现下又主动示好,打一巴掌给个枣,这种讨好的方式,明斟雪打心眼里不稀罕。   “不喜欢?”独孤凛眉宇间似有迟疑。   明斟雪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阖上双目休息,鼻间淡淡“嗯”了一声,毫不掩饰敷衍。   独孤凛眸色阴沉:“小姐是不喜欢这些糕点,还是不喜欢做糕点的人。”   明斟雪这回连敷衍也懒得敷衍他了,一声不吭装死。   独孤凛见状敛眸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蓦地倾身凑近,将明斟雪压在身下。   “你要做什么!”明斟雪惊呼一声,一双柔荑抵在他肩上,竭力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明斟雪,孤是不是太纵容你了?纵的你胆大包天,甚至有胆量来欺瞒孤。”   帝王眉眼间尽是冰冷,薄唇凑近少女泛红的耳尖,哑着嗓子质问道:“那日对孤说喜欢的,是不是你。与孤约定好,在明府乖乖等孤回来的,有是不是你。”   灼热的气息自薄唇间突出,喷洒在敏感的耳尖上,明斟雪耳间一阵酥麻,被激的汗毛直立,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想要逃脱禁锢。   帝王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将明斟雪窈窕身姿牢牢锁在身下。   “别对孤说不是,”帝王抬起两根修长手指,掐住她小巧精致的下颌,“不要妄想欺瞒孤,你那日说过的话,孤可是将每一个字都刻入了心里。”   “为什么,”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内心涌动着的情l潮催动着他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为何出尔反尔,背着孤无声无息将自己给嫁了。”   “你在害怕什么,是早有预感孤会阻碍你成亲么?明斟雪,孤不信你心里没有孤的位置。眼睛不会骗人,你那日望向孤的眸子里分明是有情意的,为何短短十日你我之间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摩挲着明斟雪的面颊,哑着声音近乎祈求般问道:“告诉孤,你眼中的情意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找回来好不好,斟儿,把你对孤的感情找回来,好吗?   今日之事孤可以既往不咎,我们还如从前在相府时那般,此后于宫中相伴,再不会有任何事物能将你我分隔开,孤这便立你为后,孤……”   “够了!”明斟雪面色沉着冷静,毫不留情毁了他的满腔温柔。   “陛下龙章凤姿,臣女不敢高攀陛下。”   独孤凛眸中柔若水的深情霎时消弭,无影无踪。   深邃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阴鸷。   “不敢高攀?”独孤凛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回味着这几个字,低低地笑了。   多么冠冕堂皇,而又疏离无情的理由。   明斟雪穿戴的凤冠霞帔落在他眼中感到分外刺目。   “脱了。”他冷声命令道。   明斟雪闻声猛然抬眸去瞪他,眼中满是警惕。   她双臂紧紧抱在胸l前,笼住胸l口衣襟,咬了咬唇反驳道:“不脱!”   独孤凛眸底划过一丝不耐,利落抬手握住她的玉腕举过头顶压在车厢壁上。   明斟雪惊出了眼泪,两只玉足慌乱地不管不顾冲着帝王身前乱踢。   “你下流无耻卑鄙!我现在是霍川的新婚妻子,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在强占臣妻!”   独孤凛分出一只手,单手捉住她胡乱踢踏着的玉足并拢在一起,抬膝压下。   手脚皆被牢牢束缚,明斟雪动弹不得,气得娇躯颤栗,雪脯剧烈起伏。   “你和霍川算哪门子的夫妻?对拜礼都没成,天地都能为孤作证!”独孤凛咬牙切齿。   这话刺痛了明斟雪的心。   是啊,明明就差最后一拜了,偏偏在这最后关头,独孤凛提剑闯入,让她功亏一篑。   “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与他现下已经结为夫妻了,都是因为你!”酸涩的泪水滑落眼角,明斟雪满目怨恨,泣不成声。   独孤凛眼尾逐渐浮现偏执的猩红,凤眸微眯露出危险的暗芒。   “是,是孤有意阻拦,你又能如何?即使你与那霍川成了礼,圆了房,孤也不会放过你。   臣妻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无论以何种身份身处何地,都只能是孤的人!”   “刺啦”一声,绸缎被撕裂开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车内响起。   明斟雪水眸中浸满了恐慌,她呜咽着拼命去挣扎,然而双方力量悬殊过大,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无异于给失了理智力道强劲的凶兽挠痒痒。   帝王屈膝压住她并紧的双腿,毫不留情扯开最外层的大红婚服,自脖颈撕裂,褪至腰部,大掌掐着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另一手利落剥去婚服扔在脚下,少女曲线曼妙的躯体一展无余。   除去那身刺目的婚服后,果然顺眼多了。   抬靴含恨碾了几下脚畔那堆名贵锦绣。   帝王将瑟缩着抽泣的少女打横抱起,平放在柔软的锦衾上。两臂撑于她身侧,俯身下压去凑近她。   少女身着雪白中衣,两膝紧并,腰身紧绷成弓,单薄的肩背如狂风中纤弱的小苗儿般,止不住颤抖着。   像只通体雪白的狸奴。   抽泣时低而婉转的声音也像,绵绵的缠着钩子,受用时能将人的魂魄夺了去。   可这样不乖顺的猫儿最是危险,会趁其不备伸出利爪对准人的命脉给予致命一击,发狠反咬你一口。   “别紧张,孤不碰你。”尽管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粗重,独孤凛仍勉力压制住腹下燃起的燥火。   他松开明斟雪的一双玉腕,抬手替她拨开额前凌乱的青丝,动作轻柔,解释道:“孤只是看不惯你嫁给别人时穿着的那身婚服。脱了就好了,你又不肯听话自己乖乖脱……哼!”   独孤凛骤然闷哼了声,脊背挺的僵直,肌肉紧绷。   急促地喘了几口,喉结一滚,他难以置信地往胸口望去,目光陡然剧颤。   沉重的视线缓慢下移,落在捅在胸膛的匕首上。   明斟雪一双纤细柔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几欲握不住刀柄,但她仍咬着牙坚持,两手握紧匕首发狠往深处一送。   独孤凛侧首喷出一口鲜血。   明斟雪顺势抵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推,将他自身前推开。   独孤凛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宽大的手掌哆嗦着,握住了那只匕首。   流畅的线条,精致的花纹,锋利的血刃,无一处他不熟悉,但用手去抚摸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这是他亲手打磨的送给明斟雪的生辰礼。   他亲手教会她,若欲危险可将匕首对准他人。   现在,这只由他亲自锻造雕琢而成的利刃,被明斟雪拿来对准了他自己。   多么可笑。   独孤凛捂住胸口,凤眸死死盯住明斟雪,骤然爆出一阵荒唐的大笑。   笑声震荡胸膛伤处,血肉撕裂的疼痛剧烈袭来,痛得他额上冷汗涔涔,独孤凛状若疯魔,依然不肯收敛笑声。   他背靠坐榻勉力支撑着,不住倒吸冷气。   “明斟雪,好,好,做得好。”   “拿孤给你的刀来杀孤。”   “明斟雪,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不虐(求生欲爆棚)(老实巴交) 31 ? 疯狗 ◇   ◎捉虫(二更)“孤给过你机会了。”◎   下颌紧绷成锋利的弧度, 独孤凛额角青筋暴起。   较之胸口处被匕首捅穿时,血肉撕裂产生的剧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感情遭到践踏与背叛时, □□与灵魂深处炸开的比钻心剜骨还要残忍数万倍的痛苦。   独孤凛的双眸如无底深渊, 透着深入骨髓的悲哀与绝望。   他将凄然悲凉的目光投向对面那个手上沾着他的鲜血的女子。   “明斟雪, 你当真如此心狠要杀了孤?”   帝王低沉的嗓音难自抑地颤抖着, 他一手攥住匕首,一手撑着坐榻艰难起身。   “孤,不相信。”   独孤凛死死盯住那个不断往角落里蜷缩身子的娇小身影。   他蓦地偏开头,自嘲般的冷笑了声, 倏的倾身扑至明斟雪面前,拽着她的手伸至胸口, 掰开五指逼她握住那只插入胸膛的匕首。   “孤不信你能狠得下心。”   “来!孤给你机会杀了孤!来!杀了孤!”   独孤凛双目赤红,握住明斟雪的手逼她将匕首深深按下,像一个癫狂失智的赌徒。   “来, 孤教你,往这处捅, 这里是孤的命脉!”   柔软无力的手被帝王强势按住,明斟雪感受到掌中的匕首已经尽根没入了独孤凛的胸膛,再无一寸薄刃裸l露在血肉之外。   全身微微颤抖着, 明斟雪心底倏然生出难以名状的恐惧。   并非是出于对独孤凛的怜悯, 而是出于对生命的畏惧,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手握利刃掌控一个人的生死的感觉。   面前这个睥睨众生的帝王执掌生杀予夺大权, 到头来竟将其性命安危系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之手。   帝王灼热的心头血顺着匕首蜿蜒而下, 流淌在明斟雪的指缝间。   “杀了孤!”他怒喝道。   明斟雪悚然一惊, 挣扎着想要松开手, 却被独孤凛的大掌牢牢按住手背, 不得挣脱。   “你松手,我不要这样……”   殷红的血液沿着雪肌流淌,钻入袖笼深处,烫得明斟雪心慌。   她清楚自己该如何泄愤,却缺乏杀人的胆量。   情急之下干脆利落一刀捅下去也就罢了,像独孤凛这般疯狂的杀l人方式,逼着她去一点一点剜开血肉,明斟雪只会觉得自己也深受折磨。   她迟疑了一瞬,这一幕被独孤凛看入眼中。   他觉得斟儿还是心软了,舍不得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独孤凛眸中堆积的厚重如山的绝望与不甘倏然间散去。   就这般轻易消散了。   他缓慢松开了明斟雪的手,不再逼迫她。   而后咬紧牙关,反手握住手柄猛地抽出匕首。   胸口瞬间被冒出的汩汩鲜血浸透,湿了一片。   独孤凛抬掌压住伤口,被剧痛折磨得惨白的面上露出一丝欣慰。   “明斟雪,孤给过你机会了。”   他伸指沾着心头血,颤抖着手将鲜血仔仔细细涂在明斟雪的唇上。   腥甜的气息自唇间化开,明斟雪下意识想躲,双脚却如灌了铅一般抬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躲开他。   “行刺天子,当诛九族。陛下会杀了我么?”沉默良久,她问出了这句话。   独孤凛挑起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低哑的声线微微颤抖,他反问道:“你呢,你觉得孤会杀了你么?”   帝王眸中如薄冰般易碎的期冀全然暴露在明斟雪的视线里。   一触即碎的脆弱。   她目光躲闪,垂下眼睫闷声道:“臣女不知。”   “真的不知晓么,还是小姐仍在自欺欺人?”独孤凛不甘心地追问着她。   明斟雪将唇瓣咬得泛白,闷着头默不作声。   独孤凛阖上眼眸,神情痛苦。   余下路途中,两人相对无言,车厢内沉重的氛围令人气息窒涩。   马车在御殿前停驻,大监孙进忠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陛下,老奴在。”   明斟雪默默退到一侧,为独孤凛让开一条路。   她安安静静缩回角落里坐着,不料独孤凛竟用空出的那只手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叠牵着她一同走下马车。   外头候着的一众宫人见状吃了一惊,登时将头埋的低低的,不敢直视。   明斟雪抬起眼眸,望着这座阔别已久的宫城,思绪万千。   兜兜转转两世,她还是回到了这座最不愿面对的禁庭之中。   “臣女触怒龙颜,又行刺天子险些要了您的性命,陛下会将我关去何处受罚?”   明斟雪垂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   独孤凛皱眉,拽起她的手。   “好好的一双手,再掐便不成样子了,”他低声叹了句,“这些小动作还是改不了,两辈子了竟还……”   蓦地不再继续说下去。   独孤凛抬眸不着痕迹扫了明斟雪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明斟雪面上装作不曾听见他话中错处的模样,心底却隐隐生疼。   “陛下不先处理了伤口么?”她适时转移了话头。   “不急,你坐到孤身边来。”独孤凛拍了拍龙椅。   明斟雪有些不情愿。   实在是因着前世这座龙椅留给了她太多不好的回忆,见之便忍不住脸红心跳,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荒唐羞耻的场面。   “臣女不敢,站着便好。”   独孤凛也不再催促她,只是自水中取出一块浸泡好的血玉,擦拭干净后放到明斟雪掌心。   他自匣子中取出一缕红绳,骨节分明的长指灵活编织着红绳,熟练地仿佛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手法。   明斟雪看在眼中,心下生疑。   在她印象中,前世的独孤凛从不会更不屑于碰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为何如今手法操纵得这般灵活?   很快她便看出了端倪。   独孤凛在学着她前世编织平安锁的手法,编织这段红绳。   步骤完全一致,甚至比她还要熟练。   他是何时学会的?前世明斟雪可从没教过他。   明斟雪只当着独孤凛的编织过一次,也只送过他一次平安锁。   “陛下坐拥万里江山,臣妾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稀奇的生辰礼能入得了陛下的眼,不如臣妾亲手为陛下编织一副平安锁系于腕间,可保平安,寓意福寿绵长。”   明斟雪耗费一日光阴极尽巧思为独孤凛编织出生辰礼,送至帝王面前时,却被浇了一盆冷水。   帝王将那平安锁置于眼前略一端详,便不咸不淡地低嘲了声:“皇后的手艺不过尔尔。”   一整日的心血落得个充斥嘲讽的评价,明斟雪心底“腾”的窜出一团火,面上却仍要勉力维持着谦和平静的笑容。   “陛下教训的是,臣妾手艺不精,污了陛下的眼了。既如此,陛下便将此物归还给臣妾自行处置了罢。”   谁巴巴的求着你收下?宁愿拿回去栓在狗脖子上都不想给你用。   明斟雪在帝王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   “归还于皇后?”帝王的剑眉微不可察一皱,摊开的五指顿时紧紧收拢。   “既是送给孤的生辰礼,哪有归还的道理?”   明斟雪咬着牙,笑着称道:“是,陛下所言极是。”   心下却对帝王分外鄙夷。   嫌弃手艺粗劣的是你,舍不得撒手归还的也是你……   这人成日里两幅面孔左右横跳,真的不累么?   “小姐在想什么?”   独孤凛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明斟雪一个激灵,自前世记忆中回过神儿来。   “没,没什么。”她仓促掩饰着。   独孤凛勾唇淡淡一笑,将那块血玉笼在红绳间,系在明斟雪腕上。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明斟雪急忙抽回手。   独孤凛一把攥住她的手,坚持为她系上平安锁。   “收下它。”   他凝望着明斟雪,眸色温柔,虔诚中带有一丝祈求。   “不要将它摘下,让她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好么。”   腕间悬着的血玉一触到明斟雪的肌肤,便有一道细微的金光自血雾间沿着脉络弥漫延伸开,如同盘虬错节的树根一般,在血玉上浮现出一道玄妙的古图腾。   明斟雪只顾着挣扎,并未注意到血玉间迸发萌生出的异象。   “我不想带着它。”   明斟雪不愿接受独孤凛给的任何东西,她解开腕间红绳,想要将平安锁取下。   “小姐,”独孤凛蓦地抬手按住了她的动作,长叹了口气,放下帝王身份好声好气诱哄着她,敛起锋芒,眉目极尽温柔。   “收下这平安锁,孤是你的,孤的江山也是你的。”   “听孤一言,好么?”   “人贵有自知之明,臣女资质平庸,无才无德,担不起陛下这般厚爱。”明斟雪拒绝的很干脆。   “陛下的江山臣女不敢要,陛下龙章凤姿,臣女更是不敢高攀。”   骨节分明的长指把玩着被心头血浸透了的玉石,独孤凛掀起眼眸,漫不经心一笑:   “是么?”   眼睫一扫,独孤凛单手支颐额角,眼神慵懒而玩味。   “小姐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 32 ? 疗伤 ◇   ◎多情反被无情恼◎   明斟雪最受不了独孤凛用这种眼神看她。   敛起戾气的眸子清亮若水, 目光轻颤着直勾勾缠着你,软得能将人心融化,一张清冷禁欲的脸罕见地裂出几分只在你面前才会出现的可怜与凄楚。   谁能拒绝执掌生死、杀伐果决的帝王褪去坚不可摧的外壳, 在人后将自己全部的柔软一心一意只交给一个人?   明斟雪有过一瞬失神, 但也只是一瞬。   理智很快战胜了她那不合时宜的心软。   从前独孤凛便是用这副面孔哄的明斟雪信了他的鬼话, 引狼入室将狗皇帝领回了家。   若是她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 明斟雪或许会出于同情被他这副面孔所蒙蔽。   可当她带着两世的记忆直面独孤凛的所作所为时,明斟雪只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狗皇帝企图以美色迷惑她。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恢复记忆的自己绝不会色令智昏。   明斟雪垂下眼睫,以不敢直视龙颜为借口,避开他的目光。   唯恐独孤凛因着一个小小的平安锁, 纠缠着她不肯放过,明斟雪胡乱搪塞几句, 假意领情。   回去就给扔喽。   “若无别的事,陛下便放臣女回府罢,一门喜庆的婚事闹出这番波折, 父亲见不到臣女,现下定是心急如焚。”   明斟雪心里清楚, 独孤凛既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到这一步,必然不会就此收手。   但她仍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目光隐隐透出期待,对上帝王那双倏然冷下去的眼眸。   “孤不会放你离开。”   独孤凛盯着她细腕上悬着的那块血玉, 懒散的语调间透出几分狠意, 吸满墨汁的狼毫落笔时骤然浸透明黄绢帛。   他搁下玉笔,大掌扣在她腰后用了点力, 将人往身前一勾。   “看看孤写了什么。”   明斟雪被他按在怀中, 动也动不得, 不得已顺着他的意思视线一落, 去辨别那道丝帛上的旨意。   “咨明氏, 乃右相明柏山之女也。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今册立尔为皇后……”   明斟雪猛地推开帝王:“这不成,臣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为什么不愿意,”独孤凛凤眸微眯,静静打量着她仓惶的神色。   “让你做皇后,你不开心么?”   他抬指勾起明斟雪的下颌,眸中依旧含着温存的笑意,神色却已然冷了下来。   “孤也不想这么着急的,孤本欲定个良辰吉日将小姐风风光光迎入皇宫,可小姐竟背着孤不声不响将自己给嫁了。   若是孤迟来了一步,或是不曾探得消息,小姐现下是否已同那霍氏子修成正果了?”   “休要痴心妄想!”   帝王的眸色遽然变得冷厉,语气中透着不甘与怨愤。   他抬指,勾着明斟雪的青丝一寸一寸缠绕在指尖,目光缱绻中带有病态的疯狂:   “小姐莫要再费尽心思躲着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你逃,又能逃去何处?”   独孤凛倾身,凑近明斟雪苍白的面颊,低喃道:“小姐留在孤身边,不好么?你我牵绊纠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岂非一段佳话?”   明斟雪心凉了半截,看来狗皇帝的疯病又又又发作了。   她就不该对独孤凛这种品行恣睢低劣的恶人抱有任何期望。   罢了,由着他去,反正自己是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这座巍峨壮观的宫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水养人的好地方,明明是座断送芳魂的华丽坟冢。   “臣女大言不惭,辜负了陛下一番心意,又亲手执刀捅伤了陛下的龙体,请陛下降罪,随意打发了我罢。”   明斟雪心底一片凄凉。   自己一再挑衅帝王,留在这宫里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不知会被他罚去哪个犄角旮旯里做苦役泄愤。   独孤凛敛眸浅笑:“罚自然是要罚的,不过在这之前,小姐需得先为孤处理了伤口。”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血迹,抓住领口用力一扯,动作利落将玄袍扯开剥下,自锁骨以下至腰部,精壮结实的肉l体一览无余。   明斟雪默默转过身闭上了眼。   这人什么时候养成个一言不合就脱衣的习惯。   没眼看,没眼看……   帝王侧身扫了眼少女的背影,薄唇噙着一抹淡笑:“躲什么,小姐是在害羞吗?”   这不废话么……   你自个看不出来?明知故问!   “臣女不是太医,陛下若要疗伤,便宣太医前来诊治。若需有人服侍,这宫中多得是手脚勤快的宫人。陛下您又何必来为难我。”   明斟雪执拗不肯转身。   独孤凛微微颔首:“小姐所言极是。”   这就对啦!   “臣女替陛下去宣太医入殿。”明斟雪抬起脚尖准备溜走。   “可孤胸口的伤,小姐以为传太医来诊治合适么?”   突然话锋一转,独孤凛伸臂绕过她身前,将人往怀里拦腰一勾。   明斟雪脚下一空,猝不及防跌坐在他的腿上。   “小姐不妨看看自己的手笔,若是太医见了,天子遇刺的事情必然会惊动整座盛京城。依小姐看,这伤口是由太医院处理呢,还是小姐亲自处理,压下风声更为合适呢?”   这话也不无道理。   明斟雪习惯一人做事一人当,素来不愿意连累亲近之人。   自己持刀行刺帝王这事若是传出去,即便独孤凛不予追究,日后父兄在朝堂上难免也会被有心之人以此为把柄要挟。   罢了罢了,不就是替他包扎个伤口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横竖前世独孤凛全身上下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看过了,现下帝王的这副身体对她已经不足以产生任何心灵与肉l体上的震撼了。   明斟雪取来一盆温水,磨磨蹭蹭走至帝王身前,浸湿了帕子凑近他胸膛去擦拭污血。   仔细一打量,明斟雪这才被亲手捅出来的骇人伤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独孤凛敛眸望着她被吓得怔愣住的模样,不禁哑声失笑。   “小姐对于自己的手笔,可还满意?”   明斟雪抬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狗皇帝竟然还有心情嘲讽自己,看来伤得还是不够痛。   得让他长长教训!   明斟雪趁其不备,倏的握住帕子重重压在刀口上,专挑皮开肉绽的伤处按压。   独孤凛疼得猛咳了声,险些喷出一口血。   “轻,轻些。”独孤凛面色惨白,疼得剑眉紧拧。   明斟雪闻言直接撂了帕子,满不在乎道:“陛下既然嫌弃臣女不会伺候人,那便另宣宫人进来服侍陛下罢,臣女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独孤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身前。   缓了缓疼得紧绷的神经,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低声求着她道:“继续罢,小姐做得很好。”   明斟雪惊疑地睁圆了一双杏眸,满眼的不敢置信。   好?哪里好了!   这人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喜欢被虐待?   见明斟雪不为所动,独孤凛以为她仍在生着闷气,遂主动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前发了狠四下猛按。   “你别…停停停…不是这样…放开我……”   明斟雪快被他疯狂自虐的动作吓哭了。   “再这样我真的恼了!”她忍不住叱了声。   眼见着少女面上逐渐浮现出愠色,独孤凛这才停了动作,牵着她一双温和柔软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孤这样做,小姐可还满意?”   他另取来一副洁净的帕子,替明斟雪擦去手上沾染的血水,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若伤害孤能让小姐轻松些,”   “那么小姐现下气可消了?”   是,满腔怨愤是消散了。   不过不是释然。   明斟雪在心底暗暗叹息着,她不该和一个疯子置气。   因为她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引出怎样更疯狂的行径。   恨到极点,她可以一刀干脆利落解决仇敌。   但她无法忍受一寸一寸反复磋磨的刑罚。   如被钝刀缓慢磨着皮肉一般,吊着人不上不下的,即便她是施刑者,也会内心难安。   明斟雪拿起帕子,重新为独孤凛清理伤口。   她倾身凑近他的胸膛,将伤口周围积聚的血痂一点一点擦掉。   污血逐渐被清洗干净,伤口的原貌露了出来。   明斟雪换了一块帕子,正欲再度擦拭时,忽然惊觉刀口正上方的心口处,也有一处伤。   约莫半指长,看似只是普通的一处皮外伤,实则伤势深入皮肉,甚至有可能比她捅出的伤势还要严重。   “陛下这处还有一处伤!”她抬指轻轻摩挲着周围的肌理。   独孤凛寻声瞥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嗯”了声。   明斟雪见他反应太过平常,正色道:“陛下还是另宣太医罢,这伤非同寻常,臣女不敢替陛下处置,若是延误了病情……”   “小姐在关心孤?”他蓦地打断了她的话。   明斟雪颇感意外,她并无此意,只是出于对一个病患的担忧顺口提了一句。   “小姐也会担心孤死掉么?”独孤凛眸中却闪过一丝惊喜,他身子倏的前倾,想要抓住明斟雪的手。   明斟雪登时机警地后退几步,侧身避开了他,举止十分疏离。   “陛下请自重,臣女只是在提醒陛下您的伤势,并无什么意义,请陛下勿要多想。”   伸出的手怔怔悬在半空中,独孤凛忽的自嘲般冷笑了两声,手掌无力地垂下,合拢。   是了,是他自自作多情。   明斟雪的脾性一如从前,哪里是他能轻易感化得了的呢?   “臣女奉劝陛下,速宣太医诊治。”   独孤凛恍若不曾听见她的劝阻,转而敛眸望向那处不寻常的伤口,忽而抿唇一笑,满目释然:   “小姐可知,这处伤从何而来么?”   作者有话说:   晚10点多更一些Q^Q 33 ? 倒贴 ◇   ◎(二更)“孤罚你就是在罚自己。”◎   “臣女不想知道。”   明斟雪取了帕子置于盆内泡去血水, 头也不抬随口应了句。   “为何?”没有得到预想中明斟雪的反应,独孤凛心有不甘,追问道。   明斟雪径直自他面前走过, 循着前世的记忆, 自摆放药物的架格中翻找对症的伤药。   独孤凛全身上下嘴最硬, 不知因何养成的倔脾气, 前世受了伤总是一声不吭将自己关在御殿里。   御殿中备有针对各种疑难杂症的稀奇药物,大到速效救急,小到跌倒损伤,甚至连男子壮l阳的秘药都备有一套。   至于明斟雪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 问就是亲身经历过的惨痛教训。她认不清架格上的瓶瓶罐罐,错将百越进贡的那套秘药当成了伤药给独孤凛用了, 结果最后药效发挥在了自己身上。   自讨苦吃。   血与泪的教训促使明斟雪自那日起,将架格上每一味药的种类功效以及摆放位置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根本不敢忘。   记忆中,治疗失血与刀剑伤的伤药应该是放在……   “小姐认得御殿中的各色伤药?”   独孤凛一瞬不错盯着她翻找瓶罐时的身影, 不觉间挺直了脊梁。   指尖蓦地顿住,明斟雪心脏“咯噔”一跳。   “臣女略懂医术, 挨个取开看看便知是何种伤药了,若连这点本事都无,也不敢妄自为陛下疗伤。”   她语气平静如水, 没有一丝波澜。   执药罐的掌心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光滑的瓷罐贴着肌肤,更觉冰冷。   自己懂医术, 这是独孤凛所知晓的, 这么解释他应当会相信罢。明斟雪这样想。   帝王默不作声, 目光仍带有探究的意味停留在她身上。   明斟雪取来药丸化开, 用细布蘸了药汤敷在他的伤口上。   “方才孤问小姐的话, 小姐还不曾回答。为何不想知晓孤这处伤口因何而来?”独孤凛敛眸注视着胸前的女子,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神情。   明斟雪手上动作不停,替他伤药、包扎,一面忙着一面满不在乎应付道:“做人,最忌太过聪明。有些事本就不该被知道,若一时好奇或是无意间歪打正着撞见了,那便多了一道催命符。”   “大智若愚保平安,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明斟雪心里想的是前世撞破独孤凛篡位一事,若非当年她亲眼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平平安安留在明府,后来应当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结局罢。   起码可以多陪在亲人身边一些时日,不至于骨肉分离,抱憾终生。   两人心念意外相通,独孤凛想到的也是这一重。   他心里有愧,情不自禁伸臂想去牵起明斟雪的手。   “陛下,我现在的身份是右相之女,不是您豢养在身边的宠婢,请陛下自重。”明斟雪不假思索抽回被攥住的手。   独孤凛神色一怔,嗓音染上一层心酸的喑哑:“是孤唐突了。”   明斟雪替他包扎好伤口,立在一旁静静候着:“臣女行刺天子,罪不可恕,任凭陛下责罚。”   独孤凛抬眸凝望着她一副大义凛然、决绝赴死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罚?小姐以为孤如何惩罚你才算合适?”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眸中露出几分别样的兴致,颇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如何罚是陛下的事,臣女只需领旨受着。”明斟雪神情淡漠。   “这可是小姐亲口说的,”帝王起身逼近她面前,眉目含笑,眸底透出几分渴求。   “孤就罚小姐领了这封后的旨意,入住中宫,如何?”   明斟雪退后一步,正色道:“陛下,这不是罚,是赏,请陛下收回成命。”   “是么?”独孤凛玄靴倾轧近前一步,将明斟雪拉开的距离再度占据。   “可孤怎么觉得,这对小姐来说并非是赏,而是罚呢。若非如此,小姐为何执意不肯接受?”帝王眸色一暗。   明斟雪也不肯退让,执意抗旨。   “你知道的,你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你知道孤根本舍不得罚你。”   “罚?怎么罚?孤罚你就是在罚自己。”   帝王沉重的目光落在少女倔强坚毅的面容上久久徘徊。   “罢了,天色不早了,小姐也累了一天,孤为你准备了一处宫殿,派人领你下去歇息罢。”   独孤凛转过身,背对着明斟雪负手而立,斜阳的余晖穿过金殿,将他孤孑的身影拉的极长。   “这些时日里,小姐也莫要四处乱跑。孤在那处宫殿四周布满了暗卫,还望小姐心中有数。”   这便是将她如前世一般,囚禁在四方天地间了。   明斟雪无话可说,她公然行刺天子,能不累计亲人活着站在这里,已经够幸运的了。   至于帝王口中的“舍不得”,明斟雪并不愿意去细想缘由。   她不想在独孤凛身上浪费一分一毫的心思。   明斟雪被宫人领着走入一处位置偏僻的宫殿。   这座外表荒凉的宫殿坐落于皇宫不起眼的一角,前世她倒是未曾踏足过,只不过步入殿中时,宫殿的格局透出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明斟雪一日里几经波折,而今松懈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懒得多想,沐浴后便昏沉睡去。   太过疲惫,甚至忘了摘下腕间悬挂着的,她分外嫌弃的平安锁。   血玉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浮动着光芒,流光倏然钻入腕上血脉。   明斟雪沉沉坠入梦境里。   她在冗长的黯淡无光的长路里漫无目的走着。   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座巍峨壮丽的宫阙。   明斟雪认得,那是她撞破独孤凛篡位时的那座御殿。   明斟雪莫名心生恐惧,想要离开这里,手脚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逼着她踏足这座宫殿。   她方一步入御殿,身后的门扉“吱呀”一声自动阖上。   明斟雪心脏砰砰直跳,匆忙跑过去推那扇门,可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力气,始终不能推开门扉。   脊背发凉。   明斟雪转过身,背部紧紧贴着门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御殿的窗户被人自外面钉死,透不出一丝光亮。殿内昏暗一片,伸手几乎不见五指,气氛诡异至极。   大殿中央蓦地显现出一口棺木。   明斟雪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想要躲,可那口棺椁却莫名吸引着她走上前去。   双脚不听使唤,明斟雪猛地扑倒在棺椁前,手甫一触上棺椁,一阵急流猝然涌入脑中。   她倏然想起,这是前世她崩逝之后,独孤凛为她停棺的宫殿。   独孤凛将她独自丢在这里,孤零零的与冰冷的棺椁为伴,不知年月。   暗室漆黑无光,窗扉钉死,门扇紧阖,空荡荡的大殿静得瘆人。   明斟雪忽的感到一阵眩晕,全身血液冰冷凝滞。   恐惧一瞬间占据了心脏的全部。   明斟雪扑上门前,不住拍打着门扉求救:   “有人吗,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这里好冷,好黑,不要留我一人待在这里……”   这个时候的她,应当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害怕的,对么?   可她还是畏惧于此刻的黑暗与孤寂,哪怕她只是一缕亡魂。   独孤凛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何不让她入土为安,死了还要被孤零零的关在暗无天日的深宫禁苑里,化为孤魂都不得安宁。   “我已经死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明斟雪泪如雨下,无助地捶打着门,在心里不住质问他。   “别留我一人在这里……”   明斟雪哭着自梦中醒过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睁开眼,入目是沉穆昏暗的孤殿,空荡荡的不见半分人影。   眼前空殿与梦中情景相重合,明斟雪惊叫一声,满目惊骇猛地坐起身来,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艰难喘息着。   棺椁停留在孤殿中央的情景自她眼前一遍又一遍飘来荡去,明斟雪再也忍受不住,掀起衾被下了床榻朝外跑,慌得连绣履都顾不得穿。   方一跑出昏暗的内殿,柔和的月光便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   光,有光……   明斟雪猛然抬起头,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月光逐渐抚平,趋于平静。   她走近窗棂,仔细端详着窗扇糊着的薄纱。   前世她作为皇后,亲自经手后宫一应事物,事无巨细。   她认得,这种能透过月光的窗纱并不常见。宫中惯用的窗纱并不通透,会遮挡住明净淡薄的月色。   借着皎皎月光,她重新打量着这座宫殿中的每一件陈设。   她怕黑,所以窗上选用了通透的能穿过柔和月色的窗纱,明亮却不刺目。   她畏寒,殿中烧着帝王独一份享用的上等银丝炭,无烟无尘。   她娇气,夜间需得用顶顶珍贵的茶水润口。茶案上便摆着一壶,明斟雪斟了一小杯,茶水方一入口,她便知晓这是她惯饮的,取晨光熹微时的花间甘露泡出的花茶。   ……   无微不至。   若非有意安排,她想不出别的原因解释这座宫殿里的一应极贴合她喜好的陈设。   明斟雪神志不清,一想到梦中被钉死的窗扉,紧阖着推不开的门扇,心脏剧烈不安地突突直跳。   独孤凛现下为了惩罚她,将她锁在这处偏僻的空殿里。   那他是否会同前世锁住她的棺椁一样,让她受困于铜墙铁壁。   不要,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   稍稍平静的心绪再度凌乱,明斟雪慌忙去推窗扉,急得眼泪登时涌出眼眶。   “我想回家,我不要被锁在这里……”   明斟雪拼尽全力去推那扇被钉死窗。   出乎意料,窗扉竟被她轻而易举推开了。   明斟雪顿时怔住了。   她转身朝殿外奔去,用力去推大殿正中的那扇门。   正门“吱呀”一声也被她轻巧推开了。   怎么会…这样?   独孤凛不是要惩罚她,关她禁闭的么,为何不将她锁在空殿里?   明斟雪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   怔怔出神时,宫殿最外重沉重的木门蓦地被人自外踹开。   明斟雪愕然抬眸,令她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深夜时分突然闯了进来   她一怔,猝不及防撞进了帝王温热的胸膛。   那人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里。   独孤凛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心脏止不住地狂跳着。   他做了一场梦,梦到那个柔弱可怜的亡魂被他锁在空殿里,苦苦哀求着不要丢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斟儿胆子小。   她很害怕……   独孤凛心有余悸,醒来的一瞬间不管不顾发了疯似的朝明斟雪的住处奔去。   还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明斟雪被他紧拥在怀里,眼泪簌簌往下掉。   独孤凛哽咽了下,捧起她的面颊,动作很小心,久久凝望着她。   “斟儿不哭了,孤在这里。”他温声哄着,伸出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少女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他的心里。   “孤错了,孤不该将你一人留在这里,是孤的错……”阴鸷冷情的帝王罕见地红了眼眶。   明斟雪摇着头流泪:“我想回家,你能不能放我回家。”   “不可以,”独孤凛将她重新搂入怀中,柔声安抚着:“你若不在孤身边,孤会发疯的。”   “这儿冷清,和孤回御殿住罢,孤亲自陪着斟儿,此后斟儿便不会孤单了。”   “我不要!”明斟雪开始挣扎。   “好好,依你。不愿回御殿去也可,那孤便留在这处宫殿里陪你。”独孤凛对她妥协。   明斟雪陡然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陛下说什么?”   “斟儿不是害怕一个人住么?孤与你同宿同寝,这样斟儿便不会害怕了。”独孤凛不容分说,唤着身后追来的宫人,吩咐道:   “来人,给孤打地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9 10:16:53~2022-10-29 23: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clwsxszlp 10瓶;今天学习了吗? 6瓶;桃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 解锁中 ◇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月上中天, 偏僻的宫殿人来人往。   望着流水般一股脑涌入宫殿的大小物件,明斟雪面露为难,下意识拽了拽帝王的广袖。   “我觉得, 独自一个人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和独孤凛住在一起可比梦魇梦到自己的前世可怕多了。   后面一句她识相地没有吐露出来。   帝王垂眸, 盯着她的小动作, 而后视线落在她赤着的玉足上。   “就当是孤会害怕, 成么?”他俯身,手臂绕过少女的膝弯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殿中走去。   “孤离不开你啊。”   这话恍若一道无形的枷锁,如影随形, 勒的明斟雪喘不开气。   她清楚帝王那偏执变态,近乎于癫狂的占有欲有多么深入骨髓。   “可是我不喜欢与人同居一室。”明斟雪被放在了软榻上, 机警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全身紧绷着透出紧张的情绪。   独孤凛坐在她身侧,抬指勾起少女的下颌, 眸中噙着浅淡的笑意。   “撒谎。”他语气笃定。   “小姐怕黑,也害怕孤独, 就寝后会有婢女陪在里间,随时等候传唤。”   身前的软榻突然陷下去一块,帝王倾身凑近她面前, 神色温和, 满眼认真:“孤可以陪着小姐,代行侍奉之职。”   “不, 不敢……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放开我!”   望着被帝王轻松捉入掌中的一双玉足, 明斟雪顿时慌了。   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她前世太多不好的回忆。   那双玉足无数次被迫勾着帝王劲瘦的腰身, 在沉浮着的欢愉与磋磨中勉力寻找着力之处维持荒唐中的清醒。   却在冲l撞间总也勾不住帝王被热汗打湿后滑溜溜的劲腰, 软绵绵的沿着腰线滑掉,猛地一撞又猝然绷直了足背,口中呜咽了声再度不由自主勾了上去。   “不要碰!”圆润的脚趾不安地蜷缩着,明斟雪竭力挣扎着,试图挣开帝王铁锁般坚固的灼丨热手掌。   独孤凛不容她挣扎,扯开最外层的玄色寝袍,单手拽住纤细娇嫩的一双足便往怀中按去。   “陛下,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明斟雪委屈的想哭。   狗皇帝上辈子这辈子都不肯放过她可怜的一双足。   白嫩的玉足被迫并在一起磨了半个多时辰,磨得表皮通红肌肤灼丨烫,狗皇帝才挺直了脊背,发出一声更为沉重的闷哼,了结这一顿惩罚。   往事暗沉不可追,眼前相似的情景明斟雪亦不忍心再度重蹈覆辙。   “陛下,臣女不是侍奉您供您纾丨解裕丨望的婢子,您不能这样对待臣女。”明斟雪眸中倏然漫上一层水雾。   冰凉的足掌甫一触到帝王如烈火般滚烫的胸膛,明斟雪似是被火燎了一般,充斥惊惧的泪水倏然间“啪嗒”滑落了面颊。   然而迟迟未等来预想中帝王下一步狂风骤雨般的磋丨磨。   “哭什么?”独孤凛打量着低声啜泣的少女,忽的被气笑了。   “你赤着足跑去殿外站了那么久,就不怕冻出了病?孤帮你暖暖,你呢,你以为孤想做什么?”   明斟雪蓦地止住了哭声,抬眸小心而谨慎地打量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肌肤相贴,帝王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包裹着她,温热了她冰得麻木的一双玉足。   “可以了,臣女谢过陛下。”   趁着独孤凛怔怔出神的功夫,明斟雪慌忙将玉足自他怀中抽回,侧身背对外面躺下,扯起衾被便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   “时辰不早了,臣女先睡,陛下早些歇息。”   独孤凛盯着榻上少女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形,忍不住轻笑出声。   也不再刻意为难她,默默回到榻下铺好的地铺。   黑夜中,人的五感会被无限放大。   独孤凛察觉到榻上少女翻来覆去,不安的情绪。   他转过身来,侧身对着少女的背影。   “小姐睡不着么?”   “若是睡不着,不妨与孤做些别的事来打发时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9 23:15:35~2022-10-30 10:1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5瓶;今天学习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 摘心 ◇   ◎陛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小姐若是睡不着, 不妨与孤做些别的事来打发时间。”   榻上翻来覆去的少女顿时钉住不动了。   寂静无声。   独孤凛扫了眼一动不动裹成个粽子的少女,低低地笑了:“就这么不愿意搭理孤?”   夜深人静,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萧萧穿林打叶声。   独孤凛翻了个身仰面平躺, 将胳膊置于脑后垫着, 也不急着入眠, 只是满目平静盯着空洞的内殿出神。   静了片刻, 眼睫微微扫了下来,半遮着一双凤眸,很好地掩去眸底的千万思绪。   “孤仍会好奇,小姐对孤的态度究竟为何会短短几日之内有如此大的改变。是孤哪里做的不够好, 惹恼了小姐么?”   榻上之人默不作声,似是并未听见他的话, 早已沉沉睡去。   独孤凛也不点破她拙劣的伪装。   明斟雪睡着时哪有这般乖巧老实,两人同床共寝时哪次锦衾不是被她全部卷走,裹了个严严实实, 一寸都不给他留。   最惨的是倒春寒猝不及防发作的那段时日。倏的一阵疾风冷雨浇灭了春日里将将蓄起来的一点暖意,烧了一整个冬天的炭火才被撤了下去, 夜间殿内寒冷,独孤凛直接被冻醒。   每回他睁开眼,都能看到自己穿着单薄寝衣的身子直直暴露在冰冷的大殿中, 而罪魁祸首, 便是身侧将锦衾全部卷走,睡得正香甜的女子。   独孤凛大可传唤守夜的宫人为自己再添一床衾被。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奇怪的胜负欲这时开始作祟。   独孤凛纵容脾性中顽劣的那一面去欺负睡梦中的女子, 他伸臂用力一扯, 将锦衾完完整整自明斟雪身上扯回来。   少女畏寒, 甫一从温暖的被窝里滚了出来, 娇躯便被冻得不由轻颤。   “冷……好冷……”   她睡得迷迷糊糊, 意识尚不清醒。半咬的丹唇间便断断续续溢出些软绵的字眼,卷着朦胧睡意,尾音吊了钩子似的轻轻上挑。   听得独孤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女子吸了吸秀气的小鼻,眉尖微微蹙起,轻声继续嘤咛着,调子又软又委屈。   带了刺儿的娇花似的,扎在皮肉上酥麻的疼痛中牵出点儿痒。   独孤凛招架不住,很快便心软了。   “真娇气,也不知右相哪来的耐性能将你养大。”   一把猛地掀开衾被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帝王面上尽是烦躁与嫌弃,手中动作却格外轻柔有耐心。   大掌无意间擦过她被寒夜浸得微凉的玲珑肩头,帝王掌心的温热激起了明斟雪身体驱寒向暖的渴求。   大掌正欲抽回时,倏的触上滑腻若羊脂玉的雪肌。   帝王的眸色骤然沉了下来。   明斟雪柔软的一双手紧紧抓住帝王灼热的大掌不肯松开,下颌顺势微抬,面颊便贴在了他的掌心。   明斟雪抱住帝王温热有力的大掌,用脸颊舒舒服服轻蹭着,一点一点贴了上去。   独孤凛手臂蓦地僵直不敢动弹,心脏莫名突突直跳。   他紧皱着眉,视线一低自女子的发顶朝下望去,便看到明斟雪姣好的睡颜。   面颊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透出浅淡绯红,一角尖尖下颌秀致惹人怜爱,再往下便是笼在中衣后若隐若现的沟壑,看不真切,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独孤凛登时移开了视线,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觉得喉间有些干燥。   他狠下心来,猛地将手掌自明斟雪脸颊边抽回。   没了热源,少女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咛,软软的似猫儿爪子轻挠了下似的。   独孤凛的眉峰不受控制地一跳。正欲侧过身背对着她平心静气时,睡得迷糊的明斟雪却主动循着热气将身体一寸一寸贴过来。   柔荑在帝王胸脯上胡乱摸了一通,明斟雪总算找到了舒服的姿势,手臂一环,娇躯紧紧贴住帝王灼热的身体,两只脚心冰凉的玉足更是舒服地缩在独孤凛的腿边汲取热源。   独孤凛全身顿时紧绷成僵硬的弓弦,许是被她压在胸前的缘故,气息也变得窒涩。   他讨厌别人对他露出的这种名为依赖的情绪与动作,下意识想将明斟雪推开。   可手一触到女子温软的身体,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挺直,被她一丝一毫的细微举动略一无心拨动着,便会抑制不住发出震颤。   或是不安分摸来摸去的柔软玉手,或是唇瓣间溢出的呓语轻喃,或是萦绕在鼻息间的女儿香……   那时的独孤凛一夜无眠,凤眸中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睁着眼熬到天明。   思绪猛地自前世抽回,独孤凛望向榻上人的身影。   胸口仍因深受前世点滴的触动而留有余温,独孤凛抬掌覆上胸腔中不安跳动着的那处,心事重重。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明斟雪如今会对他如此疏离。   重生后,他伪装成温润少年,替她挡刀,救她性命,装可怜博同情,放低姿态千方百计诱她入怀,费尽心思一点一点拉进与明斟雪的距离。   分别那日,独孤凛明明已经确定了明斟雪对他的心意。   小姐是喜欢他的,不是吗?   若不喜欢,又怎会替他出面驳斥容怀瑾。   若不喜欢,又怎会轻飘飘揭过他装可怜欺骗她蓄意接近她一事。   ……   他明明都已经得到明斟雪的心了,明斟雪又为何突然之间对他翻脸无情。   体会过失而复得的滋味,独孤凛便再不能忍受得而复失。   什么样的缘由会让明斟雪一夕之间狠下心来将他推开?   既然明斟雪不肯说,独孤凛决意天亮后亲自去见明相,盘问一番,搞清楚事情缘由。   对明斟雪,他绝不会放手。   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他都要牢牢掌控住。   ***   天亮后,大监入殿来探。   “陛下,您……”   “噤声。”独孤凛低声打断他的话,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看了榻上的少女一眼,见她未被惊扰到,这才放下心来。   大监示意他时候不早,该去坐镇朝堂,主持先帝葬丧事宜了。   独孤凛淡淡“嗯”了声,却也不急着去处理朝政,而是转身走向床榻,坐在明斟雪身边,替她掖好被角。   “陛下您快去罢,明姑娘这儿老奴传几个伶俐的宫人仔细看顾着便好。”孙进忠见帝王敛起锋芒,对这明家小姐事无巨细凡事都得亲自过问,不由心忧。   帝王并不理会,替明斟雪收拾好了一切,便坐在榻前专注地凝望着她。   孙进忠默默转过身去,老脸一红。   旁人不知道,他孙进忠在这宫里混了那么多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什么看不出来?   陛下昨个莫名其妙抓了明家小姐锁在宫里关禁闭,这分明是对那明姑娘的惩罚。   虽不知这明姑娘犯了什么错,但既是惩罚,那便少不得要给她苦头吃。   偏偏陛下又专程吩咐了人收拾出这处宫殿来,样样拣好的送过来用,先帝那帮后妃都没过得那么滋润。   更稀奇的是,明姑娘才关了不到半日,陛下大半夜的竟巴巴自个找上门来,将寝殿搬到这处,同明姑娘朝夕相伴。   关个屁的紧闭!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金屋藏娇,在宫里精心养着明家姑娘呢。   陛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   孙进忠偷摸着朝新帝投去哀怨的眼神。   独孤凛凝望了半晌,总算心满意足了,正待要起身时,明斟雪却突然醒了。   她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帝王英挺锋利的眉目便猝然闯入眸中。   明斟雪吓得一激灵,睡意瞬间消散。   “陛下在这儿愣着做什么,不去处理朝政么?”她蹙着眉,面露不悦。   独孤凛一怔,挑了挑眉:“既然小姐醒了,孤这便离开。”   “等等。”明斟雪唤住了他,抿抿唇鼓足勇气问道:“陛下可否给臣女一个回府面见亲人的机会,昨儿乱了一天,父亲母亲见不到臣女,这一夜不知该有多么心急。”   “陛下……”她轻声央求道。   独孤凛重新坐回榻前,眸中的柔和散了些许,眉心凝起一阵冷意。   “不成,”他抬手替她拨梳理面颊两侧散乱的青丝,一圈一圈绕于指尖轻轻摩挲着,“别的都好商量,只这一件孤绝无可能答应你。”   明斟雪垂下眼睫,心里发堵。   独孤凛见她神色落寞,心底忽的塌陷一块软肉。   “换个要求罢,”他松了口,“换一个要求,孤会答应你。”   明斟雪脑中一片凌乱。   她不想被锁在深宫里,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得到出宫的机会。   独孤凛不许她出宫,那她便自行寻找合适的时机。   那么当下要做的,便是要让独孤凛对她放松警惕。   明斟雪倏的抬手,两臂环过独孤凛的脖颈,将他拉近了些。   帝王眉峰一跳,颇感意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陛下允臣女在宫内行走自由,总可以了吧?这座宫殿总共这么大点地方,天天闷在这里出不去,人都要闷坏了。”   少女清亮的眸中透着委屈,丝丝缕缕的涟漪更衬得她楚楚可怜。   独孤凛突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在这一瞬被少女眸中溢出的柔软与可怜轻易摧垮,毫无还手之力。   前世今生,印象中这是明斟雪第一次主动向他示好。   原是这般妙不可言的滋味,涓涓春水一般流淌入心间,让他坚如磐石般的一颗心软得快要融化。   鬼使神差的,他便应了明斟雪的应允。   “孤只叮嘱你一处不可去,那便是太后的长秋宫。除此之外,皇宫三宫六院任由你自由出入。”   明斟雪面色稍霁,心里默默盘算着。   独孤凛应当还是忌惮容太后的。   既如此,容太后又何尝不能成为她出宫的一个机会。   不就是皇后之位吗?容家若要,尽管拿去,反正她不稀罕。   用皇后之位同容太后换得一个出宫的机会,这笔交易稳赚不赔。   明斟雪面上敷衍着独孤凛,待帝王一走,立即起来梳妆打扮。   她打定主意往长秋宫走一趟试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0 10:12:53~2022-10-30 22: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举男德大旗 10瓶;桃子 3瓶;4301947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 开溜 ◇   ◎“怎么是会您啊……”◎   放眼皇城中的七十多座宫殿, 九千多间房屋,明斟雪自认为无一处不熟悉,尤其是帝王的御殿, 往返无数次她闭着眼都能找到。   也正因如此, 今日她再细看自己栖身的这处宫殿, 便觉得有些奇怪。   位置也忒偏僻了, 外表也破败,早就被绘制皇城舆图的画师自图上除了去,明斟雪甚至都不记得这处从前住过什么人。   真是难为独孤凛煞费心思挑了这么个荒僻的处所来锁着她。   不幸中的万幸,狗皇帝人性未泯, 好歹将殿内收拾了一番,让她住得舒服些。   不过, 再舒服的金丝笼也是牢笼。不能因为它华丽,便忘却了它的本来面目。   明斟雪试探着朝宫门外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   身后宫婢紧跟着寸步不离。   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四周, 明斟雪心知周遭看似平常,实则自己早已被独孤凛派来的亲卫暗中牢牢盯上了。   如影子般, 始终跟随主人脚步,甩也甩不开。   处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之下,想要寻个机会偷溜到太后的长秋宫, 简直难如登天, 说不准在去长秋宫的路上便会被拦住。   那便不走寻常路。   作为相门嫡女,明斟雪言谈举止无一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 及笄之后一度被公认为是盛京贵女的典范。   上一世被册为皇后之时, 朝野上下那么多苛刻的言官, 更是无一人能挑的出她的错处。   可卸去外在殊荣带来的禁锢, 她也是个被父兄宠爱的妙龄少女, 从小被兄长带着打闹嬉戏,养成了个不受拘束的自在性子,上树翻墙无一不通,身手也练得灵活。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她清楚绕着御花园后一条被藏在树丛中小径,可直接走到长秋宫的最外层围墙。   从正门光明正大进去,必会惊动独孤凛的眼线。从后墙偷偷摸摸翻过去可就不一定了,至少独孤凛应当不会在长秋宫内安排太多人手,否则太后一个不情愿定要去找他闹上一通。   翻入长秋宫后,若无人发现,她便自行去觐见太后,若被巡逻的宫人撞见了,她报上名姓,宫人不敢轻举妄动亦会领她近殿。   “天气不错,我想去御花园散散心,两位姑娘可否替我引路?”她主动提议,放松宫婢对她的警惕。   宫婢哪敢不应呢?陛下身边的大监可是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要伺候好相府的这位小姐。后位空悬,依着陛下如今的性子,明家姑娘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后。   “奴婢为小姐引路,请小姐随我们来。”   “有劳了。”明斟雪跟在身后,一面思量着如何甩开潜伏在暗中的眼线,一面想着如何找个合适的借口支开她二人。   “唉呀,”借着假山遮掩身影,明斟雪忽的痛呼了声,缓慢蹲下身子。   “小姐怎么了?”宫婢听着声音,忙回过身来扶住她。   “一个不留神扭伤了脚腕,只怕是走不动路了,劳烦两位姑娘替我寻个地儿暂歇片刻。”   “我扶小姐就近歇息,你速去太医署传太医过来为小姐诊治。”两名宫婢分工明确,其中一人搀着明斟雪就近坐在假山后的凉亭中。   眼见着那宫婢走远了,明斟雪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到身侧的宫婢肩上。   “出来时便觉着冷,你衣着单薄,这斗篷便送与你穿上罢。”   “婢子不敢。”宫婢惶恐,推拒不肯收下。   “这有什么?我穿的多,又走了半晌的路,正热着呢,你且先穿着罢。”   明斟雪执意将斗篷披至宫女肩上,替她系好了系带。   出来时她特意挑了件颜色艳丽的斗篷,足够夺人眼球,尤其是引起暗中监视她的亲卫的注意。   “我有些口渴,不知姑娘可否替我寻些茶水过来润润喉?”   宫婢闻言推拒道:“不成,婢子怎可将小姐一人留在这处,陛下若知道了,定会降罪于奴婢的。”   明斟雪面露失望,烟眉一蹙,拉着宫婢的手轻轻摇晃,央求道:“好姐姐,可是我真的口渴,你便去替我寻些茶水来罢。横竖我伤了脚走不动路,便在此间乖乖等着你回来。   再者说了,这皇宫里哪处没有陛下的眼线?还能让我在陛下眼皮底下受了委屈不成?好姐姐,你帮帮我罢,若等那位姑娘唤了御医来,我只怕要撑不住了。”   宫婢被她磨得心软,无可奈何便叮嘱了她一番,起身速速往就近的宫殿去了。   “头儿,明家小姐走了,你看。”潜伏着的暗卫遥遥一指,当中那黑衣统领眯眼仔细一瞧,见身着艳色斗篷的“明家小姐”飞快朝一侧宫殿赶去,登时下令:“她要去往何处?跟上她!”   几道黑影倏然自各个角落悄无声息消失。   明斟雪望了眼宫女离去的身影,稍候片刻估摸着暗卫应当已经分神追过去了,当即便起身,大着胆子堵上一把,朝与宫女离开时的相反方向,直奔长秋宫而去。   宫墙很高,明斟雪身量又小,站在墙根扑腾了几次也抓不住可以借力攀爬的落脚地。   宫婢取了茶水很快便会回来了,届时若发现她不在,定会惊动暗卫阖宫追捕她。   时间紧迫,不容她再多耽搁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设法进入这座长秋宫,以后位作为交换寻求容太后的庇护,送她离宫。   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机会。   明斟雪心急如焚,焦急地找寻着借力攀爬的树木或是别的什么垫脚石。   正手足无措之际,一阵陌生的少年声自身后传来——   “你是何人?在此处逗留做甚?”   明斟雪猝不及防被吓得一颤。   那人快步绕到她面前,打量着她审问道:“本王问你话,你是何人?”   明斟雪缓慢抬起眼眸去辨认来者身份。   看清少年与帝王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的那一刻,明斟雪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十殿下,怎么是您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0 22:13:08~2022-10-31 10: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5瓶;柚子、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 ? 震怒 ◇   ◎该怎样好好惩罚她呢◎   十殿下独孤诚与新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年岁与明斟雪相仿,模样相较于帝王妖冶锋利的长相来说显得更为稚嫩单纯,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贵闲散王爷。   “十殿下, 怎么是您啊……”明斟雪垂丧地低下了头, 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运气?一心想着要逃离独孤凛的掌控, 刚有了能逃出生天的一点希望, 下一刻好巧不巧便被独孤凛的亲弟弟撞见了。   独孤诚可是出了名的崇敬独孤凛,眼里心里全是他那个完美无缺的皇兄。   明斟雪若是落到了独孤诚的手里,那便离被送回独孤凛身边也不远了。   不行,好不容易寻来的出宫机会, 怎能就此放弃!   明斟雪不甘心。   “你认得本王?”独孤诚绕着她打量了一圈,偏着头面露疑惑:“衣着倒是不俗, 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本王从未见过你。”   明斟雪朝他施了礼,蹙着眉略略思索,忽的灵机一动。   “见过十殿下, 先皇大丧,臣女原是随母亲入宫来陪太后娘娘解闷的。只是一不留神与家人失散了, 寻不见出宫的路,兜兜转转又绕回了长秋宫,不敢冒然去叨扰太后娘娘, 因而不得已在这宫墙外徘徊。”   独孤诚伸指敲了敲脑袋, 抬首望着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入宫陪伴母后的命妇两刻钟前便被勒令离宫了, 你这时再想寻到家人, 只怕也晚了。”   明斟雪佯装惊讶, 眼睫低垂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那臣女岂不是要被困在宫中, 无法同母亲相伴离宫归府?”   她向独孤诚投去求助的目光, 作势便要行大礼:“臣女未能与家人同行,便也少了出宫的凭证,值守宫门的将士不会同意放行的,恳请十殿下出手相助。”   独孤诚为人热枕单纯,一见着少女慌得手足无措的模样,便动了善心。   “小姐不必多礼,不就是让守门的守将放行么?本王一句话的事。”   明斟雪低垂的目光中倏然划过喜悦,她抿了抿唇,想要收敛嘴角藏不住的笑。   “臣女谢过十殿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独孤诚摆手示意她免礼,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胳膊,侧首吩咐亲随道:“你去预备马车,正巧本王一会儿也要出宫,顺路送这位小姐一程罢。”   “预备车马有一阵的功夫,小姐先同本王随意走走,打发打发时间罢。对了,还没请教小姐家住何处,令尊在朝所袭何种官职?”独孤诚问道。   昨日新帝抢亲一事闹得轰轰烈烈,明斟雪不知独孤凛对外如何交待,因而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报上了舅父的名讳。   独孤诚一面听着,一面悠哉悠哉逗弄沿途的花草。   明斟雪脚步一顿,盯着少年郎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禁敛眸凝思。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先帝在时,立储人选一事上,容家与容太后皆是首推年纪最小也最受先帝宠爱的十殿下独孤诚。   至于独孤凛,别说是不曾被生身父母考虑过,只怕先帝与容太后连他的存在都忘记了。   偏偏最后独孤凛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手腕强硬直接逼宫篡位,根本不给自恃算无遗策的先帝另立他人的机会。   独孤凛的手段有多么阴狠恣睢,前世明斟雪作为皇后陪在他身边三载,对帝王的权术与心术再清楚不过。   哪怕父亲与兄长位列文官与年轻武将之首,也无法与一个暴戾阴狠的帝王相抗衡。   但凭容氏一族之力想要扶持独孤诚,更是难如登天。   可若是……明氏与容氏率领朝中文武合力推举十殿下独孤诚上位呢?   一想到独孤凛震怒时阴鸷疯狂的面容,明斟雪登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另立新君,这个想法略大胆了些。   但,也未必不可行。   若能将独孤凛的权势尽数摧毁,届时他也没了能耐再来困住明斟雪。   不失为身陷囹圄时设法脱困的一剂良方。   明斟雪悄然抬眸,看向懵懂无知的独孤诚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期许。   ***   散朝后,明相主动留下,跪求新帝。   独孤凛早知有今日一局,便传他至御书房,私了其中事。   “丞相近前来坐下罢,与孤对弈一局。”独孤凛指腹摩挲着黑子,凤眸微眯,如一头蛰伏暗处的兽眸中划过幽暗的锋芒,伺机一口吞并全盘棋子。   明相心知这位新帝性情阴晴不定,唯恐一个不甚惹恼了帝王会危及女儿,不得已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强撑着精神执白子与独孤凛对弈。   下棋如斗志。   明相沉浮宦海几十载,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官吏登顶文臣之首,于漫长岁月中锤炼出老辣沉稳的棋风,放眼盛京城,能与之匹敌的棋手寥寥无几。   起初,明相略胜一筹占据上风。   兵贵神速,抢先入局。   帝王单手支颐淡淡扫了眼棋局,面上云淡风轻,既不慌也不忙,只是手执黑子,漫不经心地排兵布阵,棋风诡谲,不走寻常路。   明相不解其意,只知自己胜券在握,因而将一枚枚白子稳扎稳打落在棋盘上,与之凯旋。   短兵相接,随着棋局进一步推进,明相额上渐渐冒出了汗,略微有些心力不支。   帝王唇角仍勾着浅淡的笑意,捻起一枚黑子轻松落下。   明相猛然惊出一身冷汗,纵观全局,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入了帝王的套,满盘白子被看似杂乱无章的黑子牢牢牵制,举步维艰。   明相颤抖着苍老的手,犹豫再三郑重落下一子。   独孤凛撩起眼皮,眸色懒散瞥了他一眼,而后并拢骨节分明的长指,轻飘飘压下一枚黑子。   赶尽杀绝,寸步不让。   “丞相输了。”   独孤凛望着面前神情衰颓的老臣,长指一拢收了棋子,薄唇勾成一道淡漠的弧度,似笑非笑。   “陛下棋术登峰造极,输给陛下,老臣心服口服。”明相紧握住哆嗦着的手腕,起身行了一礼。   “丞相在孤面前不必多礼,”帝王捻起一枚黑子于指腹间把玩。   “不日,孤便昭告天下,册封斟儿为皇后。届时,丞相贵为国丈,便是孤的长辈了。”   “陛下!”明相神情慷慨,“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臣今日便是为小女而来,小女自幼娇纵任性,万不可承担皇后之职,亦不会甘愿拘于宫闱之内。恳请陛下放还小女还家,此后老臣与犬子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殿内空寂,唯余帝王手执棋子敲击桌案的声响一下一下有节律地回荡在空殿内,打破沉寂。   独孤凛默不作声,明相不得已只能垂首候着旨意,内心焦灼不安。   良久,独孤凛落下一子,沉声道:“丞相,孤今日不是在征求你的意愿。”   “孤是在提早知会你一声,孤要立斟儿为后,君令既出,断无再收回的道理。”   “陛下。”明相痛声疾呼,“臣老来得女,将斟儿视若珍宝自小捧在心尖上好生养大。斟儿不愿的事,老臣素来舍不得勉强,陛下您又何必这般为难她。”   “盛京城世家嫡女众多,这后位也不是非她不可,您便将小女放还明府罢。”   独孤凛凝视着棋盘沉思。   当中唯有一子脱离控制迟迟无法攻下,此子若动,满盘皆落索。   独孤凛采取了最直接迅急的攻法,出手狠辣,直捣黄龙。   最后一声棋子落下时“嗒”的脆响自帝王手下传开。   他看也不看那局棋的胜负一眼,横袖一扫,将满盘棋子尽数扫落。   黑白棋子跳跃着落在地上,玉漱流泉般四下飞溅。   大监孙进忠听着动静立刻机警地躬着身子进来收拾残局。   一抬眼触到帝王阴鸷冰冷的目光,孙进忠哆嗦了下,识相地麻利滚了出去。   独孤凛盯着躬身拜于下首的明相,给明府下了最后通碟。   “皇后之位的确不是非她不可。”   “但孤此生,非她明斟雪不可。”   苍老的丞相阖上眼眸发出一声有心无力的哀叹。   “陛下,陛下!”孙进忠再度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何事。”独孤凛冷冷扫了他一眼,目露不悦。   孙进忠扶正了帽子,恭恭敬敬回禀道:“暗卫方才来传话,说是…是……”   他偷偷瞄了立在一旁的明相一眼。   明相心头莫名一慌。   “暗卫将明家小姐跟丢了,现下人不知去了何处,暗卫遍寻不得,这才来同您回禀一声。”   “什么!”帝王猛地站起身来,大掌紧握拳头狠狠砸向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明相慌忙扯住孙进忠,急切询问道:“请大监说个清楚,小女她……她能现下如何了?带我去找她,快带我去找她。”   “丞相您快别为难咱家了。”孙进忠给他递了个眼神,“这不是没了主意,才来请示陛下的么。”   “孤是养了群废物吗!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看不住,光天化日之下一群暗卫竟被她一人耍的团团转!滚下去,自行去慎刑司领罚!”帝王怒不可遏。   跑了……   又跑了?   就不该色令智昏被她那一点带着讨好意味的小动作迷了心窍,同意放她在宫内自由行走!   早就应该打条结实的金链子将人牢牢栓起来,只有栓住她,她才能老实。   斟儿,你为何总是不听话呢?   乖乖待在孤的身边,孤用金玉锦绣仔细养着你,不好么?   独孤凛阴鸷的目光穿透重重深宫高墙,深邃阴沉的幽眸中酝酿着狂风骤雨。   总是这么不乖。   这次抓住了,该怎样好好惩罚斟儿呢? 38 ? 另立 ◇   ◎【晋江文学城独发,请支持正版】◎   “十殿下, 这么久了,为何仍未见马车过来呢?”   明斟雪心知瞒不了多久,一旦独孤凛察觉后有所动作, 必然严格盘查城门, 自己再想搭乘十殿下的马车出宫便难了。   独孤诚衔着一根草, 拢起手掌搭在眼前朝远处眺望了一番, 推推身边亲随:“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催他们快些,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出宫。”   亲随领令下去,片刻后回来复命, 满面为难:“回殿下,陛下方才下令宫门戒严, 所有车马一应按住不动。”   “宫门戒严?!”独孤诚拔去衔着的草根,呆呆地张开嘴。   “国丧期间,来往宫中的达官显贵本就数量众多, 皇兄在这个时候戒严,就不怕乱了人心?”   独孤诚眉头一凝, 推开侍卫:“不成,我得面见皇兄。”   “十殿下!”明斟雪慌忙拦住他:“殿下且慢,您若不在, 臣女又当如何自处。”   “这倒也对, 把小姐一个人留在偌大的皇宫,是有些不合适。”独孤诚咬了咬牙槽, 一拍掌, 吩咐道:“替本王往这位小姐的亲眷府上传个话, 报个平安, 让他们尽快备上马车入宫……”   “陛下有令, 搜查各宫宫眷,任何人不许阻拦!”   威严的低喝声自宫墙外响起。一墙之隔,禁军匆忙行进的脚步声听得明斟雪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皇兄究竟要搜捕什么人啊,搞出这么大一番阵仗。”   独孤诚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亲随的肩:“就依着本王的话,你速去宫外走上一趟。女儿家最需悉心护着,这宫内没了车马可供使用,总不能让人家小姐徒步走出宫外罢?”   “属下遵令。”   明斟雪如释重负,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殿下的恩德,臣女谨记在心。”她望向独孤诚,言语中别有意味:“日后殿下若有需要,臣女定会竭力辅佐。”   “欸,小事小事,不足挂齿。本王富贵闲人一个,又不缺金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需要?”独孤诚笑得坦荡,满是少年郎的蓬勃朝气。   明斟雪敛眸一笑,正欲再探探他的口风时,殿外忽的传来一阵宦官长诺的声音:   “陛下驾到——”   明斟雪似是被堵住了口舌,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匆忙朝独孤诚拜了一礼:“请十殿下恕罪,臣女胆小怯懦,不敢直视天威,恳请十殿下允臣女暂且避退。”   独孤诚负手踱着步子一步一步凑近明斟雪,缓缓垂下眼眸打量着她。   “你怕皇兄?”他的声音忽的低了下来,带有审讯的意味。   明斟雪蓦地屏住了呼吸,害怕方才的话语被独孤诚察觉出异样。   脑中飞快盘算着该以怎样合适的借口去搪塞独孤诚。   独孤诚的目光越压越重,他在刻意效仿他的皇兄。   明斟雪被那道有些微相似的目光压得心头一紧,攥紧的手心出了冷汗。   “我,我……”   “哈哈!巧了不是?本王对皇兄也甚是畏惧!”独孤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个孩童般击掌称是。   胸口积压的郁结瞬间散了,明斟雪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她苦笑了声:“既如此,臣女便先寻个僻静处待着,待到陛下走后,臣女再来寻十殿下。”   “去吧去吧,殿后有空置的厢房,小姐暂去歇着罢。”   他正正衣冠,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本王这便去面见皇兄……”   倒底还是个孩子心性,难怪斗不过独孤凛,明斟雪在心里轻叹了声。   好在十殿下本性不坏,若是强行扶持他上位,再以良臣辅佐,将来或能成为一代贤明的君主也未可知。   如果给这座江山换个主人,她是不是便能逃脱被豢养在禁庭中郁郁而终的命运,明氏也不会遭受不白之冤,挽救满门倾覆的结局?   明斟雪应了声正要退下,忽闻前路传来嘈杂的人语与脚步声。   “陛下,您不能这样直闯长秋宫搜查太后的寝殿。”   “您往后苑来,这不是巧了,十殿下就在后苑呢,陛下可要见上一面?”   独孤凛这么快便赶来了?!   看来还是走漏了风声。   不过听着话中的意思,独孤凛只是例行公事来走一遍长秋宫,似乎并不知晓她找上了独孤诚。   那便还有一线机会。   眼下想要藏去后殿未免有些迟了,明斟雪迅速扫一圈周遭环境,这长秋宫里植株低矮,实在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   视线一低,落在一旁被荷叶遮得严密的湖面。   明斟雪来不及多想,捏住口鼻纵身一跃——   “你做什么!”独孤诚猛然瞪大了双眼。   “请殿下替臣女遮掩。”明斟雪浮出水面,朝独孤诚投去求助的目光,而后再度没入湖中。   “你可真是…得了,本王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比本王还要胆小的人。”   独孤诚苦恼地撑着下颌,朝湖中叮嘱了句:“那你注意安全啊,实在憋不住气了便浮出水面,本王尽快将皇兄搪塞过去。”   他这厢甫一整理好情绪,御驾便逼近后苑。   “皇兄!皇兄!我在这里!”独孤诚高呼着朝帝王奔去。   独孤凛抬起黑眸,目光沉沉盯着他。   “皇兄回宫后,臣弟可是连您一面都没见着,怎的皇兄今日突然有了兴致,想起臣弟来了?”   他扯着帝王的广袖朝外走,意欲引着独孤凛离开后苑,让明斟雪尽早浮出水面。   “臣弟前些时日还念叨着呢,可巧皇兄便来了……”   眼看着圣驾即将离开后苑,帝王蓦地脚步一顿,侧身冷声命令道:“藏风,这处也不能放过,将后苑搜个干净。”   独孤诚脸上白了一白,嘴角微微抽搐:“搜?搜什么呀?”   “无事。”帝王眉目阴鸷,并不愿多说。   独孤诚惶恐地吞咽了下口水,偷偷朝湖面投去担忧的目光。   这帮暗卫若是再搜上几盏茶的功夫,只怕湖下那位姑娘能生生憋死。   “你在看什么?”帝王敏锐察觉到独孤诚不安的情绪,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湖面。   “啊没,没什么。”独孤诚胡乱搪塞道,“臣弟没见过世面,就是被皇兄您这副阵仗给惊到了。”   “敢问皇兄,倒底是怎样厉害的刺客,惊动了您亲自走这一趟啊?”独孤诚在心底无声为湖下的姑娘叫苦连连。   帝王幽眸微眯,冰冷沉郁的目光自少年郎的面上审慎扫过。   “你知道些什么。”他突然出手钳住独孤诚的胳膊,逼问道:“说,她现下藏身何处!”   独孤诚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摇着头否认:“皇兄您在说什么,臣弟听不懂。”   独孤凛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透着危险的锋芒。   视线一转,他松开了独孤诚,抬靴朝湖畔步步倾轧而去。   独孤诚吓得魂都快飞了,慌忙去拦他:“皇兄您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心虚了?”独孤凛冷冷扫了他一眼,鼻间斥出轻蔑的声音。   “别挡路,十弟,这事你不该沾手。”   帝王抬掌覆上独孤诚瘦削的肩膀,掌下用力一握,便将人自视野中除了去。   独孤诚陡然一个激灵,这时才堪堪猜到,皇兄要抓的,该不会正是那位姑娘罢……   他捂着肩头,替藏身湖下的姑娘捏了把汗。   “陛下,属下已将周遭搜了个干净,并未寻到明姑娘。”藏风抱拳复命,低着头不敢直视帝王尖锐逼人的目光。   “地上的都找遍了,那,水里呢?可有遗漏?”   独孤凛屈起一膝,半蹲在湖畔静静打量着湖里的动静。   “这……”藏风面露惊异。   “明姑娘总不能藏身湖中罢?”藏风不敢相信。   “说不准,”帝王眸光一沉,冷嘲道:“明斟雪此人,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   他抬指拨开荷叶,命令道:“搜。”   “是。”藏风召集暗卫,预备下水。   湖面忽的漾开一圈圈水纹,明斟雪实在忍不住,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吸:“等等!不用你们抓,我自己出来!”   “呵。”独孤凛薄唇紧抿成冰冷的弧度,幽眸仅存的一点理智瞬间被愠怒与疯狂烧得干干净净。   “明斟雪,你远比孤想象的要有能耐。”   “给孤出来!”帝王俨然震怒。   明斟雪舒展开双臂,正欲浮上岸,蓦地被他这一阵暴喝乱了心绪,突然腿腹一痛。   不好,小腿抽筋了。   腿部一阵痉挛,明斟雪疼得贝齿将唇瓣咬出了血丝,奋力挣扎了下,逐渐朝湖中沉没。   独孤凛眼看着她整个人即将没入水中,顿时怒从心起,急喝道:“你不要命了!宁愿一死也不想回到孤身边!”   “救我!”明斟雪拼命朝岸边伸出手,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腿动不了了。”   “斟儿!”   独孤凛这才意识到情况之危及,眸中沉郁的怒气登时消散,来不及多想,直接跃入水中去抓她的手。   “陛下!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岸上一众宫人侍卫接二连三入水,独孤凛抱着少女被泡得冰冷的身躯紧紧箍在胸前,厉喝道:“都给孤让开。”   明斟雪呛了几口湖水,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帘疲乏,顺势便想阖上眼眸睡觉。   独孤凛误以为她昏了过去,慌忙掐着她的面颊,伸指捅入喉中逼她将湖水吐出来,低声祈求道:   “斟儿别睡…不要睡过去好不好…孤错了,孤不该对你那么凶……”   明斟雪被他捅地七荤八素,贝齿发狠一咬,直接在帝王修长的指节上结结实实咬出几道血印。   “手拿开!”她下意识去推开他,将毫不设防的独孤凛推了个踉跄。   这一推,倒是将独孤凛推清醒了。   本就是明斟雪私自出逃在先,为何反倒是他先软下心肠来哄着她向她认错?   帝王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孤是不是太纵着你了?纵的你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阴冷的声音音量不高,传入明斟雪耳中却无比清晰,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斟雪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委屈自己暂且低个头。   “臣女哪敢呀……”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独孤凛冷笑了声。   “臣女只是一时迷了路,走走停停的,误打误撞便走到长秋宫来了。”明斟雪小声嗫嚅着。   独孤凛眸中划过带有嘲讽意味的笑,笑得悲凉、苦涩:“孤专程叮嘱你不要靠近长秋宫,九千多间房屋你偏偏精准找上了长秋宫。误打误撞?你告诉孤这叫误打误撞?明斟雪你究竟还想骗孤到什么时候!”   狗皇帝竟然还有几分头脑。   明斟雪咬咬牙,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泪水登时盈满了眼眶。   “陛下……”她软声嘤咛着,扯着帝王的衣襟轻轻晃了晃。   “臣女在湖中泡久了,小腿很疼很疼……”   独孤凛眉宇间尽是烦躁与苦闷,猝不及防被少女撩人的细软调子勾的心尖儿一颤。   孙进忠听得老脸一红,摆摆手示意宫人都退下。   顺带着拉走了年少无知,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十殿下。   独孤凛按下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强撑着凝起眉目间那点子阴郁,故作冷硬低斥了声:“小姐方才自愿泡在湖中,如今腿腹抽搐,吃着苦头了,倒想起孤来了?小姐拿孤当做什么!”   明斟雪垂眸,眼睫缀着泪珠小声抽泣道:“可是,真的很疼……”   疼!疼!疼!   猫儿叫似的绵软嗓音透着委屈与娇嗔,缠得心弦发痒,独孤凛心烦意乱,焦躁地拧了拧眉心,满脸嫌弃。   温热的大掌却顺势覆上少女抽痛着的玉白小腿,指腹温柔而不失力道为她按揉着皮肉。   “啊…陛下力道太重了,能不能再轻一些……”明斟雪吃痛,委屈地垂下了眼睫。   独孤凛额角青筋猛地一跳。   明斟雪摸透了他的脾性,将他吃的死死的。   真是应了独孤凛那句话,两人合该生生世世纠缠。   “娇气个什么?才按了几下这便受不住了,你方才跳入湖中的胆量呢?”   独孤凛语气中尽是烦躁与嫌弃。   手下动作却不自觉地放的更轻了些,细细捏着她纤细的足踝,温热的指腹按着娇嫩的小腿,划过光滑的肌肤一寸一寸缓慢上移,替她疏通经络,活络血脉。   “可舒坦些了?”他垂下眼眸,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明斟雪额上。   明斟雪不自在地在他怀中转开身子,避开帝王灼烫逼人的气息。   她随意敷衍着应了声。   满腔烧得旺盛近乎快炸裂开的怒火无声无息被浇灭了。   独孤凛吃了个闷亏,对怀中抱着的温软又爱又恨。   他不甘心地磨了磨后牙槽,泄愤似的猝然咬上明斟雪后颈上的软肉,又不得不刻意收敛着劲儿,唯恐咬破了白嫩的肌肤。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明斟雪吃痛惊呼了一声,挣扎着要从他怀中下来。   “陛下为何要咬臣女,好疼……”明斟雪摸摸后颈上的牙痕,愤愤瞪了独孤凛一眼。   独孤凛立在阴影中,缓慢抬指。指腹划过薄唇边缘,探出舌尖轻轻舔舐着唇上指间残余的香气。   “小惩大诫而已,帮助小姐长长记性。”   “小姐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孤很难保证自己盛怒之下会做出怎样失控偏激的事。”   明斟雪被他的动作惊得头皮发麻,全身不自在。   疯了疯了,今个真把狗皇帝逼疯了。   今日独孤凛恨得能咬她的肉,明日是不是就要把她拆骨剥皮吃了。   明斟雪含恨抿紧唇瓣。   不能再拖了。   她要想方设法同宫外的父兄取得联系,合力将独孤凛自高位上拉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1 22:57:32~2022-11-01 12:3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 ? 拒绝 ◇   ◎“你可有悔?”◎   明斟雪从湖中被捞出来后, 全身衣裳湿漉漉的,风一吹忍不住打着寒颤。   独孤凛接过宫人递来的龙氅,径直披在她肩上, 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陛下这是给您的……”小宦官出声提醒。   “没眼力见的东西, 闭嘴!”孙进忠低斥了句。   “穿上, 随孤回去。”他抬指为明斟雪系上系带。   “不必了。”明斟雪拦住他的动作, 解开系带将绣有暗金龙纹的玄氅自肩上扯下,一把塞入独孤凛怀中。   “陛下自个儿用着吧,臣女无福消受。”明斟雪移步,同他保持距离。   即便是再需要的东西, 只要和独孤凛有关,明斟雪都不屑沾染。   “被孤咬了一口, 有脾气了?”独孤凛扫了她一眼,眼睫压下眸底的阴郁。   “臣女不敢。”明斟雪面色恭敬拘谨。   全然不似方才在他怀中娇嗔叫痛的模样。   过河拆桥?   心思倒是比他想的要深。   “随孤回去,你擅闯长秋宫一事, 孤还没和你算账。”   明斟雪抬眸直视帝王,壮着胆子反驳道:“臣女说了, 臣女没有擅闯长秋宫。只不过是在御园迷了路,顺着小径走过来了。”   独孤凛一瞬不错注视着她。   “明斟雪,你在欺瞒孤。”   语气不重也不轻, 实实在在一句态度笃定的宣判。   他逼近一步, 目光审慎打量着她:“你认得通往长秋宫的路。”   “臣女并不认得这条路,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明斟雪心下实则已乱了方寸, 面上仍要强撑淡定。   眼看着她与独孤凛之间僵持不下, 谁也不肯先行退让一步。   倏然响起的一道觐见声适时替明斟雪解了围。   “奴才给陛下请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低沉的嗓音, 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利得刺耳, 但多了几分莫名的诡谲,阴恻恻的似毒蛇“嘶嘶”吐着信子,黏糊糊的将要缠上来。   明斟雪听着直起鸡皮疙瘩,满心不自在,遂不动声色侧身稍避了来者一避,抬眸扫了他一眼,略微打量着。   这人身着绛色宫服,纵是伏低做小弓着身子,不仅全无低眉顺眼的卑微样,反倒像西垂日暮笼罩下的一座丘陵,阴沉沉的,莫名扰的人心绪不安,唯恐自暗处猛地扑出只蛰伏的凶兽。   她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魏绍,容太后眼前的红人,长秋宫宦官的统领。   “太后娘娘听闻后苑这儿闹出了动静,特意嘱咐奴才亲自走上一趟,替陛下分忧。”   “不知陛下如今可寻到人了?”   魏绍抬起头,冠冕下的一张面孔生得阴柔顺从,看来同寻常阉人并无甚么不同。   “劳母后挂念,此间无事,你且回去复命罢。”独孤凛神情淡漠,并不愿多搭理魏绍几句。   新帝不待见魏绍,其间缘由或许与流传的长秋宫宫闱秘事有关。   明斟雪状若无心,只匆匆扫了一眼,目光并未在魏绍身上多做停留。   直至魏绍退下,绛色身影彻底自眸中消除,明斟雪这才淡淡凝起眉。   一个人的容色气度极易伪装改变,可趾高气昂,可低三下四,视环境而决定。   然观魏绍眉骨……   明斟雪疑心自己方才看错了什么,竟会对这副眉骨生出说不清缘由的几分熟悉感。   帝王察觉到她向魏绍投去的目光,才熄灭的火气又被挑起。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宫,重新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独孤凛望着湿透了的衣裙包裹出的少女玲珑曲线,眸色陡然一沉,将被塞回怀中的大氅展开,重新披到她肩上。   “不用。”明斟雪坚持扯下大氅,“我不需要。”   “你这副脾气真是……”独孤凛咬着牙,被气得变了脸色。   “陛下,陛下,这是给明姑娘的换洗用的衣物。”孙进忠察言观色,适时遣人取来一套干净衣物。   “谢过公公。”明斟雪看也不看面色铁青的帝王一眼,只朝孙进忠道了谢,接过衣物便要回寝殿。   及至到了长秋宫的宫门前,明斟雪蓦地止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的她应当只是一个初入宫闱的少女,而不是执掌后宫三载的皇后,不可能熟练识得宫中纵横交错的诸条道路。   她不能按原路返回,会被独孤凛察觉有异。   正思忖着是否要折返回去时,太皇太后宫中的嬷嬷却得了令来接她与姑祖母一叙。   若能待在姑祖母身边暂避风头倒也不错,总比提心吊胆和独孤凛共居一室要好得多。   “劳嬷嬷引路。”明斟雪笑着同那宫嬷走了。   身后,独孤凛冷厉的目光始终钉在她的背影上。   “陛下,明姑娘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接过去了,咱们也打道回罢。”   孙进忠察觉到帝王隐忍待发的怒火,只叹那明姑娘可怜,回来后免不了一顿罚。   “回宫。”薄唇间冷冷吐出两字,独孤凛阔步出了长秋宫,憋着火朝与明斟雪截然相反的方向走。   身后一众宫人抬着龙辇,怎么也追不上帝王的脚步。   就不该纵着明斟雪,纵得她为所欲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轻易挑起自己情绪的波动。   独孤凛稳坐高台,天生便是执掌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如今却受制于一个对他爱搭不理的柔弱女子。   他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剖心剖肺的好,落在对方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他是权御天下的帝王,何至于卑微如斯。   可她不一样。   她是帝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气恼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将一颗心捧过去由着她作贱。   倏的脚步一顿,独孤凛压着火气改了主意。   “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他道。   ***   太皇太后宫中。   “好孩子,你是何时入的宫,也不来知会姑祖母一声。”太皇太后牵着她的手,笑得慈眉善目。   “你这丫头忒会藏了,若非今日这一番动静,姑祖母都不知道还有这等好消息。”   明斟雪抬眸望她,疑惑道:“姑祖母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自然是陛下亲迎你入宫啊。你放心,这位分虽还未公布,但有姑祖母在,皇后之位只能是我们斟儿的,绝无可能落入她人手中。”太皇太后喜笑颜开。   “这是你的福分,你若封后,明氏一族便也能……”   “姑祖母。”明斟雪忽的将手自太皇太后掌心勉强抽回,离座一拜,显得二人格外生分。   “请姑祖母恕罪,斟儿绝无此意,不想做皇后,更不愿入宫。”   太皇太后方才洋溢着喜气的一张笑脸登时冷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话,”她面色隐隐有了怒色,“什么愿不愿意的,入不入宫是陛下与明氏的长辈说了算,乞容你由着自己的心性胡来。”   “父亲答应斟儿,若我不愿,他绝不会为了任何利益逼斟儿入宫,恳请姑祖母收回成命,另寻合适人选吧。”明斟雪挺直脊背,并不松口。   “你……”太皇太后寒着脸,说话毫不客气,“你可知你在说甚么?放眼整个明氏,还能找出哪一支的姑娘比你的身份更合适?偏又是个不识抬举的。”   “姑祖母只是看重了斟儿的身份么?可抛去相府千金的名头,斟儿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姑祖母,斟儿不是一个任人摆弄的花瓶,装饰好了被摆上高位。斟儿只想做一个……”   “住口!”   一阵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彻宫殿。   明斟雪猝不及防挨了结结实实一掌,被震的身形一晃,摔倒在地。   素手轻颤着抚上火辣辣的脸颊,明斟雪眸中霎时涌出委屈的泪水,她撑着身子慢慢起来,倔强地挺直腰背。   太皇太后显然是被惹恼了,连那副慈祥和蔼的长辈面目都不愿在她面前装一装。   “明柏山养出个好女儿,竟是个没眼力见的草包,还不如另养个听话的雏儿,送去陛下眼前也知如何讨得欢心。”   这话未免太过难听,毫不掩饰对明斟雪的羞辱。   “斟儿只知,无论尊卑,相府绝不会做出牺牲任何女子去换取利益之事。   至于明氏一族,姑祖母难道真的以为,但凭一个皇后之位便能保住这个摇摇欲坠的氏族吗?姑祖母心知吐明,此举不过是在帮助明氏苟延残喘。”   “你荒谬!”太皇太后气得手直哆嗦,“作为氏族女子,为家族奉献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哀家如此,你也应当如此。看来方才那一巴掌还是没有打醒你。”   她抬手抚过明斟雪的面颊,狠下心来:“姑祖母只问你一句,你嫁还是不嫁。”   “斟儿不嫁,斟儿绝不入宫。”明斟雪语气坚定,阖上双眼静静等待着太皇太后的怒火。   她知道今日难逃一劫,但她必须坚定想法,彻底断了姑祖母这一念头,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好,好,是个硬脾气。”太皇太后转过身去,背影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贾嬷嬷,施以针刑,让小姐清醒清醒。”   针刺这种刑罚可大有来头,伤口细小不易引人察觉,刺入血肉之中却是分外的折磨人。   “姑祖母您凭什么逼迫我。”一侧面颊仍在作痛,明斟雪仰起头直面太皇太后,泪水透着不甘与倔强在眼眶中打着转。   “凭什么?”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帮你认清现实罢了,在这宫中,除了陛下便是哀家说了算,你父亲权势再大,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后宫来庇护你。”   她抬指敲了敲护甲,吩咐道:“贾嬷嬷,施刑罢,挑着地儿扎,别让旁人看得出来。”   宫嬷取来一包施刑专用的银针,自大到小展开排列好。   左右宫人一齐上前来,将试图挣脱包围的明斟雪牢牢按住。   “姑娘,得罪了。”她捏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针,悠悠走上前来。   明斟雪一阵心寒,望向太皇太后的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姑祖母您当真要待斟儿如此!”   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你若是识相些,现在低头也来得及。”   “除非你挺过了这遭针刑,否则哀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她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惋惜:“可惜了你的家世样貌,才华与身段,个顶个的出挑,偏生了副倔脾气。”   “放开我,姑祖母凭什么这样对我……”   针尖泛着的寒光晃得她眼睛疼,明斟雪拼命挣扎,左右女官却死死缚住她的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落针罢。”太皇太后淡淡吩咐了句,倚着榻闭目养神。   “姑娘勿怪老奴心狠。”嬷嬷捏着针刺入。   痛感迅速自皮肉间蔓延开来,明斟雪疼得牙关打颤。   殿门骤然被一记骇人的力道重重踹开,“砰”的一声震得两侧门扉发出剧颤。   “孤看谁敢!”   帝王低沉阴冷的暴喝声自众人身后猝然炸开。   “给孤退下!”他怒视掣肘着明斟雪的一众宫人。   女官骇得脸色“唰”的惨白,纷纷松开明斟雪,哆嗦着手脚慌忙退至太皇太后身侧。   刺入肉中的针倏的被抽出,明斟雪似是卸了全身力气,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陡然放声大笑。   “斟儿,陛下待你不薄啊。”   “哀家只问你一句,眼下情形,你可有悔?”   她眸中噙着笑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无需皇祖母操心。”独孤凛眉眼冷厉,不欲与之多言,直接躬身将明斟雪笼在玄色龙氅中护住,打横抱起转身径直往外走。   帝王胸膛间的灼热紧紧包裹着她,很快温暖了明斟雪冰冷麻木的身子。   明斟雪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朝着太皇太后所在的位置朗声道:   “斟儿不悔,我意已决,此生绝不入宫。”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清晰感受到帝王挺直的身躯蓦地一颤。   作者有话说:   下章栓狗,驯狗进度条加载中……感谢在2022-11-01 12:34:29~2022-11-02 10: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城紫柒 3瓶;今天也是想要暴富的又、桃子 2瓶;k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 栓狗 ◇   ◎“孤被你栓住了。”◎   明斟雪被新帝一路抱回了寝殿。   她抗拒与独孤凛的亲密接触。男人的胸膛如同火炉般灼热, 贴着身体让她感到不适。   明斟雪伸手去推,不经意间按在了独孤凛胸前未愈合的伤口上。   独孤凛脚步微微一顿,继而恢复如常, 未吭一声, 也没阻止她的动作。   只是抱住她身体的双臂收紧了些。   “小姐衣裳还湿着, 吹不得风。再不喜孤, 勉强将就着这一路。”   明斟雪露出些许诧异。   他能猜到自己的意图。   明斟雪回了寝殿后沐浴更衣。   两人歇在一处,独孤凛难得坚守着分寸在殿外候着。直至明斟雪沐浴出来,他才吩咐宫人捧着姜汤入内。   独孤凛立在她榻前,亲眼盯着她饮下姜汤驱寒后, 才吩咐一众宫人退下。   空旷的宫殿里他与明斟雪一高一低对视,明斟雪始终拽着衾被抱住两膝, 整个人绷着呈现出防御警惕的状态。   “知道方才你与太皇太后那番对峙意味着什么吗。”   “抨击明氏主枝摇摇欲坠,一群酒囊饭袋靠着祖宗的荫蔽苟延残喘。氏族仅靠与皇室联姻来维持表面的荣华富贵根本行不通。明斟雪,你比孤想的要聪明的多。”独孤凛哂笑了声。   “陛下方才在殿外都听到了?”明斟雪抬眸。   “小姐希望孤能听到些什么?仅仅听到太皇太后逼迫你联姻的真正企图, 还是……”   他倾身凑近明斟雪,神情阴郁:“还是小姐执意拒婚时的慷慨陈词?”   独孤凛紧紧盯着她, 不错过明斟雪神色中任何细微的变化,企图能从其中找寻到一丝一毫的,他所期待的那种情绪。   很可惜, 他一无所获。   明斟雪只是露出了淡淡的欣慰, 以温和的口吻,问出了最诛心的话:   “原来陛下都听到了?臣女便放心了。”   “若是陛下未听清, 臣女还得再重复一遍, 现下倒是省了这遭麻烦事了。”   独孤凛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只关心孤听没听清楚, 小姐为何不问孤, 为何明明听到了拒婚一事, 却依然选择入殿替小姐解围。”   他逼视着她,迫切想要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为何不问孤,明明被小姐驳了面子,却坚持不计前嫌救下小姐。”   “为何不问?”他重复道。   明斟雪平静地望着帝王眼尾逐渐泛起的猩红。   又是这副偏执的疯样儿。   她启唇,语调依旧凉薄:“要不要救是陛下的事,臣女无心干涉。”   这话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可明斟雪觉得独孤凛这么点儿恩情,根本抵不上两世积累起来的伤害。   独孤凛面上看不出失望。   亦或许,早在他亲耳听到明斟雪决绝拒做他的皇后时,他便逼着自己接受了明斟雪的这份薄情。   默默对视片刻,殿内气氛冷得能滴水成冰。   独孤凛突然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   “还疼么?”他轻声问道。   明斟雪偏头,避开他的手。   指节悬在半空中僵了一僵,独孤凛讪讪收回手。   “宁可忤逆太皇太后,咬牙受着针刑也不肯嫁与孤。明斟雪,孤就那么不堪么?”   独孤凛问出这句话时,声线微颤,竟有些底气不足。   “孤说了,只要你愿意,孤下一刻便能亲拟立后诏书,昭告天下……”   “可臣女并不领陛下的情,不是么?”明斟雪干脆利落打断他的话。   独孤凛长叹了一口气。他蓦地倾身上前,修长的手穿过少女的青丝,掌着她的后脑,与明斟雪额心相抵。   久久无言。   “还是原来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孤想听你亲口说出为什么。”独孤凛阖上双眸,鼻峰轻轻蹭着她的眼睫。   “为何不等孤回来,便急匆匆许配了人家。为何突然之间,你眸中的情谊尽数消失不见了。”   “告诉孤,斟儿,将你的真心话告诉孤。这些问题日日夜夜困扰着孤,醒时纠缠,醉时苦闷。孤再听不到你的答案,只怕会发疯。”   他覆在明斟雪耳侧,不住哑声呢喃着。举止格外亲昵,神情却分外痛苦。   明斟雪微微仰起下颌,脖颈勾勒出纤长柔美的弧度,似是被他喷洒在肌肤上的呼吸烫到了。   “若臣女说出陛下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作为交换,陛下可以放臣女出宫吗?”明斟雪盯着他微皱的眉。   独孤凛自迷乱的情绪中艰难抽身,慢慢松开明斟雪。   “稍等,片刻的功夫孤便会回来。”   他转身拉开门扉,匆匆出了寝殿。   明斟雪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面无波澜。   当断则断,这段孽缘她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时至今日,明斟雪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一回独孤凛是带着前世的记忆主动找上她的。   他有什么不甘心的,至死不愿意放过自己呢?   是怨她过于心狠带着他的孩子一同赴死,来向她寻仇。   还是因前世未能完全占有她,被激起了胜负欲,重来一世继续与她纠缠?   ……   都不甚贴切。   若独孤凛真的恨她,眼下又为何对她极尽温存。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是忏悔吗?   明斟雪不相信。   她垂着眼睫,在脑中梳理着前世今生的线索。   忽闻玄靴倾轧声渐近。   明斟雪抬起眼眸,晃眼的金链子“叮当”作响,刺痛了她的双目。   瞳孔骤然一缩,眸底凝起深重的恐惧。   前世她便是被独孤凛用金链栓着手腕、脚踝,在红罗帐间晃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碎响。   饶是后来被容怀瑾派去的宫婢解开了锁链,逃跑被抓回来后,独孤凛顾及她身子,不再以金链束缚她的手脚。   可当那副熟悉的碎响在耳畔响起时,明斟雪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想要躲开。   “别过来!”她以手撑着软榻朝角落里蜷缩着身子。   “陛下不能这样对待臣女。”明斟雪心跳凌乱,满目惊恐紧紧盯住步步逼近的帝王。   “您若是执意用金链锁住臣女,臣女宁死也不肯受此屈辱!”   金链冰凉的触感自掌心袭来,明斟雪紧阖双眼,慌乱推搡着:“别碰我!”   “斟儿莫怕。”帝王的声音低且轻,安抚着她,道:“斟儿不妨睁开眼看一看。”   “你放过我,我求你放过我!”明斟雪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全身被莫大的恐惧攥住。   帝王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低声哄道:“乖,孤不用它锁住你,斟儿睁眼一看便知。”   明斟雪怯怯抬起眼睫,目光方一落在手中握着的金链上,惊得登时将链子甩下去扔掉。   等等……金链锁住的好像不是她?   视线寸寸上移,帝王长颈上悬着的锁链落入她的视线。   凸起的喉结自空荡荡的金链间上下滑动。   他倾身凑近明斟雪,冰凉的锁链滑过她温热的肌肤,激起一片酥麻。   独孤凛将被扔下去的锁链另一头捡起交到明斟雪手中,合拢她的掌心,教她握住。   明斟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颤,脑中空白一片,久久未能有所反应。   帝王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划过她鼻尖,独孤凛凝望着她,目光缱绻:   “斟儿,不是你被孤束缚着。”   “而是孤被你栓住了。”   他抬指碰了碰锁链,耳边漾起一阵脆响。   “不单单依靠锁链。”   “而是这里,”他指了指明斟雪的心口,“你用这里,将孤牢牢栓住了。” 41 ? 逼他 ◇   ◎“给孤”◎   距离太近, 明斟雪只觉得呼吸都快被他攥夺了去。   她向后仰了仰,试图避开帝王气息的侵袭,后脑却轻轻磕上了墙壁, 震得她头脑发懵。   “别再同孤置气了, 孤用自己来换你的答案, 如何?”   独孤凛双手撑在少女身侧, 在她面前覆下一片阴影。   “不如何,臣女没兴致同陛下玩弄情l趣,请陛下另谋高就罢。”明斟雪转腕松开五指,锁链“哗啦”落下。   “对孤没兴趣, 对权势利禄也没兴趣,明斟雪, 你想要什么,怎样才肯消气。”独孤凛眸色沉沉。   “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明斟雪错开与他相接的目光, “臣女想要什么,陛下心知肚明。”   “臣女想要自由, 陛下又不肯给,现下在这里深情款款,又有什么意义呢?”   “除此之外, 再无别的想要的了么?”独孤凛的目光锁着她。   明斟雪沉默片刻, 望着他忽然笑了:“臣女想要陛下的皇位。”   “陛下,肯给么?”她一字一顿, 大着胆子挑衅这位手段阴狠的帝王。   独孤凛凝视了她几息, 蓦地勾起唇角, 低低笑出了声。   明斟雪眸中带有戏谑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他在笑。   任何一位帝王手中的权柄被人直接觊觎, 无一不会恼羞成怒。   起码要斥上一句:“放肆!”   可独孤凛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笑明斟雪自不量力, 还是笑她得寸进尺。   站在独孤凛的角度来看,她此时是否就如一只被猫压在掌下的小鼠,松开爪子让她尝到点甜头,眼看着她即将逃出生天再悠悠落爪,慢条斯理重新抓回掌中。   独孤凛应是这么想她的吧?明斟雪面色有些难堪,眼睫一敛,遮住眸底的烦闷。   “怎么,又生气了?”   薄唇一勾,独孤凛淡淡打量着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隔着锦衾突然按上她的小腹。   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在短瞬之间死死扼住明斟雪的呼吸。   长指轻轻叩着那处,轻微的震动自指尖漫开,惊得明斟雪绷紧了腰肢。   “好啊,”帝王微微侧首,黑眸如月光照不到的千尺寒潭底,尽是捉摸不透的暗沉与深邃。   他俯身又侵近了几寸明斟雪勉强维持着的那点可怜的安全领地。   “给孤生个皇儿,孤便将皇位拱手让与你。”   明斟雪瞳孔骤然猛颤,撞上帝王缠绵悱恻而又疯狂饥渴的眸光。   “你休想!”   她下意识抬脚发狠一脚踹上独孤凛的胸膛。   独孤凛抬手轻巧握住那只玉足,连带着轻盈的裙裾顺势丝滑落下,露出白而细长的小腿。   他单手扯动颈上锁链。   “啪嗒”一声,锁扣解开,缩小了一圈的锁链眼看着便要被扣在明斟雪的足踝上。   “你个卑鄙无耻下流的昏君!放开我!”   明斟雪怒极,不住拼命挣扎着。   “陛下不是想知道我的答案么?好啊,我如实交代,陛下可要仔细听好了。”   独孤凛的动作蓦地一顿,被她勾起了几分兴致,真的停下手来,神情专注凝望着挣扎间青丝松散的少女。   明斟雪急促地喘了几息,平复心绪。   她毅然抬眸,直视帝王侵略性极强的目光。   “陛下从一开始便带有目的故意接近臣女,故作可怜委身相府步步为营。”   “骗得臣女的信任后,借机挑拨臣女与容怀瑾的关系,而后更是毁我姻缘,致使盛京城子弟无一人能平安走到相府来提亲。”   “臣女好不容易择了良婿待嫁,大婚紧要关头陛下偏闯入霍府,重伤霍将军,生生毁了这段好事。”   “霍将军现下还在病榻上躺着呢,生死未卜。这还不够,陛下又要逼着臣女强嫁给您。”   “敢问陛下,”明斟雪忽然扬高了声音,神情愤慨。   “这便是您所谓的爱么?”   “这样沉重的爱意,臣女承受不起!”   “臣女宁愿一死,也绝不受此种委屈!”   意料之外,她突然奋力跑下床榻,朝殿中立柱撞去。   作者有话说:   没事,女鹅惜命,以疯治疯罢了感谢在2022-11-02 23:23:37~2022-11-03 13:0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舞者不是戏子 5瓶;北城紫柒 3瓶;桃子 2瓶;只想纯粹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 ? 践踏 ◇   明斟雪下定决心赌这一场。   独孤凛行事疯狂狠戾, 那么她便做得比他还要疯,还要狠。   且看看究竟谁先甘愿打破底线,谁先向谁低头。   明斟雪朝殿中立柱奔去, 一副意欲抵死反抗的模样。   “九、八、七……”   眼看着朱色立柱近在咫尺, 身后帝王状若无动于衷。   “五、四、……”   明斟雪在心中掐算着时间, 劲头不减, 心下隐隐发慌。   “三、二……”她咬紧牙关,不得不控制着力道,预备擦着立柱躲开。   “一。”明斟雪闭上双眼,身子一倾。   耳畔一阵疾风呼啸而过。   就在她眼看着将要撞上立柱的那一瞬, 帝王有力的铁臂横过她腰前,箍住细软的腰肢狠狠往怀中一捞。   明斟雪后背猛地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 她赌对了。   绝处逢生,手脚登时卸了力软下来,身子被横在身前的铁臂架着, 明斟雪整个人松松挂在帝王的臂膊上。   未等她恢复力气,独孤凛突然单臂将她扛上肩头, 阔步朝床榻走去。   “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泥人尚有三分气性,信不信把我逼急了,我再去撞一次……唔!”   明斟雪痛呼了声, 整个人陷入松软的锦衾间。   身下床榻蓦地一沉, 帝王倾身覆上来,两臂如铁柱般撑在她身侧。   下颌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掐住, 明斟雪被迫仰起脖颈, 正对上帝王那双深沉得可怕的阴冷黑眸。   眸中翻涌着怒火。   “你急着找死么?”独孤凛沉着脸。   “宁愿一死也不想留在孤的身边, 明斟雪, 过了这么久, 你这副倔脾气倒是丝毫没变。”   攥住尖尖下颌的手不甘不愿猛地松开,独孤凛一身戾气,嗓音沉的骇人。   “孤费了那么多心力将你救回来,不是想由着你胡来,再去将你自己作死的!”   救她?   是指先前他以薛昭的名义陪伴在自己身边时,对自己施以的援手么?   明斟雪怔了怔,隐约觉得独孤凛这话另有所指。   “臣女无所谓生死,余生若被长久束缚在禁庭之中,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明斟雪语气冰冷,坦然面对着他。   “痛快?”独孤凛冷笑了声,自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一个字,“好一个坦荡洒脱的理由,你倒是痛快了,身后事一了百了,你可有想过别人,可有想过孤!”   “我为何要考虑陛下的感受?”她笑的薄情,“陛下是喜是忧,与我何干?”   独孤凛突然被她冷酷无情的话堵住了喉咙,一时竟无力反驳。   是啊,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欺负。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辜负。   独孤凛静静凝望着她,一瞬间被深重的无力感裹挟包围住。   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周身气焰霎时偃旗息鼓,他的声音忽的低了下来:   “即便方才孤不出手,你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撞上那根立柱,对么?”   “明斟雪,不需要,你从来不需要赌,更不需要拿命来赌孤的心意。”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眸中蒙上一层薄雾。   “孤错了,孤从前不该以薛昭的身份欺骗你,这事儿是孤做的不对。”   “大婚当日重伤霍川也是孤一时心急,举止过于偏激。”   他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试探着想要牵住明斟雪,却被明斟雪决绝甩开了。   帝王僵在半空中的指节微微蜷缩着,无所适从。   “可孤也是真的喜欢你。孤无法控制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嫁与他人为妻。”   “况且那霍川也并非良配,孤着人查了他的底细,霍川那位未婚妻子便是因他嗜酒成性误死于他之手。霍川多年不娶也不是因他一腔深情,而是因为愧疚。   这事藏得深,你兄长也不曾知晓,草率之下便将你许配给了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霍川一直不曾戒此嗜好,你若嫁给了他,日后起了冲突又能有谁能护得住你……”   “够了!”明斟雪不愿再听,当即冷冷打断他:“这是臣女的私事,无需陛下插手费心。”   事已至此,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层窗纸,再在独孤凛面前装下去便没意思了。不如干净利索断了独孤凛的所有念想,也不必再战战兢兢时刻提防着他。   明斟雪仰起脸,以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残忍地将帝王的真心践踏得粉碎。   她神情淡漠,道:“陛下又何必自作多情呢。你我之间,本就不存在多么纯粹的感情。陛下每一日的苦苦纠缠,并不会让臣女深受感动,反而会让臣女对您心生怜悯。”   “自以为是的深情得不到回应,陛下,您看看您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哪。”   她语气中尽是叹惋,面上却残忍地露出快慰的盈盈笑意。   明斟雪这遭不要命的,对帝王自尊心的赤l裸l裸的挑衅,换作是谁听了都会勃然大怒。   气氛一瞬间冷到极点,独孤凛胸腔沉闷发堵,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再撕扯开,痛得濒临窒息。   他爱她。   可以无原则地接受她的所有,包括对他的怨愤与谩骂。   独孤凛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朝上爬,才夺来了今日的天下。   他习惯了遇事快刀斩乱麻,习惯了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千方百计夺到手中彻底占有……   他所剩的耐心与宽宥并不多,全都心甘情愿给了明斟雪。   然而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姑娘却并不领情,反而将他的心揉碎了踩在脚底践踏。   她会用那副一贯冷淡的神情对独孤凛说:“陛下,我对您的自作多情毫无兴趣。”   “好…好…”独孤凛慢慢收回视线,在明斟雪眼前才肯露出的那一点卑怯陡然散了。   帝王恢复了一贯沉郁冷静的面孔。   他望着明斟雪,良久,语气中透着不确定,问道:“若孤肯放过你,你可以试着重新接纳孤吗” 43 ? 挣扎 ◇   ◎她可以回家了?◎   明斟雪轻蹙了下眉。   “陛下若执意将臣女强留在宫中, 那么臣女的下场无非只有两种。”   “其一,便是如方才那般不肯受辱抵死相争。”   “其二么……”她望着独孤凛,面上浮出一层淡笑, 眸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寒冷。   她忽的抬指一勾, 挑开衣上系带, 轻而薄的外裳沿着身姿曼妙的曲线悄然滑落, 露出颈下大片白皙,与未被衣料遮挡的玲珑肩头。   “其二,左不过是要沦为陛下身边的宠儿,供陛下纾l解欲l念。”   “如高门大户后院中豢养的美妾一般, 只为取悦主人而活,被抽走了魂毫无生机, 老老实实做一个供主人取乐的工具。”   “陛下想看到的,是这样的我么?”   削葱般白嫩纤长的指尖动作轻飘飘的,一寸一寸攀上帝王一丝不苟紧扣着的立领前。   独孤凛目光沉沉, 眸中并无丝毫情l欲,神色冷静注视着她的举动。   待到指尖触上领口最里层的那一片布料时, 明斟雪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慢了下来,透着一丝犹豫。   然而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并未能躲过独孤凛的眼。   “继续,”他冷笑了声, “怎么不敢继续了?”   指尖顿了顿, 明斟雪硬着头皮去褪他的衣裳。   方才佯装出来的淡定此刻隐隐有些崩塌,明斟雪指尖打着颤, 费力地去揭开立领。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给了独孤凛, 之所以这么做是在逼他。   他爱着的并不只是一个纾l解l欲l望的工具。   可独孤凛的反应过于冷静, 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明斟雪心下隐隐发慌, 纠结着还是否要继续有所动作。   她垂下眼睫, 指尖颤得更厉害了些,一处领扣都未能解开。   “笨手笨脚的,还没学会伺候人的手段,便先以后院姬妾自比了?”   “孤料你胆子也没那么大。”   大掌穿过青丝掌住她的后脑,明斟雪蓦地被人紧紧攥住了呼吸。   独孤凛一手掌在她脑后,一手按住后背,将她整个人箍在身前,俯身发狠重重吻了上去。   明斟雪脑中“嗡”的炸开一片空白,心里空落落的,越来越慌乱。   完了,她赌错了。   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帝王吻得凶狠炽热,压着明斟雪疯狂地篡取掠夺,不容抗拒,吻得她软了全身,头皮发麻,想推开身前人却根本没了力气去抵抗。   丹唇被咬出了血。   疼,明斟雪唯一的感受就是疼。她后悔了,她不该和一个真正的疯子去相争。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明斟雪快要窒息之时,独孤凛突然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两下她的唇瓣,疼得她不住倒抽着气息。   而后按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停顿几息的功夫,独孤凛猛地松开了她。   “好,孤放你走!”帝王喘l息粗l重,艰难压下满腔汹涌的情绪,咬牙下定了决心。   明斟雪瞬间怔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的话语。   独孤凛望着她这副模样,又气又笑,冷嘲道:“怎么,是突然后悔了么?孤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穿好你的衣服,趁孤反悔之前,尽快从孤面前消失。”   眸中倏的涌出劫后逢生的泪水,明斟雪不敢置信地怔愣了下,抱起落下的外裳匆匆穿上绣履便往殿外跑去。   她可以回家了?   明斟雪捂住唇,泪水倏然溢出眼眶。   “慢着,”帝王冰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明斟雪才放下的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   独孤凛冷冷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低低叹道:   “你不必自轻自贱。孤从未将你视作取乐的工具。”   “在孤眼里,你始终是孤的妻。”   作者有话说:   给女鹅撒花!感谢在2022-11-03 23:59:55~2022-11-04 10: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萊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鸽鸽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 纵容 ◇   ◎真的甘心吗?不!◎   “谢陛下抬举, 还是那句话,这样沉重的爱意,臣女无福消受, 也承担不起。”   明斟雪语气轻飘飘的, 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一昧加快脚步尽可能快的逃离这个令她感到心神不宁的帝王。   独孤凛望着她迫不及待的, 不带有丝毫留恋的背影,面色阴沉得拧出水来。   “好,很好。”帝王眸中的血丝暴涨得骇人。   他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孤高与冷静,与方才在明斟雪面前放低姿态轻声诱哄的形象截然不同。   离了明斟雪, 他仍是那个稳坐高台,执掌生杀予夺权柄的冷血帝王。   “孙进忠。”   “陛下, 奴才在。”孙进忠躬着腰将头埋的低低的。   虽不知明家这位千金又在陛下面前怎样闹了个天翻地覆,但见方才那明小姐骤然迅疾离去,又见陛下面色不善, 孙进忠心里已猜出个七七八八。   “给她备车,让她回相府。”   “啊?”孙进忠大跌眼眶, 心里咯噔了下。   自明姑娘被陛下抓回宫中这几日以来,明姑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他孙进忠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这小祖宗要闹腾,陛下便纵着她闹腾。小祖宗半夜里一个噩梦, 陛下便纡尊降贵搬来这处荒僻的偏殿陪着她住。   怎的会突然触到了帝王的逆鳞, 这便被打发回府了?   “嗻,奴才这便去安排。”孙进忠一个眼神, 徒弟便溜了出去。   那小宦官惯会看人下菜, 只当是明斟雪失了宠, 便随意传了话, 草草要了一辆平常的马车预备着送去宫门处接应明斟雪。   这厢安排了御马司的人手, 那厢速速回了偏殿复命。   “用了什么车?”独孤凛眉头紧锁,撩起眼帘问了句。   “回陛下,奴才考虑到明小姐触怒龙颜,用的是……”   突然察觉到师傅眼神不对劲,那小宦官登时住了口。   孙进忠也说不清缘由,心里隐隐发怵。   “什么意思,谁允许你擅自抖机灵揣度圣意的?”独孤凛眸色阴鸷。   “孙进忠,你教的?”帝王目光一转,孙进忠登时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陛…陛下恕罪,老奴教管不利,教出个没眼色的东西。”   孙进忠两膝一软,拿浮尘猛戳了下徒弟。   “连你也觉得,孤在生明斟雪的气?”独孤凛面色铁青,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明斟雪没有惹孤生气。”独孤凛自顾自说道。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明斟雪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里。   “是是是,”孙进忠忙连声应道,“明姑娘只是一时想家了,陛下仁善,体谅明姑娘思亲心切,特吩咐奴才备好排面,送明姑娘风光归府。”   “奴才这便去以中宫皇后的规格为明姑娘安排车架。”   帝王紧皱着的眉稍松动了几分。   孙进忠察言观色,心知自己猜到点子上了。   他躬着腰预备退下,又踹了那不成器的看人下菜的徒弟一脚,飞了一记眼刀过去。   “慢着。”   孙进忠心弦一紧,应声道:“恭听陛下吩咐。”   “无需用中宫皇后的规格。”   孙进忠心里七上八下,叫苦连连。   怎么着,自己这是猜对了又猜错了?   却见帝王幽幽抬眸,平静吩咐了声:   “用孤的车驾,八乘马车。”   天子驾八,两架马车、八匹骏马为天子的标配。莫说公卿贵族,便是以太皇太后的资历也用不得八乘马车。   孙进忠大惊,忙以头抢地道:“陛下,八乘车驾用在明姑娘身上乃是逾矩之举,有违祖宗礼法,万万使不得啊。”   “孤是天子,逾不逾矩孤说了算。”独孤凛皱眉。   “孤说她配得上,那便配得上,谁若敢在人前背后嚼舌根子,那便将他舌头拔了。”   孙进忠只觉舌根一凉,慌忙闭上嘴。   “去,你亲自去安排。”帝王目露不悦,冷声催促道。   “是,奴才这便去。”   孙进忠一脚将徒弟踹出了门,那小宦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在他身后。   “不长眼的东西,你得罪了一尊大佛呦!”孙进忠恨铁不成钢。   小宦官苦着脸懊悔:“小的哪知自己会错了陛下的心意啊。您没瞧着陛下方才那脸色,沉得像被那明姑娘撂了脸面似的……”   他忽的止住了口,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这话没错,陛下分明就是被相府那位金枝玉叶惹的面色不善,一身的戾气浓重的能将人杀喽。   怎的还愿意顶着被朝堂弹劾的风险,坚持破格给足了明家姑娘举国最高的排面?   孙进忠一头雾水,只得听令照做。亲自跟车往宫门处去迎明家姑娘。   明斟雪取下首饰交与宫人,用以置备出宫用的车马,远远见着一辆华贵的车驾飞快逼近,一愣神的功夫,已行至宫门前。   明斟雪仔细一打量,这才看清这座气派雍容的八乘马车乃是帝王御驾。   该不会是独孤凛突然反悔,来抓她了吧?   明斟雪等不及租赁的车驾到来,慌忙朝宫门外奔逃,却被守门的将士拦住。   “明姑娘请留步。”孙进忠自车驾旁出来。   “咱家是奉陛下之命,跟车来送明姑娘回府的。”   “陛下不在?”明斟雪朝车厢内遥遥望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孙进忠撩起车帘,候在一旁:“明姑娘,请吧。”   明斟雪看了眼御驾,又望了望孙进忠,脚下一动不动。   “这是天子的御驾,我不用。”   脑子有坑才会乘着御驾招摇过市回相府。这等荒诞逾矩的事儿她要是真做了,明个朝堂上她父兄便会首当其冲被弹劾。   更何况那是独孤凛用过的东西,她才不要去坐。   “公公请回罢,我租赁的马车稍后便到了。”明斟雪果断拒绝。   孙进忠哭丧着脸:“明姑娘您别为难奴才了。”   “我怎么为难公公了?”明斟雪转念一想,问道:“陛下非得让我乘这辆车驾不可?”   “公公您且回罢,就说是我的意思。既已决定放我出宫,那便一了百了。这御驾,便留给他未来的皇后用罢,我一个闺阁小姐受不起这排面。”   租赁的马车停驻在宫门前,明斟雪头也不回地登上了一辆普通车驾走了。   车轮飞快驶出宫门,将这座沉闷压抑的禁庭远远甩在身后。   良久,御驾的帘笼自里被挑起。   独孤凛紧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不放,直至车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陛下,需要去追吗?”孙进忠估摸着帝王的脸色,试探着提醒了句。   “不,放她走。”   独孤凛眉头紧锁,长指若有若无敲击着案几。   “欲擒,故而先纵。”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满腔旺盛的火气分明已将理智焚为灰烬,面上却仍强撑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往事如流水般自眼前浮现,她的怨,她的恨,她的决绝,她的厌恶……   独孤凛缺乏常人的情感与教导,他从前觉得感情是一个人的累赘,不懂什么是爱,怎样去爱。   他习惯了用强硬残忍的手段谋夺权势,逼人臣服。   手段狠的没他有魄力,有魄力的玩不过他阴狠的手段。   磋磨了两世,好不容易悟到何为心动,帝王将自己能体会到的,仅有的那一点儿温热捧到她面前。   而后被她毫不留情砸了个粉碎。   该追过去吗?   那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不追吗?   遂了她的心意,这一世一别两宽,不再做相看两厌的怨偶,也挺好。   放下罢,放她走吧……   独孤凛按住心口,逼着自己释怀。   只是心脏如遭钝刀反复割磨,胸腔内一阵酸涩胀痛翻江倒海袭来。   放下吧,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似被无数根绵密锋利的针冷冰冰扎穿心口,独孤凛心乱如麻,在做艰难痛苦的挣扎。   御驾驶过青石板发出声响,回寝殿的路并不算长,独孤凛紧拧着眉头却觉度日如年。   “陛下,御殿到了。”孙进忠恭候圣驾。   独孤凛烦躁地一把扯开车帘甩在身后,飞身跃下马车。   心脏撕裂般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独孤凛捂住心口,步伐虚浮朝寝殿中走。   放过她,放过她……   脑海中这一念头不断敲打着他。   独孤凛只觉头脑疼得快要炸裂开。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蓦地一阵腥甜自腹腔中急剧喷薄上涌,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喷出。   孙进忠大惊失色,疾呼传太医。   “不必。”独孤凛嗓音冷淡,神色十分镇静,恍若方才急火攻心吐血的人并不是他。   他抬起手背利落擦去唇上血迹,不等宫人一拥而上,转身便朝殿外快步走去。   “陛下,陛下,您要去何处!”孙进忠急得不住拍打着大腿。   独孤凛撩起玄色袍裾,长腿一迈登上御驾,冷声道:“出宫,去明府。”   “得了,兜兜转转一大圈,您还是得追过去。”孙进忠无可奈何。   “凭什么不追?”独孤凛眉目深沉。   倾尽所有换来的人,他凭什么说放就放。   “孤不甘心。”他按住胸膛,话脱口的一瞬,忽的心脏重重一跳。   作者有话说:   啵啵宝贝们,周六周日更万字章,我梳理了内容,后面节奏加快啦(老实巴交)感谢在2022-11-04 10:10:23~2022-11-04 22: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n、柚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 虐渣 ◇   ◎(一更二合一)仗的谁的势?◎   悠长的叫卖声惊醒了明斟雪, 她撩开帘幕一角,市井浓郁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平淡且惬意,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   独孤凛竟然真的放她出宫了, 这简直如做梦境一般不现实。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驻, 明斟雪挑开帘幕下车。   可巧赶上府中嬷嬷出府采办回来, 一见着她, 惊得臂上挎篮倏的滑落,里头装着的花花绿绿的物件洒了一地。   那嬷嬷也顾不得去捡,搀着明斟雪直入相府,而后乱了分寸, 匆匆忙忙去给明相夫妇报喜。   “相爷,夫人, 大喜!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喜讯如一阵风,片刻的功夫飞快传遍了整座府邸。   “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 娘亲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明夫人一把将明斟雪紧紧搂在怀里叫着“心肝肉”。   “娘亲。”明斟雪热泪盈眶,依偎在母亲怀里低声哽咽着。   “妹妹, ”明槊闻讯撂了手中事,迅疾赶来。   他亲眼见识了新帝残忍狠毒的手段,唯恐妹妹被带走的这些时日里受到伤害, 自上而下打量着明斟雪, 满面紧张:   “妹妹伤着没有?那新帝可有欺辱你泄愤?”   这话提醒了明夫人,明夫人将女鹅自头发丝到指尖仔细查了一遍, 捧起明斟雪的面颊, 急切询问道:“可怜我儿被关在宫中这几日, 可有受到任何委屈?”   明斟雪略一思忖, 尴尬地笑了笑:“好像……还真没有。”   她没受什么委屈, 反倒是独孤凛,抢亲那日握着她的手疯魔般去捅他自己的胸口,而后封锁消息只字不提行刺一事。   今日又被她这一通闹腾气得半死,恼羞成怒破例放她离开。   扪心自问,这些时日里,除了厚着脸皮搬去她的寝殿打地铺,独孤凛倒还真没怎么为难过她。   “斟儿是不是被吓着了,不敢说真话。”明夫人满眼心疼。   “不是的,娘亲,我真的没被任何人欺负。”明斟雪失笑。   明夫人惊疑:“那为何今日陛下突然肯放你离开了?你父亲与兄长去求了数次,陛下从未松过口。”   “许是被我惹极了,厌了我吧。”明斟雪抿抿唇,“但愿如此吧,从此一别两宽。”   明槊抱着两臂静静立在一旁听着,忽的眉头一皱:“妹妹,我怎么觉得,你同这新帝不像是单单初识半载,其间是否还有别的纠葛?不然为何他对你的执念如此之深。”   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眼睫一扫掩去眸中异样的情绪。   “谁知道呢,或许这便是疯子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吧,执念过于深重,伤人也伤己。”   她长舒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   “不谈这些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就不要再提起我的烦心事了。”   明斟雪眨着圆润的杏眸,依偎在明夫人身前撒娇:“娘亲,斟儿想吃您做的拿手菜了。”   “好,好,娘亲今个亲自下厨,刚好你舅父一家回了盛京,过两日香君要办一场赏花宴,你随香君一道去玩玩,散散心。”   “香君堂姊回来了?”明斟雪一脸惊喜,“我明日便去‘金玉堂’寻堂姊玩。”   “你呀你,闲不住。”明夫人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明斟雪的额心。   因着明斟雪失而复得,整座相府喜气洋洋,不善言辞的明槊也陪在妹妹身边说笑了几句。   “夫人,将军,小姐,”相府嬷嬷撩开门帘进来传话。   双手无措地插在袖兜里拢了拢,那嬷嬷磕磕绊绊开了口:“陛下御驾亲至相府门外,说是要见小姐一面。”   明斟雪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独孤凛终究还是反悔了,那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将自己抓回去吗?   明斟雪不安地往明夫人怀中缩了缩身子。   “嬷嬷说,陛下候在府外,未被请入府中么?”她忽然想到什么,抬眸去望那嬷嬷。   “哪敢得罪陛下呢,早就派人去恭请陛下入府了。无奈陛下不愿,只是坚持候在府外御驾内,扬言要见小姐一面,交待些许私话。”   “妹妹莫怕,我去会会他。”   一提起那个处心积虑占妹妹便宜还将人公然抢走的暴君,明槊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起身阔步朝外奔去。   “哥哥且慢。”明斟雪出声阻止了兄长。   “哥哥无需见他,只吩咐守门的小厮将门扇阖上,拒不见客便可。”   “什么?”明槊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到底是大徵的帝王,相府再有怨气,直接将帝王拒之门外也于理不合。”   “无妨,兄长不妨就依我说的做,他不会怪罪相府的。”明斟雪道。   独孤凛此番前来是因为心有不甘,他若真的想将明斟雪抓回去,早就登堂入室动手了,哪还能容明斟雪现下好端端待在母亲身边。   拒绝入府等候,便已昭明了他的意图。   许是真的如独孤凛所说,明斟雪被他纵的越发无法无天了。   放在从前,明斟雪绝不敢这样冷待帝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明斟雪有底气,只要自己不做的太过分,独孤凛也舍不得轻易动她。   归根结底,底气还是来源于独孤凛对她的喜欢。   利用别人的感情有些不道德,不过要想同独孤凛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周旋,那便根本不能顾虑那些仁义道德。   明斟雪有恃无恐。   先动情的那个人,注定输的一败涂地。   现下在这句博弈中,恢复了前世记忆的她才是拥有先发制人机会的执棋者。   相府敞开的正门被守门小厮慌里慌张匆忙关上。   青天白日里落了锁,将御驾拒于门外,孙进忠擦了把冷汗,心道这相府的胆量也忒吓人了。   “陛下,奴才去将门叫开,相府可真是的,胆子忒大了……”   “不必。”   帝王周身气场依旧凛冽强势,并未因被博了脸面而削弱半分。   他居高临下睨着相府紧阖的门扉,薄唇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相府没这个胆量,是明斟雪,她被孤纵的越发大胆了。”   孙进忠揣度着帝王的语气,摸不着头脑。   怎的陛下不但不恼,言语间还透出一种莫名的骄傲呢?   独孤凛亦是心情复杂。他一手纵着养起来的脾气,而今使在自己身上,说不清楚应当满意还是郁闷。   “陛下,御驾停驻在相府前未免太过招摇,明姑娘不愿见您,您看咱们要不打道回宫罢。”孙进忠劝道。   这一趟注定是要落空了,该回去么?   独孤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不急着思索这个问题,反问了一句:   “孙进忠,依你看,孤待明斟雪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孙进忠忙应声道,“陛下精心养着明姑娘,样样挑顶尖的给明姑娘用,极尽荣宠,如此待遇,老奴在宫中待了几十载也是头一回听闻呐。”   帝王单手支颐额角神情苦闷,兀自叹道:“如你所言,孤待她这般好,她为何偏就不领情呢。”   心事无解。   一声长叹被晚风吹散了。   ***   翌日朝堂之上,右相明柏山与明槊两人均没个好脸色。   除却因着明斟雪的事宜,对帝王敢怒不敢言之外,明家父子遭到了以左相为首的一批官员的弹劾。   “先帝在时,右相与将军便独揽两方大权,把持着大徵财政与军队,借权势结党营私。而今新帝登基,尔等竟还不肯放权么!”左相开门见山。   “左相作为两朝元老资历,德高望重,竟也能张口便来给我明家泼脏水,真不知左相满口的仁义都吐到哪里去了。”明槊脾气直率,当堂将他怼了回去。   “年轻人莫要太过狂妄,今有陛下稳坐上首,你胆敢放肆!”   树大招风,左相笃定新帝初登基,必然急着收揽权势,若在此时将明氏父子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不仅能为自己拔除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更能收拢帝心。   他张口闭口蓄意拿独孤凛的威势去压明相父子的气焰。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是非公道陛下自能明辨,左相以为单靠自己一张嘴便能左右圣上的决策么?”明槊毫不退让。   “你!明将军你仗势欺人,简直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左相大怒。   “仗势?仗的谁的势?”明槊冷笑一声,“我明槊的军功是自己拼着一身血肉从刀枪剑雨里挣来的。倒是左相你身后那群人便是你结党私营的证据,偏偏贼喊捉贼,反咬我明氏一口。”   “竖子狂妄至极!新帝才登基不久,你便如此不知收敛,于朝堂之上公然藐视天威!陛下,老臣恭请陛下将佞臣正法,以儆效尤!”   左相老奸巨猾,句句祸水东引,避重就轻,一心想挑起新帝与明槊之间的君臣矛盾。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容忍臣子逾矩。   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够了!”独孤凛冷眼睥睨着高阶之下声嘶力竭的一众老臣。   左相这是在领着朝中文武给他施压,借臣犯君威的名义逼着独孤凛剔除明氏。   老狐狸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老狐狸这一遭看错了人,独孤凛向来不是任人挟制的鱼肉。   他只会是宰割鱼肉的刀俎,是操纵傀儡的引线,是驯服不了的孤狼。   天生的上位者,心机深不可测,既擅于玩弄权术,又能时刻保持清醒,操纵着一堆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除非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否则绝无任何可能将他自那座至高之位拉下。   “依左相所言,可有证据?”独孤凛眉目深邃,周身透着杀伐者令人疏离畏惧的冷意。   “此乃臣等联名上奏的奏折,上书明氏父子种种过错,足以定罪,确凿无疑。请陛下过目。”左相忙不迭呈上手书,退下时得意地瞥了明槊一眼,势在必得。   孙进忠接过奏折跪呈御座之上。   独孤凛冷冷扫了眼左相,发觉那老狐狸激动得满面红光。   不由勾唇冷笑了声,展开奏折从头看起。   “老夫劝明将军还是先给老夫赔礼道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能让老夫消了气,那么今日你的狂悖行径,老夫可以不再追究。”   左相捋了捋花白胡须,态度极其轻蔑傲慢。   “我赔你个……”   “明槊!”   明相低喝一声,制止了他的话。   “一切皆由陛下决断,在此之前,老夫奉劝左相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左相休要张狂。”明相面容镇静。   左相却急得吹胡子瞪眼:“明柏山你什么意思!你父子二人雄据朝堂多年,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这口气老夫勉强忍下。可你不能藐视陛下的威严……”   “啪!”   独孤凛随手一扔,奏折猛地自高座之上砸到左相脚边发出脆响,吓得老翁惊呼一声,脚步踉跄着瘫倒在地。   那份奏折份量不轻,若是一个不甚偏了毫厘砸上他的头顶,只怕左相会脑袋开花。   独孤凛从无失手的时候,只有他想,或不想。   这一砸,便是帝王的警示。   左相身后的大臣忙一窝蜂似的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搀着老翁起身。   “都给孤跪下!”帝王骤然冷喝一声。   左相在众人搀扶下摇摇晃晃刚欲起身,猝不及防被人按住后背压下,“噗通”一声两膝砸地跪倒,摔得膝盖骨都要碎裂。   看来帝王的确被那封奏折激怒了。   左相心下狂喜,强忍着钻心般的疼痛,换了副面孔谄媚道:“陛下以为,论罪当如何决断?”   帝王凤眸微眯,闲散着把玩墨玉扳指,无言中形成压迫感极强的气场,一时震慑住了满朝文武。   左相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心下莫名生出一股恐慌。   事态的发展似乎并未如他所愿。   “左相所书,可句句属实?”他倏的掀起眼皮,目光直直钉在老翁身上。   “句,句句属实。”左相背上寒毛不争气地齐齐竖起,心里咯噔了下。   那可是他精心伪造出的真事,条条有据可考,不愁扳不倒明柏山。   “既如此,确该从重责罚。”独孤凛微微颔首,语调懒散。   左相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打量着帝王的神色,心下窃喜。   登时转身怒斥明相,道:“罪臣明柏山、明槊,还不认罪伏法!”   明槊猛然抬起头,瞪直了双眼怒视高台之上的帝王。   新帝这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无耻之徒!明槊恨得快咬碎了牙。   殿中悠然飘过一阵袅袅香雾,与这剑拔弩张的紧迫气氛格格不入。   飘得众人心弦都轻松了好些。   除了明相父子。   独孤凛忽的微微勾起薄唇,神情松散:“依左相之见,当如何处决呢?”   “自当褫夺官爵,没收钱财充公,将明氏无论老弱妇孺全部发配穷乡僻壤以儆效尤,方能彰显陛下新君即位之初的声望。”左相慷慨激昂。   “说的好,孤深以为然。”独孤凛点点头,眉眼倏的沉下来,眸中划过一丝锋芒。   “那便依左相所言,传孤旨意,左相韩薄欺君瞒上,藐视国法,徇私舞弊,贪墨救灾粮饷,在职期间结党私营,数罪并罚。”   “韩薄及其党羽褫夺官爵,没收钱财充公,合族发配偏僻荒芜之所以儆效尤,以彰显孤新君即位之初的声望与功绩。”   独孤凛眸中噙着淡薄的笑意,冷嘲道:“左相,你可满意?”   “陛下!!”老翁如遭雷击,他碎了膝盖骨难以站立,只能哆嗦着手脚膝行朝御座之下爬去。   “拦住他!”独孤凛低喝了声。   “老臣,老臣为大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知做了什么竟遭此飞来横祸!”   他扭头怒视明相:“是你!一定是你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诬陷老夫!该被抄家灭族的是你!”   局势反转出乎意料,明相父子亦怔怔望着帝王,不知所云。   独孤凛掀起眼皮,眸色冰冷不屑与之多言,孙进忠察言观色登时心领神会,手执浮尘一把击上韩薄那张涨红了的脸。   “闭嘴!当着陛下的面,乞容你喧哗!”孙进忠怒斥了句,满脸嫌弃。   韩薄手脚抽搐着不受控制地朝台阶上狠命攀爬。   “晦气!”孙进忠一脚将他踹下去。   “陛下要论罪,可有臣的罪证?老臣不服!”   老翁气得目眦欲裂,强撑着最后的底气叫板道。   “你问孤要你的罪证?”独孤凛面上浮出一丝浅淡的讥笑,眸中渐渐凝起阴狠。   他扬起下颌朝阶下奏折所在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姿态极其高傲:“你且看清楚,你方才亲手呈上来的究竟是明相父子的罪证,还是你韩薄一党的罪证?”   韩薄一时呼吸停窒,手忙脚乱爬过去捡起了奏折。   十指哆嗦地厉害,尝试了几次也无法顺利展开奏折,无奈之下他竟抛弃了半生引以为傲的风骨与修养,将奏折铺在地上,用头去拱。   众皆骇然。   他终于拱开了那份条例清晰的罪己诏。   似是被烙铁烫到一般,韩薄倏的抽回手,爆出撕心裂肺的无能狂吼。   怎么会这样?!   他亲笔一笔一画写成的明相父子罪证条例,为何成了罗列他自己数十载罪证的奏章!   韩薄神志不清,狼狈地在地上爬行着,一身官袍散乱开来。他为官几十载积累塑造而出的德高望重的肱骨能臣形象一夕轰塌,碎得一点不剩。   在场之中多有出自他门下的后辈,眼看着昔日引以为傲的师长而今如丧家之犬一般于众目睽睽之前狼狈匍匐,无一不痛心疾首。   “陛下,陛下恕罪……”   沧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心力交瘁的低吼,韩薄以手攀着玉阶往上爬,十指指缝裂开浸满了污血。   独孤凛冷眼睨着他,唇角始终漫不经心勾着一抹凉薄的笑。   他看着这个前世三番两次精心筹谋将明家最后推入无尽深渊的奸臣而今如一条老狗般趴在他的脚下。   前世若能早些拿到证据斩草除根,也不会再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韩薄,”独孤凛起身,玄靴倾轧至他眼前。   “陛下。”老翁混浊的眼睛中重又亮起几分充满希冀的光。   下一瞬,却被一记脚风当头劈下,头颅被玄靴狠狠碾在地上摩擦。   独孤凛似笑非笑,脚下力道却狠得令人吃不住。   他含恨咬了咬齿关,一字一字自齿缝间蹦出:   “韩薄,你罪当万死,千刀万剐不足泄孤心头之愤。”   他忽然被点醒了什么似的,戾气浸染的黑眸划过一丝愉悦:   “那便拖出去,千刀万剐罢。”   ***   这一日的早朝可谓是风云万变,惊心动魄。   散朝后,远处剐肉的哀嚎声犹在耳畔响着,明槊缓了缓苍白的面色,快步走至明相身边。   “父亲,我方才突然想明白一点,左相说我们仗势欺人,好像也不无道理。”   明相含怒瞥了他一眼:“仗谁的势?仗陛下的势?你我清者自清,本就是左相蓄意诬陷意图坐收渔利,陛下所言不过是事实。”   他仰天长叹,视线落在九重阙巍峨的门楣上,不由赞叹道:   “能明辨是非,看透朝中清浊,将一手滔天权柄游刃有余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位新帝是个狠角色。”   “非也,”明槊扫了眼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明氏清白事实确是不假,但父亲与我,今日高低也仗了妹妹的势。”   “斟儿?”明相不解,“这是何意?”   明槊推着他往宫外走:“今日陛下不计前嫌罢了。余下的事儿子慢慢和您说,总之,我觉着斟儿同陛下之间的纠葛,没那么简单。”   ***   罢朝后,独孤凛面容沉静独坐龙椅之上闭目养神。   然而不断敲击着案几的长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急迫与不安,似是在等着什么人,或是什么消息。   “陛下,陛下。”孙进忠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派去跟着明姑娘的暗卫传回来消息了。”   独孤凛闻言蓦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这些时日为了先下手为强,不给韩薄党羽捏造更多罪证诬陷明氏的机会,他昼夜耗费心神搜刮证据,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同时又得分心牵系着明斟雪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那位作天作地一心想逃离他的小祖宗,帝王眉眼间的疲乏更为深重了。   “说,她今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事。”独孤凛抬指拧了拧眉心,叹了口气。   孙进忠如实回禀道:   “明姑娘回府后的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金玉堂’。”   “金玉堂,盛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之一?”独孤凛皱眉,“她去那处做甚。”   “那酒楼背后的大东家是明姑娘的堂姊唐香君,明姑娘与堂姊交好,在那处待着如今仍未回明府。”   “荒唐!”独孤凛猛地一掌击在书案上,心火又起。   “金玉堂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多的是去寻欢酗酒的纨绔子弟。她一个姑娘家想在那处待上一日?”   独孤凛感觉疲乏不堪的头脑被猝然窜起的心火烧得昏昏沉沉。   “陛下您先别急,您听老奴说完。”孙进忠给他斟了盏凉茶压压火气,继续道。   “明姑娘到了酒楼之后,便被唐大东家接入了雅间内叙旧。”   “您猜怎么着?”孙进忠语气中难掩兴奋。   独孤凛撩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戾气浓得能杀人。   孙进忠被吓得陡然一激灵,慌忙垂下眼皮子老老实实说道:   “那雅间内竟还有重伤初愈的英国公小公爷,张阁老的长孙,武定侯府小侯爷,还有……”   孙进忠越说越来劲,无意间余光瞟到帝王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蓦地被吓住了。   “还有谁,”独孤凛不知何时取出一把长剑,拔l出腱鞘,将利刃握于手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一看便知是把不可多得的杀人利器,削铁如泥。   见孙进忠默不作声,他抬眼冷冷扫过去,逼问道:“嗯?怎么不继续说了,孤问你,还有谁?”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今日笔记:   我为岳父扛大旗,老婆却背着我找男闺蜜花天酒地Q^Q感谢在2022-11-04 22:54:45~2022-11-05 17:1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城紫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 ? 气死 ◇   ◎羞耻,实在是羞耻◎   金玉堂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较之金玉堂的美酒与珍馐, 更出名的则是酒楼背后的大东家唐香君。   与寻常在市侩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年老板不同,唐香君年纪轻轻便精于商贾,手下除了金玉堂, 还有别的买卖同样做的风生水起。   明斟雪很喜欢这位堂姊, 堂姊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为人洒脱爽利, 与一些被纲常束缚住的,唯唯诺诺的闺阁小姐很不一样。   “阿姊!”明斟雪甫一挑开马车帘幕,便看到唐香君手执团扇,倚在金玉堂正门前同人谈天。   “斟儿来了!”唐香君定睛一看, 当即笑着迎上来,搀着明斟雪便往酒楼里走去。   “知道斟儿要来, 阿姊早早便在正门外等候你多时了。”唐香君拿团扇亲昵地点了点明斟雪的鼻尖,笑着招呼她。   “客来了,天字一号尽快安排上好酒好菜。”唐香君侧身吩咐了句, 便大大咧咧挽着明斟雪走上雅间对面。   “菜上齐还有一会儿功夫呢,不急, 咱们姐妹许久没见,先到这边来谈谈心解个闷。”   二人便立在酒楼的最高层,倚着阑干观景。   金玉堂热闹得很, 往楼下望去一片熙攘繁盛之貌, 满堂座无虚席。   “阿姊将酒楼经营得真好,”明斟雪眸中流露出羡慕。   唐香君轻笑了声, 扫了一圈周遭景致, 满意地点点头。   “是挺好, 我别无所长, 唯独于商贾之道上有些巧思, 这些年手中买卖做的还不错,待到我们斟儿出嫁时,以阿姊的财力,尚且可以为斟儿备下一份极体面的嫁妆。”   “阿姊你又打趣我。”明斟雪羞恼着同她捉弄了几下,“人各有所长,阿姊做得一手好买卖,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你可别恼我,阿姊比不得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样样不入流,穷的只剩下这点子金银了,除却给你备好嫁妆,旁的便是你想要,我也给不起。”唐香君毫不遮掩,笑的坦荡。   “对了,说到婚嫁一事,我才前两日才回了盛京,怎的隐约听见些风声说你不声不响自相府出嫁了,半道上两家突然协商取消婚约,这亲事便也作废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之后呢?阿姊可有听闻外面传过之后的事宜?”明斟雪心下一紧,追问道。   唐香君仔细回想了一番,摇摇头:“没呢,这事儿便以两家和解退婚结尾了。这酒楼消息灵通,若是我不曾听过什么,外头更不会传之后的事。”   明斟雪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独孤凛还算有点儿良心,好歹及时出手封锁了消息,不然她被新帝抓回皇宫的事情一旦暴露,日后再也断不干净与独孤凛的关系了。   唐香君见明斟雪面露迟疑,便也不愿为难她:“好了,不想说便不说,阿姊不打听你的私事了。左右我们斟儿样样出类拔萃,依阿姊看,这盛京城竟没一个能配得上你的……”   忽的想起自家兄长的一番敲打,唐香君适时住了嘴。   实话实说,她觉得兄长虽然一表人才,但若和小堂妹站在一处,显而易见还是倒贴了人家那么好的一位姑娘。   菜肴很快送入了天字一号房,唐香君领着明斟雪过去用膳。   “欸,这酒,斟儿先不许动。”唐香君挪开酒坛,“先用些小菜,过后陪阿姊四处逛逛。”   “阿姊我啊,估摸着你这段时日也闷坏了,邀了与你相熟的那些公子哥儿一同来陪斟儿解闷。   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该到了,届时,咱们再把酒言欢,好酒好菜伺候着,尽兴而归怎么样?”   明斟雪面露惊讶,问道:“阿姊所说的公子哥儿是……”   “就是你熟悉的什么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阁老的长孙诸如此类品行模样还算周正的。你放心,阿姊不会唤那些酒色之徒来败了你的兴致的。”   “阿姊可有拟好的名单,可否将名单给斟儿看一眼?”   “有有有,”唐香君摇摇铃铛唤来小厮,取了名单摊开放在明斟雪面前。   明斟雪接过名单一列列看过去,越看越觉得羞愧。   这不是先前生辰宴上,明槊为她准备的那些意欲相看的郎君吗……   被独孤凛暗中设计整治了一顿,他们的糗事已名扬盛京了。掐算着日子,估摸着这些人应是大病初愈。   明斟雪心有愧疚,毕竟是因着她的缘由,这些人在来与她相看的路上才会出糗。   那便借今日这一聚,由她亲自请酒赔罪。   “还有几刻钟,需得等上好些功夫呢,斟儿随我来,阿姊带你去听盛京城时兴的曲儿消磨时间。”   横竖金玉堂最顶层只有天字一号一间房,最为安静。唐香君牵着明斟雪的手出了雅间走回对面的观景台,倚着阑干听歌姬抚琴唱曲。   “曲儿真好听,若能伴之以舞,那便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我这金玉堂的曲儿是一绝,舞却不怎么样。”   唐香君美眸一转,笑意盈盈打量起明斟雪的身段。   “从前在外祖家时,阿姊便十分羡慕斟儿,能歌善舞,身姿窈窕。”   她说着,一手便顺着明斟雪的后颈下滑,勾勒出少女出挑的腰臀线,最后虚虚停顿在她纤细的腰肢处。   “腰身真软,身段曲线也好看。”   这一幕被斜对面雅间内的帝王尽收眼底。   声音也一字不漏入了耳。   软,的确软。   明斟雪的身体软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可以被折成惊人的弧度。   独孤凛的喉结突然不自在地滚了滚,负在身后的大掌隐隐发烫。   仿佛方才伸手隔着轻薄的衣料划过冰肌玉骨的人是他。   带有薄茧的指腹搓捻出热度,手背上绷起青筋。   他忽的觉得自己有些口渴,想坐过去饮杯茶水,脚下却一步也舍不得移开。   “藏风,”独孤凛的嗓音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给孤递杯水。”   藏风斟上一杯,独孤凛饥l渴l难l耐一口饮下,却仍觉得不解渴。   一团火在身体里躁l动不安,横l冲l直l撞。   他感觉自己热得厉害,扯了扯衣领,想要让气息喘得更通畅些。   偏又在这时,唐香君的两只手一左一右掐上了明斟雪的腰肢。   “呀!斟儿你这腰也忒细了,阿姊真是长见识了。”唐香君不由惊叹了声。   一不留神掐到腰上软肉,明斟雪痒得轻嘤了声,笑着也伸手去掐唐香君。   独孤凛狠狠阖上眼眸,喉结滚了又滚。只觉得额角青筋都被那一声软软的娇嘤刺激的不受控制,突突直跳。   “好了好了,阿姊服输。”唐香君笑着握住她的手腕。   “话说回来,斟儿何不和着这曲儿,舞上一段,让阿姊开开眼。”   “也不是不可,”明斟雪话锋一转,“斟儿有一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阿姊都准了!”唐香君爽快应下。   明斟雪敛眸一笑,精准戳中她的痛点:“斟儿想要阿姊埋在梅花树下的那一尊陈坛杜康。”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唐香君捂住心肝叫疼。   “阿姊只说给是不给吧。”明斟雪抿唇望着她笑。   唐香君苦着脸,突然舒展开眉头:“不就是一坛酒么,成交!斟儿便是想要我这‘金玉堂’,我也给。”   明斟雪笑着揽住她的肩:“既如此,那斟儿便勉为其难舞上一曲献丑了。”   “奏乐吧。”她轻声提醒道。   里间抚琴的歌姬默了默,随后抬指拨动琴弦。   乐声与方才一曲有所不同,明斟雪听着觉得耳熟,也并未多想,便和着乐音随之翩然起舞。?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①。青丝如瀑,步步生莲,从发丝至脚尖无一处不惊艳。   雅间中,凭窗而望的独孤凛视线蓦地一颤。   “陛下,按您的吩咐,已安排琴师换了曲目。”藏风回禀道。   直至一曲舞毕,独孤凛才回过神来。   静默良久,他才重新抬起眼眸。   这舞是前世明斟雪曾在宫宴上献过的一曲舞。   舞姿节拍一样不差。   若此舞是她入宫前便已学会的,那倒也没什么。   可若是在她前世入宫后才学会的,为何如今的明斟雪也能舞成一曲。   她究竟,有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又保留了多少记忆。   独孤凛深吸一口气,只觉满腔酸涩催逼得他快要窒息。   独孤凛阖上竹帘,抬步朝外走去。   明斟雪正倚着阑干,同唐香君说笑。   “斟儿你瞧,武定侯府的小公爷入了对面的天字一号房,我估摸着人一会儿便可到齐了。”   唐香君执团扇一指,戏谑着同明斟雪评头论足,道:“明槊托我再带你相看一番。你看这小侯爷,外表看来平平无奇,中规中矩罢,算不上特别出挑。”   “哎来了来了,西川郡王府的小世子,模样风流倜傥,举止潇洒,只是身量太矮了,估摸着日后难以让你尽欢。”   察觉到评论风向倏的急转了个弯,明斟雪顿时瞪圆了眼盯住唐香君。   唐香君犹在津津乐道:“这个看起来也不中用,虽以袍裾刻意遮挡,也能看出他腿不长,又蔫儿细,这位的天然条件肯定也不行。”   “这个看起来……”   “打住打住!”明斟雪耳根烧得发烫,“阿姊你怎么扯到这事儿上来了。”   “我这不是在帮你相看郎君的么,”唐香君大大咧咧揽住她,悉心传授个人经验:   “这相看男人是有讲究的,除却人品才能家世外貌,服侍人的能力也很重要啊。   你看,阿姊府上收用的那几个男宠,那都是我一个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保证服侍人服侍得妥帖到位。”   “这男人哪,你得挑那好生养的来,腿长,腰l腹有力,还得……”   “好生养???”明斟雪疑惑不解,随口跟着重复了句。   “不错。”   “不错!”   两道话音同时响起,诡异地重叠了起来。   后者来自唐香君,那么前者……   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心底悄悄升起,明斟雪紧咬着下唇,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身。   对上那人深邃的眼眸,明斟雪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吼?!   狗皇帝带有前世的记忆,此情此景听到她与阿姊对某些事评论得头头是道,心下会作何感想。   他不会自己对号入座了吧……   明斟雪偷偷抬起眼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斟儿,依阿姊的经验来看,我觉得这位公子条件倒是不错,你不妨试试……”唐香君暗中戳了戳她的胳膊。   “别说了。”明斟雪忙捂住唐香君的嘴,无声幽幽一叹,简直没脸看。   早试过了。   心底很是气闷,独孤凛为何揪住她不放呢!整日里阴魂不散,自己跑出来消遣也能被他抓到。   该不会,他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吧?   明斟雪越想越气,方才的那几分羞赧登时烟消云散。她拉着唐香君的手,绕过独孤凛身边转身就走。   “孤让你走了么?”   独孤凛凝视着她,步步逼近。   “孤?”唐香君脑子灵活,通过称谓瞬间辨别出眼前人的身份。   她用团扇戳了戳明斟雪,压低了声音,道:“斟儿,他就是新帝啊?”   又问了句:“你们认识啊?”   明斟雪胡乱点点头,坚持要拉着唐香君走。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和独孤凛产生任何交集了。   “我们见到陛下,是不是应该行个礼?”唐香君犹在踌躇。   “没必要,阿姊快些随我走罢。”明斟雪无语凝噎,拉着唐香君便往天字一号房走,想同雅间内的郎君们汇聚一堂。   “站住,孤在问你话,你想去何处?”独孤凛拦在她身前,寸步不让。   “您这不是在明知故问么。”明斟雪没心思同他虚以委蛇,“惊动陛下微服私访这一遭,就是为了阻止臣女吃喝玩乐?”   她抬眸,目光冷静:“陛下,我们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既已同意放臣女离开,便不该再干涉臣女的生活。”   “孤放你离开,不是为了让你出来同那么多男人聚在一处享乐的!”   一股无名怒火猛地窜上颅顶,独孤凛眼前发昏。   “孤何时允你私会外男了?”他冷声质问道。   “这是臣女的私事,臣女爱去何处,爱和谁玩,都是臣女自己的事情,陛下凭什么要干涉臣女的自由。”明斟雪理直气壮。   “凭什么?就凭孤是皇帝,这还不够么?”独孤凛气得胸闷,黑眸跃动着怒火。   “天子又如何,天子也不能干涉臣子的内宅私事,陛下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胁迫臣女么?”明斟雪当仁不让,执意要将他气个半死。   作者有话说:   狗子:老婆你看我怎么样(摆出姿势)   ①出自《洛神赋》曹植   感谢在2022-11-05 17:16:25~2022-11-05 23: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柯 3瓶;北城紫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 ? 有病 ◇   ◎(一更)“孤想要你”◎   “你究竟还要和孤闹到什么时候。”语气并不算客气, 连一丝一毫的耐心都不愿再伪装。   独孤凛阴沉的眸光直直锁着她,眉宇间戾气若隐若现。   “这话应当是臣女问陛下才对,您究竟怎样才肯放过臣女。”明斟雪笑靥中露出几分讥讽。   独孤凛盯着她一双冷漠寡情的美眸, 脸色沉得骇人。   “若孤执意不肯放, 明姑娘又能如何。”   明斟雪闻言烟眉一挑, 忽而掩唇轻笑, 笑中透着荒唐。   “陛下您明明可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偏对我这么一个娇纵任性的人念念不忘。”   她仰起头,对上帝王深沉的目光:“与其彼此苦苦折磨,倒不如来个痛快, 陛下何不将臣女逐出盛京城,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放任你与更多的情郎周游山水, 快意余生么?”   独孤凛冷嘲了句,将锋锐凌厉的视线射向对面帘幕后摇来晃去的繁多人影上,眸中凝结的戾气越来越浓。   明斟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心脏猛地一颤。   “明斟雪,你心里清楚。”   他睨着明斟雪, 低嗤了声。   “今日即便放你过去,有孤在,他们谁都不敢动一箸菜, 碰一回酒杯。”   “陛下一定要这样逼迫我么。”少女的声线在颤抖。   独孤凛并不回答, 只是盯着她,薄唇勾出冷淡的弧度。   “阿姊, ”她望向唐香君, “劳烦阿姊代我向各府公子赔个不是, 容我与陛下单独相处片刻。”   唐香君早察觉出气氛不对劲, 抓住明斟雪不肯松手, 担心她的安危。   “不用为我担心,阿姊,”明斟雪拂开她的手,“‘金玉堂’还要在盛京城开下去,不能因着我的原因影响了阿姊,那样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愧疚?明斟雪你对旁人倒是慷慨得很,”独孤凛冷哼了声,突然俯身凑近她,“你对孤,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   帝王凛冽强势的气息瞬间逼近,明斟雪侧身避开他,并不应声,只语气平淡道了句:   “陛下的气度太过惹眼,且随我来,莫要在外影响了阿姊的生意。”   独孤凛跟在她身后,步入厢房后立即反手利落叩紧了门栓,颀长身形倚在门扉上,抱臂冷冷凝视着她,转瞬之间已堵死了明斟雪的全部去路。   明斟雪心底一惊,惊慌过后便开始不动声色用目光在厢房内寻找别的出路。   独孤凛极擅长掌控人心,一个眼神便能洞穿人的心思。   明斟雪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   “在看什么。”独孤凛眸色不善。   “还念着你那满满一个厅的情郎?”这话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着自齿缝间发狠挤出的。   妒火能将人的灵与肉焚为灰烬。   独孤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勉力维持着面上即将崩垮的冷静。   “想气孤,好歹也找个能与孤比肩的男人。”   “盛京这么大,你搜刮了满城就只凑齐了这一个厅的废物?”   明斟雪对上帝王被妒火烧得阴沉的视线,忽然笑了。   “是不是废物暂且不提,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存在确让陛下您动怒了。”   打蛇打七寸,明斟雪太懂得如何戳中他的痛点了。   帝王英俊的面容瞬间笼上一层冰霜,下颌绷紧,近乎要咬碎一口牙。   “孤在前朝尽心竭力为你父兄摆平事端,明斟雪你就是这么回报孤的!”   “那陛下想要如何,”少女偏头微微一笑,故作沉思状,提议道:   “不若来日臣女大婚,恭请陛下坐主桌上位见证?”   独孤凛血气冲头,只觉全身血液都被妒火烧得沸腾。   她怎么敢……   怎么敢这般挑衅他。   气氛骤然跌至冰点。   独孤凛面色不善。   他死死盯住面前看起来柔弱可欺,却又分外倔强让他无计可施的女子,怒极反笑,眸中的戾气冷得骇人:   “不怕孤再杀了你的夫君?”   明斟雪敛眸,语调轻松,笑得坦诚:“从前怕,现在不怕了。”   “若能重来一次,臣女会义无反顾挡在夫君面前。”   “你就不怕孤一怒之下连你也一起杀了!”独孤凛俨然已被激怒至极点。   “当然不怕。”她直视帝王怒不可遏的面容。   “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杀我,更舍不得杀我。”   帝王周身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瞬间凝固了。   他一瞬不错怒视着明斟雪,眸底万千复杂的情绪不断翻涌。   良久,独孤凛微微颔首,掌心沁满了冷汗,昭示他内心艰难的挣扎。   “好,很好,明斟雪,你懂得如何掌控孤的情绪。”   他忽的自门前起开,负手踱着步子打量起厢房内的陈设,而后将审视的目光落在明斟雪纤柔的背上。   明斟雪难自抑地轻颤了一下,只觉被他森然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   “你…你想做什么……”她心里隐隐冒出不好的预感。   她心知,独孤凛平日里不过是在人前以一副沉稳端肃的君子皮囊伪装自己,实则骨子里刻着的阴鸷疯狠一旦冲破那层薄弱的伪装,后果不可想象。   沉沉目光锁住少女轻颤着的可怜身姿,帝王慢慢走至她身后,倾身覆在明斟雪耳侧,哑声呢喃道:“你的长辈不曾教导过你么,不要与外男单独共处一室。”   薄唇吐出的热息喷洒在耳上,明斟雪猛然睁大一双杏眸,紧张地咽了下,声音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酒楼来往宾客众多,只要我出声呼救,阿姊会立刻领人来救我,你不能这么做!”   话虽如此,娇躯仍因恐惧而颤栗不止,两只玉足如绑上重石一般,一步也动弹不得。   “好啊,”独孤凛低低地笑了,握住玲珑肩头将掌下少女转了个方向,让她直面自己。   而后一掌护在她脑后,力道强劲猛地将人推到门扉上抵住。   明斟雪一时被他攥住了呼吸,脑中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便要呼救。   “你不敢。”独孤凛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的呼救声堵了回去。   “明姑娘以为,你与孤如今这番情形若被旁人看了去,他们会作何感想?”   “即便你不愿嫁与孤,酒肆之间口口相传形成的风向也会逼着你不得不低头。”   独孤凛眸中噙着淡薄笑意,好整以暇打量着身l下哑口无言的少女。   “聪明点,别出声。”   明晃晃的警示惊醒了明斟雪。   她因此陷入了更加绝望的境地。   隔着一扇单薄的门扉,门外人来人往,满堂觥筹交错。   门内风声鹤唳,帝王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明斟雪紧绷的心弦。   一扇门隔断不了声响,她能听到外面杯盏碰撞的响声,待会儿门外也能听见里间的异响。   若被人发现,她的名声一旦保不住,势必只得入宫。   可若不呼救,难道要坐以待毙?   疯了,她与独孤凛都疯了。   “在想什么?”帝王阴沉的目光停在她被咬出齿痕的丹唇上,那只生生掐断过无数颈骨,沾染鲜血的手而今利落钳住了她的下颌。   他欺身,语气忽的变得慵懒而蛊惑,莫名透着一股鲜血的腥甜,令人心惊肉跳。   “孤想要你……”   明斟雪瞬间屏住了呼吸,身子不争气地软了下去,整个人被恐惧填满。   她很想唤人来救自己,唇瓣因畏惧而微微翕动,吐不出一个字。   尾音勾起一道危险的音调,帝王喉结滚了滚,继续道:   “与孤黄泉作伴。”   明斟雪瞳孔骤然一缩,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他深沉的黑眸。   这人说话怎么大喘l气,这样断句会吓死人的好吗!   不过瞬息之间,明斟雪恍然惊觉境况并没有好上多少。   帝王眸中蕴着阴鸷淡笑,轻抚着明斟雪的面颊,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孤在这房内点了支无色无味的香,一盏茶的功夫,你我便可共赴黄泉,不会有任何的痛楚。”   “若不能与你同生。”   “共死也不错。”   “你疯了!!”明斟雪蓦地有了力气,发狠拼命地去推搡他箍在身侧的铁臂。   “要疯你自己疯,别拉上我陪葬!”脑海中充斥着强烈的求生欲l望,明斟雪急得冷汗直冒,不管不顾朝着帝王胸膛旧伤上猛砸。   “独孤凛你这个疯子!我当初就不该将你领回相府!你凭什么这样欺负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独孤凛一声不吭,并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凝望着她,神情透着濒死前的释然与轻松。   “你放开我,我还不想死,我才刚……”   才刚恢复记忆,没来得及陪伴在亲人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深宫高墙之外的自在天地。   没来得及随心所欲,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短暂的一生就此终了。   她怎能甘心……   明斟雪眼眶一红,兀自沉浸在临别前的悲恸中。   耳畔忽的传来独孤凛低低的一声轻笑。   酥麻的感觉沿着耳垂一点一点刺激到每一处敏感,明斟雪突然对他这声笑起了疑。   “这就怕了,方才挑衅孤时的胆量哪去了?”   独孤凛唇角一勾,盯着面前少女被吓得失了色的小脸,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明斟雪脑中轰的炸开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独孤凛那双满是戏谑的黑眸,愤愤瞪了他一眼,扬起手一巴掌便要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扇去。   “生气了?”独孤凛轻而易举捉住那只堪堪甩到面前的柔荑。   “你方才惹得孤大动肝火,礼尚往来,自己尝尝滋味如何。”独孤凛敛眸望着她笑。   “有病!”   “让开!让我出去!”明斟雪气得头上冒火,雪脯起伏得厉害。   “急什么,孤说那香有毒,你信了,说没毒,你又信了。明姑娘不妨猜猜,究竟那句话是真,哪句又是假。”   独孤凛眸中的戏谑一扫而空,神色逐渐变得冷肃。   明斟雪正在气头上,冷不丁被他一问,忽的怔住了。   “你,你不会真的想……”明斟雪目光复杂盯着帝王冰冷的神色,一时无语凝噎。   “陛下您非得拉着我陪葬不可,是吧?”   “死之前至少我得清清白白地走,绝不与你同流合污。”明斟雪低着头嘟囔着,脖颈一转突然冲着门外大声呼救:   “阿姊救我!!阿……唔!”   独孤凛倏的抬指掐住她的下颌,恶狠狠地将她的脸扳正回来,薄唇紧跟着覆上去,将少女的呼救声堵回唇l齿之间。   一臂自纤细柔软的腰肢而下,箍着身子抵住门将明斟雪托起。   明斟雪双足离地悬在半空,苍白无力地扑腾着。上身一晃,下意识伸手环过他的脖颈稳定身形。   没得选了,她固有一死,或死于被毒香毒死,或死于接吻窒息而亡。   重生回来不过半载的光阴,这一世过得也忒没意思了,临死之前再向上天祈祷一下,祈求下辈子能活得久一点吧。   明斟雪闭上双眼,从容就义。   夜间没有休息好,她实在是太困了。   半晌,独孤凛见她一动不动,不由蹙了下眉,仔细一看竟是睡过去了。   他松开唇,将人抱至坐榻上,抬指摩挲着薄唇,暗自思忖:“历练了两辈子,技巧有那么差吗?让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以至于无趣到直接睡着了?”   “醒醒。”两指掐着绵软的面颊捏了捏,明斟雪吃痛轻嘤了声,缓慢睁开惺忪睡眼。   她懒懒舒展开腰身,打量了一圈室内环境。   “到地府了么?”她揉揉眼睛,想到什么陡然一激灵,“不对,这里怎么和阿姊酒楼里的陈设一模一样。”   独孤凛哑然失笑,捧着她的脸颊用掌心揉捏,又好气又好笑。   “你夜间做什么去了,困成这副模样。”   明斟雪缓过神来,声调怯怯问道:“我,我没死?”   独孤凛眉目含笑,轻轻掐了把她面颊上的软肉。   “疼疼疼……”明斟雪疼得“嘶嘶”倒抽着气,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能感知到疼痛,是不是证明我还活着?”明斟雪困得头脑有些发懵,片刻后,她蓦地想透了其中关窍。   看着屈起一膝半蹲在自己身前轻哂的男人,明斟雪含恨咬着下唇,站起身来干脆利落一把推开他。   “独孤凛你有完没完!骗人的小把戏好玩吗?你自己玩去罢!离我远点,起开!”明斟雪忍无可忍,路过桌案时抄起书便往他身上猛砸。   独孤凛动也不动,就这么镇定自若地立着,抬手轻松接住飞来的一本本书册。   “你要去哪?”他问。   “与你无关!”明斟雪气得面颊通红,娇柔嗔怒的模样别有一种可爱。   “是不是还要回去寻你那满堂相好的郎君?”独孤凛眸中划过一丝不悦。   “是又怎样?陛下日理万机,忙的不可开交。替陛下省省心,臣女的私事陛下少管!”   她气鼓鼓走过去,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   “对了,臣女奉劝陛下一句,无论臣女是想与人把酒言欢,还是要相看夫婿,陛下都不许干涉。陛下也知臣女脾性娇纵,一旦闹腾起来,只怕陛下也吃不住。”   才被平息的怒火哗然一跃而起,独孤凛手臂将人强硬锁入怀中。   帝王衣间浓郁的龙涎香裹挟着自己,两人气息交缠,一冷一热,谁也不愿服输。   “明斟雪,但凡换作别的人敢这样对待孤,早就在话脱口的一瞬间被孤赐旨杀了,甚至无需孤亲自动手。   “只会威胁人算什么本事!”明斟雪反驳道。   独孤凛一瞬不错盯着她透出倔强的双眸,冷笑了声:   “这话应当问你自己。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威胁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5 23:32:38~2022-11-06 18:4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看book的林 10瓶;桃子 5瓶;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 ? 两散 ◇   ◎不愿再重蹈覆辙◎   “松开。”   明斟雪垂下眼睫瞥了眼那只箍住腰身的铁臂。   “臣女没兴致和您在这儿探讨情爱纠葛,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还在等着我回去。”   独孤凛一阵心寒。   “孤既不是你的家人,也比不得你的朋友,同孤待在一起, 你只会觉得浪费时间, 对么?”   “对啦, 人贵有自知之明, 您总算是想明白了。”趁着他怔愣的功夫,明斟雪费力掰开钳住腰肢的那只大掌,迅疾脱身。   她走得太快,甚至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飘摇的轻纱擦过手臂内侧, 独孤凛伸手去抓,掌心空余一缕风。   也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前世他让明斟雪等了太久, 等到心灰意冷,宁愿自戕也不愿听他说出理由。   这一世,换他来等明斟雪回首。   也许会等上很久很久, 直至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也等不到。   而后,他再无来生。   ***   明斟雪坚持回到厢房内, 举杯向诸位因她而出糗的郎君们赔礼道歉。   临别时,唐香君亲自将她送至酒楼外,往回望了一眼, 问道:“你和陛下的事解决了?”   “不清楚, 横竖我是真的不愿意再与他产生任何纠葛。”明斟雪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 压低声音同唐香君悄悄说道:   “阿姊, 两日后的赏花宴由你一手主持操办。届时劳烦阿姊多派些人手, 在周围盯着些。陛下若是意外亲临, 拦肯定是拦不住他的, 阿姊记得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寻个地方躲他一躲。”   “成,这事儿交给阿姊了。”唐香君拍着胸脯担保,将明斟雪送上了马车。   “不过斟儿,阿姊得提醒你一句,他毕竟是皇帝,若是他强要,便是你父亲也束手无策。可陛下今日终究还是放过了你,阿姊以为,你们之间应是还有协商的余地。”   明斟雪摇摇头,苦笑着回绝了:“有些事阿姊不知,他今日肯放过我,不过是因着……”   因着前世之事而对她心有愧疚么?   “盯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得想些别的法子斩草除根,否则我心难安。”   唐香君惊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明斟雪抬眸眺望远处天色,日暮西垂,昼与夜被一线金光横亘开。   昼夜交替乃是自然现象,正如朝代的兴衰,帝位的更迭一般,皆符合自然之理。   独孤凛身居高位可用手中权柄胁迫她屈服。   她又何尝不能将他自高台拉下,另扶新君执政对抗独孤凛。   这事儿需得从长计议。   单凭相府与兄长手中的实力远不足以同独孤凛相抗衡。   先帝有皇子十人,明争暗斗杀到最后,就只剩下独孤凛与同母的兄弟十皇子了。   表面看来,似乎是独孤凛运气好,在诸位皇储互相残杀两败俱伤之际,他坐收了渔利。   实则不然,独孤凛蛰伏隐忍数年之久,背后少不得他搅弄各方阵营的手笔,推波助澜一手促成了手足相杀的局面。   他永远是那个执先手的掌控者。   此人心机之深,连宦海沉浮数十载的明相也堪不透。   “无论手段还是魄力,新帝都是毋庸置疑的上位者,若要强行扶持十皇子与之对抗,未免太难。”   明相皱紧了眉,思索破局的可能性。   明槊“啧”了声,面露苦恼:“且不论新帝年纪轻轻便能独掌一国大权任已操控,单说这十皇子,天性单纯软弱,玩儿心思根本不是他皇兄的对手,论才干更远逊于新帝。这种情况之下,扶持他与直接扶持襁褓幼童有何区别。”   “即便那不足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了真,按十皇子这副纯良的脾性,绝无可能会处决新帝。新帝这般手段阴狠恣睢的人物,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翻手为云覆手雨,瞬间将局面翻转过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到头来咱们还是一场空。”   “先帝临终之际,曾属意十皇子继承帝位,容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举合族之力联合盛京其他世家一起,为十皇子排除一切阻碍。结果还不是被横空出世的新帝反杀一局?”   “盘踞盛京的几大百年望族联手都敌不过新帝一人,妹妹,单凭我们一个相府,根本无能无力。”   “再无别的可能了么?”明斟雪心急。   她望向父兄,问道:“若是以相府之力联合从前支持的十皇子的世族,可还能挣得几分胜算?”   明槊摇摇头,面色凝重,道:“难。”   “那便只能任由他欺压了去么?”明斟雪失了力气,只觉身心被一阵汹涌的无力感所淹没。   “另立新君这种事本就风险极大,成王败寇,难办啊……”   明相仰天叹息,无意间顺口低喃了句:“若是先帝还有别的子嗣存活于世便好了,稍稍有些手段,加以栽培也可担当大任……”   “斟儿,夜深了,你且先回去歇息罢,这事儿便交由父兄操持。”   明斟雪应了声,心事沉重。   这几日宫里宫外两处折腾让她身心俱疲,好在后日便有阿姊操办的赏花宴,届时去散散心也挺好。   赏花宴设在唐府大宅内,唐氏政商两通,在盛京城地位颇高,因而应邀前来赴宴的盛京贵女不在少数。   明斟雪在唐府正门前甫一下了马车,便有早已恭候在此的婢女迎上来:   “明姑娘快随奴婢来,我们姑娘特地叮嘱了奴婢,要好生招待明姑娘。现下我们姑娘正忙里忙外抽不开身,明姑娘且先入府去歇着。”   明斟雪褪去披风交到流萤手中,让唐府侍女代为传话:“姐姐既然忙着操持宴席,便不必再分心在我身上耽搁了。舅父府邸的园林景致多,我自行随意逛逛便可,你们且去忙你们的。”   说着,便带着流萤鸢尾等人沿着抄手走廊往园子里去。   “素闻表小姐府上的杏花开得好呢,杏林就在那处,姑娘不妨过去赏一赏。”鸢尾提议道。   “好啊,一同去看看?”明斟雪让沈府的侍女带路,往杏林走。   远远便闻着杏花的香气,走近了一瞧,满园杏花如玉雪纷纷,红的俏丽,白的素雅,花开得热闹,叫人看了心中也欢喜。   明斟雪心中舒畅了许多,沿着石径穿过杏花海,一路赏,一路同侍女嬉笑。   不觉间花海中隐约浮现出几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听着她的声音,其中一玉冠青衣男子怔了怔,犹豫片刻,自花海中走出。   “别来无恙,明姑娘。”那人声色清润,轻唤了声。   明斟雪一心只顾着赏花,猝不及防面前闪出一道人影,慌得后退了几步。   定睛仔细一看,明斟雪犹豫了一瞬,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容公子安好。”   杏花沐着春风,花瓣如细雨般簌簌飘飞。容怀瑾温润如玉置身其中,浑然化成了一副极有意境的画。   两人相对无言,些微有些尴尬。   “我……”   “你……”   明斟雪叹了口气,心知他想说什么,主动换了个话题:“容公子也受邀前来唐府赏花?”   容怀瑾微微颔首,举止儒雅:“冰皮始解,万物复苏,容某不忍辜负大好春光,有幸来赴唐府一约。”   “既然如此,斟雪便不再打扰容公子雅兴了,这便告退。”   明斟雪略一颔首,侧身绕过容怀瑾身侧便要离开。   “明姑娘请留步!”   容怀瑾犹豫再三,终究没忍住,出声挽留了她。   明斟雪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问道:“容公子还有何贵干?”   “我……当日之事,是容某违约再先,对不住明姑娘。容某良心不安,始终想找个机会同明姑娘当面致歉,只可惜自那之后,容某多次造访贵府,却再未见到明姑娘一面。”   容怀瑾走上前去,收起折扇拱手躬身,深深一礼。   “容某有意与明姑娘修成良缘,无奈祖训难违,不得已辜负了相府的一片心意,耽误了明姑娘,容某恳请明姑娘原谅。”   “容公子严重了,”明斟雪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倦怠。   “缘分天注定,你我之间有缘无分,事已至此,那便一别两宽罢,斟雪遥祝容公子早日觅得正缘,结为连理……”   容怀瑾面露难堪,低声嗫嚅道:“明姑娘,其实我……”   “容公子急什么,斟雪话还没说完呢。”明斟雪轻笑了声。   “是在下冒昧了,明姑娘请讲。”容怀瑾忽的红了耳根。   明斟雪抬眼环顾周遭景致,视线唯独不肯落在容怀瑾身上。   “祝容公子早日觅得正缘,结为连理,莫要再重蹈你我之覆辙。”   容怀瑾“唰”的白了脸。   明斟雪视若无睹,说罢同身边侍女轻声吩咐道:“换一处游赏罢,这处我厌了。”   “姑娘请随我来。”沈府侍女领着明斟雪径直自容怀瑾眼前走过。   “明姑娘!”容怀瑾突然直起身,手掌握成拳笼在宽袖之下,因内心的不甘与挣扎而微微颤抖。   明斟雪却是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只是稍一停顿了脚步,冷声问道:“容公子还有何事?”   “明姑娘,容某有一心事深藏心底多年,今日若再不能当着姑娘的面倾诉,日后只怕也难寻机会了。”   容怀瑾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他望着少女疏离决绝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叹道:   “容某倾慕明姑娘已久,与姑娘自少时相伴至今,虽苦于祖辈干预不能修成正果,但青梅竹马的情意仍在,日后明姑娘若有需要容某的地方,容某定当为姑娘尽心竭力。”   面容文弱谦和的郎君忽然间想到什么,眸中倏的一亮。   “还有,容某自知性情懦弱,配不上姑娘,但容某亦有自己的执念。我倾慕于姑娘,心里眼里便只认得姑娘一人,日后即便是祖父出面干涉,容某也绝不会另娶旁人……”   “好了,容公子。”明斟雪毫不领情,直接打断他倾诉衷肠。   “容公子的心意,斟雪知道了。但容府毁约负我在先,有些事,容公子还是莫要再逞强了。你我之间便止步于此罢,斟雪告退。”   “明姑娘,明姑娘!”   容怀瑾匆匆追上去两步,见明斟雪步履不停,自个儿便也慢慢止住了步子。   无奈之下,他只得重重叹了口气,与明斟雪背道相驰。   容怀瑾这厢刚走,对面便转过来几名贵女。   为首那名女子的模样与容怀瑾有几分相似之处,正是容怀瑾的胞妹,容太后的亲侄女容玉珠。   “方才与我兄长站在一处的人是……明斟雪?”容玉珠眯了眯眼眸,满脸疑惑。   “看着有些面熟,许久未见相府小姐了,一时也猜不准。”女眷探着脖子望了望。   “走,跟过去看看。”容玉珠一挥团扇,领着人便朝明斟雪所在的方向去追。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明斟雪这个不识好歹的。”容玉珠咬咬牙。   自容府被相府撂了脸面先行退婚了,容老爷子只觉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记脸,他咽不下这口气,又畏惧于相府的威势敢怒不敢言,便也只能关起门来对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小孙女发发牢骚。   容老爷子颠倒黑白,将自己吹得那叫一个勇武,容玉珠听了进去,竟当了真,一心只以为是容府看不上明斟雪,主动退的婚约。   她容府拒绝的是谁?那可是名满盛京的相府嫡女!   原来自家兄长如此优秀,竟连相府千金也配不上容怀瑾!容玉珠记在心里,只觉得自此之后走路腰板都硬了几分。   可她方才所见,兄长容怀瑾竟卑躬屈膝在给明斟雪赔罪。   这还了得!   兄长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能行此屈辱之事。容玉珠气不过,准备跟过去一探究竟。   明斟雪游园走了半晌有些累了,沈府侍女引着她回厢房内歇息。   室内燃着安神香,馥郁香气熏着她很快沉入梦乡。   腕上系着的圆润血玉察觉到熟悉气息的侵入,引起共鸣忽的一闪一闪发出幽暗的光芒。   明斟雪昏昏沉沉坠入一座黯淡无光的地宫里。   地宫高阙,独孤凛身着玄袍帝王冕服,手执烛台一步一步登上高阶。   烛台纹路雕琢得繁复瑰丽,不似凡物。   独孤凛神色无比虔诚,他走上高台正中央,一手秉烛,一手轻颤着抚过那张画像,满目柔情溢出眼眶,与执掌生杀与夺的暴戾帝王判若两人。   烛火温润的光泽照亮画中美人的模样。   是位姿容无双的绝代佳人,云鬟雾鬓,香腮雪肌,寥寥几许笔墨便可窥得绝世风韵。   那是明斟雪生前的模样。   指尖留恋地滑过眉骨,落在美人眸旁。独孤凛蓦地皱起了眉。   画上人的眸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独孤凛不满地轻“啧”了声,放下烛台,提笔沾了沾墨去重新描摹美人眸。   片刻后,他搁下笔,重新欣赏起画像。   “这样才好,斟儿要多笑笑,来世也要多笑笑。不要总是眉目含愁,孤会……”   心口处忽地被一片酸涩淹没,独孤凛顿了顿,抬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奇异于那份异样的情愫,喃喃道:“会心疼,孤的心很疼。”   他轻叹了声,沉重的目光缓缓落于画中人的樱唇上。   “颜色也不好,斟儿的口脂素来鲜艳明亮,这画上的色泽未免太过黯淡了。”   独孤凛面若冰霜,眸中透出隐隐怒意,他冷声道:“画师办事不力,当斩。”   帝王冷血的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声音响彻空旷的地宫。   藏风脊背一寒,双膝一屈陡然跪倒在地,抱拳称是。   独孤凛神色怔怔,望着画中人忽而轻叹了口气,转变了心意:“罢了,饶他一命。斟儿不喜孤嗜血杀人。”   “斟儿你看,你说过的话,孤都记在心上了。”他对着画像兀自出神,“你若在天有灵,可愿回来见孤一面?”   藏风紧绷着的心弦狠狠一震,他追随独孤凛多年,心知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心硬如铁,杀伐狠绝,下达诛杀的命令后从未赦免过任何人。   这样一位铁石心肠的帝王,而今却因为猝然薨逝的先后一再悄然改变自己的秉性。   事出反常必有异,藏风心底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今夜月黑风高,盛京城只怕不会太平。   “藏风,将匕首递与孤。”   藏风不知独孤凛意欲何为,只得听话照做,颔首上前双手呈上匕首。   独孤凛接过匕首,不假思索在掌心割上一刀。   “陛下!”藏风满脸错愕。   殷红的血珠自伤口争先恐后涌出,而后大片血水漫过掌心,沿着腕骨流下浸湿了衣袖。   独孤凛面色如常,视若无睹,他放下匕首,挑了支未着色的笔蘸着掌心鲜血,提笔去给画像上色。   殷红血色给画中人添了几分娇艳生机,恍惚间,似是明斟雪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独孤凛霎时红了眼眶,手腕一颤,画笔“当啷”坠地。   “斟儿……”他哑着声音低低呢喃,全然不顾左掌的血水汩汩流淌。   “这样才像孤的斟儿。”他勾了勾唇角,露出满意的笑。   藏风跪在一旁,全身冷汗密布,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   “陛下。”他忍不住出声提醒。   “嘘!”独孤凛专注地凝望着明斟雪的画像,看也不看藏风一眼,轻声道:“闭嘴,别扰了皇后安眠。”   偌大的地宫内,唯此二人一立一跪。四下寂静落针可闻,说不出的诡异细细密密逐渐噬咬心头,饶是藏风作为独孤凛的暗卫见识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场面,此刻也禁不住骇得牙关咯咯打颤。   许久,许久,独孤凛艰难地自沉痛悲绪中短暂抽离出身,他淡淡吩咐道:“藏风,你且回去完成孤交付给你的旨意。孤已拟定十弟继位,自此以后,你便统领影卫跟着他罢。”   藏风大为惊愕,慌张以头抢地,悲声道:“陛下,属下这条命是陛下的!属下绝不会……”   “嘘!”独孤凛皱了皱眉,现出不悦的神色,厉声斥道:“孤说了,不许吵到皇后安眠!”   “回去。”   不容置喙的决绝语气重重捶打着藏风的心弦,他咬紧牙关,终于下定了决心,俯身庄重地朝高台之上帝王孤零零的背影行了大礼,而后泪流满面一声不吭转身离开地宫。   藏风走后,独孤凛低头凑近画上染血的丹唇,平静地阖上双目吻了上去。   “斟儿,现下再无人能打扰到我们了。”   他伸手珍重而仔细地摘下高悬的画幅,将画像紧紧拥于怀中,而后打翻了灯盏。   火舌四起,烧得眼前场景骤然变得模糊,以游魂状态入梦旁观这一幕的明斟雪顿时乱了章法。   慌乱间,她惊呼一声,耳畔倏然传来婢女熟悉的声音。   “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姑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6 18:47:49~2022-11-06 23: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女 3瓶;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 ? 异样 ◇   ◎“斟儿可曾听过锁魂一说?”◎   “姑娘您别吓流萤, 快醒醒啊……”   “这是怎么了?”   “回表姑娘的话,我们姑娘方才睡梦中突然咳出了血,似是被魇住了, 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姑娘……”   “了不得了, 快去传郎中!”   耳畔一阵嘈杂, 明斟雪艰难睁开双眼, 朝立在榻前的唐香君伸出手,气息微微有些弱。   “阿姊……”   唐香君闻声一愣,见明斟雪醒了,忙躬身握住她的手。   “阿姊已遣人速速去请郎中了, 斟儿身上哪处不痛快?怎的好端端的会咳血。”   “我没事了,阿姊, 我只是……”   明斟雪头脑蒙蒙,一想起梦里那场大火,便觉滚滚热浪铺面而来, 简直要将她烧化了。   火燎的感觉太过真实,她低下头, 看着两只手好端端的,没有半点被灼烧过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 这是第二次了, 她为何又梦到了前世崩逝之后的事情。   那并不是她记忆的一部分。   目光忽的落在左腕间系着的血玉上。   明斟雪微微一怔,她这些时日为着大大小小的事忧心费神, 竟忽略了这只一直随身佩戴的平安锁。   被关在宫里时碍于独孤凛的眼线, 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褪下这物件, 如今身居宫外离了独孤凛的眼, 如何处置这平安锁可由不得他了。   明斟雪指尖一挑解开编织好的红绳, 再想褪下时,却发觉无论怎样用力,一圈红绳始终缠着手腕,拽也拽不下来。   如同长在她皮肉上一般,平安锁与那一截纤细的皓腕紧紧相连。   “怎会……怎么会这样……”   明斟雪慌了神,不住用力去扯。   “斟儿你做什么!”唐香君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弄伤自己。   “阿姊,褪不掉……我褪不掉这件平安锁,阿姊你看。”   明斟雪抬起手腕举至唐香君眼前,急得快哭了出来。   唐香君捏着她的腕骨细细打量着,不觉间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这物你从何得来的?”唐香君问。   “我……”明斟雪抿抿唇,“我也不清楚它的来历。”   “来路不清不楚的玩意儿你也敢往身上戴?”唐香君讶然。   “阿姊可是看出了这平安锁的异样?”明斟雪悄悄抬起眼眸。   “看不透什么门道,只不过这些年走南闯北见的多了,隐约觉得这平安锁中扣着的血玉不同寻常。”   唐香君打量了一番,问道:“透了血泡成的玉倒是也见过,只不过你这块玉瞧着倒有些玄妙。”   “斟儿可曾听过锁魂一说?”   “锁魂!”明斟雪心里蓦地咯噔了下,“锁什么魂?”   “我从前去菩华寺进香的时候,常听净禅法师讲解佛法经书,偶然也会听到些奇门秘术。”   唐香君皱着眉思忖片刻,咬咬腮肉:“具体的记不清楚了,隐约记得听了一耳朵的以血为媒,往生为引什么的秘法,据说千百年来也没个人敢去尝试。”   “阿姊所说的净禅法师,如今可还在菩华寺?可否帮斟儿引荐?”   唐府请的郎中恰好到了,唐香君侧身为郎中让开道,让他过来为明斟雪诊脉。   “净禅大师月前便出山游历去了,行踪不定,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菩华寺。”唐香君安慰她,“我着人留意着,一旦大师云游归来,便去相府知会一声,带你去古刹拜访。”   见郎中收了手,取下帕子,唐香君忙问道:“先生可诊出了我妹妹的病因?”   “不打紧的,姑娘方才被魇着了,一时急火攻心,激出了少许血,老夫开副汤药煎了服下去,略略调养两日便好了。”   那郎中自去外间拟了药方,明斟雪盯着平安锁当中镶着的血玉,沉默不语。   坐等菩华寺的高僧云游归来渺渺无期。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若想褪去这只平安锁,最快的方式便是直接找上独孤凛。   可这平安锁是他亲手戴上的,即便找上他,独孤凛也未必肯帮她摘下。   明斟雪心烦意乱。   “姑娘,赏花宴快要开始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唐府的小厮过来给唐香君传话。   “知道了,我稍后便过去。”唐香君陪在明斟雪身侧,问她:“可好些了?”   “无碍了。”明斟雪披上外裳,作势要起身。   “你好生歇着罢,阿姊在这儿再陪你一会儿,不急。”唐香君劝她。   “阿姊,我真的没事了。方才郎中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并无大碍。你筹谋了数日的赏花宴,怎能因我一人而耽搁了时辰。快走吧,我与阿姊同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让我玩得尽兴。”   见唐香君不为所动,明斟雪又拉着她的锦袖,轻声央求道:“阿姊……”   “我的天爷。”唐香君叹了声,禁不住妹妹绵软的语调,无奈只得从了她。   “说好了啊,赏花宴上你若觉着身体不爽利,不必勉强撑着,随时都可离开。”她放心不下明斟雪,又叮嘱了一番。   “我听阿姊的,阿姊且先去忙罢。”明斟雪目送着唐香君离开,回到客房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才跟过去。   举行宴席的水榭离这儿并不远,明斟雪方才经了一场噩梦,现下身子有些虚,因而步子便也慢了些。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略显跋扈的声音。   明斟雪心底疑惑,脚步稍顿了下,片刻的功夫,容玉珠已追上来绕至她身前拦住去路。   目光上下一打量,容玉珠蹙着柳叶眉:“明斟雪,果真是你。”   明斟雪淡淡瞥了她一眼:“是我又如何,容小姐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容玉珠鼻间嗤笑了声,叉着腰身绕着明斟雪打转。   “你纠缠我兄长不肯放手,这算不算要事?”   “你说什么?”明斟雪仿佛听了个笑话,“我?纠缠容怀瑾?”   “怎么,是我说得太委婉了,明姑娘你听不明白?”容玉珠语气促狭,眸中流露出赤l裸l裸的讥讽。   她忽的拔高了声音:“我说,你已被容家退了婚,为何还不死心地来勾引我兄长?”   容氏的女眷叽叽喳喳掩着袖子笑。   “容玉珠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明斟雪面上隐隐浮现愠怒,“话说得那么脏,两府取消婚约之后,你何时见我主动去寻过容怀瑾?”   “方才不就是么。”容玉珠底气十足,“半个时辰前,你和我兄长在杏苑举止亲密。兄长为人洁身自好,断不会主动与你搭话,若非你死缠烂打,兄长又怎会搭理你。”   她转身一指身后女眷,趾高气扬:“那场面我亲眼所见,她们也可以为我作证。”   “是啊,我们也看见了,明姑娘同大公子谈天呢,姿态好不亲密。”女眷仗着容玉珠的势,纷纷附和。   三人成虎,仗着人多便开始公然造谣了。   明斟雪冷眼看着她们故作矜持的滑稽模样,对着当中的容玉珠嘲讽了一句:“容姑娘,我奉劝你一句,眼睛不好尽早找个好郎中治治,千万别延误了病情,心盲了眼也盲了。”   “明斟雪你什么意思!”容玉珠原本洋洋自得的脸瞬间皱成一团。   “字面意思,”明斟雪睨了她一眼,“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是你兄长亲口求着我,容我听他倾诉情思的。”   “不可能!”容玉珠恼了,“除了祖父,兄长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明斟雪你莫要诬陷兄长,即便将来你靠着对我兄长死缠烂打嫁入容府,共处一片屋檐下,我也绝不会认下你这个嫂嫂。”   “哦?”明斟雪倏的被她气笑了。   “容小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得起容氏了。”明斟雪敛眸漫不经心整理着披帛,道:“你可知,我与容怀瑾的这桩婚事,是我先行退了你府上的婚约,是明氏先弃了你们容家。”   她缓缓抬起眼眸,望着跋扈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是容怀瑾才是被退婚的那个,是我不要他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你口中所说。”   “你撒谎!”容玉珠恼怒,“你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明斟雪,怎么,如今被我揭开了伤疤,觉得伤了你的自尊不敢承认了?”   明斟雪见她底气十足,不由暗自生疑。   “这消息你是从何得知的,容怀瑾就是这样亲口对你解释的?”明斟雪问道。   “他对你说,是他退了我明府的婚约?”   “不然呢,我兄长那么优秀的一位文官清流,怎么可能由着你羞辱,被女方先行退婚?”容玉珠对容老太爷与兄长有着十足的信任。   明斟雪不禁失笑,她微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眸,温柔如水的眸光中透出对容玉珠的嘲讽与怜悯。   “容小姐,恕我直言,你受到了亲近之人的欺骗。”   容玉珠被她怜悯的神色盯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正处在气头上,说不过明斟雪,便不管不顾攻击她的过往。   “你不是挺会勾引郎君的么?怎么,敢做不敢认?”   她忽的转身扬高了声调,报复式的将明斟雪的私事公之于众。   “诸位听我一言,这明家姑娘可不简单呢,人前费心费力去勾引我兄长,背后连陛下都不肯放过呢。”   她仰起下颌,神情张扬跋扈:   “太后娘娘亲口告诉我的,明大小姐前些时日消失不见,藏在宫里忙着痴缠陛下呢!” 50 ? 撑腰 ◇   ◎“孤的人,乞容尔等置喙!”◎   “容玉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斟雪当即斥了句。   “这可是太后娘娘亲口说与我听的, 明斟雪,你胆敢质疑太后娘娘?”容玉珠笑得不怀好意。   “你……”被她猝不及防搬出容太后压了一头,明斟雪哑口无言, 顿时心凉了半截。   本以为独孤凛对外封锁消息, 她被帝王抓回宫中的事不会外传。   哪成想竟漏了容太后这一环, 被容玉珠钻了空子捏住了把柄。   容玉珠见她变了脸色, 更加笃信太后的话,得意地挑了挑眉,敞开喉咙大肆宣扬道:“诸位莫要被她给骗了。前些时日相府突然嫁女,偏偏半道上平白无故与夫家退了婚约。”   “而后相府推辞了来访的宾客, 那几日明斟雪始终不曾露面。诸位姐妹是否以为这相府千金被夫家退了婚事羞于见人,安分守己躲在闺阁里呢?”   容玉珠一转身, 模样嚣张,指着明斟雪厉声道:“实则不然!相府这位千金心思可深着呢,才被夫家看破了祸水本性, 退了她两次婚,转身又迅速勾搭上了皇帝, 赖在宫中缠着陛下不肯放。”   “结果呢?还不是痴心妄想一场,如今被陛下赶出了宫来?”容玉珠眼中满是戏谑与嘲讽。   “明家大小姐,你生了副能魅惑男人的好皮囊, 行的也是红颜祸水干的事儿。只可惜, 陛下明察善断,绝不会被你轻易蒙蔽了双眼。这不就将你赶回明府了?如意算盘落了空, 明斟雪, 你道这般滋味如何?”   被人大庭广众之下猝然戳穿了秘事, 明斟雪有口难言, 一时竟无力反驳。   容玉珠所言不虚, 那几日她却是待在宫中,被迫与帝王纠缠。   可随着容玉珠越说越多,明斟雪逐渐察觉到不对劲。   “容玉珠你说谁是红颜祸水呢?你信口雌黄,随意污蔑别人的清白,这就是容府教出来的规矩?”明斟雪蹙紧了眉,怒视她。   “你还不承认?”容玉珠瞪直了双眼,“明斟雪你敢对天起誓,说你没有和我兄长退了婚约,没有藏身宫中同陛下纠缠?”   见明斟雪脸色骤变被戳中了心事,容玉珠越发张扬,上前一步盯着她逼问道:   “你敢吗!”   明斟雪气得脸色发白,薄肩止不住轻颤着。   她当然不能否认这两件发生过的事实。   可容玉珠说的也不完全对。   明斟雪与容怀瑾的婚约是明府先退掉的,为何到了容玉珠口中,竟成了容怀瑾瞧不上明府,主动退了她?   她被独孤凛锁在宫中那几日,相府确实帮她遮掩了事态,对外宣称她待字闺中休养。可她真的没有去纠缠独孤凛,更不会主动去勾引那个她避之不及的帝王。   明斟雪想开口解释,可周遭围观的女眷叽叽喳喳的嘲讽讥笑声堵住了她的口。   “素闻相府嫡女名震盛京,听着风声还以为多好的一个闺阁千金呢,真是不知检点,背后偷偷摸摸净做丑事!”   “可不是嘛,我就说,容大公子为何无缘无故退了婚约,想来是知晓了相府这位水性杨花,嫌脏了容氏的门楣,这才急匆匆退了婚。”   “真是个厚脸皮的主,前脚被容府退了婚,也觉得丢了脸面,后脚着急找了个接盘的偷偷摸摸将自己给嫁了。估计那夫家也是突然后悔了,连婚也不肯结又将她给退了。”   “不死心,还有能耐能勾搭上陛下?不嫌丢人!”   ……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斟雪急欲辩解,可忙着讥讽的看客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报团来欺压她。   “不许污蔑我家小姐的名声!”流萤见不得自家姑娘被诋毁,急恼着扑上前便同那些女眷撕扯。   “怎么?揭开你主子的真面目,你这个做丫鬟的不服气了,上赶着来护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女眷合力狠狠一推,将流萤推倒在地。   “放肆!”明斟雪忙俯身去搀起流萤,再起身时,气得丹唇发抖。   “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侍女,诸位夫人小姐真是好教养!”   流萤手掌擦伤一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斟雪顾不得同那些人斗嘴,转身吩咐鸢尾带流萤去处理伤口。   “小姐,奴婢不走!”流萤哭着摇头,“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一齐来污蔑欺负小姐,鸢尾同奴婢若再走了,更无人能护着小姐了。”   “小姐金枝玉叶,凭什么由着他们三言两语便能污了清白!”鸢尾也愤愤瞪了对面一眼。   容玉珠身侧的一名侍女见状不满地回了鸢尾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鸢尾心头一跳,立刻敛起仅有的几分微弱气焰,忍气吞声不敢再帮明斟雪说话。   “待我回去便将这事儿宣扬出去,让大家都看看这相府千金的真面孔!”   “不知羞!还敢妄想高攀陛下,真拿她自己当成个宝贝了……”   容玉珠听着周围的附和声,嗤笑着趾高气昂地睨了眼明斟雪。   “明姑娘,这赏花宴不如你也别去了,宴席上抛头露面,只会惹来大家的耻笑。玉珠奉劝明姑娘一句,快收拾收拾回相府,藏好了脸面别再出来丢人了。”   “就是就是,赏花宴贵宾云集,这相府小姐也不嫌害臊!”这些女眷同容府亲密,听风便是雨,助着容玉珠施压明斟雪,毫不掩饰恶意。   “小姐,奴婢这就去找唐姑娘来主持公道……”流萤哭着独自跑出去。   “拦住她!”容玉珠大喝一声,踱着步子上前,抬手便重重扇了流萤一巴掌。   流萤被扇得嘴角出血,满眼惊骇踉跄着摔倒。   “不知高低的小丫鬟,敢告本小姐的状?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你若落在本小姐手上,定教你狠狠吃些苦头……啊!!”   “啪!”   起哄着看热闹的一群人大吃一惊,瞬间安静下来。   耳边突然炸开响亮的耳光,容玉珠半边脸被扇得冒火,忍不住放声尖叫。   她哆嗦着手捂住疼得火辣辣的侧脸,瞪直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明斟雪。   “你,你竟敢打我!”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动我一下……”   “我打的就是你!”明斟雪注视着她,目光冷静。   容玉珠被她眼神吓得陡然一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瞬间将名门淑女的做派一股脑抛到脑后。   “明斟雪你敢为了一个丫鬟打我!我,我跟你拼了!”   她哭着扑过来,不管不顾伸出手爪朝明斟雪的脸抓、挠。   “看我不撕碎了你这副皮囊,省得你再出去勾引人!”   容玉珠恨得将唇咬出了血,双眸泛着凶光,咬牙誓要毁了明斟雪的脸。   鸢尾等人奋力护主,手上臂上被她抓出了长长的血痕。   容玉珠下了死手,瞅准一个时机,迅疾朝明斟雪的脸颊抓去。   明斟雪反应过来抬臂去挡,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铁掌倏的自半空中横出,扣住容玉珠的手腕反向用力一折,毫不怜香惜玉。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容玉珠脑中一空,继而爆出惨绝人寰的尖锐惊叫。   “明兄住手!”容怀瑾着急忙慌赶来,扶住疼得脸色惨白的容玉珠。   明槊侧身将明斟雪牢牢护在身后,轻蔑地扫了眼容怀瑾,冷哼道:“容怀瑾你亲眼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妹妹!”   直呼其名,连表面的恭维都不屑于做出来。   “兄长,我疼,我的手好疼!”容玉珠额上冷汗如黄豆大,痛得全身颤抖,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去,速去传郎中来为大小姐诊伤!”容怀瑾厉声吩咐道。   “兄长,我的手断了!”容玉珠含恨将目光投向对面冷眼睨着她的明氏兄妹,一手以诡异的弧度无力垂下,另一手狠命哆嗦着直指明槊。   “就是他!就是他将我的手折断的!兄长你要为我做主,你为我做主!”容玉珠丧心病狂朝容怀瑾发疯。   容怀瑾对妹妹这副癫狂的模样很是不满,他眉头紧锁方想教导她一句,念着容玉珠手上的伤,还是决定为妹妹讨个公道。   “明兄,”容怀瑾挺身而出,直面明槊,“玉珠虽有过错,但明兄这般欺负她一个姑娘家,未免太过狠毒了。”   “本将军狠毒?”明槊黑眸一眯,冷笑着驳斥道,“容怀瑾你方才是没看到容玉珠对斟儿做了什么吗?若本将军再不出手,你兄妹二人是不是合计要让斟儿破了相才肯罢休!”   “容怀瑾你怎么有脸斥责本将军!于公,我官封二品,远超你容氏在朝为官的子弟。于私,容玉珠公然污蔑斟儿,更是心肠歹毒出手妄想毁了斟儿。容怀瑾你摸着良心告诉本将军,究竟谁的心肠才最狠毒!”   明槊怒目圆睁,声震如雷,周身磅礴的怒火将容氏兄妹压得近乎窒息。   容玉珠顿时敛起哭声,捂住断掉的手腕疼得不住低声抽噎着。   容怀瑾一时失了底气,张着口怔怔几息,仍未能辩驳一句。   他面色不善,心知此事由容玉珠挑起,自认理亏,遂低头看了眼容玉珠。   “兄长,他们欺负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你可一定要为妹妹做主!”饶是骨裂疼得她龇牙咧嘴,容玉珠仍咬着牙执意颠倒黑白。   容怀瑾深深望着妹妹,沉默着摇摇头,满眼失望。   “哥!”见他摇头,容玉珠陡然崩溃,指着明斟雪恨得咬牙切齿。   “你凭什么袒护明斟雪!她个不入流的祸水,连容府的门楣都登不上,你为何要护着她!”   容玉珠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明斟雪。   她自明槊身后走出,对上容怀瑾慌乱的目光。   “容公子,令妹当着众人的面公然污蔑斟雪,此事不能就此作罢。不若由你亲自开口向诸位坦诚,你我退婚一事的真相,还斟雪一个公道。”   容怀瑾目光登时涣散。   “哥哥你说!你告诉大家,是你看不上明斟雪去退了明府的婚约,你告诉他们,我说的是真话!告诉他们明斟雪在撒谎!”容玉珠见兄长呆愣愣的模样,气急败坏推了容怀瑾一把。   “你消停些罢!”容怀瑾再也绷不住那副温润平和的面孔,怒斥道。   容玉珠脑中嗡的一声,抬起眼扯住容怀瑾的衣襟,声音发抖:“你,你敢吼我?”   “容怀瑾你敢吼我!你看我不去祖父面前告你的状!”   “给我住口!做错了事还敢这般跋扈,玉珠,这些年来祖父真是把你宠坏了!”容怀瑾满眼失望。   “容怀瑾,别整日躲在你家老爷子的身后畏畏缩缩,是个男人你就将明容两府解除婚约的真相公之于众,还我妹妹一个清白!”明槊怒喝道。   “哥!”容玉珠气急,死死攥住容怀瑾的手臂。   “松开,”容怀瑾重重叹了口气,命令道,“玉珠,兄长让你松开手。”   见容玉珠不动,容怀瑾狠下心,挣脱开妹妹的手,而后转向明斟雪。   他拂了拂宽袖,拱手躬身深深一拜。   “哥!”容玉珠恨得咬牙,尖叫着去捶打他。   容怀瑾视若无睹,仍维持着君子的端正风度,一板一眼正色道:   “容某教管不利,致使舍妹嚣张跋扈,委屈了明姑娘,容某代舍妹向明姑娘赔罪。”   他抬眸,视线自每一张跟风看热闹的面孔上扫过,神色端肃,朗声道:   “退婚一事,确是容府违约在前,愧对明姑娘。”   “哥你不许再说了!祖父知道了会责罚你的!”容玉珠冲过来要伸手堵住他的嘴。   容怀瑾撇开妹妹,坚持为明斟雪正名。   “容某坦荡,祖父若要责罚,便由我一力承担,即便如此,容某也要还明姑娘一个清白。”   “容某倾慕明姑娘已久,奈何难违长辈意愿,辜负了明姑娘一片心意,容某无地自容。”   “退婚一事,由明相亲笔题写一纸书信,先行退了容某的婚约,容府甘愿被明姑娘退婚,并不存在容某厌弃明姑娘一说。”   “哥你莫要再说了!祖父不可能骗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偏袒明斟雪,夫家被女家退了婚,这事若是传出去,以后你在盛京城中该如何立足!容氏又有何脸面再……”   “够了!”容怀瑾颈上暴起青筋,眸中交织着失望与愤怒,“玉珠,兄长从未想过,你竟会为了一己私利,去污蔑旁人的清白。”   “原来容大小姐说的是假话啊……”   “这人的心也忒黑了,怎能随随便便给人乱泼脏水。”   “咱们以后还是别和她一处玩了,说不准哪天被反咬一口。”   ……   一众官眷见势纷纷倒戈,对着容玉珠指指点点。   容玉珠痛苦地捂住耳朵,妄图阻拦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   她这时才切身体会到方才明斟雪被众人指点时的滋味。   “不要骂我…不要骂我…我没有错…没有错……”   脑中忽的划过一个念头,容玉珠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誓要将明斟雪一同拖下水。   她面目狰狞盯着明斟雪,神态癫狂,脸颊兴奋地泛着诡异的红光:   “就算退亲之事冤枉了你,那么你被陛下赶出宫一事,总是板上钉钉的了吧?”   “承认吧明斟雪,你不清不楚藏在宫里,同陛下纠缠了几日,陛下腻了,厌弃你了,便将你逐出皇宫。明斟雪,你不嫌丢人吗?”   “你再敢信口雌黄侮辱我妹妹,信不信老子把你嘴给缝上!”明槊气得怒目圆睁,作势要上去收拾容玉珠。   容玉珠反而开怀大笑,笑得疯疯癫癫的,快意极了。   明斟雪眉尖一蹙,正待要出口反驳,身后蓦地传来帝王低冷又极具威严的声音:   “离了孤的眼,什么货色都能随意欺负你了?”   “陛下驾到,还不跪迎!”大监蔑了一眼四周,瞬息之间登时跪了乌泱泱的一片。   “陛,陛下。”容玉珠目光呆滞。   独孤凛看也不看一眼旁人,只是缓慢走至明斟雪身后,将她纤弱的身姿完完全全笼罩在高大的身影之下。   凤眸深邃冷若寒潭,不带有一丝温度。半晌,帝王的声音穿透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震得心弦猛然一颤:   “孤的人,乞容尔等置喙!” 51 ? 撑腰(二) ◇   ◎“孤来为你撑腰。”◎   帝王阴冷的目光自伏地跪拜的众人背上一扫而过, 寂静无言中戾气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斟雪方欲同兄长一齐行跪拜礼,脚步轻移还未来得及欠身,手臂忽然被帝王的大掌托住。   “起来, 你不需要向孤行礼。”独孤凛微微俯下身, 扶起明斟雪, 而后将她转了个身, 让明斟雪背靠着结实宽阔的胸膛,面向众人,与帝王一同接受朝拜。   “这是帝王才能享受的朝拜礼,臣女逾矩了。”明斟雪道。   “不算逾矩, 众生拜你如拜孤,这礼, 斟儿担得起。”独孤凛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明斟雪沉默片刻,问道:“若臣女未记错, 您并不在赏花宴邀请名单之列,陛下到这里来做什么。”   帝王一双阴冷的黑眸含着浅淡笑意, 俯身贴近明斟雪的耳侧,用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孤来为你撑腰。”   温热的气息洒在肌肤上,明斟雪当即侧身躲开他。   独孤凛薄唇一勾, 收敛起眸中划过的温柔, 瞬间恢复了一贯冰冷的面孔,直起身审视在场的众人。   “这手怎么了?”独孤凛淡淡瞥了眼容玉珠形状扭曲的左手。   蓦地被帝王问及痛处, 容玉珠如见着救星一般, 膝行着上前伸手指着明槊, 叫屈申冤。   “陛下, 就是他, 他折断了玉珠的手!陛下您要为玉珠做主啊!”   独孤凛眸中划过一丝不耐烦,抬眸一瞥,孙进忠登时领会深意,挥着手中拂尘喝到:“御前失了规矩!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容姑娘拖回原处跪好。”   容玉珠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两个力气大的宦官钳制住了双臂,押着跪回容怀瑾身侧。   “阉人!恶心死了,快放开我!”容玉珠面露嫌恶,一时口快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钳住容玉珠手臂的宦官方想松开她,一听见这毫不掩饰恶意的咒骂,登时手臂用力一拧再度反剪她双臂,将容玉珠才要直起的身子又压了下去。   “嫌这嫌那,恶不恶心的,既落在了咱们宦官的手里,容大小姐不还是得受着么。”孙进忠嘲讽道。   “我要去找姑母告状,严惩你们这些阉奴……”   “住口!”容怀瑾实在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将胞妹的嘴给缝上。   “胆敢御前口不择言,你究竟还要给为兄生出多少事端!”容怀瑾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   他俯首朝面色阴鸷的帝王深深一拜:“臣妹年幼,口无遮拦,恳请陛下恕罪。”   独孤凛剑眉微蹙,淡淡睨了容玉珠一眼,蓦地话音一转直指明槊,轻斥道:   “明将军,你怎能随意折断容府嫡女的一只手,未免太过冲动了。”   明槊被问了个猝不及防,猛然抬起头,又惊又恼:“过分?她容玉珠方才嚣张着来欺辱臣妹的时候,陛下怎么不斥责她过分!”   “哥,别说了。”明斟雪冷笑一声,拦住为她打抱不平的兄长。   “陛下素来是偏袒容家的,我们争不过,也没必要去争。”明斟雪压低声音去劝兄长,眉眼冷淡。   前世被冷淡了太多次,她早就习惯容太后与容玉珠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起初确实咽不下这口气,日久天长见得多了,她便也不再将这些烦心的人与事放在心上,待在坤宁宫自个儿快活。   眼下帝王态度已然明了,再让兄长去同容氏争论也没什么意义。   亏的独孤凛这厮方才立在她身后,还有脸说是为给她撑腰而来。   “这事儿不能就此揭过!”明槊火冒三丈,他朝独孤凛抱拳一拜,态度强硬。   “臣自认无错,容玉珠当众污蔑臣妹清白,容家必须还臣妹一个公道。”   “明将军,”独孤凛的眸色依旧冷漠淡然。   “孤以为,你擅自折断容氏女一手之举,实在不妥。”   帝王的视线落在明斟雪身上,颇有些期待她会作何反应。   明斟雪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面上并无半分失望与委屈。   帝王敛眸,眉宇间似有不悦,转而望向容玉珠,语气松散,道:   “容氏女断了一只手实在可惜。”   容玉珠顿时心生窃喜,抬起头注视着帝王颀长高大的身姿,眸中迸出希冀。   帝王唇角勾着一丝懒散又危险的笑,斥责愤愤不平的明槊:   “明将军不该折断她的一只手——”   面上浮出戏谑残忍的笑意,独孤凛眸色蓦地一沉,冷声道:   “孤若是你,便彻底废了她一对手足,断不会如明将军这般心慈手软,简单折断了一只无甚大用的左手。”   帝王的语气过于轻松闲散,却字字滴着血,渗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容玉珠脸上的笑骤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明斟雪眉尖轻蹙,抬眸瞟了独孤凛一眼,满眼疑惑不解。   陛下难道真的愿意为了她惩处容氏?   明斟雪不信他。   “陛下!”容怀瑾大惊失色,慌忙为容玉珠辩护:   “臣妹年幼,疏于管教,即日起臣定当对她严加教引,不会让她再犯诸如此类的错误。望陛下看在微臣薄面上开恩,饶臣妹一回,臣愿代玉珠受过。”   独孤凛冷眼看着匍匐于脚边,低微到尘埃里的容怀瑾,唇角勾出讥讽的弧度。   墨靴停驻在容怀瑾的玉冠前,独孤凛冷笑着,漫不经心反问道:   “容爱卿未免高看了自己。”   “你的薄面,值几个钱?也敢同孤谈条件。”   帝王言语间赤l裸l裸的轻蔑与侮辱轻而易举折了容怀瑾的文人风骨。   容怀瑾瞬间如坠深渊,被莫大的羞辱刺激着,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独孤凛冷眼欣赏着容怀瑾的卑微,阴鸷的眼眸中流露出满意。   他享受着报复带来的快感。   不只是帝王对臣子的绝对压迫,更有凌驾于容怀瑾个人之上的,男子相竞更胜一筹时的愉悦。   “容爱卿,孤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孤命人动手,让令妹付出诚意来给斟儿赔罪。”   “要么,孤恩准容爱卿亲手管束令妹。来人,将刀交到容爱卿手上。”   “陛下!!”容怀瑾面色如土,“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独孤凛不为所动,眉目间透着不耐烦与厌倦。   容怀瑾将僵硬的目光转向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妹妹,他心下一沉,慌忙一把拽起容玉珠往明斟雪面前推去。   “玉珠,你听兄长的话。给明姑娘赔罪!快恭恭敬敬给明姑娘认错赔罪!”容怀瑾心急如焚。   “我…我……”容玉珠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给明姑娘赔罪!求她开恩饶你免遭皮肉之苦!快!”容怀瑾不由分说,压着容玉珠的脖颈往下按。   “不…不!我不要向她认错!”   容玉珠忽的来了脾气,推开兄长的手,不甘心地朝明斟雪吼道:   “凭什么!明斟雪你凭什么可以被人好生护着,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凭什么名声可以压过盛京城里的所有贵女!”   “我不服!”容玉珠歇斯底里发泄着不满。   明斟雪神色平静凝视着她,面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愠怒。   良久,她俯下身,眸中噙着淡薄的冷笑:   “因为我值得啊,我足够好,足够优秀,理所应当享有这一切。”   “容玉珠,你不服气是么?我且问你一句,你有底气同我比试么?敢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8 23:43:42~2022-11-09 23: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 ? 撑腰(三)(已补) ◇   ◎“你疯了!”◎   少女一颦一笑柔得如春水一般, 偏她周身又自然流露出矜贵的气质与底蕴,撑起了相府千金的身份。   明斟雪前世做了三年的贤后,沉淀出雍容淡然的气度, 这时放出骨子里的凤凰威仪俯下身无声以目光施压容玉珠。   容玉珠仰首望着她, 陡然生出自惭形愧的感觉。   她慌忙撇开眼, 浑身不自在。   “你说比就比啊?我才不愿意, 凭…凭什么要听你的……”容玉珠找着借口,心里莫名对明斟雪生出畏惧,开始打退堂鼓。   明斟雪淡然一笑:“哦?容姑娘究竟是不愿——”   “还是不敢。”   “明斟雪你莫要仗势欺人!”容玉珠被戳中痛处,登时没了底气。   “啧。”   帝王幽幽转过身, 立在明斟雪身后。   “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名门嫡女,自有她的底气。”   “旁人若想指责, 也得需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配不配开这个口,有没有资格在孤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容玉珠心虚, 一时被噎的哑口无言。   帝王明目张胆的袒护震慑了在场众人。   “陛下少说两句吧。”明斟雪越听越觉得自己像话本子中魅惑君心、恃宠而骄的祸水。   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明斟雪宁愿帝王今日不曾为她撑腰。   “孤为你主持公道,你不开心么?”独孤凛眉目一凝。   “谢陛下好意, 臣女惶恐。”明斟雪刻意推拒帝王的帮扶。   她上前一步,盯着容玉珠,道:“你并不服气。”   容玉珠别开脸, 不愿搭理她。   明斟雪也不恼, 语气轻飘飘的,自成风度:   “我不屑于用强权的手段逼着你低头, 我想要的, 是让你心服口服。”   “你还想怎样羞辱我。”容玉珠忍不住崩溃, “若论女子擅长的琴棋书画, 盛京城能有几人压的过你的风头!你非要同我比试, 这不是在逼着我丢人现眼么!”   “不,”明斟雪微微勾起唇瓣,“不比我所擅长的那些。”   她直起身扫了一圈围观的官眷贵女,出乎众人预料,道:“说来惭愧,兄长精通六艺,善骑射。我这个做妹妹的,却没能学到一手射箭的好本领。”   “今日诸位做证,比试的内容便是我最不擅长的弯弓射箭。”   她目光一转,望向面容呆滞的容玉珠,道:“我不和你比。”   “你伤了一只手,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要赢就赢得堂堂正正。”   明斟雪接过兄长递过来的一支羽箭,握于手心遥遥一指容怀瑾:   “容公子,我同你比试。”   独孤凛一挑剑眉,望着少女坚定的目光,颇感意外。   转念一想,不禁敛眸一笑。   坚韧,骄傲,明媚,恣意。   这才是相府嫡女的本色。   这回反倒轮到容怀瑾不知所措了。   “容某自少时起便修习礼乐射御书数,明姑娘若同容某比试这等男子专修的六艺,只怕吃亏的是明姑娘,望姑娘三思,还是换一样姑娘擅长的比试罢。”   “男儿能做的,为何女子不能?”明斟雪打量着手中修长的羽箭,道:“斟雪可以从微末处学起,今日便由兄长教导我,同容公子比试。”   立在她背后的帝王忽然出声,独孤凛眉梢微扬,漠然扫了一眼容怀瑾:   “明将军于沙场锤炼多年功夫过人,由他教习明姑娘弓箭之术,未免太过欺负容侍郎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斟雪仰起下颌,目光撞上帝王墨色冷眸。   她捕捉到帝王面色稍纵即逝的浅笑与温存,心底渐渐生出不妙的预感。   “孤武艺平平,勉强能与容公子持成平手,私以为,不若由孤来教习明姑娘。”帝王饶有兴致注视着她,低沉的尾音慵懒十足。   明槊闻言登时瞪直了眼。   抢亲那日,明槊亲眼见识过帝王的身手,三招之内能重伤霍川那等人物,陛下管这叫武艺平平?   诡计多端。   “不行,我不同意!”明斟雪一口回绝。   黑眸微眯,透出危险的信号,独孤凛声色清冷:   “真的不同意?”   帝王阴沉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明槊与他身后众人的脊背。   在场之人都绷直了身子,压迫感极强的威慑力震示着他们一动也不敢动。   明斟雪瞬间明白了帝王的深意。   时至今日,对于抱憾而终的亲人与没来得及去见过最后一面的至交好友,明斟雪始终怀有愧疚。   她咬咬下唇,不得已侧身一让,腾出空隙让独孤凛近前来   宽阔胸膛贴着她单薄的纤背,独孤凛薄唇勾出愉悦的弧度,他俯身凑近明斟雪,下颌轻轻触碰少女的发顶,覆在她耳畔声音喑哑:   “孤亲手教你。”   帝王的大掌轻松包裹住明斟雪的手,带着她手把手教导如何开弓,如何搭箭。   男人薄唇间吐出的气息挠得她耳廓酥麻,明斟雪感到分外不适,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专心学习,不去分散精力多想。   见她十分顺从自己的动作,独孤凛满意地无声笑了笑。   而后他握住掌心少女的柔荑,带着她猝然将弓箭转了个方向,箭矢直冲毫无防备的容怀瑾。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明斟雪倏的被吓得手臂一颤。   她竭力想要挣脱独孤凛的手,却又不得不被他带着,将弓弦绷得越来越紧。   “嘘,斟儿乖。”独孤凛黑眸微眯,盯着容怀瑾时,眼神冷得令人脊背发凉。   他启唇道:“孤给你个机会,杀了容怀瑾泄愤。”   “你疯了!”明斟雪瞳仁骤然一缩,脑海中轰的炸开空白。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独孤凛唇角勾起残忍的笑,低声诱着她:“怕什么,有孤在,莫说你亲手杀了容怀瑾,便是容氏家主死在你的箭下,旁人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明斟雪摇着头,想要挣脱手中的弓箭,却被他牢牢钳制住,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容氏兄妹罪不至死,我不想杀容怀瑾……”   “可孤想杀他。”   帝王语气斩钉截铁,指腹轻轻摩挲着明斟雪颤栗着的一双手,动作强硬逼着她拉开弓弦:“孤想借你的手,杀了容怀瑾。”   “为什么!”明斟雪望向对面毫不知情的容怀瑾,眼中尽是绝望与无助。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身后的帝王掌控着箭矢的走势,明斟雪不敢动弹,亦不能大声呼叫提醒容怀瑾离开。   独孤凛睨着那人冠玉般温润的眉眼,眸中顿时迸出锋锐的憎意,恨不得将那人一箭毙命。   “怎么,明姑娘舍不得?”独孤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真就那么喜欢他,以至于被容氏当众污蔑了清白,面对容怀瑾你仍会动恻隐之心。”   “真的有这么喜欢么?”独孤凛眸色骤然一沉。   覆在手上的大掌遽然势力,明斟雪一双手背攥的生疼。她清楚觉察到手中的弓弦越绷越紧,即将离弦射l出。   “不要…不要杀他……”   少女面上的慌乱明晃晃刺痛他的眼,独孤凛阴郁的眸底凝聚出病态疯魔:   “怎么办,斟儿。”   “一看到你为他担忧的这副模样,孤更想杀他了。”   手中的弦失去控制绷得越来越紧,耳侧冰冷的声线刺激着明斟雪头皮发麻,她神情崩溃摇着头,低声央求着,企图为容怀瑾寻到一丝生机:“陛下想错了,我不喜欢容公子,真的不喜欢容公子……”   欲盖弥彰。   独孤凛低低地冷笑了声,面色越发阴鸷。   “孤听不得你口中再出现他的名字。”帝王墨眸危险地眯起。   “所以,还是让容怀瑾在你我手下彻底消失罢。”   “我求您了,您松开这把弓罢……”明斟雪哽咽着求他放过,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   她在他面前哭着为别的男人求情。   独孤凛黑眸中千愁万绪翻涌,良久,化为一声自嘲的笑。   “好啊,孤松手。”   明斟雪闻言呼吸一滞,缓慢抬起被泪水浸湿的眼睫。   未等她回过神来,下一瞬,帝王覆于她手上的长指挑弦轻松一拨。   锋利的箭矢骤然离弦飞射。   “容公子当心!!”   电光火石之间,连惊呼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明斟雪霎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倒在帝王怀里,她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割破冰冷凝滞的空气直逼容怀瑾的命门。   在场众人原本三两聚集谈笑,闻声蓦地抬头望过去,登时被瞬息之间发生的惊变吓得目瞪口呆。   容怀瑾正弯弓试箭,寻声猛地抬起头,待那箭矢的残影刺入眼中,骤然脸色大变。   慌乱之间,拢紧弓弦的指节一颤,手中箭竟直冲明斟雪射l出。   “明姑娘快避开!!”容怀瑾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躲闪,疾声暴喝一声,喉咙近乎被撕裂。   两支箭自空中交叠擦肩而过,先射出的那一支力道更为强劲,即将钉穿容怀瑾的眉心。   利刃破空之声尽在咫尺,容怀瑾最后深深望了明斟雪一眼。   “咻!”   箭矢在最后一瞬偏了毫厘,堪堪擦过容怀瑾的脸颊,割断了他鬓边飘起的几缕青丝钉入身后老树中。   有惊无险。   容怀瑾心有余悸大喘着气,望向明斟雪的一双眼愈发焦急。   他声嘶力竭:“明姑娘!!快避开!!”   明斟雪也知道自己应当躲开那支箭,可独孤凛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人锁在怀里,她根本逃不开。   “妹妹!!”明槊拔出唐府护卫的剑匆匆冲过来,想挥剑去挡。   独孤凛想让她死。   那一瞬,明斟雪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是否在他眼里,得不到的就是要毁掉……   明斟雪后悔了,她不该和一个疯子计较得失。   作者有话说:   2022-11-09 23:19:32~2022-11-10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海的霖霖兔 6瓶;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2-11-09 23:19:32~2022-11-10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海的霖霖兔 6瓶;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 ? 第 53 章 ◇   箭矢凌空划出一道残影, 割破呼啸着的风声直逼明斟雪而来。   明斟雪试图挣脱环在腰间的铁臂,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箭光逼至眼前,她软了腿脚, 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独孤凛不慌不忙扫了她一眼, 搂过她的腰身蓦地将人一转, 侧身一闪巧妙避开那支失控的羽箭。   描金玄袖一扬, 帝王的动作比箭矢残影还要快,长指一抬迅疾出手,干脆利落抓住了那支箭。   羽箭绕于骨节分明的指间颇为闲适地把玩着,独孤凛敛眸望了眼身子僵硬的少女, 黑眸中划过一丝恶劣的快意。   在场之人猛抽了一口凉气,无人不心惊胆战。   下一瞬, 独孤凛唇角的笑蓦地僵住了。   明斟雪低着头,突然小心翼翼拽了拽帝王的广袖。   发觉帝王很认真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没有立即推开她, 这才试探着伸出双臂慢慢抱住帝王的后背。   而后沉默着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动作很小心, 又很委屈。   独孤凛的脸色忽的冷了下来。   喉结微滚,深邃的眸底漾起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明斟雪的这些小动作让他想起了前世。   前世秋猎时,有逆党暗中筹谋暗杀帝王。   明斟雪作为皇后伴嫁君侧, 帝王不在时, 她便在营地内闲逛散心。明斟雪不识武功,根本察觉不到潜伏在近处的危险。   因而当刺客的弩l箭对准她时, 明斟雪毫无知觉, 只顾着仰起头眺望穹顶南飞的雁群。   任何自由自在的事物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突然之间, 身边的宫人中箭接二连三倒下时, 明斟雪猛地低下头, 盯着迸溅上裙袂的鲜血,一时被吓得怔在原地,头晕目眩,连躲也不会躲了。   利箭擦过手臂,袖上倏然洇出一道血痕,明斟雪疼得泪水涌出眼眶,瞬间清醒过来。   可四下遍地是中箭倒地的尸首,刺客藏于暗处伏击,明斟雪慌得乱了神,根本不知能往何处去逃。   她不敢停下脚步,一路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竟意外闯入了刺客的包围圈。   雪亮的钢刀砍至脖颈,刀刃掀起的劲风冷得明斟雪全身颤栗。   忽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自血腥味浓厚的刀刃之下拽入怀中护住。   帝王揽着她的腰肢侧身一闪,长腿一扫,墨靴将钢刀自刺客手中踢飞出去。反手挽了个剑花,拔剑一横,追过来的一行刺客脖子上齐齐爆开血花,溅了两人满身。   独孤凛抬臂横在少女面前,挡住了她被吓得苍白的小脸。   禁军以及暗卫这时迅速赶来收拾残局,独孤凛收剑归鞘,护着她往回走。   明斟雪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走不动路?”帝王淡淡扫了眼她手臂上的血痕,“你伤在手,不在腿,自己走。”   “臣妾也没说自己走不动路,需要陛下抱着或背着呀。”明斟雪垂着头嘟囔了句,声音细若蚊蝇。   独孤凛蓦地被噎了下。   他的确想多了。   近来也是奇怪,只要对上这姑娘,脑中便会冒出些莫须有的念头。   独孤凛有些不悦,眉目一紧,冷声问道:“那你这是想做什么。”   明斟雪这时才仰起小脸去望他。   脸颊上泪痕清晰,尖尖下颌尤缀着晃晃悠悠的泪珠子。   她哭了……   对上少女的泪眼,独孤凛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颤。   明斟雪神情很委屈,受了惊吓面上仍未恢复血色。   她试探着小幅度拽了拽帝王的广袖,动作很小心,一双蕴着泪水的杏眸怯生生望着他。   “陛下一直抱着臣妾,没有推开……”   独孤凛黑眸恍惚了一瞬,眉眼渐渐沉下来。   他今日对于明斟雪的触碰的确没有心生抗拒。   哪怕是被体内余毒反噬时,蓄意抱紧明斟雪缓解疼痛,醒来后独孤凛都会毫不犹豫推开她。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独孤凛心底突然生出说不清缘由的烦躁与不安。   少女柔软的手环过帝王的腰身,慢慢抱住他宽阔的后背。   脸颊如面团一般软和,贴上了胸膛。   “扑通”“扑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胸腔里震荡、回响。   独孤凛蓦地呼吸一滞,过了电般腰身骤然绷紧。   “陛下可以容臣妾抱一会吗?”明斟雪将脸颊埋在他胸前,闭上眼竭力去忘记裙上沾染的污血。   幼时的经历让明斟雪遭逢意外时格外胆小。她被吓坏了,极度缺乏安全感,急需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   发觉帝王并未突然推开她,明斟雪这才试探着去寻求一丝安慰。   “就抱一小会儿……”她将脸埋起来,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表情和情绪,轻声嗫嚅道。   “一小会儿就好……”   少女软而轻的声音逐渐消失。   独孤凛猛然自回忆中脱身,他垂眸看向怀中与前世举动极其相似的明斟雪,长指倏然一松,箭矢“当啷”坠地。   他伸出手,长指颤抖着穿过她的发丝。   这一世待在相府中,独孤凛见识过明斟雪受到惊吓时,抱住父兄的场景。   她会毫不犹豫扑入亲人的怀中,动作透着十足的笃定与信任。   与前世面对独孤凛时的举止截然不同。   因为明斟雪心知亲人一定能给予她足够的安慰与拥抱。   而不是像前世那个冷冰冰的帝王,对她充满了抗拒。   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拘束着自己。   也正她因对帝王的独一份的举动,独孤凛再见到明斟雪这般拘谨而小心的触碰,登时脑中“嗡”的被震了一下。   他轻轻捏住明斟雪的下颌,让她仰起脸来与他对视。   胸膛中的酸涩如潮水般起伏,独孤凛眸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   他迫切想要向明斟雪确认。   “你……可还记得孤?”帝王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少女面上浮现出茫然的空白,她怔怔望着帝王那双波澜汹涌的墨眸,偏着头状若疑惑。   明斟雪勉力维持着面上的迷茫,心底一根弦狂颤着快要支撑不住崩断成两段。   是她大意了。   她因为过于恐惧,而忽略了出于本能产生的肢体动作。   可谁又能想到独孤凛仅凭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险些猜透了她的伪装。   明斟雪只能咬着牙不承认。她心知一旦自己恢复前世记忆的事情败露,那独孤凛便再无什么可顾忌的了。   连她眼下能够利用的那一点可怜的愧疚心都无法再为己所用了。   “陛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明斟雪迷茫地眨眨眼眸,面露不满当即推开了帝王。   独孤凛一双手轻颤了颤,僵在半空中。   明槊与容怀瑾已冲至近前,碍于帝王的威势不敢靠近明斟雪。   明斟雪一转身,迅速投奔兄长怀中。   “可有伤到斟儿?”明槊着急忙慌上下仔细打量着妹妹。   “我没事的,哥哥。”明斟雪一抬眸,看到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容怀瑾,心中有愧,便关切了一句:   “容公子可有被那支羽箭伤到?”   “无事无事,有惊无险罢了。”容怀瑾摇摇头。   “真的吗?”明斟雪见他面色不佳,便自兄长身边离开,凑近容怀瑾仔细望了一番。   “容公子你……欸??你放开我!”   方欲平息的妒火再度燃起,且有越演越烈之势,转瞬之间便足以燎原。   帝王黑眸中闪过寒意,抬步上前一把推开碍事碍眼的容怀瑾,单臂将明斟雪扛上肩头,转身阔步离开。   “妹妹!”明槊大惊,想去阻拦,却被帝王的近卫先一步拦住。   “你放我下来!!”明斟雪被扛在他肩上,手脚并用一路奋力扑腾,拼命挣扎着。   独孤凛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脚步越来越快。   而后抬脚利落踹开房门,将明斟雪一把扔至榻上,倾身压住。 54 ? 摩擦(一更) ◇   ◎“再叫大点声”◎   一阵天旋地转, 帝王的身躯骤然重重压上来,与她鼻尖相对。   明斟雪吓得呼吸一滞,一双手无助地抓紧身下软衾, 娇躯被压着深陷在锦榻中。   与方才粗暴急躁的动作不同, 独孤凛神情十分镇定, 一双墨眸死水般平静得令人生畏。   意识到帝王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明斟雪一颗脆弱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君王一言九鼎,陛下先前既允诺放过臣女,如今怎可出尔反尔……”   “孤突然后悔了,偏要出尔反尔。”   独孤凛冷冷审视着身下柔弱可怜的女子, 居高临下锁着她,释放出绝对的压迫感。   “你又能耐孤如何?”   明斟雪一瞬间如坠冰窟, 身心冷透了。   她想逃,想自帝王的身下逃开,想离他远远的。   可她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孤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你离开。纵容你在宫外为所欲为,越发不将孤放在眼里。”   独孤凛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 眸中透出狠戾。   “告诉孤,你究竟喜欢容怀瑾什么。”   明斟雪闻声眼睫一颤,不明所以。   “喜欢……什么?”她语气中透着不敢置信。   独孤凛目光锋利, 语气平静得令人寒毛倒竖。他捏住明斟雪的下颌一抬, 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对,看着孤的眼睛, 说你喜欢他什么。”   “是喜欢他那副窝囊无能,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废物皮囊。”   “还是那双能提笔写就一手隽秀信件的手, 落笔矫揉造作, 令人作呕。”   “亦或是他对你那点儿根本不值一提的关心, 却被你牵挂着刻进心里感恩铭记。”   独孤凛语气冰冷,盯着少女惊慌失措的小脸,忽的低低地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想好了告诉孤,你喜欢容怀瑾的什么。”   带有薄肩的指腹松开少女的下颌,缓慢游移着按上丹唇。   明斟雪吃痛,被压住动弹不得的娇躯悚然一颤。   “若喜欢他那副皮囊,孤便命人剥了他的皮制成屏风供你玩赏。”   “若喜欢那双眼睛,孤便剜去他的眼,放入宝匣送与你面前。”   “若喜欢那双手,便砍断双手剔骨磨成珠子穿戴……”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明斟雪脸色煞白,被他按在指下的唇瓣不住颤抖着   帝王欣赏着她惊恐的模样,薄唇一勾神色慵懒闲适,抬指一点一点用力搓捻着少女鲜艳诱人的唇瓣。   “这才刚说到哪里,你便不忍心听下去了?”独孤凛哑声低笑着。   “若说不出具体喜欢哪一处,只是喜欢他这个人,那么很遗憾,孤便只能勉为其难将他丢入鼍湖(注:鳄鱼)里喂兽。”   明斟雪如遭五雷轰顶,蓦地被钉住了身子,半点反抗的心力也无。   字字透着浓重的血腥杀伐气,独孤凛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容不迫凝视着瑟瑟颤抖的少女。   理智且疯魔。   这是一个冷静清醒的疯子。   “怕了?”独孤凛笑意不达眼底。   “孤果真攥住了你的命脉。”他长叹了声,满眼失望。   独孤凛并没有感到快意,相反,妒火越烧越旺,心底的烦躁与嫉妒叫嚣着狠狠撕扯着理智。   他蓦地掐住明斟雪的下颌,恶狠狠道:“孤就不该手软,就应当让那两支羽箭穿过你与他的胸膛,让一对鸳鸯死在彼此的箭下!”   “孤究竟哪里比不上容怀瑾!”他双目赤红。   “你没有一处能比得过他!”明斟雪被逼急了,心底忽的生出几分勇气,径直反驳他。   独孤凛显然不曾料到少女竟敢顶撞自己,怔怔片刻,含恨盯着她微微颔首。   赤l裸l裸的挑衅与强烈的攀比心极大地刺激了胜负欲。   “你待他真是一片痴心。”独孤凛深吸一口气,勉力咽下不甘与愤恨,下颌绷成冰冷的弧度。   他抬手轻抚着明斟雪的面颊,俯身覆在她耳边,声线冰冷而残忍:   “比不比得上,总得试过了才知道,斟儿觉得对么?”   “试…试什么……”明斟雪唇齿打着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陛下别乱来……今日宴席盛京达官显贵云集,臣女警告您不可胡来……”   “怕什么,”独孤凛长指描摹着她的眉眼,慵懒语气中透着深沉的欲望,“青天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孤将你推入房中,你说,他们猜不猜得到孤想做什么。”   “万万不可!我兄长还在外面……”明斟雪急得声音中染上哭腔。   “你个禽兽!要发l情去别处发去!凭什么来欺负我!”明斟雪手忙脚乱推搡着他,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见帝王松动分毫。   独孤凛冷眼欣赏着她无力的动作,轻笑了声,扯下玄袍扔下床榻。   “孤当日若是不曾放你离宫,眼下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糟心事了。你与容怀瑾一次次踩着孤的心,在孤面前卿卿我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考虑孤的感受?”   “谁想在意你的感受!我爱亲近谁便亲近谁,与你何干!”明斟雪哭诉着捶打他。   “想叫就叫罢,叫大点声,趁着还有力气多闹腾闹腾。”独孤凛眸色冷得骇人。   “记住孤给的滋味,日后若真叫容怀瑾那厮走了大运,你记得好好比较一番。”   “究竟谁能让你更舒服,谁入l的更深。”   明斟雪被他直白羞耻的话语激的脸上红一阵好一阵,捂住了耳朵。   独孤凛态度强硬掰开她的手,逼着她继续听。   “当然,孤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抬指抹去少女眼角滑落的泪珠,冷声道:“你切记,有孤在,容怀瑾他这辈子都走不了大运。不管你离不离得开他,都只能属于孤一人。”   明斟雪痛苦地闭上双眼,身子颤栗得厉害:“陛下以为,强行占有臣女的身体,将臣女锁在身边,便能彻底留住人了么?”   “可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了。”独孤凛指了指她的心口,“孤当然希望你能像孤喜欢你一样喜欢孤。孤用尽了各种办法,没有用的,斟儿,孤也是走投无路了。”   明斟雪抬眸,语调满是憎意:“实话实说,我对容怀瑾并无男女情意,但这并不妨碍臣女厌恶您。”   “陛下一旦走出今日这一步,您与臣女自此以后便是连表面那层虚假的平和也维持不住了。”明斟雪心灰意冷。   “孤不在意。”骨节分明的指节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独孤凛带着她将手放在心口。   “爱也好,恨也罢,总好过你对孤视而不见。”帝王的眸中划过凄然的自嘲。   “斟儿,孤是真的很喜欢你。”他的目光缱绻热烈,带有病态的疯魔,深情又令人悚然。   “陛下,臣女也是发自内心真心怨恨您。”明斟雪心如死灰,声音越来越低。   “那便恨着孤罢,只要能留在孤身边,你便是恨上一辈子也无妨。”帝王吻着她的指尖,自下而上,一路缠绵着吻上她的唇角,用力一咬。   血珠瞬间自唇齿间爆开,腥甜气息萦绕在口腔里,刺激着独孤凛辗转着加深了那个吻。   明斟雪生疏地被他引导着,双目失了神,空洞洞望着帐顶。   两行清泪倏然自眼角滑落。   “孤会待你好,给你无上的尊荣,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你的地位。”   独孤凛松开唇,容她缓和片刻,覆在她颈侧低喃着:   “给孤。”   喷洒在肌肤上的热息似一种无声的催促。   明斟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怔怔望着帐顶。   “您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的亲人,挚友,我所拥有的一切,只要您想,皆能随意夺走。”   “我根本没有丝毫余力能拒绝陛下。”明斟雪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陛下为何一定要这样折辱我。”   “孤不是在折辱你,”帝王凝望着她,“孤在爱着你。”   “爱并不是强制占有。”   “可若不能占有,你只会离孤越来越远!”独孤凛声音一震,“就如今日这般,一个蝼蚁般微弱的容怀瑾借了你的势都能轻易挑起孤的妒火。”   “怎么办,斟儿,孤会嫉妒到发疯。”   “孤在废弃的偏殿里独自摸索着长大,无人爱过孤,也无人教过孤该如何去爱人。”   他牵过明斟雪的手,引着她去解开腰封。   “日后,你来教孤如何去爱一个人,好不好?”   明斟雪不为所动,也不愿搭理他,只是怔怔出神。   直至被他引着,烫得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蜷起指尖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   “独孤凛,”明斟雪突然唤了他的名字,她压下狂跳不止的心脏,声音悲怆而坚定:   “我后悔了,那日将刀捅入你胸口时,我应当亲眼看着你生生断气。”   帝王被她的声音自波澜渐起的情潮中唤醒片刻,听着冰冷诛心的话语,沉默片刻,反倒发出一声低笑。   “可惜为时已晚,不是么?”他喉结微滚,剐蹭她的掌心,“孤给你机会,你若有能耐,便在此间事上报复,夺了孤的命。”   明斟雪耳根红得快滴出血,哭骂道:“昏君荒l淫l无度!”   “可孤只做你一人的昏君。”帝王按住她挣扎着的手,探身去堵她的唇。   “真要是恨孤,便给孤生下一个皇子,待孤百年之后,你作为太后扶持新君上位,这江山便是你明家的江山了。这样不好吗?”他戏谑道。   “你做梦!”明斟雪恼恨至极,“便是有了子嗣,我也绝不会让他降生!狗皇帝,你也配有子嗣!”   帝王浸着情l欲,带有薄红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还是这么狠心啊,”他咬着牙,“倒底也是你的血脉。”   蓦地被戳中往事,明斟雪脊背悚然一寒。   她触到了帝王的逆鳞。   “本来没打算真的欺负你,既然你如此决绝薄情,孤也不必再心软了。”   他掐住明斟雪的腰将人翻了个个,并紧白嫩细长的双腿,隔着衣料发狠摩擦。   “放开我……”明斟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闭嘴!”帝王喉中发出一声低喝,掐着腰肢粗l喘了几口气,“再叫嚷,孤不介意和你来真的!”   “你……”明斟雪咬紧了下唇,怕激怒了他引来更强烈的报复,不得不强忍着屈辱将呜咽声堵在嗓子里。   腰肢被大掌掐的死紧,白嫩的腿l侧肌肤磨得生疼,明斟雪全身战栗着,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能被折断。   肌肤间泼开一片滚烫之际,蓦地一阵地动天摇,震得房内陈设咯l吱l作l响,瘦弱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明斟雪心下一慌,挣扎着便要爬起来。   却被独孤凛拦腰一抱,死死锁在怀中以身护着。   半晌,这阵突如其来的晃动逐渐平息,明斟雪惊魂未定,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是……地动了?”她喃喃道。   脑中飞快回转着前世记忆。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地动……   明斟雪骤然睁大双眼,倒抽一口冷气。   “铳州地动!”   “铳州地动。”   两重声音碰撞在一起,明斟雪紧张地吞咽了口水,下意识便要躲开。   “过来!”独孤凛环过她的腰肢一把将人锁在怀中,眼尾的绯红还未褪去,墨眸早已清明。   他审视着她,胸膛起伏得厉害。   “你是如何知晓方才铳州地动了?”   “我…我……”明斟雪躲避他的逼视,目光闪烁:“盛京城附近无外乎那几座州城。铳州地势复杂,出于地动线上,我猜想应是那处。”   “等等!”她忽的想到什么,急匆匆爬起来便要冲出房门。   “回来!”独孤凛拽住她,“你这副模样出去,若叫旁人看了去,假的也会被坐实成真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明斟雪竟一反常态,泪眼婆娑怒斥帝王。   “我父亲现下就在铳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1 23:59:36~2022-11-12 16: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4瓶;北城紫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 摩擦(二更) ◇   ◎“蹭破了皮了”◎   前世明相也于铳州赶上了地动, 所幸灾害波及范围小,有惊无险。   赈灾回京后唯恐女儿忧心,便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因而明斟雪重生后便也忽略了这件事。   可因着她重生, 这一世许多事与前世的发展有所偏差, 明斟雪不知父亲能否平安度过这一劫, 分外忧心。   “父亲还在铳州,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要去铳州找他。”明斟雪红了眼眶。   独孤凛看着她急得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叹了口气, 将人拉入怀中坐着。   “别哭了,”独孤凛眉头一皱,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孤又没说不让你出去。”   他垂眸,抬起明斟雪的小腿握于掌中擦拭干净。   “你看看自己的裙袂, 可还能出去见人。”   “不都是你折腾出来的么!”明斟雪又羞又气,挣开他的怀抱, 在厢房里四处翻找能换用的衣物。   指腹相对搓捻,短暂地回味着方才雪肌光滑细腻的触感,独孤凛不欲多做耽搁, 迅疾起身出门, 而后合紧门扉不让明斟雪为外人看到。   甫一离开这间厢房,他便换回了一贯冷静自持的面目, 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   他冷声吩咐道:“藏风。”   藏风应声自屋檐而下现身, 掏掉耳中塞着的棉花, 抱拳一礼:“陛下。”   “速遣钦差大臣前往铳州坐镇抗灾, 调集城外守备军同往协助赈灾, 铳州州牧上报灾情详实记录。”   “是。”藏风领命。   “另,莫要惊动旁人,你自去寻唐家主要一套裙裳来,速去。”   藏风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斟酌片刻,抬起头压低了声提议道:“陛下,是否需要属下再帮您取来一套。”   独孤凛眸光微动,面色不善冷冷扫了他一眼。   “属下明白,这便去做。”藏风心里咯噔了下,登时会意。   他动作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捧着干净衣物回来复命。   “为何只有孤的玄袍?”独孤凛眸色一沉。   “舍妹的那一件在臣这里。”明槊与唐香君自一旁走出。   “臣参见陛下。”两人心有不服,却又不得不向帝王行礼。   “陛下,明将军与唐家主执意不肯给,非要随属下一同前来。考虑到是明姑娘的兄姊,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藏风察言观色,默默退至一边。   “陛下是大徵江山之主,您的后宫私事臣等无权过问。可斟儿是明、唐两府最为宠爱的女儿,您于我唐府的赏花宴上就这么没名没分要了她,臣实在不敢恭维。”唐香君开门见山。   “我这个做堂姊的,见不得斟儿受这等委屈。陛下若觉臣直言不讳冒犯天子威严,只管降罪。”   “臣亦有此意。”明槊面色铁青。   独孤凛扫了眼跪于下首的两人,淡淡道:“起来罢。”   他侧身透过窗纱凝望着里间忙于翻找衣物的模糊身影,眸底的冰冷稍稍松动些许。   “孤并未要了斟儿。”   明槊与唐香君惊得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   “那您让臣为斟儿准备这干净裙裳……”唐香君伸出手,展开捧着的华贵衣料。   独孤凛难得的言语间流露出片刻迟疑。   “孤弄脏了她的裙袂。”   “陛下您竟然忍住了没……明槊你干嘛捂我嘴!”唐香君被明槊拽了一踉跄。   “臣斗胆,今日只向问陛下一句准话,敢问陛下对斟儿究竟是何种态度。单单贪图舍妹姿容想收入后宫解闷,亦或是给足舍妹应有的名分与偏爱。”   “若是前者,臣冒死恳求陛下放过舍妹,莫要再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她。”   独孤凛收回目光,墨色冷眸透着坚毅与笃定。   “孤敢在此对明、唐两府立誓,饶有弱水三千,孤独要斟儿一人。皇后之位只会是斟儿的,任何人绝无可能亦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若违此誓,便叫孤……”他蓦地不知该以何做赌。   不得善终?灰飞烟灭?那是他本就应得的结局,算不得赌注。   “便叫大徵江山覆于孤之手,由孤背负千古骂名,生前身后受尽世人唾弃。”   这是独孤凛能想到的,对一个帝王来说最残忍的惩罚。   却不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报应。   那需要以明斟雪做赌。   明知不会负她,独孤凛也舍不得再让明斟雪牵涉其中。   她应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不该做任何人的筹码,不再被天道束缚。   明槊与唐香君猝不及防被帝王立下的誓言震慑住,沉默良久。   “陛下既对斟儿情深义重,又何必将事态拖沓到今日这般。”唐香君道。   “孤愿意将一切都交付于斟儿,可斟儿她不愿意留在孤身边。”独孤凛薄唇抿紧。   “舍妹若不愿,陛下便要强娶么?”明槊忽的抬起头,“陛下先是公然抢亲,而今又……”   话到了嘴边难以启齿,明槊顿了顿,继续说道:“舍妹胆小柔弱,难承厚爱,望陛下放过……”   “独孤凛你个狗皇帝!把我关在厢房里算什么本事!”门内传来明斟雪的哭骂声。   “狗皇帝……?”唐香君惊得干咳了两声,暗中戳了戳明槊的胳膊低语道:“我观陛下脸色不善,堂兄你不妨将那句‘舍妹胆小柔弱’先收回去。”   一面抬起头帮明斟雪打着圆场:“斟儿应是等得着急了,陛下请容臣先将衣裙给斟儿送进去。”   门栓方一被打开,明斟雪余光瞥见了兄长,羞愤难当立即将门扉阖上。   “快过来让阿姊看看,究竟有没有伤到实处。”唐香君牵着明斟雪的手,引她坐在榻上。   “阿姊莫要再看了,陛下没动我,就是弄脏了裙裳。”   明斟雪捂住那一片裙裾,垂着眼睫。   “怕什么,阿姊什么场面没见识过,担心你受了委屈不敢直说,总得让阿姊看过了才能安心。”唐香君凑近她,捏着帕子替她拭去泪水。   “好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外面那位能把持得住底线,倒是有些难得。”她收了帕子,帮明斟雪解开弄l湿的下裙。   “我的天爷呀!这力道也太狠了罢!”唐香君一时没忍住,大呼一声惊动了门外之人。   明槊将一对铁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近乎要把指骨生生捏碎。   “阿姊你小点儿声,让我快些换好裙裳罢,我急着去见兄长。”明斟雪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羞得耳根红了个透。   唐香君挡住她的动作,伸指轻轻碰了碰摩擦得充血的娇嫩肌肤。   “不成,你这需得用上伤药,蹭得都要破了皮了。”唐香君起身去找药箱。   “阿姊!”明斟雪忙拽住她,“我没事,方才铳州地动,父亲现下人就在铳州,我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她系上丝绦,将换下来的长裙团成一团藏在怀里,快步打开门扉。   唐香君追着她紧随其后。   明斟雪朝兄长飞奔过去。   “哥哥,快出城去铳州!铳州方才地动了,父亲还在那里,生死未卜。”   “你说什么?”明槊面露惊诧,追问道:“父亲怎会在铳州?”   “昨儿下半晌父亲便动身前往铳州拜谒旧友,人现下定然还留在铳州城内。”明斟雪心急,将自己所知晓的事对兄长全盘托出。   明槊皱眉:“父亲离府前一直与我同在一处,此事事前并未对我提起过,斟儿为何会知晓。”   明斟雪一时语塞,紧张地手心出了层薄汗。   她为何知晓?当然是前世明父回京后同她交待的。   为何事先不告知子女?因为明相前往拜谒的旧友与早年失踪的大皇子有关。知道的人越多,此事便越危险,明相当然不愿让子女受累其中。   明斟雪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可她却不能对兄长交待,尤其是当着独孤凛的面交待。   几个细微的动作,一句“铳州地动”便险些暴露了她的身份。   帝王探究的目光始终压在她身上,不曾移开过片刻。   明斟雪心跳如擂鼓,怯怯咬了咬下唇,她硬着头皮对明槊说道:“自然是父亲同斟儿说的。兄长忙于军政,父亲不忍打扰你,故而隐瞒了此次行程。兄长若不信,大可去问娘亲,娘亲她也知晓此事的。”   这话细究起来实则有漏洞,明夫人知晓明相的行踪是为真话,但这与明相提早同明斟雪交待并无任何关联。   明槊信了妹妹的话,来不及细想当即铁拳一抱向独孤凛请令:   “臣明槊自请率军前往铳州赈灾。”   “允了。”独孤凛淡淡道了声,视线却始终钉在明斟雪身上,墨眸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我随兄长一同去。”明斟雪拽着明槊的袖子,“父亲年迈,我不放心他。”   前世明相未能善终,一身病骨落得个感染鼠疫死于牢中的下场。这一世,明斟雪无论如何也要陪在父母身边,让他们颐养天年。   “好,兄长带你同去。”明槊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正待向帝王请示告退。   “慢着。”独孤凛掀起眼皮,注视着明斟雪。   “你留下,稍后随孤一同乘车奔赴铳州。”   “我不要!”明斟雪的情绪尚未自方才那一场荒唐中抽离,她匆忙躲到明槊身后,双手攥紧了兄长的武袍。   “我想和兄长一起走。”   明槊将妹妹护在身后,道:“舍妹娇纵,恐扰了陛下安宁,这一路便交由臣来照顾罢。”   “正因斟儿娇气,才要留在孤这里精心看顾。御驾舒坦,路上委屈不了她。明将军需得分心去统领军队,只怕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与耐心好生养着斟儿。”独孤凛分毫不肯退让。   “哥哥,我不怕吃苦。”明斟雪仰起脸朝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孤并不想让你吃苦。”独孤凛剑眉一挑,“锦衣玉食仔细养着你,不好么?”   “不好!”明斟雪自兄长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看也不看一眼长身玉立的帝王,直接将裙子团成团扔入他怀中,“还你的东西!我不要!”   “这不是明姑娘的裙子么,为何成了陛下的东西?”藏风习惯性地上前来接,被独孤凛一抬手夺了回去。   “藏风,不该问的话别问。”帝王低斥了句,状若无意望了明斟雪一眼,意味深长。   明斟雪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耳尖却又烧了起来。 56 ? 捆绑(一更) ◇   ◎(捉虫)“斟儿,掌控孤”◎   一抛一夺间, 裙袂展开些许,裙裳沾染的浅淡少女香与浓烈的龙涎香相勾缠,混合着骤然泼洒在空气里。   其间夹杂着几缕馥郁强势的, 令人联想到滚烫血液的麝香味, 十分微妙。   明斟雪嗅觉更为灵敏, 分辨出那气息的一瞬, 脸颊“唰”的一下红了,烫得她无地自容。   眉尖不安地紧蹙,她掐着指尖飞快抬眸瞟了一眼,惊得瞪圆了一双杏眸。   年轻的帝王眉目低敛, 专注于欣赏掌中握着的痕迹凌乱的裙裳。   骨节分明的长指自柔软面料上一寸一寸滑落,认真抚过每一条因过于用力的动作而留下的褶皱。   有那么一瞬, 明斟雪觉得被他握于滚热大掌中摩挲的并非是衣物,而是她娇嫩细腻的肌肤。   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帝王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眼尾薄红未褪, 黑眸藏着星星点点玩味的笑意,眼看着便要展开那片湿濡。   这人好不知羞耻哦!   明斟雪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 忍无可忍,猛地自兄长背后站出来,一把抓住那团软绸。   “拿过来!”   帝王五指一拢, 明斟雪指尖攥着裙裾往回拽, 根本拽不动。   “还给我!”明斟雪瞪他。   帝王盯着她羞得绯红的小脸,眼神变得愉悦起来, 似笑非笑。   “不是小姐方才亲口说的, 此物归于孤了么, 怎的片刻的功夫又反悔了?”   明斟雪羞愤欲绝, 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我……我喜欢这件裙裳, 扔了挺可惜 。况且,它本就属于我。”   “哦?”帝王剑眉一挑,“谁说孤要将小姐的裙裳扔了?”   少女手足无措的模样尽收眼中,他喉咙间发出一声暧昧不清的低笑:“孤要将它留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念着。”   话音一转,独孤凛展开裙间褶皱,隐隐露出湿热的乳白:“孤有一事不解,若说它属于小姐,这里的‘它’是指裙裳呢,还是……”   “住手!”明斟雪一颗心遽然揪紧,匆忙按住他的手阻拦。   “陛下是变态么?怎的如此厚颜无耻!把我的裙裳还给我!”明斟雪刻意咬重了“裙裳”两个字。   帝王深邃的眸中含着捉摸不透的笑,一瞬不错盯着她。   “想将这物要回去么?孤给小姐这个机会,由小姐来选,铳州一行是与孤同往,还是与你兄长同去。”   长指搓捻着软而薄的绸面,独孤凛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明斟雪咬咬下唇,垂着眼眸赌气道:“我不要了,留给陛下罢。”   “小姐可要想清楚了。”帝王的指尖由下而上滑动,抚过腰部那截窄窄的软缎,长指收拢猛地一掐。   隔着空气,明斟雪忽觉那只大掌发狠掐中了自己腰肢间的软肉,惊得心脏漏了一拍。   然而独孤凛接下来的举动更令她方寸大乱。   帝王将裙裳凑至唇边,轻嗅着领口处的女儿香,一举一动姿态极为矜贵优雅,漆黑如墨的眸中难掩愉悦与享受。   一瞬间明斟雪只觉周身血液凝固,脑中嗡的炸开一片凌乱。   “臣女悔了,陛下还是将裙裳还给我罢……”她艰难地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独孤凛停下动作,眸中飞快划过一丝锋芒。   “孤的耐心有限,小姐这回可认真考虑清楚了?”   “臣女想清楚了。”明斟雪答。   独孤凛此人又疯又变态,这裙裳若真落入他手中,背地里指不定会拿沾有她体香的衣物去做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荒唐事。   前世也不是没用过明斟雪的心字罗衣去纾l解l,他玩得花样多且变态,非逼着明斟雪亲眼看着一件件平整干净的衣物被浸l透,揉皱,直至失了形状再也穿不得。   都是寸锦寸金的绝品软缎,一匹可抵数十斗金,说扔便扔。锦绣丛中娇养着长大的明斟雪看了也觉得心疼。   倒底是自己贴身穿过的裙裳,一想到会被帝王用在手上,明斟雪悚然寒毛直竖,满身不自在。   若再是日日夜夜反复磋磨……   鸡皮疙瘩抖落一低,明斟雪不敢再往下细想。   “请陛下将裙裳归还臣女。”明斟雪硬着头皮道。   “好啊,”独孤凛薄唇噙着笑望她,“去,亲口告诉你的兄长与阿姊,告诉他们,说你自愿与孤同车而行。”   明斟雪不甘不愿转过身,垂着眼睫不敢直视兄姊,道:“斟儿愿随陛下同往。”   “斟儿你……”明槊将拳头攥得死紧,抬步越过明斟雪身边,朝帝王拱手道:   “舍妹明明不情愿,陛下您又何必对她苦苦相逼。”   “孤可没说什么,”独孤凛冷笑一声,扬起下颌点了点,“小姐亲口所说,愿与孤一道同行,明将军可听仔细了?”   明槊无言以对,面色涨得铁青低声抱怨了句:“这不是无异于羊入狼口么!”   “兄长。”明斟雪拽着明槊的衣角,无声摇了摇头。   “事急从权,兄长且先去忙于赈灾一事,待我到了铳州,便去与兄长汇合。”   “妹妹,这不成,为兄放心不下。”明槊糟心,抬眸飞快瞥了帝王一眼,压低声音意有所指:“你若再有一丁半点的闪失,为兄无颜面对父亲母亲。”   眼看着进退维谷迟迟僵持不下,唐香君站出来解围:“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堂兄且安心领兵先行。赈灾济民少不得钱财米粮,我做主,唐府备上物资装车一同出城。我单乘一车跟在斟儿身后一路仔细盯着,可行得通?”   她牵过明斟雪的手轻拍了拍:“眼下无论你同谁在一处,陛下都不会放过你。既如此,你且安心,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出声唤阿姊。朝廷需要唐府的粮财,该有的面子总还是要给阿姊的。”   明斟雪沉默着点点头,缓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回帝王身边。   “明将军速去集结军队预备出城罢,也请唐家主速筹粮财送去铳州发放。”   独孤凛难得的缓和了冷峻面色:“孤代大徵百姓,谢过两位。”   “臣亦是大徵千万子民中的一份子,赈灾济民义不容辞。”明槊领了帝令,临别之际望向明斟雪,不忘嘱托道:“还请陛下善待舍妹。”   “自然,家国大事在即,孤自有分寸。”独孤凛道。   目送着兄姊自视线中消失,明斟雪一转身趁他不备,将裙裳飞快自帝王掌中抽回。   独孤凛失笑:“这么心急?”   “担心陛下出尔反尔,毕竟这样的事您做过可不止一次了。”明斟雪振振有词。   “谁纵的你这副脾气,敢同孤这样讲话。”帝王语气重了几分,周身笼着极强的压迫感。   见明斟雪掐着指尖不语,帝王俯身凑至她面前,凝望着少女精致的眉眼,薄唇倏然一勾:   “吓到你了?”   “怕什么,是孤亲自纵的。”   明斟雪冷着脸,对近在眼前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毫无兴趣,当着独孤凛的面,转身将弄脏了的裙裳塞到藏风手中。   “烧了。”明斟雪声调冷冷,并未因那裙裳是她最为喜欢的一条而有过片刻犹豫。   藏风诧异,抬眼望向帝王,向他请示。   独孤凛眸中划过一丝不悦,脸色沉了沉,冷声道:“依小姐的意思办。”   脚步忽的一顿,他补充道:“藏风,以后暗卫上下谨遵小姐之令,无需过问孤的意思。”   藏风不敢置信猛地抬起头,愣了片刻,应声道:“是。”   “陛下说的哦?”明斟雪瞥了帝王的背影一眼,当即命令道:“藏风,去把他敲晕了给我绑了。”   藏风身形猛地一踉跄。   “陛…陛下……”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朝帝王求助。   “呵。”   帝王唇间溢出一声低笑。   “得寸进尺。”他转过身来俯视着明斟雪,轻斥了声,语气却并不重。   “你若喜欢同孤玩这种花样,不如亲自动手来绑。”他神情忽的变得正经。   明斟雪蓦地瞪大一双杏眸,脸又烧了起来。   “无耻之尤!”她在心里暗骂。   “御驾在哪,我去车上等着陛下。”   独孤凛要回室内更衣,她想先行一步,与他少些共处的机会。   “小姐很着急?”年轻帝王偏着头看她。   “对。”急,当然急,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自独孤凛身边离开。   帝王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藏风,领路。”他转身往外走。   “陛下不回到室内更衣么?”明斟雪皱眉。   “不了,时间紧迫,孤便从了小姐的意思不再耽搁时辰,一边赶路一边更衣。”   明斟雪不走了。   “陛下自己去罢,我去找阿姊了。”她当即转身便要离开。   手腕被人攥住,轻轻松松一把将她扯回来。   举动间玄袍散开,明斟雪双手撑在帝王热腾腾的胸膛上,   腰身劲瘦,肌肉形状分明,是具力量与美感并存的身体。   唯一的不足便是这具身体属于独孤凛。   明斟雪抽回手,兴致缺缺。   “不满意?”独孤凛皱眉,心底生出几分烦躁。   “在这里等孤片刻,稍后唤你上来。”   明斟雪连应声也懒得应,半分情面也不屑于留。   独孤凛沉默片刻,悻悻落下帷幔。   一路上,明斟雪始终避他如虎狼,闷着头一声不吭,唯恐避之不及。   独孤凛扫了她一眼,命令道:“坐过来些。”   “孤让你坐到孤身边来。”他语气重了几分。   明斟雪撩起车帘一角看沿途风景,对帝王的命令充耳不闻。   “还在生孤的气?”他问。   意料之中,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独孤凛眉目冷了下来,周身开始散发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   明斟雪察觉到帝王压迫感极强的气势,悄悄往角落里缩了缩,抱紧自己。   随时准备拔下插l在发间防身用的簪子。   行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横竖她已经重伤过帝王一回了,再下一次狠手也没什么。   大不了同归于尽。   掌心沁出了薄汗,明斟雪紧张得指尖深深嵌入肉中。   她只是担心行刺帝王会连累亲近之人,那是她的死穴。   明斟雪内心正进行着艰难的挣扎,余光冷不防瞥见帝王挑开车帘。   “藏风,给孤一捆绳子。”   藏风老老实实自外递了一捆。   帝王接过绳索掷到明斟雪面前。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明斟雪眉尖紧蹙,不明所以。   耳畔响起墨靴摩擦木板地面的窸窣声,明斟雪抬起头,发觉独孤凛已走至面前。   他俯身捡起绳索交至明斟雪手中,道:“若是亲手绑住孤能取悦到小姐的话,那便请罢。”   他端端正正坐在宽阔的车厢正中位置,身板挺直,全身散发着帝王凛然不可侵犯的强势气场。   “小姐,”他望向缩在角落里的明斟雪,眼神玩味,声调低沉蛊惑:“过来,绑住孤。”   “由小姐来掌控。”   “孤会配合。”尾音拖长,透着清冷而令人着迷的慵懒与诱惑。   明斟雪心情复杂,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绳索。   而后在帝王极具诱惑的嗓音中,真的起身朝他一步一步走近。   独孤凛眸中凝起深情缱绻而带有病态疯狂的情愫。   他牵起她的手,主动引导着她将绳索绑在腰腹间,而后向上是宽阔的胸膛,绕过凸起的喉结之下。   漆黑的眼眸波澜汹涌,始终紧盯着少女动作生疏的一双玉手。   “乖,孤给你机会出气。”他扶住她的腰肢助她稳固身形,抬起一只玉足踩上膝间。   “斟儿,控制孤。”帝王的嗓音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喑哑。   骤然被困在一处狭窄的角落里,周遭空气压抑沉闷,全身被帝王衣间浓郁的龙涎香与热气紧紧包围,明斟雪热得脸颊绯红,鼻尖出了薄汗,有些气闷。美眸迷离,鬼使神差听着他的引导做起来。   穿着白净绫袜的玉足大着胆子靠近了些,隔着衣料踩上去轻轻l磨l蹭。   帝王的气息陡然粗l重l了起l来。   “你可真是要了孤的命了。”他伸手摩挲着明斟雪的脸颊,平素阴鸷冷静的一双黑眸泛起波澜,薄唇轻颤着抿紧,下颌竭力克制绷成锋利的弧度。   “斟儿,”他眸中有寒冰倏然融化,“唤孤的名字。”   “唤孤的名字。”隐忍的语气中带有催促意味。   “独孤凛。”她以气息哑声唤着,声调又软又轻。   轻飘飘落在他心上。   帝王薄唇一勾,发出满足的一声低沉喟叹。   他捏住明斟雪白细的后颈,按着她的后脑凑近自己。   “做孤的皇后好不好。”他气息不稳,唇间若有若无溢出粗l重的喘l息。   明斟雪一双水汽氤氲的美眸凝望着他。   “做陛下的皇后?”她偏着脑袋问道。   “对,孤可以将世间最稀有的一切都奉至你面前。”   帝王仔细摩挲着她的面颊,眸光缱绻,透出病态的疯狂与痴缠。   “做陛下的皇后……”她眸色迷茫,喃喃重复道。   鲜艳欲滴的丹唇实在诱人,情到浓时,独孤凛克制不住吻了上去。   明斟雪水眸微眯,正要倾身凑近。   突然手握绳索缠住帝王的脖颈猛地一勒,玉足仍未挪开位置,带有威胁意味踩上去。   眸中瞬间恢复清明,再无半点情动时的朦胧情愫。   “陛下大意了。”她微微一笑,声调冰冷。   作者有话说:   女鹅:信不信让你个恋爱脑半身不遂   二更有点晚,宝汁们先睡叭感谢在2022-11-12 23:57:35~2022-11-13 23: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花同学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 二合一 ◇   ◎“我非尘世中人”◎   眼底光亮一瞬熄灭。   情l潮褪去, 帝王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明斟雪手有些抖,饶是她抢占了先机,对上帝王那双深邃的黑眸时仍会害怕。   出于对眼前这位上位者的天然畏惧。   蛰伏数年的野心与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手段锻造了独孤凛与历代顺位承袭大统的帝王截然不同的威势。   那怕此刻被绳索束缚着, 威势并未削减半分。   生就一副帝王骨相。   独孤凛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神色平静。   “动手。”他瞥了眼少女手中攥紧的绳索, “为什么不继续?”   明斟雪当即攥得更用力了些, 收紧的绳子擦过帝王颈下,勒得青筋暴起。   独孤凛不怒反笑,自颈间的疼痛与窒息感中寻到一丝难得的趣味。   “下手这么仁慈,你是生怕孤挣不开绳索么?”   “这样做, 根本伤不到孤。”   他视线一低,落在踩住玄袍鼓囊处的那只玉足上。   “斟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帝王眸色深沉。   “陛下教得好。”明斟雪足下力度重几分。   “是么, “帝王凤眸微眯,轻笑道:“孤可没教过你这个。”?   装什么装!这辈子没教过不代表上辈子没做过!   明斟雪不理会他。   “你打算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绑着孤?”   独孤凛扬起下颌朝她露出的那截玉白小腿点了点。   “杀又不敢杀,用又不会用, 这是什么意思,嗯?”   他敛眸一扫胸前绑着着绳索:“你心里清楚, 你我之间这种小把戏偶尔视作情l趣骗骗自己也就罢了。若真打算动手,再来十条绳索也困不住孤。”   帝王低沉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两手转动腕骨略一交叠, 捆得紧实的绳索顿时崩裂开。   手中绳子长短不齐尽数崩断, 明斟雪索性扔了绳索,将抵在玄袍上的那只玉足撤回。   未消退的欲l念跳动着拍打了两下紧贴着龙袍的足心, 以示其被明斟雪的触碰挑起了兴奋。   明斟雪穿上绣履, 趾尖不自在地蜷缩起来, 企图缓解足心又烫又麻的感觉。   “的确困不住陛下, 也伤不了您。”   她直起身子, 摸索着拔下一根发簪,扣动玄关。   “唰!”尖锐的刀锋自雕琢着的花骨朵间破出。   明斟雪用锋刃抵住脖颈,望向帝王,道:“臣女伤不了陛下,却可以伤了自己。”   饶是方才情动之时猝然被心悦之人攥住命门威胁,独孤凛面上也不曾有过丝毫的愠怒。   可当明斟雪将锋刃对准自己时,帝王沉静的眼眸中遽然迸出怒意,聚起浓重的戾气。   “将你手中的暗器放下。”他冷声道。   明斟雪恍若未闻。   “孤叫你放下!”帝王骤然冷喝一声。   呵斥声惊动了车马以及随行,御驾倏然停住,藏风立在外头试探着请示道:“陛下,可有需要吩咐的事?”   “无事。”独孤凛起身径直朝明斟雪走去。   明斟雪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踉跄了下跌坐在软榻上。   独孤凛伸手轻易夺去了她攥在掌心的簪子。   “孤赌你不敢死。”独孤凛冷笑一声,倾身将少女娇小的身躯覆在阴影下。   “还未确定你父亲的安危,斟儿又怎会甘心了结自己的性命。”   他摩挲着那支发簪,眼神骤然一狠,生生将簪子折断于掌中。   独孤凛冷冷睨着她。   明斟雪垂着眼睫意图躲避,蓦地下颌一痛,独孤凛捏住她的下颌将小脸扳起。   寒意一寸一寸漫上被他掐住的肌肤。   “谁允许你将刀刃对准自己!”他喉咙间滚出一阵低沉的怒喝。   明斟雪抬眸怔怔看着他,一时头脑发懵,不明白帝王为何突然大动肝火。   方才情到浓时将他猝然惊醒,也未见他流露出半分愠气。   沉郁阴鸷的眸底暴起猩红,明斟雪被帝王盯的心里发怵,陡然一个激灵,这才隐约猜到原因。   上一世,她死于自戕。   如方才的动作别无二致,那个冬日里,明斟雪握住了利刃对准自己纤弱的脖颈。   横竖死的是自己,独孤凛有什么好气恼的?真是多管闲事。   明斟雪在心底暗暗嘲讽。   帝王脸上阴云密布,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冷冷打量着她,许久,忽而长叹一声:   “明斟雪,孤给你这条命不是由着你作贱的。”   “臣女的命是父亲娘亲给的,同陛下有何干系。”明斟雪听着他的话只觉莫名其妙。   深邃晦暗的眸子久久落在她面上,帝王将未能宣之于口的话咽了回去。   语气沉重而执拗,他简简单单重复道:“是孤给的。”   少女眸中露出迷茫与不屑,独孤凛按了按心口,强抑着那处不被酸涩冲垮。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其中缘由。   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都由自己一力承担罢,让她与前世做个了断,不再囿于往昔恩怨,挺好。   况且,留给独孤凛的时间也不多了。   ***   铳州地动的阵势不算小,   山崩地裂,尸骨载道,明斟雪只在书中见识过灾难,仅仅透过文字的描述便觉残忍。待到入了铳州城,还不知会目睹到怎样一幅惨状。   心脏不免紧紧揪起。   御驾甫一停下,明斟雪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先帝王一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鼠躲猫似的急匆匆飞逃开。   意料之外,铳州城大的建筑确有损毁,民舍以及城内居民受到灾害的影响却并不算大。   在帝王暗中授意下,明斟雪很快便寻到了父亲。   明相安然无恙,身旁还站着一位鬓发灰白的老宦官。   “铳州地动之势不小,为何灾情并不严重?似是……大家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一般。”明斟雪疑惑。   “令爱说到点子上了。”老宦官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   “打从新帝登基伊始,便降旨让铳州城加固房屋建筑,先紧着民居与要紧处所来。朝廷拨款,新屯了几座仓的粮食,加上原有的,足够支撑铳州度过这一劫了……”   难怪独孤凛一路上还有闲心捉弄她,原是万事俱备,早早做足了赈灾的举措。   新帝登基伊始?   那段时间明斟雪因着抢婚以及行刺诸事,在宫中正同帝王闹得不可开交。   也难为独孤凛带伤坐镇朝堂之上,为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缜密思忖应对之策。下了朝回去还要操心宫里那位寻死觅活折腾着的小祖宗。   “难得啊,大徵总算迎了一位有作为的皇帝。”明相心下复杂喜忧参半,重重长叹了声。   老宦官颔首一笑:“是了,先帝委实不算个好东西,留下的子嗣里却罕见的出了几个好苗子。”   “新帝心术手段皆为上乘,难得的是他真的将江山与子民放在了心里。这十皇子虽是个富贵闲人,但贵在秉性至良至纯。”   明相撩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魏监一手养成的大皇子也不错。”   大皇子?那个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大皇子!   明斟雪心里陡然一惊,将目光再度落在面前这位身形佝偻的老宦官身上。   老宦官笑着摇摇头,自嘲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他认了咱家做义父,咱家一介阉人,养出来的小子能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话听着像随口说出的自嘲与奚落,明斟雪却觉得老宦官意有所指。   “大皇子命途多舛,陛下当年不过是一时兴起幸了位宫婢,生父不疼,生母低微,殿下自出生那刻起便没得选了。”明相叹道。   “若真要论命途多舛,还得是当今陛下。大皇子再不济,好歹还有咱家陪了这么多年,新帝那可是孤身一人自血海炼狱里杀出一条生路来的。”   老宦官混沌的瞳仁中噙着模糊的笑,长嗟了声。   “咱家从前便对大殿下说过,若换作任何一位皇子上位,都不足以构成威胁。”话音一顿,老宦官呷了口茶水。   “唯独新帝不成,无解死局中强杀出一线生天的人,最为惜命,也最看重握在手中的权柄,容不得旁人觊觎。”   “可孩子大了,咱家管不住他了。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便随他去罢。”   明斟雪在父亲身侧竭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她听着老宦官的话,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压着似的,喘不过来气。   大皇子仍存活于世,并在暗中筹谋着篡夺帝位。   那么父亲呢?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父亲都与这位抚养大皇子的魏监交情过深,他是否已不声不响站队了大皇子?   她不由想起前世明氏被抄家的罪名——兄长叛国通敌,相府意图谋反。   或许也是受到了大皇子的牵连。   独孤凛那般专横阴狠的秉性,绝不会容忍任何不忠于他的人出现在眼皮底下。   谋逆之事一旦被揭发,依着帝王的手段必然要斩草除根,血洗逆党。   明相为人忠直,饶是先皇庸碌无能,明相也从未动过这等改立新君的念头。   两世密切关注大皇子的动向,不过都是为了将女儿自深宫禁苑里解救出来罢了。   追根究底,致使明氏倾覆的原因离不开明斟雪。   前些时日单单整治左相一党根本无法避免明氏走上前世的悲惨结局。   左相党羽捏造事实构陷相府仅仅是一条导火索。摧毁明氏的真正缘由深藏背后,仍未被挖掘出来。   一想到这层,明斟雪面色煞白如纸,全身血液骤然凝滞。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备上两匹草席,大殿下一匹,咱家一匹。”老宦官不紧不慢说道,神态从容自得,浑然不像在讨论生死大事。   眼皮子懒懒阖上,老宦官闭目眼神,嘴里咿咿呀呀的唱起了小曲。   “王探母毕,赐宴臣民,嫪醉……”(1)   明斟雪心事重重,纠结着该如何开口同父亲道明明氏的走向。   老宦官唱了一小段过足了戏瘾,撩起眼皮子打量着明相父女二人,将眼眯成一条细缝微微笑起来。   “承蒙明相不嫌弃咱家的身份,同咱家来往多年。明相尽管放心,大皇子脾性邪是邪了些,但他好歹唤咱家一声‘义父’,咱家的话,他还是听的。”   他坐起身来,道:“只要咱家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那孩子闹到明相面前丢人。”   这话说的客气,只要魏监还在,便不会因着他与明相这层关系,使得大皇子有机可乘将明氏拉下水。   可若魏监不在了呢?   明斟雪估算着时间,明氏是在新帝登基的第三年突然被抄家灭府的。   还有两年。   魏监年事已高,难说还能活多久。他若不在了,那大皇子会不会……   明斟雪捂住扑通扑通不安跳动的心脏,大着胆子开口说道:   “晚辈斗胆,您虽能挡得住殿下一时,日久天长的,倘若以后……”   点到为止,明斟雪不再继续往下说。   “斟儿,不可无礼。”明相低声提醒了句。   “无妨无妨,明相何必如此苛责。”魏监放声大笑两声,很是洒脱。   他认真地打量着明斟雪,手指点了点,笑着道:“令爱心思缜密灵巧,模样也讨人喜欢。明姑娘,你一岁生辰时,咱家亲自登明府给你送过生辰礼,那时便见过一面,想不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明姑娘说的不错,再往后的事,咱家是管不了喽。”   明斟雪心中蓦地一紧。   无论明氏倾覆的最终缘由是否与大皇子有关,魏监与明相的这层关系始终是个莫大的隐患。   “明姑娘。”   这一声将明斟雪自思虑中唤回,她抬眸望向魏监,见那老人神色和蔼。   “方才还提到呢,咱家送了明姑娘一回生辰礼。咱家与你父亲交情匪浅,故而,想再送一回,补上心意。”   魏监两手比划着给明相父女看:“咱家早些年得了这么大一颗稀世罕见的猫眼儿绿石头,别说盛京城数一数二的宝贝行当了,便是宫里也不多见,如今,便送给明姑娘了。”   “前辈的心意晚辈心领了,听前辈的描述,这应是件顶顶好的玉石,晚辈不敢收下。”明斟雪忙推拒道。   “欸,”魏监眉头一皱,意味深长。“这石头可不是用来作装饰用的,收着罢。”   明斟雪方想再婉拒,明相忽然拉住了她。   “斟儿,魏公公送你的并非仅仅是一块稀罕物,更是一道保命符。”   “啊?”明斟雪不解其意。   “大殿下将魏公公视为亲父奉养,魏公公算是赠了你一件信物,若真到了那般地步,至少大殿下碍于情面不会动你。”   “父亲。”明斟雪参透其中深意,紧紧攥住明相的衣角,“若真到了那一日,女儿绝不会苟活于世。”   “傻孩子,这怎么能成呢。”明相怜爱地盯着女儿,神色凝重,“父亲母亲终究不能陪伴你一辈子,余下的路途,你总得学会自己走。”   “从前想着,若能为觅得良婿代我与你娘亲照顾好你,为父便能安稳闭上眼了。可世事难料,新帝非你不可,你又对他无意,那为父只能竭尽全力为你博上一博了。”   “成王败寇,为父无话可说。”   “父亲……”明斟雪红了眼眶,“女儿错了,从前是女儿太过天真了。此事太过危险,您何必为了我一人堵上整个明氏,我想要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傻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明相看着爱女落泪,忍不住心疼,“事已至此,不如寄希望于大殿下能成事。”   “成或不成,那孩子看在咱家薄面上,都会护着明姑娘清清白白置身事外的,便是陛下要追责,也算不到明姑娘身上。”魏监补充说道。   “魏公公一片心意,你且收下罢。”明相劝道。   明斟雪无奈,走至魏监面前,道:“谢公公庇护。”   魏监伸出拳头,一摊开手掌,掌心竟空无一物。   “公公这是何意?”明斟雪猜不明白。   魏监笑了笑,朝皇宫所在方向遥遥一望,道:“这猫眼儿石已送出去了,很快,便会交到姑娘手中了。”   明斟雪听得云里雾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了帝王的旌旗在风中鼓得烈烈作响。   城楼高台之上,藏风步履极快越过旌旗赶至帝王面前,抱拳一礼,交待截获的一应情报。   独孤凛长身而立,背对着藏风看不出情绪。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了一句与情报毫无关联的话。   “藏风,孤养了只不听话的雀儿,她想逃出金笼外,孤便放她离开,知道原因么?”   藏风摸不着头脑,试探着猜了句:“陛下想还她自由?”   “不,”阴恻恻的声音自薄唇间吐出,独孤凛摩挲着墨玉扳指,眼神阴鸷得骇人:“孤想让她明白,囚笼之外是由孤掌控的更大的囚笼,她永远都逃不掉,永远不可能。”   他是天生的坏种,骨子里刻着偏执得近乎癫狂的占有欲。   她逢场作戏时在他面前掉的那点儿泪,装出来的乖巧模样,他都一清二楚,横竖是在他的股掌之内折腾。   愿意哄着她陪她逢场作戏罢了。   闹也得有个分寸,   真要是越界了,独孤凛随时可用强制手段将她捉回去重新锁回笼中。   这人怎么就学不乖呢……   ***   明斟雪见过父亲之后,便去找唐香君一同为百姓施粥布善。   施粥的间隙,她瞥见街巷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沙弥,小孩子争不过大人,缩在角落里怪可怜的。   明斟雪唤来侍女吩咐了声,自己盛了一碗热粥走过去寻他。   “小师傅,来,这碗给你。”   明斟雪蹲下身子与小沙弥视线相齐,这才将粥碗捧至他手中。   小沙弥手脏噗噗的,接过粥碗时无意间碰到明斟雪柔软白净的一双手,羞愧地连连道歉。   “无事的,小师傅不必介怀。”明斟雪笑了笑,起身便要回去。   小沙弥这时抬起眼望向她致谢,话到了嘴边,突然道了句:   “这位女施主,你似乎……似乎已经不在人世了。”   明斟雪甫一迈出的脚步登时顿住了,面上笑容冷了下来。   “你…你这小沙弥怎的胡说八道!我家姑娘好心好意给你送粥,你怎的还咒人呢!”流萤气得当即便冲过来要和他理论。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我说的是真的。”   小沙弥年纪还小,小孩子脾气直言直语,也不懂得顾忌。   “流萤,”明斟雪拦住她,“又没什么大事,你怎的又起了脾气?我瞧着阿姊那边忙得腾不出来人手了,你快去帮着操持,我先躲个懒,回去歇息片刻。”   她轻推着流萤,催促她回到唐香君那边帮衬。   直至亲眼看着流萤走远了,这才放下心,重新回到小沙弥面前。   “小师傅,借一步说话,请随我来。”   小沙弥这时反倒面露犹豫了。   他犹豫着,磕磕绊绊道:“其实,我…我有些害怕你……”   “为什么怕我?”明斟雪苦笑了一下,柔声问道,“在小师傅的眼里,我是怎样一副模样?”   小沙弥挠挠头:“是一缕美若天仙的……”   他张望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对明斟雪小声说道:“是美若天仙的一缕魂。”   只是飘渺若云烟,拂之则散的一缕魂啊……   明斟雪一颗心顿时坠入了冰窟里。 58 ? 代价 ◇   ◎是他◎   眼眶微微发酸, 泪水不争气地一股脑涌了出来。   明斟雪吸吸鼻子,看着眼神澄澈单纯的小沙弥,勉强平复心尖的酸涩。   “小师傅来自何处, 如何看得出我与常人不同?”   小沙弥捧着粥碗, 舔舔嘴角的米粒, 道:“我乃普华寺净禅法师座下弟子, 化斋途径铳州,不巧赶上了这阵地动,逃荒时被人流自师傅身边冲散了。”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不清缘由,我从小便能看见些常人看不见的事或物, 爹娘试了许多法子都治不好,后来经师傅点化便皈依了佛门。”   明斟雪点点头, 声音很低:“小师傅说的不错,我的确已非尘世中人了。本以为重获了新生,而今看来, 不过在经历一场转瞬即逝的空梦。”   她算个什么?现下这副模样连个有血有肉的人都算不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单凭一缕魂存活于世间罢了。   “小师傅且用粥罢,我这副模样会吓到你,故而不再多加叨扰了, 还望小师傅替我保守秘密, 不要向旁人提及此事,多谢。”明斟雪抿紧唇, 站起身来。   “女施主, ”小沙弥见她神情落寞, 隐约意识到方才的话对这位好心接济自己的姑娘造成了伤害, 想了想安慰她道:   “女施主莫要伤心了, 方才是我一时口快。即便女施主现下看来只是一缕魂,也是如仙女一般美得动人的魂魄,一点儿都不可怕的。况且善缘结善果,女施主心地善良,我相信您一定会得到福报的。”   小沙弥盯着明斟雪的眼睛,目光坚定:“真的,一点都不可怕,真的不可怕的。”   明斟雪笑了,笑得很无奈。   面前这位小沙弥根本不知她的心事,单以为明斟雪被他方才那一句“害怕”戳中了伤心处,忙急着解释劝慰。   明斟雪在乎的哪里是这个,她担心的是如今仅凭游魂的状态存活于世,自己还能撑多久。   只是轻飘飘的一缕魂啊,虚弱至极。说不准哪一天月落日升之际,她还没来得及等到清晨第一缕光投入支摘窗,蓦地没了踪影,消弭于无形。   不辞而别,不是不想告别,而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告别。   届时阿父阿母对着空洞洞的屋子,遍寻不到她的身影,该会多么着急,多么心痛……   泪水模糊了视线,明斟雪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抬手拭泪,余光不经意触及袖间露出的平安锁。   一滴泪水滑落在血玉上。   铳州府署衙,坐镇高位正凝神细思的帝王心脏猛地一跳。   他抬掌覆上左侧心房,按了按异动的那处。   “陛下,您可有哪里不适?”铳州刺史见帝王面色有异,紧张地忙嘘寒问暖。   多亏了帝王月前降旨拨款令铳州早做准备,这才避免了一场浩劫。   地动之后,御驾亲至铳州统筹大局,细无巨细。饶是铳州刺史从前受先皇的影响对素未谋面的新帝带有偏见,现下也对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服口服。   大徵数百年来,难得出了位明君,龙体可千万要康健无疾,在位越久越好,铳州刺史在心底暗想。   “无妨。”独孤凛微微一怔。   “藏风。”   “陛下。”藏风上前一步。   “去看看她如何了。”独孤凛莫名心绪不宁。   无需再问,藏风已然意会帝王口中的“她”指向何人。   “属下这便去唤来负责盯梢的暗卫盘问情况。”   “等等。”独孤凛起身,心跳得越来越慌。   “孤亲自去。”   ***   一截皓腕自袖间露出,帝王亲手系上的平安锁悬于少女纤细的腕骨,小小的银铃铛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   很像多年前的那场大雨里,邂逅玄衣少年时的小斟儿发间系着的铃铛。   明斟雪伸出手腕,对小沙弥说道:“小师傅既是净禅大师座下弟子,可识得此物?”   小沙弥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皱着眉头,语气中透着不敢确信:   “这,这似乎是用来锁魂的法器。”   “敢问女施主,这平安锁当中镶嵌的血玉,可是以心头血养就的?”小沙弥问道。   “心头血?”明斟雪眸子恍惚了一瞬。   她细细回想大婚当日被强制抢回宫中的场景。   浸血,取玉,亲手编织平安锁给她戴上,帮他疗伤……   明斟雪想到什么,眼中倏的一亮。   对了,她为独孤凛清理伤口时,发觉他心口有一记很独特的刀痕,似是用匕首深深插l入心尖留下的伤痕。   剜心取血……   为了她?   甫一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明斟雪忙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倒底是独孤凛疯了还是她疯了,真是什么念头都敢想。   “敢问小师傅,这血玉有何特殊用意?”明斟雪问道。   “依稀听师傅提及,这锁魂的法器以心头血为引,锁住亡故之人的魂魄,以求来世重相遇。只是代价太过残忍,千百年来不曾有人敢尝试过。”   “有何代价?”   小和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女施主,我年纪还小,知之甚少,回答不了您。”   顿了顿,他补充到:“可以肯定的是,愿为您祈得来世的这个人,一定将您看得很重要,甚至远远超过他自己的生命。锁魂改命本就是逆天而为,不谈代价,单论反噬就为常人所不能接受。”   “未了之情,未能圆满之事,皆会以梦境的形式同您诉说,女施主若实在不解,仔细留意梦中情景便是了。”   梦,白日里她在唐府厢房内梦到的那番场景。   火光滔天焚心蚀骨,帝王紧拥她的画像以身殉之。   原来那竟是上一世她崩逝后,独孤凛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独孤凛不是很讨厌她么。可她死了,他为何会那般伤心呢……   明斟雪一时心烦意乱,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前世那个恨不得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帝王了。   也是稀奇,恢复记忆数日以来一直平安无事偏偏在唐府小憩片刻,便梦到了前世那些荒诞离奇的事。   心底沉甸甸的堵得慌,明斟雪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狭长的巷子里,一树繁茂的槐花猝然闯入她的视线。   槐花,唐府的厢房外也种了厚厚的一片槐花。   明斟雪陡然悟透了其中关窍。   小沙弥说她是一缕魂,而槐树在民间传说中可以招魂,再结合血玉的功效,歪打正着替她招回了前世散乱的记忆。   可那并非是她的记忆,那时,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那是属于谁的记忆,是独孤凛吗?   明斟雪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因何而重生。   心头血是独孤凛剜心取的,血玉也是他亲手戴上的。   现下想来,帝王白日里神色郑重对她说,她的命是他给的,应是别有深意。   那么独孤凛呢,难道和她一样,重生后都只是游离于世间的一缕魂?   “女施主,您若想知晓更多的事,还需等到我师傅回了普华寺,找他老人家看上一看。”   小沙弥见她眉目间流露出悲凉,劝慰道:“荣枯有数,世事难料,女施主不妨看开些,珍惜当下的每一瞬。”   “谢过小师傅了,”明斟雪面上愁云凝重,她沉浸在莫大的悲伤之中,仍不忘轻声叮嘱小沙弥一句:“先吃粥吧,趁热吃暖暖身子,一会儿该凉了。”   明斟雪转过身离开了这处街巷,寻了一条空旷小道漫无目的走着。   周遭偶有行人经过,声音嘈杂哦。她心不在焉,脑海中空洞一片,旁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走了很久很久,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她这时真的像一个孤独的魂灵了,在人世间瑀瑀独行,与人格格不入。   可是孤独的滋味很难受,明斟雪鼻子一酸,忍不住想哭。   她想找一个温暖宽阔,能够给足她安全感任由她依赖的胸膛发泄心中涨得快要汹涌溢出的酸涩。   明斟雪背靠着一堵墙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缩起来,手臂紧紧抱住双膝,茫然地望着前方。   帝王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视野。   玄袍在空中划出虚影,独孤凛步履匆匆朝她奔来。   “斟儿!”   明斟雪尚未回过神,便被帝王紧紧拥入怀中。   “孤来迟了,孤来迟了。”独孤凛掌着她的青丝,不住温声安抚着。   帝王的胸膛温暖,宽阔,和她想象中的能让她安心的避风港一模一样。   可明斟雪想要寻找的依靠并非是他。   那个人可以是父亲,可以是兄长。   但决不能是独孤凛。   明斟雪眉间一蹙,毫不留恋推开了他,神色消沉,继续失魂落魄地沿着小径走着。   独孤凛怔愣一瞬,望着她纤弱的背影,眸色陡然一沉:   “明斟雪,给孤停下!”   明斟雪恍若未闻,只是加快了脚步。   独孤凛剑眉皱起,快步追上前拦住她。   他掌着她的玲珑肩头,面对面盯住她,墨眸晦暗不明,波澜渐起。   “看着孤!”他强硬命令道。   明斟雪垂着眼睫,不为所动。   没有人能在得知自己随时会消逝的消息后而不心生悲凉。   她整个人沉浸在与亲人不告而别的悲伤中。   想到方才暗卫一字不漏的情报,独孤凛意识到她因何而消沉,心尖陡然一颤。   “看着孤。”他语气依然很重。   明斟雪无知无觉。   独孤凛下颌绷成锋利隐忍的弧度,他俯下身,声线微微轻颤着:   “看着孤。”他重复道。   明斟雪终于肯抬眸看他一眼了。一双杏眸平淡无波,静得令人心慌。   独孤凛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问道:“那小沙弥说什么你都信么?于你而言,他不过一介陌生人。明斟雪,孤与你相识已久,你何时对孤有过如此信任。”   这话反倒是在诛他自己的心。   明斟雪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开口道:“可他说的是真的,对不对?不然,陛下何至于如此慌张。”   “抛却真真假假不提,你又何须轻信一介路人的话。”   他注视着明斟雪的眼眸,心脏猛然一沉,音色倏的沾上几分喑哑:   “还是说,你想起了什么,与那小沙弥所说一致?” 59 ? 疑心(已补) ◇   ◎不仅想要她的身,还想要她的心。◎   明斟雪抬起手, 试图推开帝王箍住她肩头的大掌。   她知道在独孤凛面前,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微弱。徒劳无功,她根本无法逃脱他的掌控与禁锢。   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正如独孤凛明明也知道, 无论他伪装成温润良善的薛昭处心积虑诱哄, 还是恢复帝王的身份以强制手段将明斟雪锁在身边, 都无法留住她。   可他仍不想就此罢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这一点上,她与他很像。   “陛下弄疼臣女了。”明斟雪并不回答他,垂下眼睫试图躲避问题。   “回答孤。”独孤凛态度强硬紧追不舍,掌中力道却轻了几分。   “回答孤, 你都想起了什么。”   明斟雪抬起眼眸,目光放空怔怔飘向远处。   “想起了什么, 自然是想起了从前的陛下……”   帝王凤眸微眯,面上罕见的透出一丝紧张。   尾音轻飘飘的消散在风中,少女似是在回忆邈远的往事, 思忖半晌,道:   “那时陛下化名薛昭入我明府, 整日装成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谁能想到表面清风朗月的少年郎会是位鸷狠狼戾的储君呢。”   她轻轻一笑:“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连臣女都被陛下骗过了。”   帝王的眸色渐渐沉下来, 他道:“这并非是孤想要的答案。”   “那么陛下想从臣女口中听到什么?”明斟雪偏头, 目露疑惑。   独孤凛眉目阴沉,一瞬不错盯住她, 意图从她面上寻到一丝半点说谎的痕迹。   “陛下方才说, 臣女与您相识已久, 对您的信任甚至比不上一介路人。这件事, 您不该来问臣女, 而应当问问您自己。”   明斟雪望着他,面色平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您从前一步步耗尽了臣女对您的信任,而今你我之间再无半分情分可言了。”   独孤凛眉峰凝起:“明斟雪,你在说谎。”   笼在袖中的指尖突然颤抖了下掐中软肉,眼睫一扫,明斟雪不动声色掩去眸中的一丝慌乱。   “事实就是如此,陛下若不相信,臣女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仰起头,眺望天际暮色。   “时候不早了,臣女该回去帮阿姊一道赈灾施粥了。陛下,且让一让罢。”   明斟雪望了望落在肩上的大掌,又催促了声。   独孤凛面色依旧不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一举一动,喉结微滚。   明斟雪又推了他一把,这一次,独孤凛顺势松了手,让她很轻松地推开了钳住身体的两道枷锁。   明斟雪心下诧异。   独孤凛怎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略一迟疑,她当即侧身绕开独孤凛,朝阿姊所在处快步走去。   袖边扬起一阵风,独孤凛蓦地握住她的手腕。   “斟儿是否已然察觉到这平安锁与众不同之处?”指腹摩挲着少女腕间纤细娇嫩的肌肤,独孤凛好整以暇望着她,似是在打量落网的猎物。   横竖她与小沙弥的对话都被暗卫一字不漏禀报给了独孤凛,这时若说谎,无异于当面挑衅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激怒帝王,明斟雪坦诚回答道:“是,臣女试过了,摘不下来。臣女惶恐,不知陛下为何要用此物锁着我。”   “不锁着,再把斟儿弄丢了怎么办?”独孤凛薄唇一勾,低低地笑了。   明斟雪被他这笑激得毛骨悚然。   “弄丢?”她一头雾水。   “是啊,孤已经失去过斟儿一次了,绝不会再将你弄丢一次。”独孤凛眸底晦暗不明,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明斟雪被他冰冷的手一触,惊得微微颤栗。   想起了方才小沙弥说的话,明斟雪看向腕间有锁魂之效的那块血玉,旁敲侧击问道:“陛下如何能将臣女留下?”   “自然是用孤的方式。”独孤凛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很低,有如情人间最亲昵的呢喃细语。   “有孤在,生死天道根本不足为惧,你且安心走好你的路。”   话音一转,低沉的语调间陡然增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斟儿,孤的一切都可以交付于你。作为交换,你也要对孤坦诚相待。”   “孤有两样,不容任何人撼动。”   “一是孤的江山,一是孤的手段。”   见明斟雪心虚,似是被他的警示震住了,帝王的黑眸直勾勾攥住她,眼底带着探究:   “别紧张,孤只是在提点你一句。除了这两样,其他的随便你怎么玩弄。”   他蓦地倾身凑近她,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世间可供你取悦自己的事物有许多,孤的感情怎么样?有兴趣试试么?”   “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明斟雪神情淡漠,她思忖良久,终是叹了一句。   “陛下,放手吧。”   她动了动手腕,平静的面上流露出悲哀。   “放手吧。”   同前世做个了断,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可好?   迟暮笼罩着大地,寂静的古道上,帝王孤独的身影被残阳拉长。   有那么一瞬,明斟雪误以为自己又入了梦。   梦中那位稳坐高台不可一世的帝王,竟会屈起双膝跪倒在她的陵墓前,怔怔陪了她许久。   那时的他也如现在一样,满目悲怆。   独孤凛静静凝望着少女的眼眸。   她眼中映有辉煌灯火,映有檐牙虚影,可包容世间万物。   唯独缺了一个他。   “陛下坐拥四海,总能寻到与您两情相悦之人。感情的事强求不来,您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放手吧,好不好?”   独孤凛的心慢慢凉了下去,他将明斟雪拉入怀中,艰难开口道:“别推开孤,让孤抱一会,一小会儿便好,之后,孤会送你回到你阿姊身边。”   何时起,他竟这般小心翼翼,连抱一抱她都成了一种奢求。   “愿陛下说到做到。”明斟雪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忽略男子胸膛传来的灼热体温。   心力交瘁,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帝王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冰冷,决绝。   “孤绝不会放手。”   “横亘在你我之间,能将你我分隔开的只有生死。”   “只有生死。”   “是啊,”明斟雪叹道,“阴阳两隔,一了百了。”   她沉浸在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伤痛中,悲从心起,一时便叹出了心声。   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帝王倏然红了眼尾,抱住她的长指微微轻颤着,再难平复心绪。   ***   “晚间风大,陛下请回罢。”明斟雪神情恹恹,不给他道别的机会,转身迅疾离去。   独孤凛紧盯着娇小的身影,目光追随她一点一点远去。   “藏风。”他喉头酸涩。   略一思忖,独孤凛吩咐道:“传史官速来铳州府署衙。”   他总要再试一试,才能安心。   入了唐府包下的客栈,侍女引着明斟雪去往唐香君的厢房。   唐香君斜着身子倚在窗前,见明斟雪来了,伸手招呼一声:“来看看。”   “看什么?”明斟雪走了过去,顺着她的手指向之处往客栈门前瞟了一眼。   只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坐回到软榻边上。   “人还没走呢,你若不过来道一声别,只怕陛下今夜里便杵在客栈前不走了。”唐香君见她面色不佳,撂下支摘窗,坐到她身边。   “他爱杵着干等便杵着,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明斟雪垂着眼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冻病了伤着龙体你也不在乎?”唐香君觑了她一眼,轻笑道:“大徵上下如今可都指望着这位呢,你这丫头心也忒狠了。”   “我若是搭理了他,才是真的对自己心狠。”明斟雪抿了口茶水,神情颓丧。   唐香君也敛起了眸中的笑,顿了顿,说道:“陛下眼中有你。”   “可我心中无他。”明斟雪搁下茶盏,揽过唐香君的手臂顺势靠在她肩上。   “阿姊,斟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唐香君替她拨开额发:“说罢,你我姊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明斟雪仰起头,望着案上摇曳着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火烛,忖了忖,有气无力道:   “铳州这一场天灾,让我看清了许多事。”   “天灾面前人命微若蝼蚁,谁也无法预料将来,谁也不知这条命能撑到几时。”   “如舟行大海,随时可能被风浪掀翻,被吞噬入海。若阿姊是那艘孤舟,会选择如何行船?是大着胆子乘风破浪,亦或是不作为听天由命?”   唐香君听她语气不善,柳眉一皱,关切道:“斟儿怎的了,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阿姊,”明斟雪握住了她的手,“阿姊可以告诉我,你会如何抉择么?”   “若我为那艘船,自当乘风闯过去,横竖都要沉船的风险在,不如大着胆子闯一遭,说不定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呢。”唐香君道。   明斟雪凝神思索,望着虚空的长夜,木然道:“阿姊说的对,总要闯一遭试试。”   横竖随时可能会身死魂灭,不如在离开尘世之前,尽全力扭转局面。   父亲既已做出同前世一样的选择,站队大皇子阵营,那她便竭尽全力,帮助大皇子对抗独孤凛,保住明氏。   这场选择毫无悬念。   明斟雪笃定,无论何时,当明氏对上独孤凛,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亲人。   独孤凛永远会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   “对不住了,陛下。”烛光描摹着少女动人的容颜,她面上温和,眸中冰冷得不掺杂一丝情意。   手腕一转,血玉倒映着烛火跃动的虚影。   “何必呢,”明斟雪眼睫一颤,喃喃道:“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本来已经忘了你了,为何还要重新回到我身边,彼此折磨。”   “独孤凛,若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你会后悔么?”   “后悔你用心头血救回的人,最终成了捅回你心口的利刃。”   明斟雪倚着软榻,疲惫地闭上眼眸。   “小姐,小姐。”流萤敲响了门扉,推门入室。   “何事?”明斟雪揉揉眼睛。   “陛下遣人来请您过去一趟。”流萤道。   “不见,回话说我已睡下了。”明斟雪侧身一躺,盖上衾被装睡。   流萤面露为难:“那位公公传陛下的话,说小姐每日不会早于亥时就寝,陛下熟知您的作息,还望小姐莫要寻这个借口。”   “陛下还说,您若不去,他便过来了,届时只怕会惊动客栈上上下下一应人。”   明斟雪登时翻了个身坐起来。   “走人。”她心情不佳。   披衣起身,脚步蓦地一顿。   她缓慢退回厢房内。   明斟雪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发颤。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下定了决心:   “流萤,备水,沐浴。”   “小姐,您不是要去见陛下么?这时沐浴,是预备就寝,不去陛下那处了么?”流萤走过来,满目疑惑。   “备水。”明斟雪阖上眼眸,气若游丝。   夤夜唤她,非去不可,又能有何事?   他独孤凛那般心机深沉的人,早就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线索,对她起了疑心。   许是白日里那番话,已让他确定了她的身份了罢。   捅破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连仅有的那一点能利用的愧疚都无了,她还能剩下什么筹码?   除却这具身体。   只剩这具身体。   可他未免太贪得无厌。   不仅想要她的身,还想要她的心。   作者有话说:   补啦,明天两更,贴贴宝贝(?? ?(???c) 60 ? 饥辘 ◇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水汽氤氲薄雾叆叇, 一室春l光融融。   明斟雪伏在浴桶边缘,露出背部大片莹白雪肌。热气凝结成水珠,自后颈滚滚滑落至纤细的腰肢, 而后融入水中。   “小姐。”流萤见她眉目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 隐约猜到几分意思。   指尖沾着香膏在明斟雪的肌肤上打着圈涂抹开, 流萤犹豫着劝道:   “不如奴婢再去试着推辞了罢, 深更半夜的,陛下总不能真的兴师动众闯过来。”   “没用的,”明斟雪垂着眼睫,无力地摇着头, “你不了解他的为人,他若想做些什么, 便是父亲与兄长在,也拦不住。”   她看着鸢尾捧至面前的衣裙,展开略微打量几眼便又放了回去。   “换一件罢, 换件素净严实的,面料也不要太过奢华。”   在独孤凛面前穿了也是白白浪费。   “小姐……”流萤面上流露出担忧, 仍想再劝。   “过来,为我梳妆。”明斟雪轻声唤她,又吩咐道:“只簪那一支银簪子便好。”   那是兄长专程为她打磨的一套暗器, 被独孤凛折断了一支, 她还私藏了一支。   说到底,明斟雪还是惜命。   明氏前世倾覆的原因仍未水落石出, 她舍不得轻易赴死, 她要陪在阿父阿母身边查明真相。   她舍不得伤了自己, 随身佩戴着暗器就是为了关键时刻防住帝王。   “夜深露重, 小姐多穿些罢。”流萤为她披上一件雪白狐裘, 将带子系得紧紧的,生怕会被解开。   穿戴整齐,明斟雪出了客栈的门。借着檐下挂着的几只灯笼的昏黄光晕,发觉被派来接自己的竟是皇帝御用的八乘马车。   “于礼不合,是我逾矩了。”明斟雪对一旁候着的大监说道。   大监一挥拂尘,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回话:“陛下说了,姑娘您便是规矩。”   再耽搁片刻,恐扰了客栈的安宁,明斟雪也不欲多说,撩起裙裾。   将要登车时,身后的流萤与鸢尾却被左右持兵器的御前侍卫齐刷刷亮出刀剑拦了去。   “这是何意。”明斟雪皱眉。   “陛下只见姑娘您一人,还请姑娘勿要为难咱家。”   流萤与鸢尾被这阵仗吓得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明斟雪看了一眼车下可怜的侍女,轻叹了声:“我可以随大监同去,还请大监放过她们。”   “这是自然。”   大监使了个眼色,左右侍卫收起兵器。   “小姐!”流萤担忧她的安危,不住地朝明斟雪摇着头。   “你没瞧见方才的架势?快走吧,再晚些,你我连性命都保不住。”鸢尾忿忿拉走她。   “听鸢尾的,你二人且回去罢。”明斟雪转身撂了帘子,心凉半截。   御驾长驱直入铳州府署衙。   不多时,帘幕被人自外挑开,一束光照亮眼前。   “明姑娘,请吧。”大监道。   明斟雪下意识紧了紧狐裘,起身慢吞吞朝外挪着步子。   大监瞧着她不情不愿的模样,也不敢明催,只低声暗示一句:“陛下等候明姑娘多时了。”   明斟雪咬咬唇,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一不留神没藏住心里的害怕,单薄的身形竟微微发颤。   她一步一顿,艰难地朝那间灯火通明的房内走去。   室内很热,地笼烧得正旺,如蒸笼一般烘得人意识昏沉。   鼻尖隐隐沁出薄汗,明斟雪被热气蒸得有些喘不过气,想要褪去狐裘。   手指方一触到那个系得紧紧的结,她陡然回过神来,缩回手指强忍着逼人的热意不肯再脱下任何一件衣物。   明斟雪打量一圈四周,不见帝王半分踪影。   “陛下呢?”   没有任何回应,室内空荡荡的唯余她一人的声音。   明斟雪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一旁候着,夜深了,四下里寂寥无声,她很快便有了困意。   独孤凛自浴室中出来时,入目所见便是这般模样。   少女纤细的身子被狐裘包裹着,面颊热得浮上红晕,以手撑着下颌困得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   “陛下您往这边请,明姑娘就候在此处,您看……哎呦,明姑娘怎的睡了过去,待老奴去将姑娘唤醒。”   “噤声。”独孤凛抬手制止了大监的动作,“让她睡,不必惊扰了她。”   说罢,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安放在给帝王预备的床榻上。   “陛下,这明姑娘占了您的地儿,您睡哪?老奴去给您收拾间厢房去。”   “站住。”独孤凛瞥了他一眼,似有不悦:“孙进忠,你不是头一回跟在孤身边侍奉了罢。”   大监孙进忠愣了下,回过味儿来捂着脑袋求饶:“老奴愚钝,这就去给陛下再备上一床衾被。”   很识相地飞快滚了出去,并贴心地仔细合紧了门扉。   独孤凛收回目光,自上而下将榻上的女子打量了一遍。   明斟雪眉尖轻蹙,丹唇微微翕合,费力地细细喘着气。   “裹得这么紧实,难怪热成这副模样。”   帝王一面嫌弃,一面动手帮她解开系带,脱去被压在身下弄皱了的狐裘。   “啧,也是个人才。”独孤凛瞟了她一眼,“系得这么紧,是想防着谁。”   好半天才解开那个麻烦的结,大掌扶住她的腰身,将狐裘利落剥开。   女子柔软窈窕的身姿显露出来,她侧身卧着,腰部曲线曼妙得无法言喻,细得近乎能一掌掐断。   掩在厚重衣物之下肩颈处的娇嫩肌肤暴l露无余,嫩生生的,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又被室内热气蒸了许久,雪肌隐隐透出勾人的薄红。   更要命的当属随着狐裘被揭开,女子肌理间散出的若有若无的馨香。   缠着魂,勾着魄。   帝王沉郁的黑眸中透出饥饿。   凶狼盯住掌中之物一般。   很饿。   喉结滚了滚,独孤凛收回视线,合衣躺在她身侧。   血气翻涌,心绪难平,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那具近在咫尺的温软娇躯。   悄然苏醒。   独孤凛猛然睁开眼,欲起身去冲个凉水澡冷静冷静。   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臂忽然搭上帝王胸膛,柔若无骨,软得令人心神一漾。   明斟雪侧身一转,无意间整个人软绵绵地攀上了胸膛,小腿不轻不重正好抵了上去。   腿肚儿很不舒服,睡梦中的少女皱着秀气的眉,不悦地轻咛了声,小腿犹在无意识地蜷着。   蓦地被很好地抚慰到,帝王周身紧绷,酥麻感过电一般自腰身间蔓延开,由下而上。   许是地笼烧得太旺了,他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独孤凛面上仍镇定自若。   他抬手握住搭在胸膛上的那只玉臂,抬起再轻轻放至榻上搁着。   明斟雪热得出了层薄汗,帝王握住她的手臂时,指腹间滑入湿润温软的触感。   那股汹涌的饥饿再度不合时宜袭来。   饿。   太饿了。   可若趁着她睡着时胡来,醒后还不知怎么闹个天翻地覆。   独孤凛下颌紧绷成隐忍的弧度,一手撑过她身侧,往塌下纵身一跃。   恰好明斟雪觉得不舒服,翻了个身直接撞上男人僵硬滚烫的身躯。   猝不及防被撞的倒吸一口冷气,半梦半醒间皱了皱眉,声音委屈的快要哭了出来,轻声吟道:“疼……”   她揉揉眼睛,挣开朦胧睡眼,长睫一时沾上几点溢出来的晶莹泪花。   视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帝王英挺深邃的眉目停在正上方,与自己相望。   明斟雪陡然一个激灵,困意全无瞬间清醒。   目光颤抖着难以置信朝身下发疼的那处望去。   隐忍到极致的汗水划过的帝王下颌,“啪嗒”滴落在明斟雪面上。   心头一阵颤栗,她瞬间失声惊叫,连声调都打着颤。明斟雪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那人,仓惶爬起,赤着足跑下床榻躲得远远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7 22:33:43~2022-11-19 22: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1416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韵一见即知交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 ? 史册 ◇   ◎“上书之人乃是孤的发妻。”◎   “开门!放我出去!”   明斟雪扑到门前, 不住用力拍打着门扉。   外间值守的宦官听着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赶忙凑过来。   一看见女子伏在门上的窈窕虚影,并她身后帝王逐渐逼近的高大身影, 大监心里有数, 当即很识趣地退下了。   “快开门!”   眼看着门外的影子晃过来又溜走, 明斟雪气急,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孙进忠你别躲了!过来把门给本宫……”   “给谁?”帝王立在她身后,眉目含笑,好整以暇问了句。   “给本宫……肱骨重臣之女把门打开。”   明斟雪一口气把未说完的话拐了个弯咽回去。   “哦?”独孤凛唇角挂着一丝别有深意的浅笑。   视线自她绯红的小脸扫过,他垂眸, 蓦地被起伏着的雪脯当中一枚小小的朱砂痣晃晕了眼,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明斟雪匆忙伸臂抱住胸前, 鼓着脸颊瞪了他一眼,好不窘迫。   她左顾右看,见自己来时穿着的狐裘被放置在一旁, 忙跑过去把狐裘披上身,全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 只露出脑袋。   独孤凛冷哂着摇摇头,朝她走去。   “你别过来!”   明斟雪慌乱地退后几步,连声音都在打着颤。   “你别过来……”   醒时那一幕自眼前飞闪而过, 若是再晚些醒来, 明斟雪不敢相信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她避独孤凛如避洪水猛兽。   一手迅疾摸上发间去寻那支防身用的银簪,却意外摸了个空。   明斟雪惊诧出神的那会儿功夫, 帝王已然逼近她面前。   手腕蓦地被他有力的大掌握住。   掌心很烫, 烫得能让她融化。   “小姐是在找那支簪子么?”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 独孤凛眸中透出戏谑的笑。   被他发现了……   明斟雪心底咯噔一下。   带有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 将娇嫩的肌肤磨出薄红。   独孤凛面色不善:“孤早已告诫过小姐, 小姐这条命——”   指腹略一用力抵住她的脉搏,明斟雪顿时被帝王的动作攥住了呼吸。   “小姐这条命是孤给的,没有孤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动一下,包括小姐自己。”   明斟雪登时卸了力气,身子一软,被他逼的腰肢抵在桌案边缘,进退不得。   帝王身着中衣,前襟微敞,灼人的体温与龙涎香紧紧包裹着明斟雪娇小的身躯,几乎要将她生生溺毙。   明斟雪的身子战栗得厉害,腰肢抵在案前的那一点可怜的坚硬成了她全部的依靠。   “小姐,你出汗了。”独孤凛抬手碰了碰她紧攥着不肯松手的领口。   明斟雪恍若被火燎到一般,手猛地一颤,扯动披着的狐裘沿着薄肩倏然滑落,滑过纤细的腿,轻柔堆积在脚边。   “小姐亲自脱的,孤可没做什么。”独孤凛扫了眼狐裘,目光游移至少女局促不安蜷起的一双玉足。   被他炙热的黑眸盯着,玲珑趾蜷得更紧了些,很是可怜。   羞愤难忍,泪意遽然渗出眼角,明斟雪紧咬着下唇瞪他。   “明明是陛下先碰的我……”   “孤碰了你哪里?”独孤凛敛眸含笑注视着她,眼睫遮下一片阴影。   见少女倔强地错开目光,摆明了不愿搭理。独孤凛也不恼,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轻点着下滑。   “这处,这处,还是,这里……”   指腹忽的压上她鲜艳欲滴的丹唇,引得明斟雪心神遽然一慌。   积攒的泪意瞬间冲破堤防,一滴滚烫的泪自少女眼角颤颤悠悠滑落,滴在独孤凛的手背上。   独孤凛抬手,将那滴泪喂入她唇间,感受着肤上晕开一片湿濡。并不急着收回手,就将手背抵在她唇上由她小口啜吮着。   唇瓣温软湿润,包裹着他的指节,很软,很软。   “这便忍不住哭了?”独孤凛深邃的眸底燎起了火星。   “也不看看孤被你撩成什么样了,从始至终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明斟雪心慌意乱欲避开他的手,两手撑着桌案后撤,雪颈微微后仰,腰身勾成柔软的弧度。   独孤凛喉结一滚,倏的收回那只□□着她唇瓣的手。   除去了压制,明斟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蓦地腰身一紧,被帝王一臂箍住细软腰肢紧紧揽入怀中。   独孤凛捏住她的下颌,俯身发狠覆上润泽的丹唇啃咬。   力道很重,堵住她的唇惩戒似的反复辗转碾磨,压得怀中的娇躯颤栗不止。   饱满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濡湿眼睫,自少女绯红的脸颊滑落。   明斟雪气息凌乱呜咽着,身姿瑟瑟,被帝王压制的喘不过气。   紧绷的线逐渐失控,情l欲滋生出的薄红悄然漫上眼尾,独孤凛吻得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已将她折腰压在桌案上。   明斟雪头脑昏沉近乎窒息,濒临绝境之际,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反过来重重咬上帝王的薄唇。   贝齿咬合爆开血珠,鲜血的腥甜气息自纠缠着的唇齿间弥散开来。   独孤凛吃痛,剑眉微皱,略怔了怔,下一瞬竟展开更为强势的掠夺。   弄巧成拙,痛楚不但未能唤醒帝王的理智,血腥味反而极大地刺激了他的神经。   明斟雪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他的薄唇间了。   她阖上眼眸,在他的怀中簌簌发颤。   落在唇上凶狠的吻蓦地轻柔了起了,独孤凛温柔而珍重地吻过她的鼻尖,眉心,眼睫。   薄唇带着热意停留在她眼睫上,一点一点吮去明斟雪的泪珠。   明斟雪被他抵在胸膛前,艰难地小口喘l息着,心脏砰砰乱跳。   她低垂着眼,一抬眸,便能看到玄色龙袍下撑起的令她心惊的尺l寸。   本就被地笼蒸的发烫的脸颊“腾”的又添上一把火。   热得她无所适从。   明斟雪能清晰感受到帝王伏在她肩上的粗重喘l息。   她的声音染上几分喑哑,低声啜泣道:“陛下夤夜招臣女前来,就是为了替您纾l解火气么……”   被她提了一句,独孤凛喘了几息,勉力克制着满腔燥郁的烈火。   他缓慢离开她的肩,走至桌案前落坐。   “过来。”独孤凛轻声唤她。   明斟雪沉默着摇摇头,不敢过去。   “过来,”独孤凛望着她,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孤若是为了要你的身子才招你前来,你现下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明斟雪抬眸紧张地瞟了他一眼,犹豫着一步一顿走过去。   独孤凛斟了盏凉茶,一仰脖颈灌入喉中,又重重按了按太阳穴,抬手扔给她一本书卷。   “看看这个。”   明斟雪接过书卷,略微打量了几眼。   “这是何物?”   “你翻来看看便知。”独孤凛道。   明斟雪扫了扫其中内容。   “生辰年月,过往经历……”她抬眸望向独孤凛,“这是史册?!”   “不错。”独孤凛将史册翻至某一页按在她手中,抬指敲了敲,道:“将这页记载的内容读给孤听。”   明斟雪蹙起眉,不解其意。   目光落在书页上,她仔细辨认着内容,轻声念道:   “端谨皇后……”   只念到第一行,明斟雪便停了口。   “端谨皇后何许人也?我不记得史书上记载过这么一位人物。”   独孤凛凝望着她,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   “继续。”他道。   明斟雪抿抿唇,接着往下念:   “名门望族,家世显赫。”   “帝登基之始,策为后,掌中宫。”   “又三年,亲族获罪,合族上下充罪流放……”   她蓦地湿了眼眶,再念不出一个字。   “怎么不继续念了?”独孤凛目光晦暗直勾勾攥住她,喉结微动。   明斟雪沉默片刻,道:“臣女不想读,陛下若有兴致不如亲自来阅。”   帝王眸光死寂一片,他强抑住胸腔中翻涌的酸涩,道:“孤想听你亲口念出来。”   “孤以大徵帝王的身份命令你,继续念。”他狠下心肠,逼着她去直面那些冰冷而残忍的过往。   亦是在惩罚他自己。   明斟雪紧闭双眼,只一瞬,便再度睁开。   帝王的用意昭然若揭。   招她前来,就是为了当面对质确认明斟雪的身份。   事已至此,他已然猜中了全部。   那些细细密密的琐碎过往齐齐指向同一件事实。   斟儿早已回来了。   她与独孤凛带着两世记忆站在彼此面前。   却不愿相认。   “继续念。”独孤凛死死盯着少女苍白的面色,命令道。   明斟雪缄默着垂下眼睫,竭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小心而艰难地维持着那层一戳即破的窗纸。   她不能认。   只要独孤凛不先开口直接逼问,她便绝不会承认。   “是年隆冬,盛京雪深数尺,百年难逢。”   “后性情贞烈,悲亲族之灾不忍苟活于世,怀妊自戕于坤宁宫。”   隐忍到极致的泪意在眼眶中打转,被紧紧收回眼底,明斟雪面色平静如常,只是捧住史册的手暗中轻颤着,难抒悲恸。   她启唇,艰难念出那一页的最后一句记录:   “端谨皇后明氏,帝之发妻也。”   她的一生,以独孤凛之妻为结尾终了。   明斟雪吸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抬眸去看帝王。   独孤凛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不知不觉间眼底早已是一片猩红。   “知道史册上记载的是谁么?”他声音忽然哑的厉害,染上几分难以消磨的疲惫。   明斟雪咬咬唇,强撑着脆弱的伪装,故作镇定道:“不知。”   一双柔荑蓦地被独孤凛温热的大掌握住。   明斟雪心底一惊,慌忙想要抽回手。   独孤凛不肯松开,眼眶通红静静注视着她,眸中流露出的汹涌悲恸令明斟雪无力承受。   “放开我!”明斟雪拼命挣脱一只手,抄起桌上的烛台便要去烫自己。   她知道独孤凛舍不得让她受伤。   火苗烧过来的那一刻,帝王果然松开了她,抬手夺下灯烛。   明斟雪瞅准时机,得空便朝窗边跑,意欲越窗而逃。   独孤凛突然追上来自身后将她紧紧抱入怀中,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陛下!”明斟雪隐忍多时,这一瞬情绪崩溃,彻底哭出了声。   “您放过臣女好不好……”   怀中娇躯哭得发颤,独孤凛哽咽了下,沉声道:“小姐方才问孤那卷史册记载着何人。”   “那是孤的妻子。”   “孤很爱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突然有一天,孤将她弄丢了,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明斟雪泪如雨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进任何字眼。   独孤凛心脏疼的宛若被钝刀反复磋磨,他握住明斟雪的肩,将她身子转过来,与自己直面相对。   抬手用指腹为她拭去滚滚泪水,独孤凛哑着嗓子缓缓说道:   “孤想尽了一切办法,求上苍庇佑,求神佛垂怜。”   “不幸中的万幸,孤终于找回了她。”   “可是孤的妻子不愿与孤相认了。”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将她的手掌贴于心口,声声泣血:   “小姐告诉孤,孤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孤她。”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不虐,我发4ε?(?> ? <)? з感谢在2022-11-19 22:31:30~2022-11-22 00: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359691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芙君爱吃蛋挞 10瓶;桃子 7瓶;苏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 ? 第 62 章 ◇   ◎禁中起居录◎   帝王赤红着眼眸, 目光死死攥住明斟雪,不肯放过她任何能暴露真实心境的细微表情。   “告诉孤,孤当如何挽回孤的发妻。”独孤凛语气强硬, 瞳孔震颤着几欲渗血。   明斟雪唇瓣颤抖着, 想说些什么, 只略一启唇便失了力气。   她想抽回贴在帝王心口的那只手, 方一松手,又被帝王发狠攥住腕骨贴回去。   “看着孤。”独孤凛捏起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   锋利的目光似已洞穿她的内心,恨不能将掌下身姿瑟瑟的女子牢固钉死在视野。   明斟雪面上犹留有清晰的泪痕, 一双水眸却已趋于平静,种种情绪逐渐消退。   “看着孤!”独孤凛恼怒于她过分平静的神情, 怒从心起,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喝。   柔荑脱了力垂在身侧,明斟雪唇角动了动, 艰难扯出淡薄的笑:   “回陛下的话,直视龙颜是为大不敬, 臣女不敢,还请陛下恕罪。”   空气一瞬间凝固。   独孤凛倏然松开了她,望向女子的目光中尽是陌生与难以置信。   明斟雪眼睫微垂神色平静, 恍若不曾有过方才那一幕。   “告诉孤, 你因何而流泪。”问出这句话时,独孤凛心中已然明了面前女子将会如何答复。   她不会对他承认的。   果不其然, 明斟雪欠身微微一礼, 举止尽是淡漠疏离。   “臣女读先皇后之过往悲从心起, 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唯恐重蹈先皇后之覆辙, 惶恐至极。”   独孤凛打量着她,目光冷冷。   “小姐以为,先皇后如何?”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软肉里,明斟雪音色中沾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怆。   她道:“朱门绣户黄土白骨,先皇后年纪轻轻却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心死如灰抱憾而终,这短暂的一生实在是悲切至极。”   “依小姐之见,孤又待先皇后如何?”黑眸将她的一举一动牢牢掌控在视线中,独孤凛冷声问道。   明斟雪忖了忖,道:“凉薄之至。”   答案在他的预料之中。   独孤凛眸底划过一丝嘲讽,转过身去重新捧起那本卷册,内心百感交集。   上面同样记载了他为先皇后母族做过的所有事。   平反,追封,加官晋爵……甚至连她兄长的一双遗孤都在帝王的庇护下躲过追杀,平安归京。   独孤凛竭尽全力为所有人铺好了结局。   除了一个她,脱离掌控。   明斟雪方才分明已经看到了,她看到了他的努力,看到了他的付出。   却仍执意选择视而不见。   言尽于此,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依小姐之见,孤便配不得一个‘情’字么?”独孤凛自嘲般的轻笑了声,不由悲从中来。   明斟雪静默着思忖半晌,直至帝王望向她的墨眸彻底熄了那一点微弱又可怜的光亮。   她忽然启唇,艰难说道:“也是使得的。”   独孤凛陡然一怔,皱着眉凝视她。   明斟雪眼眸低垂,不情不愿细声嗫嚅了句:   “单凭史册所言,陛下待先皇后,配得上一句情深似海。”   “情深似海……”独孤凛仰面,喉间溢出几声荒唐的笑,反复咀嚼着字眼,似是不相信这样的话能自她口中说出。   “你也知孤情深似海么?”独孤凛紧盯着她,目光灼热。   明斟雪沉默着摇摇头。   独孤凛的心再度冷了下去。   “丹青笔墨为陛下持有,青史之上,书写的是陛下的心意。”   “小姐的意思是孤篡改编造事实?”独孤凛凤眸微眯,周身散出危险的气息。   “臣女不敢。”明斟雪点到为止。   暗室陡然陷入一片沉寂。   独孤凛凝望着她,良久,薄唇间溢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还是不肯相信孤啊……”   胸口压了一块重石,闷的喘不过气,他微微颔首,眸中瞬间恢复了一贯的沉郁阴冷。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冷的明斟雪忍不住薄肩颤栗。   她咬紧贝齿强撑着,不肯露出丝毫动容。   叩门的声响及时雨般打破了一片僵硬的死寂。   大监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陛下,明夫人打发嬷嬷来接明姑娘回去歇息。”   门外隐隐传出邓嬷嬷的话语。   “嬷嬷,深更半夜的,我阿娘怎么会来铳州?”明斟雪惊诧不已。   “回姑娘的话,夫人惦记您与大公子都宿在铳州,寝食难安执意要跟过来。夫人身子弱,这一路颠簸未必能吃得消。   幸得陛下照拂,特地派了一路禁军护送至唐府包下的客栈歇下。”   明斟雪转身看向帝王:“陛下何时派人照顾的我阿娘,我为何并不知晓?”   独孤凛落坐,又灌了一杯凉茶,道:“小姐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明斟雪收回目光,拍了拍门扉唤道:   “嬷嬷快帮我将门打开,我同嬷嬷回去见娘亲。”   “慢着。”茶盏叩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重响,独孤凛掀起眼眸扫了眼门外那臃肿的虚影,冷声命令道:   “孙进忠,把明府派来的人都打发回去。”   “陛下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明斟雪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紧贴着门扉怒视他。   灯火光影描摹着帝王英俊的眉目,他端坐上首,不紧不慢道:   “莫慌,无需你明府的奴仆侍奉,孤另安排一队人马护送你回去。”   明斟雪皱眉:“陛下这是何意?”   “将你交到他们手中,孤不放心。”独孤凛神色冰冷。   明斟雪瞥了他一眼,嘟囔了句:“邓嬷嬷可是照顾着我自小长大的奶嬷嬷,不比陛下可靠多了……”   后半句刻意收敛了声息,没敢让独孤凛听到。   “即便是你的亲近之人,也未必可信。”   独孤凛翻开书卷,不轻不重提点了她一句:“小姐,任何时候都不要轻信了身边人。”   墨眸沉沉注视着她,别有深意。   被帝王言语间敲打了一番,明斟雪陡然想起前世坤宁宫枉死的那三百多条性命。   她面上“唰”的退了血色,望向独孤凛的目光中也多了戒备。   独孤凛见她神色有异,便也隐约猜到了几分意思。   “小姐,过来。”他朝明斟雪伸出手。   “到孤身边来。”   明斟雪摇摇头,拼命往灯影昏暗的角落里退去。   独孤凛哂笑了声,起身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回灯火通明处。   “孤大可以直接动手替你扫除一切隐患。”他凝望着明斟雪,语重心长道:   “只是那样做,小姐会怨恨孤。而今孤只提醒小姐多加提防身边侍从,一切交由小姐亲自去发觉、处置。”   明斟雪听的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   独孤凛无可奈何低笑了声。   “稍等片刻,待孙进忠安排好车马便护送小姐回去。”   “陛下这便肯放过我了?”明斟雪盯着帝王,不敢相信。   独孤凛单手支颐着额角,若有所思:“孤倒是还想做些什么,只怕小姐不愿意。”   明斟雪飞快移开视线,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深意。   余光忽的瞟到那本挣扎间被扫落在地的史册。   心里清楚上面记载的内容是在独孤凛授意之下着笔写上去的,可明斟雪一想到梦中那场滔天大火,还是忍不住好奇自己走后,帝王会有怎样一段经历。   “陛下,那本册子可否借臣女一阅?”她问。   独孤凛微微颔首,目光追随着她。   明斟雪得了允许,俯下身去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卷。   沐浴后微湿的乌发披在雪白的肩头,几缕青丝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顺势扫过雪脯,滑入白腻的沟l壑间。   一点朱砂痣若隐若现。   独孤凛目光蓦地一颤,僵硬地瞥开了眼。   明斟雪也不急于起身,就着灯火便开始翻阅那本册子。   独孤凛察觉到她的动作,忽然出手按住了她。   “小姐想看后文所书内容?”他打量着明斟雪。   明斟雪点点头:“不可以吗?”   “小姐确定要看?”帝王墨眸微眯。   更勾起了明斟雪的好奇心,她笃定地点点头,翻开新的一页。   “初一,宿坤宁宫,夜间声势震天要水四回,晨间要水三回,案几倾塌。”   “初二,宿坤宁宫,白日要水五回……”   好一本细无巨细的禁中起居注!   明斟雪看不下去了,一抬眸,正对上帝王戏谑的目光。   耳根腾的烧了个透,明斟雪恼羞成怒,将册子重重掷到帝王面前,转身便走。   “小姐生气了?”独孤凛忙抓住她的手腕,攥着人不许走。   好整以暇打量着她又羞又愤的模样,独孤凛轻笑了声:“是小姐执意要看的。”   “可是陛下也没说这后面记录的是……”明斟雪咬着唇瓣,将话憋了回去。   “是什么?”帝王薄唇一勾,打量着她。   他忖了忖,倾身凑近明斟雪,声色低哑:   “后面还有更细致的,小姐可有兴趣一看?” 63 ? 第 63 章 ◇   ◎“我可以帮陛下。”◎   地笼蒸的很热, 一冷一热乍一碰撞,凝出浸着灯火的蜜色冷露,自微微发烫的窗纸上一滴滴凝聚、滑落、流l淌。   昏室内半明半昧, 馥郁的龙涎香裹着炭火的热意, 熏的明斟雪面颊泛红, 透出一股慵懒娇憨的媚态。   “小姐可有兴趣一看……”   独孤凛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水眸, 一瞬晃神。   戏谑的笑意便僵在了唇角。   很近,极近,咫尺之间,女子似有若无的撩人香气不知何时已与呼息相融。   渴。   口渴。   几息前才用茶水润过的喉咙里燥的又烧起一团火。   喉结微滚, 独孤凛下意识去提壶斟茶。   手下一轻,这才发觉满满一壶冷茶竟已被饮尽。   望着茶盏中晃晃悠悠的那可怜的几滴, 独孤凛定了定神,索性弃了茶水,不耐烦地低喝了声:   “孙进忠。”   “陛下, 老奴在。”门扇上显现出一道虚影。   独孤凛想吩咐人去换一壶茶水,可话到了嘴边, 又改口问道:   “送明姑娘回客栈的御驾可备好了?”   “已收拾妥当了。”   “好,”独孤凛阖上眼竭力忍耐,道:“你且去罢。”   这般容易放过她了?   明斟雪颇为意外, 又担心帝王喜怒不定再度更改主意, 匆忙起身。   半蹲着久了,这时才觉察出小腿酸麻, 脚下飘飘的踩了朵云似的。   裙裾堆于地面, 起身时顺势溜进了脚底, 绣履一踩, 明斟雪被绊了一跤。   下意识想去扶住什么稳住身形, 一手抓了把空,偏偏腿脚又使不上力,身子便软绵绵地顺势攀上了他的膝。另一手不知覆上哪处,掌心一瞬间便被支了起来。   明斟雪两膝落在地上,疼的倒抽凉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了痛楚,这时才发觉掌心异样的热。   忍不住紧咬下唇,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着便要抽回手。   横来一只大掌扣住她被薄汗浸l湿的手腕紧紧按回,不许她松动。   明斟雪一抬头,便撞上帝王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那人眸底几欲焚出烈火。   “按着。”他声音冰冷命令道。   “陛下恕罪……。”明斟雪被他盯的心神一慌,额间顿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柔荑不自觉地紧攥了下。   帝王后背肌肉瞬间僵硬。   “陛下方才说好了要放臣女走的。”明斟雪着急。   独孤凛微眯着黑眸透出饿狼般危险的讯息,伸手捏住她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   柔软,细腻。   宛若掐住一只引颈待戮的鸟儿的脆弱命脉。   他缓了几息,道:“不折l腾你,按着,按一会儿孤便放你走。”   捏住后颈的指腹松了几分钳制的力道,改为温柔轻抚。   “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明斟雪又羞又愤抬眼去瞪他。殊不知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落入眼中,轻而易举便能将心神勾了去。   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   鼻间闷出一声低低的“嗯”作为答复。独孤凛仰颈,强抑着火缓慢地挺了下劲腰。   血液一瞬激流,直窜天灵。   被大掌包着的那只柔荑禁不住颤抖,越来越软,越颤越厉害,激的他肌肉偾l张,青色筋脉自腰l腹蔓延下来。   放纵且清醒。   沉浮之时犹能镇定自若审视着面前女子。   帝王正襟危坐俯视着她,薄唇间吐出的话却令明斟雪羞红了耳根。   “乖,仔细感受。”他哑声轻哄着明斟雪。   “感觉出来了么?它很喜欢小姐。”   明斟雪脑中轰的炸开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帝王俯身凑近她,深邃墨眸噙着狡黠的笑。   “小姐出汗了。”他紧盯着她轻颤的眼睫,薄唇一勾。   明斟雪登时被攥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青筋偾张的手背带有怜惜的意味滑过她的面颊,耳廓,撩起痒意。   耳垂激起一阵酥麻,明斟雪单薄的肩难自抑颤着,掌下不自觉地收紧。   独孤凛颈上瞬间暴起一道道有力的青筋,喉间含糊着滚出一声低叹,许久,才艰难停住。   “小姐的耳朵很敏.感,碰一下便禁不住了。”   下唇被贝齿咬出了血丝,明斟雪不敢松齿,不敢溢出丝毫细细的喘。   薄汗濡l湿的青丝一缕一缕贴在潮l绯的面颊上,帝王灼.热的气息犹洒在耳廓,细细密密。   缠的她濒临窒息。   门外宫人敞亮的声音骤然划破粘l稠湿.热的夜,给了她一线生机。   “陛下,车马已备好,明姑娘该启程了。”   明斟雪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忙挣扎着要起身,腰肢却被铁臂勾入怀中箍的一软。   “退下!”他皱着眉冷斥了声。   孙进忠琢磨着帝王语气不善,很识相地告了声“奴才遵旨”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明斟雪面颊热的如被火燎,心却陡然凉了半截,她嗓间溢出细细的哭腔:   “陛下说好了要放臣女走的。”   眼底涌出猩红,交织着趋于疯狂的缱l绻与热烈,他道:   “孤方才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现在反悔了。”   明斟雪在他怀中簌簌发颤,恼的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出尔反尔,绝非君子行径。”   “孤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帝王薄唇微翘,“孤如何得来的这皇位,小姐心知肚明。”   即便光明正大昭告天下,他独孤凛大逆不道逼宫篡位,旁人也不敢有只言片语的异议。   什么人言可畏,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独孤凛眼里只有至高权柄与最核心的利益。   绝非正人君子。   他恶的明目张胆。   毫不避讳,坦荡至极。   “衣冠禽兽!”明斟雪低骂了句。   帝王倒也不恼,只是勾唇玩味一笑。   “这话孤爱听,小姐多骂几声。”   “孤这张脸勉强看的过去,倒也担得起小姐的一句‘衣冠禽兽’。”   烛火映照着帝王的面容,的确俊美无俦,眉目精致的甚至称得上妖冶。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正值弱冠的青年。   良久,察觉到怀中娇娇颤的厉害。   剑眉一凝,独孤凛捏住她的下颌,将脸颊掰过来面向自己。   “又哭了?”他凑近她,近乎与明斟雪鼻尖厮l磨。   明斟雪无声啜泣着,视线低垂,倔强着不肯看他。   独孤凛静静注视着她,袍下胀的几欲喷.薄,被少女眼泪一烫,心里总归是舍不得再让她受委屈。。   “小姐总是将孤拒于千里之外。”   独孤凛叹了声。   前世也是这副模样,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肯在他面前倾吐出来。   除了红香珠那次,其余诸事皆是一声不吭独自把眼泪咽回去。   在相府时,明斟雪磕着碰着丁点儿皮都会向父兄撒娇。   入宫后,被太后罚跪跪出双膝淤青,也不肯松口喊一声疼。   因为从未有过信任,所以根本不愿去依赖他。   从未有过信任。   这一念头如锋利的刀刃,在鲜活的心脏上生生割出一道伤痕。   “小姐,孤也可以同你父兄一般,供你依靠。”   明斟雪默不作声。   帝王目光复杂,脑中忽的有了个荒唐的想法,甚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急切道:   “你倾慕容怀瑾,孤也可以伪装成他的模样,效仿他的一言一行。”   明斟雪闻言瞳孔猛地一震,被他按着面颊紧紧贴在胸膛上。   帝王眸中蓦地染上一层阴沉,他意味不明地低笑着,笑声中透出偏执和疯意。   “怎么样都好,孤可以在小姐面前伪装成任何模样,只要小姐喜欢,只要小姐喜欢……”   末了,他掌住她的后脑,用尽力气按着她与自己额心相抵。   额上被压的很疼,可明斟雪根本无法逃离按在后脑的那只大掌的禁锢。   良久,他猛地松开手,猩红的眼眶中充斥着不甘心。   “小姐,孤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孤从未找回过孤的发妻。”   他摩挲着明斟雪的眼尾,满目遗憾:“因为她的眼里没有孤。”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孤一厢情愿罢了。”   他抬指轻点了点明斟雪的心口,惊的她雪脯战栗。   “这里装着很多人,却始终不曾给孤留有一席之地。”   明斟雪眼睫低垂,不可置否。   “小姐这是默认了?”   独孤凛自嘲地冷笑了声,只觉得胸闷的喘不过来气,他沉默几息,冷喝道:“孙进忠!”   “回陛下,老奴在。”   “备车!送明姑娘回去!”   “老奴遵旨。”孙进忠领了旨意便去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心下忖了忖,仍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不是要留下明府姑娘么?怎的忽然之间又改了主意。   明斟雪怯怯抬眸,目光中仍布满怀疑:“陛下这一回真的肯放我走么?”   独孤凛双眸黯然,沉痛悲怆的目光看的她心脏猛一颤,莫名生出几分浅淡的酸涩滋味。   “走罢。”他将明斟雪自膝上放下。   “孤看不得小姐再落泪。”他唇边溢着凄然的笑,按了按心口,道:“这里会疼。”   明斟雪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应当离开了。   视线却犹豫着扫过玄袍遮掩着的那处。   “臣女若走了,陛下打算如何了结?”心中几度艰难挣扎,她开口晦涩问道。   “不敢劳小姐挂念,夜深露重,小姐且快些回去罢。”独孤凛避而不谈。   明斟雪低低地应了声,转身便要出门。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案牍扫落的嘈杂声。   明斟雪心里一惊,慌忙转身去看。   独孤凛伏在案上,几乎不省人事。   “陛下!”明斟雪咬了咬牙,还是回去查验他的状况。   “是不是余毒又发作了?”   独孤凛并未给出回应,只是勉力推开她。   “走,快走!”他喉间艰难地滚出低喝。   明斟雪盯着他,心中乱成一团。   她朝独孤凛迈出一小步,目光一扫他衣下,小心翼翼道:“陛下,我……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帝王竭力忍耐着痛楚与焚心欲.火。   “走!”他语气强硬,摆明了下定决心不愿碰明斟雪。   掩在广袖中的长指,却难耐地搓捻着,暴露了内心。   作者有话说:   亲妈(吐槽):来了来了,狗子他又开始表演了 64 ? 第 64 章 ◇   ◎用她的帕子◎   外头候着的宫人得了帝王的命令, 恭恭敬敬将门扉打开,请明斟雪出来。   “陛下保重,臣女且先退下了。”   明斟雪捡起狐裘披上肩, 转身望了一眼, 抬步迈过门槛。   寒风自敞开的门户内涌入, 倏的将一室旖l旎温热吞了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律地一下一下冷静叩击着桌案。   “真的走了?”额间仍布满隐忍的汗, 独孤凛面上却已恢复了一贯冰冷的神情。   “回陛下,明姑娘预备着登车打道回去了。”孙进忠回禀道。   而后内室便落入一片沉寂。   到手的明府姑娘几经周折还是将人放了回去,这人一走,又不甚满意。   孙进忠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 惶惶不安只得将头低低埋下。   “这么好的机会,她倒也真舍得放弃。”帝王忽的冷笑了声, 阴恻恻的令人脊背发凉。   是呵,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机会,明姑娘若是抓住了, 过了今夜,莫说是封妃, 便是入住中宫也指日可待啊。孙进忠暗自思忖着,替那姑娘感到可惜。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察觉出帝王语气的不对劲。   陛下这话, 指向的似乎并非侍l寝一事, 其背后别有深意。   他正出神细细琢磨着,冷不丁头顶传来帝王镇静的命令:   “退下罢, 将门阖上。”   孙进忠如释重负, 应了句“老奴遵旨”忙不迭退下。   门扉“吱呀”合紧, 独孤凛摊开掌心, 当中是方才自女子袖间取出的一方帕子。   透着她肌.理间若有若无的香气。   甫一钻入鼻息, 便勾的他喉咙间又灼起了火。   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攥住那方柔软的帕子。   那方流连于明斟雪一双柔荑之间,沾过她雪白的肌肤,留有她身体余温的帕子。   独孤凛眸色骤然一沉,解开玄袍,握住她的帕子直接裹了上去。   没有任何阻隔,丝帕的微凉与那处的滚.烫紧.密.贴.合。   那是属于她的贴身物件。   与她有关的,尽管只是一方丝帕,都足以催动帝王的狰.狞。   喉间滚出一声舒慰的沉闷低叹。   饶是积攒已久,帝王神色仍镇定肃穆,上身衣冠不曾有一丝凌乱,很难令人联系到此刻的动作。   就着她的帕子,脖颈青筋毕现,喉结滚动着将要提起之时,门外蓦地传来女子细软的声音:   “陛下,臣女……臣女先不走了。”   独孤凛哂笑了声,将那方已然沾上些许水液的帕子掷到脚边。   不需要了。   意料之内,她可舍不得走。   “进来罢。”他道。   明斟雪推开门,面颊透着羞赧的红,目光躲闪。   帝王端坐于上首,墨眸微眯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小姐方才还哭着求孤放你走,眼下为何又改了主意,去而复返?”   明斟雪紧咬着唇瓣,半晌,才足勇气启唇道:“臣女可以帮陛下……”   声调打着颤。   独孤凛觑着她,眼底的探究显而易见。   并未多言,他只是敛眸一笑,道:“过来。”   明斟雪纤细的腰身紧绷成一条线,挪着步子一步一顿靠近帝王。   足下忽的踩中一团绵软的物件,明斟雪垂眸一看,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帕子。   “怎的落在了这处。”她下意识俯身去捡,指尖触到的帕子那一刻,如同被火苗烫到一般,惊的她瞬间缩回了手。   耳根红的几欲滴出血。   帝王竟用她贴身的帕子做这种事。   她抬眸,长而密的眼睫已被暴.涨的羞赧濡湿。   书案上堆积着重新码好的整整齐齐的奏折案牍,御笔朱批,帝王印玺,无一不规整严肃。   在这种严谨的环境之下做这种事,明斟雪满心交织着羞耻与怯意。   “到孤身边来。”帝王背靠雕着腾云龙纹的座椅,声调慵懒,面上难掩受余毒反噬透出的病态苍白。   那几分苍白落入明斟雪眼中,她心底忽的又有了些微底气。   “小姐打算如何帮孤?”他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打量着面前拘谨的女子。   明斟雪抿抿唇,大着胆子顺势侧身落坐,一双柔荑搭了上去握紧。   帝王平稳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两眼发红,于病态苍白的面上渐渐逼出狠意。   明斟雪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只是手中一上一下搓着丝滑的玄袍,逼着自己忽略掌心感受到的热意与暴起的青筋。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那时纤弱的身子是如何容下帝王的。若非曾被迫亲眼目睹着,她断不能想象出来。   思绪一飘,手中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力道,帝王闷哼了声。   惊的明斟雪心脏一跳,顿时停了手。   “无妨,继续。”   明斟雪红着脸颊,柔荑轻缓,很一寸都被很好地照顾到。   帝王沉肃幽暗的目光久久落在她绯红的面上。   他忽然有些不满足此刻的轻缓,蓦地掐住女子的手腕,带着她越狠,更狠,直至灭顶烈火将紧绷着的疲乏不堪的清醒彻底灼烧尽,一丝一毫不剩。   明斟雪被烫的慌忙起身避开,假借避让躲闪的动作,悄悄自袖内摸出方才从外头偷藏的一块利石。   她的确不甘心就此离开。   独孤凛难得遭受一回余毒反噬,平复反噬的最佳方式便是痛快纾上一回。   在那之后,他会在余毒的作用之下逐渐疲倦下来,需得缓上好一会儿功夫才能恢复如常。   毕竟帝王在余毒影响之下会神志不清伤害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必能算到她的头上。   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明斟雪哪里肯放过。   她将利石攥于指间,暗中打量着帝王的神情。   帝王阖上眼眸,单手支颐着鬓角小憩,将一侧脖颈毫无防备展露在明斟雪的视线里。   杀了他。   心脏七上八下紧张地乱撞着,明斟雪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凑至他身边。   杀了他!   这一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捏住那枚锋利的石头,下定决心就此做个了结。   玉手方一从袖中探出,独孤凛倏然动了动。   明斟雪一颗心高高悬起,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好在独孤凛双眸依旧紧阖着。   贝齿将唇瓣咬的泛白,明斟雪指尖颤的几乎攥不住那枚尖锐的石片。   心弦紧绷着铮铮作响,她将尖刃用力朝帝王的脖颈割去。   尖端划过脖颈,冒出血珠。   动作再快一些!   明斟雪狠下心来将那枚尖利的石片割的更深。   颈侧的青筋有力跳动着。   独孤凛遽然睁开双眼,状若无意抬指轻巧一弹,石块咻的飞了出去。   明斟雪瞳孔骤缩,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细软的腰肢被大掌掐住一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登时落入了帝王怀里。   她盯着帝王颈侧那几滴血珠,吓得面色煞白,不住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命。   “陛下,陛下……”明斟雪唇瓣颤栗着说不清话语。   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借口,她尽全力妄图搜寻出最能令人信服的一条。   “臣女方才……”   “啧,春日里的小虫可不少。”独孤凛淡淡扫了她一眼,指腹捻过颈侧血珠,沾着血按上她的唇瓣。   “是该吩咐人多熏些草药避虫了。”他若无其事为明斟雪涂着唇,言语间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的愠怒。   明斟雪怔愣了下,瞬间明白他并未打算追究此事。   惶惶半晌,她蓦地一个激灵,直直望向独孤凛。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打从她去而复返进门的那一刻起,独孤凛便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   一清二楚,将事态掌控于股掌之间恣意玩弄。   不过是装模作样陪着她演一出戏罢了。   屈辱的泪水霎时盈满眼眶,明斟雪又羞又愤,身姿簌簌颤着,恨的将下唇咬的渗出了血。   “啧,小姐生气了。”独孤凛薄唇一勾,凑近她仔细打量。   “对自己也这么狠?”他轻轻摩挲着那片可怜的唇瓣,指节一抬,横在她唇间。   “来,咬孤,孤由着你发泄。”独孤凛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语调难得的不似平常那般冰冷。   他唇角带笑,好整以暇静静注视着她。   明斟雪并不理会他,只是垂着头,泪水一滴接一滴自眼角滑落。   “心里有气就发泄出来,闷着一声不吭是要做什么。”   独孤凛无可奈何轻笑了声,捧起她的面颊:   “小姐将眼泪收收罢,孤就小姐这么一个宝贝,捧着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苛责你。”   薄唇吻去湿润的泪珠,动作很轻,带有安抚的意味。   “孤不追究方才之事,也不会报复你的父兄,小姐满意了,嗯?”   帝王清冷的气息萦绕着眼角眉梢,明斟雪被他缠的越发感到委屈,一气之下猛地将人推开,迫切想要逃离这间厢房。   独孤凛伸手,握着纤细的手腕又将她轻而易举拽了回来。   “你放开我!”明斟雪羞愤难忍,索性连敬称也不愿再称呼一句。   独孤凛点点头:“好。”   “小姐将眼泪收了,孤便放你走。”   他用指腹耐心拭去少女面颊上的泪水,叹道:“收一收罢,孤见不得小姐落泪。”   “孙进忠。”   “老奴在。”   “调集孤的护卫,送明姑娘回客栈。”   “是。”   深邃的黑眸深处涌出一丝悲戚,独孤凛不舍地握着她的手,良久,低声道了句:   “你若是想要孤的性命,不必费此周折,大可直说,孤给你。”   明斟雪缓慢抬起眼眸去望他。   “不过眼下不可。”独孤凛的视线落在门外漆黑的长夜里。   “且不论铳州有待修养民生,先皇多年昏庸无为,大徵内里虚乏,其余州郡也需尽快整治。”   “孤既为大徵的皇帝,便不能愧对于心。再给孤一些时日,容孤铲除内忧外患。”   长指穿过指缝,仔细而珍重与明斟雪十指相扣,他道:“也容孤为小姐铺好路,在此之后,孤这条命如何处置,便交由你来决定,可好?”   明斟雪默不作声。   御驾已候着多时,独孤凛将她送至门外,忖了忖,叮嘱道:   “记住孤对你说过的话,仔细身边人。”   “臣女的私事自会处理,不劳陛下费心。”   明斟雪毫不领情,撇开他的手登上车驾,反手撂下帘子将独孤凛挡在外头。   “明姑娘,你这……”孙进忠瞟了眼帝王的脸色,见状惊的满头大汗。   “无妨。”独孤凛薄唇微颤了下,勉强勾出一丝自嘲的冷意。   “一步步来罢,怨着孤憎着孤也好,多年之后再提起孤,好歹在她心中还能留有一丝印记。”   “陛下您这是打算就此放过明姑娘了么?”孙进忠琢磨着“多年之后”几个字眼,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像是在交待后事。   “放过她?怎么可能。”独孤凛语气强硬冰冷,眸色晦暗充斥着偏执而深沉的爱意。   他立在阶前,注视着马车逐渐自视野中凝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   “有些事,终究由不得孤。”他喃喃道。   “可人算未必就不如天算,哪怕看不见一线生机,孤也绝不会放手。”独孤凛垂下眼帘,黑沉沉的眸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谁说他留不住明斟雪的命。   他既然决定要留住她,便是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也无从干涉她的命数。   誓与这所谓的天道斗争到底。   ***   明斟雪回了唐府包下的客栈,候在外头接应她的正是被独孤凛打发走的邓嬷嬷。   邓嬷嬷是她的奶嬷,前世陪她入宫,在宫闱中困了三年,临了为了替明斟雪遮掩着私逃出宫的事,同那三百多名宫人一齐死在了宫门前。   明斟雪一见着她,心底油然生出无限愧疚。   她亲昵地搀着邓嬷嬷的手,一面叙旧,一面朝厢房内走。   “要我说,姑娘也大了,确实该觅一户好人家,不然陛下总惦记着您,咱们明府也没个合适的借口推拒呀。”   “嬷嬷又不是不知,议亲这法子也试过了,结果呢?”明斟雪无奈地摇摇头。   邓嬷嬷轻压了压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话我可不敢当着相爷的面说,毕竟容府的亲事是相爷大怒之下替姑娘亲自去退掉的。”   “平心而论,容府大公子是个很好的人物,待到来日老家主走了,容大公子便是容氏的顶梁柱了,说一不二,嫁过去之后,谁敢给姑娘脸色看?”   邓嬷嬷又拉着她说了好些话,明斟雪不愿意再听,笑着反问道:“嬷嬷将容公子夸的这样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嬷嬷是容府派来的嬷嬷,不是明府的人了呢……”   她本无心取笑了句,脑中却突然回想起独孤凛方才叮嘱的话:   “小姐仔细身边人。”   “孤若出手替小姐除去隐患,小姐又要生孤的气了。”   “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不可全盘信任。”   ……   明斟雪面上的笑渐渐退了下去。   邓嬷嬷一听这话,眼珠子倏的一转,转而也附和着笑:“姑娘哪里的话,老奴打心眼里疼爱姑娘,因而多盘算了些。欸,我这张老嘴真是的,怎的如说亲的媒婆似的……”   这事便被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明斟雪又同她说笑了几句,直至鸢尾来请明斟雪沐浴就寝,这才作罢。   侧肩而过时,邓嬷嬷朝鸢尾递了个眼色,略停顿了会儿。   鸢尾眨眨眼,佯装无事快步去跟上明斟雪。   “怎的慢了几步才来呢?”明斟雪无心问了句。   “邓嬷嬷交待奴婢两句话,略耽搁了些。”鸢尾顺口答到。   明斟雪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轻轻“嗯”了声。   “我常用的香膏落在香君阿姊那处了,鸢尾,你去替我取来罢。”她寻了个借口支开鸢尾。   待鸢尾走后,又对流萤说道:“流萤,瞧着兄长房中仍未熄灯,我去同他说几句话,很快回来。”   小姐与大将军本就亲近,流萤也没觉察出什么,便应了声,在房内等候明斟雪回来。   明斟雪打量了一圈四周,见没什么人尾随在侧,便速速去轻叩明槊的房门。   “斟儿?”明槊打开门,见来访之人竟是妹妹,面露疑惑。   “出了什么要紧事,惊动斟儿趁夜来寻为兄?”   明斟雪略一思忖,道:“兄长,相府中馈现由嫂嫂一手主持,兄长可否修书一封速寄盛京,请嫂嫂将相府多年以来买卖以及记录仆人来历的册子仔细收好,待我回京后共同查看。”   “斟儿为何会突然想起来查府中下人的来历?”明槊皱眉。   “相府留用的多是信得过的老人,多年来勤勤恳恳,新来的小厮和婢女也都来路清明。这有何异议?”   明斟雪摇摇头:“难说。父亲与兄长在朝中一家独大,树大招风,若真被人盯上,安插了眼线潜伏在身边,将来必将酿成大的祸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3 22:42:46~2022-11-24 16:4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 ? 第 65 章 ◇   ◎(捉虫)或许独孤凛从未打算过伤害她◎   明槊倚着门沉思半晌, 道:“斟儿所言不无道理,为兄这便修书一封,交由檀溪亲启。”   “最好请嫂嫂寻个信得过的管事誊写一份名册收在身边, 防止原本被人不知不觉中偷换了去。”明斟雪补充说道。   “好, 这些事交由为兄来操劳, 夜深了, 斟儿早些歇息。”明槊点点头,亲自将妹妹送出了厢房外。   “斟儿。”他犹豫片刻,出声唤住了明斟雪。   “哥哥唤我何事?”明斟雪杏眸懵懂。   明槊盯着这位自幼被合府上下千娇百宠着养大的妹妹,道:“斟儿方才去见了他。”   平静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紧张, 并无询问的意思,语气笃定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证据。   甚至无需说出“他”意指何人。   明斟雪微微一怔, 心虚地垂下眼睫,轻轻“嗯”了声应答。   明槊看着妹妹,心里发堵,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复杂的心情。   “斟儿,你是兄长看着长大的, 兄长将你视为眼珠子一般疼爱。”   他握住明斟雪的双肩,神情认真:“兄长是个武官,不懂如何哄女儿家高兴。只知妹妹喜欢的, 兄长都会竭尽全力捧至我们斟儿手里。妹妹不喜的, 无论再好,兄长也只会同妹妹一起厌弃。”   “为你择婿一事上也是同样的道理。陛下当着为兄与香君的面起誓, 皇后之位只会留给你, 后宫也只为你一人而设。条件足够诱人, 但兄长只问你一句——”   “抛去家族利益与虚名, 斟儿, 陛下在你心里占据的份量能有几何?”   “半分也无,哥哥。”明斟雪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好,为兄明白了。”明槊微微颔首。   “两情相悦是婚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父亲与母亲多年来休戚与共,伉俪情深。为兄与你嫂嫂亦是年少时便结了情谊,不离不弃方走至今日这一步。”   “陛下虽有意,奈何妹妹无情,若强行捆绑在一起,最终深受折磨的是陛下也是你。”   他轻轻拍了拍明斟雪的肩,叹道:   “明府做不出委屈女儿来换取名利的事,功名自有兄长凭本事来挣。不必太过担忧,父亲与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局。”   明斟雪望着兄长坚毅的面容,目光几度动摇:“为了我一人赌上整个明府,实在太过冒险。”   “放任你囿于一方不喜欢的天地才是真的冒险。”明槊语重心长。   “你是我明槊的妹妹,合该被父兄高高捧起宠上一辈子。”   明斟雪渐渐湿了眼眶。   “父亲和兄长待斟儿很好。”   “所有亲人待斟儿都特别好。”   她抬袖拭去泪,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斟儿很没用,根本护不住任何人。”倏然触及前世悲痛的回忆,明斟雪声泪俱下,泪水不听使唤,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个不停。   “斟儿无需护着任何人,只需坦然接受父兄的庇护便足够了。”明槊将妹妹拥入结实的胸膛,心疼地抱紧她。   在稳重可靠的兄长怀里,明斟雪哭得更悲戚了。   两世了,兄长始终无条件爱她护她为她撑腰,可前世的明斟雪却连兄长最后的血脉都没能护住。   明斟雪自责不已。   明氏被连根拔起时,她半点儿忙都帮不上。甚至被独孤凛有意阻塞了消息,不让她知晓宫城之外明氏遭受着的一切。   有意阻塞消息……   明斟雪忽的止住了啜泣,冷静下来转而思索起从前被她忽略掉的细枝末节。   那段时日里,坤宁宫上下被帝王封锁了消息,连传信的鸽子都飞不进宫苑,她又是从何处听闻明氏被抄家下狱的风声?   有人在暗中筹谋,故意让她得知消息。   想诱她出宫。   而后呢,离了帝王的视线,在宫外悄无声息杀了她么?   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地,非要赶尽杀绝。   莫非是厌恶她占了后位三年?   三年以来,后宫不曾添置过一人,历代帝王乐于举办的选秀大典也被独孤凛直接废掉。   宫外盛传皇后专宠。   她由此成了世家大族的眼中钉,无数人想将她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这其中,是否就隐藏着陷害明氏的真凶?   繁冗复杂的疑点与线索交错混杂在一起,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明斟雪蓦然发觉一件事。   明氏倾覆一劫中,或许独孤凛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过去伤害她。   帝王本可以放任她私逃出宫,被宫外埋伏的世家刺客暗杀。   可他在最后一刻下令解决一应埋伏,甚至虐杀了那批刺客。   那是独孤凛发动宫变之后,三年以来首次以极度血腥残忍的手段去杀人。   慎刑司的血腥气历时一个月仍未能完全散去。   明斟雪知道,前世的帝王最厌恶她了。   厌恶她的身影,厌恶她的靠近,厌恶她的触碰……   他不该,不该护着明斟雪的。   独孤凛为何一早封锁了坤宁宫的消息,是担心她冲动之下会落入宫外等待着她的陷阱么?是想护着她置身事外么?   背后缘由明斟雪不得而知。   可帝王带给明斟雪的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   枉死牢狱的父母,蒙受不白之冤曝尸疆场的兄长与他麾下十万兵马,为了帮她逃命撞剑自尽的嫂嫂,明氏一对无辜的稚童,还有那个本不该来到她身边的孩子……   不是每一道伤口都可以愈合,即便愈合,也会留有醒目的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过去所遭受的一切。   她对独孤凛有怨有恨。   那么独孤凛呢,会对她心生怨怼么?   眼睫一敛,目光便落在了明斟雪腕间系着的平安锁上。   一丝一线自帝王指尖编织而成,当中血玉一丝一缕取他心头血泡就。   天地可证,日月为鉴。   锁此情长聚不散。   锁她一生福寿绵长。   答案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内容,但是好喜欢末尾那里,这章就以狗子的祝福结尾吧,希望他对女鹅的祝福能得偿所愿。   ?乛v乛?和朋友聊天聊到狗子的年龄。   我:设定是二十上下   朋友:古代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吧   我:……抱歉,在这件事上狗子拖了同龄人的后腿hhh感谢在2022-11-24 16:44:06~2022-11-25 03:1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崽崽 16瓶;桃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 ? 第 66 章 ◇   ◎口你◎   朝廷急待帝王回盛京坐镇, 铳州稳定后,御驾连夜归京。   是夜,东风夜放花千树, 州郡百姓燃灯祈福。   沿途走了一路, 明槊不由感慨一句:“君主有为, 民生安定, 铳州这一劫总算是有惊无险。”   明相微微颔首以示赞同,目光一转落在提着兔儿灯玩赏的明斟雪身上,眉头一皱,语气登时变的别扭, 不咸不淡道了句:   “天佑我大徵罢了。”   将铳州劫后逢生归功于天意,有意忽略君主的作为。   明槊略一怔愣, 瞬间悟了父亲的意思,父子二人心照不宣,便也不再当着明斟雪的面细说。   明斟雪并未留意父兄的话, 提着自己的兔儿灯玩的正得趣,忽的被前方喧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   “那边好热闹, 我想去看一看。”   明槊紧跟在她身侧,自往来的人流中护着明斟雪。   “走,为兄带你去。”   “好啊。”明斟雪眼睛一亮, 拉着哥哥奔入人海中。   人潮如织, 近前来仔细瞧个究竟,这才发觉百姓团团围聚在湖畔放河灯。   岸边掌起了明明灭灭的灯火, 映照着湖泊中随波上下漂浮的花灯数盏。   明槊吩咐侍从买来河灯交至明斟雪手中, “斟儿也放一盏罢, 图个吉利。”   明斟雪取下灯盏当中的祈愿纸, 执笔抵着下颌认真思索心愿。   她偏着脑袋, 落墨一笔一划悉心写下:   “愿亲眷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愿阿父阿母得以颐养天年,兄嫂白首不相离,阿姊的生意蒸蒸日上……”   不足三寸长的祈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心愿。   明斟雪的愿望实在太多太多,事无巨细,她将身边每一个人都记在了心上。   除去她与独孤凛。   她对自己不敢心存太大期冀,作为一缕游离于尘世间的魂儿,说不准突然之间便会灰飞烟灭了。   另一位,则是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起。   可一些似曾相识的情景总会在不经意间触及往昔。   明斟雪注视着一片辉煌灯火。   莲花灯燃于水上以烛幽冥,不仅仅是为生者祈福,亦可为逝者追思。   前世里,会有人在她崩逝之后还念着曾经的她么?   也会在夜晚为她燃上一盏河灯么?   明斟雪觉得不会,毕竟真心疼爱她的亲近之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穷途末路谁又愿意分神去记挂着一个她呢。   她将河灯捧于掌心,手腕轻推,那盏载满她祝福的河灯便入水漂流着游向远方。   她站起身,周遭人群熙攘,背后却莫名一冷。   夜风沾着凉意倏然撩起青丝,冷的她头皮发麻。   明斟雪察觉到不对劲,正欲开口唤兄长,一只大掌冷不丁捂住她的唇,一臂自后横过身前,锁着腰肢将人往暗处拖去。   明斟雪顿时瞪大了双眼,惊惧之下拼命挣扎着,呼救声却被死死堵于口中,化为一声声无力的呜咽。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远离熙攘的人群,看着兄长的背影由清晰变得模糊,最终自视野中彻底消失。   明斟雪心凉了半截。   夜半劫持身份尊贵的妙龄少女,不是为了钱,便是贪图她的色。   无论是何种用意,她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救命……”指缝间依稀溢出几声模糊的求救。   男人清冷的声音染上几分朦胧的夜色,自耳侧低低传来。   “别怕,是孤。”   掌中娇躯倏的一静,而后再度开始拼命挣扎。   识出身后之人的身份,明斟雪怔了怔,反抗地更为强烈了。   可力量悬殊太大,她根本无法撼动钳在身上的桎梏。   独孤凛索性墨靴一点旋身转至她面前,扣住纤细的腰肢推着她不断后退。   明斟雪腿脚发软,却被不可抗拒的力道逼着一步步退入杳无人声的角落里。   身后蓦地抵住僵硬,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   护在脑后的那只手掌顺势抚过青丝而下。   “是孤。”   婆娑朦胧的光影落在俊美的面上,独孤凛垂着眼睫望她,黑眸灼灼如火。   “是您又怎样,皇帝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强行掳走!陛下此行,与登堂入室的采花贼又有何异!”   独孤凛闻言倏的笑了,缠着她鬓边青丝绕于指尖。   “小姐可知,将人掳走后下一步应当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静静凝视着她,黑眸晦暗不明。   明斟雪侧首,不愿理会他。   “嗯?”独孤凛又凑近些许,眸中含着浅淡笑意。   明斟雪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膛前,咬了咬牙,“放我回去!兄长还在等着我,找不见我,他定然心急如焚。”   独孤凛剑眉一挑,若有所思,道:“孤也心急如焚,小姐为何不替孤考虑考虑。”   明斟雪说不出话了,抬起一双水眸瞪着他以示愤怒。   狭小l逼仄的角落里,帝王高大的身躯紧紧覆着她娇小的身形,连影子也在交叠中被压制着完完全全覆盖住。   她想逃,可后背抵住坚硬的墙壁,身前又被结实的胸膛锁着,根本没有分毫余地供她逃避。   “盛京城秦楼楚馆不在少数,做的便是这个生意,陛下火气大自个儿找地方发泄去,整日里缠着我做什么。”她忍无可忍,呛了句。   独孤凛眉头微皱,略一思忖后侃然正色道:“不成。”   “此物认主,只认小姐一人。”   一股羞意腾的烧上耳尖,她故作镇定,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偏独孤凛眼神极好,于昏暗的光影之下亦能轻易捕捉到她的微妙变化。   “小姐耳尖红了。”他倾身覆在她耳畔,故意以薄唇间喷洒的气息撩拨。   清楚掌控她身体的每一寸敏感。   帝王微凉的唇息激起耳廓一阵酥麻,明斟雪受不住,薄肩轻颤了下,抬手试图去推开他。   细腕被独孤凛强有力的手掌捉住,握于掌心。   习武磨出薄茧的指腹,动作轻而缓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耐心寻味。   明斟雪下意识抿了下唇,贝齿松开时,唇瓣沾上了晶莹的色泽。   独孤凛倾身,薄唇安抚似的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并未覆上唇瓣。   微凉的气息挠得明斟雪难受,她想避开,便顺势仰起了纤细白皙的颈子,将一截脆弱的柔软毫无保留暴露在帝王眼底。   独孤凛眸色骤然一沉。   阴沉的目光一寸一寸碾过柔软,生生能将那截雪白磋磨出薄红。   头疼欲裂,一碰上她,欲l念便横冲直撞着濒临失控。   残存的一丝理智绷紧了心弦,独孤凛凝神,狠狠拧了拧眉心,将自己自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孤要走了。”平心静气片刻,他开口道。   “临行之前,来和小姐道个别。”   “不必,陛下同臣女本就不甚相熟,并无道别的必要。”明斟雪神情冷淡。   “不熟么?”独孤凛盯着她,深邃的眼眸划过一丝戏谑。   握着明斟雪的手,以指尖轻触他沾有她体温薄唇。   “这里。”   柔荑滑至喉结。   “这里。”   掌心覆上心口。   “这里。”   独孤凛视线一低,目光不动声色滑过玄袍之下,又落回她柔软的掌心。   “还有这处。”   “小姐可有一处不熟?”   不言而喻。   热意自耳根漫上面颊,明斟雪不自在地错开目光,强撑出的镇定裂开一丝缝隙。   独孤凛敛眸一笑,哑声道:“小姐的那方帕子,孤用着很好。”   他刻意将“用”字咬的格外清晰。   明斟雪脸颊烫得厉害,阖着眼睫不愿看他。   薄唇勾起愉悦的弧度,舌尖一滑,独孤凛虔诚而珍惜地回味着当下这来之不易的一丝甜意。   略逗了逗她,独孤凛想起方才湖畔所见。   “小姐也放了一盏河灯?”   他盯着明斟雪,声调清冷却又缠绵:   “小姐许的什么愿望?”   明斟雪不理会他。   独孤凛清浅一笑,也不逼问她,只轻轻道了句:   “孤也送出了一盏河灯,小姐可有兴致一听孤的心愿么?”   他心知明斟雪对他毫无兴趣,不请自来,主动附在她耳畔,声音低沉,尾音耐人寻味:   “口你。”   他神色慎重思忖一息,又补充道:   “口哭你。”   明斟雪猛地睁开眼,失声痛斥:   “你无耻!”   声调透出清晰的颤抖,她气得眼眶发红。   独孤凛似笑非笑,不可置否。   “啧。”   “说说而已,这便受不住哭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帝王伸出指腹为她拭去眼角沁出的几点晶莹,明斟雪毫不领情,抬手便将他的手扇开。   “别碰我!”明斟雪气极。   “听小姐的,不碰。”他收了手,尾音勾着清浅笑意。   抬眸一望,月上中天。   “时辰不早了,孤该启程回京了。”独孤凛轻轻叹了声,望向明斟雪的一双深邃黑眸中交织着不舍与缱绻。   走的好!   要走赶紧走,离了帝王的视线,起码在铳州这片地上她还能清静几日。   “小姐也早些回来。”他对明斟雪轻声道了句。   见明斟雪无动于衷,他又补充道:“至多十日,小姐若仍未归京,孤便派人来接。”   “这么想见我,陛下何不兴师动众直接将明府搬进皇宫?”明斟雪嘲讽道。   “你怎知孤不想?孤正有此意。”独孤凛面色正经,不似在说玩笑话。   “你……”明斟雪瞪着他,气的语塞。   “你若愿意,孤即刻下令为明府辟出一方宫阙。”   “你怎么敢……”   “孤有何不敢?”帝王冷峻的眉眼中盈满无尽温柔。   明斟雪气的胡乱点了点头:“是,您有何不敢?您是天子,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好,孤听小姐的,这便下令将相府……”   “等等!”明斟雪慌忙抓住他的手,咬了咬牙勉力忍下一口气:“不必了,不必搬府。陛下恩赏太重,明府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   目光落在主动攥住手掌的那双柔荑上,帝王薄唇一勾。   “孤都听小姐的。”   明斟雪闭上眼睛,含恨于唇齿间嘟囔着: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独孤凛听入耳中,敛眸一笑。   她重重叹了口气,瞥了独孤凛一眼:   “陛下道过别了,现下可以放我回到兄长身边了吗?”   独孤凛静静打量着她,松开她的手腕,颔首示意。   明斟雪这才松弛下来,当即闪开身子同他保持一定距离,避之如避虎狼。   独孤凛紧跟在她身后,亲自护着她回到明槊身边。   “斟儿,你去了何处,让为兄一顿好找!”明槊急的一把攥住妹妹的肩,上下反复打量了几遍,确定明斟雪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一抬眼,便对上帝王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明槊一怔,当即回过神来,躬身抱拳一礼:   “陛下。”   独孤凛淡淡“嗯”了声,抬手示意他免礼起身。   明槊不动声色闪身飞快将明斟雪紧紧护在身后。   “孤今夜便要启程归京了,临行前来同小姐道个别。孤不在铳州的这些时日里,望明将军精心看顾好小姐。”   “那是自然,斟儿是臣的妹妹,臣自然不会怠慢了亲妹。”明槊宣誓自己作为明斟雪兄长的身份。   言外之意是帝王作为一介外人,无需过度关切明斟雪。   独孤凛听出明槊语气不善,当着明斟雪的面也不欲再细究她兄长的过失。   “有将军这番话,孤便放心了。”   他抬眸,朝躲在兄长身后的明斟雪伸出手:   “斟儿,过来。”   明斟雪捂住耳朵。   独孤凛讪讪失笑,盯着她的一角裙裾,道了声:“孤走了。”   “臣恭送陛下起驾。”明槊主动替妹妹打破僵局,扬声俯首一礼。   明斟雪始终一声不吭,充耳不闻。   独孤凛面色淡淡,眸底波澜微起,而后很快平息。   无论是喜是悲,他惯会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尤其是明斟雪一次又一次带给他的,如钝刀缓慢磋磨过的迟钝麻木的疼痛。   前世的明斟雪恪守皇后的本分,小心翼翼侍奉着帝王,受了三年的冷落与委屈。   而今他付出的所有,她视若无睹毫不领情。   她所受过的伤害,而今以另一种形式转移到了他身上。   应该的,这是他应得的。   若不能感同身受她的苦闷,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全身上下拢共只剩心尖儿上那一点温热了,她愿意接受也好,弃之敝履也罢。   因为爱她,所以能忽略她的冷落,能容下她给予的伤害。   苦也是甜,是她给独一无二的甜。   独孤凛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变了。   骨子里的偏执促使他热衷于追逐无上权力,将一切牢牢控于掌中。   他享受登顶帝位踏至巅峰,受万人敬仰。   而今历经两世,面对明斟雪时,他却有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念头。   在她面前敛起帝王的一身高傲。   俯首称臣。   只做她一人的臣。   作者有话说:   晚上早点更,写完就更(?ˇεˇ?)   狗子好烧哦~感谢在2022-11-25 03:11:28~2022-11-26 12:3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ry 10瓶;晴天不爱喝奶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 ? 第 67 章 ◇   ◎(已补)她已经死了◎   明槊替明斟雪出面, 消磨半晌,终于把帝王给送走了。   一夜的好心情被独孤凛这么一搅和,明斟雪神色恹恹, 失了兴致。   她坐在岸边, 闷闷不乐自个儿拨弄花灯玩。   两岸影影绰绰的灯火掩住了腕上血玉凝起的几许幽暗流光。   她出神目送着一盏盏河灯渐行渐远, 眼前忽的起了一阵雾。   白茫茫的雾模糊了视线, 她抬手揉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周遭往来嬉笑的游人倏然消失不见了,耳畔热闹的人语声也在逐渐淡去。   湖泊还是那一方湖泊, 周遭的环境却让她感到陌生。   夜风倏的钻入衣领,窜过脊背, 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明斟雪心底害怕,登时起身去寻兄长。   “哥哥。”   “哥哥你在哪,你听得到斟儿的声音吗?”   没有任何回应。   明斟雪慌了神。   “哥哥。”   她一面唤着明槊, 一面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喧闹的市集街景逐渐隐去,周遭环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脚步跌跌撞撞, 她莫名其妙闯入了一处宫苑。   宫苑的布景陈设甚是陌生,却又令她感到莫名熟悉。   印象中铳州并未修建过行宫,打量着宫苑的规模, 与盛京城的皇宫倒是十分相似。   “来时的路为何会通向这座宫苑?”明斟雪自亭台楼阁间穿过, 满心的疑惑,直至她看清了牌匾上提的字——   坤宁宫。   脚步蓦地一顿。   这座宫殿竟是她栖居三载的坤宁宫?   她明明身在铳州, 为何眼下会出现在坤宁宫。   此外, 坤宁宫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明斟雪里里外外又仔细着重新打量一遍, 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   此坤宁宫并非是她从前栖居的那座坤宁宫。   这是一座重新修缮的新宫殿, 里外皆是焕然一新。   看得出新殿尽了很大努力在还原坤宁宫原先的模样。   可独孤凛重建这么一座宫殿做什么呢?   明斟雪还欲再探, 不远处蓦地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您慢些走。”   独孤凛来了?!   明斟雪来不及多想迅疾跑开,藏身于苑内假山后。   借着山石遮掩,她悄悄探出脑袋观察宫苑内的动静。   斑驳月影碎了一地。   帝王的墨靴自上碾过。   视线顺之上移,明斟雪目光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帝王一袭玄色绣金龙衮冕服阔步步入坤宁宫,与方才明斟雪在铳州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   历经岁月沉淀,面容气度比明斟雪印象中的他更为沉稳。   亦添了些许从前不曾见过的憔悴。   明斟雪蹙起眉,茫然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又望了望独孤凛。   入目所见,莫非是前世她崩逝后的坤宁宫?   衮冕服。   那是独孤凛与她大婚时,依循大徵礼制穿着的婚服。   帝王下令重新修缮了先皇后的宫殿,又身着帝后大婚才会穿着的衮冕服。这是否意味着,坤宁宫将要迎来新的主人?   眼睫低垂,明斟雪安慰自己,自顾自道:“这没什么。”   毕竟她已经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帝王风华正茂,后宫空空自然要纳入新人为皇家开枝散叶。   独孤氏的江山需要有人来继承,独孤凛总不能为了她终身不娶吧?   自古帝王多薄幸,他是皇帝,绝无可能守着她一人孤独终老。   话虽如此,明斟雪心里仍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立后三载,这皇后之位转眼便给了旁人,她栖居了三年的坤宁宫也让位于新后。   那可是她的自戕之地。   不祥之地,难怪独孤凛会下令重新修缮这座宫殿,这一点上,也足以见得新后在他心中的份量。   明斟雪倏然感到失落。   为何自己生前就没有被帝王这样好好爱护过呢?   不喜欢她还要强行将人囚禁于四方禁庭,说到底,独孤凛只不过是将她视作解闷的玩物罢了。   又怎会捧在心尖上好生珍重。   昔日帐中红颜,今朝黄泉枯骨,人死灯灭,独孤凛怕是连她生前的模样都忘了罢。   明斟雪这般想着,心口沉甸甸的说不出一句话,越想越难过。   而今她要眼睁睁看着曾经与她同榻而眠的帝王,在往日她居住过的寝殿迎娶新人。   他们会行夫妻之礼,会做曾经独孤凛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事。   她存在过的痕迹很快便会被磨灭的一干二净。   明斟雪委屈又不甘地抿了抿唇,眼睫已然湿润。   失望至极。   她想离开这方令她感到窒息的宫苑,甫一抬起脚步,倏的传来一阵熟悉的童声。   “参见陛下。”   芸姐儿,桓哥儿?!   明斟雪蓦地怔住了。   她缓步退回原地,寻声望过去——   的确是芸姐儿,桓哥儿。   兄嫂留下的遗孤竟然还活着!   明斟雪惊喜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紧紧捂住口唯恐漏出一丝声音。   独孤凛的身子似乎不如从前了,他握拳抵唇咳了数声,面色呈病态苍白,眉宇间流露出萧索之意。   身姿却依旧笔挺,举止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严。   他朝一双孩童伸出手,语气一扫平日里的冷肃阴鸷,难得的透出几许平和:   “过来,孤带你们去见你们的小姑姑。”   明斟雪将他的话听入耳中,眉间一蹙登时恼了。   让我的亲侄儿去认你的新后做姑母?狗皇帝你能不能做个人!   两个孩童倒是很听话,一左一右跟在独孤凛身侧,步入正殿后的宫苑内。   芸姐儿,桓哥儿,回来!离他远些!   明斟雪看在心里着急,想出声唤回两个小童,又恐惊动了独孤凛。眼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不得已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好的一位姑娘,能让独孤凛如此死心塌地,甚至夺走了她的一双亲侄儿。   一行人穿过宫阙,帝王蓦地脚步一顿。   孙进忠见帝王神色有异,忙躬着身上前问候了句:“陛下龙体可有不适?”   独孤凛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射向明斟雪所在方向。   明斟雪悚然一惊,吓得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便被发现了?   明斟雪面色煞白,紧咬着下唇缓慢挪动脚步,正欲上前行礼。   不料独孤凛只是怔怔盯着她,许久,艰难启唇,出口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无事,是孤方才那一瞬看错了。”   “孤,太想她了。”他眸底情绪复杂。   明斟雪登时怔愣在了原地。   独孤凛看不见自己,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她倏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没了顾虑,便自嶙峋山石间飘了出来,大大方方在一行人面前绕来绕去。   她打量着一双孩童的模样,又看了看帝王的面容。   奇怪。   芸姐儿桓哥儿的模样同她离世之前分明没有太大变化。   独孤凛为何显得一瞬沧桑了许多?气度沉稳得甚至超脱了他这个年纪。   明斟雪心下正盘算着今夕何年,耳畔忽然传来帝王低沉悲怆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了。”   她……   是在说我么?明斟雪皱眉。   短短一载,陛下为何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念头忽的一转,明斟雪看向他的眼神中登时多了几分鄙夷。   当初自己死的那般悲凉,不过一载的光阴,独孤凛便耐不住寂寞另娶了新人,他的良心是让狗吃了么?   明斟雪在心底暗骂了声,等着看他将要去往何处。   独孤凛却只是静默着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仿佛能看见她似的。   “陛下?”孙进忠适时提醒了声。   独孤凛怔怔盯着眼前一片虚空,缓慢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明斟雪下意识想躲,那只手却早已穿过她虚无的身体。   虚惊一场,明斟雪心情轻松了许多。   帝王的眸光却陡然黯淡。   他根本无法触碰到她。   因为她已经死了。   只能化作一缕亡魂游离于人世间了。   独孤凛僵硬地放下手,满眼落寞。   “孤总觉得,你没有离开,你还在孤身边的,对么。”他低声道了句,又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请您节哀。”孙进忠打量着帝王又悲又笑的这副神情,长叹了口气。   先皇后崩逝至今,已足足一载了。   陛下为何还是放不下她,亦或是不肯放过他自己呢……   他对着虚空,再一次伸出手。   “斟儿,你还在孤身边的,对不对?”他的声音沾上令人心酸的喑哑。   明斟雪与他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横亘着生死,她看得见他,他却举目茫茫,寻不到她的半分身影。   独孤凛只能凭心去感受她的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唤着她的名字,直至神智混沌,逐渐倾向崩溃的边缘。   “是你回来了么?”   “孤想再见你一面啊……”   “斟儿,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宫人望着声嘶力竭的帝王,纷纷不知所措。   “能不能给孤些许回应,让孤知道,你还在……一直都在……”   一股腥甜猝然涌出喉咙,独孤凛俯身,猛地咳出鲜血。   “陛下!”   “传御医!”   “快来人!扶陛下入殿歇息!”   一应宫人大惊失色,慌忙将帝王团团围住。   “都给孤退下!”独孤凛甩袖拂开拥着他往殿内走的宫人,厉声斥到。   他抬手擦去唇上血迹,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竭力隐忍的兽,一旦爆发便有无边悲怆铺天盖地淹没他的所有。   指尖轻颤着落在已是魂灵的明斟雪手上。   明斟雪怔了怔,抽回了手。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对着独孤凛,她又什么都说不出。   独孤凛缓慢直起身,低低叹了声:   “你还是怨着孤的。”   “若你泉下有知,再入梦来看看孤罢。”   他转身望向孙进忠:“册封的圣旨带来了么?”   孙进忠赶忙取出明黄圣旨双手奉上:“陛下,在这儿呢。”   “宣。”他冷声吩咐道。   “是。”孙进忠得了令,清了清嗓念道:   “明氏满门忠烈,抱憾而终……今遗有一女明莞,一子明桓,特进封公主,亲王之爵,别疏锡壤之封……保此殊荣,弥高懿范,钦此。”   他将旨意捧至明氏一双孩童面前,道:“两位殿下,接旨罢。”   莞姐儿与桓哥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连旁听的明斟雪也惊住了。   她猛然抬眸,望向独孤凛。   加封毫无血缘关系的异姓遗孤为公主、亲王,大徵立国数百年来未曾有过此等惊世骇俗之事。   不单单只是一道封赏的旨意,这意味着外姓子自此将拥有继承独孤氏江山的机会。   明莞与明桓不敢应。   “陛下,臣女与阿弟不能接受。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待我们很好,宫外已起了非议……”   “无需担忧。”独孤凛望着一双幼童,“且安心受着孤给的封赏。”   “这是孤欠明氏的。”   “也是孤亏欠你们小姑姑的。”   那是明斟雪生前对他最后的祈求。   稚子无辜,护住明氏最后的血脉。   朝堂之上群起激昂,都在传帝王疯了。   帝王踩着尸山血海夺来的江山,竟拱手相让于外姓人,天下乞有这般荒唐的事。   简直匪夷所思!   可独孤凛不在乎。   文武激烈的反对声一日盖过一日,愈演愈烈。?   忽有一日,彻底平息了。   登基四载的帝王罕见地大开杀戮。   伏尸一具具自文武百官面前搬过,浓烈刺鼻的血腥狠狠给了他们一记重击,敲醒了众人的记忆。   是了,是他们忘了。   陛下当初称帝的那条路是用鲜血铸成的。   从前有皇后无形中约束着他嗜血的杀性,而今先皇后一走,再无人能拦得住陛下了。   独孤凛将圣旨稳稳交至明氏遗孤手中。   薄唇间吐出冰冷的诏令:   “再有异议者,杀无赦。”   这日晚间,他屏退众人,身着玄金婚服独坐于岸边。   一身张扬的杀戮气息霎时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痛彻心扉的悲凉。   他捧着一盏河灯,慢慢放入水中。   “传说此物可为亡者渡魂,斟儿,你可能收的到?”   明斟雪就坐在帝王身侧,沉默着注视他。   “孤近来总会回忆起你我大婚之日的场景,太过仓促,悔不当初。”   “孤还欠你一场大婚。”   “你我之间,不该落得如此结局。”他兀自叹着,整个人浸入夜色中。   眼角倏然滑落一滴泪。   明斟雪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落泪。   当泪水落入湖泊时,眼前这一幕便消散了。   明斟雪重又回到了铳州湖岸边。   十里灯火,波光粼粼。   一盏河灯飘飘悠悠,浮到她面前。   相逢便是有缘。   明斟雪顺手捞起河灯,取出当中祈愿纸。   入目唯有三个字。   两不疑。   笔力遒劲,一看便知出自何人之手。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便是他全部的心愿。   明斟雪的心上装了很多人,她将祈愿纸写的满满当当。   可独孤凛的心上只有她一人。   落笔祈求的也唯有她一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明斟雪喃喃念着,眼睫不觉间已然湿润   作者有话说:   原定情节没写完,不想再拆成两章打乱节奏啦,所以这一章先买的宝贝,后面补充的内容可以免费看啦。就补在这一章(?ˇεˇ?)感谢在2022-11-26 12:36:09~2022-11-26 23:3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 ? 第 68 章 ◇   ◎承载着独孤凛全部的爱意◎   她为那段荒唐而短暂的姻缘而伤怀。   结发为夫妻只是一个开始, 没有感情的婚姻,焉能执手偕老,又何谈恩爱两不疑?   两不疑…两不疑……   寥寥三字承载着独孤凛全部的爱意。   重的令她承受不起。   明斟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肩上倏的一暖, 披上件斗篷。   她立即抬手拭去脸上泪水, 转过身看去时, 目光微诧:   “阿娘,夜间风寒,您怎么来了?”   明夫人将女儿揽入怀中,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   “阿娘若再不来, 还不知道你这丫头在湖岸边要待上多会儿呢。”   “见你怔愣着好半晌一动不动的,想什么呢?同阿娘说说。”明夫人伸手去牵她一双柔荑。   明斟雪指尖一转, 忙将那张祈愿纸折起来拢入袖中。   “没什么,忙了这么些时日,有些乏了。”她寻些借口将话搪塞过去。   “阿父阿母, 夜深了,斟儿既已乏了, 不如咱们就此打道回客栈歇息罢。”明槊侧身吩咐侍从去预备车马。   明斟雪点点头,等待的空儿里,便随明相夫妇在附近随意走走。   一声长喝倏然凌驾于嘈嘈人语之上, 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天子起驾——”   明斟雪抬眸看去, 只见车马官员护于八乘御驾之后,仪仗恢宏, 气势凛然。   劫后余生的铳州百姓闻声朝帝王的车辇所在处齐齐下跪, 不约而同振臂高呼曰:   “顺天恤民, 功在千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经久不绝, 震撼人心。   功绩如何, 民心可证。   于跪行大礼的人群中,立着的明斟雪一行人显得尤为突出。   御驾周围侍奉着的宫人一眼便望到了她。   “哎呦喂,哪个没眼色的胆敢冒犯陛下威仪……”一名小宦官眼瞅着便欲走过去追责。   孙进忠打眼瞄了一眼,抬脚用力踹了小宦官一记。   “你才是个没眼色的东西,咱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位可是明家的姑娘,陛下都舍不得动她。再说了,陛下三令五申不得干扰百姓,铳州子民自发为陛下送行,你倒摆起谱来了,还想追责谁……”   孙进忠提着那小宦官耳朵,骂骂咧咧将人揪至一边。   “公公饶命,小的有眼无珠。”   ……   呼声尤在耳畔响起,震得明斟雪心神一晃,有些站不稳脚步。   在她身侧,明相父子的面色也渐渐凝重。   “是位难得的帝材。”良久,明相望着帝辇后拥护着的百姓,不甘不愿叹了这么一句。   “可惜了……”他看了看明斟雪,满眼怜爱,余下的话便不再多说。   明夫人揽着女儿娇柔的身子,默了默,犹豫着说道:“你们父子三人均在铳州,阿娘留在盛京城心急。府中人手尽数让你兄长带出盛京赈灾,留用相府的不多,是陛下处理政务之余时时留心相府,闻讯当即下令派了一队亲卫,将阿娘一路护送至铳州境内。”   她抬手替女儿仔细梳理好额发,“若抛开从前抢你亲事那一遭,其余事事留心,桩桩在意,陛下待你应是上了心思的。”   “阿娘……”明斟雪秀眉蹙起。   她对明夫人主动开口劝她感到纳罕,却又不得不承认,娘亲所说的确是事实。   平心而论,独孤凛待她不薄。上一世虽不喜她,言行举止待她冷淡又疏离,在吃穿用度上却样样挑顶尖的送给她用。   这一世更无需提及,他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可那又如何,独孤凛对明氏的种种关切与补偿,能挽回明氏的命运吗?   明斟雪不信他,只信自己。   她抬眸望向天子仪仗,两侧齐呼万岁的铳州百姓再一次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依靠着明夫人,勉力稳住身形,在那一瞬对明氏的谋划产生了怀疑。   “父亲,我是不是错了。”百姓的呼声如雷霆贯耳,她的面容显得苍白无力。   “明氏忠直爱国,胸怀天下苍生。而今新帝得百姓拥护,在位执政乃人心所向。”   “您与兄长为了我,举明氏之力与他对抗,便是在与大徵万千百姓相对立。”   “他是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她望着父亲斑白的鬓发,声音颤抖:“为了我一人,毁了明氏两代为国为民的初心,实在不值。”   “父亲,不值得的……”明斟雪摇着头,眸中蓄上了泪。   明相注视着女儿,一瞬又苍老了许多。他兀自长叹着,拍了拍明斟雪的肩。   “为父何尝不知,此举是与大徵百姓为敌。一旦失手,将来明氏便是百姓口中史官笔下口诛笔伐的罪人。”   他双眸混沌,眼神却又格外坚定。   “可为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为了家族牺牲自己,整日里闷闷不乐将一生葬送在深宫里。”   “一入宫门深似海啊,斟儿。禁庭波云诡谲,帝王心计又深不可测,为父安能将你抛入那虎穴狼窝。”   “事已至此,为父既已决意搭上大皇子这条船,断无再收手的道理。   无论如何,尽力搏他一搏,即便毁了一生积攒的清誉,背上千古骂名,只要我的女儿能平安喜乐,这奸臣的骂名背的也算值了。”   “父亲不可。”明斟雪握住明相枯瘦衰老的一双手。   明相按了按她的手:“若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又何谈匡扶皇室,安邦定国。”   明斟雪眸中凝泪久久望着始终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一方天地的亲人。   她含泪点点头,应下:“好,女儿明白。”   明氏阖府上下已彻底站在了与独孤凛截然对立的阵营。   两方争斗,注定要一死一生。   既然如此,断不能再让明氏重蹈前世之覆辙。   指尖摩挲着那张他亲笔写下“两不疑”的祈愿纸,明斟雪趁众人不备,俯下身将祈愿纸塞入河灯中,重新推入湖泊送它远去。   眼底不带有一丝迟疑。   对不住了,陛下。   在明氏与您那迟来的情谊之间,我永远不会选择您。   孤零零的一盏河灯漂浮在水面上,很快便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御驾内,端坐上首的帝王没来由的一阵彻骨心寒。   他抬手覆在心上,只觉那处空落落的,有着无法填补的寂然。   ***   日子过得飞快,明斟雪白日里忙着同唐香君去接济铳州百姓,晚间回来便同明夫人讲述所见所闻。   期间总会频频收到宫里传来的帝王亲笔信。   一封接一封,她留在铳州的时日越久,一日里信件传的便越频繁。   唐香君抱着厚厚一沓书信走入明斟雪房中。   “还是同往常一样,都烧了?”唐香君望着她,面露迟疑。   “嗯。”明斟雪看也不看一眼,只专注于手中刺绣。   唐香君这回却没依着她的话来,只是将书信一封一封摊开在她面前。   “阿姊这是做什么?”明斟雪停下针线,眉间一蹙满目不解。   唐香君不自在地摸了摸发髻,一挑眉:“哎呀,这个这个,陛下呢给我唐府的生意拨了好大一笔用度,我告诉陛下你把他寄来的信件一字没看都给烧了……”   “阿姊你竟然为了区区铜臭出卖我!”明斟雪撂了针线,登时站起身来。   “哎呀你别急嘛,来来来,坐下。”唐香君伸手去拉她。   见明斟雪气鼓鼓的,仍没消气,唐香君这才笑着赔礼:   “我的好妹妹,阿姊错了,阿姊骗你的。我唐府最不缺的就是银钱,怎么可能为了丁点儿利息卖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呢。”   明斟雪皱着眉看她:“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唐香君拉着她的手,啧啧叹道:“不过陛下开出的条件确实足够诱人,拒绝了那么大一块肥肉,阿姊的心简直要滴出血来了。”   明斟雪目光一转,落在案上一排书信上:“既然阿姊没同意,又为何替他将这些送到我的眼前。”   唐香君撇撇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信件一日能送上个十数回,确实花了心思,直接烧了未免可惜。”   “一点儿也不可惜。”明斟雪见她不动弹,便亲自抱起一沓信件毫不犹豫丢进炭火里。   唐香君扫了她一眼,啧啧称奇。   “不过话说回来,不待陛下来催,近两日咱们便要回盛京了。届时,你还能躲得过陛下?”   “回京后我就老老实实待在明府里,他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直闯相府……”   说不准,独孤凛那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明斟雪忽的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当务之急,是她要尽快寻到大皇子在盛京城的踪迹,同他建立联系。   至于独孤凛,能避则避。   明斟雪脑中思绪万千,一不留神让绣针刺伤了指尖,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小姐当心。”邓嬷嬷赶忙过来捧起她的手,仔细着为她处理伤口。   “没事的嬷嬷,被针扎了一下罢了。”见邓嬷嬷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明斟雪轻笑了声。   “姑娘最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便是只是被针戳了下,老奴看在眼里也心疼。”邓嬷嬷眉头紧拧在一处,满眼的担忧。   “不过就是根针么,嬷嬷何至于如此紧张?”唐香君也笑着道。   邓嬷嬷摇了摇头,只是不住低声絮叨着。   “姑娘在外万事要当心,这一处小小的伤口见了血,若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免不要闹一场病。”   “哪有这么夸张。”明斟雪不相信。   邓嬷嬷便不再言语了,只是转身回了房,片刻的功夫取回来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瓶。   “姑娘用些伤药罢。”她挑了些晶莹剔透的药膏抹上明斟雪的指尖。   明斟雪打量了那只白玉瓶几眼:“这是容公子府上的物件罢?”   邓嬷嬷蓦地动作一顿,状若无意问了句:“姑娘好眼力,如何认出的?”   “容公子喜玉,容府收藏的各类玉器品质上乘,盛京城里难得一见。”   话这么说着,明斟雪忽的被提醒了一件事。   她敛眸看向腕上那块血玉。   质地顶顶上乘的玉,她寻不到能以假换真的玉石,不如回京后往容府走上一遭,说不定能寻到合适的玉种。   邓嬷嬷替她涂抹了药膏,手一抬抄起白玉瓶拢入袖中,同明斟雪道了声便回到自个房中去。   路过鸢尾的厢房时,四下里打量一圈,叩响了房门。   “嬷嬷,您怎么来了?”鸢尾开门见是邓嬷嬷,心下诧异。   “小蹄子,教你偷懒!”邓嬷嬷眉目一凶,将白玉瓶撂在她面前。   “公子给的东西也不知换个容器,这不,方才被小姐认出来了。”   “做事毛毛躁躁的,哪天在小姐面前漏了陷,看公子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6 23:31:44~2022-11-28 23: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用户 4个;49624773、giselle的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君 20瓶;是普通人罢了 16瓶;北城紫柒 6瓶;桃子 4瓶;朝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 ? 第 69 章 ◇   ◎解锁吧◎   鸢尾被她指着鼻子数落, 眼眶一红。   “嬷嬷净知道训我,咱们还不是一样的人,您老也别仗着岁数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素来心气高, 又仗着主子优待, 不愿受着邓嬷嬷的气。   邓嬷嬷怒目圆睁, 扬起掌来呵斥道:“我打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在老婆子面前装个什么劲!”   “您老有多大的力气尽管使出来,大不了闹到小姐面前去,我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儿全供出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鸢尾气急败坏, 作势要夺门而出。   一墙之隔的厢房内,唐香君的心腹侍女得了明斟雪的令, 将隔壁房间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轻手轻脚开了门,匆匆赶去上房见主子。   “见过姑娘,表姑娘。”她行了礼, 朝明斟雪微微颔首:   “奴婢依着表姑娘的话留意嬷嬷与旁的侍女,果然听见了些不寻常的事儿。”   她将经过仔仔细细说与明斟雪并唐香君听。   明斟雪听罢, 与堂姊对望一眼。   “这邓嬷嬷可是你身边儿的老人了,在明府怎么着也待了十余年,不可谓不忠心。鸢尾那丫头来路也算是清明。怎的会不声不响酿出这档子事来?”   唐香君眉头紧皱, 余光不住瞄着门口。   “听着她二人的意思, 只怕相府上下多年以来藏了不少人呢。”明斟雪摩挲着伤口,粉嫩指尖掐的泛白。   “上次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嬷嬷将容公子夸的那样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容府的人呢’, 邓嬷嬷肉眼可见着便紧张了起来, 她心里要是没装着点儿旁的事, 我是断不能相信的。”   唐香君眼睛一转:“斟儿的意思是, 她们是容府的人?”   “难说啊,总之,多少与容府沾着点儿关系。”明斟雪沉吟片刻,眉间疑云密布。   “明容两府相交多年,前些时日因着我退婚容怀瑾一事才撕破了脸。可容府早几年便在我明府安插了暗线,想做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我与堂兄立即动用两府人手暗中去查,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的。”唐香君吩咐心腹,递个口令去给明槊。   “正好,我回京后还要寻容公子办些事情,顺便可以探探他的口风。”明斟雪抬指轻轻敲了敲平安锁当中的血玉。   “容怀瑾倒也没什么,他为人儒雅,就是性子太软了些。那容府当家老太爷可是个人物,你多加小心,尽量别撞上他。”唐香君叮嘱道。   明斟雪应了声,起身亲自去收拾贴身的物件。   她对身边的嬷嬷与侍女存了戒心,轻易不敢再让他们贴身侍奉。   路过炭火盆时,火光燃烧着一沓未烧尽的书信,发出噼啪声。   明斟雪顿住脚步,抱膝蹲下身来,捏住信封的一角在半空中抖了抖,吹灭了吞噬信纸的那一点微弱火苗。   “这会子又心疼了?”瞧见她的动作,唐香君一笑,目光中隐隐透出期待。   “并未,”明斟雪语气平静,“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歹看上一眼吧。”唐香君望着她,忍不住劝道,“这短短几日里,盛京城起码送了上百封来。人家可是皇帝,没日没夜忙于朝政,还要抽空亲手一笔一划给你写信。”   “阿姊怎知是他亲手写的,你也说了他是皇帝,忙着日理万机,寻了代笔来敷衍我也未可知。”明斟雪淡淡道了句,并不抱有太大期望。   不过待她展开了半封烧焦的信纸,答案便不言而喻。   前世陪在独孤凛身边三年,帝王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笔力遒劲,锋芒毕露,一看便知出自帝王之手,旁人根本仿不出其中神韵。   一笔一划由他亲笔落墨书写而就。   一撇一捺无一不倾诉其入骨相思。   他说皇城御园芊蕙葳蕤,待她归京可愿与之一游。   说盛京春已至,所思仍未归,问她何日是归期。   又吓唬她若再不回来,便兴师动众亲自来抓她回宫。   哪里舍得呢。   言语间的恐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寥寥几语便又软下坚硬的心肠,化为一句:   “斟儿安否?”   明斟雪忽的说不出话来。   唐香君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了然,问道:“陛下亲笔所写?”   “嗯。”明斟雪怔了怔,淡淡应声。   “瞧你,还不信我的话。怎么样,被阿姊说中了吧?”   唐香君凑过来随她一起看。   “无趣。”复又略扫了几眼,明斟雪合上信纸。   “无趣你还看了那么久。”唐香君笑着嗔她。   “很久么?”明斟雪神色一怔,有些茫然。   唐香君噗嗤笑出了声:“哄你玩儿呢,当真了?”   “阿姊你又逗我。”明斟雪咬了咬下唇,满眼幽怨。   唐香君盯着她一双懵懂潋滟的杏眸,忍不住捧过少女的面颊合在掌心里揉了揉。   “斟儿这副模样我见犹怜,也怨不得九重阙那位念念不忘。”   明斟雪蹙眉,神色不悦推开唐香君的手。   “阿姊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那位是见色起意了。”   唐香君嘴角抽了抽,撑着坐榻凑近她面前:“那可是陛下欸。”   “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徵数不尽的高门大户上赶着送秀女入宫,来自五湖四海的美人数不胜数。   你觉着,陛下若真是见色起意之徒,眼下还能孤身一人端坐宫阙之内,为你提笔写下一封又一封没有回应的书信?”   她抬指弹了弹明斟雪的脑壳:“开开窍吧,我的好妹妹。”   明斟雪吃痛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来瞄了她一眼:“阿姊你老实交代,究竟收了他多少好处。”   “不多不多。不过是黄金万两,白银百十万两……”   “这么多金银,阿姊还说没收他的好处?”明斟雪瞪她。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唐香君压住她的手,笑吟吟道:   “附有绸缎万匹,玉器千件,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鸳鸯枕一对,龙凤成对喜镯一对……”   “打住。”明斟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都是些什么呀,送给阿姊的新婚贺礼?”   “是给你的聘礼。”唐香君探身拧了拧她小巧的鼻尖。   明斟雪腾的站起身来。   “阿姊你何时同他站在一处了。”她拉着唐香君的手,好不委屈。   “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   唐香君牵着她的手拉她坐下:“斟儿,陛下待你如何,阿姊与你阿娘看在眼里。”   “你同陛下究竟有多么深重的过节,非要将人拒之千里。给彼此一个机会,试着去了解他,不好么?”   明斟雪摇着头:“可是我们之间横亘着……”   横亘着前世明氏合族与兄长所率十万大军的生死啊。   她如何能放得下。   而今她知晓了,前世伪造证据陷害明氏的左相一党前不久被独孤凛连根拔除。   如若那夜湖畔所见梦境为真,那么前世独孤凛在她死后,信守承诺保住了她兄长的一双遗孤,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破格加封为亲王与公主。   独孤凛为明氏做了很多。   可最初处决明氏的诏令亦出自其之手。   无可辩驳。   “陛下帮明氏摆平了朝局。”唐香君道。   “身为帝王,当有明辨是非之能,那是他应当做的。”   “陛下进了你兄长的官职。”   “兄长战功卓越,本就该受封从一品将军。”   “陛下护送姑母一路平安抵达铳州。”   “许是,许是顺路罢了……”明斟雪声音越来越低。   “最是无情帝王家,阿姊。”她在唐香君的注视下,闷声道了一句。   “他今日能为我做这些,来日未尝不会待她人如此。”   “陛下当着我与你兄长的面,以他青史之名起誓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唐香君道。   一生一世,一双人。   明斟雪仰起面,觉得自己呼吸艰难。   上一世独孤凛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原本是不信的。   可他的确做到了,以地宫里的滔天大火为这段感情焚出一场壮丽的结局。   他那时约莫已经神志不清了罢。   即使陷入疯魔,仍不忘紧拥她的画像道了句:   “终此一生,唯吾爱一人。”   “孤没有违背承诺。”   明斟雪攥着烧焦信纸一角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唐香君安慰她,“我顾念着你未必肯应,便也没答应一定促成此事。”   “横竖是为你择婿,你自个儿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明斟雪点点头,也没说好或是不好。   他是位好皇帝。前世若非为她殉情英年早逝,依着独孤凛的手段与权术心计,再有些年头功绩便足以冠绝青史。   可惜了。   可惜了他煞费心血谋得的大好江山。   心思有些乱。   千头万绪混杂在一处,明斟雪说不清楚那是歉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   铳州已然太平,两日之后明唐两府便携带亲眷打道回京。   明斟雪由邓嬷嬷并流萤鸢尾两位一等婢女伴着,独乘一车。   马车行过盛京城正门,明斟雪忽的对车夫吩咐了声:   “不急着回相府,转道顺势去了容府吧。”   邓嬷嬷讶然:“姑娘要登临容府?”   明斟雪望了她一眼,唇角笑意寡淡:“一些小事欲麻烦容公子帮忙罢了。”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若见着姑娘您,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模样呢。”邓嬷嬷脸上藏不住笑,登时喜上眉梢。   明斟雪眼睫微敛。   意识到身边之人背后别有所图,她又惊又悲。   惊的是明府多年以来竟从未察觉到府中混入了眼线。   悲的是,这人是呵护着她自小长大的奶嬷嬷。   邓嬷嬷待她极好。明夫人本就体弱,高龄得女后身子虚,一直没能打起精神来照料襁褓中的幼女。是邓嬷嬷日夜看顾,将她一手养大的。   夜间蚊虫繁多,她便手执蒲扇为明府年幼的姑娘驱虫扇凉,摇了一宿只为明斟雪能睡得安稳。   幼童被噩梦魇着惊啼不止,她便轻拍着安抚她,打开窗子带她数星星,或是讲述童趣故事。   因而前世她随坤宁宫那三百余人被独孤凛下令跪死在宫门前时,明斟雪会一瞬崩溃。   明斟雪待她以真心。   可如若邓嬷嬷背后主子另有其人,那么这十余年来她对明斟雪付出的情感,竟也是虚情假意么?   明斟雪黯然神伤。   马车驶过街巷,立在一处气派的府门前。   “容府到了,小姐请下车。”鸢尾抢先一步跃下马车,伸手搀着明斟雪。   早有值守正门的小厮进去通传。   “明姑娘。”容怀瑾玉冠青袍来迎她,气度儒雅非凡。   他对明斟雪的到来颇感意外。毕竟经历了明府退婚一事,又兼有前些时日容玉珠在唐府宴席上出丑,容怀瑾觉得明姑娘应是厌极了他。   “容公子。”明斟雪欠身一礼,“贸然叨扰公子,多有冒昧,还请公子见谅。”   “哪里的事,明姑娘愿意见容某,容某高兴还来不及。”容怀瑾宽袖一扬,道:“明姑娘这边请。”   明斟雪轻轻颔首,随他步入一典雅别致的厅堂内。   容怀瑾抬手叩上机关锁一转,眼前暗门倏的分开,让出当中一条路来。   他颇有风度地示意明斟雪与侍女入内。   内里别有乾坤,四面八方皆为摆设精美的各式美玉。   “容某听闻明姑娘此程为容某收藏的玉品而来,这才斗胆献丑。”   明斟雪轻笑了声,目之所及皆为玉式:“容公子哪里的话,有价无市,单频这方天地,容公子便可稳站盛京勋贵之首。”   “非也非也……”   三言两句敷衍着,明斟雪的余光四下里扫了一眼。   突然被一只通体白净的玉玦吸引了视线。   明斟雪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前世离别之际,莞姐儿自包裹中取出交到她手上的。   “容叔叔送与我们的,而今转送给小姑姑,祝愿小姑姑与未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平安康健。”   “竟是这件玉玦么。”明斟雪走过去,不由拿起它放于掌中仔细打量。   容怀瑾为她斟了茶水,拿起茶盏看过来时,面上遽然一慌。   手中茶盏“当啷”坠地。   “明姑娘,莫要碰那玉玦!”   明斟雪被他唤的一怔,回过神时,玉玦已被容怀瑾用帕子握住夺下。   想来应是极贵重的宝物吧,害怕被她磕着碰着,才会如此紧张。   明斟雪方欲向他解释,话没来得及说,容怀瑾却突然牵起她的手,将她掌心展开摊平,用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擦拭手。   “容公子这是做甚。”明斟雪心中一紧。   容怀瑾为人坚守礼义廉耻,从不会如眼下这般主动牵起她的手。   她挣了挣手腕。   “得罪了,明姑娘,稍等片刻。”容怀瑾耳根发红,仍坚持用微凉的帕子擦拭明斟雪的掌心。   “那玉玦放的年代久了,表层落了灰,恐弄脏了姑娘的手。”他解释道。   “无妨,我也有手帕,无需公子费心,让我自己来罢。”   “不可。”容怀瑾难得的语气沉重了许多。   明斟雪盯着他谨慎而专注的神情,目光悄然落回到那只玉玦上。   容怀瑾的帕子冰凉丝滑,透出一股极浅极淡的药香。   药香……   容氏大公子喜玉,盛京皆知。   可他厌恶药草味儿,厌恶治病求医,却鲜少有人知道。   又怎么会在自个儿随身携带的帕子上熏药香呢?   “容公子为何如此紧张?”明斟雪盯着他额间细密的汗。   “姑娘腕上血玉所需的玉种世所罕见,只怕找不出第二块。”容怀瑾顾左右而言他。   明斟雪也不再为难他,只是道了句:“约莫大致模样足以以假换真的也行。”   容怀瑾颔首,应道:“容某这便去找找。”   明斟雪点头,不紧不慢催促着他去寻。   而后趁着容怀瑾转身的空儿,学着他的行为,伸手拿手帕包着玉玦迅疾装入袖兜里。   她走上前去,主动引着容怀瑾出了这间厅堂,不去想那只玉玦。   言语间来往了几句,这事儿便也就揭过去了。   明斟雪出了容府后,并未急着赶回相府,而是低声命令道:   “速去唐府见阿姊。”   她隐约觉得,这玉玦并没有那么简单。   阿姊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不如去请教她,看她能否看穿其中关窍。   作者有话说:   女儿逐渐解锁前世嘎嘣真相(推眼镜)   【小剧场】不给过,修改后再放过来吧 70 ? 第 70 章 ◇   ◎“月黑风高,适合杀人。”◎   邓嬷嬷领着一等侍女跟在她身后, 闻令一怔。   “姑娘与表姑娘自铳州分开不过半日,这会子又去唐府做什么?”   邓嬷嬷替她整理着肩上的织锦羽缎斗篷,手一滑沿着领子向下, 眼看着便要落上袖间。   她袖内留着方才自容怀瑾处悄悄藏起的玉玦。   明斟雪一手虚虚搭上袖口掩着, 略微倾侧着身子同流萤说话, 很自然地避开了邓嬷嬷进一步的动作。   “方才只顾着来容府, 竟将阿姊交代我预备的东西给忘了,不成,我得亲自去一趟唐府问个清楚。”   “那是自然。”邓嬷嬷笑呵呵的,不疑有他, “表姑娘是个仔细人,为人严苛的很, 处事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谁说不是呢。”明斟雪揽过邓嬷嬷的膀子靠在她肩头,就如从前那般一样,形同母女, 亲密的很。   “姑娘打小便喜欢依偎在老奴怀里。”邓嬷嬷眉目慈爱,如哄着幼时的明斟雪睡觉那般, 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   “这一晃都十余年了,小姐再不是当初那个黏着嬷嬷要糖吃的小孩子了,如今也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她眯着眼去望车窗外飞闪而过的景, 久久沉浸在回忆里。   “是啊, 已过了十余年了。”明斟雪依偎着她,轻轻叹了句。   证据确凿之前, 她很难相信身边这位将她一手养大的嬷嬷会害她, 害明家。   明氏待她不薄。   她待明斟雪亦如亲生的骨肉一般疼爱。   车轱辘碾过街巷石砖, 停在唐府正门前。   唐府上上下下对明斟雪熟悉的很, 一见明府姑娘来了, 忙一齐涌上前来迎她,簇拥着明斟雪朝正房去。   “辛苦嬷嬷一把年纪随我颠簸,忙了一天嬷嬷也累了,便不必再跟着我去见阿姊了,去会客厅歇息会儿罢。”明斟雪转身吩咐道。   又对流萤鸢尾说:“你们也随邓嬷嬷一同去歇歇脚,我去寻阿姊说些体己话,耽搁不了太久,一会儿便回来。”   邓嬷嬷笑着送她往府内走了一小段路,在垂花门前很有分寸地止住了步子。   “姑娘且安心去吧,这儿有老奴照看,估摸着流萤鸢尾那俩丫头不会给姑娘惹事。”   “有嬷嬷在,我便安心了。”明斟雪笑着同她道别,转身随唐府侍女入了内宅。   唐香君早早候在外头搀着她往暖阁里走,明斟雪脚步一顿,附在她耳侧低声道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   唐香君听罢若有所思,当即吩咐一应侍从道:“表姑娘同我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在外头守着,仔细盯紧了,莫要让旁人听了风声。”   “是。”唐府侍从分散开来,立于台阶之下守着四个方位。   唐香君四下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将门扇紧紧合拢上。   外宅的会客厅内,流萤正同鸢尾斗草,忽的听见邓嬷嬷呼痛。   抬眼望去,只见邓嬷嬷捂着肚子,疼得躬下了腰。   “嬷嬷怎么了?”流萤忙放下手中花草去扶她。   “兴许是夜间冻坏了肚子罢,不打紧的,你且同鸢尾继续玩罢,我去趟茅房。”邓嬷嬷低着头给了鸢尾一个眼神,便捂着肚子“哎呦哎呦”朝外缓慢挪着步子。   “嬷嬷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么?”流萤心思简单,生性又纯良。   鸢尾撇撇嘴,抓起花草塞到她手里:“你管她做什么,土埋半截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还能找不着茅房?快过来,咱们玩咱们的。”   邓嬷嬷这厢离了会客厅,钻了个空子不声不响摸进了内宅。   打从明斟雪自容府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起了疑心。   她倒要听听,姑娘与表姑娘意图谋划些什么事。   蔑着眼远远望过去,呵,这唐家家主的院子周围竟围了一圈的护卫。   防的这么紧,必然密谋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即便如此,又怎能防的住她呢。   邓嬷嬷冷哼了声,绕至院子后面,趁守卫不备,抬脚踩上半截粗枝一跃而下,落进了院落内。   她偷偷摸至窗户底下,猫着腰身听墙角。   里间隐隐传来明斟雪的声音。   小姐啊小姐,失算了罢。院子外那群侍从根本拦不住老奴。   邓嬷嬷仔细听着室内的动静。   “我方才去了趟容府,容公子单单以为我是临时起意,他不知,我是有备而来。”   邓嬷嬷眼睛一睁,听的更专注了。   “你可有了主意?”唐香君问道。   “不瞒阿姊,的确察觉了些不寻常的事。”明斟雪说至要紧处,有意压低声音。   邓嬷嬷忙将耳朵紧贴在窗扇底,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容公子可知晓你……”   “他并不知道。”明斟雪顿了顿,吐字清晰,语气中透着坚定:“他不知,我早已对他倾心相许。”   邓嬷嬷猛地瞪大了眼,一瞬惊喜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前仓促退婚非我本意,若有可能,我…我想同他再续前缘……”   明斟雪的声音越来越低,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怯。   邓嬷嬷心底的疑云瞬间散了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自地上起来,忙不迭要回去将姑娘的意思传达给容府。   难怪姑娘自容府出来状态便不对劲呢,原是见着大公子难为情。   院中一树鸟雀扑棱着翅膀喳喳飞起。   明斟雪听着动静,同唐香君对视一眼,起身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扇。   “人走了?”   “走了。”明斟雪瞥了眼窗扇下一层薄灰中印着的不甚分明的鞋印,语气平淡。   唐香君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啊。”   “想不到你这位奶嬷嬷藏的可真够深的。”   明斟雪关上窗扇,沉默着坐回桌案前。   在她阖上窗子的那一瞬,墙角一侧倏的闪过一道黑影。   那黑影来去无踪,徒惊起一片叶子旋着风幽幽飘落窗台。   明斟雪坐定,自袖间取出用手帕包裹着的玉玦,递至唐香君面前。   “阿姊且看看这个。”   唐香君伸手便要拿来细看。   “阿姊莫要直接碰,”明斟雪将帕子一并给了她。   “斟儿这是何意?”唐香君眼帘一掀,察觉出不寻常。   “方才我在容府无意碰了这玉玦,容怀瑾的反应实在有些古怪,那一瞬他分明是慌了神,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寻借口用他的帕子为我擦拭手掌,只说是玉玦落了灰,恐弄脏了我的手。”   “那帕子上还沾着股清浅药香,容怀瑾素来厌恶草药,断不会在自己的帕子上熏这等香。”   唐香君拧着眉,眼睛一转:“斟儿的意思是,这玉玦有古怪,容怀瑾并不想让你碰。”   明斟雪点点头:“我瞧着这玉玦玉质上乘,从外观来看寻不出什么问题。”   她倾身,将手抬至玉玦上方轻轻扇了扇风:“也嗅不出什么古怪。”   “也难说,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毒物,无色无味无香的也有。”唐香君举起玉玦,借着光仔细打量。   “或以草药熏染去味,或浸于特殊药水中泡上一段时日,皆能掩去其痕迹。”   思及此,她顺口道了句:“若这玉玦真有古怪,倒是副杀人利器,无声无息便能要了人的性命,又究不出缘由。”   明斟雪闻言心弦猛地一震,霎时变了脸色。   前世容怀瑾送给兄长一双遗孤的玉玦,误打误撞转赠到了她手上。   那段时日里,玉玦成了她思念亲人的唯一寄托,日日舍不得离身。   自芸姐儿桓哥儿离京后,她身体每况愈下,虚弱的厉害。   明斟雪只当自己悲于明氏遭遇,心力交瘁,又兼怀娠头三月本就身体不适,两相作用之下她也未曾多想。   偏偏每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不曾诊出异常。   明斟雪将目光投向那块玉玦,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还有听闻明氏遗孤遭遇时,她情急之下吐出的那口血。   血是黑紫色的。   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毒素侵蚀了身体。   直至自戕那日,金玉其表败絮其里。   她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每多活一日便多受一日的煎熬。   就像一株失去养分的花,一点一点缓慢枯萎,无可挽回地枯萎。   目标不是她。   她是被误杀的那个。   若玉玦不曾落在她手上,那么最终无声无息被毒死的便是兄嫂的那一双遗孤!   寒意倏的窜上脊背。   明斟雪撑着桌案,登时站起身来。   唐香君察觉她神色不对劲,问道:“斟儿,你怎么了?”   明斟雪茫然地摇摇头,眸中满是惊惧。   “阿姊可有办法查出这玉玦究竟被人动了何种手脚?”   唐香君沉吟片刻:“早些年做买卖结识了些不走寻常路的黑市东家,由我出面,去问上一问。”   明斟雪的心勉强安定了几分:“好,阿姊现下可还能寻到形状相似的玉玦,稍后我寻个由头还回容府,千万不能被容怀瑾发现丢了此物。”   “我吩咐人去取。”唐香君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斟儿,你的手为何这般冰凉。”她很是诧异,按了按明斟雪沁出冷汗的一双手。   “想起了从前遗漏的细枝末节,一时惶恐。”明斟雪的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这容府有些诡异,不知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你同容府打交道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府上那位掌家的容老太爷。”   唐香君取来样式相仿的玉玦,仔细比对了一番,将赝品交至明斟雪手中,叮嘱她道。   “我明白。”明斟雪收下玉玦,起身告辞。   甫一与唐香君步出正室,明斟雪突然想起什么。   “阿姊,相府亲眷回京的事现下应当传开了罢。”   “差不多,你又没藏着掖着的,若是留心打听早该知道了。”唐香君道。   “那么……我自容府出来的踪迹应当也能轻易探得吧?”明斟雪意有所指。   唐香君略一怔,领会了她的意思,反问道:“斟儿有什么打算?”   “借力打力罢了。”明斟雪朝皇宫所在方向投去目光,“容氏百年老族根深蒂固,不是单凭你我之力能轻易查个清楚的。”   “你想借陛下的势去查容氏?”唐香君挑眉。   “嗯。”明斟雪轻轻应了声,“阿姊,我现下便寻个由头再度登临容府,一来是为了将玉玦换回去,二来还有劳烦阿姊……”   “放心,就算我不刻意去帮你传递消息,陛下的眼线遍布盛京城每一个角落,你的一举一动皆在他视线之内,焉能不知你一日两入容府?”   唐香君亲自送她登上马车。   “多加小心。”她瞥了邓嬷嬷一眼,在明斟雪耳畔轻声叮嘱道。   明斟雪点点头应下,吩咐车夫驱车重回容府。   容怀瑾得了信,颇感意外。   “明姑娘还有何要事?打发人来知会容某一声便罢了,姑娘这一日舟车劳顿,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明斟雪笑着同他往府里走:“阿姊嘱托我,欲花重金自容公子处购得美玉作为贺礼,我方才忘了她的喜好,匆匆赶回唐府问了个清楚,这才又来叨扰容公子,我瞧着方才容公子收藏的那一副白玉环便很好……”   两人身影成双成对渐行渐远,才子佳人好不般配。   不知何时起,容府正门外赫然停着辆华贵威严的车辇。   一只骨节分明忽的自车厢内伸出,挑开厚重的帘幕。   独孤凛深邃的眸子镀上阴沉,漆黑的瞳仁中掀起压抑不住的戾气。   冷冷注视着别的男人与明斟雪的身影,自他视野中远去。   “藏风。”他唤了声。   “陛下。”   独孤凛抬眸扫了一眼暮色渐沉的天际,晚空悬着一弯可怜的月牙,弱不禁风,瘦且单薄,合掌一掐便能折断似的。   “今夜月黑风高,适合杀人。” 71 ? 第 71 章 ◇   ◎“孤来杀你。”(捉虫)◎   “今日多有叨扰, 容公子便送到这里罢。”明斟雪挑了几件合心意的玉环,吩咐侍女将装有玉器的锦匣送去唐府。   转身笑意盈盈同容怀瑾道别。   容怀瑾亲自将她送至容府正门外,言行自成风度:“明姑娘客气了, 日后若有所需尽管向容某开口。”   眼皮一掀, 不动声色扫了她身后的嬷嬷一眼。   邓嬷嬷会意, 忙笑着上前来搀住明斟雪, 附和道:“容大公子为人这般慷慨宽和,反倒让我们姑娘不好意思了呢。”   “嬷嬷惯会打趣我。”明斟雪轻笑了下,抬眸对上容怀瑾温和的目光。   “既如此,斟雪便先行回府了, 容公子多保重。”   “好,明姑娘请。”容怀瑾伸臂为她引路。   明斟雪点点头, 转向停在正门前的马车。   将将迈出一小步,平地蓦地旋起一阵风,飞沙走砾, 卷起断了一地的老藤枯枝重重抽上马腹。   马匹吃痛,扬起前蹄朝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重重黑影倏的从天而降, 将一行人团团包围在当中。   明斟雪慌忙后退了步,与此同时容怀瑾飞身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何人如此嚣张, 胆敢在我容府正门前放肆!”容怀瑾斥道。   明斟雪被他护在身后, 打量着周身一圈手持利刃的暗卫。   远不止这些。   箭矢折射的寒光晃了她的眼,明斟雪循着射来的冷意, 视线逐渐上移。   顿时被攥住了呼吸。   墙头屋脊上布满了弓箭手, 个个张弓搭箭瞄准府前一行人, 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心脏猛地一跳。   “容公子, 小心上面……”她小声提醒道, 声音微微发颤。   容怀瑾举目一望,额上登时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伸臂护着明斟雪,朝府内喝道:   “容府侍卫何在!”   “大公子!”一行侍卫听着动静自门内一齐涌出,却碍于暗卫无声的压迫感,迟迟不敢上前一步。   持棍.棒的手哆嗦着几乎握不住武器。   “无用的废物!容府养你们做什么吃的!”容怀瑾恨的嘴唇泛白。   他转向包围自己的暗卫,质问道:“尔等何人!安敢在容府造次!容氏百年勋贵,祖上位列三公,尔等受何人指使,竟敢……”   “暗羽卫奉陛下之命,特来取容公子性命。”   寒光一闪,藏风取下面具,单手执长剑,剑锋直逼容怀瑾。   容怀瑾瞳孔一瞬骤缩,脚步踉跄了下。   夜空中倏的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袭地风沙瞬间平息。   眼前训练有素的暗羽卫收到讯号,剑指容怀瑾齐齐分立两侧,让出正中一条路。   “许久不见,容侍郎。”   帝王踱步倾轧而至,高大挺拔的身影半隐于夜色中,周身杀气凛然。   眸底跃动着火光,独孤凛目光一转落在明斟雪身上。   明斟雪被他盯的身姿簌簌轻颤,心虚地往容怀瑾身后缩了缩。   一字一字自独孤凛齿缝间冷硬逼出:   “许久不见,小姐。”   明斟雪垂下眼睫,被他言语间透出的狠意压的喘不过气。   容怀瑾强作镇定,拱手一礼:“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晚间造访容府,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独孤凛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孤的暗卫方才没有告知容公子么?”   他敛眸漫不经心摩挲着指间的墨玉戒,慵懒的语调蓦地一沉,重若千钧:   “孤来杀你。”   锋芒毕露。   容怀瑾呼吸一窒,脸色瞬间惨白。   薄唇颤抖着,他没来得及问出缘由,面前忽的闪过一道娇小的身影——   明斟雪张开双臂,以己身紧紧护在容怀瑾身前,与独孤凛的目光直面相撞:   “收手。”轻颤的薄肩昭示着她内心的恐惧,但明斟雪不肯让开一步。   “请陛下下令撤回暗羽卫,所有人立即收手!”少女澄澈的眸子中透着坚定。   独孤凛的眼神一瞬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冰棱横生的寒窟一般,冷得不近人情,能将落入其中的活物刺的鲜血淋漓。   他紧盯着明斟雪那张因惊惧而血色半褪的小脸,薄唇紧抿,遽然抬手喝令道:   “暗羽卫听令,张弓!击杀容怀瑾!”   “陛下!”明斟雪见他大有不见血不停手的意思,霎时慌了神。   “陛下放过容公子罢。”   “你为他求情?”独孤凛眸中压抑着怒火。   “小姐执意为了容怀瑾与孤作对?”   明斟雪心底生出一丝后悔,她本意是用自己吸引独孤凛注意容氏,从而借力彻查容府。   不料独孤凛个疯子妒火中烧竟直接对容怀瑾动了杀念。   容怀瑾不能死,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他不能这般轻易死掉。   明斟雪护在容怀瑾身前,不肯退让分毫。   “陛下今日若执意要杀了容公子,那便连我也一起杀了罢。”   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瞬息之间野火燎原,将独孤凛的理智焚烧殆尽。   “你待他竟情深至此!”他语气再度阴鸷几分,空洞的黑眸中透着难以置信。   明斟雪承受不住帝王隐忍待发的怒意,目光几经辗转,被帝王逼着避了又避。   “请陛下放过容公子。”她面色苍白。   “明姑娘不必为容某求情。”容怀瑾挺身而出,欲将她护至身后。   “容公子不可……”明斟雪心下着急,抓住他的手臂摇着头暗示。   两人这般为彼此舍身相护的动作落入独孤凛眼中,激的他怒火更炽。   双眸被刺的剧痛。   他疲惫地阖上眼眸,几息后,冷冷扫了眼这一对甚是般配的亡命鸳鸯。   刺目的很。   独孤凛不悦地轻“啧”了声,黑眸微眯,钉在容怀瑾身上的目光写满了厌恶与嫉妒。   杀意如虬结交错的根,自心底破土而出飞快疯长。   都是因为容怀瑾。   因为容怀瑾的存在,占据了他在斟儿心底的位置。   那个位置只能属于他一人。   只能,属于他一人。   独孤凛眼神极尽凶狠,面上却逐渐趋于平静。   杀人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鲜血的气味与殷红色泽会令他感到愉悦。   尤其是能除去容怀瑾这个眼中钉。   他很满意即将得到的结果,不是吗?   独孤凛忽的低低地笑了,笑声让人心底发怵。   明斟雪听见他的笑声顿时怔住了。她僵硬地转过身,目光颤颤悠悠投向隐匿于寂夜中的帝王。   独孤凛墨眸噙着疯狂而缱绻的冷笑,笑意不达眼底,徒令人望而生畏。   他抬起手,又轻轻落下,姿态矜贵优雅极了。   薄唇间下达的诏令冰冷的像是一柄利刃,骤然割破漆黑长夜——   “暗羽卫听令。”   “放箭。”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是个甜章((?ˇεˇ?) 72 ? 第 72 章 ◇   ◎“人归我。”◎   “弓箭手就位!”   兵刃折射的冷光“唰”的铺天盖地齐齐压下来, 尖锐的锋芒直指容怀瑾。   “且慢。”   一向低敛文弱的容怀瑾这时反倒不退缩了。   “明姑娘,离容某远些罢,当心误伤了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 平静的不似将要赴死之人。   他拂开明斟雪攥在臂上的手, 将她挡在身后, 朝邓嬷嬷使了个眼色。   “容公子!”明斟雪被邓嬷嬷冲过来拖着胳膊带走, 仍勉力挣扎着。   容怀瑾不能死,玉玦以及明府暗线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容怀瑾绝对不能死。   死无对证,前世今生明氏遭遇的一切背后谜底便难以揭开。   “嬷嬷放开我!这不成!”明斟雪狠下心, 推开了邓嬷嬷,重又挡在容怀瑾身前。   “陛下, 容公子不能死……他不能死……”她无助地摇着头,眼中透着祈求。   “明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容怀瑾垂眸望着她, 目光流露着说不清缘由的悲戚。   独孤凛冷眼睨着面前“含情脉脉”的两人,寒意森然。   笼于玄袖之下大掌紧握成拳, 因用力过度,骨节发出“咯咯”狰狞脆响。   “好一对情意绵绵的痴男怨女,孤反倒成了那棒打鸳鸯的十恶不赦之人了。”   他猛地松开攥的泛白的手, 冷笑着击掌称好。   容怀瑾心知触怒了帝王, 不欲再辩驳,只是目光温柔凝望着明斟雪, 为她开口求情道: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只是明姑娘无辜, 还望陛下开恩, 莫要伤着她。”   “孤自然不会伤她, 孤今日只为杀你礼部侍郎容怀瑾而来。”   独孤凛视线一低,冷声道:“斟儿,过来。”   “明姑娘,去罢。”容怀瑾温声劝她。   “不行,”明斟雪仰起小脸与他对视,秀眉紧蹙,“我走了,你会死的。”   容怀瑾望着少女认真而倔强的神情,喉结微动。   眸中涌动着难言的歉疚。   “明姑娘,恕在下失礼。”   手指犹豫着蜷了蜷,待她素来发乎情止乎礼的容怀瑾抬手搭上了明斟雪的肩,将她推到帝王面前,扶稳站定。   “陛下,照顾好她。”   独孤凛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底轻蔑与嘲讽。   “孤的人,不劳容公子费心。”   孤的人。   咬字格外重。   他伸臂狠狠一勾明斟雪的腰肢,将她纤细柔软的身子锁入怀中,态度强硬宣示主权。   容怀瑾闻言面容僵硬,沉默着退回原地,等待箭矢穿透血肉身躯。   “抱歉。”他忽的对明斟雪道了句,语气满是惭愧。   “抱歉?为什么要说抱歉?”明斟雪望着他,登时止住了挣扎的动作。   同身处生死一线的人不同,容怀瑾过于平静,似是早已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连祈生求情都不愿再尝试。   他哽了哽,在帝王威严阴郁的目光中,对明斟雪轻声叹道:   “抱歉,我非良人,有负明姑娘一片心意。”   不,不是这样的……   明斟雪直觉容怀瑾的话背后另有缘由。   她转身去看独孤凛,发觉独孤凛已抬起了手,长指一落,便是就地射杀的命令。   她慌忙握住独孤凛的手,阻止他发号施令。那一瞬,明斟雪清晰感受到握住细腰的那只大掌猛颤了下。   “下令收手吧,陛下,好不好。”她望着独孤凛。   独孤凛握于她腰间的手蓦地一紧,箍的她轻哼了声。   “孤是为了你才对容怀瑾动的手。”他低沉的声线中隐忍着愠怒。   “他的命我不想要,陛下为了我,饶过容怀瑾一命好不好。”她直直对上帝王充斥着阴鸷与妒火的视线。   独孤凛咬了咬后牙槽,眼神里裹着刀子。   僵持不下之时,容府老太爷听得动静终于赶了过来,迈过门槛眼见着这副剑拔弩张的态势,噗通一声朝独孤凛一跪:   “臣容坚不知圣上亲至鄙府,接驾来迟罪不可恕。但臣孙儿无辜,老臣恳请陛下饶怀瑾一命……”   “滚。”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独孤凛不耐烦地打断容老太爷的哀嚎,眉宇间透出明晃晃的憎恶。   容氏老太爷还没来得及长篇大论发挥,话便被噎回了嘴里,只有怔愣看着的份儿。   最后的一线希望便寄托在帝王怀中的女子身上。   “小姐当真要为容怀瑾求情?”独孤凛语气不善,指腹缓慢摩挲着她脆弱的后颈。   亲眼看着一寸寸白皙娇嫩的肌肤在他掌下绽开出暧.昧的绯红。   同容怀瑾发乎情止乎礼的拘谨截然不同。   独孤凛喜欢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标志着占有与不容觊觎的印记。   明斟雪被他揉捏的微微战栗,咬住下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钳制少女后颈的枷锁倏的一松。   独孤凛扫了容怀瑾一眼,语调慵懒,冷嘲道:   “命还你。”   瞬息之间,拔剑相逼的暗影卫闻令一齐收剑归鞘,檐上埋伏的弓箭手销声匿迹。   容怀瑾愕然。   明斟雪这才松了一口气,耳廓倏的攀上帝王阴恻恻的声息,激的她脊背发麻。   “人归孤。”   纤细脆弱的一截后颈蓦地被独孤凛掐住,将她整个人强势扯回怀里,撞上胸膛。   旋即俯身恶狠狠堵上她的唇,辗转着加深,攻入,掠夺。   突如其来的吻疾风骤雨般打的明斟雪一个猝不及防。   明斟雪呜咽了声,帝王的大掌顺势上滑穿过青丝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死死禁锢在怀中,让她无法逃离,不得不被迫当众承受着他又凶又狠的侵入。   软弱又无力,几乎要溺毙在他的薄唇间。   独孤凛黑眸肆意倾泻着无处释放的妒火,发狠重重咬上她的唇瓣反复辗转研磨,全无怜香惜玉的兴致。   可怜的温软被强硬破开缝隙,溢出丝丝腥甜,弥漫于唇.齿之间。   独孤凛俯身捧住她的脸颊,不断下压着她,压弯了她柔软的腰肢,箍成一张紧绷的弓,深深折下。   明斟雪整个人的重心全部依附在他箍于腰肢后的手掌上,靠着巴掌大的一点坚硬勉强稳住软了的腿脚,可怜的很。   她这厢无力承受,独孤凛却掀起眼帘游刃有余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容怀瑾。   他很满意那位端方文雅的公子失态的模样。   以眼中钉的苦难为食,心中甚至畅快。   剑眉一挑,帝王阴鸷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裸的嘲讽,眼尾一扬勾出挑衅的意味。   容怀瑾唇角抽搐着勉力维持尊严,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帝王明目张胆的挑衅,一瞬崩垮。   他败了。   一败涂地。   他有什么资格能同帝王相争。   独孤凛满意地笑了,他松开唇,摩挲着少女面颊上因气闷而憋出的绯红,满目温柔与怜惜。   明斟雪甫一得了喘息的契机,捂着雪脯急促地呼吸着,头脑昏昏沉沉再想不出别的什么。   独孤凛冰冷的话语这时传来,敲的她脑中嗡的一震——   “小姐想要激怒孤,也犯不着找这种不入流的人物。”   不入流……   一记无声而沉重的耳光重重打在脸上。   容怀瑾咬紧牙关,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又无力辩驳。   独孤凛冷冷打量着他,轻嗤道:“怎么,容公子不服?”   “孤问你,小姐偏爱何种颜色的服饰裙裳?”   “合欢粉,缴玉白。”容怀瑾脱口而出。   “小姐喜用何物为饮。”   容怀瑾微微一怔,片刻后抬起头:“晨光熹微时的花间甘露。”   “浣面喜用何处水源。”独孤凛目光逼仄,紧追不舍。   “初春……初春冰泉始解时融化的雪水。”容怀瑾拿不准主意,逐渐招架不住。   “错。”独孤凛冷笑了声。   容怀瑾周身陡然一激灵,定了定神驳斥道:“如此细致的事宜,除却明姑娘贴身侍女又有谁能费心竭力去记得。”   独孤凛偏头睨着他,黑眸难掩嘲讽。   “孤记得。”   “明斟雪的喜好,一桩桩一件件,孤全部记得。”   他伸臂揽过少女,附在她耳畔哑声重复道:   “小姐的喜好,孤全都记得,记在这处。”他将明斟雪按在胸前,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明斟雪被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撩的耳根有些发烫。   独孤凛薄唇一勾,出其不意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朝御驾而去。   临走之际,不忘转身冷睨了容怀瑾一眼:   “手下败将。”   杀人无外乎诛心。   容怀瑾顿时被莫大的耻辱钉在原地。 73 ? 第 73 章 ◇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御驾行的不甚平稳, 时不时晃出一点刻意的颠簸。   明斟雪被帝王放于膝上坐着,腿肉颠的一颤一颤,不受控制轻蹭着他的膝盖。后背紧贴着灼热的胸膛, 火炉一般, 烧的她肌理间半掩的春衫被薄汗微微沁湿。   浑身不自在。   她紧绷着小腿不敢乱动, 寻着一星半点的时机便想跳下来离独孤凛远远的。   不料方一倾身, 脚尖儿还没点到地面,独孤凛伸臂一勾纤纤细肢,便将人重新勾了回来。   后脑勺循着惯性磕上那人的下颚,明斟雪吃痛, 伸手捂着脑袋揉了揉。   独孤凛见状轻笑了下,双臂环过少女的腰肢, 顺势将娇躯深深嵌入身体里。   拂指一撩窗下帘幕,一寸光影滑过骨节分明的手,外界的光亮倏的便被遮了去。   御驾内笼入一片昏暗。   黑暗中, 人的其他感官会变得更敏感。   比如箍住腰肢的大掌,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沁湿了的春衫清晰贴上腰间软肉。   那一层微薄的布料并未起到遮掩的作用, 恍若不存在。   触感温软湿润。   再比如,明斟雪被勒的细细喘着气,翕合的丹唇间溢出的气息传入耳中分外清晰。   她自个儿听的羞赧, 细白的齿尖一咬, 抿住唇刻意敛着气。   独孤凛阴郁的气息这时顺势侵入。   他掰着明斟雪柔软的手指,教她数数:   “孤与小姐自铳州一别, 已有九日零七个时辰未见了。”   他顿了顿, 在等她的回应。   明斟雪眨眨眼, 生硬地夸了句:“呵, 陛下记性真好……”   黑暗中, 她能感受到独孤凛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了很久。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帝王显然不满意她的反应。   明斟雪斟酌了片刻,又小声补充了句:“似乎是有点久哈……”   独孤凛眼神深沉冰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姐为何不问问孤这些时日在盛京过的好不好。”   “陛下身边宫人如云,日日围着您转,过的自然是极好的。”明斟雪语气平静。   独孤凛注视着她,道:“不好。”   “孤有一疾,药石无医。”   他俯身,用微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脖颈,激起一阵酥麻痒意漫上明斟雪的颈侧。   “孤甚是思念小姐。”   “甚是思念。”他哑声重复着,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在提醒自己。   勾起她颈下肌肤一阵战栗。   “不许蹭。”明斟雪不悦,眉尖一蹙抬手便去推他,不留任何情面。   拦自然是拦不住,细腕被独孤凛轻易捉了去。   “别推开孤。”独孤凛将她的柔荑包在掌心摩挲。   “让孤抱一会儿。”   炽热的呼息细细密密缠绕在颈侧,明斟雪偏开头,声音闷闷的,夹着气恼:“有话好好说,陛下一直蹭我做什么。”   “因为孤喜欢小姐。”   独孤凛收紧了手臂,将下颌埋在明斟雪的颈窝间侧首望着她。   十指交缠,耳鬓厮磨。   享受着这难得的亲密。   “打一副锁链将小姐拴在孤的身边,好不好。”他的声音压的很低,透出偏执的渴求。   “筑金殿,藏娇娇,这样,小姐便只属于孤一人,再不会被旁人觊觎。”   黑暗中,他的气息将明斟雪缠的很紧。   明斟雪心知这人又起了疯劲儿,挣了挣被他严丝合缝贴着每一寸缝隙撑开的软肉。   十指合不拢。   独孤凛不但不放手,反而得寸进尺,薄唇自她娇嫩的指尖自下而上游移、推进。   很轻的吻,勾缠着连绵不断的缱绻情意。   明斟雪在心底默念三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   指尖倏的一阵刺痛,明斟雪忍不住“呀”了声。   独孤凛恶劣地用利齿磨着她的柔荑,带有惩戒意味故意痛她一痛:   “小姐在想什么?”   明斟雪无语凝噎。   心道这人莫非真是头狼,具有夜视的能力,否则怎会在黑暗中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   想要抽回手指,独孤凛却咬着她的指尖肉挤压,让柔软再度陷下去几分。   十指连心,明斟雪疼的眼眶里闪出泪花。   变态!   她真的恼了,眼前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晃悠着一双玉足狠狠踢打独孤凛的腿,恨不得将他锤成残废。   “放开我!”她娇斥道。   独孤凛薄唇溢出轻笑。   他不觉得痛,只将这视作明斟雪带给他的一种很别致的刺激,准确来说他更倾向于将这归类于情趣.。   他突然起身,将明斟雪打横抱着安放在铺有华贵绒毯的榻上。   俯下身来握住那双胡乱踢蹬着的玉踝,褪去绣履,薄唇隔着一层绫袜自她足背往上游走,燎起一路的火星。   “陛下这又是在做什么……”明斟雪想攻他下三路又碍于脚踝被钳制住而无法施展,急的嗓音染上几分泪意。   “惩罚小姐。”   “孤为小姐遥寄书信百封,小姐非但不领情,回京后却急于去见牵挂着的故人,早已将孤忘却脑后。”   “孤哪里不如容怀瑾?小姐不在盛京的这段时日里,他可有为小姐寄去一封信问候?可有将小姐的一应喜好放在心上?可有如孤这般,对小姐说喜欢?”   明斟雪试图反驳他,思忖半晌却又觉得无可辩驳。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独孤凛倾身压在她并紧的两膝间,声音喑哑:“孤甚是思念小姐,小姐知否?”   明斟雪一声不吭,刻意不愿去理会他。   独孤凛握住她的足踝,薄唇于其间辗转流连几度。   明斟雪脸颊一热,拼命挣扎着可怜的玉踝。   “不许碰!”   “为何不许?”独孤凛抬眸望她,“你是孤自皇城正门迎入的妻子。”   “斟儿,我们拜过天地了。”   他声音忽的沉了下来,双目紧盯着明斟雪。   急于捅破两世间的隔膜。   明斟雪沉默几息,闷闷道了句:“臣女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陛下莫不是将臣女错认成先皇后了?”   独孤凛定定注视着她。   “斟儿究竟打算逞强到何时?”   明斟雪声音软软的,闷着鼻音,听起来很是无辜:“臣女真的不知陛下在说什么,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何时与陛下拜过天地?陛下若不信,大可以在盛京城内查上一番,这些年以来臣女一直在相府老老实实待着。”   “你心里清楚孤说的并非是这一世。”独孤凛冷声道。   “那……总不能是下一世罢?陛下您说笑了。”   独孤凛早已看穿了她,强撑着其实并无什么意义。   但明斟雪就是不愿承认,承认前生那段短暂而荒谬的三年。   重活一次,她只想抛去前世种种束缚做她自己。   不需要活成大徵上下赞誉的什么贤后,也不必耗费心思去讨好任何人。   “我真的不是陛下口中提及的那位结发妻。”   她只是明斟雪。   “无论如何,斯人已逝,陛下何不放过先皇后,好歹让她的亡魂得以安息。”   “你也知孤放不下她么?”   昏暗中,独孤凛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暗芒,他捏起明斟雪尖尖下颌,俯身迫近她。   “小姐也知,孤甚是思念她么?”   “不知,臣女胡乱猜测的,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她神情恹恹。   独孤凛盯着她低敛的眉眼,良久,松开手。   明斟雪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一劫,不料下一刻,那对玉踝再度被他握住。   独孤凛的薄唇已自踝部辗转至她纤细的小腿,不轻不重烫了她一下。   “小姐知否?”独孤凛漆黑的眸底翻涌着波澜。   “不…不知。”明斟雪紧张地将小腿并的更紧了些,腿腹可怜地瑟瑟一颤。   独孤凛薄唇微微勾起冰冷的弧度,自腿腹外侧由外向内缓慢侵入,加深连绵的吻。   “你……你松开!”明斟雪奋力挣了挣小腿。   独孤凛由着她在掌中挣扎,声调温柔喑哑,重复问道:   “小姐知否?”   “不知!你放开我!”明斟雪眉尖紧蹙,圆睁着水眸瞪他,满眼愤怒。   纤长白细的小腿却被他笼在身下,动弹不得。   明斟雪慌了,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独孤凛兀自低低叹了生,颇为遗憾似的,继续往上,薄唇烫上她微凉的膝,黑眸极尽缱绻。   长指带有警示意味,轻轻敲了敲,一面威胁一面诱哄着她问道:“小姐知不知?”   “不……”   “小姐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他直直望进她湿润的眼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覆在膝间的纱裙。   想自她口中听到答案。   明斟雪咬牙瞪着他,忍了又忍,勉强自唇齿间蹦出两个珍贵而又令他感到心酸的字眼:   “我知。”   独孤凛眉宇间笼罩着的阴翳霎时散了。   尽管知道这个答案得来的不甘不愿,但只要是明斟雪说的,他都会去相信。   自欺欺人也很好,总胜过得不到回应。   苦了太久,一丝丝虚假的甜意也足以慰藉麻木了的神经。   他直起身不再压制着明斟雪,转而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仿佛这样便能永远留住她,再不会分离。   “小姐说的,孤都信。”   明斟雪面上冷冰冰的,心中满是疑云。   那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啊   何时这么容易满足了?简简单单两个字都值得他这么在意。   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独孤凛一眼。   心底说不出什么感受。   余下的路途中,御驾行驶的很是平稳。   明斟雪合理怀疑,前段路程里的颠簸是有意为之。   她心知自己将被带往何地,马车停住时,慢吞吞地起身挪着脚步往外走。   独孤凛看了她半晌,直接撩开帘子将人打横抱起。   “又不是不认得这处,怎的走个路和上刑似的。”   帘幕乍一挑开,光线争先恐后涌入,刺的明斟雪匆匆抬手覆上双眼遮挡,忘了挣扎,被他得了机会抱着走出很远。   待到两脚落地时,缓慢睁开眼睛一打量,这才发觉异样。   心底倏的窜上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抬眸望向匾额,上面赫然书写着三个大字——   坤宁宫。   独孤凛将她带至前世的自戕之地。 74 ? 第 74 章 ◇   ◎相认◎   夜色已浓。   提着鎏金铜镂八角宫灯的宫人沿着朱墙根一溜儿噤声疾行, 惊起枝头雀扑簌簌穿过繁乱树影。   “陛下。”孙进忠领着人朝帝王一拜,又转向明斟雪,令跟在身后的小宦官捧着漆盘奉上。   “明姑娘。”   漆盘上笼着一层绒布, 辨不清其下覆着何物。   明斟雪欲揭那层遮挡, 甫一伸出手便被独孤凛拦了下来。   “进去再看。”独孤凛用大掌包裹着她的柔荑, 放在掌心里摩挲生暖。   明斟雪低着头不语, 她身着单薄春衫,穿堂风倏的窜过脊背,吹得她薄汗冷凝,不由打了个寒颤。   独孤凛取下宫人递来的大氅, 披在了明斟雪的肩上。   “小姐路上出了汗,这会儿见了风容易着凉。”   大氅裹挟着沉郁浓重的龙涎香将明斟雪紧紧缠住, 帝王的气息侵入她每一寸肌理,无孔不入,融进每一寸芳泽。   明斟雪被缠得气闷, 索性抬手扯开胸前系带,将大氅塞入他怀中。   “不需要。”她冷得抱住纤细的双臂, 身子瑟瑟颤着,言语间毫不掩饰倔强与疏离。   “穿上,小姐很冷。”独孤凛道。   “不冷。”明斟雪摇着头, 眼睫被冻的簌簌轻颤。   “穿上。”独孤凛盯着她泛白的指尖, 语气重了几分。   明斟雪紧咬齿关,沉默不语。   独孤凛见状也不再多言, 将大氅披上己身, 而后握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入怀里, 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身子。   明斟雪不自在地咬着唇, 抬手撑在独孤凛的胸前欲将人推开。   一举一动无一不透露着抗拒。   独孤凛怔了怔, 压下苦涩,勉强打起精神同她戏谑。   “小姐又忘了?”他俯下身,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她耳廓,激的明斟雪身姿一颤。   “方才在马车上……”他的目光落在明斟雪膝间,似有若无敲打着。   眼看着少女回过神来逐渐变了脸色,独孤凛眸中的冰冷逐渐淡去,敛睫促狭一笑。   “抱紧些罢。”他引着她一双柔荑环过腰间,轻叹道,“孤似乎从未认真抱过小姐。”   “小姐也不曾给过孤这样的机会。”   仔细想来历经两世,两人虽做过无数次夫妻间最亲密的事,却连一个卸下心防依偎彼此的拥抱都没有。   帝王胸膛间灼热的温度将她身子煨的很暖。   “还冷么?”他摩挲着她的面颊,温声问着,一面又将人拥紧了些。   患得患失。   有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   亦为即将得而复失而惴惴不安。   “不冷了。”明斟雪小声嗫嚅着,终于肯出声回应他一句。   寥寥三个字,足以让独孤凛心口一暖。   春风一夜入寒川,心底凝结的冰封开始瓦解。   他握紧了明斟雪的手,力道起初很重,唯恐被她挣脱开,又担心捏疼了她,遂轻了几分,小心而珍视地摩挲着。   力道很轻,他的笑也很轻松,眼底压抑的酸楚却是实实在在的沉重。   “不要再松开孤的手了,好么?”   声音浸着淡淡的哀伤。   明斟雪印象中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权御山河受众生朝拜。或是一身纠缠着杀伐戾气,踩着尸山血海逼宫篡位的叛臣。或是那个处心积虑伪装纯良待在她身边引诱她的阴鸷少年。   一人千面,无论哪一面,独孤凛始终占据上风,主导着一切。   很少会如眼下这般,敛起高傲将自己的脆弱展露在明斟雪面前。   “不要再松开孤的手了,好不好……”   明斟雪垂眸看着那只穿过指缝紧扣住柔荑的大掌,只觉得一颗心重若千钧,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独孤凛望见她沉默不语的模样,黑眸中微弱的光亮又一瞬熄灭。   眼角泪痣轻颤了颤,惹人揪心。   “小姐不愿回答也没关系,日子还长呢。”他苦笑了下,却忽然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日也许并不多了。   那一抹牵强的笑僵硬地停在唇角。   包在掌心的柔荑这时轻轻地晃了晃,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明斟雪垂着眼睫,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幅度很轻,几不可见。   可是独孤凛看到了。   宫阙灯火由远及近依次燃起,温暖的光晕照在少女姣好面容上。   她方才的的确确点了点头致意。   掌心被她柔软的手填满,独孤凛觉得自己空落落的一颗心也被填满了。   喉结几经滚动,他低声试探道:“孤便视作小姐同意了。”   明斟雪轻轻“嗯”了声,脚下却不着痕迹远了他半步距离。   独孤凛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满腔沉闷被她那一声极轻的回应吹散了许多。   扫眸一扫坤宁宫的牌匾,紧紧牵住她的手。   “走罢,入宫苑内看看。”   明斟雪却止步于门槛前,迟迟不愿进去。   “怎么了?”宫灯的光晕描摹着深邃眉目,独孤凛一扫平素的阴郁冰冷,眼底一片温柔。   “陛下带臣女夜访坤宁宫做甚?”明斟雪忖了忖,反问道。   “小姐一看便知。”   明斟雪摇摇头:“我不要进去。”   那是她的自戕之地,同前世一般无二的坤宁宫。   明斟雪不愿触景生情,再度忆起骤雪纷飞那日颈下滚烫的血与刺骨的冷。   利刃割断颈脉的一瞬很疼。   失了血色的唇瓣无力翕颤着,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疼。   好疼……   明斟雪背过身,悄然湿了眼眶。   “总之,我不想进去。坤宁宫是历代皇后栖居的宫殿,我没那个资格,也对这座宫殿不感兴趣。”   她掀起笼在肩上的大氅,毫不犹豫将柔荑自他掌中抽回,作势要离开。   独孤凛疾步上前,握住她的细腕不肯松开。   视线一低便看清了明斟雪眼中蓄着的泪水。   喉咙瞬间涌上难以言喻的苦涩。   “斟儿乖。”他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反复安抚着,“别怕。”   独孤凛清楚她的恐惧从何而来。   背负着沉重的过往难以释怀,即使重活一世她也不会快乐。   独孤凛不愿让她独自沉沦于往昔的痛楚之中。   这一道槛,他必须帮明斟雪跨过去。   “孙进忠,将孤交代的那物呈上来。”独孤凛吩咐道。   宦官将漆盘捧至明斟雪面前,独孤凛敛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当即抬手掀开那层锦布——   漆盘当中置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极端的恐惧直击心灵。   视线触及匕首的那一瞬,明斟雪瞳孔骤缩,面上“唰”的褪了血色。   眼前的匕首同她前世自戕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明斟雪脑中轰然炸开一片茫然,定定怔愣着不知所措。   眼前场景飞速转换,她似又回到了自戕的那日。   冰冷的利刃割开脖颈,鲜血迸溅,滚烫的血濡湿了她的绒领,沿着伤口不断流淌。   全身力气一瞬抽离,她随骤雪一起轻飘飘的陨落在冬日里。   “阿父…阿母……斟儿想回家……”明斟雪气息奄奄。   腹中的血脉似是察觉到她正在遭受的危险,不安地动了动。   “对不起……”她抬手覆上小腹,轻轻抽泣,“对不起…这样做待你未免不公……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泪水涌出眼眶,明斟雪的声音越来越无力,最后只能勉强颤动两下苍白的唇瓣,再发不出任何声息。   掌心感受到的跳动渐渐趋于平静,未谋面的小生命一直都很乖顺也很懂事,在那个冬日里随她一起抛下独孤凛,走了。   弥留之际,入目白茫茫的一片愈来愈模糊,唯有颈下钻心的疼痛和耳畔隐约传来的声音还算清晰。   她听见风雪间呼啸的风声,侍女惊慌的哭声,还有没来得及辨认出的骏马嘶鸣……   她死于昭元三年冬。   迄今为止,不知年月。   之后的日日夜夜,徒留一缕魂游离于人世间。   单薄的肩背难自抑颤动着,明斟雪一瞬崩溃,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全身失了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瘫软倒了下去。   如自戕那日一般摇摇欲坠,孤身葬身在雪海里。   身子蓦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掌住,脚下一轻,她落入帝王温热的怀抱中。   这一次,独孤凛接住了她。   没有放任她独自坠落。   泪水漫出眼眶,划过下颌一滴一滴重重砸在揽住她腰肢的手掌上。   明斟雪缓缓睁开眼,恍然忆起前世濒死之际听到的骏马嘶鸣声。   疾影冲破饕风虐雪直奔坤宁宫而来。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何人敢在宫中纵马呢……   她抬眸撞上独孤凛深邃的黑眸,帝王凝视着她,眸中情意如燎原之火般炽热。   答案不言而喻。   “孤来迟了,”他忽的道了句,“若孤能早来一步,你也不必……”   明斟雪依偎在他怀中,阖上眼眸静静流泪不语。   若是从前,她会将死因归咎于眼睁睁看着明氏家破人亡,而自己被囚于深宫无能无力,逐渐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可如今她一瞬想通了。   那只误落入她手中的玉玦必有古怪。昭元三年的冬天,即便她不曾自刎追随明府亲眷而去,也难逃一死。   直至自戕那日,明斟雪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活着不过是拖着羸弱的身子残喘生息。   “斟儿,”独孤凛的声音沾上几分令人心酸的喑哑,下颌反复轻蹭着她的鬓边发,突然说道:   “对不起。”   平静的湖泊骤然惊起波澜。   “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明斟雪强忍着鼻间酸涩,道了声:“陛下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明氏倾覆那一日起,她便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这世上费心竭力想要置她,置明氏于死地的人多得是。   当年即便独孤凛早来一步拦住她,也无济于事。   “孤等了你很久。”独孤凛喉结滚动,“等了无数个日夜,才等来一个你。”   他捧起明斟雪留有泪痕的面颊:“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与孤相认么?”   “该以何种身份同陛下相认呢,是罪臣明氏之女,还是那位畏罪自戕的端谨皇后……”   “是孤的结发妻。”独孤凛打断她的话,俯身与她额心紧紧相抵。   “是孤的妻。”他握紧明斟雪的手。   “也是大徵古往今来最好的一位皇后,没有任何罪责加身。”   夜风迭起,吹的明斟雪面上泪痕冰冷,她启唇试图说些什么,脱口的话语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何必囿我一人,陛下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   “不会。”独孤凛语气笃定,手臂越收越紧,恨不能将她揉入骨血里。   “不会再有任何人比斟儿更好。”   “会有的。”   “不会!”眼尾攀上偏执的猩红,独孤凛声音沉的令人胆颤。   明斟雪阖上眼,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独孤凛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喉结滚了滚,忽的问了句:“那时会感觉到疼么?”   “什么?”明斟雪睁开眼,“感受的到……疼?”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刀刃割开皮肉,自然会疼的。   独孤凛问这话是何意,莫非问的不是她?   明斟雪略一思忖,面上霎时褪了血色,一颗心如坠无底深渊。   “知道疼么?”独孤凛鼻梁轻蹭着她冰冷的面颊。   明斟雪攥紧了他的袖摆,指节惨白。   “不……不知,”她出于愧疚,微微哽咽,“他那时还小,应是不知疼的,却能感知到危险……”   她缓了缓颤抖的音调,继续说道:“明氏诸罪加身,他流着明氏的血,即便平安长大将来也会遭人非议。不计后果将他带来这世间经受苦难才是真的残忍。”   独孤凛怔了怔,眉头一皱:“孤不是在问孩子。”   明斟雪茫然地望着他。   “孤是在关心你,你当时能感受到疼痛么。”   “陛下对我有怨吗?”明斟雪反问道。   她眼睫低垂:“我知陛下是极喜欢皇儿的。”   从前十殿下独孤诚领着女儿朝见天子时,独孤凛待小郡主是极好的。   约莫因自己自幼缺失亲情,故而想要填补空缺,与小孩子接触时难掩新奇与宠爱。   先皇与太后摧毁了他作为一个人该拥有的情感,是明斟雪来到他的身边,一点一点引导着独孤凛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她教会了他什么是喜欢。   而后毫不留情亲手斩断了他将将萌发出的情感。   “陛下对我有怨吗?会怨我私自做主一尸两命么?”她问。   独孤凛盯着她的眼睛,道:“会。”   明斟雪轻笑了声,点点头:“可是我不后悔。”   “明氏不出怯懦之辈,我有我的自尊。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破人亡,还要勉强苟活于世。”   “陛下怨着我罢。”她叹了声。   “此事非孤本意。”独孤凛低声道,“孤起初的确有怨。”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明斟雪的面颊:“后来变了。”   “不是不怨,是不舍。”   “孤舍不得怨你。”他望着明斟雪,“你走之后孤不曾纳过任何人,孤无所谓子嗣,便是直接过继宗室子也无妨。”   “但你只有一个。”他眉眼深深,“斟儿,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孤只认你一人。”   “陛下何至于此……”明斟雪叹道,“您权御山河,是百姓口中的明君,何至于非要与我纠缠不可……”   独孤凛握住她的手,贴在心上:   “心意决定的事,孤又能如何?”   “孤自少时起便笃信想要的东西一定要牢牢握于掌中,至此方休。”   他眸底交织着病态偏执的深情与缱绻:“你也一样,孤的心既已属意于你,便一定要将你得到。”   “孤一厢情愿也好,你我互为怨偶抵死纠缠也罢,只要能将你留在孤身边。”   “只要能将你留在孤身边。”   他眸中氤氲着痴缠情愫,薄唇反复去吻明斟雪面上的泪珠,逐渐游移至唇角,克制欲.念缓慢侵占她的柔软,含着唇瓣一点一点吸.吮。   一手按在她颈后揉捏几下,掌住明斟雪抵在唇间,教她适应自己的侵入。   “孤喜欢斟儿。”他低声呢喃着。   “从前喜欢,今后也会一直喜欢。”   独孤凛揽过她的腰身一抬臂,抱起她踏入坤宁宫。   “再看一看这里罢,斟儿与孤在这里相处了三年。”   “不.要!”明斟雪心生抗拒。   “陛下若对臣女仍存有一丝怜惜,便放过我罢。坤宁宫是我的自戕之地,陛下非要逼着我揭开往日的旧伤疤不可吗?”   明斟雪心下发怵,很是害怕。   骤雪中拔刀自刎那一幕是解脱也是她的梦魇。   “放我走吧……”她薄肩轻颤,入目熟悉的一切无一不在刺激她的神经。   独孤凛步履不停。   “陛下!”明斟雪不住挣扎,唇瓣轻颤着声音越来越低。   身子一低,独孤凛将她放了下来。脚尖甫一触到地面,明斟雪慌忙逃离这处令她无比恐惧的宫殿。   飞雪,鲜血,梅树,亡魂……   过往的一幕幕缠绕着她,明斟雪拼尽全力想要逃离开。   她循着前世的旧路奔逃,却闯入一片陌生的梅林。   梅树已过了开花的时节,没什么颜色,满树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状琉璃灯,璀璨夺目。   明斟雪讶然,她记得宫苑这处原本只有一棵梅树。   她殒命于那孤树之下。   也是孤零零的一人。   独孤凛的声音停在她身后:   “万物有灵,坤宁宫原先那棵梅树在你走之后,花开一季便败了,自此枯萎了无生机。   孤登基后命人移来梅树数棵,植于那树身侧,花开花落终年相伴。”   他自身后抱住明斟雪,揽入胸膛间:   “树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棵了。”   “斟儿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火树银花,明灯错落,于黑夜中绽开辉煌一片。   那是独孤凛为她种下的繁花灼灼。   永不会败落。   坤宁宫的花四季常开,有一个人独守寂寂长夜等她回来。   泪水一瞬涌出眼眶。   “怎么又哭了。”独孤凛笑着看她,动作轻柔用指腹为明斟雪拭去眼泪。   “莫哭了,孤一直都在。”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孤一直在等斟儿回来。”   “陛下为我做了很多事么?”明斟雪眨眨濡湿的眼睫,低泣着问道。   独孤凛轻笑了声:“多的数不清楚了。”   明斟雪点点头。   她收起了眼泪,波动着的情绪一瞬冷静下来。   “开诚布公吧,陛下。需要我用什么来偿还?”   黑眸凝视着少女镇定的面容,独孤凛冷笑了声,眸中蓄着的温柔逐渐变得阴郁。   “斟儿果然心思灵敏。”他伸手勾起她的一缕青丝绕于指尖,漫不经心玩弄着。   “陛下目的不纯。”明斟雪道。   “斟儿一早便看出来了,不是么?”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孤想要什么,斟儿心底难道不清楚?”他唇角勾着莫名的笑,尾音慵懒拖长。   目光透着病态缱绻缠上她的心口。   “孤想要你的心啊。”   眸光自窈窕曲线间缓慢游走,最终落于起伏着的雪脯当中一点朱砂痣上。   他俯身贴在明斟雪耳侧,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斟儿,孤还想要——”   作者有话说:   (在停车场积极拼装零件ing) 75 ? 第 75 章 ◇   ◎(本章已补!)因何重生◎   “要你。”   “要, 你。”   黑沉沉的眸光自轮廓间隐现的一点朱红上掠过。   春衫薄,薄可窥见其下覆着的冰肌玉骨,白而细腻。   藏不住任何痕迹。   雪脯上的朱砂痣被他目光烫得瑟缩了下, 颤出微妙的弧度。   “除我之外, 陛下就没什么想要的了?”明斟雪侧身避开他。   话一出口, 她先自嘲地笑了声:“也对, 陛下坐拥四海,还能缺什么呢。”   “明氏积累的声望,我兄长手中的军队,只要陛下想要, 随时可以收回。”   独孤凛淡然轻笑:“这些孤都不要。”   他抬指勾起明斟雪的下颌,指腹蹭了蹭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孤只想要你。”   “之后呢?再如前世一般, 为明氏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流放出京。而我则会被囚禁在深宫高墙之内,不见天日, 再度郁郁而终?”   独孤凛轻皱了下眉:“这是什么话。”   “陈述事实罢了。”明斟雪拨开他的手,“父兄赤心爱国, 断做不出那叛国之事。抄家灭族的诏令出自陛下之手,陛下不妨说说,我父兄究竟所犯何事?”   “朝堂上的事孤不愿将你牵涉其中。”独孤凛握住她被夜风冻的微凉的手。   “前世亦如是。”   “孤不想让小姐夹在中间为难, 故而瞒了你。”他顿了顿, 说道:“但小姐似乎并不愿相信孤,否则也不会冒然私逃出宫。”   “你可知, 当时有多少人埋伏在宫外, 待小姐踏出宫门半步便即刻射杀。”   他捕捉到明斟雪眼底逐渐浮现出的惊异, 语气缓了缓:   “小姐只有留在孤身边才是安全的。”   “陛下所谓的安全, 便是将我囚禁至死吗?”明斟雪直直望着他。   “不, ”独孤凛垂眸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睫遮下一层阴翳。   “是小姐将孤彻底囚禁。”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拙者囚人,高手囚心。”   “小姐已经赢了。”   明斟雪怔了怔:“怎么能算是我赢了,什么彩头都没有还搭进去了一条命,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再者,依陛下所言,拙者囚人,高手囚心。陛下执着于囚禁我的人身自由,莫不是自诩秉性庸拙?”   独孤凛垂下眼睫,眸中蕴着情愫:“玩弄心计久了,难得沉沦一次,这一沉便是两世,自此,即便清醒着也不想再脱身。   无所谓沉沦或清醒,遇见小姐,孤甘愿堕为拙者。”   明斟雪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在心底暗暗嘟囔道:“这人重活一世变了个人似的,哪里学来这些撩拨人的话,前世不是最瞧不上她的么。”   面上倏的一凉,独孤凛抬起指尖轻抚过她脸颊。   “至于小姐问的彩头么……”他故作沉吟状,声音喑哑了几分:   “孤如何?”   “不如何。”明斟雪道。   “嗯?”独孤凛剑眉微皱,“当真不如何?”   他倾身凑近明斟雪,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小姐前世可不是这么回应的。”   “我从前是如何回应陛下的?”明斟雪抬眸看着他,目露疑惑。   她不记得自己对独孤凛说过什么好话。   独孤凛低低地笑了,牵起她的一双柔荑环过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猝然被拉近。   明斟雪挣了挣手腕,不待她问出缘由,足尖离地身子骤然一轻——   裙摆之下没入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托着她旋身一转,将柔软的身段抵在坤宁宫的门扉上。   帝王的身躯压下来,劲腰挤入撑开她胡乱踢蹬着的两足。   明斟雪脑中噼里啪啦炸开一堆凌乱的记忆。   深夜,坤宁宫宫门,抵在门扉上的娇躯,还有她破碎的哭吟……   耳侧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小姐从前就是这么回应孤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很是热情。”   明斟雪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住了,还没回过神儿,懵懵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她望着望着,透过独孤凛漆黑的眸底,前世坤宁宫的一夜荒唐如洪流般涌入。   心弦猛地一颤。   明斟雪霎时白了脸色,来不及多想,抬起手便用掌心覆上他的薄唇。   “不许你亲近,快放我下来!”她眉间透出羞恼。   独孤凛黑眸蓄着笑,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他敛眸淡淡瞥了眼那只柔荑,薄唇微动,一下一下有意磨蹭着她掌心的软肉,而后探出舌尖抵上那寸柔软,从容不迫吸.吮着。   一阵湿滑的酥痒感自掌心蔓延开。   明斟雪瞬间瞪圆了一双杏眸,当即将手撤开,不料纤细的腕骨却被独孤凛蓦地攥住,挣脱不得。   他顺势欺身压下,抵着那只柔荑压上明斟雪的唇隔着手心手背相吻,眸中含笑,好整以暇打量她怔愣着的模样。   四目相瞪,明斟雪呜咽着说不出话,两腿儿撑.开在他身侧无助地踢蹬着。   琉璃灯的光晕映着独孤凛的眉眼,他在笑。   他越笑,明斟雪越恼。   狗皇帝,早晚废了你!   周身被他衣氅间浓烈的龙涎香裹挟住,明斟雪几近窒息,索性眼帘一阖,垂下脖颈。   耳边悬着的紫玉耳饰晃了晃。   “啧。”   独孤凛眉头一皱,将她放下来。   “真晕了?”   明斟雪眼眸紧阖,默不作声。   独孤凛挑了挑眉,伸出指节轻触她憋得绯红的脸颊。   “醒醒吧。”   “再晕上一时片刻,便要被孤带去太极殿了。”   薄唇吐出的灼热气息喷上明斟雪耳廓,惊得那只悬空的耳饰不安地颤了颤,晃出一道可怜的虚影。   太极殿,他的寝殿……   明斟雪眼睫微颤,眉心轻轻蹙起。   独孤凛眼底捕捉到她眉目间微妙的变化,轻笑了声,故作严肃敲打道:   “再装下去,信不信孤让斟儿哭着醒来。”   “昏君!我还不如当年死了一了百了,重活这一世平白的添上许多麻烦。”   明斟雪睁眼愤愤甩开他的手,细腕却忽的被独孤凛攥住。   不同于之前的戏谑,独孤凛用了几分力气,指骨攥的她手腕生疼。   面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眸中一点一点聚起冷意:   “不许拿自己的生死赌咒。”   “你得好好活着。”   他直直盯着明斟雪,面容沉肃,半晌开口问道:   “还怨孤么?”   明斟雪偏开头,不去直视他锋锐的目光,不经意间抿紧的唇出卖了她的心思。   独孤凛自嘲地笑了笑,微微颔首:“那便是怨着的了。”   顿了顿,他将明斟雪打横抱起,阔步走入坤宁宫内殿。   明斟雪见势不妙方欲挣扎,耳廓倏的被他的气息烫到。   他附在她耳侧,唇角勉强勾起苦涩的笑意,同她戏谑道:“小姐需得好好活着,才能继续怨着孤啊。”   这话点醒了明斟雪,她抬起手腕,摇了摇腕间的平安锁,问道:   “陛下为何要给我戴上这副平安锁,我试过了,根本取不下来,这究竟是何物。”   “是能保护斟儿的东西。”他道,“不许取下来。”   “可自我佩戴这血玉以来,频频会梦到前世场景,甚至是……”   甚至是她亡故之后独孤凛经历过的种种。   明斟雪忽的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甚至什么?”独孤凛望着她。   明斟雪垂下眼睛,嗫嚅道:“没什么。”   独孤凛眉心一拧,捏起她的下颌,仔细打量着那双有意躲闪他的美眸。   “装的一点儿都不像,又瞒了孤什么?”他轻笑着。   明斟雪忖了忖,抬眸直视他,反问道:“那么陛下又隐瞒了我多少。”   “隐瞒你明氏倾覆一事么?”他单手支颐额角,眉目淡淡。   明斟雪摇头:“不是。”   她犹豫片刻,直接问出了心中困惑:“陛下在我走后,替明氏翻了案?”   独孤凛颔首:“不错。”   “还做了什么?”   “为你兄长追封,赐明氏爵位。”   “还有呢?”   明斟雪紧追不舍。她问一句,独孤凛才肯多说几个字,并不想在她面前夸耀那些为她付出的迟来的补偿,似是在有意避而不谈。   “还有什么……”他神情慵懒,陷入回忆中。   指节敲击声一下一下有节律地响起。   明斟雪视线一落——   前世相伴三年,独孤凛对她了如指掌,她亦在日积月累中将独孤凛的行径记入了心里。   轻敲着桌案的长指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早有了想法,只是在寻找合适的话语来回应她,便于一直隐瞒下去。   “陛下破格将我兄嫂的一对遗孤加封为异性亲王公主,录入皇家玉碟,对么?”   敲击桌案的指节“啪”的落下一声重响,内殿陷入一片寂静,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陛下令人绘了我的画像,割掌中血作为丹朱为画中人描摹唇色。”她继续说道。   独孤凛敛起眸中那股晦暗慵懒的劲儿,直起身来紧盯着她。   “陛下在皇陵地宫焚了一把火,焚尽己身。于昭元四年冬葬身火海,死无全尸,对么……”   “你还梦到了什么?”独孤凛的语气蓦地急促起来,眸中罕见地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还梦到了什么。”他催问道。   “这话应当由我来问陛下。”明斟雪将平安锁递至他眼前,“陛下您还做了什么?”   她犹豫几息,在独孤凛微诧的目光中主动凑近他。   “陛下,我究竟因何而重生。”   独孤凛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喉结微微滚动。   “你寿数未尽,命不该绝。”他语调平淡,从容掩去方才伤情时的失态。   “那么是谁命数已尽,合该决绝?”明斟雪紧接着追问道。   “生死轮回不可逆转,我想知道,我究竟因何而逆了天道,得以重生。”   作者有话说:   先来打个招呼~宝贝们,我回来啦,继续日更 76 ? 第 76 章 ◇   ◎(二更)70%◎   她清亮的杏眸一瞬不错盯住独孤凛, 神情太过认真,秉着一股执拗劲儿。   非要自他这儿得到答案不可。   独孤凛喉结微滚,眼眶边缘攀上一丝灼热, 良久, 他艰涩开口道:   “孤的双手浸满鲜血, 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叛臣贼子, 欺君罔上,虐杀屠戮,篡夺帝位……”   “至凶至恶,孤一生之罪罄竹难书。恶人注定不得好死, 那场滔天大火是孤应有的归宿,孤罪有应得。”   “可你不一样。”他眉目温和了几分。   “斟儿心性善良单纯, 理应得到上天的眷顾。”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明斟雪沉默着摇摇头,她想告诉独孤凛, 他并没有自己所言的那般不堪。   起码,他是个不错的皇帝。   葳蕤灯火描摹着帝王的眉眼。   面容很年轻。   二十左右的年纪, 身体康健,正处于大展宏图的巅峰时期。却在她崩逝之后,选择放弃如日中天的权柄, 追随她离去。   令人唏嘘。   可惜。   太过可惜。   那一夜, 盛京城的千门万户齐聚一堂,和乐融融共庆新岁。   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 大徵的新帝自甘从权势巅峰堕入死亡深渊, 一命归阴, 碎身粉骨。   生前高居九重阙的帝王, 死后被焚为灰烬深埋于不见天日的地宫底。   自此青史除名, 湮没无闻。   短暂而荒诞的一生啊……   时至今日,明斟雪仍无法用言语形容梦中目睹他自焚那一幕时,内心受到的震动。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萌生出想叱责独孤凛的冲动。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唇瓣翕合,明斟雪盯着他那双浸在灯影里晦暗不明的眉眼,忽的轻叱了句:   “疯子。”   声线微微颤抖。   彻头彻尾的疯子,丧心病狂,疯起来不管不顾,临了纵一把烈.火将自己焚为灰烬,一同焚掉的还有那迟来的,不知该如何倾诉的卑微爱意。   “疯子。”没头没尾的,她莫名又叱了句,眼眶微微泛红。   独孤凛略一怔,猜到明斟雪应是在叱他前世自.焚旧事。   眸光微抬,注意到她眼眶边缘的薄红。   他神色遽然一紧,最先想到的不是与整座地宫俱焚的场面有多壮观,而是——   “那时的场景吓到了你?”他伸出指腹轻轻摩挲着明斟雪眼角的薄绯,低声询问道:   “怕了?地宫的一场大火成了小姐的梦魇?”   明斟雪摇摇头,推开他的手。   “没有害怕。”   微凉的夜风吹灭了眼眶间涌出的热意将,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方才一瞬的心神动摇很是可笑。   她竟然会对独孤凛生出一丝丝的心疼。   可笑。   她可怜独孤凛,谁来可怜她与明氏上下数千条人命,可怜兄长背后深受牵连的上万名将士。   独孤凛盯住她,眼看着她的神色逐渐冷了下去。   后知后觉,他回过神来,挺直脊背眼中划过不敢置信。   “斟儿是在心疼孤?”   “没有!”明斟雪音色冷冷。   “那么斟儿为何哭了?”   明斟雪一听忙抬起手去蹭面颊,手背自光滑洁净的面上倏然滑过。她怔愣了下,满目疑惑望向独孤凛:“我没哭呀。”   “小姐心虚了?自己哭没哭过都忘了,还想和孤狡辩。”独孤凛轻笑了声,好整以暇望着她。   明斟雪丹唇微启,目光茫然地来回打着转,一听见独孤凛耐人寻味的低笑,登时恼了:   “你又在试探我!”   “嗯。”独孤凛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略显局促的姣好面容上:   “小姐方才明明在心疼孤,还妄图刻意伪装着不让孤知道。”   “谁心疼你了……”明斟雪不满地嘟囔了句,“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她咬住下唇,瞪他:   “陛下扪心自问,不觉得自己的行径过分吗?总是变着花样来欺负我。”   独孤凛单手支颐额角,被她羞恼时气鼓鼓的模样逗的神色一松,轻飘飘驳了句:“花样多着呢,这才算个什么。”   明斟雪一时语塞。   “再者说,怎么能算是欺负斟儿呢?”他敛眸低笑:“除了第一次缺少实战经验,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之后哪一次孤没把斟儿服侍的舒坦了?”   “你……”明斟雪脸颊一热。   “斟儿哪一次不舒坦,孤这一世将功折过,好好给斟儿补偿回来,如何?”独孤凛抽出一本图册,两臂撑在她身侧翻给她看。   “斟儿喜欢何种方式?孤定当竭尽全力配合。”   册子哗啦啦翻开,图文并茂,事无巨细。   “游龙戏凤。”   “琴瑟和鸣?”   “还是鱼翔浅底……”   “别说了!”明斟雪杏眸含怒,夺过册子摔在他身上。   独孤凛也不恼,低声笑着,胸膛震颤,笑声愈来愈放纵。   “你这人知不知羞耻,竟然还笑的出口!”明斟雪快被他气哭了。   眼看着真要将人气急了,独孤凛停住笑见好就收。   “小姐?”明斟雪赌气,不理会他。   独孤凛忖了忖,凑近她面前,轻声唤她:“斟儿。”   明斟雪偏开头,起身便要离开。   独孤凛圈住她的手腕,攥在掌心。   他走至她面前,垂着眼睛,温声哄道:   “心肝儿。”   “心里还难受吗,嗯?”   明斟雪被他一声“心肝儿”唤的微微一怔,不自在地抽回了被握住的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孤见你方才提及纵火自.焚一事时,心里不痛快,戏谑几句帮你排遣排遣苦闷。”   他敛起面上那股慵懒劲儿,兀自叹息一声,俯身将纤柔的人儿圈在身前,盯着她神色沉肃,道:   “斟儿,是孤一厢情愿焚火自尽,与你无关,更无需成为你的负担。”   “孤喜欢你,也想要得到你的情意与回应。可这份情意应是纯粹的,是你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爱,而不是掺杂了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在。”   “孤要的是斟儿的爱,而不是斟儿的歉疚。”   胸腔溢满苦涩,他敛眸,视线追随着明斟雪躲闪的目光。   “孤十恶不赦合该遭受焚心蚀骨之痛。”   “但斟儿不可以因此不开心。”   指节蜷了蜷,他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明斟雪的柔荑。   明斟雪十指微颤,想要缩回,被他攥住包入掌心。   “孤做过的事,远比你知道的那些多得多。”他摩挲着她腕上血玉,忽的道了句。   明斟雪心中几番纠结,半晌,终是开口问他:   “陛下愿意说与我听么?”   独孤凛久久注视着她,眸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不必,知道太多反而会给自己徒增烦扰。”   “所有纷扰交由孤来处理,斟儿只需知晓一件事,孤说与你听,你要牢记。”   “什么事?”明斟雪抬眸去望他。   独孤凛掌心抵着她的腰肢将人拥入怀里,喉结微滚:   “孤喜欢你。”   “斟儿要记住,孤喜欢你。”他声音很低,低的近乎落入尘埃里,透出难言的苦涩。   像是诀别。   明斟雪丹唇翕合,环过独孤凛身后的一双柔荑犹豫了数个来回,颤了颤轻轻抱住他。   独孤凛感受到她的触碰,腰身一僵,墨眸掀起波澜。   扣住她腰肢的手臂登时收的更紧了些。   明斟雪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低声问:“陛下可否告诉我,前世明氏究竟被何人所害,落得如此地步?”   “无需担心,孤会早做筹谋,不再让你明氏一族重走前世之路。”独孤凛安抚道。   明斟雪点点头:“多谢陛下了。”   “斟儿不妨将心里话同孤说个清楚。”独孤凛俯身,与她四目相对。   “斟儿问这些想要做什么。”   “我想报仇。”明斟雪毫不避讳。   “想杀谁,告诉孤,孤替你动手。”他道。   明斟雪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若我想杀之人就是陛下呢,陛下又当如何?”   阖室寂静,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一瞬显得尤为清晰。   独孤凛平静地望着她,薄唇间一声轻叹听起来很是卑微,却藏不住其下压抑着的偏执与疯意:   “孤会亲自将刀递到你手里。”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眼眸深邃冰冷:   “除了你,任何人都动不了孤。”   “只有你能杀的了孤。斟儿,只有你能。”   明斟雪眉尖轻蹙:“陛下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真有此意吗?”   “你不会。”独孤凛淡然一笑,“你若真想杀了孤,便不会打草惊蛇,先开口问孤的意思,只会不声不响寻着合适时机一击即中。”   明斟雪敛眸笑了笑:“陛下很了解我。”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张开手臂扑入独孤凛怀中。   主动投怀送抱?   独孤凛愕然,手臂一僵,缓慢环臂抱住她。   明斟雪将头埋在他胸膛间,身子软软的,声音也很软。   “我困了,陛下容我休息罢。”她甚至踮起脚尖,用脑袋蹭了蹭独孤凛的脖颈,牵连起他喉结以下一阵酥麻痒意。   独孤凛寒潭般沉寂的眼底顿时掀起汹涌波澜。   “好不好嘛。”见他怔愣着不应声,明斟雪仰起小脸,杏眸因着困倦的缘由蒙上一层雾气,显得尤为娇嗔可爱。   喉结滚了滚,他哑声道:“好。”   “斟儿可否在宫里住上一些时日,多陪一陪孤。”   他牵起明斟雪的手,情绪很是克制,却掩不住眼尾逐渐凝起的猩红。   语气很轻,呢喃着祈求她:   “多陪陪孤,好不好。”   明斟雪抿住唇,在他满是急切与期冀的目光中,郑重点了点头。   她伸出小指,主动去勾独孤凛的手。   两指交缠着在空中晃了晃。   “那我们说好了哦,我留在宫里陪着陛下,陛下帮我救明氏于水火之中。”   “好,好。”独孤凛眼稍猩红,眸底缱绻着浓重深情直勾勾盯住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眼。   “你仍宿在这坤宁宫中,可好?”他试探着问道。   明斟雪当即应下。   唇角忽的溢出一声轻松的笑,独孤凛仰起头,喉间似是哽咽了声。   他便是在梦中也不敢想过明斟雪会接纳他。   “夜深了,陛下早些回去歇着罢。”明斟雪牵着他的手将人送至宫外,劝道。   眉目如春风掠过般温柔可人,杏眸噙着笑意,娇俏灵动。   直至御辇彻底自视野中消失。   明斟雪面上的笑瞬间收敛起来。   她转过身,在宫人的跟随下回了坤宁宫准备沐浴就寝。   闹了这半晌,身心俱疲,她乏的很。若是独孤凛再多待个一时半晌,她只怕再没了心思去敷衍。   宫人去备水沐浴的功夫,明斟雪就坐在灯前怔怔出神。   忽见一宫女疾步入内,禀告道:“明姑娘,太后宫中魏公公央奴婢给您递个话,约您明个午后往长秋宫走一趟。”   “容太后?”   她老人家的消息可真是灵通,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了。   明斟雪敛眸沉吟,问了句:“魏公公还交代了什么?”   小宫女自袖兜里取出一件荷包,捧着递至明斟雪面前:“公公托奴婢务必要将此物送至您面前亲启。”   “这是何物?”明斟雪接过荷包,略微打量一番,拆开包袱看。   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猫眼儿绿坠子自荷包滑入掌心。   “太后送我首饰做什么?”明斟雪疑惑。   小宫女答:“魏公公说,这是他的意思,并非经得了太后的授意才来的坤宁宫。”   “他的意思?他与我有什么交集?”明斟雪捏起那枚玉石,放在灯火下仔细打量。   猫眼儿绿,猫眼儿绿……   十数日之前的铳州城内,虚发灰白的魏监的话犹在耳畔:   “咱家早些年得了这么大一颗稀世罕见的猫眼儿绿石头,如今,便送给明姑娘了。”   临别之时,魏监将目光投向了盛京皇城的方向,想来那时便意有所指。   而今,是时机到了?   明斟雪心弦霎时一紧。 77 ? 第 77 章 ◇   ◎80%◎   宿在坤宁宫的第一夜, 夜来幽梦催发,明斟雪回到了昭元四年春。   她死后的第一个春天。   独孤凛不允她入土为安,只是固执地以冰棺养着那具了无生机的尸身, 封藏于宫殿中。   门扇被钉死, 整座宫殿固若金汤, 帝王下令用重重锁链将棺椁锁于大殿, 似乎这样便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独孤凛不曾亦不肯踏入宫殿一步。   他在逃避。   他刻意去欺骗自己,明斟雪还在,她只是不愿意见他。   直至沉重的思念日复一日堆积起来,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彻底压垮了帝王最后一根脆弱不堪却还要强撑着紧绷的神经。   疾风骤雨残忍地抽打着窗扉。   孤枕难眠,撕裂般的疼痛自胸腔直窜出喉咙。   喉口遽然喷出一股腥甜。   隐隐有雷声碾过夜空。   今岁第一场春雷将至。   胸腔的疼痛还未消褪, 那若有若无的雷声彻底震碎了他的心弦。   独孤凛蓦地起身下榻,仓促地擦去唇边血,顾不得执伞, 只一昧朝明斟雪停棺的那方宫殿冲去。   许是苍天也在刻意折磨他,雨势倏然变大, 瓢泼大雨狠狠鞭笞着盛京城,天地间炸开纷乱震耳的响声。   骤雨重重砸上独孤凛的身,浸透了他的玄袍, 砸的皮肉生疼。   他无知无觉似的, 只知去寻停棺的那方宫殿,步履愈来愈快。   身后成群的宫人慌得不成样子, 匆忙凌乱的脚步踏开水花一片, 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帝王。   “陛下!陛下您当心龙体!”大监孙进忠拼了老命喊破喉咙, 急得握拳狠锤了大腿数下。   毫无用处。   积攒已久的思念冲破堤防。   独孤凛再也撑不住。   相思烧沸他的血, 如刀磋磨深刻入他的骨。   独孤凛失了理智。   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到守殿禁军寻来钥匙将锁链打开。墨靴一扬, 卷起淅沥雨水狠命踹上殿门。   轰然一声巨响,殿门应声被强制破开。   闪电劈开长夜,雪亮电光照见独孤凛面色愈发苍白骇人,磅礴骤雨根本压不住他一身戾气。   可当冰棺的一角映入眼中时,帝王周身凛然的气势瞬间被无法跨越的生死抽走。   独孤凛艰难地拖着脚步靠近棺椁,一步比一步沉重。   从未觉得短短几步路竟会这么漫长。   长到他似乎永远触不到那方冰棺。   “斟儿。”声音低哑的令人心碎。   “对不住,孤来迟了。”   “孤不该留你孤零零一人待在这里……”   独孤凛沿着棺壁缓缓跪坐,张开双臂抱住她的棺椁,被雨水浸冷的面颊紧紧贴上棺盖。   “孤只是不愿意相信,你已经走了……”紧咬的齿关打着颤溢出低沉悲鸣。   “你怎么会傻到用自己的命来报复孤。”   “如你所愿,而今孤独活于世生不如死,你满意了…你可满意了……”   狂风大作,殿外接连炸开轰鸣雷声。   支撑着他入夜冒雨奔赴而来的是那位静卧棺椁的姑娘。   “斟儿莫怕,孤留在这里陪着你。”   “直至雷雨停息。”   明斟雪生前惧怕雷电轰鸣,即便她死了,独孤凛仍不敢忘。   “斟儿胆子这般小,黄泉路上若是惊着你,该如何是好。”   独孤凛抚摸着棺椁,试图为她驱散棺上附着的寒气。   可是他与棺椁都很冷,谁也无法给予谁多一点的温暖。   “陛下——”孙进忠领着一众宫人捧来干净的大氅意欲叮嘱帝王更衣。   “滚出去!”独孤凛冰冷的眉眼骤然掀起暴戾。   平地炸开一声惊雷,震的天摇地动。   “谁允许你们踏足这方宫殿的!滚出去!都给孤滚出去!”他暴喝道。   闪电刺破乌云照在帝王苍白的面上。   独孤凛眸中尽是绝望与疯狂,如一头嗜血的兽,又似杀气浓重的修罗,不容旁人靠近半步。   “滚!”   “都滚出去。”   “别扰了她清静。”   独孤凛似已疲累至极,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阖起眼,眼角倏然滚落一滴又一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清泪。   宫人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被吓得面色如土哆嗦着四下慌逃。   “孤把他们都赶走了,都走了,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我。”他反复呢喃着,如孩童般夸耀自己,向明斟雪寻求奖励。   得不到任何回应。   喉结滚了滚,独孤凛轻抚着棺椁,似是在隔着棺壁小心翼翼触碰明斟雪的眉眼。   掌下一片冰冷与死寂。   他跪坐在棺椁前,沉默良久,眉心紧贴着棺木,薄唇吐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斟儿。”   “孤好想你。”   那位稳坐高台、不可一世的帝王在她棺前低下头颅,痛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几近哽咽:   “孤好想你。”   “何故如此狠心,孤寤寐思服,始终不得斟儿入梦。”   “偶有一回醉酒,恍惚得见卿。”   “自此醒时迷醉,醉时不愿醒……”   此后夜夜,他与孤殿棺椁相伴至晨光熹微,殿内铸长明灯千百盏,为明斟雪驱散黑暗。   “孤今日替你兄长翻了案,明将军的尸骨被送回盛京与你嫂嫂合葬。”   “孤命人重修了相府旧宅,这是孤亲手自你闺房前摘得的花,你可还欢喜?”   “孤近来咳血咳的厉害,身子大不如从前,想来,很快便能去陪你。”   入夏后,他盯着棺椁中逐渐衰朽的尸身红了眼眶。   “怎么办,斟儿,怎么办,天热了,孤快要留不住你的身体了……”   他握住那只浮现暗紫尸斑的手,声音抑制不住颤抖:“斟儿你告诉孤,孤该怎么办……”   泪水自眼角滑落,他呜咽着,喉间滚出悲鸣。   “明斟雪。”   “孤爱你啊……”   梦境的最后,她的尸身被破格葬入帝陵,那是历代帝王才有资格入驻的陵寝。   明斟雪恍然明白,为何独孤凛选择了自焚于地宫的结局。   只因她生前一句“生不同衾,死不同椁”,他将帝陵给了她,不敢再与她合葬。   一代帝王,临终连个葬身之地也无。   梦中的明斟雪望着棺椁前立着的那人,倏然落泪,泣不成声。   独孤凛最后一次握着她的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神情憔悴,眼中尽是悲恸与不舍,语气却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孤有办法了,斟儿,孤找到办法救你了,再等等孤,再等一等,孤很快便来寻你。”   什么办法呢。   明斟雪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重生的确与独孤凛有关。   这个疯子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心酸。   “独孤凛…”明斟雪眉头蹙紧,忍不住抽噎着泣出声。   “独孤凛……”她哭着自梦中悠悠转醒。   有人伸掌轻抚着她的发,声音低沉温柔,安抚道:   “孤在呢。”   明斟雪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恍惚出现帝王的身影。   “独孤凛。”她唤。   “孤在。”他俯身屈起一膝半跪于她榻前,给予明斟雪每一声回应。   明斟雪一瞬辨不清梦境和现实,撑着寝榻起来,倾身扑入他怀中。   “独孤凛……”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独孤凛脊背倏的绷紧,面上僵了僵,缓慢伸臂环过她腰身,将她紧紧抱住。   “怎么了,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下颌轻抵她的发顶,独孤凛偏头去望她。   明斟雪摇摇头,又微微颔首。   大掌覆上她脑后青丝温柔安抚着,帝王眸色蓦地一沉。   “不论现实或是梦境,谁敢欺负斟儿,孤帮你杀了他出气。”   明斟雪闻言猛然抬起头,满眼惊慌忙用掌心去捂住他的唇:“不要,不可以杀……”   她眼睫上尤缀着泪,一紧张便颤悠悠滑落,留有两道泪痕在脸颊上,看着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独孤凛心底一处柔软瞬间塌陷。   “不杀,孤听斟儿的,不杀。”他握住明斟雪颤抖着的一双手,包在掌心里捂暖。   明斟雪狂跳不止的心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何事能将斟儿吓成这般模样。”独孤凛回想着她醒时不住唤自己的名字,剑眉一皱,问道:“斟儿又梦到了孤从前的事?”   明斟雪似乎仍未找回魂儿,眼神木木的,并不搭理他。   独孤凛坐在她身侧,伸臂揽住薄肩,明斟雪许是还未睡醒的缘故,头脑懵懵,破例没躲开,顺势身子一倾依偎在他怀里。   “难得你愿意黏着孤。”独孤凛眉目深沉,“真不知让你知晓那些事究竟是好是坏。孤私心不愿让你背负太多,可似乎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那么厌恶孤。”   明斟雪怔愣半晌,忽然问道:“陛下不去早朝么?为何一早守在这里。”   “无妨。”他道,“钦天监昨夜来禀推测今晨有雷雨,孤担心你会受惊,一早赶来看你。谁料斟儿没碰上打雷下雨,反倒被梦吓个不轻。”   “梦到孤对你做了什么?哭得那么委屈。”   他抽出图册当着她的面翻开,一本正经说道:“指给孤看,是哪一种姿势……”   “过不过分!”明斟雪抄起图册再一次砸上他胸前,“你一个皇帝,怎么好意思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孤勤学苦练,斟儿不满意?”他皱眉。   “你……无耻!轻浮!枉为人君!”明斟雪愤愤将他自榻边推开。   独孤凛俯下身与她视线平齐,敛眸一笑。   “斟儿不伤心了罢?”   明斟雪一怔,继续奋力推他:“不伤心了,被陛下气到了!”   “翻脸无情。”独孤凛打量着她,淡淡评价道:“斟儿醒来哭着唤孤时绝非这般薄情。”   “小祖宗,别气了,孤去上朝,嗯?”   明斟雪垂下眼睫不语,耳尖烧上绯红。   独孤凛将要抬步,见她这般模样,又将步子折了回来。   “孤在这里陪着你,斟儿一时不解气,孤便待一时,一日不解气,孤便陪你一日。”   “若我一直生气呢?”明斟雪抬起头问。   “那便陪斟儿一辈子。”他神情认真,不似在空口妄言,“下一世,每一世,生生世世,孤哪儿也不去,只陪在斟儿身边。”   “大千世界万紫千红,囿于我一人,陛下不会感到厌倦么?”   “不会。”独孤凛摇头,“斟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不会再有人比斟儿更好。”   “孤前半生苦难颇多,得遇斟儿,便也知上苍待孤不薄。”   他深深望着明斟雪:“孤才是被神明眷顾的那一个。”   “我没有陛下说的这么好……”明斟雪摇着头。   “陛下也没有自己所说的那般糟糕。”   “那么斟儿可否试着接纳孤?”独孤凛眸中阴翳渐渐消褪,填满了温柔。   “孤不敢期冀你心如我心,斟儿只需每日多喜欢孤一点点,每日能对孤多出一星半点的喜欢足矣。”帝王的语气甚是小心翼翼,同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的形象截然不同。   独孤凛生就一副桀骜不驯的傲骨,不容外力摧折,便是压弯半分也不能。   哪怕从前被昏聩迂腐的老皇随口胡诌出一个罪名拿钢鞭鞭笞发泄怒意时,独孤凛也将脊背挺的笔直,头颅不曾低下半分。   这般高傲的人,会小心翼翼的对她说:“斟儿试着多喜欢孤一点好不好,不敢奢求太多,一星半点足矣。”   会一遍又一遍说“孤喜欢你。”毫无保留告知她心意。   他已经是世间最尊贵的帝王了,却甘愿敛起锋芒,一再祈求能得到她的爱意。   明斟雪不知该如何直面他,她抬头望了眼天色,寻个借口催促道:“时候不早,陛下该早朝了,再不能留在坤宁宫久做耽搁。”   没能如期得到回应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亲耳听见时,多少仍会失望。   独孤凛眸中温存不再,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冷郁。   他起身,欲唤来宫人将朝服重新整理平整。   “我来帮陛下吧。”明斟雪忽然轻声道了句。   “可以吗?”她问。,   独孤凛目光微诧,怔了怔,抬手示意宫人退下。   明斟雪掀开衾被下榻,亲手仔仔细细抚过华服的每一寸为他正衣冠。   重复前世做了无数次的动作。   两侧候着的宫人面面相觑,无不诧异。   这明姑娘更正帝王衣冠的手法为何如此娴熟。   独孤凛身形颀长挺拔,高处明斟雪伸手够不着,便努力地踮起脚尖。   独孤凛薄唇一勾,如从前那般俯下身来屈就她。   明斟雪便顺势继续整理,想到独孤凛的动作忽的神色一怔。   原来前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已学会从细微处迁就她。   隔阂相融于无形。   只是她与他皆不曾留心。   一个不知该如何表达,另一个则从未在意。 78 ? 第 78 章 ◇   ◎(二更)进度90%◎   “陛下且去罢。”明斟雪松开手, 欲起身让开路。   腰肢忽的被大掌扣住,指腹抵在她腰窝处不紧不慢打着圈摩挲,隔着轻.薄的春衫将掌中热意一点一点传至腰间。   明斟雪被他揉的纤腰紧绷, 退又退不得, 按住他的手臂制止动作, 轻声提醒道:“陛下, 误了早朝时辰了。”   独孤凛眉峰一挑,压下眸底晦暗。   “孤让内务府给你送了一应衣物,挑些喜欢的梳洗一番,等孤回来陪你进午膳。”   明斟雪乖顺地点了点头。   “斟儿很乖。”独孤凛轻抚着她的面颊, 满意地笑了。   “起驾——”   宦官跟在帝辇后吊着嗓子扬起一声。   明斟雪倚着门扉,目送御辇逐渐远去, 眸中的思虑越来越沉重。   “明姑娘,奴婢服侍您梳洗罢。”宫娥袅袅上前来搀扶她。   明斟雪由着她们侍奉,挑裙裳时也心不在焉随意指了几件。   用过早膳便歇在窗前, 指尖悄悄捏着昨夜送来的那枚猫眼金绿玉出神。   “姑娘。”那名负责递话的小宫娥过来寻她,“魏公公那面来请姑娘赴约了。”   “假借长秋宫的名义赴约, 若陛下问起太后,届时我该如何交代?”明斟雪道。   “姑娘且将心放宽了,魏公公自有安排, 出不了纰漏。”小宫娥探窗打量一圈周遭, 轻声催促道:“姑娘请随我来。”   明斟雪将玉坠子拢入掌心收好,由那小宫娥伴在身侧。   禁军得了独孤凛的令, 齐刷刷驻守坤宁宫四面, 见状登时拦住了明斟雪。   小宫娥开口解围道:“长秋宫太后娘娘召见明姑娘, 还望诸位放行。”   “既是太后娘娘召见, 我等自不敢阻拦, 只是陛下叮嘱万不可让姑娘出了什么意外,故我等需护送姑娘亲至长秋宫。”   明斟雪微微颔首:“有劳了。”   禁军入不了长秋宫,至多只能留在宫外候着她。   长秋宫的掌事宦官魏绍明显提前打点了宫门守卫,小宫娥只报上明斟雪的身份,长秋宫便放了她进去。   明斟雪知道这号人物。前世的魏绍身为容太后眼前的大宦官,最得太后心。他身份虽颇为屈辱,实际上却牢牢掌控长秋宫,连容太后都对他言听计从。   太后与宦官走的太近,宫闱间难免传出些孟.浪狎.昵之事。   因着这阉人从中作梗的缘故,本就不睦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独孤凛更是不待见魏绍。   只是这人何时归入了大皇子的阵营,为何前世的自己从未察觉到?   明斟雪暗自思忖着,随小宫娥绕过长秋宫正殿,穿过曲径来往后苑一处僻静的水榭。   “魏公公邀我于长秋宫密探,是否太过招摇,若被过路的宫人听了去禀告太后娘娘,岂非易生事端?”明斟雪同小宫娥说道着,难免心忧。   “明姑娘尽可安心。”   “长秋宫上下,皆为咱家所有。”   身后蓦地传来男子的声音,阴恻恻的,言语间毫不掩饰狂妄与张扬。   明斟雪寻声转身望过去,只见一身着绛红宫服的男子负手而立,自山石间现身。   魏绍全无平日里低眉顺眼的那副卑微样,像西垂日暮笼罩下的一座丘陵,沉沉的,神秘莫测,莫名扰的人心绪不安。   “长秋宫掌事魏绍,承蒙先帝时司礼监魏监所托,特来见过明姑娘。”他略微颔首,姿态极其从容,一双桃花眼眼稍挑起,显得妖异而张扬。   “魏公公。”明斟雪还礼,正欲开口细问,忽的被魏绍抬手制止住。   魏绍余光一瞟斜前方,指腹拈起枚石子施力一弹。   “噗通”一声,掩在草木丛后的一道虚影被石子击中喉管,落入湖中。   魏绍冷眼看着他在湖里拼命挣扎数下,慢悠悠地拈着石子一颗又一颗朝他身上紧要穴位射出。   那人被钉住了哑穴,无声哀嚎着扑腾双臂,惊起水面鸥鹭无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精疲力尽,缓缓下沉直至被湖水完全浸没。   湖水重又归于平静,死气沉沉。   魏绍嗤笑了声:“咱家御下不严,让明姑娘见笑了。”   明斟雪面色煞白,同他坐于水榭中目睹了全程。半晌方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无妨”。   她惊讶于魏绍的嚣张行径,这种草菅人命的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魏绍此人在长秋宫中简直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是条毒蛇。   “明姑娘的事,魏监已托付于咱家了。自此明氏一相一将同大皇子便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咱家自然会对明姑娘照顾有加。”魏绍笑了笑,开门见山。   “魏监嘱托咱家的意思是护着明姑娘置身事外。”他道。   “若我不想置身事外呢。”明斟雪望向他。   魏绍眼眸微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斟雪:“咱家洗耳恭听,明姑娘请讲。”   “明氏与大皇子既为一体,当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能在不惊扰百姓的条件下成事自然最好,可若一击不成,必然会遭到新帝手段残忍的反扑,我是明氏的女儿,届时明氏受到牵连,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明斟雪摇着头,长叹道:“魏监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绝不会苟活于世,我只会同明氏共进退。”   有些事,不是她想阻止便能阻止的。   明氏已然站在了独孤凛的对立面,独孤凛待她再好,她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再背上叛臣贼子的罪名。?   成王败寇,饶是机会渺茫,这一世的明氏也不能败,只能成。   “明姑娘也有兴趣执棋入局?”魏绍盯着她,两指间衔着细长锋利的石子转的飞快。   明斟雪郑重点了点头。   她不想再做一只被豢养在深宫中的娇雀。   此事若成,明氏亲眷便得以保全。若不成,她陪他们一同赴黄泉。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一世她能与亲眷同生共死,再不会分离开。   “好。”魏绍放声大笑,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放在明斟雪面前。   “咱家这儿刚好有一计,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想来交由明姑娘做最为合适。”   明斟雪望着那只瓷瓶,警觉有异。   魏绍枯瘦雪白的指节敲击着瓷瓶,眸中噙着诡谲笑意:   “依着明相的意思,最好直取新帝性命,勿要惊扰无辜百姓,想来用药毒杀最为合适。”   “此物名曰‘黄泉客’,是味慢性毒药,用药月余后三更天毒发,毒素缓慢侵蚀五脏六腑,绞断肝肠使得服毒之人灯枯油尽,外表却并无中毒之症。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太医院那帮土埋半截的老儿也诊不出异常。”   他阴恻恻地笑了:“新帝心思太过深沉,容不得旁人近身,咱家近来正愁着如何将这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御膳中,可巧遇见了明姑娘。陛下信你,你递上去的酒,陛下不会不喝。”   “这法子是否太过残忍……”明斟雪心事重重。   魏绍看着明斟雪,忽然爆出荒唐大笑:“明姑娘,咱们与陛下这局棋,不是他死,便是吾亡。你心慈手软不肯杀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明府上下被治以谋逆之罪血溅长街!”   他敛起笑,眉目显露出狰狞:“残忍?和独孤凛谈残忍?明姑娘,你见识过独孤凛杀人吗,你可知他曾用过何种手段杀人。”   明斟雪被他问的遽然一怔,脑海中浮现前世独孤凛篡位逼宫时的血.腥场面。   神圣巍然的明堂高殿之下,吊挂着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如夜行索命的幽魂,虚浮在雕梁画栋间。   满地污血蜿蜒成河。   明斟雪被吓得陡然一个激灵。   魏绍慢悠悠地玩.弄指尖石子:“独孤凛称帝之前尤为阴狠恣睢,身后亡魂无数,手上沾满鲜血。”   “而今大徵刑部审讯恶囚之刑目多出自其手。”   “最让咱家欣赏的当属人皮灯一刑。剥皮当以生锈钝刀刺入活人脊椎,将脊背剖作两半,沿着皮肉一寸一寸缓慢割开,剖离,把新鲜的皮儿趁热活生生剥下来,当着残喘余气之人的面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皮囊被切割缝补,做成灯笼,生生将人吓断了气。”   魏绍打量着明斟雪惊恐至极的神色,笑道:“同陛下的手段相比,明姑娘可还觉得咱家太过残忍?”   明斟雪捂着胸口倒抽冷气,只觉得反胃,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相叮嘱魏监勿要伤了无辜百姓,咱家也依着话照做,盟友本就应当达成共识,彼此多担待着。怎么,而今明姑娘不肯,莫不是反悔了?”   他话中透出明晃晃的威胁。   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忙慌乱地摇摇头否认。   魏绍冷哼了声,说话客客气气的:“明姑娘同陛下多有亲近,未防止被陛下撞见,这药暂留在咱家手中。不日便是千秋节,天子生辰举国恭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届时咱家再将‘黄泉客’交至明姑娘手中。”   “敢问魏公公,大殿下想要在千秋节动手么?”明斟雪猛然抬起头。   “不错,明姑娘尽可安心,大殿下布局周全,定能一举得胜。”魏绍道。   明斟雪茫然地点头应下,怔愣半晌,被小宫娥引着回了坤宁宫。   “姑娘,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适?”小宫娥见她面色沉重,忍不住问候了几句。   “我没事。”明斟雪敷衍了几句,只觉得坐立不安。   她翻了几卷书,读不进去。又在宫苑里侍弄着花草,心底总是冒着寒意。   花苑里的小宫娥们轻声嬉笑着:   “柳儿,你同翊华宫莺儿的模样可真是相像,体态也像。方才回宫路上,我单瞧着背影竟错将莺儿认作你了呢。”   “能不像么,我与她一父同胞,是有着血脉亲缘的姐妹,轮廓模样当然相像了。”   “原来竟还有这重关系在,你们姊妹二人藏的挺深呀。”   ……   小宫娥们的嬉笑玩闹声并未让明斟雪轻松些许。   她正焦急思忖着待会儿该以何种面目应对独孤凛,肩上忽的一暖。   独孤凛罢朝回来自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直觉她身子冷的出奇,面色也不甚好。   “斟儿哪里不舒服?”他眉头一皱,难掩忧虑。   “没有。”明斟雪忙矢口否认,在他怀中转过身,与独孤凛正面相视。   年轻的帝王眉目深邃英挺,骨相出类拔萃。皮相尤为出挑,眼尾一点泪痣增添了蛊惑人心的妖冶,精致的令人自惭形愧。   抛弃身份不谈,单凭这副容貌,盛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人能与之匹敌。   明斟雪望着他,淡淡凝起眉。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她眼前重叠,交织。   脑海中不知为何会浮现出魏绍的模样。   自她数月前见到魏绍的第一面起,她便隐隐生疑,魏绍的骨相有着难言的熟悉。   一个人的容色气度极易伪装改变,可趾高气昂,可低三下四,视环境而决定。   然观魏绍眉骨……   花苑中嬉笑的小宫娥见帝王来了,忙上前来行礼。   几人方才玩闹时的话语再度自明斟雪脑中回响起:   “能不像么,我与她一父同胞,是有着血脉亲缘的姐妹,轮廓模样当然想像了。”   “原来竟还有这重关系在,你们姊妹二人藏的挺深呀。”   ……   一父同胞,轮廓相像……   大皇子身份卑微,有姓无名,以生母宫女邵氏之姓自命为名曰独孤邵,后被司礼监魏监收养。   魏监,独孤邵,魏绍……   诸多线索走马灯般自脑海中飞闪而过。   明斟雪恍然明了那日魏监哼唱的小曲的含义。   曲目讲述的是秦皇入行宫撞破赵太后与嫪毐的奸.情。   魏监绝非随意哼唱,而是在暗示大殿下的身份——   昔日的皇子正是当朝太后的宠宦,魏绍。   太危险了,这个人太危险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惜自废为阉人,藏身宫闱罔顾人.伦。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够狠。   魏绍忍辱负重多年,究竟埋下了多少暗线,是否足以与独孤凛相抗衡。   宫墙之内的波云诡谲为何她前世竟毫无知觉。   明斟雪兀自沉浸在凌乱思绪中愈陷愈深,目光直直注视独孤凛,不觉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直至额头被轻敲下,这才回过神。 79 ? 第 79 章 ◇   ◎情节点到(捉虫)◎   眼睫如受惊的蝶曳翅颤了颤, 明斟雪被他敲了个猝不及防,圆睁着杏眸很是懵懂。   “斟儿在看什么,都看痴了。”独孤凛轻笑了声, 伸出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额心, 揉散指节敲出的轻微疼痛。   明斟雪偏开目光躲他, 垂着头, 指尖局促地揪着袖口流苏,小声说道:“看你。”   “嗯?”独孤凛佯装没听清,俯下身双手撑膝,与她视线平齐。   “在看谁?”他哑声问着, 尾音轻扬勾起蛊魂勾魄的温柔,撩的人心乱。   明斟雪一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呼吸倏然一窒,飞快垂下眼睫。   “看,看你……”她闷声低估着。   “唔, ”独孤凛缓缓笑了,“好看么?”   明斟雪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好看?   独孤凛眉峰轻挑, 偏开头颇为无奈地低笑几声。   伸臂托着明斟雪轻盈的身子,一把将她拦腰举起。   明斟雪低呼了声,忙用柔荑抵住他的肩稳固身形。   “正视孤。”独孤凛语气透出几分威严, 却并不凶, 低声询问:“孤的容貌可还能入眼?”   明斟雪一双柔荑撑在他肩上,一上一下的体.位让她被迫直视帝王的面容, 再也躲避不得。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独孤凛打量着她不自在的模样, 得寸进尺, 神色正经认真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孤与容府侍郎孰美。”   明斟雪躲开的目光僵了僵, 唰的落回他面上。   眉尖微蹙, 她凝神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迟迟难以抉择。   见她并未立即给出答案,反而真的敢当着他面去认真比较他与别的男人的高低,独孤凛墨眸顿时一沉,面露不悦。   扣住腰肢的手掌带有惩戒与警示意味,不轻不重揉捏了下明斟雪腰窝软肉。   明斟雪腰肢很是敏感,春衫笼着的柔软倏的被掐住揉捏几把,疼得她眼泪氤氲而出。   她含泪愤愤瞪了独孤凛一眼,赌气道:“容公子更好看。”   独孤凛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唇角微动,笑的凉薄,墨眸凝起疯狂而残忍的兴致:“斟儿既如此偏爱容怀瑾的皮囊,孤便将他的皮剥下来,制成人皮灯笼送给斟儿悬在檐下欣赏,可好?”   明斟雪脸色唰的变的惨白,满眼惊愕。   她心知独孤凛绝非在说玩笑话,这般性情偏执的疯子,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陛下容冠盛京,更胜一筹。”明斟雪不敢再同他戏谑。   独孤凛低低地笑了,笑的很是满意。   他下颌微仰,目光漫不经心描摹着眼前那张微微翕合的丹唇小口。   新采撷的桃儿肉般,软而娇润。   鲜艳欲滴。   独孤凛视线定了一瞬,抱着她往殿内走。   所过之处,厚重玄袍与轻盈的烟纱紧密纠缠,拂过垂柳枝梢,在春风里猎猎飘摇。   “孤渴了。”他唇角微微翘起。   明斟雪被他放在膝上坐着,顺手执起酒盏递到面前。   独孤凛也不接,只是墨眸蕴着缱绻盯她。   “喂。”他淡淡道。   明斟雪把杯盏推至他唇边,被独孤凛抬手制止。   他伸指蘸了果酒,点在明斟雪唇上,将唇瓣涂的水光潋滟。   “喂。”他温柔带笑望着明斟雪,意有所指。   明斟雪抿抿唇,摇着头拒绝:“我不.要,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等她把话说完,满殿立在一旁侍奉的宫人登时退了出去,齐刷刷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斟雪唇角僵了僵。   独孤凛墨眸含笑凝望着她,贴心提醒道:“人都走了。”   “陛下好端端的,既没毒发,也没重伤昏迷,不需要喂。”明斟雪皱眉,坚持己见拒绝他。   独孤凛沉默片刻,黑眸一抬:“你我对饮缺少几分景致,孤命人取几盏灯笼来助兴。”   一提到灯笼,明斟雪便想起他方才要将容怀瑾剥皮制灯时的疯意。   魏绍描述独孤凛制灯的方法尤历历在目。   明斟雪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疯子!   她瞪了独孤凛一眼,举杯倾倒入口中,含住一口果酒覆上他的薄唇,缓缓渡过。   果香与酒香自唇齿间弥漫开,她没有心思去品味陈坛佳酿,只想安抚小疯子尽快镇定下来。   微冷的舍蓦地滑明斟雪口中,撬开齿关,反客为主压制住她,贪婪掠.夺每一丝甘甜,不肯放过侵.入任何角落的机会。   未渡尽的果酒含在舌间,明斟雪呼吸不畅,忙推开他的胸膛,被呛的脸颊绯红,薄肩颤栗不止。   独孤凛唇角勾起一抹诡计得逞后的恶劣笑意,俯身轻拍着肩背替她顺气。   “亲了这么多次仍未掌握技巧,还是练少了。斟儿需知苦学精练,熟能生巧的道理。”   明斟雪咳的喘不过来气,一听这话,忙又刻意多咳了一会儿。   一顿午膳便这么闹着潦草结束了。   明斟雪整日里对着阴魂不散的新帝,心中甚是不快,又怀有心事昼夜不安,在宫里的这些时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独孤凛知她不喜宫闱,遂允诺千秋节夜晚带明斟雪出宫消遣。   提及千秋节,明斟雪面上并未露出轻松,只是淡淡应了声垂下眼眸。   天子生辰,万民同贺。   自新帝登基以来施政有道治国有方,大徵百废俱兴,一扫先皇在位时的颓靡之气,更兼有铳州赈灾一事,独孤凛深得人心。   长衢灯火如昼,人声鼎沸,今年的千秋节比以往更为热闹。百姓纷纷自发举家而出,前往承天门朝拜天子。   明斟雪被禁军护送着,先行一步同亲眷团聚。   “我的儿!”明夫人几日不见想她想的紧,一把将明斟雪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叫唤着心肝儿肉。   “阿娘,我好想你。”明斟雪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声抽噎着。   “我的儿,快让为娘好好看看。”明夫人扫了明相父子一眼,示意他们避开,这才牵着明斟雪的手低声问道:“陛下……可有欺负了你?”   明斟雪摇摇头:“没有,阿娘放心。”   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你在宫里的这些时日,阿爹阿娘倒不担心陛下会亏待了你,如今瞧你气色红润,想来陛下将你养的很好。”   “宫廷的风水再养人,我也不稀罕,女儿铁了心要离开皇宫。”明斟雪低声说着,一手悄悄探入袖口摸了摸临行前魏绍递来的那瓶“黄泉客”。   悄无声息掺入酒水中,给独孤凛喂下去,让他无知无觉毙命。   杀他,杀了他!   过往的一幕幕自眼前浮过。   旧历末年,她误闯入御殿,撞见他逼宫篡位。冰冷的锋刃贴上面颊,那个宛若修罗的少年玄衣染血,杀戮成性,却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放过了她。   昭元元年,那年她凤冠霞帔嫁给他,洞.房花烛,年轻的帝王挑开盖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疏离与探究。   昭元三年冬,她与他彻底决裂,血洒禁庭,魂离生天之际也未能和解。   后来,她未能亲历的一切通过梦境出现在眼前。   她看见那个桀骜不驯的疯子抱着她的尸身,满眼绝望走过泼天大雪。   她看见那人失魂落魄守着她的棺椁度过无数个日夜。   她看见骄傲的帝王跪在陵墓前,看见他丧心病狂放弃穷尽半生夺得的权柄,一把火焚尽一切……   明斟雪捏住瓷瓶的指尖微微颤抖。   心念隐隐生出动摇。   可当她抬起眼,看见陪在身边的亲人时,明斟雪没有再多做犹豫。   她握住了那只装有毒药的瓷瓶。   临行前魏绍警告的话语犹在耳畔。形势容不得她心软,明氏已经退无可退了。   “阿爹阿娘,我……”明斟雪站在长衢边缘,正欲与明相夫妇交代时,一阵如雷马蹄声由远而近遥遥传来——   长衢两道如织游人寻声齐齐凝目望去,但见数十骏马踏风呼啸,打道长衢疾驰奔来,气势恢宏。   为首之人墨发高束金冠玄服,手执长鞭策马,姿态昂扬。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扬起一片尘土飞扬,颇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朝气。   若无那些坎坷,他本就应当是这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有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张扬。   明斟雪定睛仔细去辨认,认出来人之时,那人策马经过她身侧,伸臂一捞,转瞬之间箍起她腰肢轻巧将人卷入怀中,策马载着她一同往承天门奔驰而来。   猎猎东风迎面扑来,明斟雪惊魂未定,害怕地攥住他胸前衣襟。   “陛下慢些。”   独孤凛敛眸看了怀中少女一眼,将她的腰肢揽的更紧了些,单手执缰绳速度丝毫不减,带明斟雪策马于万民眼前招摇穿过长衢。   “莫怕,你信孤。”他安抚道。   旋即缰绳一紧,勒的骏马仰起前蹄仰天长鸣。   抱着她自马背上一跃而下,阔步登上承天门。   “陛下快放我下来,当着千万臣民的面成何体统。”明斟雪焦急催促道。   “孤的皇后便是体统。”独孤凛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抱着人不肯松手,直至登临承天门之上的金銮御座,才将明斟雪放下。   独孤凛牵着她一齐临风而立,共同接收万民朝拜。   年轻的帝王高居承天门御座之上,负手而立,极目远视满城繁华。夜色非但掩不住他通身凌厉矜贵的气势,反为其增添雍容沉稳之感。   万国子民来朝,齐齐俯身叩拜于年轻帝王座下,振臂高呼曰:   “纵横捭阖,睥睨四海。”   “顺天恤民,功在千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巍巍盛世,八方朝拜。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①   呼声经久不绝,震撼人心。   明斟雪随他俯视众生,震惊于新帝获得的滔天声势,心下惶惶不安,脚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独孤凛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后退。   他也退了一步,同明斟雪保持平齐。   “陛下松手……”明斟雪内心百转纠结,袖中那只装有“黄泉客”的瓷瓶似有千万钧重一般,沉甸甸压在她心上。   “斟儿,”独孤凛深深注视着她,夜色中一双墨眸愈显深邃莫测。   “我们成婚罢。”他忽然出声,神情分外郑重。   正勉力试图挣脱手腕的明斟雪闻言顿时静止不动了。   她缓慢抬起目光,对上帝王深沉眉目,不敢置信:“陛下说什么?”   “成婚罢。”独孤凛态度坚决,“斟儿,嫁给孤,做大徵的皇后。”   年轻的帝王于万国朝拜声中,求娶等了两世的心上人。   “孤心悦你,愿于千万人之前将上一世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昭示于众。凤冠加冕,登高御极,孤为你铺垫锦绣前程,亦将后路全盘交与你掌控。自此与孤携手共掌无上权柄,可好?”   承天门之下涌来的朝贺声仍不绝于耳,明斟雪惶惶不知所措。   独孤凛炙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让她四下里避无可避。   做他的皇后。   该答应独孤凛么?   重活一世,为何兜兜转转,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明斟雪惊叹于世事无常,周身被深重的无力感吞噬。   独孤凛眸色深沉,等待她的答复。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明斟雪自承天门城楼俯视长衢,目光无助地搜寻明氏亲眷的身影。   蓦地撞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眸。   魏绍立于阴影中,微微颔首朝她示意。   明斟雪瞳孔骤缩了下,怔愣几息,缓慢转过身来直面独孤凛。   她垂下眼睫,缓声嗫嚅着:“好,我们成婚。”   踌躇着正欲再多说些什么掩饰内心的不安,倏的被他冰冷的薄唇堵住口。   承天门之上,万民之前,年轻的帝王俯身慢慢吻上她略显苍白的唇。不同于以往的强势,独孤凛这一次吻得缱.绻而珍惜,像是将无上珍宝捧在掌心小心呵护着一般。   明斟雪认命般闭上眼睛,不再抗拒他的吻,慢慢学着去接受去迎合。   缠.绵之时,夜穹传来轰然鸣响,绽开簇簇璀璨焰火,辉煌如雨灼灼散落,照亮远阔山河。   独孤凛直起身,自身后拥着她共赏漫天烟火。   “孤爱你。”他埋首于明斟雪颈侧,反复倾诉着,一声一声,似要将前世亏欠的剖白全部补偿回来。   “孤爱你。”   凤箫声动,觥筹交错,千秋宴即将开始。   文武百官举杯同庆天子寿辰。   明斟雪坐于独孤凛身侧,稍后便会亲手为他奉上酒盏。   柔荑藏于袖中,不动声色取出那只瓷瓶。   独孤凛的酒盏就摆在面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消自指缝尖撒下毒药,她便完成了任务。   明氏自此得以保全。   成败在此一举。   明斟雪玉指捏着瓷瓶,藏于袖中不至于被旁人窥见五指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着。   明斟雪心里难释前世因果,却也能明辨是非。   魏绍的心性在深宫中日复一日早已被碾压的畸形扭曲,为了满足膨胀的野心不惜自废为阉人,不惜委曲求全与名义上的继母私.通。   这般人物被压抑的久了,心理极端畸形变态,有朝一日一旦翻身,难说会做出什么事。将江山百姓交付他手中,明斟雪并不安心。   独孤凛亦是位阴狠恣睢的野心家,可他爱重百姓。少时遭受的苦难没能扭曲或摧毁他的意志,反而使得他执着于改变苦难,扭转逆境。   他是个疯子。   和魏绍截然不然,他是个被苦难痛吻过,仍良心未泯的疯子。   明斟雪摸着良心不得不承认,独孤凛也许算不得良配,但一定是位好皇帝。   她要为了大徵千万百姓,而放弃自己的亲人吗?   不,明斟雪不想放弃。   疼爱她的父母兄嫂一应人等前世无辜枉死,仍要拼着余力去护她周全,而她只能被独孤凛囚于深宫,根本救不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一世,明氏不该再覆此结局。   明斟雪想起父母的叮嘱,想起兄嫂的对她的宠爱。   她逼着自己硬下心肠,指尖缓慢拧开瓷瓶药塞……   “皇兄,臣弟贺您福寿绵长,再创秦皇汉武之功,同明姑娘……应是同皇嫂白首不离。”十皇子起身把盏遥遥一敬。   独孤凛颔首,看向明斟雪。   明斟雪故作轻松,双手执酒盏款款奉上,笑容清浅:“陛下请用。”   独孤凛注视着她,眸中一片温柔,却并不接下酒盏。   明斟雪双手微微发抖,强稳着心神,又将杯盏递近些许,轻声唤道:“陛下。”   “斟儿。”他墨眸沉若幽潭,深不可测,看着杯中酒淡淡说道:“喂孤饮下这杯酒。”   明斟雪一怔,想起几日前与他唇齿勾.缠渡酒的一幕幕。   “陛下,”她扫了座下宾客一眼,目露迟疑:“众目睽睽之下,还请陛下勿要我。”   “你是孤即将迎入中宫的妻,举止亲密些又有何妨。”   独孤凛不接那杯酒,明斟雪纤手托着杯盏,递上去也不是,放回案几也不是,进退两难。   目光自杯中清酒上逡巡几遭,他墨眸仍蓄着浅淡笑意,却不达眼底,令人无端胆寒。   若依他的意思渡酒喂入,这酒一旦入了口,明斟雪也难免会受到“黄泉客”的牵连。   可始终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金銮御座之上的动静吸引了在座群臣的注意,人语声渐低,宴席静了下来,众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   四面八方雪亮的目光带着探究一齐钉在身上,明斟雪心跳越来越慌张,执杯盏的手颤的愈发厉害,直晃的杯中清酒惊起波纹涟涟。   她望见独孤凛眸中噙着冷淡凉薄的笑意,只觉一颗心在一点一点冷掉。   指尖将杯盏攥的死紧,明斟雪终是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举起杯盏递至自己唇前,闭上双眼仰起脖颈一倾——   杯盏出其不意被独孤凛抬手夺了去。   明斟雪惶惶睁开眼,帝王英俊的眉宇近在咫尺。   他眸中忽的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手一扬,将明斟雪为他准备的杯中酒水尽数倾倒在地。   手下倒着酒,一双漆眸一瞬不错盯住明斟雪,冷声道:“这一杯,敬天地。愿天佑大徵,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在场满朝文武静了静,骤然爆出掌声如雷鸣,无外乎恭维新帝忧国忧民云云。   明斟雪悄然红了眼眶,趁众人不曾察觉,偏开头悄悄拭去遮掩不住的几滴泪。   余下的宴席,独孤凛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再提渡酒的事,明斟雪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再做。   她垂着头怔怔出神,过了好半晌冷不丁被帝王唤了一声。   独孤凛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动弹,掌下力道很大,钳的明斟雪手腕生疼,声音仍是低哑温柔的请求道:   “斟儿,为孤再舞一曲,好么?”   他双目紧盯着明斟雪,眼底逐渐浮现出偏执的猩红。   像个执迷不悟的赌徒,即便输的一无所有,仍不心死。   明斟雪回望着他的目光,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凛墨眸染上一层阴沉,厉声命令道:“来人,上剑。”   他接过长剑拔剑出鞘,剑锋直至明斟雪。   明斟雪吓得面色遽然一寒。   独孤凛打量着她的神色,低笑了声:“别紧张,孤不杀你。”   他反手将剑递至明斟雪手中,握住她的手亲自教她如何持剑,如何行云流水运用。   两人成双成对共舞一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可若细细来看,便能察觉一人眉目冷峻,一人眉凝淡愁。   各怀心事。   “就以此剑为舞。”独孤凛松了手,落坐静观,面上风轻云淡,十指却扣紧了御座,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明斟雪依他所教舒展舞姿,窈窕身姿与剑影相融,刚柔并济,灵动婀娜。   看得在座之人无一不赞不绝口。   独孤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动作,时而急,时而缓,紧绷着的冰冷也随着舞曲终了,而逐渐消融。   明斟雪盈盈一礼收势结束了这曲舞,她抬眸望向独孤凛,只见帝王眸中重又凝聚起温柔的笑意。   笑及眼底。   他给了她一个绝妙的刺杀机会,若明斟雪真动了杀心,方才便该提剑来伤他。   可她没有,斟儿心里大约还是有他的罢。   独孤凛笑了,起身朝明斟雪走近。   “吾爱一舞足以名动盛京。”他击掌撑好。   明斟雪并不做声,手捧长剑预备奉还。   暗处猝然射出一枚石子击中明斟雪的手腕,促使她手执剑柄,顺势将利刃向前一推——   没入独孤凛的胸膛。   惊变就在一瞬之间。   独孤凛眸中的笑顷刻间烟消云散,被无边的绝望与苍凉填满。   利剑刺开的伤口喷涌出汩汩鲜血,撕裂的疼痛自胸膛飞速蔓延开,但远不如心上所受伤害来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   独孤凛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颊,手臂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两世了……   历经两世,她终于同意为独孤凛舞上一曲。   却是为了杀他而来。   独孤凛笑着,笑的凉薄,笑的撕心裂肺状若癫狂,令满座文武听入耳中无不毛骨悚然。   一时禁军冲入宴席,手执兵刃齐齐将明斟雪包围在当中。   “斟儿!”明槊见妹妹有难,果断拍案而起,却被禁军掷出刀刃威逼道:“明将军,你也要谋反吗!”   明相夫妇亦在席间,见爱女受困,心焦不已。   独孤凛盯着那柄没入胸膛的剑,双眸隐隐浮现出暴戾的血红。   喉结微滚,他冷笑不止,喉间迸发出凄厉而绝望的悲鸣:   “明斟雪,孤爱你啊,孤爱你啊……”   “孤说过,再给孤一些时日,孤会将生死交于你手!而今你竟这般急不可待,非要在此时杀孤不可吗!!”   鲜血浸湿了玄袍,独孤凛眸色骤然发狠,一把自她手中夺过剑柄,强行折断弃于阶下。   “明斟雪,孤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对孤,怎么能这样对孤……”   明斟雪无声抽泣,泪如雨下。她茫然地摇着头,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她看着四周围成铜墙铁壁的禁军,看见他们手中武器锋刃泛着寒光,无一不渴求鲜血的浇灌。   帝王一身是血,宛若炼狱中杀出来的修罗,朝她步步逼近。   明斟雪惊恐至极,踉跄几步慌忙后退,却只能止步于兵刃之前。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沾有独孤凛的血。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谁能来救救她……   明斟雪一瞬陷入绝望的境地。   她闭上眼睛,如一只濒死的天鹅,引颈待戮,等待独孤凛的报复。   付出的真心反复遭到背叛与践踏,他应当会恨死她了罢……   明斟雪泪如雨下。   染血墨靴倾轧而近。   忽有一陌生身影强行破开禁军包围,众目睽睽之下牵起明斟雪的手,拉着她拼尽全力朝外逃跑。   他速度极快,待到在场众人反应过来时,明斟雪早已同他跑没了踪影。   禁军骇然。   独孤凛疲倦地阖上眼,深吸一口气。   大监观察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叫苦连连,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一旦瓢泼大雨侵袭,那必然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报复。   果不其然,独孤凛睁开眼,语调平淡的听不出任何起伏:   “逃了?”   禁军领会其意,忙结队去追。   “逃了,逃了……”独孤凛摩挲着杯盏,指腹抚过每一寸,感受她留有的余温。   “逃了!!”   下一瞬,他猛地起身将杯盏狠摔下长阶,连带着珍馐佳肴的碟子一并扫落,砸了个粉碎。   殿中狼藉一片。   独孤凛的气焰愈烧愈炽。   斟儿,方才不是说好了同孤成亲的么……   你骗孤,你怎么敢骗孤……   好啊,明斟雪,你做的很好。   于孤的生辰,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天子,上一刻还在允诺同孤成亲厮守一生,下一刻便同伙同别的男人畏罪潜逃!   独孤凛苍白无力地笑着,眼中写满了疯狂与绝望,浓重的杀意席卷而来汹涌翻腾。   “好,好的很,孤的好斟儿,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若真有能耐,便逃去孤永远找不见的地方。”   “不然孤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挖出来,再落入孤的手中,你又能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铺垫成了,angrysex条件达成   ①出自唐代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80 ? 第 80 章 ◇   ◎    承天门附近人潮如织,甚是繁华。   那人拽着明斟雪的手逆着人海奔走,步履不……◎   承天门附近人潮如织, 甚是繁华。   那人拽着明斟雪的手逆着人海奔走,步履不停,很快离开了盛京城的繁华地段, 借着夜色的掩映溜入寂静街巷。   黑暗中, 明斟雪心跳如擂鼓, 紧跟着那人的脚步, 不敢有一丝松懈慢上半步。   走街过巷,转了无数个弯弯绕绕之后,那人终于停了脚步,来到巷子深处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前。   那男人熟练地推门入户, 院中空荡荡的,没什么烟火气, 显而易见是一处废置的院落。   深夜里被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男子带入偏僻的废宅,明斟雪心底害怕,想挣脱他的手又挣不断, 为了逃命不得不随他穿过宅子来到后院。   “承蒙阁下相助,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将她救走的人, 本事委实不一般,这样的奇人异士放眼整个大徵也寻不出几个。   莫非是魏绍留给她的后路?   若此人的主子真的是魏绍,未免太过恐怖。魏绍隐匿于禁庭多年, 究竟埋了多少手眼通天的暗线。   那男人听见她声音, 眼皮抬也不抬一下,说道:“无名无姓, 拿人钱财□□罢了。”   “姑娘稍候片刻, 自然会有人来接姑娘。”   明斟雪点点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心跳越来越慌乱。   直至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自后院角门外传来。   柴扉被人自外“吱呀”一声推开。   来者手执灯笼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青衣玉冠, 袍裾裹挟寒夜冷气。   竟不是同她布局的魏绍。   “容公子!”明斟雪惊诧, “怎么会是你。”   容怀瑾颔首,道:“方才千秋宴之上事发突然,容某无奈,只得临时起意,委屈明姑娘藏身这处偏宅。”   他走至明斟雪面前:“陛下彻夜通缉全程,封锁城门搜捕明姑娘。事不宜迟,姑娘快随我走。”   “走?去哪,眼下我又能去哪?”明斟雪摇头。   “有满朝文武亲眼见证,我行刺天子是板上钉钉的死罪。若我逃了,顶罪的便是相府无辜众人,我如何逃的掉呢。”   “这个暂且不替,我会想办法替明相背后的明氏脱罪。当务之急是明姑娘快逃,能逃多远便走多远,千万不能落入陛下手中,否则便是死罪一条。”   容怀瑾一改往日温润平和的模样,面色冷肃,满眼焦急,攥住明斟雪的手很紧。   明斟雪看着他这副陌生的模样,松开手,突然问了句:   “容怀瑾,你会杀我吗?”   容府在明氏隐藏暗线多年,前世容氏送出的玉玦极有可能是为了断绝明氏血脉。   那么你呢,容怀瑾,你我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利益对立之时,你会杀我吗?   容怀瑾被她问出的话打了个猝不及防,怔愣片刻。   “明姑娘何出此言,容某若有心害人,眼下便不会冒险来救走姑娘。”   “只是对我心软吗,容怀瑾。”明斟雪直呼其名,逼着他做出回答,“不会杀我,那么你背后的容氏会做出对明氏不利的事吗?”   容怀瑾的眉眼逐渐冷了下来,他握住明斟雪的手,说:“这个暂且不提,你先随我走,晚些被陛下寻到踪迹,再想逃便来不及了。”   “我不能随你走,”明斟雪拒绝,“我不信你。”   她极有可能沦为容氏威胁相府的把柄。   容怀瑾注视着她,良久,承诺道:“听我的,走,快走,相府那边我会想办法去保全。”   “若你祖父执意趁此时机攻击明氏痛处,你又当如何……”   “祖父他老了!”容怀瑾清俊温润的眉目中罕见地露出锋芒,“以后的容府,我说了算。”   “你走,余下一切由我在盛京城替你担着。”容怀瑾道,“你放心,我以容氏合族殊荣起誓,必然倾力以赴救你家人。”   明斟雪对上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好,我随你走。”   容怀瑾长舒一口气,转身打开木扉,预备乘停在角门外的马车连夜出城。   “走?想去哪儿?”   门扉一开,帝王面上沾血的狠戾模样直刺入眼。   明斟雪被吓得呼吸骤然一滞,紧紧攥住容怀瑾的袖摆踉跄着不住朝后退。   “陛下……”容怀瑾亦是大惊失色,“不可能,不可能追来如此之快……”   独孤凛冷眼蔑着一对才子佳人,鼻间嗤出轻蔑的笑:   “容公子,盛京城是孤的盛京城,江山是孤的江山,。”   目光一转,“唰”的直射向明斟雪,将面色苍白的少女钉死在原地。   “由着你眷侣二人私逃,又能逃去何处。”   “眷侣”二字咬的尤为尖锐刺耳,独孤凛恨的近乎要将牙齿咬碎。   他盯着容怀瑾背后那浑身颤栗的少女,步步逼近:“你以为逃出盛京便能逃脱孤的掌控了么?明斟雪,只要你敢逃,掘地三尺孤也能将你找出来。”   “随孤回去!”他眉目冰冷。   明斟雪慌乱地摇着头,将目光投向容怀瑾。   “啧,都这种时候了,还对你的情郎念念不忘。”独孤凛眼底划过一丝嘲讽,继而被怒火填满。   “孤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何。”他冷蔑容怀瑾一眼,叱到:“送你二人一同赴死如何!”   “明斟雪你给孤过来!到孤身边来!”独孤凛的耐心尽数耗尽,周身杀气浓重,恨不得将人粉身碎骨。   明斟雪盯着他,满目惊恐。   她遽然自袖中抽出匕首塞到容怀瑾手中,动作迅速,握着他的手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容怀瑾,绑架我作为筹码威胁他。”她微微侧开脖颈,同容怀瑾低语道。   “只有这样,我们两个才能一起出去。”   容怀瑾低头看着手里的刀,手臂在颤抖。   明斟雪清楚独孤凛有备而来,一旦踏出这扇门,死的不是她便是容怀瑾,更糟糕一点的情况便是两人一齐死在这偏僻的荒宅外。   她不怕死,可她若同容怀瑾一起死了,再无任何人能对明府伸出援助之手。   世家大族哪一府不将明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落井下石一举打的明氏永不能翻身。   “挟持我,威胁他,同他谈条件。”   她不清楚经此一事,她在独孤凛心中还有几分微薄的份量,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在,她便愿意去冒这个险。   独孤凛眼睁睁看着她引导容怀瑾将刀架上脖颈,恨的双目几乎焚火。   “明斟雪,你敢威胁孤……”   容怀瑾逐渐镇定下来,他看着手中匕首,与匕首之下少女纤细的脖颈。   “陛下,放容某走。”他声音冰冷,“明姑娘可交由您处置,但请勿要追究容氏罪名,放我平安还府。”   明斟雪瞳孔骤然一缩:“容公子,你在说什么?”   “放容某离开,不然——”   手下蓦地一狠,薄刃在少女脆弱的脖颈上割开一道细小伤口,鲜血自伤口倏然冒出。   “容怀瑾你!!”明斟雪倒抽一口冷气,满目的难以置信。   颈侧细细密密的疼痛让她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让容某走!”容怀瑾眼神狠绝,手中匕首慢慢加深伤口。   血越流越多。   明斟雪只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咽喉,紧张地冷气直抽。   独孤凛冷眼盯着他的动作,看殷红血液沿着脖颈缓慢流淌,落在雪白肌肤上。   一滴一滴……   内心如被万蚁噬咬。   刀口倾斜,眼看着要更深入一分。   明斟雪绝望地闭上眼。   “住手!”独孤凛蓦地出声制止。   “孤放你走,你,先把刀给孤放下!”他厉声呵斥道。   容怀瑾全身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将近虚脱。他强撑着一口气,挟持着明斟雪朝门扉步步逼近。   院内院外禁军无不手持尖锐利器直直相向。   在踏出木扉的那一刻,容怀瑾突然松开手,猛地一把将明斟雪推入帝王怀中。   “生擒容怀瑾!!”独孤凛抱住明斟雪,手掌死死捂住她流血的伤口。   怀里早已昏迷过去的明斟雪却在这时苏醒过来,拔刀贴上独孤凛的脖颈:   “放他走!”她的声音因害怕而颤抖,哽咽着说道:“放他走!”   作者有话说:   接几个夺命连环call回来继续写orz 81 ? 第 81 章 ◇   ◎不如春风一度◎   “明斟雪你……”   掌中一片湿热, 独孤凛望着她颈侧被擦去的血,目光狠狠一震。   黑眸一掀,盯住容怀瑾那只垂在身体一侧的手。   鲜血自掌心不断涌出, 打湿了他的浅青袖摆, 而明斟雪完好无伤, 颈上肩上沾的只是容怀瑾的血。   独孤凛神情逐渐僵硬, 目光如利刃一寸一寸缓慢剐过少女的失了血色的面颊。   “你算计孤,明斟雪,你伙同自己的情夫来算计孤!”   背叛,她又一次的背叛……   全身血液被滔天妒火烧得沸腾。   独孤凛眼中霎时渗出恨意, 怨毒的目光冷冷凝视着明斟雪。   “明姑娘!”容怀瑾大惊失色,他原本想借着明斟雪的“伤”推她出局, 所有罪责由他一力承担。   “容公子,活着出去。”明斟雪眼底缀着泪,“记住你答应我的, 说到做到。”   “明姑娘……”容怀瑾摇着头,鲜血自手掌蜿蜒而下, 凝在指尖“啪”的砸上地面。   帝王双目赤红,眼底升腾起刻骨绝望死死盯住明斟雪,逼的她惊慌失措, 握住匕首的手颤栗不止。   他掐住明斟雪的脖颈, 薄唇扯出一个惨淡的疯笑。   “乖乖不妨试上一试,是你的刀快, 还是孤的手更快。”   抓握住她脖颈的指节越攥越紧, 独孤凛神色阴鸷可怖, 声音却沙哑而温柔:   “斟儿猜猜, 孤单凭这只手生生掐断过多少颈骨。”   指腹有意无意按上她颈侧跳动着脉搏。   赤.裸.裸的威胁。   明斟雪被迫仰起下颌接受他的审视, 头皮过电般激起一阵痛麻,椎骨被莫大的恐惧压垮。   手抖如筛糠,几乎握不住那柄匕首。   独孤凛手掌越收越紧,掐的她喉咙间溢出“嗬”“嗬”低鸣。   明斟雪只觉濒临窒息,她垂眸看向那只握在颈间青筋暴起的大掌。   “动手。”独孤凛神情冰冷,冷的不再有一丝温度。   他催逼着明斟雪:“动手。”   “孤给你机会,来,杀了孤!”   他俯身将颈侧命脉主动朝明斟雪刀刃送去,下颌紧绷成决绝的弦,只待她一刀斩断。   明斟雪气息滞涩,身子瘫软快要支撑不住倒下,全凭颈间帝王那只大掌吊起一丝力气。   贴在独孤凛颈上的匕首却始终不曾深.入分毫。   她虚弱地闭上眼,柔荑微动,缓慢攥紧匕首——   而后调转刀刃方向,猛扎入自己的胸膛。   钳制在颈间的力道瞬间散了。   刀尖贴着薄可透肌的春.衫打颤,无论如何也刺不穿那层薄纱。   独孤凛握住她手腕,夺过匕首扔出去。   “明斟雪,你上赶着找死!”   “是,我的确不想活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腕骨内侧还留有被石头击中时砸出的红色伤痕。   是魏绍吧,他善用飞蝗石作为暗器,明斟雪在长秋宫亲眼见过他掷出石头杀人灭口。   她刺伤独孤凛的那一剑,便也是在飞蝗石击出的力道驱使下刺出的。   独孤凛屈起一膝,俯下身毫不怜惜掐起她的下颌:“你除了会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孤,还会做什么。”   “明斟雪,你是不是笃定了孤不敢对你动手。”   眼泪在眼眶里滚了滚,倏然滑落少女的面颊,一滴接一滴重重砸上他的手背。   砸的他心弦猛颤。   “我并非是想威胁陛下,”她垂着眼睫,面露了无生息的悲哀,“而是真的不想活了。”   明斟雪瘫坐在地上,仰起面直视独孤凛,“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天子,我本来也活不成了。今夜之后百官追责,自会有成千上百封奏折弹劾我父兄。弑君之罪株连九族,千夫所指人心所向,真到了那一日,陛下以为我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她阖上眼,泪水自眼睫间涌出,如雨落下:“两世活的都像个笑话,哪怕重来一次,依然无法扭转结局。我累了,真的累了,陛下允我一死吧……”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独孤凛眸底压抑着怒火,“孤说了,你的命是孤给的,知道孤花了多大代价才换回你这一条命吗!”   “你知道你走之后,孤是如何在自责与悔丧中熬过一个又一个不眠夜的吗。”   “你尝过烈火焚心蚀骨的滋味,体会过刀刃生生剖心剜肉的痛苦吗!”   喉结微滚,独孤凛墨眸里充斥着死寂般的阴凉。   “明斟雪,这条命即便你不想要了,也该来问问孤的意思。”   他伸指抹去少女下颌摇摇欲坠的泪珠,执笔持剑磨砺出薄茧的指腹自她娇嫩的肌肤上磨出红痕。   “可我本来就活不成了,”明斟雪泪眼婆娑,气息软弱无力:“你知道的,陛下,我这具身体撑不久了,终究难逃一劫。”   “胡说!”独孤凛目视着她,喉结滚了滚,喑哑的声音透出决绝:   “孤不允你死,你便不能死,便是十殿阎罗亲至也取不走你的性命。”   “而今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了么……”明斟雪眼眶通红,拼命捶打着他钳住下颌的手,哭诉道: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一切都要由你掌控!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陛下豢养起来用以取乐的金.丝雀,也不是供陛下发.泄欲.望的禁鸾!”   积聚隐忍了数年的委屈一瞬间暴涨至顶峰,明斟雪哭着去推搡他:   “那年被姑祖母设计,误闯入御殿撞见不该看的场面是孽缘之始。因着陛下轻飘飘的一句“有些意思”,我便不得不委屈自己嫁入本不愿踏足的皇宫。   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以宫规条律约束自己去做一个同陛下相匹配的皇后,做一个谨言慎行、无悲无喜的木头,事事小心步步忍让,憋屈了三年只换得一个以莫须有的名义致使合族获罪抄家的结局。”   她眼含泪水,恨的将唇瓣咬出血:“那是陪伴着我长大的至亲啊……亲眷颠沛流离,我却被陛下困在宫里承受欲.望苟且偷生,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背负着本不该背负的污名被逐走。   这一切的一切起因都是源于当日我误闯入御殿。若能重来,我宁愿死在陛下剑下,也绝不踏入后宫半步!”   “骨肉相离,生死相隔,陛下如何能让我不恨,如何能让我不恨!”   明斟雪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失去力气软软跪坐在地。独孤凛伸臂欲扶住她,被明斟雪一手甩开。   “别碰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想要至亲之人好好活着,不再蒙受不白之冤。”   “为了你的至亲,便可以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伤害孤么?”独孤凛一颗心被刺的鲜血淋漓,他声音哑得厉害,“明斟雪,孤也可以成为你的亲人,你为何始终不愿回头看孤一眼,为何不假思索抛去的那个人始终是孤!”   “陛下又对我做了什么呢,不顾我的意愿强.占我,折.辱我,然后对我说,这是您爱我的方式。”   “孤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么!”他神情愈发冷漠,墨眸灼烧着怒火。   “孤待你一往情深,你何时能懂。”   明斟雪捂住耳朵不想再听:“我不想懂也不稀罕陛下的爱!我只知打心眼里疼爱我的亲人前世都因陛下而获罪,若是坦然接受陛下,我良心难安。”   “说到底,孤在你心中还是不曾占有一丝一毫的份量。”   独孤凛的眸色冷了下来,他紧盯着明斟雪,薄唇勾起疯狂而缱绻的笑。   笑声自胸腔阴恻恻震颤出,越来越高,直听的明斟雪心惊肉跳。   独孤凛怒极反笑,倾身靠近她,直吓得明斟雪霎时将怨愤抛至九霄云外,以手撑地连连朝后退。   眼角蓄着的泪水滑落苍白的脸颊,“啪”的落在地上。   独孤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惊惧的模样,紧追不舍,薄唇继续靠近她耳廓,亲昵地轻吻了下,语调慵懒:   “孤的好斟儿,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徵天子。”   “若孤决意保你全族,旁人又能奈你何?”   他抬指挑起明斟雪的下颌,眼尾泪痣衬的笑容格外妖冶蛊惑:   “与其寄希望于容怀瑾,不如来求孤。”   “取悦孤,斟儿。”他诱哄着她,一如前世。   “取悦孤。”眸底隐现欲.色。   明斟雪止住了哭泣,目光轻颤着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缓慢上移。   她眼角流下两行清泪,犹豫半晌,终究是咬住唇瓣,柔荑轻轻搭上了独孤凛的手,沿着骨节清晰的指一点一点向上攀去。   独孤凛薄唇勾起愉悦的弧度,一臂揽过纤纤细腰将人勾入怀中,打横抱起阔步朝御驾走去。   “都给孤退下。”他低斥了声,围守御驾四方的禁军登时撤开。   宫人撩开车帘又放下,明斟雪抬眸仔细一打量,这才发觉御驾内的地板上较之以往铺上了一层更厚更柔软的毯子。   他是有备而来。   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待她入怀。   明斟雪惊慌地盯着独孤凛,身子朝角落里不住瑟缩。   “陛下…陛下,我后悔了,你能不能放我走……”她柔软的嗓音越发焦急。   独孤凛冷着脸沉默不语,圈住她纤细的脚踝一把将人拽至身.下,护着后脑缓慢按倒在绒毯上。   裙摆撩起,纤细白皙的腿儿一寸一寸展露无遗。独孤凛持剑磨砺出薄茧的手掌擦过她娇嫩白腻的腿侧肌肤,激起身.下娇娇一阵战栗。   “陛下……”   明斟雪伸手想要阻止他,反被握住手腕将手臂按了上去。   他倾身,薄唇寻到明斟雪的耳廓边缘轻柔舔.舐他熟知的敏感,缓慢刺.激。   明斟雪彻底慌了神,手被束缚住,便用两足不管不顾在他身.下踢蹬。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放过我……”她的声音隐约沾上哭音,钩子似的百转千回撩的他神经一跳。   挣扎间,踢到独孤凛腰腹间被她在宴席上捅伤的那处。   两人俱是一僵。   独孤凛埋在她颈窝里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将将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快速浸透了腰间,浸湿了她的绣履,足尖一片温热。   “陛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明斟雪意识到情势严峻,声音陡然颤成破碎的调子。   独孤凛看向腰间伤口,开始冷笑:“斟儿这一下倒是提醒了孤,千秋宴之上,你究竟给孤埋了多少道杀机。”   他蓦然掐住明斟雪脆弱的脖颈,眸色阴狠:“毒酒,利剑,亦或是别的什么?”   “没有,我没有真的想要去杀害陛下,我没有……”明斟雪急的语序凌.乱。   “没有?”独孤凛面色一沉,单手扯开玄袍扔在一边,露出赤.裸着的上身,逼着她去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告诉孤,孤这伤从何而来!”   “谋害天子,其罪当诛啊,孤的好斟儿。”   他注视着她:“这么上赶着寻死,不如换个死法。”   明斟雪全身颤栗着,怯怯抬眸望他。   独孤凛眸色深沉,指腹触上她震颤不休的薄肩,声色喑哑:   “死在刀剑下多无趣,不如春风一度死在孤手下。” 82 ? 第十三遍 ◇   ◎。◎   面前笼下高大阴影, 那人如玉山般覆上她身前。身侧挺拔,腰腹精窄,只心口处的斑斑伤痕与那裂开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明斟雪被她亲手刺下的伤惹起一阵心悸。   独孤凛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瞥了一眼, 冷笑道:“斟儿好狠的心肠, 那剑若再深.入些许, 只怕礼部该收到诏令筹备国丧了。”   他俯身挑起明斟雪的下颌, 与她四目相对:“你想清楚,这一刀刀该如何偿还。”   “明府上下百余口性命,又当如何保全。”   明斟雪猝然抬眸:“若我答应陛下,陛下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这话不该问孤, ”独孤凛唇角带笑,“应当问你自己, 明氏的荣辱安危皆系于你手,该如何做,你心里清楚。”   他眉目一低, 更进一步:“孤不是在同你商量。”   “孤是在告诉你,摆在你面前的生路有且仅有这一条。”   “陛下拿我的亲人威胁我……”明斟雪怒从心起。   “只许你肆意危及孤的性命, 便不许孤拿你明氏亲眷胁迫你么?”独孤凛眸色深沉,“看着孤身上的旧伤,明斟雪你看看这些伤, 哪一道不是因你而留, 换作旁人孤早将他千刀万剐泄愤了!”   “孤生性卑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然深情相付你视若无睹, 孤不介意直接强夺。”   独孤凛冷眼看着她, 长指隔着薄衫打着圈慢条斯理揉捻, 指腹挽弓持剑磨出的薄茧摩.擦着不甚光滑的薄纱产生奇异的酥麻。   “孤就是要逼着你做出选择。”   “告诉孤, 你当如何抉择明氏的生死。”   明斟雪眉尖不自觉地蹙紧,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撩开的裙袂之下,露出的双腿感到有些冷,被浸湿的足尖也有些冷,独雪脯前一片轻颤着在他掌下逐渐晕开热意。   独孤凛低笑了声,附上她耳廓,利齿恶劣地咬着耳垂。   骨节带有惩戒意味又施了几分力道。   薄衫之下的娇躯禁不住重重一颤,明斟雪登时咬住了唇瓣,唇上刚愈合的齿痕里又渗出血珠。   独孤凛掌中力道不减,逗引着耳廓、面颊、颈侧的每一寸,挑起她愈来愈急.促的气息。在她气息咬的最紧时适时停了手,抽身退回坐榻上冷静地凝视着她。   明斟雪一瞬坠落,双眸含着水逐渐恢复清明,樱唇细细吸着气。   “告诉孤,今夜之后你是想听到明氏受牵连获罪下狱的消息,还是……”   他敛眸看向那个强撑着起身的少女,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她肩头,遮不住其下白皙细腻的肌肤。   少女半支着身子坐起,单薄的脊背绷成倔强而可怜的一道弧线。   “孤耐心有限。”独孤凛眸底暗沉得如万顷深渊,冷声催逼着她。   明斟雪抬眸望去,身形微动。   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案几,越来越重,宣告着帝王耐心即将告罄。   敲击声震的明斟雪心脏狂跳,她咬着牙,扶着坐榻起身,缓慢朝独孤凛靠近,坐上他的膝。   “你这一剑捅出的伤势可不清,孤不便行动,你自己来。”   横竖前世打过那么多次照面,有什么不敢的。   明斟雪不住安慰着自己强咽下羞.耻,指尖打着颤解开绣扣,薄而轻的裙裳一层复一层滑落身侧,堆叠在地。   独孤凛冷冷扫了眼腰身,示意她:“褪去。”   明斟雪垂下眼眸,指尖抚过他劲瘦腰身。   热意自面颊升腾而起,她抬起湿润的水眸望着独孤凛,不知所措。   直望得独孤凛墨眸淬火。   “过来。”他声音染上一丝不寻常的喑哑。   明斟雪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膝一点一点攀上去,鼓足勇气缓慢贴上独孤凛的唇,怔了怔,秀眉蹙紧,挪开了身子想躲开。   独孤凛大掌扣在她腰肢后,环臂一勾又将人勾了回来,不许她躲。   “再试。”他声音更哑了几分。   明斟雪紧抿着唇不语,扶着他的肩一点一点尝试去稳他薄唇,眼中漫出泪水。   她心里隐隐打起退堂鼓,可若此时退出,是否会再度激怒新帝。明斟雪抬起眼睫悄悄瞟了一眼,见独孤凛额上冷汗密布,薄唇紧抿,便知他也忍的不好受。   “陛下当真不会追究今夜千秋宴上我行刺天子的罪责吗,”她撑着独孤凛的肩,悬在空中若即若离,坚持说道:“我要陛下起誓不株连明氏,方能安心。”   额角滑落一滴冷汗,独孤凛眸底升腾起零星怒火,忍无可忍翻身一把将她推倒。   “明斟雪你眼里心里当真是没留下一丝一毫的位置给孤!”   他俯身泄愤似的张口咬上明斟雪的唇瓣,吮着鲜血,任由腥甜气息自唇齿间漫开。   尤觉不解气,独孤凛松开口,握住她的纤纤细腰将人深深拥入怀里。   明斟雪惊呼一声,下意识拼命去挣扎,抵上了他腰间伤口直痛得独孤凛冷汗涔涔。   鲜血缓慢涌出,沾湿了她腿后肌肤,明斟雪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惊的不敢轻举妄动。   独孤凛抹了把鲜血,冷笑着附在她耳侧低语:“斟儿可知,孤命人将容怀瑾押解在御驾外听动静,你唇间溢出的每一声婉转腔调,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莫大的羞耻感如晴天霹雳震的明斟雪脑海中嗡鸣一声,她身子骤然僵硬。   独孤凛感受到掌下娇躯的紧张,登时怒火高涨。   “你还念着他,明斟雪,你果然还念着他……”独孤凛嫉妒的几欲想将那碍事的男人挫骨扬灰,目光遽然钉上掌中纤腰,他不加迟疑,被嫉妒焚毁的理智促使着他展开猛烈报复。   车厢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砾,一道电光蓦地撕裂开苍穹,将天地映照的惨白,。   紧接着轰然雷鸣响起,明斟雪被轰的猝然攥紧了绒毯,害怕得指尖用力发白,软嗓间将要被迫溢出一声哭音,又被咽了回去碎不成声。   一滴泪倏的滑落面颊。   嗓中断断续续溢满了破碎的悲戚的呜咽声,明斟雪拼命去寻找求生稻草,竭力想要逃脱被钉死在原地的命运。   指尖才攀出一寸距离,便被箍住腰肢一把拖了回来,独孤凛显然怒了,不再怜香惜玉掐着腰窝将人按住。   “嘘,”他在唇前竖起食指,低哑的声音中透出危险气息,刻意去刺激明斟雪,“容怀瑾就在车厢外,你……”他语气蓦地一重。   明斟雪身子骤然紧绷起来,几多重刺激山峦般倾覆而下压垮身心,让她霎时失了魂。她再也忍不住,樱唇半喟半合任由嗓间涌出一声绵长而急促的惊声,哭得崩溃。   作者有话说:   审核您好:   能看到我作话吗,好的,接下来我讲一下您标记的部分:短短8行字的内容写的是第一步男主亲了女主,第二步男主把女主抱进怀里,第三步女主挣扎间碰到男主剑伤伤口崩裂开流血。没有暧昧细节描述没有环境烘托意识流开车。   所以,您看看这能解锁了吗 83 ? 第 83 章 ◇   ◎沉下◎   细白的颈子倏然仰起, 青丝一扬自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明斟雪慌忙伸手去抓,如溺水之人迫切想要抓住浮木一般,却抓不住任何可靠的物件, 一双柔荑无力地垂了下来, 整个身子都失了骨头般软嗒嗒的被独孤凛揉入怀中。   他垂眸死死盯住明斟雪, 眸底一片晦暗, 深沉如暮夜中蛰伏的兽般饥辘凶狠,妒火未平,暗藏着无限危机。   明斟雪依旧疼着,疼得脸色苍白, 眼睫、紧咬的唇瓣、失了力的指尖以及腿腹无一不在难自抑地颤栗着。身子咬得极紧,咬得独孤凛冷汗涔涔, 步步艰难。   独孤凛低抑了声,冷声道:“斟儿,放轻松。”一面掐着她腰反复尝试却始终不得其法。   明斟雪一口贝齿将下唇咬的惨白, 侥幸稍稍得了几息缓过气的机会,还未来得及将撞出躯壳的魂儿收回来, 便被那突如其来的饱涨猝然撑入底端,唇间急剧溢出痛呻浑身猛颤不止。   她声音打颤难抑恐惧,反手拼命推搡着身后:“我难受, 你出去, 快出去。”   她挣扎着身子想要逃脱,却在独孤凛怀中越陷越深, 误打误撞反其道而行之越吞越紧, 泪眼朦胧的双瞳登时骤缩了几下, 嗓中灌入冷气。   “你快出去。”她哭着叱道。   落了帘幕, 御驾内一片昏暗, 视觉上的缺失导致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譬如逐渐升高的温度与稀碎的泣吟声,一点一点蚕食掉理智,将人卷入火炉里熬出细细密密的热汗紧贴着身躯。   她哭得有气无力,绵密细雨般浇下来,将独孤凛心底那股带有邪劲的妒火浇的隐隐有衰退之势。   独孤凛抽了口冷气,额角一滴汗滑落侧脸,滑过脖颈贲张的青筋,随他俯身的动作斜落在喉结尖上。   他心底尤堵着气,气明斟雪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领情,气她眼里心里只有容怀瑾,气她刺入胸膛的把柄剑,也气她委曲求全时的不甘不愿。   来时本就打定主意发狠了惩罚明斟雪,怎能因她哭了几声就此罢休?   独孤凛抿紧薄唇,墨眸危机深沉。   可游丝般柔而韧的娇泣声连绵不断,千丝万缕将他缠绕的心口越发堵闷。   明斟雪上身伏在软榻上,哭得抽抽噎噎,一面哭一面叱着他:“太涨了,我真的难受,出去,你出去好不好……”   独孤凛愤愤盯着身前那颤抖如风中落叶般瑟缩不止的身姿,心烦意乱,良久,终是起了怜悯之心。   他揽着明斟雪的窈窕身段,抽身缓慢退出,将人扶正坐起。   身子骤然一松,明斟雪这才缓缓止住了哭声,雪脯虚弱地起伏着,连带着当中那一点朱砂痣缩在沟壑间可怜地上下轻颤。   御驾厢壁间垂着的软帘无意间被拂着漏出一丝间隙,一束细微的光亮透过那间隙正正好洒在那颗朱砂痣上,窥见艳色。   独孤凛眸色骤然一沉,旋即僵硬地撇开眼低喘着气,眸底谷欠色难消。他抬指重重拧了拧眉,朝御驾外冷声斥道:   “起驾,回宫。”   低沉的声音里犹压着火气。   堆叠在一旁的裙裳被扔回明斟雪身上,明斟雪抱住薄衫紧紧护在身前,将身子缩得离他更远了些。   “穿上,不为难你了。”独孤凛的声音伴着车轮碾转声自昏暗中响起。   明斟雪一颗心猛跳了跳,内心逐渐升腾起不安。   就此为止了么?   她心知独孤凛重谷欠,这么寥寥草草的被她打断了动作,心里定然还存有怨气。他若不能释怀,那么今夜行刺天子一事明氏仍会被追究。   她不能就此放弃,不能。   攥住薄衫的指尖在颤抖。   明斟雪抬起眼帘,昏暗的视野中,帝王侧面的轮廓甚是凌厉。   明斟雪搁下衣裳,缓慢朝他挪近,主动贴了上去。   独孤凛一怔,伸臂顺势接住了她。   “你既分外抗拒,孤说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再为难你。”   明斟雪一双柔荑环过他的脖颈,与他鼻尖厮磨,黑暗中,一双水眸格外清亮。   “我,我可以的……”她小声嗫嚅着,“陛下请容我再试上一试……”   “不必。”独孤凛将她抱至膝上坐着,“你厌孤至极,又何苦勉强自己。”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明斟雪有些着急。   独孤凛话音稍顿,立刻明白其中关窍,皱着眉冷笑了声:“原是担心孤追究你行刺孤的罪责。”   “明斟雪,孤还以为你忽的有了良心。”   明斟雪抿着唇沉默不语,只是用行动在一点一点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侧转过身正对着独孤凛,视线看不清晰,便凭直觉去摸索,一手抵在他肩上稳住身形扶着支撑缓慢沉下腰肢。 84 ? 第 84 章 ◇   ◎继续◎   御驾转了道弯驶过长衢, 帘幕轻晃了晃重新遮住漏出的一丝光亮,车厢内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明斟雪心底遽然一慌, 身子僵硬着撑在半空悬而未落, 扶着什么去寻方向的那只柔荑也在不自觉地收缩攥紧。   “……松开孤。”独孤凛掌住她腰身的手猛地一重, 压着明斟雪往他怀中又近了几寸距离。   “先松开。”他重复催道, 声音闷在喉咙底,听起来甚是喑哑。   黑暗中,明斟雪被他带着身子往前一倾,小巧下颌磕上独孤凛的眉骨, 惊的心脏又错乱地跳了几跳。   下颌被他撞的疼了,明斟雪委屈着还没来得及呼痛, 颈下一片娇嫩先被独孤凛薄唇间呼出的灼热逼人的气息给烫到了。   四面八方充斥着年轻帝王熏染的龙涎香,浓郁,滚烫, 无縫不入,紧密融合进她的身体, 她的呼吸。   明斟雪气闷,只觉得那股热流沿着脖颈向上蔓延,烫的她涨红了面颊, 同时又向下深深没入雪脯里, 热的她肌肤上微微沁出薄汗,将几缕垂入沟壑间的青丝沾的汗湿。   她慌忙松开那只柔荑去遮挡喷洒在颈间热气。温软的掌心方一松懈, 独孤凛压在喉底急促喘着的气息倏的缓了下来。   他一手掌住明斟雪的腰肢助她稳住身形, 一手捞起火折子点亮案几上的灯烛, 吹熄火苗将折子利落扔去一边。   眼前倏然亮起灯火, 明斟雪被那火光晃晕了眼, 抬手挡了片刻,才能勉强适应光亮。   睁开眼,年轻的帝王正双目沉沉注视着她,额上颈侧青筋暴起。   “啊。。。”明斟雪惊呼了声,慌忙伸出一双玉臂护在身前。   “别挡了,孤生就一双夜视眼,可目视周遭几丈地。”独孤凛视线落在少女蜷起的指尖上,莹润纤指尖尖处犹缀着方才自他身上撷取的几滴晶莹。   岂不是方才便被一览无余?!   明斟雪大吃一惊。   独孤凛俯身扯过被她抛开的衣裙,重新塞入她怀里:“穿上,孤没兴致。”   “你骗人。”明斟雪眼圈晕着浅绯,瞧着叫人心生怜惜。她就用这双盈盈水眸直视他的谷欠望,又羞怯地移开,钩子似的勾得他血气翻涌。   她捧着衣裙遮在身前,蹙起黛眉道:“这种时候陛下点着灯做什么,快把灯盏熄灭了。”   独孤凛对上她的眼眸,神色认真:“斟儿怕黑。”   明斟雪一时哑然:“我…我是怕黑,可我更怕看到这个……”   她垂下眼眸,眨眨眼睫又飞快转开视线,轻声催促道:“陛下把灯熄灭了,快熄灭了。”   若不是她此时跨坐在绒毯间不便转身吹熄灯烛,又何必去求独孤凛。   明斟雪心下暗恼,纠结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独孤凛不为所动,她登时急了:“陛下不肯熄灯,我便自己来。”   “回来。”独孤凛握住她的手,眸色冷冷,讽了句:“孤见斟儿胆子倒是大得很。千秋宴之上面不改色执剑行刺天子这档事都做得,区区点灯作乐又有何可惧?”   “这不一样,那柄剑不是我……”明斟雪觉得自己一开口将事实越描越黑,恐惹起独孤凛疑心将明氏拖下水,便止住了口。   “总之,我愿用自己来偿,可泥人尚有三分气性,陛下也不能这般欺辱人。”   “孤欺辱你?”独孤凛冷笑了声,“你屡次三番险些要了孤的性命,明斟雪,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在欺辱谁。”   他看了眼明斟雪紧攥着护在雪脯上的衣裙:“孤方才问过你的意思了,你又不肯走。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穿上衣裙,从孤膝间起开。”   “可若今夜不能成事,陛下还会追究我与明氏的罪责吗……”   明斟雪盯着他的墨眸,心弦越绷越紧。   “斟儿以为如何。”他反问明斟雪的意思。   明斟雪怏怏垂下眼睫,“会的吧,毕竟天一亮,御史台便要呈上弹劾的奏折了。”   独孤凛直起身,打量着她一双饱含忧愁的美眸,只觉得心头被重石压的甚是沉闷。   他永远是被落后考虑的那一个,而非优先选项。   独孤凛念着她呼痛心下不忍,本想就此放过,可一想到她几次三番的忽视,倏然怒从心起。   他沉声催逼着,声音底压抑着威胁:“要么就此放弃,要么,明早朝堂之上见。”   他掐住明斟雪的下颌,含怒用带有薄茧的指腹剐蹭着她娇嫩的肌肤。   “回到孤,你会怎么想。”他加重语气,“回答孤!”   灯影之下,明斟雪不着寸.缕的光洁身子簌簌颤着。   她低哽了声,咬住唇瓣,重新撑着他的肩缓慢沉下腰肢,以动作来无声回应他。   一寸一寸贴近,明斟雪唇间不住倒抽着冷气,与自己过分不般配的尺寸撑的她甚是进退艰难,咬牙试了几遭,总不得其法,明斟雪急的泪花盈满眼眶,薄汗浸湿额前青丝,湿答答的贴在泛起潮绯的面颊上。   “我,我……”她疼的面色苍白,不得已停下来望向独孤凛,柔声央求着:“陛下帮我。”   独孤凛额角青筋猛抽了一下,按住她的腰,俯身将薄唇附上她咬的沁血的唇瓣辗转反复。   在将明斟雪堵的头晕气闷之时,薄唇自纤长白皙的秀颈游移向下。   明斟雪唇间忽的溢出一声急促而绵长的轻呻,整个身子没了骨头般酥软着朝他倒去。   “陛下,陛下……”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软成水一般听得人心神摇晃。   “陛下…啊,陛下……”   “放松。”独孤凛一掌掌在她脑后,轻抚着钗鬓散乱的青丝予以她安抚。   明斟雪吸着气,只觉满身肌肤在他薄唇之下开出深深浅浅的花来,烛光摇曳之下,一双月退儿细细颤得厉害。   她半仰起下颌,如一尾搁浅的鱼儿般无力伏在独孤凛肩头,樱唇翕合,周身水润得紧,在他指尖唇下沉着浮着,飘悠悠的失了力气。   就连眼睫也被濡润,垂在湿红的眼底,簌簌战栗。   “陛下。”她被独孤凛掌着腰肢抱起,借着烛火照出的温暖光晕,凑近帝王的胸膛对准他缓缓容入。” 85 ? 第 85 章 ◇   ◎无助地攀上◎   “陛下容我再试上一试。”明斟雪双眸清亮如水, 如林间受惊的小鹿惊怯望着他,看的人心也软成一滩水。   年轻的帝王面色沉静,一丝不苟端坐着审视身前云鬓散乱的少女, 俨然一副绝情禁裕的模样, 这令明斟雪陡然自惭形愧。   可独孤凛额角暴涨的青筋与细细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的真实心境。   他朝明斟雪微微颔首, 默许她的进一步动作。   明斟雪犹豫着攀上他的肩, 阖上眼一点一点缓慢沉下腰肢。   独孤凛喉结一滚,掌在她脑后的手倏然开始收拢紧,指节勾缠着青丝愈缠呼吸愈烫。   他抬眸,一派镇定自若, 并不急于催促明斟雪,只是看向她的晦暗目光中写满了饥饿。   才抵进去一半, 明斟雪便受不住开始发颤,她停下来仓促地缓了缓气息。尺寸过分不匹配,她水润的身子想要接纳独孤凛仍旧很是艰难, 进也进不得,退么……   明斟雪悄悄瞟了眼年轻的帝王, 他眸色沉得骇人,即将撕破乌云的轰雷掣电似的,让她感到心慌。   独孤凛察觉到她的视线, 眼皮一掀猝然对上明斟雪目光。   明斟雪被他突然的举动惊的两膝一软, 身子不自觉地猛沉了下又吞进一寸,挤得她双月退颤得厉害, 嗓子里登时咽出一声轻咛。   她低泣着:“难受……”便撑着独孤凛的肩直起上身想要退出来。   独孤凛以手支颐着额角打量她, 一滴汗滑落鬓边:“还难受?”   明斟雪咬着唇为难地点点头, 不敢看他。   独孤凛仰面长出一口气, 额上汗珠忍的越发沉重, 顺着棱角分明的面重重坠下,砸上明斟雪雪脯前那颗可怜地瑟缩着的朱砂痣。   雪脯急剧起伏着,朱砂小痣被那汗珠砸得一颤,明斟雪心底遽然一慌,后撤着身子想要离开他。   “我,我还是接受不了……”   几次三番进退不得,独孤凛忍无可忍彻底没了耐性,修长的指节探了过去,一根,两根,越并越多,搅着珍珠反复揉捏,一面倾身含住她耳垂悬着的白玉坠子。   眉目间倏的扫过一阵阴沉,他松开口,盯紧了明斟雪被激出泪花的绯红眼眶,舌尖一卷吐出那枚白玉坠子。   “容怀瑾送你的?”他眉目冷得结上一层冰霜。   明斟雪气息破碎急促,双眸失了焦,凝上一层朦胧水雾茫然地望着他,半晌,眼中才逐渐聚起神。   “是……”她细细缓着气,“方才阿姊说觉得这对白玉坠子更衬今日的妆容,便替我换上了。陛下的千秋宴,我总要装扮的得体些,才不会失了陛下的颜面”   “哦,是吗?”独孤凛黑眸深若寒潭,面上难辨喜怒。   按住她腰肢的大掌却猛地一紧将人压入身前,抵着她辗转反复,直至她受不住出声求饶。   “陛下饶了我罢,给个痛快。”明斟雪只觉身子软成一滩水。   独孤凛长指轻轻一挑,敛眸漫不经心欣赏着指尖水亮的光泽,冷笑道:“饶你?这才刚到哪一步便出声讨饶了。孤见你差不多能够适应了,便依你所言,给个痛快。”   他掐住明斟雪的腰肢,狠下心挺身深深抵入,态势强硬决绝,不容抗拒。   明斟雪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身子难自抑地簌簌颤着,颤着越来越厉害。   她咬住下唇,纤腰绷的很紧,挣着躲着想要逃离,却被独孤凛握住腰肢越送越深,根本逃脱不掉。   明斟雪不知所措,由着感受不自觉地仰起细长的颈子,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接一滴滑落面颊。在独孤凛抵至某一处柔软时,指尖猝然紧紧攥住独孤凛的肩,用力地发白,唇间喟出一声绵软短促的低泣。   “陛下…陛下……”她无助地攀上独孤凛的肩以此来勉力支住自己软下去的身子。   独孤凛并不应她,只是侧目注视着那枚白玉坠子,心底倏的窜起一团妒意,掐着她的腰猛撞了几下,直撞的明斟雪半阖樱唇溢出细碎的低泣。   “你倒是真有本事,拿孤对你的纵容肆意妄为践踏孤的心。”他挺撞的一次比一次用力,含恨用利齿咬上明斟雪的耳垂,咬牙切齿:“孤为你准备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首饰你通通不要,偏爱佩戴上容怀瑾送的一对不入流的玩意儿凑到孤眼前激怒孤,生怕孤不会生你的气。”   “没…没有……”明斟雪气息紊乱,断断续续碎的不成句,“我并未想过拿容公子的坠子刻意激怒陛下,我只是……啊!!”   一听到她口中提到“容”这个字眼,独孤凛额角青筋重重一跳,掐着杨柳腰发狠猛撞她一下,明斟雪身姿陡然剧颤,顿时变了声调,雪脯急促起伏着,未说完的话被迫咽回嗓子里。   “陛下饶我…陛下饶我……”   独孤凛不容她缓神,紧抿薄唇赌气似的凿着她,一下比一下凶狠。   明斟雪双眸泪流不止,口中不住求着饶,独孤凛听的心火更炽,干脆捏住她的下颌,用薄唇强势地堵住她唇间细碎的哭呤。   一面发狠撞,一面辗转着薄唇堵她不许她出声。   明斟雪无声幽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急流而下,或是打湿两人汗湿的身躯,或是在进退起伏间被甩飞出去。   御驾行过巅簸的路段,引起一阵震颤,连带着车厢内的两人上下颤动。独孤凛索性停了动作,由着车驾震动带来的惯性不规律地顶送着她,让她在胸膛前无力地沉着浮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不止。   他借着车驾巅簸的力度,寻到震动至极点的时机借力发狠抵进。   明斟雪瞬间被推至潮尖儿,瞳孔骤然缩紧,嗓间溢出一声婉转而急促的呻呤。身子痉.挛着软成汩汩春水,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   独孤凛微低着头,轻吻着她汗湿的额发,问:“可舒坦了?”   “嗯。”明斟雪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独孤凛低笑了声,掐着她的腰肢又猛送了数十下,倏然抽身而出浇上她身外。   明斟雪被烫得身子震颤不止,却也没什么力气同他再计较,只是疲乏地阖上眼眸。   “放心。”独孤凛轻吻着她的眉心,“孤都弄出来了,不为难你。”   明斟雪闷闷“嗯”了声,忽的睁开眼疑惑地望着他。   “陛下你……”她面露惊诧,这才意识到方才独孤凛做了什么。   独孤凛抚摸着她的面颊:“孤不会给你留下子嗣。”   “为什么?”明斟雪不解,“陛下从前可不是这么打算的。”   独孤凛并不正面回应她,只是拨弄着她的耳垂,哑声道:“不该问的事莫要追问,你若有闲心,不妨再试上一遭。” 86 ? 第 86 章 ◇   ◎讨债◎   “没心力再来。”明斟雪微微侧开头, 避他摩挲耳垂的手。   耳廓倏的离了他指尖传来的温热,明斟雪只觉除去一道难以言喻的禁锢,捂着心口缓了缓气息, 声音依旧绵软无力:“陛下气可尽消了?”   “小姐以为呢。”独孤凛扫了眼被汗滴洇的水光发亮的腰腹, 牵过她的手指自腹肌间条理清晰的沟壑划过, 落在血痂与方才剧烈动作间崩裂出的血珠凝结处点了点。   “小姐觉得这笔账能否就此轻易了结。”他半眯着墨眸, 支颐额角好整以暇打量着明斟雪。   伤口仍在缓慢渗出一滴又一滴殷红,明斟雪垂着头不语。她抿了抿唇,突然咬紧牙关强撑着支起酸软的险些被折断的腰肢,扶住他的肩主动坐了上去。   “陛下若想讨债, 不如一次讨个干净。”   “你想和孤两清?”独孤凛眸中渐渐凝起阴郁,他直起身, 凑近明斟雪:   “小姐若觉得自己仍有余力,还想要,孤可以陪小姐尽兴。”   他话音一转, “但孤绝不会就此同小姐两清。”   “孤要小姐欠着孤,长长久久地欠着, 永远也还不清,这样小姐便能一直留在孤的身边了。”   “不可能。”明斟雪心生抗拒,“我不要一辈子留在宫里。”   “可以。”出乎预料之外, 独孤凛当即应下:“不局限于宫闱, 小姐喜欢哪处,孤便随小姐搬去哪处。盛京城内, 或是大徵的任何一座州城, 小姐若是舍不得亲眷甚至可以留在明府之内。无论哪里都好, 只要小姐喜欢。”   “不行不行不行。”明斟雪慌忙拒绝, “这像什么话, 让我在自己的闺阁同陛下朝夕相对,未免太过……”   刺激。   独孤凛喜欢享受刺激。   疯子!不知羞耻的疯子!   明斟雪愤愤瞪了他一眼。   独孤凛转眸对上她满眼的愤懑不平,沉默几息,轻叹了声:“抱歉,孤以为小姐会喜欢。闺阁是小姐自幼栖居的地方,想来在那里小姐会更放松些。”   他目光稍停了停,补充说道:“小姐放松了,便不会被绷的这般紧张,以至于前期不甚舒坦。”   “你……”明斟雪耳尖红的几欲滴血,年轻的帝王却满目诚挚认真,似是在与她讨论一个极严肃的问题。   明斟雪被他盯的无话可说,一口气勉强咽了回去,低骂道:“变态。”   独孤凛对她的斥责极受用,不但不介怀,反而敛眸一笑:“小姐说是,那便是了。”   他倾身凑近明斟雪的耳廓,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云.雨后未消退的喑哑:“小变态还有更多能取悦到小姐的本事,小姐有兴趣一一尝试吗?”   明斟雪盯着他一双晦暗的墨眸,艰难开口道:“别日后一一尝试了,陛下还有何招数,今日一齐使出来罢。陛下出了气,便会觉得乏味,不会再有和我长久纠缠的念头了。”   她抵住独孤凛的肩:“陛下开始罢,何种惩罚我,我都可以受着,不会惹得陛下不快。只望今日过后,陛下应允莫要再株连明氏罪责。”   “你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她的话音方一落下,独孤凛剑眉紧皱。   “小姐何必这般自轻自贱,孤不会虐.待你。”   “是陛下逼着我这般自轻自贱。”明斟雪一双水眸泫然欲泣。   “是你在逼着孤去逼你。”独孤凛紧盯着她,迫使明斟雪目光四下躲闪。   “陛下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为何偏偏不愿一日尽兴,一了百了。”明斟雪眼眶发红,倔强地瞪着他。   独孤凛抬指勾掉悬在她下颌的泪珠,动作透着怜惜:“不成。”   “有何不可,莫不是陛下不行!”明斟雪忿忿反问道。   独孤凛望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是小姐受.不住。”   “你随容怀瑾的人穿过四衢八街,徒步奔走了一夜,体力本就消耗殆尽。眼下若再来一回,你估量着自己能撑到几时昏过去。”   狗皇帝考量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明斟雪咬了咬唇,闷声道:“这债非得慢慢偿还不可了么?”   独孤凛轻笑了声,拿出上位者的威严:“自小姐刺出那一剑开始,或是奉上那一杯毒酒开始,小姐以为自己还有别的退路么?”   他冷冷打量着明斟雪:“孤不是没有想过小姐会亲手了结孤的性命,孤不曾想到的是,小姐会选择在千秋宴上当众出手。”   独孤凛长叹了一口气,满目充斥着被心上人背叛后的失望,挑了挑眉冷声质问道:“孤说了,再给孤一些时日,孤会将这条命亲手交由小姐处置,斟儿,你为何偏偏等不得,非要挑在这时候急着出手。”   明斟雪垂着眼睫不语,半晌,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若我说,我在千秋宴之上本无意刺杀陛下,陛下会相信吗?”   “无意?”独孤凛注视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两人沉默着无声对视一盏茶的功夫。   那一剑实实在在刺在他身上,独孤凛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   明斟雪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荒谬,可她眼下又不能直接供出魏绍。   她默不作声,低垂着目光伸指轻轻在独孤凛伤口外一圈儿摩挲着。   成年男子三指宽的剑,虽未刺中要害,可独孤凛他身子骨再强硬也是血肉之躯,那么大一处伤口,一定很疼。   明斟雪心底隐隐生出悔意,她在帮另一个疯子谋事,伤了独孤凛。   泪水“啪嗒”一下落在伤口边缘。   独孤凛回过神,眸中微微闪过错愕。   “哭什么,孤何时说过不信任小姐。”他抬指拭去少女面上的泪,“孤当然信你,小姐说什么,孤都相信。”   未免太过荒谬,一个心术上乘的帝王,怎么可能会轻信意图行刺他的刺客的话。   明斟雪不信。   可感情这东西的确难用常理来衡量,听起来再匪夷所思的事,掺入感情处理,便成了独一份的偏爱。   “小姐何必伤心,孤是真的愿意无条件信你。”   “不是,我不是在纠结这个……”明斟雪摇摇头,指着他的剑伤,又指了指他心口一长一短两处伤痕,哭着说:“疼……”   视线落在腰腹前愈合的与新刺出的伤痕,独孤凛怔愣几瞬,心头滋味酸涩复杂。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轻声哄道:“不疼。”   “骗人,方才云.雨之时我亲眼看见你的伤口又崩裂开来渗出了血。”明斟雪身心疲乏,头脑昏昏沉沉,未多加思索一时脱口而出。   独孤凛盯着她,似笑非笑:“轻伤而已,不足挂齿,孤带伤也没亏待了小姐,不是么?”   明斟雪哭得头脑懵懵,用力点点头。   独孤凛诱着她无知无觉给出肯定,薄唇微微翘起:“由此见得,这伤不值一提,小姐无需太过苛责自己,对么?”   明斟雪再度用力点点头。   “小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应当留在孤身边将欠下的债还清,对么?”   明斟雪点点……倏的定住了脑袋。   “你套路我!”她眉尖一蹙。   “嗯。”独孤凛淡淡应了声,“从第一句开始就在套路,小姐给孤以肯定答复。”   “我肯定陛下什么了?”明斟雪皱着眉仔细回想脑后中凌乱的记忆。   “孤说,孤带伤也没有亏待了小姐,小姐方才深以为然。”独孤凛支颐着额角打量她,目光慵懒。   明斟雪面上白一阵红一阵,很是为难。   “这有何可为难的,值得小姐深思如此之久。”   独孤凛俯首逼近:“小姐自己的身子,舒坦或是不舒坦皆是最直观的感受,还需迟疑吗?”   明斟雪不理会他,生闷气。不可置否,在这种事上,独孤凛的确熟练掌控着她的每一处愉悦。   可她羞于自己的反应,怎么会,怎么会对他如此依赖。   她这厢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闷着头不吭声,那厢御驾已驶入宫中停下。   独孤凛见她一动不动,长指一挑随意将龙袍勾入手中,去擦拭她小腹与月退上混在一起的白灼与水泽。   明斟雪一惊,慌忙去推他:“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拿龙袍去清理这些东西!”   独孤凛抬起头看她,语气闲适,丝毫不觉暴殄天物。   “能为小姐擦净身子,这龙袍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看着明斟雪,神色认真:“小姐是世上最金贵的人,区区龙袍又算的了什么。”   明斟雪讶然,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华丽龙袍在她月退间进出,玄色袍裾被她的东西洇湿,颜色逐渐加深。   她捂住双眸羞愤难当不敢再看,独孤凛却抬指碰了碰她的手,道了声:   “小姐可曾发觉……”   “发觉什么?”明斟雪仍旧蒙着眼。   独孤凛敛眸低低地笑了:“发觉自己方才话语之间不再尊称孤为‘陛下’。”   “而是‘你’。”   他笑了笑:“孤喜欢小姐这样称呼,如同我们回到从前明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独孤凛不是身世复杂的孤家寡人,只是一心陪在小姐身边的薛昭。”   只是薛昭……   只是那个不谙世事,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可他们还能像从前那般相处吗?   明斟雪缓缓松开了遮住眼睛的手。   再度回到宫城后已是晨光熹微之时,早朝将始,独孤凛吩咐亲随护送明斟雪回太极殿寝殿休息,自己则草草处理了伤口,坐镇朝堂安抚臣心。   明斟雪被几多侍女缠着,走路双月退打颤,越走越乏力。   想着裙纱之下覆着的斑痕点点的双月退,她羞愤难当,再也没了力气继续走,不得已留在御苑内休息,等宫人去传唤轿辇。   可恶,凭什么他没事人似的,龙袍一披精神勃发去坐镇朝堂。   明斟雪锤着自己可怜的月退,兀自恼着,没留神身后山石间逐渐逼近的身影。   脖颈猝然一痛——   一只尖利的手爪自身后攥住明斟雪的脖颈,瞅准时机趁宫人不备,将她拽入假山后。   那人出手极狠极快,死死捂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发出一丝声音。   明斟雪惊惧地瞪大双眸,刺入眼中的是魏绍那张阴柔面孔。   他将明斟雪狠狠抵在山石上,目光凶狠逼问道:   “咱家给明姑娘的‘黄泉客’,明姑娘为何不下在新帝的酒里?”   “姑娘坏了咱家的计划!” 87 ? 锁章已修 ◇   ◎“孤来。”◎   后背猛地撞上嶙峋山石。   刺痛感自纤薄的脊背蔓延开, 明斟雪疼的呼吸一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吐出,脖颈便被一双枯瘦的手掐着提起。   手劲之狠辣, 分明是冲着要她命去的。   明斟雪喘不开气, 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两耳传来嗡嗡低鸣。   她直觉自己快要死了。   强烈的求生意志促使她睁开双眼, 摸索着鬓发试图寻出任何一支足够尖锐的簪子。   可她一无所获。   早在御驾上云.雨时,那些步摇玉簪因着碍事的缘故,被独孤凛尽数拔下丢了一地。   她披散着青丝,发间没有一件可利用的锐物。   明斟雪心底慌得厉害。   魏绍狰狞的眉眼近在眼前。   那样一张平日里看起来和顺阴柔的面孔, 竟也会露出这般癫狂残恶的一面。   “明姑娘枉费了咱家苦心经营着的一盘棋。咱家将这西域秘药交由明姑娘,本以为万无一失, 咱家千算万算也不曾想过,明姑娘竟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对新帝动手。”   魏绍眼神邪佞,咬牙切齿道:“咱家生平最恨遭人背叛。”   枯手收紧, 少女的颈骨握于他掌中发出脆响。   明斟雪已然失了力气,视野中魏绍的面目变得模糊, 耳畔听见声音也不甚清晰,唯一的感受便是自己的脖颈在锥痛中逐渐麻木。   眼帘不受控制地阖上,意识即将剥离之际, 明斟雪用尽余力自嗓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佛狸……”   她喃喃重复道:“佛狸……”   魏绍脸色骤变, 眼底狠戾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期冀。   他松开了手, 脸颊肌肉隐隐抽动。   死里逃生。   颈间枷锁倏然解除, 明斟雪身子一软, 倚靠着石壁缓慢下滑, 瘫坐在地。   她捂住脖颈细细喘.息着, 虚弱不堪,心头坠着的重石却终得平安落地。   她堵对了魏绍的执念。   佛狸是魏绍的生母邵娘子为他起的乳名,除却邵娘子,再无任何人这般唤过他。   魏绍一撩深绯宫袍,在她面前屈起一膝,半蹲着与明斟雪保持视线平齐,目光掺杂着明显的疑虑与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打破这片寂静:“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咱家这个名字了。”   他仰起头,似是在追忆往昔,唇角忽的勾起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一丝天真笑意:   “细细算来,已有二十有一年了。”   “阿娘故去已有二十有一年了。”   二十一年前,先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痛下杀心去母留子,身份卑贱的浣衣局宫女邵娘子被当庭仗杀。   大皇子独孤邵眼睁睁看着生母惨死在自己面前。   那是阿娘最后一次唤他“佛狸”。   她整个人浸在血泊里,握着独孤邵的手对他说:“佛狸,你要好好活下去,替阿娘活下去。”   所以魏绍恨极了先帝,转头投奔了司礼监魏掌印,宁愿抛弃一身所谓的皇亲贵胄的高贵血统,也要认其为父。   他恨先帝,恨独孤氏的江山,是他们,是这里冷漠自私虚伪的一切夺走了他阿娘的生命。   魏绍垂下头,眼底透露着明晃晃的失落:“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斟雪逐渐缓和了气息,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淡淡道:“大殿下节哀。”   魏绍掀起眼皮,目光中尽是警惕。   明斟雪视若无睹,只是不轻不重地补充了一句:“下月初五,是邵娘子的忌日。”   魏绍瞳孔一缩,释放出危险的讯息:“明姑娘知晓的未免太多了些。”   “合情合理。”明斟雪对上他的目光:“当年家父在礼部任职时,邵娘子那一批女官便是经由家父之手选入宫中的。”   “这些年来,每逢清明或是忌日,明氏总会派人去祭奠邵娘子,一次不落。”   魏绍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他眼底甚至划过一丝荒谬与讥讽,几息之后归于平静。   他微微颔首,冷笑道:“明姑娘既猜出了咱家的身份,按照咱家的脾气,更是不能留下活口了。”   “可咱家偏偏就喜听这两个字。”   “佛狸,佛狸,明姑娘,你念此二字时的声音,与阿娘甚是相像。”   他话音一转,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可阿娘决定不会背叛咱家,明姑娘,你不一样,你可是坏了咱家煞费心血铺垫的一局好棋啊。”   “合作讲究齐心共赢,殿下都未能坦诚相待,连一条逃生的后路都不肯为我铺好,我又为何要冒死替殿下弑君。”   明斟雪振振有词,她直起身子,神情冷静同魏绍对质:“殿下要我在陛下的酒中下毒,您事先可有考虑过,此事一旦败露,我当如何,明氏又当如何。”   “我当庭献舞,殿下以飞蝗石击中我的手臂,促使我于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弑君谋逆的行径,此举一出,殿下依然没有为我留好后路,若非另有其人救我逃出生天,只怕当下我已沦为了殿下棋局中的一颗弃子。”   “敢问殿下,这便是您所谓的合作么?”   魏绍把玩着中指指根处的翡翠扳指,神色恹恹:   “此事的确是咱家欠缺考量。”   “殿下只是欠缺考量么,还是说,您根本不曾将明氏真正视作值得信任的盟友。”明斟雪追问道。   魏绍不作声。   他的确另有心思。   明氏如日中天,是块肥肉,又与亚父魏掌印关系密切,眼下暂且不能怠慢了明氏这位千金。   只是……   魏绍掀起眼帘,目光自明斟雪颈侧露出的一点红痕扫过。   在宫闱里混了许多年,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是男女欢.好后留下的痕迹。   魏绍低笑了声:“明姑娘有何可担忧的,眼下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咱家未给姑娘留有后路,是因为姑娘根本不需要。”   “至于明相与明将军是否会被株连,姑娘更是无需担心。明姑娘不知,早在姑娘刺出那一剑出逃,下落不明之时,新帝便封锁了消息。”   “想来那时新帝心里便有了决断,无论能否将姑娘捉拿归案,陛下都不打算治罪明氏。”   明斟雪心底一惊,蓦地抬起眼帘,满目的不可置信。   独孤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治她的罪?   他怎么可能这般轻易释然。   明斟雪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要杀他啊。   她想要他的命。   他却不问缘由选择了不予追究。   明斟雪不得不承认,她低估了独孤凛的感情。   独孤凛高估了他自己的底线。   他的底线只为明斟雪而设,一再退让。   魏绍打量着少女复杂的神色,嗤笑了声:“一个舍不得治罪,一个狠不下心投毒,陛下与明姑娘可真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明斟雪兀自恼恨着,既然独孤凛根本没打算治她的罪。   那她方才在御驾之上主动献身,辛苦了一路又有何意义?   白白便宜了狗皇帝……   明斟雪回去后寻了个借口,将消失的这片刻功夫去了何处同宫人搪塞过去。   她累了一宿,待到宫女服侍沐浴梳洗后,明斟雪便宿在太极殿里补觉。   她实在是太累了,在宫中又被魏绍吓了一番,惊疲之下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再睁开眼时,耳畔传来鸟雀欢快的啾鸣声。   明斟雪揉了揉惺忪睡眼,鼻息间飘入熟悉的龙涎香。难道的,这一回她倒是不甚反感这股香气。   她控制着分寸坐起身来,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柔荑撩开帷帐,一抬眼,目之所向处那人恰好也在望着她。   目光相撞。   明斟雪怔愣了下,忙收回视线。   “陛下几时回的太极殿,为何不将我唤醒。”   独孤凛端坐于书案前,合上奏折,吩咐侍候笔墨的大监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收了去。   “罢朝后便回了太极殿,小姐累了一宿自当好生养着,何必惊扰小姐好眠。”   他走至龙榻前坐下,抬了抬手,大监会意,自去领了一行宫女入殿内来帮明斟雪梳洗。   这厢负责梳妆的宫女下去,那厢又有一行宫人捧着食盒进殿来,布上一碟碟精致小菜或是各色点心。   明斟雪睡久了,心里又揣着事,委实没什么胃口,略用了几枚如意糕并半碗燕窝羹便不吃了。   “饱了?”独孤凛皱眉。   “嗯。”明斟雪淡淡应了声,与他面对面坐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很是局促不安。   “小姐有话要说。”独孤凛一眼勘破了她的心思,示意她:“但说无妨。”   明斟雪悄悄抬眸瞟了他一眼,想到魏绍所言新帝并未打算降罪明氏的话……   独孤凛不在乎她因何做出刺杀的举动。   他只是想借机寻个借口将她留在身边多待些时日。   “陛下想要将我留到何时,”她慎重思忖了一番,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同独孤凛商量:“十日如何?”   独孤凛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小姐以为,区区十日便能将孤打发了?”   “孤很廉价?”他满眼的匪夷所思。   明斟雪自知理亏,掰着手指,内心几经挣扎,终于舍得多伸出一根手指:“那……就二十日罢。”   独孤凛面色不善,显然不满意。   “不能再多了!”明斟雪见他不肯松口,也不愿再委屈自己延长期限。   “至多二十日,陛下,做人要讲道德,不能欺人太甚。”   “孤欺人太甚?”独孤凛笑的无可奈何,“小姐不妨摸着良心告诉孤,究竟谁才是被剑刺伤的那人。”   明斟雪被他问的一时语塞,她垂着眼眸内心苦苦纠结时,独孤凛已走至她身边,俯身轻巧将人打横抱起,阔步朝内走去。   明斟雪觉得这方向甚是熟悉,她抬眼一扫,呵,这不是她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的龙榻吗。   杏眸缓缓睁大。   她摸了摸依旧酸软的腰肢,突然后悔夜间那个将账一笔算清的提议。   “陛下……”她声音微微发颤,“究竟用多少时日偿还我们可以再议,倒也不急于这一日。”   独孤凛轻抚着她的面颊:“小姐以为赔罪这么容易?”   “可是夜间不是已经……”   “不够。”独孤凛摇摇头,“远远不够。”   “我没力气了。”明斟雪提起衾被盖在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骨碌碌滚入床榻内侧,背对着他。   独孤凛被她倔强的背影逗的哑然失笑,伸臂一勾,明斟雪裹着锦衾骨碌碌的又被他勾着滚了回来。   他俯身撑在明斟雪正上方。   “不劳小姐费力。”   “小姐躺着,孤来。”   明斟雪望着年轻郎君近在咫尺的面容,默默将脑袋缩入了锦衾里。   “陛下在御驾内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徒步奔走了一宿,体力不支,陛下不忍心再折腾我。”   “不错,所以孤等到了现在,让小姐睡饱觉养足了精神。”   他剥开包裹住那具窈窕身段的重重繁褥,压着明斟雪下去。   “账不是这么算的,陛下。”明斟雪抬手去推他。   独孤凛捉住她的手腕按过头顶,上身玄袍不知何时早已飘落了榻下。   他倾身覆下,忽然轻声开口道:“小姐,昨日是孤的生辰。”   明斟雪兀自奋力挣扎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敲的头脑发懵。   “孤想听小姐说,生辰安康。”   明斟雪怔了怔,视线一低,落在他腰腹间结了血痂的伤口上,只觉得“生辰安康”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在生辰当日被她亲手刺了一剑,又何来安康一说。   这句祝福自自己口中说出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独孤凛将她神情中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他勾了勾唇角,趁虚而入。   明斟雪一时屏住了呼吸。   他凑的很近,瞳孔被低垂的眼睫覆盖着遮下一层浅淡阴影,如曾经伪装成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一般,哑声诱哄着她:“小姐,”   “疼疼我。”   微凉的唇落在她眉心,浅尝辄止。   “多疼疼我。”   “我不……”明斟雪目光躲闪。   “嘘。”独孤凛抬指按上樱唇,止住她的话。他起身落下纱幔,芙蓉帐内登时暗了下来。   视野一暗,帝王眸底隐藏的谷欠便随之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许是轻抵在唇上的指节起了作用,明斟雪拒绝的话自唇齿间辗转几度,终究没能说出口。   耳边静了很久,独孤凛心下明了,他很满意,这才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吮了一下,以气音安抚道:   “乖。”   “待会别叫停。”   帐中光影朦胧,晃的明斟雪有些晕,她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殿内浓郁的香气牵引的很长很长。   她垂下眼眸,看到独孤凛俯身咬住她的衣裳,用齿尖将薄衫缓缓剥开,露出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锋利的齿尖间或戳中她娇嫩的软肉,引得雪脯簌簌轻颤。   独孤凛口中正衔着心衣的纤细系带,自她肩头扯落。   失去遮挡身前倏然一凉,很快便被他的体温灼热。   独孤凛眼底氤氲着缱绻,沉下身张口咬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余光蓦地一顿,定定盯着她颈侧一处不甚引人注目的痕迹。   约莫一指宽,隐约能猜到是男子佩戴的扳指留下的印记,能留至这会儿仍未消退,想来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独孤凛墨眸微眯,眼中凝起阴鸷。   那并非是他的扳指留有的纹样,容怀瑾那类文人也不会佩戴这类扳指。   另有其人?   独孤凛垂下眼睫,眸底蕴着危险。   “陛下?”明斟雪见他忽的停了动作,轻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和小姐有关的事。”独孤凛轻抚着她的面颊,眼睫一扫掩去眸底异色。   又轻又痒的吻落在她唇上,很好地分散了明斟雪的注意力。明斟雪生疏地被他引导着,微微仰起下颌细声喘着气。   她的触觉这时被放大的无比清晰。   独孤凛的胸膛很热,与他相贴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烫得微微颤栗着。   饶是半日前刚经历了一场,明斟雪一颗心仍是紧揪着难掩紧张。   独孤凛的呼吸亦有些不稳了。   “小姐。”他唤她,声色喑哑,“回应孤。”   明斟雪唇瓣翕合,叫不出声。   她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心尖儿上的痒意便抑不住偷溜着跑出。   “小姐。”他的薄唇游移至下。   明斟雪眸中蒙上了一层雾,迷迷茫茫,眼尾开始泛出水润的薄红,被狠狠欺负了般,可怜得紧。   “小姐。”齿尖含着柔软,恶劣而温柔地咬磨,独孤凛低哑的声音沾染上了潮湿。   明斟雪牙尖儿颤得厉害,她咬着唇,努力压下那些细碎的呻呤。   唇瓣微肿,水泽晶莹。   “别忍。”独孤凛喉结滚动,“小姐忍的很辛苦。”   “出声。”他哑声哄着。“孤想听。”   浓密的眼睫已然被泪水濡湿,明斟雪仅存的几分清明也被汗水浸的湿.润,堕入昏沉。   帐间一起一伏的身影愈来愈快,猝然一记狠撞——   明斟雪一双玉足紧紧攀住他劲瘦的腰腹,脚趾骤然紧绷,樱唇间倾出失神的呻呤。   独孤凛紧抿着唇发狠深送了几回,次次挑着她的柔软撞,直至她半张着樱唇吸着气,再无余力发出一声声音。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并不是因为伤感。   泪水很烫,或许与他们的体温一样烫。   明斟雪一双柔荑无力地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身前,缓了好半晌,方才能勉强抽噎着问道:   “这回总该够了罢。”   独孤凛抚摸着她汗湿的发,并未出声回应,纵身重重一挺。   怀中娇躯猝然震颤地不成样子,唇间溢出绵长婉转的尖叫。   马车上顾及她身体疲乏,独孤凛速战速决,要的又急又凶。   这次却不一样,独孤凛缠着她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恨不得将她完完整整吞.食入.腹。   闹了半日,宫人进来换了三回水才消停了下来。   明斟雪整个人软成一滩水,无力地依靠在浴池间,阖上眼由着宫女帮她净身。   宫女捏着帕子预备擦拭脖颈时,明斟雪却接了帕子亲自来,她沾着水,将脖颈出那扳指的印记一点一点擦干净。 88 ? 第 88 章 ◇   ◎更像是仇杀。◎   魏绍掐住她脖颈时, 翡翠扳指留下的痕迹大约已经被独孤凛看到了罢。   不枉她特意涂了香膏加重那道痕迹。   魏绍野心昭彰,心狠手辣。   明斟雪自认千秋宴之上,下药那场戏做的逼真。   被独孤凛倒掉的那杯酒根本没有毒, 她做出那副为难惊怯的模样只是为了将魏绍蒙骗过去。   可明斟雪想不明白, 魏绍是如何识破她暗中将“黄泉客”同寻常糖丸偷换了去, 进而意识到被明斟雪背叛想要杀她灭口。   换药这事只有她与嫂嫂檀溪知晓。那夜承天门下, 她只是开口向檀溪要了几颗孩童喜食的糖丸,并没有告诉檀溪用途。   魏绍究竟在独孤凛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甚至能监视到明斟雪的一举一动。   那么独孤凛呢,他知道这些潜在的危险吗?   帕子蘸了温水一抹, 白皙的颈上少了一道印痕。   明斟雪低敛眼睫,视线落在帕子沾着的香膏上。   不管从前独孤凛是否留心提防过魏绍, 至少从这一刻开始,在明斟雪有意的促成下,魏绍, 不,应该是独孤邵这个名字, 该进入新帝的视线了。   ***   太极殿。   宣纸之上最后一笔落成。   “藏风。”   “臣在。”   独孤凛搁下秋毫,将绘有扳指纹样的图纸交至藏风手中。   “去查。”   “是。”藏风颔首抱拳,请示道:“敢问陛下, 若查出这扳指所属的主人, 当如何处置,是否需要将其带至御前由陛下亲审……”   “不必。”独孤凛不假思索:“揪出其幕后主使, 就地斩杀。”   他抬眸, 打量着下属, 冷声吩咐道:“孤不希望这扳指的主人能够活着出现在孤的面前。”   “呈上御前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藏风应声, 沉默片刻, 斗胆进言:“陛下是担心其背后主使居心叵测,会牵连明姑娘?”   年轻的帝王目光深邃,神色令人难以捉摸。   “藏风,”独孤凛不答,反问他道:“依你之见,向孤透露线索之人有何意图。”   “自然为了帮助陛下。”藏风回禀。   “帮孤,”独孤凛凝望着笔下绘出的面容,“她为何要帮孤。”   明斟雪怎么会想要帮他。   她连待在他身边都不愿,又为何要将线索送到他面前。   独孤凛这厢正怔怔思忖着,大监孙进忠躬着身进来传话。   “陛下,”孙进忠朝外头拜了拜,“明姑娘来了。”   独孤凛顿时抬起眼帘:“孤亲自去迎。”   “陛下莫要着急,”孙进忠陪着笑,“老奴知道明姑娘的重要,哪敢让明姑娘候在外头久等呀,这不,已吩咐得力的宫人仔细陪着,往这御书房来了。”   独孤凛起身绕开他,心情颇佳:“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   “得嘞,谢陛下。”孙进忠笑着跟在他身后。   门扇朝两侧一敞开,便见年轻的帝王着玄袍墨玉冠步履赶来。   “陛下怎么走的这般匆忙。”明斟雪微微仰着脸,面露诧异。   “孤赶来见你。”   独孤凛牵住她的手,不许她欠身行礼。   “才歇了几个时辰便亲自过来,身子可舒坦些了?”   明斟雪面色微僵,淡淡“嗯”了声。   独孤凛心下了然:“小姐有话要同孤说。”   “是。”明斟雪也不打算隐瞒,转身自侍女手中接过食盒,取出几小碟精致的糕点。   “陛下从前便一心忙于朝政,不甚爱惜肠胃,我做了些容易克化的糕点,陛下尝尝。”   孙进忠立在一旁,额头冷汗冒的有黄豆大。   他哆嗦着手擦了擦,上前来劝阻道:“明姑娘,咱家瞧着这糕点有些凉了,不如交由咱家送去御膳房放上蒸笼温一温罢。”   这话说的委婉。   明斟雪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知孙进忠误会了她。   她转念一想,也对,比较她在千秋宴上当众做了那般惊骇世俗之事,也难怪独孤凛身边的人提防着她再次投毒。   明斟雪轻笑了声,开诚布公:“公公不必如此紧张,我没有在糕点中下毒。”   她看向独孤凛:“陛下若不信,我来为陛下试毒。”   说着,明斟雪便取来银箸伸向一碟枣泥山药糕。   独孤凛按住她的银箸,勾了勾唇:   “难得小姐愿意主动来看望孤一回,便是鸩酒钩吻,孤也认。”   “不许胡说!”明斟雪撂下筷子,伸出掌心去覆上他的唇。   独孤凛望着她,眼含笑意。   明斟雪讪讪松开手,垂着头:“我没有给陛下下毒。”   “千秋宴那杯酒中溶化的只是寻常糖丸。”   “原本应是何种毒药?”独孤凛问。   “应是一种名为‘黄泉客’的西域慢性毒药。”   “黄泉客”早就被明斟雪换掉了,昨日魏绍将“黄泉客”要了回去,好在明斟雪提早存了些药粉预备细细查究。   “明姑娘,这毒毒发有何症状。”孙进忠抹着汗询问道,生怕一不留神新帝的饮食中中了招。   “用药月余后三更天毒发,毒素缓慢侵蚀五脏六腑,绞断肝肠使得服毒之人灯枯油尽,外表却并无中毒之症……”   明斟雪蓦地住了口,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服毒之人灯枯油尽,外表却与寻常人并无不同,更要紧的是连太医也诊不出任何异常……   与她前世临终之时的症状有了对应。   “小姐?”独孤凛见她面色不对。   明斟雪瞳孔震颤,以手撑住桌案勉力稳住身形。   独孤凛起身来扶她:“小姐怎么了。”   明斟雪反握住他的手:“陛下。”她踮起脚尖凑近独孤凛耳边:“陛下可知晓,前世捏造伪证诬陷明氏的幕后主使是谁?”   独孤凛微微一怔,扫了眼殿中立着侍奉的宫人。   孙进忠会意,领着人手齐齐退出去,合上门扉候在外头听使唤。   “为何突然想到问孤这个问题。”   明斟雪被他按着坐下,面色苍白。   “先前我父兄说,陛下算计了左相韩薄一笔,替明氏出气。”   “可我直觉韩薄并非是背后主使,也许他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一枚棋子。”   “若只是为了党争,只需摧垮明家便可,届时我没了母族支撑,在宫中自然而然会失势,便是想塞人入宫,也很是容易。”   “不可能。”独孤凛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孤绝无可能再娶任何人。”   “陛下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幕后之人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明斟雪避开他的目光。   “非要对着明氏上下赶尽杀绝,不放过任何一人,能做出如此手笔,其背后意义便不止是党争。”   “更是仇杀。”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和明天一起发,大概是明天发八千(揣手手)承蒙奥大人加持,心跳蹦蹦快,今天不敢熬夜了,明早早起写orz 89 ? 一更 ◇   ◎“我不恨你啦。”◎   “仇杀?”   明斟雪点点头, 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荔枝膏水,抿了抿润嗓。   “最初呈到孤手中的奏折,弹劾的是你兄长明槊通敌。”独孤凛视线落在她杯盏边缘被唇沾湿的水痕上, 捏着茶盅的指节微微一顿。   明斟雪并未察觉, 只是举杯递至唇边, 唇瓣再度覆上那处的湿润。   沾的鲜艳欲滴, 晶莹透亮。   舌尖一扫而过,独孤凛很斯文地轻舔了下唇角,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小姐的意思是,明将军与人结仇, 引火烧身祸及阖府上下?”   明斟雪摇头否认:“诱因未必是我兄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为仇杀, 便是隐忍筹谋数年只为有朝一日一网打尽的也有。”   “兄长十五从军征,远离盛京城内的明争暗斗。若说是我父亲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可知。”   “小姐因何笃定幕后之人身处盛京布局, 而不是在军营?”   明斟雪搁下杯盏,指尖蘸着桌案上的茶水勾画起来。   “此事由我兄长在关外背负通敌鲜卑之名为始, 继而传至盛京城内,幕后推手故意散布消息声称明氏父子互为内应,以左相韩薄为首的党羽乘胜追击一举将我父亲押入刑部拷问, 连自证的机会也不肯给他, 生怕误了时机难以斩草除根。”   明斟雪抬指点了点案几上的两处:“关外,盛京城, 之后便是……”   “便是后宫。”独孤凛倾身凑近, 抬起指腹为她拭去唇角汁水, 视线一寸寸上移钉入她的眉眼:   “孤有意封锁了坤宁宫的消息, 为何明氏倾覆一事仍会传入小姐的耳中。”   明斟雪启唇方想回答, 冷不丁又被他逼问了一句:   “小姐得知消息后,又为何铁了心想要私逃出宫去送死。”   指腹撷去水渍并未离开,转而捏明斟雪的下颌慢悠悠摩挲。   “知道么,”独孤凛开了口,低沉的嗓音透出发自内心深处的疲倦,“那是孤第一次体会到被小姐背叛的滋味。”   “孤看着小姐白日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红袖添香,对镜描妆。一旦入夜离了孤的视线,便换去那副温顺温婉的面孔,背地里筹谋着一心想要逃离孤的身边。”   他唇角似笑非笑,勾出一抹冷意:“小姐决意离宫的前一夜,孤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第一夜,于明斟雪而言噩梦般的存在,不堪回首。   独孤凛紧盯着少女颤栗不休的瞳孔,玩味地继续倾身凑近,越来越近。   “孤记不清楚从何时开始,心底对小姐萌生出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欲.望。”   他将手掌按在心口:“在这里,在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深.处,自此孤每次见到小姐,都恨不得按着小姐蹂.躏。”   “他们说,这种遏制不住的冲动叫欲.望,当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感积聚到顶峰时,会催动促发孤内心深处强烈的占有欲。”   明斟雪面上逐渐褪去血色。   “那一夜,孤只想将自己最见不得光的念头剖开来,赤.裸裸呈现在小姐面前。”   独孤凛敛眸低笑:“小姐总是叱责孤是个小疯子。”   “疯么?的确疯。孤习惯了喜欢一样东西便采用最直接的手段强制占有。”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引以为耻的。   想要的东西便自己通过阴谋阳谋不计代价去夺。   这是二十年来周围残酷的生存环境教会独孤凛的道理。   唯有立住了“狠”这一个字,他才能有今日之地位。   可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强制据为己有。   他握住明斟雪被言语惊得冰冷的手,攥的很紧:“孤那时以为,这样便能将小姐留住。”   “可是第二日,小姐还是跑了。”   独孤凛茫然地摇着头:“孤不明白哪一步出了差错。”   “因为爱与被爱从来都是双向奔赴,”明斟雪抬起眼帘望他,声调平静,“而不是一方自以为是的强制占有。”   “就如从前小姐同薛昭那般相处么?”独孤凛墨眸微扬。   明斟雪垂下眼睫,唇间长舒一声叹息。   “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融入叹息中几不可闻,“是两心相悦,色授魂与。”   年轻的帝王微微颔首,他嗓音沙哑的厉害,用商量的口吻央求道:“孤便以薛昭的身份继续陪着小姐可好?”   “孤可以不是大徵的昭元帝。”   “做薛昭,只做小姐喜欢那个的薛昭。”   是端方温润的公子,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非在波云诡谲的宫城里死里逃生,艰难活下来的那个卑劣恣睢的皇子。   明斟雪的眼睫轻颤了颤。   “薛昭的确是个光风霁月的存在,可是陛下——”   指尖在袖笼中微微蜷缩着,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握住独孤凛的手:   “陛下不可以为了我而抹杀独孤凛的存在。”   “陛下一人两面,薛昭虽好,可独孤凛的意义亦无可取代。”   她的目光澄澈认真:“独孤凛是位好君主,是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君主。”   “他很好,没有陛下以为的那么不堪,或许我们只是不合适,所以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明斟雪抬起头,环顾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前世我在这座宫城里待了三年。”   “三年间,每日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宫墙割裂开的充斥着死寂的四方天空。自醒来那一刻起,便要被无数刻板的规矩耳提面命,一举一动谨言慎行,诚惶诚恐不敢有一步踏错。”   “就好像这一生除了死去,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离开这座四方牢笼。”   “身体上的拘束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我的所思所想,也在一日日的束缚中,被埋葬在宫墙底,同老树根一同腐烂掉。”   她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   “陛下是见识过我在明府时候的模样的。父母疼我,兄嫂宠爱,我可以随心而活,甚至可以抛弃这世道对女子的纲常规矩,活的坦荡而自由。”   “这世道鼓励男子走南闯北建功立业,却教导女子要安心居于后宅谨遵三从四德,未免太过不公。”   “既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责备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岂不是在自相矛盾?   人道女儿目光短浅,可我阿嫂师从名家大儒,通古晓今文采斐然,一点儿也不比翰林院的那些书生差。   道是女儿抛头露面不成体统,我阿姊走南闯北,年纪轻轻一力撑起唐氏偌大家业,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放眼盛京城,也没几个商户能争得过她。”   “没有人合该忍受束缚,被所谓的规矩改变该有的模样,陛下,您也一样,打破教条,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至高之位,不是么?”   巍峨宫阙中,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她望着年轻的帝王,轻轻叹道:“陛下,千秋宴行刺一事虽非我本意,但确为我之过错。欠债当还,我可以用自己来偿。   “我会留下来助陛下扫除前朝隐患,事件平息之后,还请陛下放我离开。”   “孤真的留不住你么,”独孤凛眉目阴沉,“孤不是非要将小姐困在宫闱间,小姐想去哪想做什么都可以,孤可以陪小姐去往任何地方。”   “不必啦,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陛下不必为我分神。”她望着独孤凛,眼神中难得的浮现出释然。   是对前世亦是对今生的释然。   “陛下是位好皇帝,承载着苍生黎民的期望,生来便是骐骥合该日行千里,不应当为我而停住脚步。”   她顿了顿,笑着说道:“我仍会留在陛下身边,还完这一账,我们之间的恩怨旧账就此一笔勾销吧。”   独孤凛薄唇翕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无力诉说。   眼尾攀上绯红,他声音哑的厉害,一阵强烈的惶恐与不安自心底忽然升腾而起:   “小姐不怨孤了么……”   “我应当怨恨陛下什么呢?”明斟雪问。   “怨孤前世三年的冷淡,怨孤出于自私对小姐强占,怨孤一时意气将小姐拖入宫闱漩涡之中……”   独孤凛绞尽脑汁想要罗列出过往的那些“罪证”,似乎只有多了这些牵绊,才能让他感受到明斟雪眼中有他。   他情愿明斟雪恨他入骨,总好过对他视而不见。   少女眉眼如初,神色平静,声音温柔而残忍:   “没什么好埋怨的,若为仇杀,幕后之人直冲明氏而来,无论我身在何处都难逃一死。”   “即便那个冬日里陛下及时赶到救下我,一计不成,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的追杀。”   “陛下在我亡故之后,为我父兄平反,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陛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她在独孤凛的对面落坐,清浅一笑:“生死有命,前世注定难逃一劫,所以,我不想再纠结了。”   明斟雪话音落下后,空旷的大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独孤凛抬起眼眸,眸底一片猩红。   少女梨涡微漾,笑容轻松。   他知晓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过往了。   独孤凛的一颗心瞬间空了。   喉结几经滚动,他艰难开口,用近乎祈求的语气唤她:“斟儿。”   明斟雪寻声望向他,眼中尽是释然后的澄澈与不在意。   “孤卑劣,自私,心狠手辣。”   “双手沾满鲜血,罪行罄竹难书。”   “孤不是个好人。”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继续恨着孤……”   明斟雪目露惊愕,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始终对独孤凛的请求感到匪夷所思。   “陛下你在说什么……”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孤说……孤在求着你,求你继续恨着孤,好不好?”   年轻的帝王眸底深处罕见地漏出仓惶凌乱。   明斟雪印象中的他向来是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   “我不要恨陛下了,我们一别两宽,不好么?”   “不好。”独孤凛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揽至怀中拥住。他的双臂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   “不好。”他将下颌深深埋在明斟雪颈窝里,眼底透出偏执的猩红。   明斟雪觉得胸口发堵,也不知是被他勒在怀里勒的喘不过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能感受到拥住自己的这具身体在剧烈颤抖着。   那是一种对于无可挽回的失去而生出的恐惧。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安抚独孤凛,只能伸出双臂环抱住他,轻轻拍着独孤凛的肩背。   明斟雪微微侧目,余光瞟见案上摆放的食盒,她将下颌垫在独孤凛肩上,轻声唤他:“陛下,我为你做了许多糕点,陛下真的不尝一口吗?再不吃,放凉了会很可惜的。”   “陛下?”   独孤凛不应声,只是紧紧抱住她。   明斟雪能感受到他的害怕,她轻叹了声,自己伸手捻起一块点心。   柔荑无意间碰上了杯盏,盏里盛着的荔枝膏水晃了晃,泼洒了几滴落在她手背上。   明斟雪望着手背上的水痕,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荔枝膏水,紫苏水这类香饮子流通于市井,皇室自恃高傲,认为这类饮品上不得台面,故而并不会在宫中制作并享用。   明府没什么拘束,再加上唐氏经商,唐香君经常变着法的给她送来市井间流传的好吃的好玩的,明斟雪喜欢这些酸甜可口的香饮子,只是嫁入宫中后便刻意收敛了喜好。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前世不知从何时开始,茶余饭后御膳房便会为她送来应季的香饮子,还有各色市井才会制作的点心。   从前习以为常没去细想。   如今才意识到,若无这座皇城之主的授意,那些称心称意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她面前。   明斟雪将目光慢慢落回眼前之人可靠的肩膀上。   前世他是从何时开始对她动了心思呢。   明斟雪不知道。   就连独孤凛自己也不知道。 90 ? 第 90 章 ◇   ◎(二更)想尝◎   独孤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抱了很久。   久到明斟雪以为他睡着了, 中间几度想要推开他抽身出来。   每次她轻微动弹一下,或是活动活动手腕,或是小幅度晃了晃折腾得酸软的腰肢, 独孤凛都会立即绷直身体, 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 态度极其强硬。   他很像一个缺失安全感的孩子, 用尽全力守护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不肯放手。   若他还是薛昭,明斟雪也许会笑话他。笑他那么大一个人了,和无知稚童似的依赖她, 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可他现在是独孤凛。   明斟雪笑不出来,天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过去的二十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人自降世之日开始应是一个不断获得的过程。   可独孤凛自入世开始便在不断失去。   现在, 就连明斟雪也要和他道别了。   他还剩下什么呢?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明斟雪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心疼。   一双柔荑搭在独孤凛的肩上,明斟雪忍了忍,还是没能狠下心直接推开。   “陛下, 陛下?”她趴在独孤凛耳边轻声唤着,“可以把我松开了吗?”   独孤凛没有回答她可不可以。   他的手掌穿过少女脑后青丝抚摸着, 动作很温柔。   “小姐。”他唤她。   明斟雪闻声在他肩上转过头。   “孤爱你。”独孤凛喉结微滚。   “嗯。”明斟雪声音闷闷的。   “孤爱你。”他每一个字都念的很认真,小心翼翼向她剖明情意。   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对明斟雪说。   明斟雪却是第一次静下心来听。   “好, 我听见了。”她轻轻拍着独孤凛的背。   “所以, 陛下现在可以先松开我吗?我们继续谈论方才的事。”   “塞外,盛京前朝与后宫, 有能力调动这三处来布局, 可见此人绝非匿身行伍那般简单的……欸?陛下!”   独孤凛将她抱至书案上坐着。   “孙进忠, ”他按了按眉心, 朝殿外唤了声, 言简意赅:“上药。。”   “嗻。”几息的功夫,孙进忠便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碗煎的发苦的药汁子疾步入殿。   “这是什么药。”明斟雪心底奇怪,顺口问了声。   “风寒。”   “避子……”   独孤凛转身扫了孙进忠一眼,眼神不善。   孙进忠一个哆嗦,将头低低埋下,道:“是医治风寒的汤药。”   “哦。”明斟雪心里没什么感觉,伸手就要自孙进忠手里接过汤药。   独孤凛先她一步将碗夺了去,剑眉皱也不皱,仰起脖颈一口闷下。   明斟雪伸出的手僵了一僵,缩回来,有些诧异:   “这是给我的药吧,陛下抢着喝做什么。”   “是药三分毒。”独孤凛搁下药碗,以眼神示意孙进忠麻溜点出去将门带好。   “伤身,你不必喝,换孤来。”   药汁子的苦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陛下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静默几分,明斟雪抬眸望他。   “陛下从前不是没想过用子嗣来拴住我。”   “如果可以,孤现在依然想这么做。”独孤凛注视着她,“可是孤不能。”   不足一载的时间里,即便他已在朝堂之上为明斟雪扫除了各种潜在的隐患,可若真的留下血脉,待他故去之后,明斟雪又当如何自处。   皇城至高之位常年被明枪暗箭环顾,列侯虎视眈眈,携幼子登基这种事险得很,未来要走的路亦无法估量。   他很自私。   自私到不计手段只为将明斟雪留下。   可他又舍不得自私。   真到了那么一天,他便不得不放明斟雪清清静静地离开。   “再陪一陪孤罢。”他望着明斟雪,“陪孤久一点,把前世的事情查个清楚。”   彻底剔除所有隐患,他才能安心离开。   “有能力调动三处势力促成一局,环环相扣……嗯?”   明斟雪说话的功夫被他箍住腰肢一把笼在怀里,系带一松,身前倏的一凉。   她当即抱臂护在身前:“不是要商讨线索么?脱我衣裳做什么。”   “时间有限,”独孤凛褪去外袍,“省得浪费,我们一边做一边谈。”   “……一心二意不是这么用的!”明斟雪晃了晃脚尖,企图自书案上跳至地面。   “继续说,幕后之人如何做局。”独孤凛一面说着,一面扶住她的腰肢将人托起,双臂环抱着抵在书案前。   明斟雪咬着牙,说不出话。   独孤凛面不改色,长指游移着动作,丝毫不影响他冷静分析:   “你走之后,孤在为明氏翻案时牵出了很多条暗线。”   “当初那道将你父亲落职押入刑部先斩后奏的诏令,也并非出自孤之手。”?   “有人伪造诏令?”明斟雪轻促地喘了几息,话音脱口的一瞬间蓦地乱了声息。   一双玉足自宫中踢蹬出凌乱的弧度。   “陛下塞了什么!”她被那冰凉细腻的触感惊的着急,在独孤凛长指推入时身子不自觉地瑟缩着,偏她人又躺在书案上什么都看不清。   “琼州刺史进献的一批葡萄,夸下海口宣称其汁水之甘甜绝无仅有,孤想试一试,是否真如传说的那般鲜美。”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起又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果肉,缓慢塞.入,一推一挤便被含了进去。   “涨……”明斟雪檀口间禁不住呻呤出一阵绵软的音,听得人心里发痒。   一双柔荑无力地在空中抓了抓,复又垂下。   “啧。”独孤凛敛眸低笑了声,“小姐真乖,自己吃进去了。”   “别,别再送了……帮我取出.来……”   她声音发急,不断颤抖着。   独孤凛为她拨开额前散乱的微微汗湿的几缕发丝,摇了摇头,道:“不够。”   “不…我不和陛下玩这个……”明斟雪吃不住那微凉柔软的触感,身子一紧张,反吞的更.深了些。   长指拈着汁水横.流的果肉,又抵.入一颗……   掌下娇躯簌簌轻颤,独孤凛神色镇静如常,他打量着自己被汁水浸的水亮的手指,探出舌尖姿态矜贵缓慢轻舔着。   薄唇勾起愉悦的弧度。   “很甜。”他弯.了弯唇角。   明斟雪说不出话,微凉与温热两相刺激着,娇躯紧绷成弓弦,她连动也不敢轻易动弹一下。   所剩不多的理智让她重新拾起那些线索,声音断断续续:   “陛下…查到了什么……”   “连根拔起几股势力,不过孤那时没了耐心,整日里心死如灰只想着尽快解决一切然后去陪你。”   “所以……”他视线一低,挑了挑眉:“小姐这便吃不下了?快落出来了。”   伸手接过一颗浸泡的圆润饱满,汁水丰盈的果肉含入口中,舌尖抵着细细品味。   俊美无俦的眉目染上情裕,愈发蛊人心魄,偏他举止又不显低俗,很是赏心悦目。   明斟雪羞愧地闭紧眼睛,强挣着几分清明,追问:“所以什么?”   利齿咬着果肉一点一点压碎,碎作粘稠的汁水,舌尖一卷吞食入腹。   独孤凛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所以,孤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尾音凌厉,如见血封喉的利刃,杀意毕现。   整座皇城笼罩在腥风血雨里。   明斟雪想象得到那场面,不寒而栗,身子禁不住猛颤了一下。   这一颤,几颗浸泡好的果肉骨碌碌接连自书案上滚落。   庄重严明的御笔朱批旁留下了一道道不清白的水痕。   “可惜了。”独孤凛墨眸晦暗,握住她的足踝,倾身一压将纤细的月退折起。   他碰了下簌簌轻颤着的可怜的软肉,语气颇为叹惋:“夹紧,余下的切莫再挤落了。”   明斟雪眼睫微颤:“陛下当时处置了哪些人,可还记得名单?”   独孤凛应了声,并未耽误动作。   明斟雪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呼吸明显烫了许多。与她肌肤相贴的每一寸都在升温,自小腹间快速蔓延开,很快挑热了她的气息。   独孤凛掐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抵,声色喑哑低低哄着:“乖,让孤进去,孤便告诉你。”   “别…里面还有…!”突如其来的饱涨瞬间击.溃了明斟雪绷至极点的纤腰。   丹唇间咛出一声低促的娇泣。   她仰起白细的颈子,雪脯颤得可怜,双臂缠着独孤凛的背紧紧勾住他。   “涨…好涨…你先出去……”明斟雪将下唇咬出了腥甜,玉足圆趾蜷紧得厉害。   “乖,放松,你咬的太紧了。”独孤凛俯首,薄唇在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睫上点了点,退了半步,复又推着果肉抵进。   “出去…你先出去……”明斟雪泣不成声,浑身战栗不止,叱声逐渐转化为绵长的哭音。   独孤凛喉结滚了滚,勉力均出一口气息:“别怕,放松些,孤在疼爱你……”   汗珠自他颈间坠落,砸在被薄汗润.湿了的肌肤上,砸得明斟雪魂儿随之颤了一颤。   独孤凛伏着身躯,咬牙缓了缓气息,说道:“孤在登基之前便开始动手清除,当年那些势力而今所剩无几,余下的约莫还有容氏……”   念道“容氏”的字眼,奇怪的胜负欲作祟,他遽然挺身重重一撞。   明斟雪颈子一仰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腰身反弓起来,眉尖紧蹙在一处蹙得极辛苦。   “你身边的那些嬷嬷、侍女、小厮,皆不甚对劲。孤派人查过,也不单单从属于容氏一方势力。”   明斟雪无力回应,只能微眯着失焦的水眸随之一起一浮,去听他梳理线索。   “小姐方才的推断也并非全无道理,明氏倾覆的根源或许并非是你兄长所引。”   “譬如侍奉小姐的邓嬷嬷,在十余年前便来了明府,那时,你兄长尚且年少,哪来的能力结识势力如此错综复杂的仇敌。”   “依陛下所言…这局布了…如此…之久,哈啊…那便是…因我父亲而起……”   明斟雪眸含水光,气息紊乱:“可十余年前…我父亲也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普通官员…若是仇视明氏地位…也不应当…自那时起开始布局……”   独孤凛按着她发狠,直至明斟雪瘫软了身子在他怀里痉.挛不休,这才缓了动作。   “仇杀的起因未必是仇视地位。”他轻抚着明斟雪汗湿的面颊,“亦有可能是直冲着某一个人而来。”   “布了一场局…用了十余年来收网……”明斟雪沉浸在疲惫中,倚在独孤凛的胸膛里感受着他的热。   “十余年前…明氏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非要遭此灭门横祸……”   她仰起面,望着独孤凛:“我有一个请求,望陛下应允。”   “说。”独孤凛俯首吻着她的额发,“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孤都给你。”   “我想要保容怀瑾自刑部出来。”   独孤凛呼吸一窒,心底腾的窜起股无名火,掐着她的腰肢发狠重重一抵。   作者有话说:   亲妈:狗子你是懂合理利用时间的(啧啧)(摇头) 91 ? 第 91 章 ◇   ◎(一更)嫉妒◎   一阵激流过电般直窜至十指末梢, 明斟雪喉间猝然失了声,指尖一划——   指下顷刻间现出凌厉的划痕。   看得出是下了狠手,新修剪好的指甲勾破了表皮, 肩上背上浮肿起来的红痕甚是触目惊心。   独孤凛面色微微一僵, 看也不看伤痕一眼, 屈起臂弯抵着桌案, 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少女紧紧攀着他汗湿的脊背,唇齿打着颤,樱唇翕动似喟似叹。   独孤凛伸指挑起尖巧下颌,语气不善质问她:“小姐再说一遍, 想保谁出刑部?”   明斟雪蹙着的眉尖久久舒展不开,一双失焦的眸子蕴着水望了他半晌, 才蓄起几分力气:“想保容……”   又是一记深顶。   余下的话霎时被撞散,化作软软绵绵的叫.声自唇间失神倾泻而出。   明斟雪全身麻软得不成样子,一双柔荑艰难地攀着独孤凛的背, 连呼吸也碎的断断续续。   “继续。”独孤凛眉目冷峻审讯着她,全然不似纵情之人。   “说, 小姐想保谁。”   明斟雪仰着面,头脑眩晕。到了这一步,她怎么可能听不出独孤凛的意思。   “我想说, 陛下偏又不许我将话说完。”她话音透着委屈, 很是不满。   “小姐若说的出口,孤便将他自刑部放归容府, 如何?”   这话听着似是做出了让步, 实则不然。   他心知明斟雪或许不喜欢容怀瑾。那段青梅竹马的情谊止步于友情而已, 远不至于更进一步上升到男.女之情。   但他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想要试探明斟雪, 想看看究竟能为了容怀瑾做到何种地步。   说白了,就是拈酸吃醋。   他在明斟雪的心里占不到位置,旁人也休想占据半分。   独孤凛起身,就着姿势一步一顶将人抱至榻上。   明斟雪呜呜咽咽埋在他怀里,只觉得这段路行地格外煎熬。若她受.不住他,乖乖的不再提那个碍眼的名字,这正合了独孤凛的意。   若她甘愿冒着风险为了那个人求情……   这交情可就不止青梅竹马的情谊那么简单了。   独孤凛思及此处,眸色陡然更沉了三分。   若明斟雪真的开了这个口,容怀瑾这辈子都别想活着见到刑狱外的阳光。   少女阖着眼,神情看起来很是疲惫。   “我想……”   “小姐,”独孤凛伸手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密相扣,不紧不慢提醒道:   “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孤。”   掌心被他牵着贴上小腹,动作带有警示意味按了按微微隆起的那处。明斟雪心惊胆战,心脏猛地一颤,登时蜷缩着手指想要将掌心移开,无奈被他牢牢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躲什么。”独孤凛嗓音低沉,眼尾的绯红让他看起来冷静且放纵,清醒又沉.沦。   “更直观的感受孤,不好么。”   说罢,他俯身轻轻落下一吻,饱含奖励的意味:“真乖,小姐全都吃下去了。”   “你住口!”明斟雪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长话短说:“放容怀瑾出来,让我去见他。”   销金帐内陡然一寂。   继而被哭声填满。   潮水卷着怒意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将明斟雪溺毙其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求饶也无用,那人伏在她身上抿着唇一言不发,一改先前的温柔轻缓,转而开始惩戒明斟雪,大开大合发狠猛凿。   “救他做什么,嗯?他就这么好,值得小姐这种时候仍对他念念不忘?”   独孤凛捏起她的下颌,气质极冷,逼问道:“他有什么好的,孤哪里比不上他,哪里比不上!”   明斟雪自嗓子里艰难挤出碎不成句的几个字:“留着他……”   “留着他,有用。”   “有什么用?”独孤凛冷笑着审视她,“他有本事让小姐体会到这种欢愉么?没用的废物一个,连孤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说罢,又挺力一动。   明斟雪十指紧攥着他的肩,身子被撞的往上一颤,气若游丝:“可陛下不是也对容府起了疑心?我能想到去查邓嬷嬷与鸢尾她们,不也是陛下在暗中授意的吗?”   “所以小姐想做什么,”独孤凛打量着她虚弱的模样,“千秋节那夜容怀瑾他胆大包天当着孤的面想要将你带走,孤当时便有了心思,这人决不能留。”   “放他回府,”明斟雪强撑起几分精神,“眼下容氏上下为了救他已乱作一团,我想看看他回府之后,容老太爷进一步会有何动作。”   “明氏与容氏结交多年,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今岁因着我的亲事才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我想知道十余年前的那桩局究竟因何而布,容府为何一早便要在明府安插人手。”   “小姐没有掺杂别的意思?”独孤凛薄唇抿出一丝凉意,谨慎地打量着她,意图窥破明斟雪的心意。   “我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明斟雪没好气地说道,“我被陛下公然掳回宫中,外界早已众说纷纭,容老太爷那般古板的人物,绝不会允许明氏与容氏再行联姻。”   “容怀瑾想都不要想。”独孤凛面色阴沉,态势强硬箍住明斟雪的腰肢,话音斩钉截铁:   “他根本配不上小姐。”   “只有孤能。”   他眼神忽的变得缱绻,一扫冰冷:   “孤能取悦到小姐。”   “我不想听。”明斟雪开口反驳。   “嘘——”   独孤凛在唇前竖起食指,视线一扫而过,挑起汁水在明斟雪眼前抹开。   “小姐骗人,明明很满意孤。”他弯.了弯唇角,笑得妖冶蛊人。   明斟雪怔了怔,转开目光忿忿叱了声:“疯子!”   “可是小姐看起来似乎很满意小疯子。”独孤凛道。   “陛下索性定个期限罢,你我之间的债,预备让我何时偿完。”   独孤凛剑眉皱紧:“小姐这便想走了?”   “陛下总要给我一丝盼头罢,定下期限,我也能觉得日子好过些,不再空洞洞的度日如年。”明斟雪双目失神。   独孤凛停了动作,沉默许久,他按着明斟雪的手腕,咬着她的耳垂声音发狠:   “小姐永远别想将债偿清。”   销金帐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重又传出天翻地覆的震颤。   ***   明斟雪累极,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抬手一撩开帐幔,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帐内充斥着浓郁的欢.好气息,明斟雪醒了醒神,强撑着软成水的腰肢坐起身来,方想启唇唤人,心脏蓦地“怦怦”狂跳两下。   一是惊她自己的嗓子午后哭得哑了,出声很是艰难。   二是被足踝处系着的金链惊得不知所以。   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玉踝,明晃晃向她昭示着这不是梦。   独孤凛竟然用金链将她锁了起来。   明斟雪心脏漏了一拍,跑又跑不得,撩开帘子朝外呼救。   幸而殿内留守的人机灵得很,听着里间有动静,也不躲懒,登时步履匆匆赶过来侍奉。   “姑娘。”   明斟雪听着声音愣了下神,她抬起眼帘仔细辨认着来人身份。   “流萤?你怎么在这儿。”   明斟雪心底着急:“你不能留在宫里,进来容易出去难,快收拾包袱速回明府好生待着。”   “姑娘,”流萤倒了杯茶水捧给她润喉:“陛下打发人去明府请,是流萤自愿来的。”   她目光落在明斟雪足踝处的细链上。   明斟雪下意识缩了缩玉足,有些心虚:“没什么,回去之后别对阿爹阿娘他们提起。”   “不是的,姑娘。”流萤安慰她,“是陛下让流萤在这儿候着的,他说姑娘醒了见着这物怕是会被惊到,叮嘱奴婢照顾好姑娘。”   “明知会惊到我,还要趁着我深眠之时背着我下手,他能不能做个人!”   “变.态!”明斟雪眉尖紧蹙,伸手拽了拽那细软的链子,企图挣断它。   可惜那金链虽看着不甚牢靠,实则锻造得结实得紧,莫说是明斟雪了,便是换了成年男子来,也未必能挣得断。   “姑娘省省力气罢,快好生歇上一会儿,陛下快回来了。”   流萤打水来替明斟雪浣面梳洗,目光躲闪着替她擦拭脖颈。   明斟雪见她为难,主动接过手帕:“我自己来吧。”   流萤红着脸“欸”了一声,将帕子递给她,呆愣着立在一边,眼里泪水越积越多,忍不住哭出了声。   明斟雪目露诧异,牵着她的手让她靠近些,轻声安抚着:“哭什么,被我身上的痕迹吓到了?”   流萤慌忙摇着头,哭得抽抽噎噎:“流萤只是替姑娘觉得委屈,陛下将姑娘带回宫里,姑娘又不要名分,平白受着这些事。”   明斟雪笑了笑,抽出干净帕子替她擦去泪水:“我不要那些虚的东西,册封的旨意无异于枷锁,真落了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住了。”   “别哭了,等我从这里离开,以后的日子便好过得多了。回去以后给你买喜欢的吃食,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说到这,反倒提醒了她自己:“流萤,我先前吩咐你自嫂嫂处誊写的账目,你可带来了?”   流萤擦着泪,慌忙点了点头。   “横竖现下离不开这里,你且将账目取来,我坐在这儿看。”明斟雪取了只锦枕垫在腰后。   流萤道“是”,收拾了物件出殿,回住处取来账本堆在龙榻前。   “账目可真实仔细?”明斟雪问。   “账目绝对真实可靠,是少夫人吩咐心腹誊抄完毕亲自交于奴婢的。”   明斟雪点点头,翻开一本从头开始过目。   流萤立在一旁,犹豫片刻,问道:“姑娘需要流萤帮忙查看吗?姑娘从前似乎没怎么经手过这些事。”   “不必,”明斟雪抬指翻过一页,“我算得过来。”   她这个年纪,的确还未经手这些繁冗的杂事,不过前世她入宫之前,明夫人与少夫人轮流教引她,入宫后她协理六宫事宜三年,做得挑不出一点错。   宫中繁琐可比一个相府复杂得多,因而明斟雪如今盘算起明府的账目也是得心应手。   主仆二人便在灯下过了一本又一本。   半个时辰刚过,明斟雪便叫住了流萤。   她合上账目,似有不解:“流萤,你确定这是嫂嫂那儿留下的原本?”   “千真万确,姑娘。”流萤“腾”的站起来,“少夫人那儿保留的原本,秘密藏在自个儿屋里,不可能有任何人私自篡改。”   “这便奇了怪了。”明斟雪手托香腮,“明府的账从嫂嫂嫁过来的第二年起便乱了。”   “不,不可能。”流萤语塞,“少夫人执掌中馈多年,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怎么可能乱了呢。”   明斟雪将手中账本递给她看:“我也觉着奇怪,若说乱了一环,之后每一环都会受到牵连。可明府的账目安安稳稳了好些年,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那么姑娘是如何看出账目乱了的呢?”流萤疑惑。   明斟雪抬指敲了敲账本:“答案都在这儿了。”   檀溪记账算账的本领同寻常人不同,前世明斟雪出嫁前经她亲手教导,将她那一套算法学了来。   换作旁人来看,断是看不出一点儿问题的。   檀溪将这份账目交给她时,也没用料到明斟雪有着从前的记忆。 92 ? (二更) ◇   ◎小姐,选一个。◎   “可是这账目的确是少夫人……”流萤垂着脑袋, 支支吾吾很是为难。   明斟雪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安慰道:“没事的,别多想, 天色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休息罢, 我坐在这儿再看上一回。”   流萤执拗地摇摇头:“奴婢不回去, 姑娘被束住了脚踝哪里都去不得,这样多无趣,奴婢留在这里陪姑娘一起,给姑娘解解闷。”   明斟雪抬眸静静望着她, 笑容勾起一分苦涩:“是啊,我哪里都去不了。”   看看, 连流萤都懂的道理。   但愿独孤凛能放过她罢……   彼时的明斟雪仍不知道,终有一天独孤凛不得不放她离开。   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他从来都不认为爱是放手。   可他不得不归还她自由。   送明斟雪离开这座危机四伏的宫城,予她安乐长久的一世, 是独孤凛最后能做的所有。   “小姐看久了账目,身子该累了罢?先躺下歇息会儿, 奴婢给您按揉一番。”流萤劝道。   明斟雪的确有些心力不济,她自回宫那夜始,陪独孤凛接连几日折腾个昼夜颠倒, 她就算是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可似乎看起来独孤凛的精力是无限的,每日上朝上榻两不耽误, 容光焕发干劲十足, 满朝文武看了后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年轻人就是身体好!”   躺在榻上明斟雪就不这么认为。   她也很年轻。   经流萤这么一提醒, 明斟雪觉得身子是有些吃力。   她搁下账本, 顺势往榻上一躺, 垫在腰后的锦枕便被压在了腰肢底下。   腰部突然抬高些许,明斟雪下意识伸手去取出那锦枕。   恰逢值守的宫嬷入殿来帮流萤添置东西。宫嬷年纪大了,对宫闱之事经验颇丰,一见着明斟雪的动作,登时会错了意。   “姑娘莫急,让老奴来罢。”   她接过明斟雪递出的软枕,重又垫回了她腰下。   “从前宫里的娘娘们多有这么做的,陛下幸临后,姑娘将腰肢以下垫得高些,有助于受孕……”   明斟雪闻言吃了一惊,忙伸手去阻拦她:“嬷嬷说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年纪轻,面皮薄,总是羞于提及这些事的,老奴明白……”   “真不是,”明斟雪哭笑不得,“嬷嬷您误会了。”   “欸,”宫嬷叹了声气,神秘兮兮的对她说:“姑娘糊涂了,趁着时机,得个傍身的助力不好么?陛下如此珍视姑娘,想来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姑娘这后半生都能有了依靠。”   她哪里需要什么后半生的依靠,至多不过一个月,一月之后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明斟雪知这宫嬷也是好心想帮她,遂抬起眼帘给流萤递了个眼神。   流萤会意,忙上前来客客气气将宫嬷给劝出去:   “夜深了,嬷嬷且安心回去,姑娘这里由我来守着便够了。”   宫嬷被她引着人朝外走,口中仍念叨个不休。   刚转出内殿,两人便齐齐愣住了。   “老奴参见陛下。”   “奴婢参见陛下。”   独孤凛似已立在此处听了多时,他微微颔首,示意宫嬷与流萤起身,抬步朝殿内走去。   流萤想跟过去陪在明斟雪身边,孙进忠侧身一挡,将她拦了下来。   他朝内殿递了个眼色,劝道:“流萤姑娘且随咱家候在外头吧,莫扰了里头的兴致。”   “可是我家小姐她……”流萤急得快哭了出来。   孙进忠撂了拂尘,抬手悄悄指了指:“时至今日,流萤姑娘还看不出个究竟吗?”   “陛下不会让明姑娘受委屈,你在明姑娘身边服侍多年,瞅瞅姑娘如今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合着明姑娘的心意来的。”   流萤收起眼泪,仔细思忖了一番,木讷地开口道:“好像是哦,全是依着小姐的喜好布置的,就连早午膳的口味也是相府的偏好。”   “这不就对了。”孙进忠一拍手,“这大大小小一应事宜全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只要与明姑娘有关的,便是细枝末节也被全盘照顾到。”   他抬起食指点了点心口:“明姑娘的一切喜忌,全都被陛下记在了这里咯。”   “流萤姑娘侍奉你家小姐十余年,最知你家小姐的心意,这回可放心了?”   流萤抬起头,半晌,微微点了点:“放,放心了。”   孙进忠一挥拂尘,笑着道:“这不就得了,流萤姑娘且随咱家去外头候着罢。”   他仰起脸,兀自琢磨着道了句:“咱家在这宫墙内待了数十载,阅人无数。说起来,能得到一人独一份偏宠的,明姑娘是第一个。”   “能独一份偏宠一人的,陛下是第一个。”   烛影煌煌。   明斟雪躺在榻上双目直勾勾盯着帐顶出神,脑中飞快梳理着思绪。   檀溪交给她的账目应当不会有问题,府中细作再有能耐,顶多篡改了账房的账目,手再长也伸不到相府少夫人那里。   可若账本记载的来往属实,那么相府乱掉的那笔账又是因何而乱,为为何能延续多年未被察觉出一丝纰漏?   即便是伪造假账,府中也应当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上下配合起来方才将假象维持得天衣无缝。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条关系链当中,最核心的人物便是主持相府中馈的少夫人檀溪。   嫂嫂有问题?   明斟雪很难说服自己相信。   且不论檀溪出自书香门第,是当年盛京城出了名的温婉才女,断不会是这等精于心机算计之人。   便是前世她拼尽所有将明斟雪自宫中救出来,为了护她平安离开,甘愿撞死在禁军剑下,也让明斟雪始终对檀溪心怀愧疚。   待她这样好的嫂嫂,怎么可能做出背叛明府的事。   思绪越理越乱,明斟雪头疼不已,按了按太阳穴,忽有一重声音自上笼罩而下。   “小姐醒了几时?可用过晚膳了,胃口如何?”   他在意的从来都是明斟雪好不好,若是心情不好,便会寝食不安,睡不久,也没什么胃口用膳。   情感方面的缺乏让他对人的本质需求分外敏l感。   他问明斟雪:“小姐寝休安好?”   言外之意是想问:小姐对我的讨厌今日有没有少了一点点。   明斟雪微微点了点头,说:“都好。”   很平淡的一声回应,足以让他一颗心安定下来。   独孤凛便也不再拘束,见她撑着床榻坐起,遂顺势伸臂一揽将明斟雪揽在怀里抱着。   内殿很安静,空余烛火噼啪声。   他静静抱着明斟雪,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孤方才听值守的宫嬷说,小姐醒来后在身.下垫了软垫?”   “我只是腰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听嬷嬷说的话……”明斟雪急忙出声辩解,倏的想到些什么,掀起被子看了一眼。   她抬起头,面色登时白了一白:“陛下这一回似乎,似乎送了进去……”   声音越来越低,明斟雪慌忙挣开他的怀抱想要爬起来。玉踝上系着的金链一紧,扯着她重又跌坐回独孤凛怀里。   “慌什么?”独孤凛盯着她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捏起下颌缓慢摩挲着,“捣碎的果肉都被孤清理干净了,只是别的一些…抵的太深,实在弄不出来。”   明斟雪攥着衾被的手开始颤抖,眼眶里被逼出了泪花:“你怎么可以……”   独孤凛剑眉微皱,挑起她的下颌:“小姐忘了?当时明明是小姐抓着孤不肯松手,不许孤退出的。”   明斟雪那时头脑昏昏沉沉,哪里记得清这些,只是下意识紧紧攀住他的身躯。   她垂着眼睫,催促道:“陛下给我一碗避子汤好不好。”   “不必,”他说道,“孤说了,汤药伤身,孤事前饮下便可,小姐无需忧心。”   他俯首咬了咬明斟雪微肿的唇瓣:“孤不会让小姐为难。”   “孤怎么忍心留小姐独自支撑起这座江山,责任太重,小姐只需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便可。”   明斟雪忖了忖,安慰他道:“我离开之后,陛下可以迎娶新人,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皇子和小公主的。”   独孤凛轻轻摇了摇头,收拢双臂将明斟雪抱得很紧:“不会有。”   他敛眸望着女子柔和的侧颜,声音平静:“因为没有以后。”   “这辈子都不会有。”   这话听着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那么,为什么不说下辈子?”明斟雪问。   “因为,也没有来生。”   独孤凛的声音沾上几分很淡的忧伤,风一吹,便随风散去了,不易引人察觉。   他自嘲般低笑了声,忽然出声问明斟雪:   “若孤与小姐只能活一人,小姐会如何选择。”   明斟雪转过身,抬眸望着他。   年轻的帝王双眸灼灼,看向她的目光永远这般炽热。   明斟雪眼底微微酸涩。   “我不要选。”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她声音闷闷的,莫名觉得这个选择很讨厌。   独孤凛怔了怔,淡淡回应道:“好。”   “小姐不喜欢,我们便不谈这个。”   “我们换个问题。”   他眼睫一扫,敛去眼底的不舍,略一思忖,轻笑道:“午后那盘葡萄的滋味很不错。”   “今夜我们换个别的,快入夏了,天气有些燥,提早备上消暑的玩意儿。小姐是喜欢冰块还是……”   视线落在案上一坛玉液琼浆上。   “还是酒呢。”   下颌抵着明斟雪的发顶轻轻摩挲,他声音喑哑:“小姐选一个。”   “不行!”明斟雪抗议,“这个问题我也不喜欢!”   “不,”独孤凛轻轻摇着头,“小姐会很喜欢的。”   “陛下这几日放过我好不好。”明斟雪伸手推他,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账本:“明府的账出了些问题,我得回府一趟将事情查个清楚。”   她晃了晃纤细的玉踝上扣着的金链子:“还有这个,陛下为什么要用金链拴住我。帮我解开,送我回明府。”   沉沉目光落在碰撞出脆响的金链上,独孤凛薄唇微抿。   “为什么要拴住小姐呢……”   “因为小姐不乖,总是想着要离开孤。”   声色低哑,有如深渊中厉鬼如影随形的纠.缠,又似情人间耳鬓厮磨时最深沉的低喃。   他挑起明斟雪的下颌,迫她仰起头,俯身咬住两瓣樱唇含在口中细细吮着。   明斟雪拼命挣扎着:   “放开我!你先…放开我!宽限我两日,两日足矣,让我回明府查个究竟,届时我再回宫和陛下履行未完成的约定,可以吗?”   独孤凛捧着她的面颊,眉宇间凝起淡淡的不悦。   “放我离开两日吧,两日真的不多。”明斟雪目露祈求。   于平常人而言,两日只不过是漫长的一生中惊鸿一瞥。   可对于时日无多的独孤凛而言,两日的光阴实在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了。   留下她,他便能在生命的尽头多拥有两个有意义的日子。   可这么做会耽误她查探真相的脚步。   半晌,独孤凛终于做出了让步,他点了点头,说:“好。”   “孤放小姐离开两日。”   “孤将藏风手中的影卫交与你,这支影卫由孤亲自训养而成,有他们在宫外护着你,孤尚且能安心些。”   这一交待,也是让藏风及其手下提早认主。   他若不在了,只能由他的人继续保护明斟雪了。   明斟雪点点头,迫不及待想要自榻上爬起来连夜出宫。   独孤凛握住她的手将人扯了回来。   “孤肯松口,是有条件的。”他注视着明斟雪,眸底晦暗。   “冰饮或是佳酿,小姐选一个,今夜尽兴而归。” 93 ? 第 93 章 ◇   ◎酒渍樱桃◎   烛火摇曳, 其室昏昏。   火舌倏然跃起,一下一下缓慢舔噬着微微化开的蜡烛。   融化了的蜡泪沿着烛台边缘滴落,越滴越多, 状若粘.稠的水, 凝聚, 下滑, 坠入虚空。   晌午叫过水后,宫人们自觉进来收拾残局,为明斟雪换了一床新的罗衾锦褥,铺的很是平整。   然而此刻那床洁净平整的衾褥却被抓出了深深浅浅的褶皱。   目光交汇间, 明斟雪被他极具侵略性的视线灼得面颊微微发热,心脏不受控制开始狂跳。   唇角沾着琼浆玉液入口时留下的几点晶莹, 丹唇覆了层莹润水泽,看起来分外诱人。   酒劲上来了,明斟雪的意识逐渐变得昏沉, 清醒被欢.愉一点一点蚕食掉。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帝王年轻的面容在她视野中晃出重影。   热,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热,但明斟雪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相反, 她觉得这种晕眩感很舒服。   如飘至云层, 柔软,轻盈。   独孤凛清醒地注视着她沉.沦。   他抬手, 用微冷的手背轻轻碰了碰明斟雪被清酒熏得绯红的面颊。   淡薄的凉意让明斟雪水润的眸子分出一丝清明, 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 无助地抓住独孤凛的手, 将他手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以便汲取那微薄的凉意。   “晕……”她丹唇间低低喟叹着,抬眸无辜地望着独孤凛。   “我好晕……”   一双水眸泫然欲泣,看得人心也跟着软成一滩水。   独孤凛倾身凑近她。   距离很近,近得可以嗅见少女肌理间清浅的香气与檀口散出的果酒香。   独孤凛眼底晦暗,目光透出一贯强硬的侵略感,将她自上而下扫了一遍。   少女酒醉娇憨的模样尽收眼中。   “醉了?”他声音很轻,几乎是自齿间咬出的气音。   “嗯。”明斟雪双目迷离。   “一杯酒下去便已经不行了么?”独孤凛捏着一寸长的玲珑酒盅,辗转于指尖把玩。   “夜晚才刚开始呢,小姐。”他轻抚着明斟雪绯红的面颊,语气听起来颇为叹惋。   明斟雪抱着他的手纳凉,闻言摇了摇头,表情委屈:“我好晕,我想睡觉。”   “好啊。”独孤凛指尖一转,反手将酒盅“笃”的一声叩在案几上。   “孤与小姐一同就寝。”   伸臂一勾腰肢,明斟雪登时软了身子伏在软枕上,阖上了眼帘。   独孤凛与她面对面侧身卧着,指腹碾过丹唇,拭去了唇上沾着的晶莹酒液。   明斟雪秀眉微蹙,一抬手毫不留情拍上他的手背,小声嘟囔着:“别打扰我睡觉。”   生着气也这么可爱。   看来是真的醉深了。   独孤凛敛眸一笑,不忍心再折腾她,遂扯过衾被蒙在两人身上,掌心轻拍着明斟雪的背:“睡吧,孤陪着小姐。”   一臂枕在明斟雪颈下,他哄了明斟雪半晌,眼看着她将要睡去了,这才放心阖上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怀里忽然挤入一团柔软。   独孤凛剑眉微皱了下,睁开眼一看——   明斟雪睡得迷迷糊糊,在他怀里寻了个舒坦的姿势,缩起了身子对独孤凛上下其手。   “这里好温暖好舒服哦。”她发出满足的声音。   独孤凛盯着她,将她的手轻轻拿开:“乖,好好睡觉。”   甫一松开了她的手,明斟雪再度顺势攀了上来,不满地嗫嚅着:“就是很舒服嘛。”   “睡觉。”独孤凛掰开她的指尖,握着柔荑放回她身侧。   “你谁呀,凭什么不许我睡在这里。”醉眼朦胧的明斟雪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明明就很舒服,暖暖的,很软…咦,怎么变了手感,方才明明软软的,很可爱。”   “现在知道不可爱了?”独孤凛眸色深沉。   明斟雪闭着眼摇了摇头:“不可爱,一点儿都不可爱,我掌心疼。”   她扯起衾被一角给自己盖好,转了个身背对着独孤凛“咕噜”一下滚到龙榻里侧睡去了。   独孤凛眼底晦涩不明,紧盯着她的背影饿得想吃人。   他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吐出粗.重的一声叹息,只觉得四肢百骸被她撩起了吙,沸腾着直往腹下汇去。   又饱含幽怨朝里侧望了一眼。   明斟雪气息平稳,已然睡的熟了。   想来这几日的确被折腾的够呛。   独孤凛突然良心发现,实在不忍心再将人闹醒,掀开衾被径直去盥室冲了个凉。   回来后枕着手臂怔怔望着帐顶出神,只是睡在她身侧,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刚被冷水浇灭的裕望再度被唤醒。   独孤凛深深望了她一眼,扯起衾被盖上身躯。   ……   明斟雪夜间是被周遭的摇晃动静惊醒的,彼时她醉酒尚未彻底清醒,不过也并无大碍,毕竟只饮了一小盅而已。   头上笼着半明半昧的烛光,她怔怔感受着来自身后的震动,揉了揉眼睛,背后倏然传来一声极尽隐忍的低歂。   明斟雪陡然一激灵,一转身——   猝不及防与独孤凛四目相对。   年轻的帝王眼底裕色十分浓重。   “小姐被孤吵醒了?”他声音喑哑,语气歉疚道:“抱歉,是孤的不对。”   明斟雪眸中闪过惊异,她用了好一会功夫才平复了心绪。   “陛下…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你且好好休息,孤自行解决便可。”他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轻抚着明斟雪的肩背。   “乖,睡上一觉,天亮后送你回相府。”   明斟雪微微点点头,面上却是睡意全无。   身后晃得厉害,吵得她刚阖上眼也不得安宁。   “睡不着?”独孤凛问。   “嗯,”明斟雪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傍晚睡饱了,现下突然被惊醒,再想入睡便难了。”   “真的不需要我帮陛下吗?”她问。   “不用。”独孤凛坚持道。   明斟雪轻轻嗯了声:“我睡了,陛下快点解决,别来吵我了。”   说罢,转身缩到床榻里侧,离他远远的,却被一臂横过身前将人勾回了怀里。   独孤凛注视着她,良久,终于开了口:“帮孤。”   他叹了声,颇为无奈:“只有你能帮孤。”   明斟雪朝下望了一眼,声音微微颤抖:“怎么帮。”   “打开,放松些。”独孤凛扶着她的腰肢侧身压上去。   明斟雪依他所言,一双柔荑环上了他的脖颈。   独孤凛泄愤似的顺势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声音喑哑:“小姐点起的吙,自己来灭。”   明斟雪想反驳他,自己睡得好好的明明什么也没做,话还没出口,襟前倏然一阵冰凉。   泼洒开的酒香自襟前弥漫至周身。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她垂眸看着被酒水淋.湿的身子,薄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窈窕曲线。   “继续昨夜未完成的事,”独孤凛道,“小姐选了酒渍樱.桃。”   “知道接下来应进行至哪一步了么。”   明斟雪摇摇头,她被冰凉的琼浆玉液淋的满身水润,十分不自在。   独孤凛盯着她,眸色深沉。   “接下来是奖励小姐的时间,孤应履行的职责是——”   “灌.满。”   ***   明斟雪再醒来,日上三竿。   又起迟了。   明斟雪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烈酒焚成灰烬。   今日要回明府,区区两日,不容耽搁。   她忙撑着身子要自榻上起来。   “躺着,休息。”独孤凛下朝归来多时,听着动静自书案前赶来按住她。   他倾身扶着明斟雪缓缓歇下,给她仔细掖好被子,动作很细致。   明斟雪略微怔愣了下。   前世两人关系闹得最僵的那段时日里,他似乎也是这般仔细。   一面任由明斟雪拼命捶打推搡他泄愤,一面冷着脸固执地给她掖好被子,捉住漏出衾被的玉足塞回去保暖,而后才会去上朝。   他很喜欢照顾明斟雪,事无巨细。   “先歇着罢,小姐这副身子骨如今就算站着不动也撑不了太久。”   独孤凛望着她:“回相府的事暂缓上一时。”   明斟雪揪着衾被,质问道:“陛下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一直拖延下去罢。”   “是又如何。”独孤凛隔着衾被倾身压下,眼底的占有裕浓得惊人。   “小姐不可以离开孤。”他重复道,语气坚决,“不可以。”   “你这人怎么能出尔反尔!”明斟雪怒了,“我们说好的,放我回明府两日,君子一言九鼎,你怎可言而无信!”   “孤不是君子。”他恶的明目张胆,“孤只知道小姐离不开小姐。”   “想将小姐永远留在孤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你!”明斟雪掀开衾被,不再搭理他挣扎着自行起身,“卑鄙!无耻!你离我远些!”   独孤凛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榻上用衾被严严实实盖好:“仔细别着凉了。”   “你放开我!”   独孤凛定定看着她,道:“放。”   “小姐先养着身子,用过晚膳后,孤自会安排人送你回相府。”   明斟雪停止挣扎:“陛下方才不是不愿放我离开的么?”   “孤的确不愿,”独孤凛低叹了声,“奈何小姐想要回去。”   “孤想让小姐开心些。”   明斟雪闷着头:“算你有几分良心。”   “良心不多,”独孤凛坐在她身边,“仅剩的那么一丁点米粒大小的良心全都给了小姐。”   ***   明斟雪出宫时,随车去了刑部大牢外将容怀瑾提了出来。   “明姑娘,咱们是先回相府还是……”   “先去容府,把容公子送回去。”明斟雪吩咐道。   “得嘞。”车夫用的是相府的人,不听令于独孤凛,答应去容府自然是很爽快。   到了地,载有容怀瑾的那辆马车先至一步。   明斟雪本该将人送到便打道回明府的。   她撩开帘幕,朝那道瘦削的身影望了一眼,当即决定随之登门容府。   “明姑娘?”容怀瑾讶然,面色露出几许羞愧:“容某这副模样实在不宜见客,明姑娘请回罢。”   明斟雪望着他笑了笑:“无妨,容公子且先去休息,我来找玉珠。”   容府谁人不知明斟雪与容玉珠有过过节。   明斟雪只是寻个借口罢了。   “舍妹愚笨,不知姑娘寻舍妹有何要事。”容怀瑾面色复杂。   明斟雪打量着他,目光悄然自他面颊一侧扫过。   已然猜中了三分。 94 ? 第 94 章 ◇   ◎要等的人也该登场了◎   容怀瑾颔首, 揽袖一迎:“明姑娘,请。”   又侧身吩咐随从道:“去给玉珠传个口信,让她预备好茶水点心, 万不可怠慢了明姑娘。”   “多谢。”明斟雪欠身致意, 方欲登府忽的顿住脚步, 关切道:“刑部的人近些时日可有为难容公子?”   “例行公事罢了, 总是免不了吃些皮肉苦头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明斟雪心知独孤凛断不会让落网的容怀瑾有好果子吃。   独孤凛惯用的手段有多狠毒多磋磨人,且观其御下六部如今鹤唳风声之势便可知晓一二。   能镇得住四方蠢蠢欲动之心的从来都不是那座至高皇位。   而是昭元帝的铁血手腕。   “抱歉,”明斟雪说道, “容公子是为了救我,才被牵涉其中。”   容怀瑾转过身, 一双平静无波的清眸望着她:“明姑娘无需歉疚,是容某心甘情愿的。”   “我待姑娘之心如日月昭昭,如江水滚滚, 长命无绝衰。”   “这当让我如何回应呢。”明斟雪轻叹一声,“承蒙容公子厚爱, 只可惜,我与公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不,”容怀瑾侃然正色, “容某与姑娘的缘分不该止步于此。”   “日后会有机会的。”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明斟雪垂眸自荷包内翻找出一件玉佩, 递至容怀瑾面前。   “那夜公子被捕,慌乱间落下了随身佩戴的玉饰, 我差人替公子收了回来。”   明斟雪笑了笑, 将玉佩放在他掌心。   视线飞快扫过他掌上被匕首割出的疤痕, 稍稍停顿一瞬, 而后极其自然地移开。   “姑娘有心了, 寒舍鄙陋,明姑娘请吧。”   “请。”明斟雪再抬眸时,不动声色远了他一步的距离。   容府屋檐之上,藏风叮嘱随行的影卫:“仔细记上。”   “明姑娘与容氏公子共语一十二句,举止接触一次,目的为归还玉佩。”   ***   “容某离府数日,形容枯槁不宜接客,先行回去更衣沐浴。玉珠那处,另请人随姑娘同往,可好?”   明斟雪点点头:“容公子请便。”   “明姑娘,您这边请。”容府管家躬身一抬手臂,指出条通往西苑的路来。   “有劳了。”明斟雪带着流萤往容玉珠的院落去。   流萤悄悄拽了下明斟雪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姑娘真的要去见容大小姐?好端端的寻她做甚,上回唐府的赏花宴之上她还有意作恶刁难小姐呢,小姐见到她没的坏了心情。”   “也不是非要见到她本人不可。”明斟雪声音极轻,轻的刚好只有流萤能听见。   “我只是想寻个理由拖延时间,留在容府里等人。”   “小姐在等谁?”流萤好奇。   明斟雪将视线投向容怀瑾离去时的方向:   “为了印证猜测,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正说着,另有一路小厮来报:“明姑娘请随小的来,我们姑娘现下在西苑的莲花池钓鱼呢,不在院落里。”   明斟雪牵着流萤的手:“走吧,一起去西苑。”   远远的便听见容玉珠的喧闹声——   “莺歌你敢吓跑我的鱼!看我怎么罚你!”   “小姐息怒,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还敢狡辩,我的鱼儿分明咬了钩,若不是你吓唬的,那鱼儿又怎会弃了钩逃跑!”   容府家仆面上挂不住,忙转身朝明斟雪陪着笑:“明姑娘请见谅,我们姑娘的脾性……一向如此……”   “无碍,”明斟雪道,“既然容姑娘心情不佳,我也不便再叨扰了,就在容府花苑里随意走走便可。”   “好,好,小的领您看看景。”容府小厮巴不得赶紧将明斟雪带离这是非之地。   谁料容玉珠眼尖,远远瞧见一路人影靠近,中途又折了回去,索性扯着嗓子蛮横地唤道:   “何人来此?怎么见了本小姐便要走!我又不是豺狼虎豹,吃不了你,走什么走!做甚么避我如蛇蝎……啊呸呸呸!本小姐才不是什么蛇蝎。”   被她这么一唤,明斟雪若再不管不顾径直离开,便容易落下话柄了。   她转身走上前,道:“容姑娘,好久不见。”   容玉珠瞪直了眼睛:“明斟雪?怎么是你。”   容府小厮经验颇丰,见势不妙忙挡在明斟雪面前,对容玉珠解释道:   “大小姐,明姑娘特意将大公子送回了府,大公子才从刑部脱身,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千万管好自个儿,切莫生出什么乱子呀。”   “兄长回……回来了?”容玉珠磕磕绊绊同小厮确认消息,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明斟雪打量着她,不曾遗漏掉容玉珠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因着容氏嫡长房一系的兄妹自幼丧父丧母,年长的容怀瑾便在容玉珠成长的过程中既为兄长,也充当父亲一角,兄妹二人关系十分亲厚。   与预想中的不同,容玉珠听见兄长平安归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欣喜,也全无关切与心急。   她眼中明晃晃透出一种难言的恐慌。   恐慌?   她在害怕什么。   明斟雪不自觉地蹙起眉。   “大公子待会儿梳洗更衣后便会去见老太爷,大小姐可要随明姑娘同往?”容府小厮问道。   “我?”容玉珠茫然地指着自己,匆忙摇了摇头:“我不要去,不要去……”   容玉珠的反应实在不寻常,明斟雪静静观察着她,眉心蹙的更紧了些。   “姑娘,”流萤拽了拽明斟雪的衣角,“咱们还是先回罢,流萤担心容大小姐她伤着您……”   明斟雪倒是不担心容玉珠会跋扈到再度对她出手。   有独孤凛的影卫在,任何人都不能寻到半分机会去伤她。   估摸着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影卫折断双臂。   若是独孤凛亲至,就不仅仅是断臂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只怕非要见了血才能收场。   不过明斟雪的确不打算再在容玉珠这里耽搁时间,她要等的目标不在西苑。   时候差不多了,要等的人也该登场了。   “我还有事,便不再打扰容姑娘垂钓消遣的兴致了。”明斟雪微微颔首致意。   “欸好!明姑娘您这边请,小的领您去见大公子。”容府小厮察言观色,当即接着明斟雪的意思领她离开。   容玉珠仍在原地怔愣着,垂钓的细杆被她扔在一旁。   “明姑娘,我府姑娘她……哎哟,您多担待着些。”容府小厮回头瞥了眼容玉珠,好不尴尬。   “容姑娘率真,为人心直口快,倒是辛苦你们精心哄着她了。”明斟雪以眼神示意流萤。   流萤心底明了,取出一把碎银子塞到那小厮手里。   “整日里哄着大小姐挺不容易的,收下吧,吃些酒高兴高兴。”明斟雪笑着说道。   “我的天爷欸,小的谢过明姑娘!”那小厮喜的嘴角咧到耳根,忙不迭道谢。   “若是这府里的主子能有一个如明姑娘这般识大体便好了。”   容府小厮一面将银子塞进袖兜里,一面低声抱怨了句:   “单说我们府上这位大小姐,欸呦,近来不知中了什么邪,原先只是看我们这些下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可倒好,连疼她疼到骨子里的大公子也不稀罕了。”   “原先见到大公子,总会撒着娇讨要这个讨要那个,现在却是能避大公子多远便躲多远。”   明斟雪听到这里蓦地停住了脚步。   “玉珠姑娘她……不肯亲近大公子了?”   “对啊!”小厮一拍手,“谁知道大小姐到底犯了什么错被大公子狠批了一顿,老话说这亲兄妹哪有隔夜仇的?偏咱们这位大小姐耿耿于怀,自此不肯亲近大公子。”   “明姑娘您瞧见没?方才一提起大公子,这玉珠姑娘便是这副慌张样。”   容玉珠耿耿于怀?记仇?   明斟雪觉得不像。   容玉珠她方才那副模样分明是被吓到了。   明斟雪抬起头,目光扫过容府悬着的写有“清贵流芳”的匾额。   容府,容老太爷,容氏兄妹……   明斟雪思忖一番,由小厮引着步入会客厅休息。   她身子尚未至夤夜欢愉后的疲累中恢复过来,行了一段路便有些站不稳。   明斟雪掐算着时辰,估计差不多了,遂寻个借口支开容府小厮与流萤,留自己独处。   手执茶盖浮去茶沫,略品了一口顾渚紫笋茶的香气,外间蓦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明斟雪听着动静,瞥了一眼门外,仍不紧不慢地品着香茶。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几息的功夫“咚咚咚”跨过门槛直冲明斟雪而来。   明斟雪寻声抬眸,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甚是惊诧——   “容玉珠?”她皱眉,“怎么是你。” 95 ? 第 95 章 ◇   ◎昨日份六千字补充完毕◎   容玉珠跑得很急, 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明斟雪,你为何要将我兄长自刑部提出来。”   “玉珠姑娘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容公子本不该被关入刑部。”   明斟雪放下茶盏,颇为疑惑地打量着她:“容公子是玉珠姑娘的亲兄, 兄长平安归府, 玉珠姑娘为何不但不急于关切兄长近来是否安好, 反而避之不及。”   容玉珠在她对面的交椅落坐, 闷声嘟囔着:“谁,谁说我在避着兄长……”   “玉珠姑娘很不希望容公子能从刑部出来?”明斟雪紧盯着她。   “当然不是!”容玉珠当即否决。   “那么玉珠姑娘又在害怕什么。”明斟雪抛出问题紧追不舍。   “我没有害怕!”容玉珠“腾”的站了起来,“我这便去探望兄长,你就在这儿坐着, 不许与我一同去。”   “去吧。”明斟雪也不屑与她争辩。   容玉珠偷瞄了她一眼,憋着气提起裙裾朝厅外跑, 一脚刚踏出门槛,厅堂东面忽的闪过来一道人影——   容玉珠一抬眼,在看见来人的一瞬悚然大惊失色, 慌忙转身往回跑。   明斟雪见她去而复返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四处躲藏,还没来得及问她缘由, 目光透过庭前掩映的竹丛隐约窥得来人的身影。   他来了。   视线转而落在正忙着翻窗欲逃的容玉珠身上。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明斟雪来不及再同她细细追究,眼看着人影即将晃过会客厅这厢来,当即起身也在厅内寻着僻静隐秘的地儿意欲藏身。   “你躲什么呀!”容玉珠一条腿已跨过了窗台。   明斟雪将纤瘦的身子挤进窗边摆放的博古架角落里, 观察着厅外动静。   “玉珠姑娘又想躲谁?”明斟雪问道。   “我才不告诉你。”容玉珠瞥了眼窗外, 猫着身子将另一条腿搬过来。   “本姑娘跑啦,你且在这儿候着吧, 我偏不信你的运气这般好, 什么人都能躲得过去。”   容玉珠面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眼看着她踩上窗台, 双脚一跃便能稳稳落地。   不料脚底倏的一滑——   整个人自窗台上“噗通”一声摔落至后苑。   这声动静惊动了厅前路过的那人。   他本已越过了会客厅的正门, 此刻听着声复又折了回来。   明斟雪藏身博古架后,自认倒霉。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心上,自门外逐渐逼近。   明斟雪心知自己藏不住了。   若待会儿被他揪出来,反倒不容易辩解自己因何躲藏在此。   她索性转身自博古架后走出,抢先一步稳稳落坐于交椅上,重新执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撇着茶沫。   魏绍进来时,看到的便正是这么一副场景。   “明姑娘?”他半眯起桃花眼打量明斟雪。   明斟雪闻声先是一怔,而后缓慢抬眸望向来人,故作惊诧道:   “大殿下?”   “好生巧合,殿下竟也在容府。”   明斟雪忙搁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   魏绍眯着的眸子一松,微微颔首,道:“明姑娘抬举咱家了,在外称呼奴才一声‘公公’便可。”   明斟雪从容应下:“魏公公也是来听着信来探望容公子的么?”   魏绍顺着她的话:“不错,太后娘娘心系容府,听说大公子好不容易自刑部脱了身,特命奴才来亲自登府造访,以表太后娘娘对小辈的一片爱护之心。”   “太后娘娘仁善。”明斟雪昧着良心夸道。   魏绍扯了扯嘴角,略意思一番:“这是自然。”   又说:“方才奴才听见这厅内传来动静,单以为是容府遭了贼人,这才急急忙忙赶来看上一看,惊扰了明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明斟雪淡淡瞥了眼窗台外被惊的摇晃不止的树杈。   “无妨,左右我也无事,便待在这儿等容公子更衣。”她说道。   “既如此,奴才便告退了。”魏绍道,“今日之事还望明姑娘替奴才保密,奴才不曾在容府见过明姑娘,姑娘亦不曾见过奴才现身容府。”   明斟雪应下,目光飞快扫过他掌心,神色平静如常。   魏绍朝她拱了拱手,步履匆匆转身立刻。   明斟雪盯着他的背影。   良久才抚平蹙紧的眉心。   直至魏绍彻底自视野中消失,明斟雪这才敢去窗边看上一眼容玉珠的情况。   微微湿润的泥地间留有她的踪迹,人却不知已逃至了何处。   看来今日造访容府一事不得不延迟了。   明斟雪完成的一半的事情,心情相对来说轻松些。   她转身落坐,手捧香茗。   窗外却忽的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叫:   “来个人救一救我,快来人!救命!”   明斟雪才要举起的茶盏已被放回了原处,她探出窗台匆忙去寻容玉珠的身影。   容玉珠半身没入湖泊间,她双手紧紧抓住视为生命稻草的岸边枯木,身子浸泡在湖水里越沉越深。   见明斟雪来了,她毫不犹豫疾声呼救:   “救我!”   明斟雪心下遽然一慌,撑着窗台勉力落入后苑,在岸边攥住她的手:   “别再胡乱挣扎,会消耗体力!”   可容玉珠彻底慌了神,根本听不得劝,只顾着死死攥着明斟雪的手往岸上攀去。   明斟雪被她抓着陡然脱离岸边,眼看着便要被拖入水中——   “不要挣扎!”   她抱住岸边一棵半枯的古木借力,勉强刹住了脚步。   可古木暴露在地面的根部逐渐生出裂痕。   明斟雪无力再同容玉珠拉扯,她听见了树木断裂时发出的“咔嚓”声。   古木根部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蔓延开。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她还有独孤凛的影卫。   明斟雪松开了手,将悬在颈间的骨哨含在口中吹响。   一阵悠扬的鸟鸣声自骨哨间响起,听起来同寻常鸟鸣别无二致。   守在容府院墙上的藏风一行人迅疾寻声赶来。   “明姑娘!”   藏风一臂拦着明斟雪,一手抬指在容玉珠腕上敲击几下,容玉珠腕骨脱了力,登时松开了攥住明斟雪的那双手。   影卫将她自水中捞出,放在岸边。   “明姑娘可有受伤?”一行影卫将明斟雪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明斟雪垂下眼睫,指尖轻轻触碰着被粗糙的树皮磨出细痕的掌心,说道:“我没事,小伤而已。”   “姑娘这手上的痕迹放在主子眼里可算不得小伤。”   藏风看的心惊胆战。   他追随独孤凛多年,剥皮抽筋剔骨剜肉何等血腥的场面没见过。   一行训练有素的影卫杀人尤能不眨眼,手起刀落见血封喉。   偏生对着面前这位姑娘掌心擦破了皮的小伤提心吊胆。   藏风自知一行人回宫复命后,主子必然会大发雷霆。   “我真的没事,”明斟雪抬起手,“你们看,血已经止住了。”   一众影卫登时齐齐下跪:   “属下失职,护卫不周,请姑娘责罚。”   明斟雪惊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没有那么夸张吧……”   她伸手去扶藏风的手臂:“你们先起来……”   “明姑娘万万使不得!”藏风侧身避开她,执意抱拳请罪。   “别跪了,我不怪你们,快起来,这里是容府,再耽搁一会儿若是被容府的人看见了……”   被影卫阵势吓到的容玉珠小声提醒道:“我,我就是容府的人……”   明斟雪经她一提醒,蓦地回过神来,直直打量着她。   容玉珠垂下头,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子:“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自个儿掉水里爬上来的。”   “没来过会客厅,没见识过你和影卫,更没听到魏……”   她捂住嘴巴,摇着头呜咽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玉珠姑娘最好说到做到。”明斟雪犹不放心,适时敲打她一声:“陛下的影卫做事素来滴水不漏,玉珠姑娘自己掂量掂量分寸。”   “我明白,我明白。”容玉珠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我还不想死。”   “玉珠姑娘回房去罢,换身干净的衣裳,切莫着凉。”   想等的人已经等到了,明斟雪想要验证的事已然有了决断,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准备打道回府。   “藏风,你们先回吧,我也要登车回相府了。”   “属下追随姑娘的踪迹,暗中保护姑娘。”藏风道。   明斟雪点点头,说:“好。”   她敛眸看着掌心细小的伤痕,劝道:“区区小伤就别再禀告陛下了。”   “不成。”藏风面容严肃,“欺君之罪,属下万不敢犯。”   “不值得的,陛下日理万机,又何必额外费心来在乎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明斟雪觉得独孤凛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替我瞒着他吧,藏风,我实在不想让他为我分神,陛下昼夜权衡朝政已经够累的了。”   藏风闻言抬起头,说道:“若主子能亲耳听见姑娘的关切之意,定然是极欣慰的。”   明斟雪一怔,慢慢敛起眼睫。   “我,我在关心他?”   笼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紧。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关心一国之君罢了。”   是臣对君的关怀。   应当不是单单关心独孤凛罢……   明斟雪觉得心绪有些乱。   待一众影卫尽数隐去后,她转身绕过会客厅后苑,想要绕至正门离开。   沿着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走着,山石掩映出突然传来人语——   “殿下饶命啊……”   是容府老太爷那沧桑的声音。   “咱家等了这么些年,岂是老太爷您说放弃便可放弃的?”   这声嚣张又阴柔的腔调毫无疑问出自魏绍。   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直觉自己不该来此。   暗中窥得别人的秘密并非好事。   魏绍与容老太爷私下交易,他二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行事素来谨慎,能聚在此处密谋,想必周遭已然安插好了足够多的耳目。   杀人灭口的事也不是做不出。   明斟雪误闯入其间,根本不知哪一条路布置了陷阱,哪一条路能逃出生天。   这般情形若是惊动影卫现身,那么独孤凛与魏绍便等同于直接兵刃相见。   不可以,不可以让独孤凛的人手直接暴露。   现下还不清楚魏绍的布局,他掌握了多少股势力,能对独孤凛造成多大威胁,这些消息明斟雪尚不清楚。   只是……   明斟雪抬指弹了弹自己的脑壳,颇为懊恼。   自己为何会下意识替独孤凛考虑……   而且弹脑壳这个动作也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明府时,兄长气急对她略施惩戒,敲上她脑袋的手却屡屡被独孤凛拦下。   他那时还是名为薛昭的少年。   一心只知道护着他的小姐。   明斟雪摸摸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她松开掌心,不敢轻举妄动,打定主意等魏绍与容老太爷商讨完毕再悄悄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   容府的侍卫奉令围着山水苑巡逻,眼看着便朝明斟雪身处的山峦背部逼近。   明斟雪听见动静当即四处观望,寻找藏身之处。   周遭石壁整整齐齐并排林立,寻不见一个洞.穴用以藏身。   侍卫佩刀划过山石的声音清晰传入明斟雪的耳中。   地处偏僻,便是无声无息杀了她也不足为奇。   寒意倏然窜上脊背。   侍卫的灰褐常服一角自山石缝隙间漏出。   明斟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后背紧贴着石壁,无路可退。   应该吹响骨哨吗,那样她便会得救,可魏绍也会被惊动,加快对皇位的攻势。   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明斟雪咬了咬下唇,将骨哨放下,拢入掌心紧紧攥住。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肯让独孤凛的影卫暴露。   可那块褐色衣角侵入视野的面积越来越大……   明斟雪知道,容府侍卫只需略一转身,便能发现石壁深处她的存在。   她在心里无声祈祷着,祈祷侍卫千万不要转身,快些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   她惊觉一行侍卫察觉到疏漏的这处石壁,调转了方向。   佩刀自眼底划出凌厉的一道残痕。   明斟雪屏住了呼吸,攥着骨哨的掌心沁出细细密密冷汗。   “兄弟几个,这边搜了没?”   “哎哟,还真别说,漏了这处。”   “可不得搜仔细了,走漏了消息咱哥几个拿命去赔?”   明斟雪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双手难自抑地战栗着。   “五哥,进里面去看看?”   “走!看看去!”   明斟雪满目惊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心脏扑通扑通横冲直撞。   “五哥,兄弟觉得里头好像有人。”   “有什么人?”   “有……”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娇蛮的呵斥声遽然压住了几人沙哑的低语。   明斟雪瞳孔骤然一缩。   是容玉珠……   容玉珠半身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裳,披着件外衫便匆匆赶来。   “大,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容府侍卫战战兢兢。   提到伤心事,容玉珠一叉腰,指着他骂骂咧咧:“这时倒是想起来管我怎么了?一群废物,本姑娘脚滑掉水里喊破了喉咙也没见着你们当中一人能赶来相救!”   “没用的东西!领着容府的钱粮游手好闲在这儿闲逛!大白天的挺什么尸!非要姑娘我淹死在水里,你们才能赶过去捞一下,是不是!”   一众侍卫被大小姐劈头盖脸一顿狠骂,吓得忙收起佩刀捂着求饶:   “小的愚笨小的愚笨,大小姐息怒,小的万万不敢偷懒,实在是老太爷他方才调集我等……”   “别想拿祖父当借口来搪塞我!”容玉珠气急,“滚,现在都给我滚去前院,找管家领板子去!”   见一众人木木地杵在原地,容玉珠气的飞起一脚踹上领头人的屁股:   “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滚!快滚!”   “欸欸欸,大小姐息怒,小的滚,这就滚!”几人连滚带爬躲开容玉珠。   “滚快些!别碍了本姑娘的眼!”容玉珠又补上一脚。   “小姐您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侍女跟在她身后不知所措。   容玉珠骂的口干,喘了几口气,她转头望着侍女,吩咐道:“你也走,回宝荣居给我取来一身干净衣裳,速去。”   “是。”侍女间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耽搁。   待到人都走了,容玉珠掐了掐手,试探着朝里低声唤道:   “咳咳,明斟雪。”   “明斟雪你在吗?”   静默片刻,石壁深处传来回应:   “我在。”   容玉珠捂着胸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在便好,吓死我了。”   “我刚要回去,便听得祖父又约人在老地方商议要事,估摸着能被你撞上,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了来。”   她四下里张望一番,小声唤道:“你出来吧,我识得路,送你出去。”   明斟雪应了声,扶着石壁小心翼翼自深处走出。   “走吧。”容玉珠忙牵住她的手,拉着人绕路走开。   “多谢。”明斟雪望着她。   容玉珠怔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垂下眼帘:“谢什么谢,方才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这种客套话不用说。”   “不一样的,玉珠姑娘救了我,我应当道谢。”明斟雪松开了手中紧攥着的骨哨,摊开掌心,尽是冷汗。   “你别说了,你再这么客气,我反倒要羞愧死了。”容玉珠撇撇嘴。   明斟雪笑了笑,不再多言。   容玉珠带着她绕回会客厅正堂前,流萤就候在那里。   “你走吧,府中这几日甚是森严,连我都不敢太过放肆,你还是不要来容府了。”   “好,”明斟雪面对着她,欠身一礼,“谢过玉珠姑娘。”   她带上流萤,同容玉珠告别后朝容府正门走去。   “明斟雪。”   容玉珠沉默半晌,突然出声唤住她。   “玉珠姑娘还有何事?”明斟雪回眸望着她。   “从前的事……是我不对,我,我见不得兄长对你那样好,总是寻衅挑事想要让他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处处都能压人一头,盛京城名声最好的两位姑娘一位是你一位是你嫂嫂,都落在你们明府了,我不服气。还有还有,我当众为难过你许多次,可是方才你竟然愿意出手救我……”   “现在呢?”明斟雪笑着问她,“现在玉珠姑娘还讨厌我吗?”   容玉珠撇开头,嘟囔着:“还是有些讨厌,不过少了那么一点点,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   “还不错,”明斟雪轻笑了声,“换个角度想想,玉珠姑娘对我的印象好了一点点。”   她望着容玉珠,忽的生出几分怜悯:“玉珠姑娘,容我多言一句。”   “你不可能永远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准备,若有一日容老太爷与容公子不再撑起这座府邸,玉珠姑娘你又当何去何从?”   容玉珠茫然地看着她。   明斟雪自知话不宜说透,点到为止即可。   “好啦,我走了,玉珠姑娘多保重。”   “再等一等!”容玉珠猝然出声叫住明斟雪。   她垂着头,内心挣扎了好半晌,方才艰难开口道:   “我兄长是个好人。”   她语气十分认真对明斟雪重复道:“我兄长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很好,他只是……”   容玉珠说不下去了。   明斟雪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我明白。”   容玉珠摇着头,眼眶隐隐发红:“不,你不明白。”   “我知道你很快便要入宫做娘娘了。”   “陛下那么喜欢你,你的话,他应当也是会听得一些的。”   容玉珠抿了抿唇,一改平日里的张扬跋扈劲,声音很低。   “所以,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兄长是个好人。”   明斟雪与她对视良久,郑重回应她:“好,我听到了。”   容玉珠点点头,把她往门外推:“你走吧,你快走,以后都不要轻易来容府了。”   她站在车前,目送着明斟雪登车,在帘幕撂下的那一瞬终究没忍住,再度叮嘱道:   “明斟雪。”   “我兄长是个好人。”   “我听见了。”明斟雪挑开帘幕,“照顾好自己,保重。”   车厢另一侧,藏风率影卫跟上。   “记上,容府小姐临别之时同姑娘夸耀容公子四回,有代兄邀宠之嫌。”   藏风尽职尽责,叮嘱影卫将事件记录在册后,隔着帘幕劝说明斟雪道:   “姑娘勿要轻信他人之言,想必是容公子势弱,其妹意欲助兄长拉拢明姑娘的心意,还请姑娘仔细辨别,切莫伤了与陛下的情分。”   明斟雪掩面失笑。   她抬指敲了敲车厢的厢壁:“藏风,回宫后我会请旨让陛下为你们记功进赏。”   藏风满面的正义凛然:“属下无所谓赏赐,只是代陛下传达心意。”   “那么依你所见,容玉珠的目地是在我面前为容怀瑾美言咯?”   “属下愚钝,容姑娘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明斟雪摇了摇头:“非也,她反复叮嘱并不是为了帮容怀瑾挽留我。”   “而是在求我有朝一日能念在旧情上,请陛下饶容怀瑾一命。”   作者有话说:   好嘞,剧情线完毕,下面是女鹅去挖掘重生真相 96 ? 第 96 章 ◇   ◎    暮色暗淡,倦鸟归林。   流萤取了伤药替明斟雪涂抹在掌心,劝道:“时候不早了,……◎   暮色暗淡, 倦鸟归林。   流萤取了伤药替明斟雪涂抹在掌心,劝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回相府吧。”   “是该回相府了。”明斟雪挑开帘幕一角, 见影卫已尽数隐入夜幕中, 指尖一松, 复又落下帘幕。   “先去一趟金玉堂, 阿姊那处应当得了消息,我去见她。”   先前交与唐香君的玉玦被她寻了些特殊路径差人相看,想来已然有了结果。   明斟雪解开荷包,自其中取出一枚叠好的纸包, 纸内存着“黄泉客”的粉末,此番预备着一道送与唐香君去鉴看。   明斟雪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魏绍与容老太君勾结已是不争事实, 她想知道,若那玉玦真有古怪,其上附着的可是这味黄泉客。   若容怀瑾用的正是魏绍的毒药, 那便说明前世魏绍也参与了摧毁相府这一局。   可前世父兄与也为了能扳倒独孤凛,投靠了魏绍阵营, 魏绍此举莫不是在折断自己的臂膀?   明斟雪想不明白,她捏着那叠纸,重新塞回荷包中放好。   “姑娘, 金玉堂到了。”车夫提醒道。   明斟雪挑开帷幕, 同流萤一起步入金玉堂去见唐香君。   早有跑堂负责迎客送客的伙计站在门口望见明斟雪的身影,匆匆忙忙回了大堂去给唐香君传话。   “大东家, 相爷府上的表姑娘来咱们酒楼了。”   “斟儿来了?她不是被抓回宫里了么?”唐香君听见报信的说话登时愣了下, 手中账本算盘一撂, 忙起身出门去迎她。   明斟雪方步入酒楼, 便见一行伙计簇拥着唐香君过来。   “阿姊。”明斟雪牵住她的手往里面走, “陛下放我归府两日,两日后我便要回宫了。”   她扫了一眼周遭,压低声音附在唐香君耳侧说道:“陛下的眼线一直跟着我,若要议事,阿姊这儿可有同我身量相仿的姑娘?换了衣裳代我遮掩耳目先行归府。”   “这个容易,”唐香君吩咐了心腹几句,让流萤陪她一起行动。   “若要以假乱真,你的婢女需得寸步不离跟着,看起来才像那么回事。”   唐香君仔细阖上门扇,躬着身去箱屉里翻找物件。   “看看吧。”她用帕子包着那副被明斟雪自容府掉包了的玉玦,推至明斟雪面前:   “阿姊知你出宫一趟不易,长话短说,我托了买卖行的东家去鉴定,你猜怎么着——”   唐香君隔空指了指玉玦:“此物以西域奇毒沥水泡就,毒气早已渗透入玉质内,堪称夺命利器,损害肌体于无形中。若是长久随身佩戴,毒入膏肓,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人,须知……斟儿,斟儿?”   明斟雪面色煞白。   唐香君见她神情不对,忙住了口,关切道:“你怎么了?”   “阿姊,”明斟雪双眸空洞,面上没有半分血色,“我害怕。”   “害怕?”唐香君望了望那玉玦,握住明斟雪的手,“怎么,容府敢拿这玉玦害你?”   明斟雪说不出话,面色愈发惨白。   前世容怀瑾也许并未想要害她,可这玉玦自兄长一双遗孤处落在了明斟雪手里,误打误撞,最后中毒亡故的还是她。   难怪,难怪……   难怪她自得了这玉佩之后,精神萎靡不振,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以至于年纪轻轻,内里却已熬至油尽灯枯的地步。   前世如梦一场,结束的实在荒唐。   眼中涌起热意,明斟雪轻轻抽泣了声,一滴泪滑落眼眶。   “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哭了呢。”唐香君捏着帕子帮她拭泪。   “容府拿毒药威胁斟儿了?”她问。   “没有,”明斟雪吸了吸鼻翼,心脏难受的紧,“我只是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阴谋诡计里,遭了那么多年的算计。”   “敢制出这等毒物,容府的心果然不是一般的黑!”唐香君嫌恶地“啐”了一口,起身将明斟雪揽在怀里安抚。   “亏得容府当初还有脸登门求娶你,他们背地里不知藏着多少手段呢,若你真入了容府,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明斟雪无声啜泣着,取出私藏的毒药交给唐香君:“烦请阿姊再寻东家看看,用来浸泡这玉玦的药物可是名为‘黄泉客’的西域奇毒。”   “好,”唐香君将装有药粉的纸包妥帖收藏好,“阿姊明日一早便去寻人鉴定,赶在你回宫前给出答复。”   明斟雪点点头,起身打算就此拜别。   “今夜前来面见阿姊便是为了这些事。自千秋节一别我已离府多日,阿爹阿娘探听不到我在宫中的消息必然心急如焚,我该回相府去见见他们了。”   “斟儿且留步,”唐香君出声挽留,“还有一事,我需得说与你听。”   “何事?”明斟雪问。   唐香君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打量着她腕间佩戴的平安锁。   “先前你问我这副平安锁的说法,我差人一直留意着菩华寺的动静,两日之前,净禅法师刚刚云游归来,斟儿明日可愿随我入古寺拜访?”   “莫要等到明日了,就现在罢,驱车赶到菩华寺应当不算太晚。陛下的影卫始终监视着我,眼下好不容易寻个机会得以短暂脱身,不如夤夜前往。”明斟雪说道。   “斟儿不愿陛下知晓此事?”唐香君不解其意,“依斟儿所言,平安锁不是陛下赠予你的么?”   “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让他知道。”明斟雪敛眸望着平安锁,抬指轻轻摩挲。   “他总是在刻意隐瞒我一些事,拦着我去探寻真相,可我直觉事情并非如他交代的那般简单。”   唐香君倚着门槛望她,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啊……”   “冤家。”   她转身将门扉打开一条缝,唤小厮去备车。   “走吧,明大小姐。”唐香君挽着明斟雪的手臂,“再过些时日,阿姊见着你便该尊称一声‘皇后娘娘’了。”   “阿姊打趣我做什么,”明斟雪懊恼。   “谁打趣你了?”唐香君笑了笑,“换言之想,谁敢打趣我们斟儿。”   “你还不知道吗?封后的旨意已降至相府了,陛下将婚期定于下月初一,届时,阿姊赴相府恭迎皇后。”   “封后?!”明斟雪惊诧,“何时降下的旨意,宫中不曾走漏一丝风声。”   “千秋节当夜,你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陛下,满朝文武群情激昂要求严惩明氏。”   “陛下并未多言,直接以一纸立后婚书堵住八方口舌。”   唐香君为她戴上斗笠遮掩面容:“斟儿,你可知那纸立后的旨意原本是陛下预备着在千秋宴之上宣读的。”   独孤凛一早便存了立后的心思,才会在承天门上当众求娶。   所以独孤凛答应偿清欠下的债后放她离开,也是在哄着她拖延时间是吗?   立后圣旨已下,他就是想将她锁在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做他的掌中物,笼中鸟。   明斟雪注视着腕间的平安锁。   这个真相,她还有去探寻的必要吗?   “斟儿,”唐香君唤她,“我们该出发了。”   明斟雪杵在原地,内心百感纠结。   前世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浮现。   那场焚心蚀骨的大火,那个怀抱她的画像焚身火海的疯子……   他偏执,自私,不择手段也要将她锁在身边。   她应当主动去拨云见雾,去探究当年真相,去认识最真实的独孤凛吗?   明斟雪犹豫了。   唐香君见她面露为难,便知晓是那道立后的旨意违了明斟雪的心意。   “斟儿若无意了解平安锁的渊源,我们便不去了。”   唐香君示意车夫改道往明府去。   “不去菩华寺了,天色已晚,我送你回相府罢。”   明斟雪紧抿着唇,指甲在指腹掐出血痕。   她闷着头不语,察觉到马车改道朝菩华寺相反方向驶去,倏然抬起头:   “唐叔,劳烦您将马车调转方向,依着原先的意思将我与阿姊送去菩华寺。”   唐香君睁大了眼睛盯着她:“斟儿你改主意了?”   明斟雪点点头:“是,我想清楚了,无论以后如何,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将从前的事梳理明白。”   她想知道,独孤凛瞒着她做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在这一刻,这一念头压过了她对宫闱的厌恶。 97 ? 第 97 章 ◇   ◎重生代价(一更)◎   千年古刹, 群山环抱。   一场山雨过后,青石板上残留着未干涸的水迹,绣履轻踏而过, 裙袂扫落清浅香风几许。   寺门禁闭, 沉沉诵经声不绝于耳。   明斟雪甫一走近, 还没来得及扣响门耳, 忽觉晚风穿堂而过,吹动檐下铃铎作响。   紧阖的寺门这时缓缓开启——   身披袈裟的老僧双手合十,眉目庄严:   “老衲在此恭候施主多时了。”   明斟雪讶然,双手相合回以一礼:“大师知晓我今夜会来?”   净禅法师微微颔首, 声音浑厚:   “女施主,请吧。”   “我随你同去。”唐香君提着裙裾跨过山寺门槛, 却被净禅法师侧身拦下:   “女施主且先随吾徒前往右侧客堂暂歇,老衲有些话需得同这位女施主单独交代。”   明斟雪松开她的手:“阿姊放心去歇着罢,此间事了我便去寻阿姊。”   唐香君点点头:“去罢, 我替你留意着山外的动静。”   明斟雪与她分别,转身随净禅法师前行。   她并不知晓, 在她转身那一刻,入夜后的普华山下驶来一驾华贵车辇,与唐府马车擦肩而过。   厚重的帷幔被侍卫挑开, 独孤凛自车辇上一跃而下, 沿着青石阶徐徐前行。   “陛下请留步。”早有僧人得了净禅的授意恭候在山寺门外。   “今日有贵客来访,净禅大师脱不开身, 故而吩咐贫僧在此相迎。”   这话乍一听未免有些奇怪。   贵客贵客, 普天之下, 何人能贵的过当朝天子?   独孤凛抬了抬手, 示意欲上前争辩的侍从退下, 并未苛刻计较。   “看来是孤来的不巧,既如此,孤便去禅房候着净禅法师。”   “不敢让陛下屈居禅房,大师令弟子邀陛下入正殿参拜。”   “有劳师傅引路。”独孤凛道。   侍卫被留在山寺外驻守,见状顿感惊异。   他们追随新帝一路自尘埃底踩着尸山血海登上九重阙至高皇位,独孤凛这一双手沾了多少鲜血众人有目共睹。   浴血御极,权柄加身。   极致的利己者,冷血,残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论常理,既已登至这一境界,独孤凛便不该再存有仁心。   可他是位悲悯苍生的明君。   更不该对任何事物有敬畏之心。   目空一切,他自身便担得起“敬畏”二字。   这样的人物,竟也会长跪于青灯古佛前,为一人祝祷。   风吹幡动。   血海屠戮的修罗也会信奉佛门吗?   ******   老僧引明斟雪过大雄宝殿而不入,反倒朝侧殿而去。   “女施主可知,老衲因何不领施主入正殿朝拜么?”净禅问。   明斟雪想起铳州城中小沙弥对她说过的话。   “是因为我并非凡胎肉.体,仅仅是一缕游离于尘世的魂灵对么?”   老僧颔首:“以女施主如今的形态,若于大雄宝殿朝拜,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他抬首仰望着古佛,满目悲悯:“这座古殿,数月前曾也有一位施主踏足过。”   “数载前亦然。”   老僧将目光转向明斟雪:“女施主应当能猜到老衲意指何人。”   明斟雪心念一动,忖了忖问道:“是当今圣上?”   “是,”老僧阖上双目,手中搓捻着佛珠。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老僧睁开眼,目光清明。   “女施主,你已非尘世中人了。这副魂灵所余时日无多,至多一月便会烟消云散。”   明斟雪心脏咯噔一声猛颤了下。   她预先想过自己的结局,却不曾想到这一日会到来的如此之快,亲耳听到仍免不了黯然神伤。   “当年老衲便同陛下直言后果,以此法强逆轮回,有违天道,即便侥幸换得重来一世的机会,女施主的魂魄依然久撑不得。若要长久留存于人世间,需得契合之人心甘情愿以自身血肉魂灵为供养。”   老僧伸手遥遥一指:“女施主腕上佩戴的血玉便是缔结条约的法器。”   “大师的意思,是陛下打算以他一命为我续命?”明斟雪问道。   老僧摇着头:“代价远不止于此。”   “莫说现世续命,单论助女施主重生这一条的代价,千百年来除却当今陛下,无一人敢付出。”   “先皇潜心修行数载,祈盼能返老还童青春永驻,却也败在了割舍现世己身性命这一条。”   “希望太过虚无渺茫,除却陛下,无人敢赌。”   明斟雪敛眸,尝试去解那副根本解不开的平安锁。   “结果便是一月之后若要我活,陛下必须得死,是吗?”   “是。”老僧坦诚道。   明斟雪卸了力,怔怔跪坐在蒲团上。   “除却陛下的命,他还需付出什么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请恕老衲不得多言。”   “那么我重生的缘由呢,也不可说吗?”明斟雪望着老僧沧桑悲悯的面容,“我曾在梦中见过他前世焚身火海的结局。”   老僧摇了摇头:“往事亦不可说,缘分到了女施主自会知晓全貌。老衲能告知女施主的,只有现世之事。”   “一月后,缔约生效,女施主凡身重塑得以长留尘世间。”   “我活下来了,他又该怎么办……”明斟雪用力拉扯着平安锁的锁链,企图将嵌有血玉的法器自腕上挣脱掉。   挣不断,解不开,由独孤凛心头血浸泡而成的血玉生了根般同她的肌肤贴合在一起,已然成为了明斟雪身体的一部分。   如独孤凛给她的爱一般紧密纠缠着,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   平安锁边缘缀着一圈小铃铛,随着她的剧烈动作摇晃,发出凌乱脆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铃铛声在空荡的大殿回响,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就在明斟雪被脆响折磨的即将崩溃的前一瞬,她停止了挣扎。   耳畔陡然一寂。   老僧静默着立在佛像前注视她,如一尊悲悯的活佛,淡然藐视着芸芸众生的红尘纠葛。   明斟雪跪坐在蒲团上,她抬起眼帘,于佛前双手合十俯身深深一拜。   一墙之隔的山寺正殿内,年轻的帝王身姿笔挺阔步直入,他撩起袍裾一扬,屈下象征尊贵的两膝,俯身深深一拜。   “愿以我一命,换她长命顺遂。”   “愿以我一命,换他长命顺遂。”   纠缠两世的宿命感在这一瞬伴随山寺悠远的钟声奏响。   山林震荡,空谷传响。   青灯之下遥闻老僧一声叹息:   “施主何苦来哉。”   明斟雪缓缓起身,伸出手腕:“我命数已尽,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弥补前世之缺憾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敢再奢求余生。”   “我的命属于我自己,他是帝王,帝王的命属于天下。”   “独孤凛的命我不想要,亦不能取。故而请大师助我解除这重以生命缔结的契约,容我一月之后顺应天道消散。”   老僧手中搓捻着的佛珠陡然一顿。   “女施主,此事玩笑不得,陛下既已付出代价立下契约,你若拒之不受,岂非太过可惜。”   “不可惜。”明斟雪抬起头,“两世活的的确短暂了些,前世我死于二十岁之前,这一世,更短了三年。”   怎么会不失落呢,她舍不得阿爹阿娘他们,舍不得盛京城的烟火气息,舍不得这尘世间的一切。   她还这样年轻,便要带着两世的记忆彻底诀别。   明斟雪抬手去擦眼眶涌出的泪水,眼泪越盈越满,怎么也擦不干净。   “也不算太过可怜,起码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已经死了许多年了,能侥幸重活一世回到这一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明斟雪垂着眼睫哽咽着说道,她抬起手,将嵌有血玉的平安锁伸直老僧面前:   “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决定去留,恳请大师帮我解开这道锁链,将陛下的命归还于他。”   老僧久久注视着她,沉声问:“女施主,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契约一旦解开,再想重新续上便续不得了。”   “考虑清楚了,若牺牲他的所有换我苟活于世,余下半生我只怕会深陷无尽的愧疚之中,生尚不如死。”   明斟雪眼眸低垂:“前世亦是如此,若不是为了替我求得重生的机会,他也不会英年早逝。”   “他是位好君主,合该有更大的作为,而不该因为我放弃到手的一切。”   “大师,解开罢。”明斟雪哀求道,“我不想再这样无休止地再纠缠下去了。”   山寺间的钟鼓声撞了七重。   老僧背对着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古佛,终于松了口: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女施主,老衲应你一求。”   一墙之隔的大雄宝殿内。   独孤凛重生后因受经书梵文封固,日夜绷紧的一颗心莫名松懈了下来。   这种松驰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生出难言的不安与沉重,坠得他喘不开气。   ******   换了一块血玉的平安锁重新被戴回明斟雪手腕上。   与之前不同的是,解除缔约后的平安锁同寻常首饰无异,可以自由取下。   明斟雪谢过老僧,老僧却不容她多说,催促她尽快离开。   “老衲今夜要等的,可不止女施主一人。女施主心愿已了,便尽快出寺罢。”   明斟雪起身再拜上一拜,便在小沙弥的引导下绕过正殿去与唐香君汇合。   风吹动经幡。   正殿内的独孤凛似有所感,蓦地回首朝殿门外望去。   视野中并未出现异样。   他怔了怔,转过身来。   转身那一刻,少女的裙袂自殿门前匆匆飘过。   明斟雪亦不知他就在隔壁的正殿内,一心只念着自己时日无多,要尽快将未了的要紧事解决。   赶去西侧厢房寻到唐香君后,拉着她便往寺外走。   “斟儿,斟儿,你慢些,夜间青石阶又滑又凶险,走这么着急做甚。”   明斟雪顿住了脚步,捂着心脏,闷闷道:“是我大意了,阿姊仔细些看着路。”   夜幕低沉,唐香君看不清她面上哀伤的神色,并未多想。   及至上了马车,明斟雪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涩,不住催促车夫快些往相府赶。   回了盛京城内,马车甫一在相府前停住,明斟雪便戴着头笠匆匆入府,直奔明夫人的园子而去。   明夫人正同嬷嬷说话,门扉冷不防被人推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面容,便觉一人扑入怀中,哭得抽抽噎噎。   明夫人大惊,揭开她面上薄纱,却见女儿满面泪痕,好不可怜。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明夫人慌忙揽住她。   明斟雪再也忍不住,抱住母亲失声痛哭。   “这是受了多少委屈,快,快同阿娘说说。”   明斟雪却只是摇头,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哭得回过了神。   “阿娘,我没事,我只是想您了。”   只是想再同您亲近亲近。   毕竟,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   明斟雪在娘亲身边待至月上中天,才依依不舍回了自己的闺房。   她哭得双眼微肿,敷了冰块好不容易才消了肿,浣面沐浴后直直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么怔怔盯着透过鲛绡帐的月光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才有了几分睡意,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意识朦胧之际,颈侧忽的喷上一股灼热的气息,惊得她一个激灵,困意尽数被吓退。   “谁!”她盯着榻前立着的黑影,惊慌之下便要出口呼救。   那人似是熟知明斟雪的反应,抢先一步堵住她的唇。   熟悉的龙涎香卷着夜色的凉意铺天盖地压下来,包裹着明斟雪的娇弱躯体。   明斟雪心脏蓦地重重一跳,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眼眶泛起热意。   “别叫,”那人开口道,“是孤。” 98 ? 排队解锁中 ◇   ◎孤枕难眠(二更)◎   明斟雪心底一松, 慢慢放开了他的手臂。   察觉到她逐渐放松戒备,独孤凛移开覆在她唇上的手掌,顺势俯身压下床榻, 一臂撑在她颈侧, 一手用指腹按上少女的唇瓣揉了揉。   “真软。”他低笑了声。   明斟雪犹未完全自惊吓中回过神来, 丹唇一张一合, 启齿咬上他的指节。   “嘶…”独孤凛抽了口凉气。   力道不算重,咬出的轻微疼痛中牵扯出一阵酥痒。   刺.激,难得她肯主动给出一回回应。   独孤凛顺势将指节塞进她口中,搅了搅, 扯出银丝重又塞回,一来一回一进一退反复绞弄。   “小姐这张小口真会咬。”   独孤凛凑得更近了些, 咬着她的耳垂,道:“下面的也是。”   明斟雪面颊登时一热,伸手想推开他, 被独孤凛反握住手腕举过头顶。   独孤凛抬指挑起她的下颌,含着唇瓣咬了几口, 撬开齿关由浅入深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   温热的气息洒在面上,明斟雪略微怔了怔,没有拒绝, 阖上眼帘去迎合他。   独孤凛心底闪过一丝惊喜, 手掌扣着她脑后青丝,将人圈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小姐今夜很乖。”湿.润的唇在她眉心碰了碰, 落下了奖励的一吻, 重新覆在唇上, 辗转反复, 堵得明斟雪气息变得短而急.促。   “松开, ”明斟雪躲开他的唇,上气不接下气,“容我缓上两口。”   “好。”独孤凛直起上身,方要拉开一小段距离,忽的颈后一沉。   明斟雪一双柔荑环过他的脖颈,不许独孤凛起身。   “别走。”昏暗的鲛绡帐内,明斟雪一双杏眸映着如水月色,格外清亮。   直勾勾望着他,望得独孤凛心底塌陷一方柔软。   独孤凛墨眸微眯,来了兴致:   “稀奇啊小姐,今夜真的好乖。”   明斟雪气息仍未完全平复,春衫半开,露出雪脯一起一伏。   “陛下不在宫中待着,夤夜偷偷摸摸潜入我的闺房做什么。”   “依小姐之见,孤该做些什么。”   独孤凛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望着她。   明斟雪心虚地垂下眼睫:“我哪里知道。”   “这里真的不知道?”独孤凛隔空指了指她的心口,剑眉一挑:   “直说了,一别半日孤思念小姐,以至于辗转反侧孤枕难眠,遂——”   侧身一翻,动作利落压上床榻。   明斟雪瞳孔猛地一缩。   “遂夤夜出行,暗通款曲。”他尾音上扬勾出三分不清白的意味。   “胡说什么,谁和你私.通了。”明斟雪耳根发烧。   独孤凛抬指勾缠着她的发丝:“瞒着小姐的父母偷会小姐,难道不算私.通吗?”   是有点儿刺.激。   明斟雪咬了咬下唇,伸手推他的肩,抗拒道:“不成,不可以在这里胡来。”   “为什么。”年轻的帝王眉头一皱,语气透出些许委屈。   “这里是小姐的闺阁,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明斟雪闻言忙摇了摇头:“陛下不知道吗?我的闺阁毗邻阿娘的院落,夜间若是弄出声响,极易惊动阿娘院中的守夜嬷嬷。”   “孤收敛力度,动作轻一些,不会弄出太大动静。”独孤凛含着她的耳垂轻舐。   撩的明斟雪气息短促,颈下一片瑟瑟轻颤。   “不成……”明斟雪嗓音被他磨的发软,“万一被守夜的嬷嬷察觉到,我……哈啊!”   她忍不住惊呼了声,慌忙用掌心捂住自己的唇。   独孤凛利齿换了处咬磨,存着坏心思,一点一点缠着明斟雪轻拢慢拈,故意想让她控制不住自唇间流出声音。   明斟雪紧紧捂住唇,不敢卸了一丝力气。   “松开。”独孤凛俯身,薄唇自她指尖啄磨着一路吻上小臂,细细密密的吻撩起火星,激起明斟雪肌肤一阵战栗。   “松开,”独孤凛声音喑哑,低低催促着她,“孤想听。”   明斟雪捂紧唇发出绝望的呜咽。   “乖,松开。这里也松开些。”   长指极度熟练地游移至下,隔着衣料,轻轻摩挲了几下。   明斟雪吸起一口气,周身猛地紧绷起来,不敢动弹,连捂住唇的一双柔荑也变得僵硬。   衣料纹路被他指腹推动着缓慢摩挲柔软,消磨了片刻,出其不意陡然加重了力道揉.捏上去。   明斟雪周身猛颤了颤,迅疾松开唇上的柔荑去按住他做乱的手。   “不许碰!”明斟雪嗓音颤得厉害,“府中真的不方便,要.水是个问题,掩去痕迹也是个问题,明早起来我的床榻…别……”   她仰面轻歂着,樱唇一喟一叹,抑制不住嗓中传出的阵阵呻呤。   柔荑蓦地攥住他的手,指头因过于用力攥得发白。   “陛下…陛下……”明斟雪咬着牙吞下柔软绵长的低呤,心底急得冒烟。   独孤凛不为所动,径直扯开那层已然洇湿了的裙纱,长指一拨,勾起泪水簌簌而下。   “小姐舒坦吗?”他紧盯着明斟雪被逼出泪光的一双水眸,不肯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指腹合拢——   明斟雪仰起颈子,嗓间猝然呜.咽出一声绵软的尖叫,眼底滚滚热意不受控制地自眼角奔涌流淌,眼睫颤出愉快的战栗。   她微启着唇,茫然地望着新帝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愉悦的潮尖儿上一时竟忘了收敛声息,任由声音喊出了嗓子。   因着明斟雪晚归时哭得伤心,明夫人院中守夜的嬷嬷特意被叮嘱着夜间要留意小姐这处的动静。   她坐在小姐院落里的台阶下守夜,灯笼就撂在一边。不经意间困意涌上了头,整个人头昏脑胀眼看着便要睡过去——   小姐的闺阁突然传来一声声调格外不寻常的惊叫。   守夜嬷嬷哆嗦了下,陡然自梦中惊醒。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愣是没听出一丝异常,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随揣起手来,眼帘半阖重新打起盹儿。   “……轻些……”   眼帘刚要阖上,不远处再度传来那种奇异的哭声,碎的断断续续的,听的人心痒痒。   “天爷嘞。”守夜嬷嬷嘀咕了声,当即提着灯笼叫醒了睡在外间的侍女。   “两位姑娘,醒醒嘞。”   流萤与鸢尾揉着眼,迷迷糊糊嘟囔了声:“嬷嬷,怎么了?”   守夜嬷嬷往里间探了探头,嘀咕着:“你们守在这儿,可曾听见小姐房中传出过什么声音?”   两人仔细听了半晌,一齐摇着头:“不曾听到什么,小姐夜间一向睡得安稳。”   “这便奇了怪了,难不成是老婆子我老耳昏花了?”守夜嬷嬷也支起耳朵听了听。   闺阁里的确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异响。   “嬷嬷你还有别的事情么?我们要睡下了。”鸢尾打了个哈欠。   守夜嬷嬷提着灯笼,跺了跺脚:“罢了罢了,姑娘们且睡下罢,老婆子我再去夫人院中转一转。”   正说着,刚要迈出脚,里间忽的又传出一声极细极软的哭音,伴着若有若无的求饶声。   三人登时怔住了。   流萤最先回过神来,披上衣裳利落起身,下了榻。   “姑娘,姑娘?”流萤轻轻敲了敲里间的门扉。   明斟雪正呜呜咽咽哭的神智不清,寂夜中清晰的敲门声蓦地将她自云端拉下,坠入地面。   明斟雪气息陡然一滞,全身绷紧,连带着独孤凛亦被绞得额角颈上青筋隆起。   “无碍,放松些。”独孤凛咬着牙关,在她耳侧安抚道。   他越说,明斟雪心下越慌,身子绷得越紧。   独孤凛额上凝出了豆大的汗珠。   “姑娘,姑娘?”流萤唤的越发着急。   “装作梦魇初醒的模样,告诉她你没事。”独孤凛低歂着引导她。   明斟雪吸着气,勉力使嗓音平稳下来,她含含糊糊状若半梦半醒,应声道:“流萤,何事如此慌张?”   流萤三人听见她的回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没事儿吧?方才我们听见您这厢传出了哭声……”   流萤作势要推门而入一探究竟。   明斟雪心底遽然一慌,指下用力。   独孤凛喉咙里滚出一声沉重的粗歂。   “小姐今夜是想要了孤的命么。”他咬着明斟雪的耳垂,爱恨不得。   “我没事,”明斟雪慌忙应声,“方才不过是被噩梦魇着了,现下清醒了已无大碍。天快亮了,你们且去睡你们的,好生歇息着,不必为我操心。”   “小姐当真无碍了?”流萤犹放心不下。   “真的,”明斟雪应付着外头几人,急的快哭出了声,“小事而已,哪里值得耽误你们休息,快些回去罢,还能睡个回笼觉。”   “既然小姐发话了,那奴婢便退下了。”流萤道。   明斟雪听见流萤的脚步声远了,这才重重长舒了一口气。   独孤凛察觉到她身子轻松了些许,立即缠着她又吻了上来。   “真紧。”独孤凛咬着她的唇泄愤,薄唇辗转间便将她的口紧紧堵住,腰腹发狠寻着要紧处深顶数下。   明斟雪眉尖紧蹙,被他堵住口叫不出声,只能呜咽着流下愉悦的泪水。   魂都快被撞散了。   将要晕厥之际,那阵令她胆战心惊的敲门声猝不及防再度响起。   “小姐。”守夜嬷嬷敲了敲门,“老奴是夫人身边的柳嬷嬷,想着小姐梦魇惊魂,后半夜估计不大舒服,故而去厨房取了碗安神的药膳,小姐不妨用了再歇息。”   明斟雪眼下确实不大舒服。   不过不是因为梦魇,而是因着在自家闺阁中身心承受着的反复刺.激。   “多谢嬷嬷好意,我已睡下了,无需再用药膳。”明斟雪转眸愤愤瞪着靠在颈侧笑得恶劣的年轻帝王。   “好生困倦,嬷嬷且回罢,药膳便送与嬷嬷下任后安眠罢,我要睡了。”   守夜嬷嬷也不敢违了小姐的意,“欸”了声提着食盒退下。   独孤凛埋首于她颈窝间,低低笑着。   “还笑!”明斟雪推了他一把,“你怎么笑得出口,都怪你,说了不行不行,偏要缠着我乱来。”   独孤凛敛起笑,满目无辜望着她:“小姐难道不舒坦吗?”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挑起湿.滑,喟叹道:“小姐对孤很是满意呢。”   明斟雪的手被他紧紧包拢在掌心里,挣脱不得,被迫擦过自己汗湿的身体。   “还有这里。”他将明斟雪的掌心往上游移至小腹微凸处,施力按了按。   明斟雪险些忍不住再度惊呼出声,她紧咬着下唇将声音憋了回去,忍的唇上印出一排齿痕。   独孤凛得寸进尺,带着她的柔荑仔细抚摸小腹微挺的那处,打着圈按摩:“小姐真乖,全部吃下去了呢。”   他俯身落下一枚象征奖励的吻,激的明斟雪纤腰簌簌发颤。   “喜欢吗,喜欢孤赠予小姐的一切吗?”他凑近明斟雪耳畔,哑声问道。   “陛下的话太多了,不许再说。”明斟雪羞愤难当,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独孤凛握着她的手顺势贴上侧脸:“小姐害羞了?”   “可是小姐与孤正在进行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呢,小姐还没亲眼看上一看呢,便害羞了。”   “你住口,现在!立刻!出去!快些出去!”明斟雪下了逐客令。   独孤凛剑眉皱起,握住她的膝往肩上一推。   “待到小姐看过了,孤再出去。”   他墨眸中蕴着缱绻:“小姐很美,真的很美。”   “你……”明斟雪捂住自己的双眼,刚想出声叱他,外间出其不意响起明夫人的声音:   “斟儿,娘亲听守夜嬷嬷说你夜间睡得不安稳,过来看看你。”   “娘亲要进来了。”   明夫人言毕,稍顿了顿,推开了里间的门扉。   鲛绡帐中笼着的一双人影闻声骤然一僵。 99 ? 第 99 章 ◇   ◎“我要嫁你。”◎   “斟儿。”明夫人轻唤了声, 推门步入里间,身后跟着守夜嬷嬷。   “陛下快走!”明斟雪毫不留情将他一把推出,扯过衾被盖在身上。   “斟儿?”   无人回应, 鲛绡帐内传来平稳匀称的呼吸声。   明夫人转过身, 压着声音同守夜嬷嬷说道:“脚步声放轻些, 看样子这孩子又睡过去了。”   守夜嬷嬷“欸”了声应下:“夫人, 小姐既睡下了,您便先回罢,这儿有老奴照看着。”   “我再过去看上她一眼。你方才说斟儿夜间哭得抽抽噎噎,我听着消息心里难受, 总得亲眼看过了才能安心。”   明夫人移步走至女儿床榻前,担心窗纱透过来的光扰了她安眠, 故而未将鲛绡帐完全撩起,只抬手挑开一角。   少女睡颜姣好,两侧青丝被香汗打湿贴着面颊, 一双柔荑搭在身前安安静静睡着。   明夫人不由皱了皱眉头,伸手帮女儿拨开散乱的湿发。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明夫人取出帕子替她拭去额上鼻尖上的细密汗珠,又用手背贴在她绯红的面颊上试了试温度。   明斟雪紧张的面上更热了些。   “这得梦到多恐怖的事才被吓成这副模样。”明夫人忍不住心疼。   守夜嬷嬷跟着看了一眼:“小姐出了许多汗,身上大概也是不甚舒服的, 老奴带人去盥室预备一池温水, 供小姐醒了之后沐浴。”   明夫人颔首道:“好,吩咐人在盥室里放足一池温水, 让斟儿泡在里头舒缓舒缓身心。”   盥室?!   大事不好!   独孤凛就藏在那儿。   明斟雪紧阖着的眼帘颤抖了下。   她不能再装睡了, 得想个法子拦住嬷嬷。   明斟雪略一踟躇, 正想寻个契机开口, 那守夜嬷嬷忽然问了句:   “流萤, 小姐这闺阁里用的什么香,味道同相府中惯用的熏香很不相同。”   “没什么不同呀,不过是今日加的料足,熏的香味更浓郁些。”流萤道。   “香料的份量焚这么重做甚么,影响小姐睡眠。”那嬷嬷说着便要指使人去将香炉撤走。   明斟雪心头猝然一紧。   她还没来得及帮独孤凛打掩护,自己反倒先陷入困境之中了。   那香料是她夜间故意添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住鲛绡帐内的缠.绵味儿。   眼下帐子挑开了一角,香炉若是被搬走了,少了一层馥郁香气遮掩,片刻的功夫明斟雪便会漏馅。   得了,我自顾不暇,陛下您自求多福罢。   明斟雪裹着被子,声音仍带着睡意呢喃道:“好吵啊。”   她缓慢睁开眼,故作诧异,问道:“阿娘,您怎么在这儿?”   “声音吵到斟儿了?”明夫人面露担忧。   “阿娘晨间醒的早,听嬷嬷说你梦魇怕得厉害,便过来看看你。”   明夫人捏着帕子擦净明斟雪面上的细汗,顺势往下想帮她擦一擦颈子。明斟雪神色一慌,抓住衾被抢先一步将颈上痕迹遮挡得严严实实。   “阿娘,我没事了,您先回房休息罢。天色蒙蒙亮,容我再躲个懒赖会儿床罢。”   明斟雪拽着明夫人的袖子轻轻摇晃,想将房内一应人尽快哄走,免得香气淡薄后会漏了馅。   “夫人,汤池的暖浴备好了,小姐现下可要去起身沐浴?”嬷嬷这时从盥室回来,见明斟雪正同明夫人说这话,便提醒了一句。   “不必了,既然斟儿开口说想再歇上一会儿,那便……”   “阿娘,”明斟雪握住她的手,僵硬地笑了笑,“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的确不太舒服,不如你们先出去,我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便去沐浴。”   “也好,”明夫人转身去唤流萤,“过来服侍小姐更衣。”   “不必不必不必……”明斟雪连连拒绝。   流萤那丫头藏不住事,夜间落了一身的痕迹若被她看见,多半得出纰漏。   “阿娘,小事一桩,我自己来。”明斟雪面上挂着尴尬的笑,也不敢当即起身,只是笑着催促道:“各位请回罢,我要更衣了。”   好不容易将一屋子的嬷嬷并侍女哄出去,明斟雪长舒了一口气,直挺挺躺在榻上,心有余悸。   她这时才敢松开紧攥在手里的衾被。   更什么衣?她藏身衾被里,压根不着寸.缕。   自颈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锦衾寸寸扯落,明斟雪借着天光,看清了自己白皙的肌肤上印出的一枚枚红印。   自上而下没有一处幸免于难,新的覆上旧的,旧的再覆上初次未消褪的……   “你属狗的么,这么会啃!”明斟雪愤愤抱怨了句,揪出角落里被独孤凛扯落的衣裳,展开一打量——   嚯,襟前撕开好大一个豁口。   气的她恨不能将始作俑者撕的同那可怜的裙裳一般。   明斟雪藏起扯坏的衣裳,换了身中衣,仔细遮起每一寸被欺.负得泛红的肌肤。   她扶着床榻尝试着起身,脚尖一落地,险些摔了个跟头。   明斟雪心底不是滋味,暗暗发誓要报复回来。   “流萤。”她唤道,“过来,扶我一把。”   “小姐您没事罢。”流萤感觉她行走得甚是吃力。   “没事,”明斟雪咬牙切齿,“我好的很。”   她抵着盥室的门扉,转身将流萤关在门外,叮嘱道:“守好门,莫要让别的嬷嬷或是侍女进来。”   待到流萤出声应下,明斟雪这才放下心来,绕过屏风朝里间的浴池走去。   室内看着空无一人,除却流水声很是安静。   “出来罢,陛下。”明斟雪环顾四周。   “我房中人都走了,现下是陛下脱身的好时机,还不考虑趁早离开么?”   两耳只闻水声潺潺。   “陛下若再不现身,我也走了。”明斟雪拢着中衣,转身作势要离开。   身后倏的窜起一阵风。   明斟雪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回身去看他,蓦地被人掐着腰肢重重砸入汤池中。   激起水花千万重,声势浩荡。   两人衣衫尽湿。   “小姐!”守在外头的流萤也被这阵声响惊到了,忍不住出声关切:“小姐可还安好?里间发生了甚么?”   “我没事……”明斟雪自汤池中扑腾着双臂勉强稳住身形。   一臂横过身前收紧,将人揽入怀中,独孤凛滚热的胸膛顺势贴上她的后背。   “躲什么,小姐还没尽兴呢。”他捉住明斟雪挣扎着的一双柔荑,将人按在汤池边缘压住。   “我尽兴了,我真的尽兴了……”明斟雪被他牢牢抵在身前,身子一寸一寸收缩着,脚趾越蜷越紧。   “孤不信,这里很诚实地在告诉孤,小姐明明没饱。”独孤凛将下颌埋在她颈窝里,动作间紧盯着她面上的变化。   视线一落,他轻啧了声:   “肿了呢,真可怜。”嘴上说着可怜,他却故意攒着劲去磨,将明斟雪紧密抵在石壁与胸膛之间,让她无处可逃,卷起水波汹涌一下一下凶猛冲击着她瘫软的身体。   明斟雪眉心紧紧蹙在一处,张着口歂息,薄肩颤得不成样子。   “放开我…放开我……”她声音变了调子,“我是来沐浴的,不是来和陛下在水中……嘶啊。”   她嗓间突然失了声,未说出口的话软成一声声呻呤流水一般淌出。   “不是来和孤做什么?”独孤凛掐住她的腰肢一上一下。   明斟雪伸手勉力攀着汤池边缘想要支撑住身子不往下滑,可石壁沾了水,滑溜溜的,她根本攀不住,反倒致使身子下沉时几度三番契合他的动作,加深了距离。   独孤凛游刃有余掌控着她的愉悦,眉目一低,目光被她挣扎着的手臂吸引了去。   他伸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摩挲着其上佩戴的平安锁。   墨眸微眯,神色变得耐人寻味。   “小姐这副平安锁看起来与平日里似有不同。”   明斟雪头脑昏沉,轻启着樱唇正虚虚浮于云.巅之上,骤然问得耳畔传来的这一句话,惊得心底一凉,身子倏的收紧。   独孤凛闷哼一声伏在石壁上粗歂着气,眸底涌起戾色。   “小姐好手段,”他忍着气低喃道,“简直能要了孤的命。”   这一遭反倒转移了独孤凛的注意力,他不在分神于琢磨平安锁,转而专心于大开大合动作。   明斟雪垂着脑袋伏在岸边,唇间呜呜咽咽呻呤着。   独孤凛手臂上隆起了青筋,他握住掌中腰肢,将她转了个身正面相对。   肌肤浸了水分外湿.滑,明斟雪瞅准时机迅疾抽身而出,游至对面。   “我不陪陛下玩了。”她踩着石阶上岸,水眸含笑望着独孤凛:“可怜了我那一身被扯坏的衣裳,陛下自己想办法消磨掉裕望罢,我走了。”   说罢,当真毫不留情一走了之。   独孤凛登时怔住了。   “小姐好狠的心。”他盯着明斟雪的背影,利齿紧咬。   “哪里比得上您半分呢,您摸着自己的良心算算糟蹋了我多少件衣裳。”   明斟雪头也不回怼了句,扶着腰挪到门前,缓了缓气息,问道:   “陛下明晚不会还要翻墙潜入我的闺阁罢?”   独孤凛半身浸在汤池中,声音压着愠怒,冷冷道:“不。”   明斟雪松了一口气,叹道:“真是太好了。”   “小姐急什么,孤的话还未说完。”独孤凛眸色阴鸷。   “孤现下便正大光明自小姐的房内走出,去拜见你的父母。”   “什么?!”明斟雪转过身背靠着门扉,满目惊惧:“陛下疯了吗?”   “孤早就疯了。”独孤凛掬起一捧沾有她香泽的温水浇上腰腹,“孤生生被小姐给逼疯了。”   “你……”明斟雪眉头紧锁,“不带这么报复人的。”   “不算报复,”独孤凛两手搭在岸边,“孤早有此意。”   “立后的圣旨千秋节翌日便已降至相府,小姐,你如今已是孤名义上的妻子了。”   “孤去拜见岳丈岳母,有何不妥?”   “陛下打算这副模样去见我阿爹阿娘?”明斟雪盯着他湿透了的玄袍,满目的不可思议。   “不成不成,太荒唐了,简直太荒唐了。”她摇着头,“堂堂一国之君偷偷摸摸潜入闺阁,而后坦坦荡荡自内而出去见岳丈。”   “单在脑中想想,我都担心我阿爹会被吓到。”   “陛下择日再来罢,我阿爹若是看见陛下从我的房间出来,只怕也会发疯。”   明斟雪摆了摆手:“你们要是都疯了,只怕我也离发疯不远了。”   独孤凛勾了勾唇,忽然问了句:   “小姐这算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我不同意,不同意陛下现在出去吓我阿爹。”明斟雪堵住门,坚持不肯放他离开。   独孤凛自水中走出,朝那个娇小的身影步步逼近。   明斟雪缩了缩肩,莫名心里发怵。   “你别想让我让开路,我是不会放你出去吓唬人的……”她小声嘟囔着。   “孤不是在说这个。”独孤凛俯身笼下一重阴影。   他注视着明斟雪,神情认真:   “小姐一口一个岳丈岳母,叫得比孤还要熟练。”   “有吗?”明斟雪眉尖一蹙,抬眸望他,心脏蓦地漏了半拍。   年轻的帝王眼神炽热,目光相撞间,明斟雪慌忙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不安。   “重点在于,小姐方才默许了孤的行为,对吗?”   他轻抚着明斟雪的面颊,一字一顿道:“孤已经降下了旨意,要立小姐为后。”   “小姐没有拒绝。”   “嗯。”明斟雪闷闷回应道,“没有拒绝。”   独孤凛喉结微滚,仰面深吸一口气。   压在心上数载的一块重石终于落了地。   他揽过明斟雪的肩,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拥入怀里,用了十足的力气,恨不能揉入骨血里。   “孤在做梦。”独孤凛哽咽了下,声音喑哑。   “不是梦。”明斟雪摇了摇头,“是真的。”   “我要嫁你。”   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透出执拗与认真,重复说道:“我要嫁你。”   赶在下月神魂消散之前。 100 ? 第 100 章 ◇   ◎(重写自1/3处开始)求娶◎   心惊胆战防了一宿, 卯时后相府千金闺阁的门扉自内敞开。   “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委实不容易。”   蹲守屋檐之上的一行影卫拔了塞在耳朵里的棉花团,捧着一身镶金玄袍落地奉上。   明斟雪穿戴完毕,开了窗取来玄袍, 步入盥室将折叠整齐的服饰往架子上一抛, 撂下一句:“你动作快些。”后, 转身立即开溜, 将独孤凛那怨毒的眼神远远抛在身后,不管不顾。   独孤凛紧盯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泄愤似的加重力道,掌中软缎又被狠狠搓捻几回。   一众侍女被明斟雪寻借口支了出去, 收拾床榻这事儿她不好意思让自己的侍女经手,唯恐惊动了明相夫妇, 越描越黑……   虽然本来就不甚清白。   明斟雪朝罪魁祸首所在的盥室方向也投去怨毒的目光。   可惜了,又糟丨蹋了她一件衣裳。   挑三拣四的,能给一件衣裳就不错了, 非要指定她贴身穿着的那件合欢粉心字罗衣。   明斟雪收回目光,抬手撩开鲛绡帐。没了馥郁熏香的遮掩, 帐子内满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缠丨绵味儿。   阁内缺少香料,明斟雪拿帕子掩着面,想出去吩咐人取些来, 方一挪步, 窗边便奉上一盘码的整整齐齐的御用熏香,飘起袅袅香雾往室内钻。   明斟雪望了一眼窗后乌压压的一行影卫, 垂下泛出羞色的面颊, 局促地笑了笑:“多谢。”   “姑娘无需道谢,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这些熏香是陛下提早吩咐备下的。”藏风道。   “有备而来啊, ”明斟雪咬了咬牙,“想的挺周到。”   “陛下考虑得的确面面俱到。”藏风紧接着自窗后奉上堆叠整齐的紫茭席、芙蓉锦边珍珠褥、如意云纹蜀绣被、瑟丨瑟枕……   明斟雪:“……”   “姑娘尽可安心。”藏风面容肃穆,尽职尽责。   明斟雪回之以更加僵硬的微笑。   独孤凛备下的物件,面料花色同她榻上那堆乱成一团的别无二致,换上后便是打理她闺阁的嬷嬷来了也察觉不出异常。   明斟雪回到榻前,掀起衾被一打量,满榻尽是深深浅浅的褶皱。   一片狼藉。   她没眼看。   明斟雪弯不下腰,顺势倚着榻坐下,正愁该怎么收拾这堆乱糟糟的东西,手中拽着的衾被倏然自掌心溜走。   独孤凛俯身一把扯过被褥,三两下叠的整整齐齐抛出窗外让影卫接住带走,又掀起洇得深浅不一的绸衾扔出去,扯过崭新的一床衾褥铺平理匀。   明斟雪琢磨着这榻上的荒唐也有她一份,缓慢抬起手想要帮忙。   独孤凛拦住她的手:“不必,犯不着斟儿亲自动手。”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下回待孤认真些,别再弃之不理。”   明斟雪看着他为自己收拾床铺,不以为然:“一码归一码,陛下撕坏了我的裙裳在先,功不抵过。”   “孤侍候小姐一宿,还抵不上一件衣裳的债么?”独孤凛眸色深沉。   “难说,我那套寝衣贵重得很,苏州城最有名的绣娘一年只绣两件,有价无市,被陛下随手糟丨蹋掉了一件。”   一提起这个,明斟雪又来了脾气,揉了揉腰间软肉,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窥见被雪白肌肤上被掐的泛红的痕迹。   “小姐很喜欢?”独孤凛低笑了声,手下动作不停,“一年只绣两件,不是还有一件么,两日之内,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小姐手中。”   他停了手,凑至明斟雪面前,语气温柔:“小姐气可消了?”   明斟雪推开那张俊颜:“我再想想。”   “好。”独孤凛微微颔首。   他动作熟练得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床榻收拾得焕然一新。   “陛下收拾内务这般娴熟?”明斟雪手托香腮看他,感觉甚是惊奇,便是嬷嬷来了,活儿干的也没他利索。   独孤凛直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挨着她坐下:“孤一人在偏殿长大,没有什么可供差遣的宫人帮扶照顾,若连这些基本的活儿都不会,又该如何生存。”   他语气很是轻松,提及从前旧事也毫不遮掩,并不觉得难堪。   明斟雪却说不出来话了。   他们自幼处境便不相同。   她是被父兄捧在掌心千娇百宠宠大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幼时不知疾苦。   独孤凛则是一个人在荒僻冰冷的偏殿里靠自己生火驱寒硬生生熬了十余年的失宠皇子。   她开始理解独孤凛无意间对她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的情绪。   自卑。   面对相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时的自卑。   明斟雪伸出手,像安抚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从前相府中收养的小狗在外撕扯出一身伤,拖着伤回来后仍血性铮铮,那时明斟雪就是这样安抚小狗的。   独孤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他对于明斟雪的触碰求之不得。   “孤不需要怜悯。”他握住明斟雪的手,将柔荑包在掌心,牵至唇边轻轻吻上:   “小姐不如考虑一下,何时给孤一个名分。”   “名分?”明斟雪怔怔凝视着他,“我能给陛下什么名分。”   独孤凛捏起她的下颌,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唇瓣。   “夫君,”他碰了碰明斟雪微肿湿丨润的唇,“是小姐名正言顺的夫君。”   “而今不算吗?陛下瞒着我拟订的立后懿旨既已被明府接下,这桩婚事便算达成了。”   “不,”独孤凛目光穿过支摘窗飘至院落外,“孤想要堂堂正正出现在小姐身边。”   他忽然俯身遮住明斟雪视野中的那片日光,掌着她的后脑将人抵在角落里。   “小姐知晓方才夫人敲门的那一瞬,孤心里在想什么吗?”   年轻的帝王语气中透着危险。   明斟雪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逼的心脏猛颤了下,微微一怔,问道:“在想什么……”   “想着不如坦诚……”   “都候在这儿做什么,里间可有人跟着照料?小姐沐浴后可安睡了?”   明夫人的声音突然自院落中传出。   明斟雪面色一白,慌忙去推他:“阿娘又过来看望我了,陛下快起开,寻个地方藏起来!”   独孤凛按住她,纹丝不动。   明斟雪心急如焚,推他推得越发用力:“你快走啊,再迟些便来不及了,若是被阿娘发现……”   独孤凛不顾她的推搡,攥住一双细腕举过明斟雪头顶牢牢压住,眸底暴露出偏执的野性。   剖明他最直白的裕望——   剥去一切遮掩与阻挡,抛开来自世俗的聒噪评判,将对她的占有明晃晃昭示在日光之下。   他爱她。   不容置喙,他要让世人见证他的私心,他的卑劣,他的裕望。   他对她的占有。   明斟雪拼命挣扎着,猝然对上独孤凛的目光,一颗心在他的审视下逐渐冷却。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在发抖:“独孤凛,你要做什么,不可以,不可以让阿娘看到我们这样……”   手腕被独孤凛攥出了红痕,根本动弹不得。   “方才明夫人进来时,孤便想这样做了,考虑到小姐的颜面才配合着藏身盥室。”他声音底压抑着即将脱缰的疯狂。   明斟雪被他这一惊骇世俗的念头惊得怛然失色。   若是适才独孤凛不肯放过她,将帐中最原始的模样暴露在她的亲眷眼前……   只略一想想,明斟雪全身血液便骤然冷凝。   “小姐如今还会后悔么?”独孤凛俯身抵着她,温热的气息撒在明斟雪的眉间。   “后悔当年不该闯入御殿招惹孤。”   “我没心思考虑什么后不后悔!你快放开我!”明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斟雪急得冷汗涔涔,视线绕过他不住瞟向门外。   “独孤凛你疯了!立后的旨意明府接了,你我的关系已然公之于众,何必非要让阿娘目睹我们在一起的场景呢!”   独孤凛紧盯着她慌乱苍白的面色,抬指擦过她的唇瓣。   明斟雪启齿愤愤咬了上去,松口的瞬间鲜血自齿痕间汹涌冒出,染红了指腹。   她的唇上亦沾上些许,腥甜气息在齿间化开。   “我已经答应嫁你了,你为何一定要公然出现在我的闺阁中刺激阿娘……”明斟雪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独孤凛眼睫一敛,遮去眸底的失望。   “小姐并不心甘情愿,只是迫于家族的生死荣辱不得不委身于孤,故而也不愿让他人见到你我的亲昵举止,对么?”   她执意将他藏起,不许见光。   他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明斟雪被他说的一怔,慢慢停止了挣扎。   “我不是这个意思……”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   独孤凛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眼眶,心底有了一丝松动,不过那点儿可怜的心软很快被他强硬粉碎。   独孤凛紧抿薄唇,眼尾现出偏执的猩红。   明斟雪心态已然轰塌,她无力地垂下头。   “斟儿,斟……”明夫人挑开帘幕,视线望过来的一瞬,蓦地怔愣在原地。   “我的天爷呀……”   她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望着被禁锢在墙壁间手足无措的女儿,头脑一晕倏然瘫倒。   “夫人!夫人!”身后跟着的几位嬷嬷忙伸臂扶住她。   “阿娘!”明斟雪急唤出声,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事我没事……”明夫人气息虚弱,在管家婆子的搀扶下艰难稳住身子,而后伏地一拜:   “臣妇参见圣上,相府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一众婆子侍女吓得面色如土,也随着相府主母霍然跪拜在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攥住手腕的那只大掌这时松开,明斟雪失了力气,身子软绵绵的沿着墙壁滑下,被独孤凛伸臂捞了起来,抱上软榻安坐。   独孤凛转过身,身姿周正,拱手向明夫人施以一礼:“夫人免礼,夫人是斟儿的娘亲,亦是孤的长辈,应当由孤来拜见夫人。”   “不不不,相府受不起陛下这一礼……”明夫人摇着头,拍了拍女使的胳膊,命令道:“圣上驾临,去唤相爷来接驾,快去!”   “不必劳烦丞相与夫人费心,孤即刻便去拜见相爷。”   独孤凛望了眼窗外不甚明朗的天色,目光转至明斟雪失了血色的面上。   喉结滚了滚,他彬彬有礼道:“夫人请。”   “臣妇不敢自专,圣上先行,臣妇与斟儿有话要说。”明夫人侧身让开一条路。   “阿娘……”明斟雪被唤回了神,局促不安地朝明夫人走来。   明夫人眸中噙着泪,待新帝稳步走出院落后,一把抓住明斟雪的手攥在掌心:   “你与陛下方才是在做甚么,现下不过卯时三刻,他为何会一早出现在你的闺阁中。”   “我,他来寻我……”明斟雪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的儿,我可怜的儿。”明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爹娘无力护着你,让你被人欺负了去。难怪昨夜见了阿娘哭得那般伤心,原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没有,”明斟雪抬起头,“阿娘,我不委屈。”   “怎么能不委屈呢,陛下待你再好,你若实在不喜,屈居宫中也是在委屈自己。”明夫人轻拍着她的肩,“你莫怕,你父亲那处自有法子应对。”   “父亲……”明斟雪怔了怔,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   相府书房。   “嚓——!”   满地皆是被摔碎的名贵古瓷。   明相揪起小厮的衣领,手抖得厉害:“你说什么,夫人亲眼看见他一早在小姐的闺阁中同小姐亲昵!!”   “是……”小厮在相府待了几十年,头一回见稳重和善的明相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哆嗦着跪了下来。   “夫人让小的来给相爷递句话,请相爷恭迎圣驾。”   “老夫还恭迎个什么!!”明相怒不可遏,“他都敢光明正大进入我明府,进入我明柏山女儿的闺阁欺负她了!如此的目中无人,实在是欺人过甚,老夫为何还要恭迎他!!”   又是一记碎瓷在脚边炸开。   明槊立在门前,愣了愣,抬靴踢开瓷片,劝道:“父亲消消气,陛下到了。”   明相哆嗦着手指指向门外:“消气,你让我如何消气……”   “丞相。”   玄色袍裾卷起一阵凛冽气息,其间绣着的五爪暗金龙纹将来人的气势衬托得更显威严华贵。   独孤凛目视着鬓发灰白的老者,朗声道:   “岳丈大人。”   这一声称谓的转变令在场所有人无不神情震撼。   “孤不是来同国丈争执朝政的。”   年轻的帝王抬眸,游刃有余对上老者愤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孤是来向贵府千金提亲的。”   “圣旨已下,婚期么……”   他转动着指间墨玉戒,语气不容置辩:   “就定在下月初一。”   “你休想!!”明相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拔出明槊的佩剑直直架上帝王的脖颈。   “父亲不可!”明槊大惊失色,匆忙去拦。   独孤凛也不躲,就立在原地,漠视着那道刺眼的剑锋。   “父亲三思!”明槊试图去夺回明相手中的剑。   “父亲!”一道纤弱的身影倏然闪过门框,直对着剑刃挡在独孤凛身前。 101 ? 第 101 章 ◇   ◎成亲吧◎   少女的披帛自独孤凛手背飘过, 扫落几许温柔。   被披帛轻触的指节颤了颤。   伶仃纤细的一道身形纤弱得像一缕烟,吹之即散,却又毅然挡在独孤凛身前。   “父亲住手!”   明相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挺身而出, 年纪大了握不稳重剑, 一时竟来不及收了势。   剑锋朝明斟雪劈来。   明斟雪抬手下意识去挡, 掌心被剑气的寒意激出冷汗。   腰肢倏的被人握住往后一拖, 单薄的脊背撞上一面劲瘦结实的胸膛。   剑锋堪堪擦过明斟雪劈落,明相惊的豁然松开手,重剑自手中脱落,“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震的空室满是兵戈嗡鸣。   “斟儿你……”明相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被明槊抬掌撑住。   “你这是为了什么啊。”   明斟雪不答, 只是以眼神示意明槊:“哥哥,剑。”   明槊屈身捡起长剑,抱拳谢罪:“父亲本意并非如此, 冒犯了陛下,臣愿代父受过。”   “受什么过!你给我退下!”明相混浊的眸中尽是滔天怒火。   “父亲, 这可是弑君之罪。”明槊颠了颠手中的重剑。   “他在胁迫你妹妹!”明相声音嘶哑,今日索性豁出去了。   “胁迫?”独孤凛眉宇间渗出寒意,笑得阴冷, “那便当作是胁迫好了。”   “孤思慕令千金已久, 欲聘之为后,孤此番前来只为知会丞相一声, 而非在征询丞相的意思。”   “今日这人孤非娶不可, 丞相给也得给, 不给孤便强夺。”   锁住明斟雪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   “竖子狂妄至极!老夫就这一个女儿, 凭什么毁在你手里!”明相怒目圆睁。   “父亲!”明斟雪眸光震动。   柔荑抚上扣在腰间的那只手掌, 她转身对独孤凛说道:“父亲尚在气头上,陛下先随我兄长出去。”   独孤凛转动手腕,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攥得很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先出去好不好,”明斟雪气急,眼中蓄上一层水雾,“各退一步罢,不要让我夹在中间为难。”   退?   独孤凛低笑了声。   不可能,他绝不是会做出让步的那种人。   所剩不多的时日里,他只是想给明斟雪一场明媒正娶的婚礼。   他有何错?他为何要让步!   独孤凛盯着她,眼看着明斟雪泪眼蒙蒙,眼看着她泪水涌出眼眶,“啪嗒”一声砸上他的手背。   她的泪珠落下来很轻,砸在独孤凛手上却比被刀子剜了心还要疼。   让步?   独孤凛仰起脖颈,喉结滚了滚,缓慢松开钳在明斟雪腰间的手臂,一言不发踏出书房门槛。   明斟雪擦了擦眼泪,给兄长递了个眼神,明槊忙跟了上去,临去时阖上门扉,将余下的时间交由父女二人独处。   “父亲既然不同意这门亲事,当日又为何要接下立后诏书。”明斟雪望向父亲,愁眉不展。   “为父是为了你啊。”   明相沧桑的眼眸中涌出悲怆,“那夜你于众目睽睽之下背负了行刺帝驾的罪名,被抓回宫中后安危不知。你在他手中,这道圣旨为父怎能不接,为父不得不接!”   他颤抖着双手,声嘶力竭:“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的皇位,他的手段,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知道。”明斟雪打断明相的话,喃喃细语:“我知道的。”   “你少不经事能知道些什么。”明相重重叹了一口气。   “同龄少年尚且青涩稚嫩之时,独孤凛手上便沾了血。一夕之间,先帝派去的杀手全部被分尸瓦解,遍布皇城御道,死状惨不忍睹。”   “此子手段心肠之阴狠,少时便可见一斑。”   “先帝留有皇子十人,除却下落不明的大皇子与其同母所出十皇子,其余七位皇子都是怎么死的,斟儿你知道么!”   “还有先帝,世人皆道先帝崩于服食丹药爆体而亡,这话固然不算错,可先帝真正的死因,他,他……”   明相说不出口,扶着桌案勉强支撑身体,痛心疾首道:“斟儿,为父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此子能登上帝位,靠得是杀师杀友杀父杀兄,靠的是罔顾人性。”   若论其绞杀对立党羽的手段,独孤凛堪称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君。我的女儿,你落在他手中,能讨得什么好!”   明相气结,捶胸顿足:   “但凡能有一分一毫的转圜余地,我一个做父亲的便不能放心将你交付给他,将我的女儿放在一个杀虐深重的厉鬼身边,这婚事……”   “我愿意的。”明斟雪倏然出声。   明相一时猝不及防被明斟雪的话堵的语塞,他僵硬地将目光转向素来乖顺温软的女儿,十指哆嗦着几乎扶不住权杖:“你,你说什么?”   “我愿意嫁给独孤凛。”明斟雪抿了抿唇,几息之后抬眸坚定地对上明相的目光。   “父亲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亲眼目睹过他持剑杀人,见证过他谋权篡位,见识过父亲所谓的种种大逆不道。”   “可是父亲,处在他的位置上,若他不反杀,难得要束手就擒等着成为旁人的垫脚石吗?”   “他杀刺客,杀他的手足,是因为那些人先将矛头对准了他,欲置之于死地。”   “他报复先帝,是因为先帝与太后从未在他的人生中担起过父母的角色,他们抛弃他厌弃他利用他,甚至无数次险些取了他的命。”   明斟雪忽然屈起两膝,俯身朝明相庄重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明相老泪纵横。   “父亲,”明斟雪抬首,“我喜欢他。”   明相目光一震。   “父亲,您所说的女儿都清楚。我了解他的一切,我见证过独孤凛所有阴暗的、卑劣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正因如此,我选择接受他的心意。”   “独孤凛值得女儿的喜欢。”   明斟雪俯身再拜:“求父亲成全。”   “你……”明相目眦欲裂,“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莫说是火坑,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也愿陪他同往。”   明斟雪三拜。   明相踉跄着脚步,一下跌坐在上首太师椅上。   “你是我的女儿,是被相府宠着长大、纯净无瑕的天边皎月,你喜欢他什么,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我喜欢他这个人。”明斟雪顿首,“因为他是独孤凛,他值得被喜欢。”   “他固然有错,错在无法决定出身。没人希望自己是这么个不公平的出身,甚至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能获得爱护与人性上的尊重。若他能如十皇子一般被父皇母妃陪伴着长大,今日之局面必然会不同。”   “可事实的残酷在于,他不是。他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艰难摘取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   明斟雪长舒一口气,将心里话说了个干净。   “这条道路被黑暗笼罩,遍布血腥与荆棘,父亲,我不想再留他一人独自前行,我想陪他一起。”   哪怕只剩一个月的光阴。   相府书房紧阖着的门扉外,明槊收回耳朵直起身,抹去难得的几滴眼泪,朝远处树下立着的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走去。   他站至独孤凛面前,握拳抵唇低咳了几声,想想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也难怪父亲会动那么大的肝火,他这个做兄长的都舍不得,父亲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除却私心,阵营上明府上下背地里也是与新帝相对立。   “陛下,”明槊踌躇一番,开了口,“君臣有别,有些话我这个做臣子的说了便是逾矩。”   “可是抛却身份地位上的差异,臣还是要斗胆进言,你小子凭什么能娶我妹妹。”   他握拳在独孤凛肩上重重锤了一拳。   “以后好好待她。”   明槊交待了一句,只觉满腔郁闷皆随那一拳消散,转身阔步走出庭院。   “陛下。”藏风率影卫现身,盯着独孤凛的肩。   “明将军僭越,可需属下将其抓回。”   “不必,他是小姐的兄长,以后亦是孤的兄长。”独孤凛望着书房那扇终于开启的门扉,抬了抬手。   藏风识相,立即率影卫隐身离开。   明斟雪转身为父亲阖上门扉,朝独孤凛一步一步走来。   独孤凛走上前将人紧紧环抱在胸膛间,视线一低敏锐捕捉到明斟雪面上未干涸的泪痕,他眉目陡然一黯。   “丞相待孤颇有偏颇,小姐不该来。”箍住明斟雪腰肢的手缓慢松开。   明斟雪握住那只即将滑落的手掌,语气坚定:“我要来的。”   “小姐来做什么,劝孤断了求娶的心思?”他冷笑。   “不,”明斟雪摇了摇头,“我来还陛下应有的名分。”   “名分。”独孤凛一怔,双目定定看着她。   “对,名分。”明斟雪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在回暖。   她踮起足尖,附在独孤凛耳畔极轻极快地唤了声:“夫君。”   “夫君……”独孤凛缓慢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忽的牵动了一下。   “不用担心了。”明斟雪两手各伸出一指,按在他唇上牵引出微笑的弧度。   “开心吗?父亲同意这门亲事啦。”明斟雪松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走吧,带陛下以新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相府。”   牵着的手一僵,身后之人纹丝不动。   明斟雪停住脚步,刚想问他又怎么了,蓦地被人掐住后颈拽着转过身按入怀里。   独孤凛掐住她的后颈,手掌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因克制着力道,还是受内心波澜的冲击。   “小姐可想清楚了?”他抬指摩挲着明斟雪的唇瓣,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这一度回到孤的身边,除非孤身陨,绝无可能再将小姐放开。”   他眼尾溢满偏执的猩红,墨眸震颤得厉害,看起来蛊惑妖冶而令人心惊胆战。   “好,说定了不许放开我。”明斟雪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指节。   她明白独孤凛心中所想。   他下定决心换她一命,每一句誓言都是在视死如归,自以为毫无破绽。   可是……抱歉啦陛下。   这一回,我不得不违背约定。 102 ? 第 102 章 ◇   ◎唔~(已补)◎   熹微晨光钻出厚重的云层, 为年轻帝王微垂的长睫镀上一层光影。   他眼眸低敛,一瞬不瞬看着专心勾着他尾指的少女。   光影映在独孤凛漆黑的瞳仁中虚虚实实,遮住了眸底一贯的阴郁, 望向明斟雪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开心吗, 嗯?”明斟雪头也不抬, 勾着他的指节摇晃。   腕间松动了的平安锁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斟儿开心, 孤便开心的。”独孤凛唇角勾了勾,又落了回去。   真想这样陪着你一辈子啊。   可惜孤没有以后了。   “斟儿。”他声音掺着难以言喻的情愫,透出些许喑哑。   “嗯?”明斟雪应了声,并未将头抬起。   “斟儿。”他又唤, 眸色沉了几分。   明斟雪的视线终于自平安锁间移开,她抬眸, 对上独孤凛炙丨热的目光。   目光交汇的一瞬,掐在她颈后的手掌骤然发力,按住后脑不容她挣脱。   独孤凛俯下身来迁就她, 强势地吻上两瓣丹唇。   不同于以往被情裕驱动下的急迫,亦不同于妒火燎烧时恶劣的惩罚。   他态度格外强硬, 眸底被理性填满,眉目缱绻间却又凝出一股愈来愈深重的疯意,冷静而失神地深吻着明斟雪。   重重辗压她微肿的唇, 压得明斟雪柔软的腰肢反弓起来, 不断下降,迫使她可怜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 只能抵在他的手掌间寻求一点儿支撑。   明斟雪的瞳孔缓慢放大。   她被那双深邃的眼眸攥住, 意识越沉越深, 心底有什么在一瞬之间轰然崩塌。   是隔阂。   两世的隔阂被打破, 化为齑粉消散在人间四月的缤纷落英中。   独孤凛压着她的腰肢吻得越来越深, 似乎只有这样通过动作反复确认才能印证她的存在,才能永远留住她。   “怎么办呢,小姐这辈子都绕不开孤这个卑劣的恶鬼了。”换气的间隙,独孤凛咬着她的唇低喃。   “生时与斟儿抵死纠缠,死后亦不止不休,便是化为鬼魂,也要在黄泉路上奈何桥旁等上你百年,继续未了的纠葛。”   “斟儿,后悔吗,孤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他碾着明斟雪的唇,咬出腥甜的气息,语气又重又急。   “后悔招惹了孤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吗?你深埋心底的那些恨,那些怨,允许你这样做吗?”   压迫她身子的力道越来越重,逼她做出最终抉择。   明斟雪双手抵在他胸膛前,身子虚若浮云无所依靠,只能抓着独孤凛借力。   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独孤凛的面颊,摇着头气息微弱:   “你不是厉鬼。”   指丨尖一寸一寸仔细抚过年轻帝王精致的眉眼。   “你是我的夫君。”   压住明斟雪腰肢的力道陡然一松。   独孤凛的薄唇轻轻落在她面颊一侧。   他说:“我爱你。”   明斟雪环住他的脖颈,顺势亲了亲眼前的喉结。   “以后不要再像今日这般逼迫我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方才闺阁中那一幕……我是真的担心会吓到我阿娘……”   “抱歉,”独孤凛轻蹭着她的鼻梁,反复厮磨:“是孤太心急了。”   “孤看不到孤在你心底的位置,只想尽快向令尊令堂剖明你我关系,仿佛这般便能多出几许筹码让孤在你心里的份量更重一些。”   “小疯子,”明斟雪齿下用力,含着几分埋怨愤愤咬了咬他的喉结,“这么喜欢赌心,若是赌输了怎么办?我若不及时赶过来,陛下岂不是由着被我父亲执剑劈伤?”   “那便劈伤罢,没了命也无妨。得不到斟儿,这条命留着也无趣。”独孤凛声音沾上几分喑哑。   “可是斟儿,孤赌赢了。”   “斟儿没有让孤输。”   他伸指捏起明斟雪的下颌,神情愉悦的同时,眼睫抑制不住颤了颤:   “斟儿似乎格外喜欢咬孤的喉结。”   明斟雪贝齿抵着他颈间发泄不满,咬得正起劲。   “先松口,有没有人教过斟儿这处轻易咬不得。”喉结滚了滚,他目光迷离。   “有没有人教过陛下,一个人的全身上下都咬不得。”   明斟雪怼了句,语气透着不满:“陛下真小气,平时咬我咬得那么凶,偏我轻咬了两口便开始斤斤计较了。”   “不可混为一谈,若在皇宫中,孤由着你折腾,眼下在你明府的府邸,斟儿且忍一忍…嘶……”   独孤凛气息一重,指节蓦地紧攥成拳,连带着身体也微微僵直。   明斟雪不满他的说教,下了狠口重重咬上去吮了一下。   然后没事儿人一般,牵起他的手往外走:“走吧,带陛下去重新认认明府。”   独孤凛不动,凝滞了的目光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扫过她。   “生气了?”明斟雪眉尖一蹙,回身去望他。   “小姑姑!”   孩童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欢快奔来。   明斟雪一听着熟悉的声音,也无心再去揣度他的气性,索性利落松开了手,朝那道幼小的身影迎去。   “小姑姑!”   明斟雪半蹲着身子,将桓哥儿抱在怀里转圈儿。   “桓儿和姐姐都很想念小姑姑。”桓哥儿趴在明斟雪面颊上“啵唧”亲了一口。   小姑姑身后立着的那位陌生男子的神色愈发阴鸷凝重。   桓哥儿被他盯得发怵,缩了缩小脑袋,忽然发现了什么“咦”的发出一声惊疑。   “小姑姑脖子这里被什么咬了一口,”桓哥儿伸出小手在那处红痕上按了按,“咬肿啦。”   明斟雪神色一慌,面上“唰”的红了。   她握住桓哥儿的手,慌忙竖起衣领去遮挡,转过身瞪了独孤凛一眼,一本正经道:   “被狗咬了。”   年轻的帝王眉心重重一跳,面色不善。   “啊?”桓哥儿担心地捂起小嘴巴,“小姑姑是不是被咬得很痛,那只小狗是不是很不乖。”   “不乖!”明斟雪抱着他颠了颠,这才觉察到腰还疼着。   “那他长的可爱吗?”桓哥儿探出好奇的小脑袋。   明斟雪腰肢吃不住力,将桓哥儿放了下来。   她回身瞥了眼面色阴郁的独孤凛:“会咬人的狗一点儿都不可爱。”   “好可怕的狗狗!”桓哥儿黏在明斟雪身边,仰起头心疼地望着小姑姑,望着望着倏的被人揪住后领悬空拎了起来。   “小姑姑!小姑姑!好可怕!”桓哥儿扑腾着小腿小脚,吓得快哭了出来。   “你欺负小孩子做什么。”明斟雪心底一急,忙伸手去接住桓哥儿,不料独孤凛反将他拎得更远了些。   桓哥儿被他单手拎着悬在空中,吓得“哇”的哭出了声。   “吵。”独孤凛不悦地皱起了眉。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你先把桓哥儿吓到了好不好。”明斟雪追着他的脚步匆忙去夺。   “他亲近斟儿,碰到了斟儿的肌肤。”独孤凛眸色深沉,盯得无辜的桓哥儿吓得一哆嗦,陡然止住了哭声。   “除了孤,任何人不得触碰。”他像是在说一件极严肃的要紧事。   “桓哥儿还小,他能知道什么呀,你给我把他放下来!”明斟雪伸手够不着独孤凛的高度,被迫追着他转圈。   “你别摔着他!我该怎么和我兄嫂解释!”   “你好幼稚!这么大个人了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   “独孤凛!”   明斟雪真的生气了,直呼其名。   独孤凛手臂一顿,将桓哥儿拎至离地两尺高的地方松开手——   桓哥儿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桓哥儿……”明斟雪匆忙上前去扶起他,抱在怀里安抚。   “小姑姑……啊呜。”桓哥儿刚一落进明斟雪怀里,又被拎到了地上。   然后稚嫩的孩童亲眼看着那个容貌俊美,性情却格外威严可怖的陌生人,当着他的面在小姑姑脖颈上咬了一口。   明斟雪白皙的肌肤上顿时浮现出一枚一毛一样的红痕。   “看到了吗,”独孤凛觑了眼满脸震惊的桓哥儿,“只有孤能碰她。”   “今夜别留宿相府了,随孤回宫处理要事,明早再将你送来。”   他垂眸盯着明斟雪,将“要事”二字咬得很重。   明斟雪捂着脖颈,神色轮番变了数回,最终化作一句:“做个人罢,陛下。”   “桓哥儿哭了,我待会儿要去寻嫂嫂对账本,你让我和嫂嫂怎么交代。”   “对账?”独孤凛轻笑了声,“小姐所谓的要解决的事,便是回相府寻少夫人对账本?”   “是啊,”明斟雪考虑到有桓哥儿在,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畔:“明府的账出了些问题,数目核对不上……”   “就为了这个?”独孤凛剑眉一挑,抱着她朝正门而去。   “此事孤清楚来龙去脉,现下便回宫,孤同斟儿好好说道说道。”   “你知道?!”明斟雪震惊。   “知道,孤的手底下不养闲人。”独孤凛唤来藏风备车。   “去对丞相与夫人知会一声,斟儿由孤带走了,明日里再送回相府。”   他转过身瞥了呆坐在地上的桓哥儿一眼,吩咐道:“还有那个小孩儿,好生送去明将军的院落。”   桓哥儿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哭着从独孤凛身边跑出去:   “我要去和阿爹阿娘告状,这里有人欺负小姑姑……”   “别!”明斟雪来不及阻拦,便被抱出了府,送上马车。   ***   明斟雪想不明白,谈论正经事为什么要泡在汤池里谈。   她稀里糊涂被带回了宫里,稀里糊涂就被独孤凛以线索勾着拐进了汤池里。   独孤凛目光意味深长,看向她的眼神阴沉得令人心悸。   和晨间在明府盥室中盯着她甩袖离去时的神情极其相像。   明斟雪浸在温水中,陡然一激灵。时至今时她才明白,那是独孤凛在心底盘算着怎么把债讨回来。   “不是要谈论相府的私账吗,在这里谈论多不方便。”明斟雪浮上岸边要逃,被他自身后锁住腰肢轻松拽了回来。   “方便,这里可太方便了。”   “晨间在贵府换了处地方施展,忽的体察到汤池的特殊滋味,想来小姐也是极受用的。”   指腹抚过明斟雪半阖的唇,他低低喟叹了声:“肿起来了。”   “唔,这里怎么也肿了。”   明斟雪推开他的手,摇了摇被水汽蒸得昏沉的脑袋,勉强挣出几分理智:“陛下说说看,明府的账目有什么问题。”   独孤凛垂着眼眸专心绞弄着,面色沉稳如常:“账目自你嫂嫂嫁入相府第二年开始,便与正常数目有出入。”   明斟雪双手软嗒嗒扶着池岸,气息变得断断续续。   “小姐的身子在颤抖。”独孤凛含笑望她。 103 ? 第 103 章 ◇   ◎宠◎   热气蒸腾, 水雾袅袅升起,遇冷凝成水珠,沿着池岸一滴一滴缓慢滑下。   明斟雪置身汤池中, 身子逐渐松弛下来, 水潮一波接一波涌向她, 包裹着冲.击着她湿.透了的身体。   独孤凛抬手, 修长的手轻轻拨去她耳畔濡丨湿的鬓发,轻抚着被水汽熏的潮绯的面颊。   “小姐喜欢这里吗?”独孤凛半眯着墨眸,用指腹拈起湿.淋淋的发丝轻柔搓捻着,动作温柔的仿佛被他拢于掌心的并非光滑细腻的湿发, 而是别的什么。   温水浸泡着身子,从发丝自蜷起的足尖无一处不柔软, 身体的本能反应告诉明斟雪,她应当是喜欢这里的。   可是明斟雪没有力气回答,迫于羞涩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她整个人绵软松弛地浮在水中, 糜丽浓郁的香气融进潮湿的水雾,自周身弥漫开来, 缠绕着她昏沉疲乏的神经。   明斟雪勉强聚起几口气息,一双柔荑扶着独孤凛的肩,问道:“陛下的耳目未免过于灵敏, 既然明府的账早已被陛下查了个清楚, 那么也没有别的什么秘密可言了。”   “谁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箍着她细软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那人的胸膛热得惊人。   “孤因着小姐的缘由, 给明府留足了体面。账目每岁经由户部审查, 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自兄长成婚后的第二年, 每岁缺少的那笔账去了何处, 陛下可能查到去向?”   明斟雪缓和了片刻, 双手压着他的肩,自己掌握着力度一沉一浮,不再抗拒本能的反应,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妙,身子发出愉悦的颤栗。   贴在面颊两侧的湿发更乱了些。   独孤凛克制地用青筋隆起的手臂托起她挪了挪高度,帮她节省体力。   “府中有一笔固定的支出,数额逐年增长,流向你兄长的私账。”   明斟雪身子骤然一僵,双瞳惊诧微微扩大。   “兄长他挪用明府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笔钱财做甚……”   独孤凛被她这一停顿绞的额间颈上青筋暴涨,掐着腰肢将人转了个身抵在池岸上。   温热的雪脯猝然贴上微冷的池岸,一冷一热,激的明斟雪猛地缩紧了娇躯,唇间流出惊促的喟叹。   身体受了次激还没来得及舒缓,背后便已迅疾覆上独孤凛高大的身影。明斟雪身子猛颤了一下,歂不过气,发出几声压抑到极点呜咽。   “经了几回了,还是这么紧张。”   独孤凛俯身细致地轻舐着她柔软的耳廓予以安抚。   “那笔账并非来源于明府府库,由少夫人亲自经手,汇入明将军军账中。”   “可是…可……”   恼人的气息燎烧着颈后每一寸肌肤,明斟雪歂息艰难,在一声声破碎的低呤声中忍不住哭了出来。   独孤凛稳住身体,抬指扳过她的下颌,一点一点仔细吻去她面上缀着的泪珠。   “具体来源究竟来往何处,孤的眼线完全有能力查个清楚,只是那样做太过直接,未免会伤了你我情分。”   “孤只会派人探得这笔账并未被滥用,明将军与少夫人仍足以信任。小姐明日里不妨去探探少夫人的口风,若她愿意与小姐坦诚相待,那便最好。如若不然,孤会命人进一步查个明白。”   “如此,小姐可安心了?”   明斟雪阖上眼眸,有气无力轻轻点了点头。   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抹去泪痕。   “孤在疼爱小姐,小姐为什么要哭呢。”   薄唇贴了贴明斟雪温软的唇。   “孤好渴,”他语气很是矜持有礼,眼神却毫不遮掩那饱含肌辘的裕望。   “停住,我不想要了,会坏掉的。”明斟雪双臂柔若无骨,软软伏在岸边,腰肢塌得极深。   “不会。”独孤凛温声哄着,紧盯住她光洁的背上被雾气熏蒸得越发明显的绯晕,抿唇沉下了身。   ***   午后微风轻漾,拂上人的面颊痒酥酥的,很是舒适。   “殿内那位醒了没?”宫女拎着食盒伸出头悄悄探望了一番。   “还没呢,陛下叮嘱了,不得扰了贵人休息。”年长些的宫女双手挽着帘幕轻轻放下。   小宫女的面上流露出羡慕:“陛下待明姑娘可真好。”   “可不是么,我在这宫里侍奉各路贵人十余年,头一回见着能让陛下这么宝贝的人儿。吃的用的皆由陛下亲自过了目,才敢呈到这位姑娘面前。”   她倾身朝内殿望了一眼:“瞧见没,明姑娘的衾被是陛下亲手掖好的,龙榻围的帐子是陛下仔细遮掩着的,唯恐漏了一丝光亮进去刺着眼睛影响睡眠。”   “年长些的宫女回过头来啧啧叹了叹:“陛下拿她当眼珠子疼,这哪儿是金殿藏娇养了位姑娘啊,明明是供了位祖宗。”   小宫女拎着食盒随她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音:“姑姑,长秋宫打发来传话的人又被您驳了回去?”   “那可不,哪能让长秋宫的人扰了姑娘的清净。”大宫女揣起了手,眉头皱了皱。   “不过说来也奇,这容太后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怎的今日里突然打发了四五回的宫人来问姑娘的情况?”   小宫女踏出殿外,仔细阖上殿门,接了一句:“难不成是知晓了陛下将要立后的事情?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嫡母,想见一见明姑娘倒也没什么。”   “论常理来讲,是没什么问题。”大宫女轻轻点了点头。   “怪就怪在,长秋宫的态度未免太急躁了些。不到两个时辰打发人来问了这么多回,这会子可是太后娘娘惯常午歇的时候,能惊动太后觉也不睡来盯着动静,我总觉着背后另有缘由。” 104 ? 第 104 章 ◇   长秋宫。   护甲轻扣在案几上敲出闷响, 容太后睁开眼,示意为其施针解乏的宫女:   “停。”   “是。”宫女收了针垫,顺从地屈身跪在她座下。   容太后按了按太阳穴, 神情倦倦打量着跪在另一侧回话的宫女。   “明家那姑娘还没醒?”   “回太后娘娘的话, 御殿值守的姑姑奉陛下之命不许任何人打扰, 奴婢见不到明姑娘。”   容太后叹了口气, 保养得宜的面上露出疲态。   她冷嗤了声:“还真是圣眷隆重。”   “想当年,先帝待哀家也不及皇帝待她半分好。”   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吃味。新帝待她这位生母素来疏离,母子之间的亲情淡薄了也就罢了,偏偏她喜欢较劲, 这一比较更是觉得先帝待她的情分也比不得小辈。   容太后不悦,连带着下首跪着的宫女也噤若寒蝉。   “许是……许是陛下一时图个新鲜呢, 新鲜劲一过,这眼中自然容得下旁人了。”宫女悟了太后的意思,便顺着她的话谄媚献言。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容太后面色稍霁。   “哀家也不是酸她宠眷浓, 只是自古帝王家讲究一个“雨露均沾”,一是为了平衡联姻世家的权势, 二来,则是有利于皇室开枝散叶。”   “好处都让她一人占去了,哀家这个容姓太后岂非成了摆设?”   “太后娘娘说的是。”宫女忙附和道。   容太后侧倾着身子懒懒倚在榻上, 护甲一扬:“魏绍。”   “娘娘。”   同跪在下首的宫女不同, 魏绍连面见太后的礼仪也免了去。   一见着他,容太后嘴角扯出笑:“唤什么娘娘, 你在哀家身边侍奉多久了?怎么还那么生分。”   魏绍低首, 笑得浅薄:“无论多久, 自当按规矩行事。”   “是, 是, 你们合府上下没一个有良心的,冷面冷血的东西,呸。”容太后支着额角,低啐了声。   “哀家让你差人去请玉珠来,她人现下可入宫了?”   “大小姐在入宫的路上,约莫两刻钟便到了。”   “你精挑细选的那些妙人儿呢?宣进来,给哀家看看。”容太后掀起眼帘蔑了眼。   魏绍合掌击了几声,只见十余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姑娘莲步轻移步入殿内,盈盈拜伏在容太后座前。   “参见太后娘娘。”   魏绍笑了声,走至容太后身旁低语道:“太后瞧一瞧这模样可还能入的了眼?都是内闱有经验的嬷嬷亲自训出来的人儿,抛却能歌善舞不谈,身子要多灵有多灵。”   容太后扫了几眼,鼻腔间悠悠闷出一声:“嗯,模样可人身段妖娆,难为你费心。”   她眼底一黯,侧身敲打着魏绍:“只一件我要叮嘱的,让你的人安分些,别去勾引老十。老十那孩子心思单纯,若叫这等没皮没脸的祸水缠上,休怪哀家这个做母亲的翻脸。”   魏绍冷笑了声:“太后这话说的,倒像陛下非您亲生子一般,听了怪让人心寒的。”   容太后倏的变了脸色,面上隐隐起了怒气,斥道:“这叫什么话!你心里明白哀家因何看重老十,偏袒那孩子。”   “明白,奴才自然明白。”魏绍轻慢地点点头,“正是因为知晓其中关窍,故而借此特地来提醒太后娘娘您。”   “莫要忘了本分。”   尾音如出鞘利刃,割开一道口子,渗出寒意。   容太后自觉理亏,讪讪熄了火,仍不甘不愿怼了句:“总之,你记住,老十那孩子是你同父的亲兄弟,你这个做兄长的于情于理切不可拉他趟这浑水。”   “这可说不准,奴才比不得陛下,被区别对待了这么些年不妒也不报复,奴才没陛下那胸怀。这么好一个儿子,偏被太后娘娘寒了心,您说说,您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你……”   魏绍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句句戳到痛处。容太后虽怒,却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憋着气强行转移话题。   “该来的都差不多到齐了,旁人也进不得御殿,魏绍,你,就你了,带上哀家的信物直接将明家那姑娘她人给哀家传唤过来……”   “无需劳烦公公走这一趟。”   少女的声音并不过分响亮,也不会令人觉得聒噪,却能在偌大的宫室清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我来了。”   明斟雪转身绕过帘幕,出现在容太后面前。   容太后拧眉,面色阴沉。   “没有哀家的旨意,你是如何进来的,你敢强闯长秋宫?”   她琢磨了一瞬,转而笑得快意,如同捏到了明斟雪把柄一般。   “明氏姑娘,即便陛下宠你,相府护你,你强闯了哀家的长秋宫,还是要领受宫规应有的责罚的。”   明斟雪欠身一礼,平静地对上容太后的目光,若无其事站着,丝毫不慌。   容太后一拍案几,护甲划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宫规森严,你还不跪下谢罪。”   “姑母!”   容玉珠自门外转入,福身一礼。   “姑母何须如此苛责明姑娘,是玉珠带她进来的。”   “你领她进的长秋宫?”容太后一时语塞,好不容易寻个理由撺掇起来的火霎时熄成一缕烟,灭了。   “是啊,姑母,玉珠这么做有何不妥?”   容太后捻了捻紫檀珠串,只觉得头隐隐作痛。   “无碍。”她心有不甘,叹了一声,勾了勾护甲示意宫女上前来帮自己按摩疼痛的后脑。   容玉珠被赐了座,除却跪了一地的没有名分的美姬,就只有明斟雪在殿中站着。   长秋宫静的落子可闻,太后娘娘闭目养神不发话,谁也不敢打破这潜藏着暗潮的寂静。   魏绍掀起眼帘,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落在明斟雪身上。   “娘娘,”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您该开口了,再耽搁下去,怕是会惊动了陛下。”   “哀家这个做婆母的想要立立规矩,让她略站上片刻的功夫怎么了。”   “还是说,你看不得哀家这么对她。”   容太后抬眼,冰冷的护甲缓缓划过魏绍阴柔的面庞。   “像,很像。”   手指添了几分力,护甲尖尖处抵着侧颊刺入。   “也就只有你能仗着这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脸在哀家面前放肆。”   白得瘆人的面上渗出血滴。   “奴才哪敢放肆。”魏绍恍若未觉,顺势捏起流连脸侧的护甲捧在手掌里。   “奴才只是在提醒太后娘娘,现下不是由着娘娘意气用事的时候。”   容太后挣了挣手,挣脱不掉。魏绍的指节如同没有生命力的枯枝一般,冷硬,麻木。   “娘娘要做的,是顺势而为。”   “而不是借机发泄私怨。”   魏绍嘴角噙着笑,眼底威胁不减。   容玉珠早在魏绍倾身凑近太后时,便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容太后忍了忍心火,正色道:   “听闻皇帝属意让明姑娘进宫,皇帝与哀家虽生分了些,可哀家毕竟是他的母亲。”   “嫁娶一事论理应由哀家过问,今儿也将玉珠唤了来,不若好事成双,借此契机将玉珠入宫的事一同定下。”   容太后望向明斟雪,笑的伪善:“不知皇帝给的明姑娘什么位份。”   明知故问。   她这是明摆着不同意后位的归属。   不待明斟雪回答,容太后紧接着又补充上一句:“明姑娘家世显贵,自不能委屈了身份,如此便由哀家做主,定下妃位罢。”   妃位?   太后这是一锤定音,否了先前那道立后的旨意。   公然给明府姑娘下马威瞧呢?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在场众人心脏突突直跳。   明斟雪轻笑了声,抬眸迎上容太后揣度的视线:   “回禀太后娘娘。”   “臣女不做妾。”   容太后面色僵了一僵。   “明姑娘这话说的奇怪,怎么能算是妾?寻常人家的妾室怎可同皇帝的妃子相比较,明姑娘莫不是在贬低皇家地位。”   “正妻为后,妾为妃嫔,即便位列正二品,也只能算作是妾。”   明斟雪神色从容,毫不退让:“陛下答应许我以正妻之位,并且——”   视线淡淡扫过座前美姬。   “并且绝不纳妾。”   她语气中透出几许歉疚:“怕是要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她才不会松口,由着容太后发难。   一月之后明斟雪人不在了,独孤凛的事她也干涉不着。但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容忍旁人寻衅欺压自己。   重生这一回,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你看不上正二品的妃位?”容太后露出荒诞的神情,好似在听一个莫大的笑话。   “臣女只做皇后。”明斟雪笑容浅浅,寸步不让。   “这是陛下亲口允诺臣女的事。”   “自古帝王多薄情,明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情意浓时允下的一桩事,如何能轻信了去?年少时的山盟海誓,又能撑得到几时?”   容太后面容逐渐扭曲,满目充斥着难言的嫉恨与嘲讽:   “哀家当年也曾轻信过所谓的忠贞不渝,可时间会告诉你残忍的真相。世间男儿的情意根本经不住考验,喜新厌旧再寻常不过。帝王之家更是从无深情共白首一说,他们坐拥三千佳丽,色衰而爱驰,这后宫从来只闻新人笑,旧人哭都无处可哭诉。”   “历朝历代的帝王尚且做不到,更何况老六这孩子素来冷心冷情,他怎么可能独守一人终了。明姑娘,你扪心自问,前车之鉴不胜枚举,陛下待你的情意,又能持续到几时?”   见明斟雪不出声,容太后嘲讽地笑了笑,自以为胜券在握。   “傻孩子,年少时的深情以赴哪能算数呢?哀家不信,这世间更不可能有。”   她乘胜追击,布下第二枚棋子:“老六是皇帝,他的后宫注定了要朝全天下的名门高户敞开,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简直荒诞。   “后位暂且不提,依哀家的意思,你与玉珠并列妃位,各掌一宫,这些美姬皆由哀家精挑细选入宫,也送去侍奉皇帝左右,为你与玉珠分忧,如何?”   “不如何。”   作者有话说:   走亲戚的习俗我真的栓Q(抓狂)   九千字我今天日定了 105 ? 第 105 章 ◇   ◎(二更)只要她喜欢,有何不可◎   “不如何。”明斟雪丝毫不愿同容太后商量。   “姑母, 玉珠与明姑娘所见一致。”   出乎容太后的意料,她素来疼爱的侄女竟会出言附和明斟雪。   “恳请姑母收回成命。”容玉珠屈身谢罪,“玉珠不入宫, 也入不得后宫。陛下与明姑娘之间断然容不下第三人, 无论换作谁来强行挤入, 都落不得好结果。”   “玉珠自知辜负姑母多年来的苦心栽培, 罪责深重,故而自请前往盛京城外尼姑庵带发修行,此生不再随姑母涉足宫闱之事。”   显然,容玉珠将上次分别之时明斟雪警醒她早做打算的话听了进去。选择远赴山寺修行, 容玉珠这是为求自保,下定决心同容氏断了个干净。将来即便东窗事发容家出事, 也牵连不到她。   明斟雪转眸注视着她,只觉面前女子可怜又可悲。   容老太爷惯出了容玉珠这副嚣张跋扈的脾性,到头来却又不肯保她余生无虞。   与这一世的容玉珠相比, 明斟雪的结局虽不太好,值得欣慰的是她始终被坚定地选择着, 亲近之人从来没有抛弃她。   这么想想,明斟雪觉得自己短暂的两世也不再有什么遗憾了,所有的遗憾都被爱填满。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容太后满目惊愕, 登时甩开宫女, 一拍扶手站起身来。   她有意刁难明斟雪,为容玉珠铺路。不料不但未曾伤到对方一分一毫, 己方反倒先临阵倒戈, 自损三千。   “带发修行?不再涉足皇家?玉珠, 你莫不是高烧烧糊涂了, 来哀家的长秋宫发什么癫!”   “娘娘。”惊愕归惊愕, 魏绍还是掀起眼皮过来警示了句:“您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   “你少来管哀家!”容太后震怒,“玉珠这孩子方才说了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魏绍,她可是你亲自养大的!你就教出来这副模样……”   “娘娘!”当着众人的面,魏绍一改往常卑微奴才的模样,不留情面直接打断容太后的话。   他狞笑着侧身转至容太后面前,语气阴冷刻薄:“注意您的说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心祸从口出。”   容太后被他盯的哆嗦了下,眼神慌乱四下乱瞟。   “是哀家一时失言。”   出师未捷,反倒先被自己人打了脸,容太后气闷,面色憋得青紫。   她咽不下这口气,犹不甘心,摄于威迫不得不和缓了语气劝道:   “玉珠,哀家素来疼你,先前你也有意入宫,怎的突然改了主意要去修行?”   “从前是玉珠不知好歹,过于狂妄跋扈了。”容玉珠悄悄将目光转向明斟雪。   明斟雪对她笑了笑,很是温和。   容玉珠点点头,伏低了身子:“而今玉珠知悔,自认不如去修身养性,忏悔己过。”   “你能有多大的过失?若要潜心忏悔,便是在宫中供奉祭拜也是使得的。”容太后冷眼扫着她,恨铁不成钢。   “不,玉珠留在盛京城一日,心里便多一份不安。”   容玉珠抬起头:“况且,陛下的心里除了明姑娘的确容不下旁人。”   “姑母方才所说的,玉珠不以为然。姑母说,在帝王家谈论一生一世一双人荒唐,可从前不曾有过,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有。”   “姑母不喜陛下,连带着对陛下亲近之人抱有成见,自是不肯承认。可抛却偏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待明姑娘之情分非一蹴而就,一盼一顾一言一行无不深情如许,与历代帝后截然不同。”   “玉珠劝姑母莫要再强行干涉,免得与陛下再生嫌隙,还会得罪了相府。”   明斟雪闻言颇为诧异。她原本只授意容玉珠咬定离京修行的念头,借此保容玉珠自容府即将到来的灾祸中脱身。不曾想到容玉珠会为她说话,直言忤逆容太后。   虽然话说的不漂亮,但心意的确诚挚。   这话说的直白,自然会触怒容太后。   “你敢教训哀家?”容太后瞪直了眼,一把攥住魏绍的手,狠的指甲嵌入魏绍手背。   “魏绍你听见没有?玉珠说哀家强行干涉皇帝的私事,她敢教训哀家…她竟然不知好歹敢教训哀家……哀家这一片苦心真是……”   容太后越说越气,头脑涨得快要炸裂,意识混乱间随手抄起案上一尊青花瓷直冲容玉珠面上砸去。   容玉珠尖叫一声,慌得失了神两脚钉在原地不敢动弹,瞳孔涣散。   视线中的瓷器越来越近。   “玉珠当心!”明斟雪拽了她一把,拽着容玉珠避开瓷瓶摔砸的方向。   瓷瓶在她的脚畔坠地炸裂开。   容玉珠吓得面色惨白,紧攥着明斟雪的手,“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凌乱嘈杂的长秋宫被这哭声一搅,越发吵闹。   “哭什么哭!吵的哀家头疼!来人,把她给哀家拖出去,拔了她的舌头!”   容太后神智已然癫狂,目之所视人影绰绰,根本辨不清放声哭嚎之人是容玉珠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魏绍心知她旧疾发作,还没来得及差人按住容太后,容太后已自他身边窜出。   容玉珠见姑母露出从未见过的痴狂怒容直冲她来讨债,哭得更害怕了。   惊变陡生,魏绍疾声命令左右侍从:“来人!拦住太后!”   “姑母不要拔了我的舌头,不要拔了我的舌头……”容玉珠一面哭一面躲。   “走,容姑娘快走!”明斟雪没恢复多少力气,只能尽力将容玉珠往殿外推。   一众宫人壮着胆子扑上来,缚住容太后的臂膀牢牢压制着她。   容太后被按住肩背,扯开嗓子怒吼了几声后,终于无力地垂下了头。   魏绍快步上前,掐起容太后的下颌强行灌下药。   “公公。”明斟雪看着他的动作,惊魂不定。   “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太后娘娘竟会在此时发作。让两位姑娘受惊了,咱家代太后娘娘致歉。”   魏绍眼皮抬也不抬一下,似是习以为常了。   容玉珠跑出内殿,又被魏绍的人给押了回来。   “玉珠姑娘,看了不该看的场面,可不能这般一走了之。”魏绍打量着泪流满面的小姑娘,眼神复杂。   容太后被喂了药,缓了几口气,慢慢恢复了几分理智。   她被宫人缚住肩臂半跪在地上,一抬头,便看到了明斟雪。   容太后哆嗦着抬起手指向明斟雪,又指了指藏在她身后的容玉珠:   “你…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忤逆哀家的旨意,又护着玉珠逃开哀家的责罚……”   “是孤。”   “长秋宫拦路者,格杀勿论!”   殿外骤然响起一声厉喝。   “滚!”魏绍布置的人手被重重踹开。   独孤凛阔步踏入殿内的那一瞬,宦官唱喏声扬起——   “陛下驾到,尔等速速跪迎。”   殿内沿路由外向内瞬间伏倒乌压压一片。   明斟雪微微一怔,正思忖当着太后的面是否要做做礼数,独孤凛已然快步略过众人,径直朝她而来。   忽略一众跪地的宫人,连“平身”二字也无暇顾及,只一心仔仔细细打量着明斟雪上下。   “可有伤着你?”他神情紧张。   明斟雪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吓到了容姑娘。”   独孤凛看也不看她身后一眼,目光自始至终钉在明斟雪身上。   “真的无事,不许对孤隐瞒什么。”   明斟雪望着他额头因情绪过于紧张而涨起的青筋,轻笑了下,拍了拍独孤凛按握住自己肩头的手。   “真的没事,陛下干嘛这么紧张。”   “生怕一不留神,让你受到伤害。”   见她言笑晏晏,独孤凛阴郁的面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些。他指节微动,大监孙进忠会意立即跟上前来听吩咐。   “将容家姑娘立即送回容府,请太医为其诊治。”   独孤凛敛眸扫了眼那只紧攥住明斟雪的手,眼神不善。   “我不走!我不要出去!”容玉珠被吓得够呛,眼下除了明斟雪谁也不愿亲近。   “明姑娘救我……”她紧握着明斟雪的手不肯放开。   “不怕。”明斟雪转过身来回抱着她,轻抚着容玉珠的背安抚:“没事的,你且安心回府休养。”   “我不能回去。”容玉珠含泪望了魏绍一眼,摇了摇头:“我回不去容府了。”   魏绍避开视线,笼在袖中的手掌紧攥成拳。   “你……”明斟雪启唇。   “你必须走。”独孤凛抢先开口道,言简意赅,不容抗拒。   孙进忠差人上前来掰开容玉珠抱在明斟雪身上的手。   “孤会派人跟着你,宫里宫外没人敢拿你怎样。”   他话音一转,盯着黏住明斟雪的十指,语气肃然:“但是你需得先将手松开,不许贴着斟儿。”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容太后被他挡在身后,遽然发出癫狂而荒诞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自你踏入哀家这长秋宫开始,张口闭口斟儿,心里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人。老六啊,你可还记得哀家这个母亲!”   “太后娘娘入主长秋宫的这些时日里,又有几回念起过陛下这个儿子。”明斟雪当即替他驳了回去。   独孤凛素来不愿谈及伤疤,太后既打起亲情牌做要挟,明斟雪不愿让他为难,索性替他同容太后对峙。   “您的尊荣,地位,如今享有的一切,皆源于您当年抛弃的亲生子。敢问娘娘,为十殿下庆祝生辰的十余年中,您可有一次想起另一位同月同日生,却生死不明的儿子。”   “过往的二十年里,您享受着锦衣玉食,又可曾牵挂过一回被您狠心抛弃,惨遭虐待的长子。”   容太后哑然,癫狂的笑僵在脸上,唇角似弯非弯,看起来分外诡异。   “太后娘娘。”明斟雪笑容浅浅,当着她的面取出一副半旧的长命锁握于手中,漫不经心摩挲着。   长命锁在眼前一晃,容太后面色霎时褪尽了血色。   明斟雪牢握于手中的长命锁上镌刻着太后幼子的生辰。   “你…你拿老十的命威胁哀家……”容太后满身的疯意瞬间散了,神智清明,比方才用了药还要灵验。   这份反差更令独孤凛心寒。   “你不能伤害老十……不,你不敢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伤害老十……”   容太后目光呆滞,口中不住喃喃自语。   “臣女今日敢独自踏足长秋宫面见太后娘娘,自然是留好了筹码。至于敢不是不敢,就要看太后娘娘信或是不信咯。”明斟雪笑意温柔。   “毕竟十殿下的身份可不一般啊,太后娘娘偏爱十殿下,您说臣女说的对么?”   明斟雪又含笑遥遥望了魏绍一眼,抬手轻抚了抚容玉珠的面颊,不动声色威胁道:“魏公公应是也会同意我的话罢。”   “好手段…好手段……”   容太后气结,自知面对明斟雪理亏,未顾得上魏绍投来的警示,转向独孤凛声嘶力竭质问道:   “皇帝你亲眼看看,这便是你选定的皇后,尚未入主中宫便敢拿澄儿来要挟哀家。若是留着她独占后宫,长此以往,这独孤氏的江山不如改作明姓!”   独孤凛勾了勾唇。   “母后所言极是,孤正有此意。”   满殿哗然色变。   “只要斟儿喜欢,便将这江山交付于她又有何不可。”   容太后彻底被他这话震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一生要强的我去准备三更了   宝汁们先睡!晚安安!   好在春节不需要走亲戚了,真的超占时间还无聊啊啊啊啊 106 ? 第 106 章 ◇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日头西斜, 长秋殿内的光一点一点黯了。   容太后被宫嬷架着手臂扶起站直。   “皇帝,这话你怎么敢说的出口。”她瞳仁震颤,自齿缝间一字一字挤出声音, “哀家告诉你, 你想都不要想, 后位只能落在容家, 只能落在容家!”   阴沉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容玉珠。   可惜了她一番心血,到头来被容玉珠泼洒了个干净。   容太后烦躁地阖上眼。   “容氏这一辈有四房子嗣,就算没了一个容玉珠,哀家照样能挑出一位称心合意的从头培养。”   她深吸一口气, 甩开左右宫嬷,踉跄了几步朝明斟雪走近。   独孤凛当即墨靴轻移, 将明斟雪纤弱的身姿完完全全挡在背后。   容太后察觉到他的警惕,停住脚步,重重长叹一声。   “皇帝, 哀家自知理亏,你未足月时便被哀家派人抱离了身边, 这二十年来确有亏欠,你疏远哀家也在情理之中。可哀家于你尚且还有生育之恩,便看在哀家的薄面上, 允了哀家的意思罢。”   她似在一瞬间衰颓下来, 双目无神,只是絮叨着:“哀家从未开口向你讨要过什么, 只这一这回, 哀家求你, 把这明家姑娘的后位让出来, 好不好。”   “宫内宫外人人皆道哀家不公, 偏爱老十,不顾念着你。可哀家当年也是有心无力,待老十好,也只是想着能在老十身上弥补哀家做母亲的愧疚。”   “凛儿,我的儿。”容太后缓缓抬起手,颤抖着覆上长子的手背,“哀家大约是第一次这么唤你。”   “哀家一直想找个机会能与我儿修补裂隙,长秋宫在你的授意下一切都安排得很是妥帖,可你始终不肯来见哀家一面,唯一的这一次,还是为了护这明家姑娘。”   容太后竭力压抑着言语之下的不甘,抬起宽袖拭了拭眼泪。   “凛儿,我的儿,留下陪哀家用顿晚膳罢,你我母子二人说说体己话,也算全了情义……”   长秋宫宫人无一不黯然垂泪,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不必。”独孤凛拂开她的手,语气冷的不带有一丝感情。   他注视着容太后悲恸无措的神情,忽然勾了勾唇角。   “后位和后宫都是斟儿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她的东西。”   “包括孤与母后您。”   容太后愣住了,伪装出来的慈爱与懊悔还挂在脸上,被长子的话劈开裂痕,隐隐露出其下真容,收回去不是,不收也不是。   软刀子,刀刀见血。   容太后妄图打感情牌来撬动长子的心意,眼看着即将说服长子,谁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孤劝母后还是省省力气,安稳居于长秋宫颐养天年,孤不提旧怨,您仍是孤名义上的母亲。如若别有用心,执意要卷入争端替容氏争这个后位……”   独孤凛盯着容太后慌乱的面色,微微俯身笼下一片阴影。   “母后,您真令孤失望。”   长子审视的眼神直击内心深处,容太后心虚,吓得趔趄着不住后退。   帝王威严的目光扫过长秋宫的每一个人,目之所及尽是跪服于其威势下瑟瑟发抖的宫人。   独孤凛垂眸,五指穿过明斟雪的指缝牵起她的手。   “孤不来长秋宫,并不代表孤不知晓长秋宫发生的事。诏令既出,她便是你们的皇后,若再有蓄意轻慢皇后的事发生,下场如何,便直接交由慎刑司来定夺,都听清楚了?”   入了慎刑司,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满地乌泱泱的宫人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颔首称是,心下止不住后悔方才没能劝住容太后,随她一同蓄意刁难明家姑娘。   “明白便好。”独孤凛淡淡扫了几眼在场众人,视线停顿在魏绍面上。   魏绍埋着头,察觉到剐在颈上刀削般的目光,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显得极其低微。   “回宫。”独孤凛冷声道。   “起驾回宫——”   “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长秋宫颂声震天。   “皇后娘娘。”明斟雪回味着这个久远的称号,只觉前世如梦一般。   她已经不做皇后许多年了。   “回吧,你还累着。”独孤凛在她耳畔轻声叮嘱道。   明斟雪点点头,牵着他的手一同走至大殿正门前,顿了一顿,回身望着容太后。   “母后,”她犹豫了下,生疏地随独孤凛称呼容太后,说道,“您方才质疑的话,儿臣现下便能给出答复。”   “世间亘古不变者,唯日月山川尔,日月永驻,江水无竭。海誓山盟未改,不复当初者唯人心而已。”   “人心难测,前路难料,但我知他爱我,亦如我爱他,无论岁月长久,两心相印担诚相待,如此足矣。”   “母后,珍重。”   宫阙灯火相连,光华璀璨,一高一低两重身影沐着煌煌灯火成双远去。   年轻的帝王敛起在外时一贯的戾气,行走间总会慢上身旁少女一步,眉目温柔凝望着她。   容太后怔了怔,扶着门扉踏出殿外,目光随着人影逐渐飘至黯然夜空。   “魏绍。”她声音很是疲惫,“哀家忽然觉得,明家那姑娘说的有几分道理。”   “变的从来都不是山盟海誓,而是人心。”   容太后转眸望他:“兄长当年也是动过真情的,对罢。”   魏绍提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便被容太后制止住。   “你不必替他分辩,时至今日,哀家依然选择自欺欺人,无意探究真相。”   容太后收回目光,缓缓落座。   “皇帝这处你也看到了,即便哀家动之以情,他待明府那姑娘的心念也不曾动摇半分,哀家实在是无能无力了。”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魏绍眼神一暗。   “用你惯用的手段,去做你想做的事罢。”容太后疲惫地阖上眼。   魏绍冷笑了声,提醒道:“娘娘,陛下毕竟是您的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您真的舍得放任奴才去……”   “随你罢,呵,什么长子,”容太后笑的讽刺,“自哀家决意放弃他之时起,便不再是他的母亲了。”   “积累了二十年的怨恨,皇帝的心胸倒也真是宽广。若哀家是他,早该在登基当日报复了,他能容忍哀家到现在,委实出乎哀家的预料。”   “你记住,哀家的儿子只有澄儿一个,他才是你一父同胞的亲兄弟。”   魏绍面露讥讽,上前来为太后揉按着肩颈解乏。   “既然太后开了口,奴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回宫路上的风景极美。   “今夜里宫阙的灯火真好看。”   明斟雪走近一尾鲤鱼灯笼,方欲努力踮起脚尖去触碰,独孤凛抬手直接取下灯笼交到她手里。   “喜欢吗。”   经历了方才长秋宫那一场风波,独孤凛拿不定主意明斟雪如今心底是否消了气。   明斟雪一双杏眸倏的亮起光,一抬眸瞟见他踌躇的神色,抿唇偷偷笑了笑,捧着灯笼故作正经唤他:   “我心里不舒服,你凑近些,我告诉你为什么。”   独孤凛信了,剑眉一皱,当即俯身凑近她耳畔。   “其实是因为……”   “我骗你的!”   她突然环住独孤凛的脖颈,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独孤凛怔了怔,满面冰冷与不安倏然融化,甚至烧的面颊微微发烫。   他敛眸,一眼便望穿少女澄澈的眸子底藏着的狡黠笑意。   “我很好,没有不开心,也没有生谁的气。”   独孤凛一瞬失笑,抬指挑起她的下颌缓慢摩挲。   “斟儿学坏了,都会戏弄孤了。”   “才没有学坏,我本来就是这个性子。陛下又不是没见过,从前我在相府翻墙爬树,没少被我哥抓包教训。”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出声。   “陛下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在我哥教训我的时候直接动手拦住他的人。”   “后来嫂嫂对我说,我哥那夜气了一宿没睡着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明将军气愤也无用,最终孤还是将斟儿娶到手了。”独孤凛墨眸微眯,唇角藏不住愉悦。   “这话我可不敢当着哥哥的面说,一个不慎能把他气的又是一宿无眠。”   明斟雪晃着手里的灯笼玩,忽然抬眸望向他:“我想不清楚今儿是什么节日,宫里为何张灯结彩,这般热闹。”   “并非什么特殊节日,只是想让斟儿欢喜。”明斟雪多看了两眼的灯盏,独孤凛悉数立即亲手摘下递给她。   明斟雪挑了一对鸳鸯灯笼,一只留在自己手里,一只交给他。   余下的全被独孤凛一股脑塞到孙进忠那儿拎着,稍后带回坤宁宫布置。   孙进忠拿不下那么多,又塞给徒弟分忧。   “师傅,我们也拎不下这么多灯笼。”小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这这这,哎呀,挂脑门儿上脖颈上不行吗。”孙进忠一拍大腿。   一众宫人手忙脚乱互相帮忙,回过神来大眼一瞧——   嘿呦!落后了一大截,陛下和娘娘走得连人影都快没咯!   “真般配啊。”小宦官发出羡慕的喟叹。   “配配配!呸你个头,还愣这儿做甚么,再不加快脚步人都要跟丢了!”孙进忠恨铁不成钢。   远处,明斟雪提着手里的鸳鸯灯去啄独孤凛手中的另一只。   “想让我欢喜?”明斟雪轻“咦”了声,疑惑地望着他。   独孤凛一手提灯,一臂将她揽入大氅里。   “斟儿不喜欢宫闱,觉得禁庭如同牢笼,憋闷,窒息。孤又何尝不这么觉得,让你待在孤身边,委实委屈了你。”   “孤便想着,每日里琢磨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今夜添上灯笼,明夜再添上些惹人喜爱的小动物,变着法地哄你玩。斟儿开心了,便也不会再觉得这座禁庭过于压抑。”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让两只鸳鸯灯笼交颈亲昵。   “此后夜夜宫阙灯火辉煌,灵雀啾啾,热闹而有生机。只要斟儿喜欢,想添些什么都可以。”   “陛下就不怕前朝弹劾我恃宠而骄,无法无天?”明斟雪仰起脸,笑着望他。   “孤倒是真的希望你能肆意妄为,坐实了这桩弹劾。”独孤凛替她整理被晚风吹乱的额发。   “可惜斟儿太过懂事,行事又能服众,上辈子递到孤手里的奏折全是褒扬,三年以来没有一封弹劾。”   “三年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前世我竟陪了陛下三年。”明斟雪垂下手腕,悄悄藏起入夜后不会再浮现幽光的平安锁。   “陛下,上一世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牵着手一起行走在朱墙间,穿过大大小小的宫阙。”   “斟儿喜欢这样?”独孤凛眉目温和。   “喜欢。”明斟雪扣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拢。   “以后,孤每一晚都来陪斟儿一起走。”他道。   “好,每一夜都要陪我看月亮。”   深宫高墙历史悠久,历经朝代更迭,见证了无数个月升月落。   而今,陪伴着月下一对年轻的少年少女,将路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说:   抄家伙准备炖排骨,下章应该挺肥 107 ? 第 107 章 ◇   ◎人呢?!◎   翌日, 相府。   明槊将明斟雪领至书房外。   “父亲在里面等你。”明槊望着妹妹,悉心叮嘱她:“放心,万事皆有兄长在, 你若真的决定好了要嫁与独孤凛, 兄长也不会阻拦。”   他倏然一笑, 放轻动作拍了拍明斟雪的肩:“想想还是有些舍不得, 我明槊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就这么被别人娶了去,即便那人是年轻有为的天子,兄长这心里也不甚舒坦。”   “斟儿, ”明槊罕见地红了眼眶,“一入宫门深似海, 做了皇后,便不能再随心所欲回明府玩闹了。日后多多传召母亲入宫,她很想念你, 兄长与父亲两个大男人粗枝大条惯了,倒也没什么不舍……”   明槊说不下去了, 抬手抹了把眼泪,强撑着笑同她解释:“兄长无事,今日里风沙大, 迷了眼睛罢了。”   檐下风铃一动不动, 庭前草木郁郁葱葱,十分安静。   明斟雪听的心里难受, 也不揭穿兄长, 只是抿着唇胡乱点点头。   “去罢, 去见见父亲。”明槊呼了口气, 心底酸涨得厉害。   “哥哥。”明斟雪的声音很低很低, 微微哽咽。   “我入宫之后,兄长一定要照顾好阿爹阿娘。以后的明府,便要少了一个我了。”   明槊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话,虽说你封后之后不得随意离开皇宫,但是一家人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妹妹永远不会缺席。”   被兄长一句话无意间戳中了心事,明斟雪忍不住啜泣出声。   不会再见了。   在天命面前,她无能无力,下月之后,她注定要离开尘世间所眷恋的一切。   明斟雪并不打算向兄长解释难言之隐,只是摇了摇头,缄默着推开书房门扉,步入其中。   “父亲。”她望着立在书案前那道沧桑瘦削的身影,轻轻唤了声。   才忍下去的泪意在明相的背影进入眼帘那一瞬,压抑不住再度涌起。   老臣年近耳顺之年,半生的谋略与操劳压弯了那背负起女儿的脊柱。   他微微佝偻着肩背,闻声缓慢将目光转向明斟雪。   “斟儿来了,”明相面上露出和蔼慈爱的笑,朝明斟雪招了招手,“来,到父亲这儿来,让父亲再好好看看你。”   “父亲……”明斟雪提起裙摆,奔过去抱住他。   “这,这怎么还哭上了呢,是不是你兄长多嘴,说了什么惹哭的你?”明相神色一凛。   “没有。”明斟雪忙摇头否认,“女儿只是在担心,父亲与母亲年迈,女儿这一走如何能放心得下。”   “想家了便回来看看,父亲也不奢求陛下能放你随意出宫,便是逢年过节能团聚两回也是好的。”明相望着女儿,满眼不舍。   “为父委实不曾想到,谋算了这么久想要救你脱困,兜兜转转,你的归宿最终还是落在了宫阙之中。”   “父亲,是我心甘情愿留在宫里陪他。”明斟雪扶着父亲稳稳落座。   “大皇子那处,仍需先瞒着。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若知明府在此时变了风向,只怕会接连报复。”   明相捋着长须微微颔首:“斟儿所言极是,眼下事态的发展逐渐脱离掌控,那大殿下既已见识过陛下同你一处,还会相信你仍为他所用吗?”   “此事父亲不必担心,殿下自然是信的。”明斟雪敛眸一笑,“毕竟,女儿那日可是当着他的面对陛下持刀相向,拼着牺牲自己也要为他换一条命。”   “我与陛下走得越近,大殿下便越安心,于他而言,我无疑是一柄最有利的匕首,关键时刻可直穿陛下的心脏。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殿下怎么可能舍得放弃呢。”   “只是他并不知道,刀柄握在我自己手里,刀尖指向何方由我掌控。”   明斟雪转身走至书架前,目光自一册册排列整齐的经史子集间扫过。   她俯身抽出一本《异域山川志》,翻开来看,里面详实记载了与大徵接壤的邻近属国。   她将目标锁定在柔然一带。   依独孤凛所言,前世明斟雪的兄长正是领兵与北部柔然交战的过程中,被柔然军夜袭军营。   明槊那一方远在边疆,刚被扣上了私.通叛.国的罪名,盛京城内的明相便被左相以无可辩驳的铁证弹劾下狱,紧接着被护在深宫里的相府嫡女也受到了牵连。   明斟雪先前便思虑到,此人能及时掌握盛京城内的风向,操纵全局,为了稳妥起见,想来必会亲自坐镇盛京。同时他又能调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柔然里外夹击,兴许其过往经历与柔然掌权者有一定关联。   而明府的暗线自十余年前便已被容府布下。   容府,容太后,大皇子……   “父亲。”明斟雪将注意自书册上转向明相,“十余年前父亲在礼部任职,可有得罪过有异族背景的同僚?”   “党争本就难以避免,虽然如此,过分得罪同僚倒是不至于,同僚中有异族背景者更是寥寥无几。”   明斟雪蹙眉,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曾与同僚结过深仇大恨,那么当年……”   纤纤玉指划过书卷一页,停在鲜卑渊源那一行。   柔然汗国,起于拓跋鲜卑部落。   “鲜卑…鲜卑……”玉指轻敲着洇了墨的字迹,明斟雪絮声低喃,总觉得有什么自脑海中朦朦胧胧飘过,一缕烟似的,抓又抓不住。   正苦思其中关窍之时,门外蓦地传来小厮通传的声音:   “相爷,大小姐,宫里来报,陛下有急事速请大小姐回宫共议。”   “急事?”明斟雪抬起头看向门外,当即合起书卷放回书架上,向明相告退。   “我来时,陛下也在思忖此事,想必眼下悟出了线索,女儿先行回宫了,父亲过后若是想起些陈年旧事,尽可使派兄长入宫传个信。”   “回吧,路上当心些。”明相起身,亲自将女儿送至相府正门外。   候在马车旁的小宦官伸手扶了明斟雪一把,明斟雪无意间扫了他一眼,瞧他有些面生,似乎不是惯常跟在孙进忠身后的那几位。   小宦官羞怯,登时垂下了头不敢再露面。   明斟雪并未太过留意,携流萤登上了马车。   “女儿回了,父亲母亲多保重。”明斟雪同明相等人道别后,撂下了车帘。   随驾的小宦官坐上马车前头,一扬鞭子熟稔地抽了几下,马匹载着车厢晃晃悠悠朝皇宫前行。   明相扶着门扉久久立在阶前遥望马车远去的背影,直至化为一个小点在视野中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预备回府。   “明相!”   藏风率影卫倏的自檐下一跃而下,拜在明相面前。   明相骤然一惊,踉跄了几下倚住门前立柱支撑佝偻的肩背。   “你们是……”   “我等乃陛下亲随影卫,奉陛下之命护卫皇后娘娘左右。方才娘娘归府后,我等察觉相府周围有刺客出没,行踪诡秘似有不轨之心,便分出人手去追查。”   “谁料来者数目众多,一来二去影卫被分散开来,藏风也不得不抽身亲自去与那头目交手,敢问明相,皇后娘娘如今人在何处?此地不宜久留,吾等须亲自护送娘娘安然无恙回宫,方能同陛下交差。”   “你们是特地奉陛下亲命护送斟儿来往宫中的?”明相大惊,蓦地攥住身侧明槊的手臂。   “是,皇后娘娘出入宫中全程由吾等亲自备车护送。”藏风见明相神色骤变,心态遽然一紧,暗道一声形势不妙。   “那么方才驱车来将斟儿接走的又是何人!!”明相垂足顿胸,发出一声沉重悲鸣。   影卫瞳孔骤缩,手中长剑坠地。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藏风恨恨咬紧牙关,率一众影卫攀岩走壁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于无形之中。   明相手足无措,攥着明槊的肩膀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指着明斟雪离去时的方向沉声痛喝道:“追!速速去追!不惜一切也要赶在贼人动手之前将你妹妹救下!”   车厢内,明斟雪眉尖紧蹙,仔细思量着来龙去脉。   她有些口干,示意流萤取来柜子上的一壶茶斟满,捧入手中饮了几口润燥,而后放下茶盏,伸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线索。   盛京城,大皇子,柔然,鲜卑……   “佛狸,佛狸,当年邵娘子还在时,常唤大殿下乳名为佛狸。”   佛狸乃是鲜卑称谓,中原境内从不会使用。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闪电击中明斟雪。   心脏霎时停顿住,手中茶盏“咔嚓”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明斟雪面白如纸,双目怔怔直视着前方的帘幕。   “小姐,哦不,娘娘,您怎么了?”流萤忙蹲下身去收拾碎瓷。   外间驱车的小宦官听着动静,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撩起车帘往里探了探头:“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事?”   明斟雪僵硬地摇了摇头,道:“无事,手滑了不小心打碎茶盏而已,继续走罢。”   小宦官微微颔首称“是”。   明斟雪沿着破获的关窍迅速推理下去。   若大殿下魏绍便是那统筹全局的关键人物,他为何要对明府下狠手,明相与他素来不曾有过什么交集,当年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年少的独孤邵……   明斟雪脑中思虑繁多,自是没能及时注意到马车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方向。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马车猝然停在一处山谷前。   事发突然,明斟雪被甩的身子猛然一倾,险些自坐榻上摔倒。   “发生什么了……”   她话未说完,帘幕遽然被人自外掀了开。   几名小宦官一手执麻绳,一手抓着帕子,将她与流萤主仆二人拖了出来。   明斟雪这才惊觉,自己被带到了一处悬崖峭壁前。   面前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盛排骨出锅 108 ? 第 108 章 ◇   ◎剧情线◎   树冠投下的浓厚阴影遮蔽住城郊一处不起眼的荒僻院落。   隔着脱了皮的土墙, 里头隐隐传出人声。   魏绍推开破败腐朽的门扉,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呛的他拈起一角精致的锦帕掩住口鼻。   魏绍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抬手直接拍上积灰深厚的极具异域特色的马鹿浮雕。   “吱——”   入户两步地前的地砖霍然塌下去, 出现一方通往地下的甬道。   “事儿办的怎么样。”他抬步踩下阶梯。   “回主子, 明府小姐已被我们的人劫至望断山崖壁前听候发落。”   “唔, ”魏绍轻轻地应了一声,辨不出情绪,“依原定计划行事。”   “主子,”小宦官抖机灵, 并拢手掌横在脖颈前作势一抹,“听闻那明府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需小的略施……”   一记眼风自魏绍微垂的眼睫底倏的扫出,刀子般迸出寒光划过小宦官滴溜溜的眼珠子。   “欸…欸欸欸!小的多嘴,小的多嘴!”小宦官软了腿脚, 哆哆嗦嗦忙不迭滚出去。   “去给陛下报信。”魏绍眼底乌沉沉的,“想办法让他知道明斟雪的下落。”   地室的门轰然阖上, 里头一片死寂,尘埃在微弱的烛火光影里飘浮,显得格外衰颓。   魏绍扯开了遮挡在铜镜上的布匹, 坐在镜前撕下了面皮。   空洞的地室内回荡着低沉细密的, 以异族语言颂响的祝祷声。   良久,铜镜对面的一堵石墙缓缓开启。   有一人头戴斗笠自内而出, 步履翩然身姿端正, 于魏绍对面落座。   “你想做什么。”来者开了口。   “我绑架了明斟雪, 你说, 我想做什么。”魏绍不紧不慢地将铜镜调转方向, 摆在他面前。   “诱陛下出宫,远赴望断山去救她?”   “是。”   “趁皇城无主之际,乘虚而入?”   “不错。”   “你就这么笃定独孤凛会亲自去救她?帝王御下禁军八十二万,影卫不计其数,随便拨点人手奔赴望断山,你的人便抵挡不住,哪里值得御驾亲至。”   “呵。”魏绍闻言低笑着摇了摇头。   “独孤凛当然会亲自去救她。”   “因为他爱她。”   魏绍掀起眼眸:“兄台,你也一样。”   对面那人哑然失笑,他道:“你难道就不一样了么?”   他将铜镜重新放回魏绍面前,映照着他的脸:“说的更准确些,这么多年以来,你分得清一直倾情以赴的那人,究竟是谁么?”   魏绍面色沉了沉,拈起布匹罩住铜镜,不愿去看那张面孔。   对面那人咄咄相逼,按住他遮盖铜镜的手:   “你会后悔当年在明府埋下大批人手那些事吗?”   “会一时心慈手软停止报复么?”   “你处心积虑隐藏身份多年,却在陛下将明斟雪带回禁庭当日,再也按捺不住找上我,想要起网捞鱼。”   “魏绍,或许我不该称呼你为魏绍,你问问你自己那颗黑透了的心,你这番举动究竟是在报复明府,还是出于妒恨在报复独孤凛!”   “住口!!”魏绍勃然大怒,一把扯开他身前垂着的白纱扔在地上,抬脚将其碾脏,恶狠狠发泄了一通怨气。   对面之人纹丝不动,仍是那副端起来的淡然模样。   他轻笑了两声,看向魏绍的眼神里透着可怜。   “邵娘子的仇还没报呢,大局将定,殿下,该你出手了。”   “杀了一切当年与你母亲有过联系的人。”   “包括我。”   ***   御殿内,独孤凛端坐上首,神情严肃。   明斟雪落在脖颈上透露给他的扳指纹案,他托人查出了眉目。   是鲜卑宗室专用的最隐秘的图腾。   “魏绍。”独孤凛念着这个名字,望向现任礼部尚书。   “宫女的选拔由礼部经手主持。孤记得大皇兄的生母邵氏生前身份便是充罪落入宫中的低品宫人。”   “是。”礼部尚书答。   “礼部可有记录,这邵氏娘子当年犯了什么过失?”   礼部尚书铺展开一本年头久远泛黄了的宫女名册,回禀道:   “名册密封保存,信息应是详细完好的,不料臣奉陛下之命前去追查时,竟发现有关邵娘子来历的那一页竟被人撕了去。”   “没有记录?”独孤凛目光一沉,“有人故意想要隐藏往事。”   “老臣连夜率下属将礼部的档案翻了个遍,凡是与邵娘子有关的,悉数被人毁去。”   独孤凛冷笑了声:“这么说来,线索便要就此中断了。”   “非也非也。”礼部尚书扶正了官帽,自袖口中取出一页纸献宝似的呈了上来。   “可巧,当年经手邵娘子那批人获罪发配宫中做粗活事件的朝廷大员至今仍在,老臣见陛下着急,赶忙亲自去登府拜谒,熟料竟有意外之喜!   “当年的礼部行事缜密,另行备份了一份档案,老臣亲往其库府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寻到了有关邵娘子的记录。”   “邵娘子入宫前本不姓邵,为北疆八大贵姓之一的步六孤氏后人,三十年前柔然战败,归为大徵属国,邵娘子随家族迁往中原,后拜入邵氏门下,遂改姓邵。”   “这么说,大皇兄乃是柔然宗室的血脉?”独孤凛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先帝亦清楚其中渊源,故而在派人探清楚邵娘子的底细后,并未给其名分,其生育的大皇子也未被皇室承认。”   “既与柔然宗室贵族有亲,能驱动柔然调兵遣将也不足为奇了。”   独孤凛提笔在地图北部圈上一笔,又在盛京皇宫的位置落上一点,两点连成一条线,串联起大徵内外的势力。   明府那一笔迟迟没有落下。   离奇的是,在这个以明府倾覆为背景的局中,似乎找不到能与明府有关的线索。   究竟疏漏了什么……   独孤凛拧眉不语。   许久,他抬起头吩咐道:“孤知道了,你且先下去罢。”   他命大监接过那页记录呈上前来,无意间说了句:“哪位朝堂大员做事如此缜密,堪为满朝文武表率,孤要重赏他。”   “赏无可赏了,陛下。”礼部尚书笑着拜了一拜。   “何出此言?”独孤凛头也不抬,提笔专注描摹着明府的位置。   “正是国丈,明相明柏山大人哪。三十年前明相在礼部任职,邵娘子自充罪、入宫,再到诞下大皇子被除名一系列事,皆由明大人亲自经手,事无巨细。”   “叭嗒。”   笔尖蓄了一团墨,正正好滴落在“明府”二字上,眨眼的功夫便将字迹完全染黑遮盖住。   独孤凛恍然明了这事件一环扣一环的来龙去脉。   明斟雪曾对他说过,若是十余年前布局者便开始着手在明府埋下了暗线,是为仇杀。   十余年前,邵氏死的凄惨。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部对应上了。   魏绍,也就是独孤邵,是在替母寻仇。时至今日,他已然着手准备收网了。   第一步会先动谁呢?   时间紧迫,独孤凛当即下令一队禁军出宫护卫相府,另派一队控制住长秋宫。   “报!!”   恰在此时,孙进忠连路都走不成了,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御座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回宫途中,被歹人劫持了去,至今下落不明,明将军与藏风已领着府兵并影卫去追了!”   心脏蓦地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这一世,第一步为何先动的是明斟雪……   独孤凛面色骤变,猛然站起身来,一面疾行一面厉声喝到:“来人,围堵长秋宫!生擒魏绍!”   “不必了。”容太后竟自殿外悠悠转出,拦住他的去路。   “我儿,不必劳烦你派人去抓捕,母后先一步来了。”   “魏绍他人呢!告诉孤!他人呢!”独孤凛漆黑的眸底充斥着许久未见的狠戾与绝望,蕴着极危险的信号,似是下一瞬便能将人撕碎。   容太后轻笑了声,抬手从容地抚摸着鬓发:“他人早已离了宫了。”   独孤凛墨眸微眯,含恨微微颔首,忽的阴恻恻地笑了。   笑得容太后毛骨悚然,惊骇地抬眼怔怔盯着年轻的帝王。   她原是来看好戏的,不知怎么,反倒被长子的气势吓住了。   “禁军听令!”独孤凛目光骤然一狠,冷斥道:“软禁长秋宫上下一应人等。“   他扫了一眼瑟缩着向后退去的容太后,语气阴狠:“包括太后。”   说罢,一刻也不敢耽搁甩袖迅疾踏出殿门。   “皇帝!”帝王高大的身影方一离开,没了压制,容太后被吓得四散的魂魄才勉强聚了起来。   她转身面向独孤凛,护甲不甘心地戳进掌中,划出血痕。   “哀家是来为你报信的,怎么,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   报信?   独孤凛猝然顿住脚步。   果然,容氏果然是同魏绍串通好的,就连他的生母容太后也……   “明府那姑娘被劫去了京郊望断山,你若快些去追,说不定能赶在她咽气前见上最后一面,否则……啊啊啊啊啊!”   颈侧倏的横上一股寒凉,吓得容太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踉跄着朝后跌倒。   她瞪大了眼,惊惧地盯着长子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剑。   “你你你…你敢!哀家是你的母亲!皇帝,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哀家么……”   剑刃又朝里进了一寸,惊得容太后魂飞九天,登时闭上了嘴巴,通身的威风霎时偃旗息鼓。   “母后,”独孤凛深沉的眸底杀气毕露,“你不会以为容家与你私下里勾结的那些丑事,孤真的一概不知罢。”   “母后因何偏宠十弟,容氏又为何不耻提及母后,凡此种种,孤可是一清二楚啊。”   容太后面上血色“唰”的褪了个干净,牙关打着颤怎么也合不上。   独孤凛笑着注视她,锋利的目光射穿内心:   “想要老十活命,母后就老老实实待着,等孤回来,你我母子之间再好好清算这些年积累的一笔笔账。”   “孤的,姨母。”   容太后瞳孔骤然一缩。   “你…你都知道……你……”   独孤凛心急如焚,一把甩开容太后的手,率兵出宫。 109 ? (二更) ◇   ◎露馅了……◎   山洞里阴森森的, 水滴自长满青苔的岩壁一滴一滴坠落,逐渐洇湿了少女的薄衫。   明斟雪无力地垂着脑袋,手脚皆被麻绳紧紧缚住。   粗糙的麻绳五花大绑将娇嫩的肌肤磨得几乎渗血, 可她失去了所有意识, 连疼痛也感知不到。   山洞外传来聒噪的叱骂声。   “张三你他娘的怎么办事的!下个蒙汗药还能给老子下错!我呸!”   “吵吵嚷嚷什么啊老四!这…这不是大同小异嘛, 横竖一回事, 能把那千金小姐给药倒了不就行了么!你管我用没用错药!”   “你个蠢出世的王八说的倒是轻巧!主子特地交代了,咱们只能拿明大小姐当诱饵,连她一根头发丝也不准碰!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给人家用那种药,等会儿药性上来了, 老子看你怎么给主子交代!”   “这药宫闱秘制,奏效慢, 说不准等到那会儿主子已经得手了,这明大小姐该怎么处理就不管咱们的事了。”   “就你他娘的有能耐!这锅老子不陪你背!”被唤作老四的那人甩了张三响亮的一耳光,怒气冲冲往山洞里走来。   他屈下膝蹲在明斟雪面前左看看右看看, 皱着眉头出去质问张三:   “你瞅瞅你那损色儿,下的药让人家大小姐迷糊成这样, 一时半会的,人能醒的过来吗!”   名唤张三探了探脑袋,将手揣在袖兜里, 支支吾吾说道:“也…也没下什么狠手, 估摸着这会子也该醒了。”   “跟着来的那个婢女呢?被你提溜哪里去了?”老四整了整衣襟,问他。   “我嫌那小婢女大呼小叫的聒耳朵, 拉扯着她委实碍事, 放出山让她回相府报信去了, 把陛下和明府的人尽快引来才是咱们的目的嘛。”   老四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走, 拿上你的刀,咱们去另一边会会他们几个去。”   吵嚷声逐渐飘远。   少女卷翘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挣扎了几息的功夫,缓慢睁开了眼。   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漆黑的山洞,漏水的崖壁,荒草丛生的石缝……   明斟雪保持警惕打量着这里一切,试图辨认出所在位置与周围安静安全与否。   她略微动弹了下,手腕处瞬间被粗糙的麻绳磨出火辣辣的疼痛。   泪水倏然涌了出来,蓄满眼眶。   明斟雪咬住下唇将眼泪生生忍了回去,她倚靠着石壁借力,努力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疼痛,一蹦一跳带着被捆紧的双足朝洞口蹦去。   待到她好不容易挪到洞门前,余光猝然瞥见一尺宽的山路边缘竟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巨坑。   明斟雪大惊失色,两腿瞬间被抽走了力气,她脚下遽然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   石子自脚畔滴溜溜的滚落万丈悬崖,许久未能听见回音。   明斟雪吓得将纤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匆忙往山洞内挪了挪。   方才险些失足坠崖,幸而有惊无险,若自此坠落山崖,只怕会摔的七零八落,死无全尸。   她被缚住手足,行动不便,不敢再冒险走那一尺宽的山路,只得提心吊胆退了回来,试图在山洞内谋寻出路。   心脏扑通扑通慌的厉害,明斟雪抱着双膝蜷缩起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她要搞清楚绑架她的人的背景与目的。   青天白日里敢冒充帝王的名讳,绑架当朝皇后、相府嫡女,明斟雪想也不用多想,便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魏绍绑架她做什么?难不成看穿了她的用意,察觉到受了骗蓄意报复?   不可能绝无可能。   明斟雪忙摇了摇头。   目前为止,魏绍定然是相信她的,明斟雪当着他的面做了那么多事,魏绍没有理由怀疑。   那么便是因为太过相信她的重要性,故而……   故而试图挟持明斟雪威胁独孤凛,以发挥她最大的用处。   明斟雪抬头望了眼天色,根据日头判断,她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时辰了。   方才意识模糊不清时,听那宦官所说,他们似是奉命用明斟雪故意引诱独孤凛与明府前来。   明斟雪脊背倏的一凉。   不行,不能牵扯他们为了自己涉险!   她要自救。   明斟雪捡拾起地上的石块,试图割断麻绳逃离这里。   可麻绳实在太过结实,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急得春衫尽数被薄汗浸湿,也没能将绳子割开。   明斟雪坐在地上细细喘着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回去瞧瞧大小姐苏醒了没。”   “一个时辰了,她也该醒了。”   不好!看守她的人回来了!   明斟雪心底遽然一慌,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缩回原地,阖上双眼假寐。   脚步声逐渐逼近耳畔。   那人蹲在她身前仔细打量一番,猛地抬脚踹倒身旁小宦官。   “你他娘的不是说人该醒了么!昏成这个样子,怎么和主子交差!”   “是该醒了呀。”小宦官捂着屁..股发出一声哀嚎,声音过于尖细刺耳,明斟雪不自觉地微蹙了蹙眉。   “等等!”高个儿宦官捂住小宦官吃痛哀嚎的嘴,蹲下身来紧盯着明斟雪的面容仔细看。   “三儿,这明大小姐的表情,是否有了一丝丝的微妙变化。”   明斟雪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没呀。”小宦官盯着少女姣好面容瞅了瞅,锤了高个宦官一拳:“敢情不是你小子贪慕人家金枝玉叶的美貌舍不得移开眼,故意找的借口吧。”   “滚!这可是皇帝的女人,老子哪有这个胆量!我看是你小子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了罢。”   “都是没根的东西,谁又比谁高贵哪去!”   明斟雪听到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万幸这群宦官无意对她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那便只是为了图利。   “等等老四。”小宦官拽了他一把,眯起了细成缝的眼,“我怎么瞧见这位明大小姐的眼皮眨了一下呀。”   明斟雪一颗心因着他这一句话再度高高悬起,紧张得双目紧闭。   “老四你看你看你快看!她眼皮儿又颤了一下!唉嘿,你看,颤了第二下了!”   “你别说,还真是,我也瞧见了!”   聒噪的嬉笑声包围着明斟雪,她只觉头脑乱得快要炸开,原本勉力维持的睡容与心防也在逐渐崩垮。   这心下一慌,面上自然也漏了怯,她在两个宦官有意识的引导下,眼帘不受控制真的颤了一颤。   露馅了……   明斟雪一颗心凉到了冰窟窿底。   “呵,呵。”高个宦官抱着臂膀打量着她。   “明小姐,别装了,奴才都看到了。”   他俯下身,手中鞭子握得咯咯作响。   “是大小姐主动醒过来呢,还是奴才用些手段,帮助大小姐醒过来呢……” 110 ? 第 110 章 ◇   ◎落网◎   冰冷粗糙的鞭子猝然抵在下颌, 磨的肌肤生疼。   “明小姐,您不妨假寐片刻蓄蓄力,先听奴才给您耍一套鞭子, 见识见识这刑具的厉害!”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巨响自地上炸开, 抽起尘土飞扬, 呛的明斟雪忍不住咳嗽出声。   “呦呵,惊醒了大小姐您了,是奴才的不是。”   高个子宦官嘴里说的客气,手上毫不含糊又猛地落下一鞭子, 威胁般掀起劲风划过明斟雪脸颊,险些抽在面上破了相。   “明小姐。”那宦官盯着少女纤弱可怜的身姿, 笑得不怀好意,“乖乖的听话,奴才自然不会伤了您。”   “你们劫持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明斟雪抬眸机警地打量着面前两人。   小宦官笑了笑:“自然是想借您将陛下引了来。”   “皇城无主, 帝位空悬,这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明小姐心底自然是明白的。”   “大殿下想要篡位!”明斟雪眸光一颤,绷直了腰肢。   “何止呢,”小宦官摩挲着鞭子, “既来之则安之, 陛下这人来都来了,便别想再走了。”   “陛下不会来的, 皇城禁军八十二万, 略派些人手便能将这座山封锁包围住, 我没那么重要, 朝臣顾及陛下安危也不会允许御驾亲至的。”明斟雪注视着他二人, 冷静说道:   “放了我,趁陛下察觉之前放我安然回宫。谋夺帝位之事还需从长再议,大殿下不可急于一时……”   “明小姐,您就别再挣扎了。”小宦官蹲在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听奴才的话,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等陛下来了,您便依着大殿下的意思装模作样哄上一哄,将他诱入此山中,之后大殿下便会放您回去了。”   “如若不然……”鞭子甩出的白光凌空划出,宦官面色不善,“只怕明小姐要吃些苦头。”   “没用的,”明斟雪瞪着他,“陛下不会来,如此简陋的一个局,他怎么可能会上钩。你们绑着我,除了能激怒明府,破坏明府与大殿下的交情还能有什么作用!”   “即便御驾未能亲至,陛下这心里头也该慌了。”小宦官伸手握拳敲着心口,“攻心为上,人心一乱,行事自然会出纰漏。更何况容太后亲往御前挑拨,陛下怎能安的下心来再去坐镇朝堂。”   “你们好生卑鄙无耻!”明斟雪嫣唇颤抖,她心里慌的厉害,嘴上仍强撑着反驳道:“他不可能来!拙劣小计,独孤凛一眼便能看破!他不会以身犯险做傻事,他不会!”   说到最后,她嗓音里隐隐泛出酸涩的哭腔。   “明小姐着什么急,大殿下的目标是陛下,横竖又不是要取您的性命,您哭个什么。”小宦官起身,一把拽上栓住她手腕的麻绳。   “估摸着报信的时间,禁军也该来了,走,随奴才一道去山口漏个面,给陛下看上一看,明小姐在我们手中。”   “咱们能调集的人手不多,胜在人尽其能。陛下一旦离宫,大殿下的人便会与容太后里应外合,迅速占领皇城。”   “还有这山,山势易守难攻,陛下若来,定能叫他有去无回。明小姐,您就等着看好戏罢!”   他得意洋洋说着话,强行拽起明斟雪往山洞前推搡,催促道:“快些快些,咱们还要赶去山口会和呢。”   明斟雪磨蹭着脚步,被那宦官推一步才肯走一步,拖延时间执意与他作对。   “别来,独孤凛你不要来,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来。”她在心底不住祈祷着,希望独孤凛能听见她的声音,希望他不要感情用事中了奸计。   “明小姐。”那宦官面色阴了下来,“奴才瞧着,明小姐似乎不大愿意配合我们。”   “你们捆住了我的手脚,致使我行动不便,如今反倒来责备我。”明斟雪振振有词反驳道。   小宦官上下扫了她一眼,半信半疑解开束缚明斟雪的麻绳,拿马鞭抵着她的背又使劲推了一把。   “绳索解开了,走,立刻走,奴才倒要看看,明小姐能耍什么花样。”   明斟雪被他推的一踉跄,顺势摔倒在地,捂着脚踝叫痛。   “推我做什么,我的脚踝扭伤了。”泪水经痛蓄了一眼眶,她含泪叱道:“你敢伤我,待到事成,我见到大殿下定要向殿下告状。”   小宦官登时慌了神,按住高个子宦官的马鞭:“老四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主子叮嘱了不能伤她,你……”   “你给我闭嘴!”高个子宦官骂了他一句,眯起鹰眼不耐烦地将明斟雪一把拽起推在悬崖边上。   脚下即是万丈深渊,阴冷的山风卷起死亡气息,一下一下舔舐着她的肌肤,直叫人寒毛倒竖。   明斟雪惊骇地瞪圆了双眼,一动不敢动。   “这脚不是好好的么。”那宦官面容狰狞,骤然加重了语气:“明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奴才没耐心了,也顾不得主子的命令。明小姐信不信,奴才现在就将你自这悬崖峭壁边缘扔下去,摔死你个不知好歹的……”   “砰!!”   未说完的话化作石壁上的一记猛砸,伴着浓重的血腥气被山风卷起,刮入鼻息间令人毛骨悚然。   “老…老…老四……”小宦官惊惧地盯着高个子宦官鲜血横流开了浆的脑瓜,双目发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陛…陛下……饶命,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不是一伙的……”   “砰!!”又是一记猛砸,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被生生凿出了个血窟窿,脑花爆开,蹦在小宦官的身上,吓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痛嚎叫。   独孤凛掐住那人的脖颈,薄唇紧抿,一下又一下按着他的脑袋在石壁上猛砸。   “死了吗?”他一遍又一遍冷声质问道。   那人在他掌下哀嚎。   石壁间晕开血花,血水沿着岩石裂隙淅淅沥沥往下流淌。   他仍未停手。   “死了吗?嗯?”他漠视着那双逐渐失焦的鹰眼,像是寻得什么难得的趣味,忽的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还没死啊,刚好,孤赏你个新玩意。”   笑容瞬间敛起,匕首乍现,他拔刀一划——   “啊!!我的眼睛!!”   眼前猝然炸开一片猩红,而后便是一重比一重惨烈的痛嚎声。   两团圆溜溜的东西滚落在地。   独孤凛眼帘一掀,藏风立即扯来那人两手覆于其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独孤凛抬靴重重碾了上去。   血团在那人掌下爆裂开。   山谷间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叫声,听者胆战心寒。   独孤凛勾了勾唇,随手扔了刀。   跪地的小宦官中刀倒下。   “藏风,拖回去继续折磨,千万不能让他二人死了。”   独孤凛语气风轻云淡,他就着山间清冽的泉水,慢条斯理洗去指缝间的血水。   血水源源不断流淌着,将那一片草木染成猩红色。   他垂眸淡淡瞥了眼被血浆溅湿的袍裾,转动匕首一划,除去那片血污。   “真脏。”他嫌弃地皱了下眉,接过藏风递来的干净帕子擦去指节上的水。   骨节分明的手洗去血水,重现冷白肤色,独孤凛轻嗅了嗅,嗅不到一丝血腥气,这才放下心来走向明斟雪。   指尖转动,他解开了方才覆在明斟雪眼上的丝带。   他怕杀人的场面会吓到她。   “抱歉。”独孤凛注视着少女苍白的面色,只觉心脏在那无辜眼神的注视下霍然被撕开一道血口子。   “孤来了,没事了。”独孤凛轻抚着她的面颊,将颤栗不止的身子紧紧揽入怀中。   “抱歉,抱歉……”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道,方才落刀时强硬无比的手臂此时却忍不住开始颤抖。   “是孤的错,孤不该如此大意……”   “傻子!”明斟雪倏的哭出了声,“你为什么要来!”   “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为什么还要来!”   她哭得崩溃:“魏绍的人手就候在盛京城内,你若离了宫,岂不是要将江山拱手于他人!你明明可以看破这个拙劣的局,为什么还要亲自来救我……”   独孤凛喉结滚了滚,心头酸涩:“你生死不明,孤独守皇城怎能安心!”   “我不值得!”明斟雪泪流满面,“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你不该来,你不应该来。魏绍在山里设埋伏,目的就是要将你困死在这座山……”   “孤知道。”独孤凛望着她,“孤知道皇城的兵马动了,也知道这座山潜伏了无限危机。”   “可孤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度沦为棋子!”   “昏君!你怎能放弃江山!”明斟雪泣不成声。   “孤便为你昏上这一回又如何!”   他声音低了下来,肝肠寸断:“孤的斟儿不可以做任人利用的棋子,即使掌棋之人是孤也不行。”   “可现在怎么办,如魏绍所愿,你被引了来。我们怎么走出这座山,怎么回盛京主持残局。”明斟雪心急如焚。   暮色四合,群山笼罩在暮霭中,越发琢磨不透暗处潜藏的危机。   独孤凛遥望天色,轻叹了声:“乱了。”   盛京皇宫动乱迭起,魏绍的人手里应外合,已拿下了驻守皇城的禁军头领。   “走,孤带你出山,在京郊暂避上一宿。”   满面泪痕被山风吹冷,明斟雪茫然无措地站着,被他揽入温热的胸膛前。   明斟雪被他身前透出的体温暖热了身子,方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觉体内的热意越聚越盛,她身上难受。   “别碰我。”她猛然推开独孤凛,痛苦地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你离我远些。”   她伸出手背贴了贴逐渐升温的面颊。   好烫,心里也烫。   全身软绵绵的,酸软得难受,意识也开始坠入模糊。 111 ? 第 111 章 ◇   ◎可以吗◎   暮色沉沉, 崖壁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明斟雪纤细的身子。   她蹲下身来,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住往后躲。   意识如坠入天河的星子,飘飘悠悠, 倏然惊起波澜几许, 而后昏昏沉沉归于湮灭。又如草丛间穿梭的萤火虫, 忽明忽暗, 自眼前划过一道痕迹。   独孤凛见状心底骤然一紧,伸臂想要抱起她。   “离我远些,不要碰我……”明斟雪细声呢喃着,言行举止看起来分外抗拒独孤凛的触碰, 然而潜意识里却想要感受并触碰那令她感到熟悉的体温。   “我……我有点热,你能不能离我远些……不是, 是近些……还不对,是远些……”   意识昏昏沉沉,理智与需要呈剑拔弩张之势反复拉扯着, 谁也不愿屈服。   熟悉的清冷气息自上笼下,深深浅浅侵入她的鼻息, 一步一步,逐渐摧垮心防。   男子微冷的指节拂过她微红的面颊,撩起一丝极畅快的凉意, 最后落在她额头上。   “起高热了?”独孤凛试了试她额间温度。   “没有……你不要碰我……”   明斟雪蹙起细细的眉, 樱唇嘟囔着,想要推开他的手。   然而柔荑方一触碰到他微冷的手背, 明斟雪便不由自主贪恋起那令人愉悦的凉意。   独孤凛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最长的中指佩戴了一枚纹路复杂的墨玉戒指, 精雕细琢而出的纹路致使戒指表面并不光滑, 拂过她娇嫩的肌肤时, 所到之处会勾起一阵酥麻。   理智开始落入下风。   明斟雪抱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降温。   “好舒服。”娇艳欲滴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少女升高的体温很快感染了他。独孤凛望着依偎在自己掌中的那张潮绯小脸,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斟儿,姑且忍耐些,两刻钟的功夫孤带你出山,我们再忍上一忍便好了。”   事不宜迟,独孤凛当即将人打横抱起,解开外袍覆在她身上用以遮挡。   “藏风,探路。”独孤凛命令道。   “是,主子……”藏风一抬头,瞬间懵住了,面上红了一红,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没胆量再看。   年轻的帝王胸膛间传来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温热,笼着层轻纱的肌肤贴上去的那一刻,明斟雪满身的不痛快瞬间寻到了宣泄处。   破碎的理智节节败退。   明斟雪水眸半阖,双臂顺势环上他的脖颈,将下颌垫在他肩上,纤细的小腿夹紧了独孤凛的劲瘦腰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熊抱的姿势,被安全感包围的同时又显得十分可爱。   “抱抱我。”她趴在独孤凛的肩头,声音软的能掐出水。   听的独孤凛额上青筋一跳,抱着她的肩背轻抚了两下,哄道:“抱住了,很快孤便能带你平安离开这里。”   “不要。”明斟雪娇声嘟囔着,蹙起秀气的眉尖,看起来很是不满。   “我不要这样的抱抱。”她双眸漫上一层水光,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想要更亲密的抱抱。”   她埋在独孤凛颈间软声哼哼着:“想要陛下的抱抱,很细致很细致的那一种,从眉心到唇间再到……”   “唔!”   独孤凛单臂支撑住她的身体,一手捂住她不管不顾什么都敢说出口的小嘴。   他清了清嗓子,藏风会意,很自觉地掏出棉花塞进耳朵里。   “这里不可以,斟儿乖,略略忍耐片刻,片刻的功夫足够我们出了这座山,好不好?”   独孤凛竭力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哄着怀中娇娇,然而他额上早已在温软的娇躯贴上来的瞬间冒出了热汗。   “不好……”明斟雪阖着眼帘,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小脸埋在他肩上哼哼唧唧好不委屈。   独孤凛硬下心肠,抱着她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出山。   明斟雪被他抱着颠的颤颤悠悠,不满意他的无动于衷,便主动凑过来,将潮热的面颊贴上独孤凛的侧面汲取凉意,再一点一点往他颈下蹭去。   年轻的帝王身姿挺拔步履匆匆。近看却能窥到其颇不寻常的端倪,譬如绷得极紧的腰身,再譬如那滚动不停的喉结。   明斟雪也觉察到些许不同,她睁开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喉咙间凸起的那处,突然凑了上去含住。   柔软的唇瓣包裹着那处坚硬小口小口缓慢吸吮着。   独孤凛蓦地顿住了脚步,额发间一滴热汗滚滚落下。   环住她纤纤细腰的手臂也猝然收拢紧。   “斟儿。”他出声唤她,嗓音喑哑。   “斟儿乖,松开,让孤行完这一段路途。”   “哼。”少女不满,鼻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哼,赌气似的报复他,越吮越紧。   独孤凛腰腹收紧,久久未能继续迈出一步。   再这么下去,明斟雪能将他缠死。   “主子??”藏风堵着耳朵兀自在前方开路,行了一段路途才惊觉帝后两人远远落在了后头。   他追了回来,直觉形势不对劲。   “藏风,今夜暂且不出山了。”独孤凛黑睫颤颤,呼出的气息很是灼热。   他环顾了四周,吩咐道:“今夜暂且在这山洞过夜,明早下山。”   “是。”藏风紧跟上他的脚步。   “等等。”独孤凛用舌尖顶了顶后牙槽,润色着该如何交代这件事。   “此间有山洞两处,你在这一处候着,若有任何危险立即来禀报孤。”   “是。”藏风极负责任地驻立在洞口前放哨。   独孤凛又回身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必站在这里,你且回去歇息罢。”   “多谢主子关怀,属下……”藏风恪尽职守,并未打算就此下职,然而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帝王两人早已隐入山洞深处,没了人影。   几息的功夫,空旷的洞穴便无限放大了少女绵长而低促的呻呤,直直传出洞外。   “我不……你换一个……”   “你欺负人!我不做了呜呜……”   藏风面上“唰”的红了个透,突然觉得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恪尽职守。   月光穿过藤蔓撒入山洞,照在身上。   独孤凛检查着她手腕上足踝上被麻绳勒出的伤痕,好不心疼。   眉宇顿时又阴郁了三分,心下已在盘算出山后如何血债血偿。   “还疼吗?”他取出伤药,抬指挑起一点轻轻抹在明斟雪渗出血痕的肌肤上。   “不疼。”明斟雪吸了吸鼻子,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小心翼翼试探道:“这里没人,我想……”   “孤知道,但是你需要先上药。”独孤凛额上满是细密的汗,垂着眼眸专心地为她涂抹伤处。   “那么涂好药之后,可以吗?”明斟雪偷偷瞄了他一眼。 112 ? 第 112 章 ◇   ◎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习惯◎   山崖间起了狂风, 卷起臂腕粗的藤蔓狠力抽打在崖壁上,掀动松涛阵阵,潮水般翻来覆去。   云层越堆越厚, 眼看着便有一场倾盆大雨将至。月色不似方才那般明朗, 投下浅淡清辉笼在身上, 影影绰绰, 朦胧诱人。   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钻入山洞中,却驱不散明斟雪身上的热。   她两手撑在身后,目光滑过双腿抬起的弧度最终落在独孤凛的膝间。   独孤凛考虑的很细致,不肯让地上的泥泞会弄脏了她的裙裳, 便先行褪去外袍铺在她身下,而后握住一双玉踝折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 一寸寸仔细地为她涂抹伤口。   年轻的帝王垂着眼眸,神情分外认真。微凉的药膏被他的指腹摩挲出热意,绕着圈打磨, 推开,在他指下缓慢地融化, 直至被泛红的肌肤吸收。   足踝处因着他的触碰而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痒意,正是明斟雪现下渴望与欠缺的那种。她抿了抿湿润的唇,悄悄抬眸瞟了他一眼。   “涂抹好了吗?”她细声催着他。   声音很低, 透出女儿家的羞涩与忍不住想要哭出声的窘迫。   握在独孤凛掌中的玉足轻轻晃了一晃, 足尖抵上他的胸膛。   无声的催促与引诱。   独孤凛颈上青筋涨起,跳了一下。   他抬起眼帘, 注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   “好了没有……”少女一双水眸盈满委屈, 足弓一勾虚虚踩上。   独孤凛握住她作乱的玉足, 想要说些什么, 一开口喉间先喟出一声沉重的歂息, 掺了几许乱。   他道:“还有一只。”   明斟雪摇着头,满目透着委屈:“很轻的伤痕,不需要再涂抹药膏了。”   “不行。”独孤凛高挺的鼻梁上薄汗岑岑,他忍了忍,道:“若是留了疤痕,斟儿会在意。”   他的小姐是相府养出的金枝玉叶,磕着碰着了都会在意肌肤上那抹淡淡的淤青。若是留了痕迹,她会不开心的。   这人往常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缠住明斟雪,怎的偏在这种紧要关头因着帮她涂抹伤口而一再忍让。   “我不在意。”明斟雪欲哭无泪,踢踏着足尖挣脱他的掌心:“你推三阻四,是不是想要故意折磨我。”   独孤凛将那只涂了一半的足踝重新捉了回来。   “独孤凛!”少女潮绯的面上蕴起羞恼,蜷起两膝凑近他。   “你是不是个男人!”她质问道。   独孤凛剑眉一跳,仔细涂抹好最后一点药膏,终于松开了手。   他盯着明斟雪肩上被岩壁间水滴打湿的薄衫,眸色愈沉。   浸湿的一层薄纱紧贴着雪脯,足以窥得其下凝脂玉肌,半遮半掩,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大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蓦地将人拢入胸膛。   “是与不是,小姐说了才算。”他眉目染上裕色,佩戴着墨玉戒的中指没入裙摆间。   明斟雪眼睫颤颤,勾住了他的脖颈缓身坐下。   山外乌云翻滚,雨丝愈来愈密,山洞前淅淅沥沥打湿了一片,间或隐去几声低促的娇呤。   明斟雪轻咬着微湿的唇瓣,水眸潋滟,催促他:“可以进来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细眉突然蹙紧,鼻间哼出一声极轻的哭音。   独孤凛一手支撑着她的身体,一手勾起她眼角滑落的潸潸清泪,扶也不用扶一下,猛地挺腰凑近她。   唇间登时流淌出一声哭嘤,明斟雪瘫软了身子伏在他肩上。   “刚开始便受不住了?”独孤凛低笑了声,颈上青筋贲张,咬住她的耳垂自下而上描摹着耳廓的形状。   明斟雪咬着唇摇了摇头,撑着独孤凛的肩,主动将身子抬高再落下,覆上他的唇去吻他。   “唔。”独孤凛掌着她的腰肢,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索性由着她自己来。   他按着明斟雪的腰,克制地抬起她的身子:   “小姐,轻便。”   ***   倾盆大雨喷薄如瀑布飞流直下,整座望断山都被笼罩在暴雨之中,洞帘外白茫茫的一片,雨声震天动地。   山雨过后,潮湿的水汽灌丨满了昏暗的山洞。空气是潮湿的,呼吸是湿热的,就连衣裳也混着汗珠湿答答地黏在潮绯的肌肤上。   明斟雪悠悠转醒之时,天边露出鱼肚白。   下颌压在独孤凛的肩头,她埋首蹭了蹭他的肩,见独孤凛仍未醒,便想偷偷的抽身离开。   明斟雪浑身没有力气,独孤凛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她的脖颈间,缓慢抽漓的过程中,酥痒的触感磨得她很不好受。   她担心惊醒独孤凛,只得咬着下唇压住声音,往后退着身子,让他的湿发自肌肤间一寸一寸艰难抽漓。   犹剩最后一寸发丝贴在颈间,明斟雪似是看到了希望,微微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小心动作。   眼看着即将抽身而出,按在腰后的手掌蓦地一压——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近。   明斟雪惊叫了声,哆哆嗦嗦抱紧了他的背,唇间抑制不住吐出破碎的哭声。   独孤凛抬眸镇静地注视着她,半分睡意也无。   “陛下已经醒了?”明斟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   “孤观察了小姐许久了。”他勾了勾唇。   “你醒了?!就歇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又醒了……”明斟雪软嗒嗒伏在他肩上,在震惊与胆怯双重刺激下浑身战栗不休。   她试图推开独孤凛,双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躲闪间薄衫滑落开来,露出的深深浅浅的吻痕看得独孤凛眼热,他捏起明斟雪的下颌,动作强硬掰过小脸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   “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习惯,小姐。”他道。 113 ? 第 113 章 ◇   ◎攻城◎   雨后的空气闷热潮湿。   明斟雪身子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白嫩的下颌咬痕斑斑,偏开头挣脱他两根手指的钳制,潮绯的小脸缀着泪埋在他汗湿的颈间。   “过河拆桥不是好习惯, 得寸进尺便算是么?”   独孤凛不言, 只是轻笑着注视她的模样, 手掌按着细软腰肢一寸寸越压越紧, 再托着她起身。   如此反复,明斟雪在他掌下颤得愈发剧丨烈。   “一宿了。”明斟雪细细歂了几息,仰起脸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眶泛红, “在里面待了一宿了,也该离开了。”   独孤凛轻轻吻了吻她湿润的唇, 说道:“不够,远远不够。”   “离天色彻底大亮还早,大雨泼洒了一整个夜晚, 如今山道泥泞湿滑,不易出门远行。”   “陛下不急着回去收复皇城吗?”明斟雪心急, 用柔荑压着他的肩,制止独孤凛继续动作。   独孤凛满面的风轻云淡,他俯身凑近明斟雪的鬓角, 高挺的鼻梁热汗涔涔, 大开大合重顶着她湿丨透了的乌发磨丨蹭。   “急,也不急。”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 低沉有力。   “这是…什么意思……”明斟雪蹙紧了眉, 禁不住绷直一双玉足, 喟出一声呤哦。   “急着收网, 却也总得耐下心来, 待其倾巢而出,方能一网打尽。”   “倾巢而出……”明斟雪檀口微启,似喟似叹。   她睁开湿漉漉的眸子,抬指划着独孤凛紧实劲瘦的胸膛缓着气息。   “可是陛下留在皇城的禁军首领已然降伏于太后阵营。”   “唔,这的确是个麻烦。”独孤凛抱着她颤栗不休的身子安抚,动作温柔了下来。   “可惜了,孤从前欣赏他的才能,留着他镇守皇宫。如今看来,他倒是真叫孤失望。”   独孤凛抬眸打量了一眼天色,带有薄肩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碰了碰水润红丨肿的唇瓣,低声商量道:“时辰还早,再答应孤一回好不好。”   明斟雪摇了摇头:“既然我接受了皇后这一头衔,自然也要担起相应的责任。”   “什么责任,不妨说说。”独孤凛唇间噙着笑望她。   “现下要履行的便是直言进谏,虽说陛下成竹在胸不急着收网,我作为皇后还是要劝上一劝的,宜早不宜迟,还是尽快出山为妙。”   “劝?怕不是皇后在替自己开脱罢。”独孤凛将她的腰肢抬高,“孤倒想听听,皇后打算如何劝孤。”   明斟雪窃窃偷笑了声。   她了解独孤凛的每一处敏丨感,正如独孤凛对她了如指掌。   她凑近独孤凛的耳畔,贝齿咬着他的耳垂一面磨,一面声音绵软唤道:“夫君……”   她便是撬开关门最灵的一把钥匙,也是唯一一把钥匙。   独孤凛骤然绷紧了腰腹,握住她腰肢的手背上青筋瞬间贲张,齿关咬得咯咯作响。   粗沉的呼吸声交错着此起彼伏。   许久,喑哑的声音才得以挤入明斟雪被热浪灼的混沌不清的意识中。   “皇后,你赢了。”   ***   盛京城内城外皆是暗潮汹涌。   “报!!”   京郊别院的密室外,小宦官跑的丢了靴子,着急忙慌扑倒在地。   “回主子,宫里来报,陛下命禁军首领率三十万禁军留守皇城。我方人手实力悬殊,实在难以与之匹敌,故而……”   “故而什么。”   魏绍负手而立,闻声缓慢转过身子,冷睨着头磕着地面的小宦官。   “故而……太后娘娘被禁军关押在长秋宫,无法与咱们的人汇合。宫里的人出不来,宫外的也攻不进去。”   “腹背受敌?”魏绍嗤笑了声,“咱家筹谋了那么多年,难道要败给一个登基廖廖几月的新帝?”   可笑,他魏绍何时成了这般废物。   小宦官将头低低埋在地上,不敢答话。   “他们人多势众,咱们难道就没有优势了么。”   小宦官偷偷摸摸抬起头:“小的愚钝,主子的意思是……”   魏绍旋身落座,面上不见一丝慌乱。   “独孤凛被困在望断山,皇城无主,这便是咱们的优势。”   茶盅落桌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魏绍整了整衣冠,吩咐道:   “擒贼先擒王,新帝不在,驻守皇城的主力便是禁军,禁军的头目才是关键所在,咱家亲自走一趟,会一会吕大统领。”   “主子想要招降?”小宦官躬着腰跟在他身后,“那吕大统领可不是个善茬,从前效力于先帝,新帝登基后清洗皇城人手时破格没有革去他的职,已然委以重用。他这人心眼儿实,劝不动,陛下待他恩重,他又怎会背叛陛下。”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哪有一成不变之人。”   魏绍扯了缰绳,纵身一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诱惑足够大,总能收服他。若是好言相劝再不能奏效,那便换些硬手段。”   魏绍忖了忖,转脸面向小宦官:“咱家记着吕大统领今岁喜获嫡长孙?”   “回主子,此事不假,正是上月摆的百日宴。”   魏绍笑了笑:“那便容易了。”   “去,就说是咱家的意思,请吕大统领的儿子媳妇携麟儿做客。”   小宦官会意,奸笑两声忙不迭打马传令,调集人手直往吕府拿人。   魏绍则另领一队人手赶去皇宫同禁军谈判。   离宫城尚有几条街的距离,便遥遥望见了兵戈相向的铮鸣声。   “主子!”一人策马前禀报详情,“咱们的人攻不进去,再这么僵持下去,最快明日午时咱们的人手便撑不住了。”   “明日午时。”魏绍眯起了眼,眼神阴鸷,“想不到啊,独孤凛人虽不在,却留了一记狠手,咱家还真是小瞧了他。”   “主子,弟兄们伤了不少,现下该如何是好!”   魏绍抽击着马鞭,一指皇城,叱令道:“攻!”   “喊话吕大统领出来见咱家,否则——”   他转身看向身后被按在地上的老弱妇孺。   “把他们几个送去宫城正门之下,看吕大统领还敢不敢命人放箭。”   用一府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做挡箭牌?   简直丧尽天良!   小宦官心里猛然一惊,又不敢违抗命令,不得不缩着脖子指挥道:   “你们几个,把这些人嘴里的塞子拔了,带过去摆好了放在阵前。”   嘴里堵塞的麻布方一被拽掉,几个幼小无辜的孩童“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与妇人愤恨的咒骂声一起传至城楼上,听的人心惶惶。   “他奶奶的魏绍个丧良心的玩意儿!敢拿老子的家人威胁老子!”   吕大统领收到前方来信怒气冲天,一拳锤裂了板砖,后悔没能增派人手加固府中防卫。   “吕大统领,咱家这厢有礼了。”魏绍拽起一只襁褓提在眼前晃悠着,笑的疯癫。   他拔出一把刀,在襁褓上比划着:“大统领,依您看,咱家这第一刀该落在何处呢……”   “魏绍你敢!!!”吕大统领飞奔上城楼同他对峙。   “咱家一介阉人,没皮没脸的,有何不敢。”魏绍嗤笑了声,作势要将刀尖剜上那婴孩的心脏。   襁褓里“哇”的传出哭声,一旁的妇人哭得心碎,不住咒骂着魏绍。   “魏绍!!你给老子住手!”吕大统领怒喝一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魏绍挑眉,“想同大统领做一笔交易。你放咱家进去,事成之后,该你的好处一样也不会少。”   “你做梦!有陛下在,老子放你的人手入宫这叫谋逆!当诛九族!”   “陛下?”魏绍笑的荒唐,“陛下在哪?你告诉咱家,陛下他人在哪?”   “吕梁,咱家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陛下他被咱家困在山里了,里头布置好了陷阱。有咱家在,他独孤凛这辈子都别想出山。”   “老子凭什么相信你!”吕大统领怒目圆睁:“即便陛下不在,你的人也远远不是禁军的对手!”   “是啊,咱家的人的确比不得大统领您手下训练有素的禁军,可是……”   他转向阵前那一排面色如土的妇孺,又晃了晃手里的襁褓。   “吕梁,咱家给你三个数的时间把城门给咱家打开,迟上一分,咱家便多杀一个人,第一个便先从你这位宝贝亲孙开始。”   “魏绍你不得好死!”吕大统领目眦欲裂。   “一。”魏绍不慌不忙地望着他。   “你有胆子和老子单挑!”   “二。”   “老子要宰了你……”   “三。”   三声落定,魏绍皱了皱眉头,满面歉疚:“真是抱歉,可怜的孩子,你的祖父不要你了,那便由咱家亲手送你小子上路。”   说着,他将那柄雪亮的匕首对准了婴孩心脏所在位置,狠命一扎——   “魏绍你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吕梁声嘶力竭,与此同时,宫门轰然开启。   刀尖停在婴孩的脸上,他握着小拳头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魏绍满意地笑了。   “小乖乖,你捡回了一条命。”他将襁褓交给身后的妇孺,朝吕梁冷笑了声:“吕大统领,早些开口不就是了吗,这局面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吕梁冲出阵前,一把攥起魏绍的衣领,眼冒火星喘着粗气。   “你找死!”   “吕梁!”魏绍从容喝止了他,“现在开始,你当尊称咱家为大殿下。”   “你说什么?!”   两军愕然,鸦雀无声。   “我乃先帝长子独孤邵,从今日开始,便是你们的新一任君主了。”   魏绍扫了一眼攥住衣前的拳头,轻蔑地笑了。   “吕大统领,你就是这么对待陛下的么?”   “你效忠的只是独孤氏,而非独孤凛,现在你要做的是松开孤,随孤入宫听封!” 114 ? 第 114 章 ◇   ◎剧情线,狗子回宫◎   长秋宫。   “娘娘, 宫苑四周被禁军封死了,奴婢实在无法逃出去。”   小宫婢面色慌张,怀揣着密信去而复返。   “后苑那处暗门也被封上了?”容太后霍然睁开双眼。   “是……”小宫婢哆哆嗦嗦。   “岂有此理!”容太后怒从心起, 扬手扫落案上茶具。   “太后娘娘息怒……”身旁宫嬷当即蹲下身来收拾碎瓷。   “皇帝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孤冷疏离, 也不与哀家来往。谁能料到背地里不声不响的竟将长秋宫里里外外控于掌中, 连暗门的所在都一清二楚!”   容太后胡乱地点了点头, 气得额侧太阳穴发痛:“好啊,好的很,哀家这是养了一头狼在身边!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趁其尚在襁褓中直接将人掐死, 也好过扔了他去自生自灭,养狼为患二十年!”   “娘娘息怒,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想办法同身处宫外的魏公公那方取得联系。”   “出去?呵,如何出去,你说的倒是轻巧!”容太后冷哼了声, 连连摇头。   “母后!”   一声尚存有几分少年稚气的声音唤的容太后倏然缓过来神。   “澄儿,你…你怎么来了!”容太后眉头紧锁, 一把攥住儿子的手。   “母后,儿子听闻宫变,担心母后安危, 故而自皇子所匆匆赶了来。好在长秋宫外的禁军没有拦着我, 通融了声便放我进殿来陪伴母后了。”   “荒唐!”容太后悔的咬牙切齿,“宫内的人想出宫尚且无法出去, 偏你个傻孩子还巴巴的送上门来!你叫母后说你什么好!”   “儿子这不是心忧母后嘛, 怎的到了母后嘴里偏要被叱上一句‘傻子’。”   独孤澄顺势坐在她身侧, 抬头扫了一圈殿内光景, 问道:“逆贼可捉住了?”   此言一出, 满殿宫人登时将头低低埋下,大气也不敢出。   “发生什么了?本王在问你们话,为何无一人敢答?”   独孤澄站起身来,抬手指向一名小宦官:“你,就你了,告诉本王,你为何哆嗦得这么厉害。”   小宦官哪敢答话,偷摸着抬起头,朝太后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说话呀!”独孤澄急了,踹了他肥嘟嘟的身子一脚。   “澄儿,过来。”容太后清了清嗓子,好不尴尬。   “母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独孤澄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心虚躲闪的面上寻到答案。   “逆贼是捉不住了,”容太后拽着他的手压在掌心里,焦虑不安的面容尽可能在小儿子面前呈现出慈善的一面:“你口中所说的逆贼,正是哀家。”   “今日这场宫变,由哀家起势。”   “母…母后……”   独孤澄面色陡然一白,挣开容太后的手,踉跄着朝后退去。   “澄儿,澄儿!”容太后受不了他那副看贼的眼神,心虚地抱怨了声,“你别这么看着哀家。”   “母后……”独孤澄眼眶中渐渐蓄出泪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母后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澄儿,你先冷静。”容太后皱眉,起身去牵他的手,“哀家这是在为你筹谋余生……”   “儿子不需要!”独孤澄甩开她伸过来的手,“母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能与皇兄团聚,你为何要这么对他。皇兄,你,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就如寻常人家的母子兄弟一般和睦相处不好吗?”?   “和睦相处?呵,老十,这些年你不是不知道独孤凛他经历了些什么,而你与哀家又在这宫中享受着怎样优渥的生活。”   “可皇兄他没有怨恨母后您,他甚至在登基当日尊您为太后,这些母后难道看不到吗!”   “没有怨恨?”容太后嗤笑了声,“老十,哀家说你傻你还不愿意相信。二十年啊,这可是二十年!二十年的隔阂加筑在任何人身上,谁能不怨,谁能不恨!”   她走上前去蛮横地抓起独孤澄的手,拽着独孤澄将人一把摔在窗前:“你看看!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看清你那位好皇兄都做了些甚么!瞧见长秋宫四周驻守的禁军了吗?各各披坚执锐,严防死守,长秋宫连只苍蝇都出不去!这就是你心里敬仰的那位皇兄做的好事!他在干什么?他命禁军封锁了哀家的长秋宫!”   “母后!!”独孤澄盯着容太后渐趋癫狂的模样,跌跌撞撞扶着窗台自地上爬起来。   “难道不是您先行发动宫变的么!您若不生事端,皇兄又怎会不顾情面封锁长秋宫!”   他握住容太后的手,声泪齐下:“母后,儿臣无意皇位争夺,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辅佐皇兄。皇兄有帝王命,注定要执掌江山,可儿臣不同,儿臣没有胆量担起重任,只想陪在皇兄,陪在母后身边快意余生。”   “母后,儿臣求您了,您收手罢,不要再同皇兄起争执了,惹怒了皇兄,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你给哀家松手!”容太后勃然大怒,咬牙瞪着他,满眼写着恨铁不成钢。   “哀家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母后煞费心血为你铺路,你反倒同独孤凛亲近,全然不顾你我母子之情!”   “他是儿臣的兄长,是儿臣十余年未曾谋面的亲兄,母后,是我们亏欠他的……”   “他不是!”容太后情绪濒临崩溃,叱道:“他不是你的亲兄!”   独孤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母后……”他颤抖着唇去唤容太后,“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容太后仰面长叹了一口气,将独孤澄揽在怀里。   “我儿,你听母后说,独孤凛他与你并非一母同胞。他的生母,也是哀家的孪生姊妹,早在二十年前生下他后便去世了。”   “只有你,澄儿,只有你才是母后的孩子。”   “什么?”独孤澄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满目茫然:“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信。母后你可是容氏长房唯一的嫡女,哪来的孪生姊妹一说,父皇从来没有提起过……”   “先帝当然不知道。”容太后冷笑道,“他那具身体被丹药侵蚀了几十载,早就神志不清了,又哪里能分辨得出自己的枕边人。”   “就……就算这样,皇兄与我也连着独孤氏的血脉,他依然是我的皇兄,母后,皇兄的境遇已经够惨的了,我们不能再这样对待皇兄……”   “我呸!什么独孤氏的血脉!谁稀罕!”容太后满眼写满憎恶,垂下脸勉强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看起来甚是扭曲。   “我儿,你记住,你身上流淌着容氏的高贵血脉,哀家如今不惜代价为你铺路,你将来也要好生对待容家。”   “儿臣明白,儿臣会尊敬外祖,也会同容氏的堂兄堂妹交好,可是,您能否不要再逼着儿臣去登上那个力所不能及的位置,儿臣真的无法习得帝王权术,天生就不是那块料!”   “逆子!”容太后情绪激动,一时克制不住抬掌甩了独孤澄一巴掌。   “连先帝那等昏庸无能的废材都能当得皇帝,你为何做不得!”   “母后!”独孤澄捂住脸上掌痕,注视着容太后狂躁的模样,只觉得陌生。   “母后,您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您从前待儿臣和蔼慈爱,何时强行逼迫过儿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待到皇兄回宫,论罪,这是要掉脑袋的!”   “哀家一直都是这般模样!不过是为了你,才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受了十余载的屈辱!如今,连你也要忤逆哀家,护着独孤氏的江山,你真是太令哀家失望了!”   容太后咬牙切齿,再度扬起的巴掌落在独孤澄面上,忍了忍,终究没能下得了手。   她收了势,一把推开独孤澄,抓起给宫外传递的密信塞入袖口中,疾步行走直冲出正殿,一面走一面吼道:“都给哀家起开!哀家是当朝太后,谁人敢拦!”   刀剑齐刷刷的架在她身前,拦住去路。   “太后娘娘慎重。”禁军厉声提醒她。   容太后心下一横,挺起身不管不顾朝刀尖上撞:“你们索性杀了哀家,否则哀家一定要出了这长秋宫!”   “母后!”独孤澄同宫人一齐追上来扯住她,他痛声哭嚎着:“母后,儿臣求您了,儿臣什么都不需要,儿臣只要皇兄与您都好好的…母后,别再执迷不悟了……收手罢……”   禁军手执刀剑分毫不让,甚至逼近了一寸:“太后娘娘,魏绍集结的散军根本不是禁军精锐的对手,臣劝太后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安分待在长秋宫中,等陛下前来问罪。”   “坐以待毙……呵,你们想让哀家坐以待毙?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太后仰天发出凄厉的笑声,痛笑一场过后,身心陡然被无尽的慌乱与空虚填满。   “哀家输了么,嗯?”她僵硬地转向疼爱的儿子,“老十,你告诉母后,在与皇帝争夺权势的这一场宫变中,母后输了么?”   “母后……”一边是疼他爱他的母后,一边是他所敬重仰慕的兄长,独孤澄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下决断?老十,你可真令哀家失望……”   她指向独孤澄的手抑制不住剧烈颤抖。   “哀家都是为了你啊!!”   心力交瘁,容太后踉跄两步,瘫倒在地。   “哀家没有输,哀家不会输……”   她掀起眼帘死死盯住面前的禁军,失声嘶吼道:“魏绍的军队还在宫外,只要尚有一人在,哀家便不会输!”   “负隅顽抗。”禁军冷笑了声,再度将长秋宫重新包围。   “来人,将太后带回殿内安歇。”   “等一等!”   一队身着甲胄的禁军突然往长秋宫所在方位奔来。   “大统领有令,立即撤走长秋宫驻守着的禁军,请太后仪仗前往御殿。”   那将士收了剑,问道:“陛下回宫了?”   来报的禁军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不甘不愿说道:“陛下被困在京郊望断山内,回不来了。”   “什么?!”禁军大惊,“那么是何人胆敢假冒帝王,以下犯上召太后娘娘入御殿见面?”   “是……是早年失踪的大殿下回来称帝了……”   一声闷雷当头轰然炸开。   重皆骇然。   许久,只闻得一声声色颤抖的质问:“吕大统领他……降了?”   “降了。”传令的将士重重一叹。   “咣当”一阵杂乱的闷响,禁军手中的刀剑纷纷脱落在地。   败了,他们败了……   这江山,好不容易逢上一位明君,而今又要改朝换代了。   周遭氛围低丧,只有容太后是快意的。   她搀扶着宫嬷的手自地上爬起来,绝境逢生,喉咙里滚出畅快到近乎癫狂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苍天总算开了眼了!总算开了眼了!”   容太后转身拽住张惶失措的独孤澄,笑容扭曲:“老十,随哀家走,去见见你的兄长。”   “儿臣不去!”独孤澄甩开她的手,“母后,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待皇兄……”   “成王败寇,哀家既然决定要发动宫变,那么摆在面前的结果无非只有两种,要么独孤凛赢,要么哀家赢,而今看来,哀家这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走,”容太后重新攥住幼子的手,态度强硬,“随哀家去面见新皇。”   “新皇?”独孤澄面色惨白,“母后您不是说…说您这一番举动是在为儿臣铺路么,那这新皇又是何人?”   容太后忽然笑了,她注视着懵懂单纯的小儿子,笑得极冷。   “哀家是在为你铺路不假,更是在为你身后的容氏铺路。走吧,澄儿,随哀家去见证新皇登基。”   “母后此言何意?为何是儿臣背后的容氏,而不是母后背后的容氏。”独孤澄已然察觉到其中蹊跷。   容太后望着小儿子,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颊,却被独孤澄满面戒备躲了开来。   她讪讪一笑,不以为意:“事到如今,这江山已然是容氏的江山,哀家也不用再担心自己受到任何人的嘲讽了。既然如此,便将一起原原本本告知于你。”   “你本是……”   “本是容氏的子嗣,你的生父是早年故去的容氏长房长子,生母容太后是容氏收养的女儿。”   容太后瞳孔一颤,转身寻声望去,叱道:“魏绍!你来这里做什么!”   魏绍负手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孤在御殿恭候太后驾临,却迟迟见不到太后的身影,唯恐太后这处出了什么纰漏,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来见太后娘娘。”   “孤?魏绍你大胆!你什么身份,也敢用本王皇兄的称谓!”独孤澄当即挺身而出。   “什么身份?呵。”魏绍笑得轻慢,眼底写满嘲讽,“孤乃先帝长子独孤邵,有着皇位的正统继承权。总好过不清不楚的血脉,太后娘娘,您说,是么?”   “你给哀家住口!”容太后转身护住儿子,“你莫要忘了,这些年以来,是谁在暗中帮扶你,助你登上今日的位置。”   魏绍挺直脊梁,态度很是傲慢,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嘲讽:“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奴才愧不敢忘。”   “十殿下,你的身份还需要孤细致讲一讲吗?比如,你的母亲是如何偷梁换柱,替代了独孤凛的生母……”   “闭嘴!”容太后叱他,“不该说的话都给哀家咽肚子里去!”   魏绍依旧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怎么,太后娘娘是在害怕孤会戳穿您老人家当年同名义上的亲兄私丨通的那些丑事?”   “你给哀家住口!!”容太后羞愤至极,只当他还是自己座下那个卑躬屈膝的太监,依着以往的习惯抬手便要去掌掴他。   “太后娘娘,您便是这样同新皇相处的么。”魏绍毫不费力攥住她的手一折,将人推了回去。   “老老实实听从孤的安排,孤还能发发善心保你富贵无虞,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独孤凛那样,为了你这张与他生母一模一样的脸,忍你二十年!”   魏绍狰狞毕露,抬手傲然示意侍从将帝王才有资格佩戴的十二冕旒冠奉上她面前。   “太后娘娘,您是受了册封的正统太后,由您为孤加冕,孤方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王宝座。”   容太后愤愤不平瞪着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双手执起十二冕旒冠一步一步走向独孤邵。   “礼乐起——”   “听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禁军铁骨铮铮,却又不得不屈从于权势,拜伏在独孤邵面前。   独孤邵阖上眼眸,舒展双臂,享受着众生的朝贺。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面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荣耀在这一瞬达到顶峰。   “来吧,拜伏于孤的膝下,来吧……”   “咻——!”   一只利箭在这时猝然射穿他头上的帝王冠,十二冕旒冠中箭滚落在地。   发顶空空,短暂的一瞬过后,无上尊荣来无影去无踪。   不过是黄粱一梦。   魏绍愕然睁开双眸,望向利箭射来的方位——   瞳孔猛烈震颤,似山崩地裂之势。   目光的终点,年轻的帝王黑衣猎猎,墨发飞扬,眸色冷利若霜刃,张弓搭箭对准了不自量力妄图挑战他的篡位者。   筹谋数载心血铸就的梦境轰然崩塌!   独孤凛回来了。   在他最为得意的时候,魏绍的梦破碎了。 115 ? 第 115 章 ◇   ◎剧情线◎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加冕大典陷入窒息般的死寂。   在场众人顿时将目光齐刷刷聚焦于禁庭深处那道颀长英挺的玄色身影。   那一箭裹挟着独孤凛周身散出的肃杀之气, 穿透风中飞舞的叶飞射丨出,钉着冕冠铮鸣一声深深没入石棱中。   没石饮羽。   好生霸道的箭术!   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目睹全程的众人瞬间色变。   年轻帝王墨眸一掀, 上挑的眼尾勾出极轻蔑的笑。   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皇兄, 东躲西藏了十余年, 你终于肯露面了。”   气场强大, 凛然不可侵犯。   魏绍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拢于袖底的双手紧攥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你……你怎会……”   “皇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独孤凛自鼻息间嗤出一声极轻的笑,收起弓箭欣赏魏绍面上那一瞬慌乱的神色。   目光中流露出赤丨裸裸的嘲讽。   魏绍觉得自己被独孤凛那漫不经心的眼神狠狠扇了一巴掌。   扇的脑门嗡嗡, 神经抽搐着震痛。   他明明已经攀上权势的巅峰了,却因为意料之外独孤凛的出现, 到手的一切重新被夺走。   自至高无上的九重阙一瞬跌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巅峰与谷底的强烈反差刺激的他双目涨红几欲渗血。   “独—孤—凛!!”魏绍自胸腔中发出一声怒吼。   “在呢,皇兄唤孤何事。”   与魏绍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截然不同, 独孤凛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姿态矜贵从容。   好像摆在眼前的这场逼宫于独孤凛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棘手的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便能摆平。   魏绍当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对立面的年轻帝王的轻蔑与压迫。   他的关注点尚且停留在独孤凛竟然有本事从望断山布置下的天罗地网里全身而退。   “不可能,望断山的陷阱不可能仅仅困了你一天一夜,即便是我亲自破阵, 也需得……”   “皇兄所言不虚, 那些小伎俩的确不可能困住孤一天一夜,至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魏绍荒唐大笑:“你若真有能耐两个时辰脱身, 又怎会等到我攻入皇城才现身。”   独孤凛薄唇微微一勾, 意味深长。   “皇后身子娇贵, 照顾她自然急躁不得。皇兄怕是不知道, 皇兄苦于盛京城内局势一筹莫展之时, 孤与皇后尚有心力在外情浓意热。”   念道“皇后”二字时,他深邃的眸底藏不住笑意。   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亦极强。   魏绍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簇怒火倏的窜至颅顶。   “你莫要以为你侥幸逃过一劫便能胜券在握了,我既然决定发动宫变篡位,自然会留有后手。独孤凛啊独孤凛,年轻人莫要轻狂。”   他厉声以异族密语发号施令,话音刚落,平地蓦地卷起一阵狂风。   眼前人影绰绰,低沉嘶哑的呼令愈来愈密,愈来愈响,魔音贯耳听得人头脑胀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风沙一瞬平息下来,原本空旷的宫廷甬道遽然被轮廓粗犷的柔然士兵占领。   五千柔然精锐倾巢而出。   “柔然人何时混入了宫中!”在场禁军一惊,疾声号令道:“列阵!快列阵!”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魏绍阴恻恻地笑了,“柔然精锐擅长近攻,长秋宫周围驻守的区区几百禁军如何能与之匹敌。”   “独孤凛,只要我杀了你,这帝王我魏绍便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去了。”   他回身扫视周围身强体壮的柔然军,虚情假意地叹息道:“我本不打算让他们过早暴露的,毕竟一旦开战,大徵的将士难免一死,登基当日,我可不想将场面闹的太过血腥。   可独孤凛,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逼着我去做的!你为什么不死在望断山,你为何还能活着回来!”   魏绍转身朝容太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独孤氏的皇宫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还有独孤老儿,他死有余辜!丧尽天良昏庸无能的老东西,当年我就不该心急,一时下猛了毒药的剂量,最好吊着他的命再慢慢折磨他几年,方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独孤凛审视着他渐趋癫狂的模样,厉声逼问道:“你恨先皇,是因为痛恨他草菅人命,杀了你的生母邵娘子。   那么明相呢?当年他只是奉旨履行自己礼部在任的职责,将邵娘子与其他充罪的宫人一道送入宫中,又何过之有!魏绍,你为何要对明氏上下起杀心!”   “因为明柏山他活该遭受报应!若他当年不曾送我母亲入宫,我母亲又怎会受到独孤老儿的折辱,又怎会因着留子去母的荒唐言论惨遭仗杀!这座皇城到底埋葬了光鲜亮丽的皇氏多少龌龊肮脏行径,独孤凛,你与我心里皆是一清二楚!”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作为你丧心病狂挑起两国战火的缘由!先皇的错处不应牵累无辜!”独孤凛喝止住他。   前世里,他的妻儿,明氏合族,还有驻守边关保卫疆土的大徵将士何其无辜,凭什么要一同遭受魏绍的报复!   斟儿红颜薄命,崩逝时也不过十九岁。少女正值妙龄,却遭受株连不明不白地沦为牺牲品,冤死宫中。   那是独孤凛捧在心尖上的人,魏绍怎么敢动她,他怎么配动她!   “魏绍,你清楚你做了什么吗,私通柔然精锐踏足大徵国土,引狼入室,执迷不悟,你是故国的叛徒!”独孤凛怒从心起。   魏绍环顾着在场众人,面上闪出狠戾而快意的笑容:“那又如何!独孤凛,你今日必死无疑!看见我身后的柔然军队了么?区区皇城禁军,如何能拦的下我?待我登基称帝,大徵的江山,我说了才算!我就是要报复独孤氏,让独孤氏的江山被外族的铁骑踏破!让独孤氏百年心血毁于一旦,呵哈哈哈哈哈……”   “魏绍小贼!安敢乱我大徵社稷!”   吕梁听得风声,率手下禁军自御殿匆匆赶来护驾。   魏绍笑意不减,嘲讽地望着他:“吕大统领,你应当归顺于我方阵营才对,毕竟……”   孩童哭嚷声,妇孺咒骂声纷乱响起,声势较之阵前那番场景更为浩大。   禁军手中的武器登时坠地。   “魏绍,你……!”吕梁怒目圆睁,恨不得将他撕碎。   成百上千名妇孺携子被魏绍的人推搡着押在两方中间。   远不止吕府上下,更是包含了禁军各级军士的家眷。   哭声震天。   “吕梁,让你的人好好想清楚,究竟是站在我这边,还是……”   魏绍扫了眼身旁的小宦官,那人会意,发狠掐着襁褓中婴孩的脖颈去威胁他:“吕大统领,奴才这手没个轻重,您老可要想想清楚!”   “你……”吕梁怒发冲冠,欲拔剑出鞘拔剑。   “吕梁,我没有耐心听你咒骂,你若再犹豫不决,休怪我拿你府上小儿开刀!禁军上下一应亲眷皆难逃一死!”   吕梁抽出的刀悬在刀鞘口,被他愤愤按了回去。   他双眼涨满血丝,缓慢转过身来屈下一膝朝独孤凛请罪。   “陛下……”   “陛下!”身后数万名禁军霍然随之纷纷跪地。   独孤凛沉默了。   “臣有私心,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吕梁老泪纵横。   独孤凛注视着披坚执锐的禁军,又掀起墨眸扫了眼虎视眈眈极具野性的柔然军。   内忧外患,如何匹敌?   “人之常情罢了,起来,孤不怪你们。”   “哦?”魏绍惊异于他的反应,眯着的眼登时睁开,满面嘲讽:“皇弟,你冷静得超出我的预料。”   “皇兄希望看见我露出什么模样?”   若要开战,独孤凛现下能调集的暗卫未必能抵挡得住柔然精锐与数十万禁军的联合近攻。   若不战,便只能屈居人下。   胜算廖廖,进退两难。   魏绍走上前,满意地拍了拍吕梁的肩膀:“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自当是一副狼狈的模样,暴跳如雷却对现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兄夺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所占有的一切。”   “皇弟,”魏绍双目因兴奋而充血暴红,看起来甚是诡异可怖,“这位置,皇兄坐定了。”   他拔出佩剑,交到吕梁手里:“吕大统领,去,杀了他。只要他死了,大徵的江山便是我的了。”   身后再度响起婴孩的啼哭声,催命似的逼着他不得不服从,吕梁缓慢站起身,握着刀柄踉跄着朝独孤凛走去。   “陛下,臣对不住您。”   “臣……”   “臣替您守住这江山!”   他大喝一声,如惊雷炸起,旋身一扑持刀抵上魏绍的脖颈。   魏绍面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禁军听令!即刻缉拿魏绍及其逆党!听候陛下发落!”   “吕梁你敢!信不信咱家送你禁军千万家眷一同陪葬!”   “我有何不敢!”吕梁终于等到机会一雪前耻,臂腕发狠骤然收紧,勒的魏绍喘不过气。   “魏绍小贼!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看个清楚!你他娘的绑架了一群什么人!”   话音未落,羁押人质的那批宦官蓦地被身旁的“老弱妇孺”反制住,踩着背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陛下,臣救驾来迟!”为首那人扯开外裙,露出内里影卫劲装。   正是藏风。   其后众人纷纷撕去伪装,转眼间抽出惯用的暗器已然将柔然精锐团团包围。   魏绍如遭雷劈,瞬间停止了挣扎,霜打的茄子般变了脸色。   “独孤凛你……你一早便预料到我会劫持人质,故意让暗卫假扮亲眷,再让吕梁放我顺利入宫,是不是!!”   独孤凛敛眸一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蠢货。”他对魏绍做出评判。   魏绍被骂了一记,气的面上肌肉抽搐,指着身后柔然精锐恼羞成怒号令道:“杀!杀光这里所有人!”   “孤看谁敢!”独孤凛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轻易压住了魏绍声嘶力竭的嘶吼声。   “上月千秋宴万国来朝,柔然可汗亦亲至盛京为孤颂贺,以祈求孤庇佑柔然。可汗信物仍在,尔等难道要忤逆柔然王命不成?”   独孤凛自侍从手中接过柔然可汗亲笔写下的求和书,上印狼图腾。   “见此诏书,如见可汗亲至。”   他眼睫微垂,锋利的目光重若千钧压上柔然汉子的脊梁。   膘肥体壮的柔然将士面上因过于紧张已出了冷汗。   “拜孤!”独孤凛冷睨着他们,命令道。   “咚!”柔然将士膝下接二连三发出沉闷的重响。   僵硬而生涩的中原话自柔然精锐口中整齐颂出:   “拜见天可汗。”   魏绍被吕梁按住跪在独孤凛脚边,全身都在猛烈颤抖,骨头抖的几乎要散了架。他不甘心地重新挺起头颅,又被吕梁一拳砸了下去。   独孤凛被这声动静吸引,眸中蓄着凉薄的笑。   “皇兄,你输了。”   魏绍垂着脸,猛然聚起最后的一点力气昂起头朝他吼道:“我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用手段夺得帝位,我就不能!输在了哪一步!我究竟哪一步输给了你!!我不甘心!”   独孤凛垂下眼帘,眸底蕴着赤丨裸裸的讽意。   “当皇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你便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薄唇微微勾起,独孤凛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似孤者俗,学孤者死。”①   墨靴高扬,魏绍一个踉跄被他重重踹倒在地。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蠢而不自知的东西。孤的心术与手段,你永远也仿不来。”   独孤凛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从容不迫命令禁军收兵。   绝对的碾压。   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   权术上乘,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在他面前,解决任何不自量力前来挑衅的跳梁小丑,如碾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作者有话说:   还有2—3章,我来日个万试试 116 ? 第 116 章 ◇   ◎一更◎   嵌金玄靴倾轧至前。   脚畔疾风飒飒。   魏绍也知自己不该服输, 更不该露怯,却还是摄于年轻帝王的压迫,被逼的不由自主膝行着朝后退, 动作狼狈。   耻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独孤凛年纪轻轻, 竟能将他这个做皇兄的逼到如此地步!   耻辱催生出的恼怒在血液中迅速膨胀, 魏绍目眦欲裂,刚想开口叱骂,眼前却倏的闪过一道锋利的寒光。   满腔怒气霎时被吓得消散,魏绍大惊, 他下意识去躲——   一截冰冷尖锐的箭矢猝然抵上他的喉管,缓慢刺透皮肉, 涌出血水。   魏绍不敢再动弹一下。   他浑身发抖,面部肌肉抽搐着艰难地挤出廖廖几字来维持自己仅剩的那点儿可怜的尊严:   “少在我面前磨磨蹭蹭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箭矢顿了顿, 自脖颈中抽出,血洞里“噗呲”一声迸出鲜血, 沿着脖颈灌入衣领内。   魏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沾着粘稠血液的箭头蓦地挑起他的下颚。   独孤凛居高临下睨着他,冷笑了声:   “皇兄既已落在了孤手中, 想死——”   “没那么容易。”   箭矢一扬, 自魏绍嘴角至耳下割开血口,划出一副残忍凄厉的笑容。   淋漓鲜血自伤痕淅淅沥沥渗出, 魏绍下半张脸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血滴。   独孤凛垂下眼眸, 漫不经心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薄唇微微勾起。   魏绍被迫撞上他的眼神, 头脑“嗡”的一下, 四肢百骸莫名涌起惊恐的寒意,渗入骨子里。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   恍若曾经的某个时刻,他被独孤凛亲自动手虐丨杀过一般。   难以言喻的恐惧贯穿这具卑微的躯体,魏绍这时彻底慌了神,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瘫在地上。   独孤凛定定注视着他狼狈落魄的惨状,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鞭风扫落,掀起一阵污血豁然泼洒上血迹斑斑的墙壁。   刑狱最深处一间昏暗狭窄的地牢里,“咕咚”一声,再度栽倒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   然而那鞭扑并未停止,每一记响亮的鞭风甩下,都会掀起阵阵血雨覆上墙壁间半干或是已然干涸了的旧痕。   气息奄奄的刑徒晕倒在地,但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便得继续拖着残破的身躯受刑。   连痛快地死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人间炼狱,血气冲天。   冷白修长的指节攥着帕子掩住口鼻,年轻的帝王淡漠注视着眼前的惨状,眼底未见一丝波澜。   他面上寻不见任何悲悯或是同情,相反,低垂的眼睫之下蓄满了杀意,甚至浮现出复仇后近乎癫狂的愉悦,令人骇然。   一场鞭扑终于落下帷幕。   年轻的帝王快步上前,墨靴踩上一人头顶。   抬靴重碾,那人闷哼了声将埋在地上的脸侧转过来。   是魏绍。   “继续。”年轻的帝王冷声命令道。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浇了满地。   昏迷不省人事的刑徒们被冷水泼的猛然一个激灵,指节微微蜷缩了下,艰难睁开双眼。   若是仔细辨认,除却魏绍,其中不乏长秋宫的暗桩,容氏族人,还有容氏安插在明府的眼线……   几息之后,声音衰弱嘶哑的惨叫声再度迭起。   年轻的帝王面色平静,他启唇,音色极冷:   “送你们下地狱去给她赔罪。”   思绪自前世的记忆中抽回。   独孤凛如刑狱中那幕一般,抬靴踩着魏绍的头颅压在地上重碾。   “皇兄,你睁开眼看看自己,如今的你是否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孤的脚底。”   “像吗?”   魏绍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整个人被难以忍受的耻辱钉死在地上。   眼底的疯意越来越浓,语气充斥着赤丨裸裸的轻蔑:   “想夺走孤的江山,你配吗?”   “不自量力。”   ***   与长秋宫外的风起云涌不同,坤宁宫内一片安宁。   这是独孤凛的能力给她的底气,无论外界乱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对明斟雪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明斟雪半身浸在汤池里沐浴,她垂下眼睫,柔荑覆上小腹学着独孤凛往日里的举动轻轻按压了下,动作微微有些生疏。   视线一落,面颊唰的泛起绯红,她继续揉按着,约莫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身体清洗干净。   泡在温水里缓解了一宿疲乏,她沐浴完毕上岸更换新衣。   “午膳已备好了,姑娘请随我来。”流萤上前来服饰。   “叫什么姑娘,该改口称呼娘娘了。”宫嬷笑着敲了下流萤的脑袋。   流萤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声道:“是,是,应当唤娘娘。”   “随你,我没那么严苛,你若觉得姑娘二字叫的顺口,以后仍旧唤我姑娘吧。”   明斟雪并不计较这些,她握了握流萤的手,并未落座,而是绕过布置好的午膳,移步走至正殿外朝远处眺望。   “陛下那里,还没传回消息么?”   她清楚独孤凛御下的权术与手段,却难免还是会为他担心。   魏绍亦非善茬,两强相争比有一败,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技高一筹能更早谋得先机。   “娘娘,先用膳罢。您回宫后就只用了半碗薄粥,这怎么能行,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宫嬷来劝她。   明斟雪扶着门框,摇了摇头,令人传来孙进忠吩咐道:“劳烦公公再派人去探探陛下的消息。”   孙进忠哎呦了声,笑着劝道:“娘娘您大可将心放进肚子里,奴才跟在陛下身边,除了您以外,就没见过陛下在任何事情上失过手。   早年间八子夺嫡,除却单纯稚嫩的十皇子,其余几位个顶个的心狠手辣,若是将诸位皇子分封到各地,依着几位的能耐只怕能将大徵的国土生生割裂成八块各自为政。   结果怎么着,其余七位杀到最后才明白,他们斗来斗去左不过是在陛下的掌控之下小打小闹,远非一个层次的人物,没一个配与陛下相匹敌。”   明斟雪抿抿唇,犹豫着轻声说道:“话虽如此,若听不见他的一点消息,我总算不能彻底安心。”   她转身吩咐道:“午膳稍后再送上来,我等着陛下归来一同进膳。”   孙进忠笑着啧啧叹道:“娘娘心系陛下,这是好事,陛下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只是娘娘,若是您为了陛下饿着自个儿身子,陛下回来难免会心疼,奴才劝娘娘还是先去用了午膳歇息罢。”   “不急,我不饿。”明斟雪坚持道,她敛眸思忖了一瞬,立在殿外吹响独孤凛送与她唤来影卫的骨哨。   “娘娘。”   百余名影卫闻声瞬间现身,乌压压的一片黑影笼在殿前,整齐划一朝明斟雪致意。   明斟雪有些惊讶:“陛下留了这么多人来护着我,他那里该怎么办。”   “娘娘无需担心,陛下亲手训出的影卫都是个中精英,以一杀十不在话下。”   明斟雪微微颔首,这才轻松了些许。   “容府外可有设下防备?”她问。   “回娘娘,容氏内外已被我们的人团团包围住,固若金汤绝无可能遗漏任何一个人。”   明斟雪轻蹙着眉:“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宫里轻易抽不开人手,这样罢,你们往相府走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我兄长亲自率兵去包抄容府,务必要确保容氏长子没有离开容府。”   “娘娘还在为容大公子的安危着想?这话陛下可听不得。”孙进忠替主子鸣不平。   明斟雪摇摇头,交代完毕,眉尖也不曾舒展开:“是也不是,我待容怀瑾没那个意思,这话公公也不必再传给陛下了。”   以独孤凛那极强的占有欲,若是传入他耳中只怕近来几日都没好果子吃。   “娘娘,外头起风了,午膳也让小厨房热了一遍又一遍,您就先回罢。”   流萤自殿内出来看看情况,取了外衫为明斟雪披在肩上。   “我不回去。”明斟雪执拗,“我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正说着,小宫婢急匆匆的自殿外赶来。   “娘娘,娘娘。”   明斟雪眼眸一亮:“是不是陛下有消息了?”   小宫婢捧着两寸长的小叶紫檀木匣奉上:“陛下那儿暂时未传回什么消息,这是菩华寺的净禅大师托人送与娘娘的,净禅大师有言,娘娘见了这匣内密谒,自然会通晓其中深意。”   “深意……”明斟雪心头猛地一跳,攥着匣子拢入袖中,叮嘱了句:“陛下若有任何消息,立刻来知会我一声。”   流萤跟在她身后,随之步入内殿。   明斟雪察觉到身后之人,脚步一顿,神色如常道:“陛下口味清淡,与我不同,你去小厨房代我亲自盯着,莫要将他的那一份烹错了。”   “是。”流萤不疑有他,便退下了。   明斟雪轻轻嗯了声,在流萤走后目光朝殿内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一遍,确认无人能窥得自己的秘密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移步转至屏风后,又抬眸环顾了四周,借着屏风的遮挡自袖内取出那小叶紫檀匣,打开后,匣内安安静静躺着一支签。   明斟雪捏起签文对着光看清了上头的文字。   正面书:上上签。   翻过来反面由净禅大师亲笔提写:槐月初一。   五指合拢,签文倏然攥入掌心。   明斟雪怔然抬起头。   她当然明白净禅大师书下的日期是为何意。   下月初一是独孤凛拟订大婚的日子。   也是她同尘世告别的日子。   掐着指头算一算,时间所剩不多了。   余下的光阴里,她该如何面对周围的一切呢。   心情蓦地沉重起来。 117 ? 第 117 章 ◇   ◎(二更)你来娶我◎   灰蒙蒙的天穹午间好不容易放了晴, 片刻的功夫,乌云再度聚拢起来,阴郁天色生生将殿内氛围压的低沉。   苍白天光洒上明斟雪躲在暗处的身影, 离别的愁绪抑制不住涌上眼眶, 她怔愣许久, 默默擦去了泪水。   舍不得吗?   自然是舍不得的。   明斟雪失神地望着香炉上袅袅升腾的香雾。   真可怜, 转眼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很快,她的结局也会是这样。   明斟雪独处暗室不知待了多久,久到连面上的泪痕都被风吹干了。   直到窗外人影攒动,窸窸窣窣的人语声愈来愈清晰。   “皇后呢?”   是独孤凛的声音。   明斟雪遽然一惊, 心脏猛缩了下,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便要去藏起那支签文。   匆忙间, 案上薄而锋利的书页划过指尖,割开一道细小的伤口,殷红血珠瞬间涌出指腹, 滴落在那签文上,洇透笔墨。   明斟雪顾不得指腹划开的伤口, 只一味将小叶紫檀匣并签文往箱箧底藏。   独孤凛急切地在殿内找寻她的身影。   熟悉的步履声越来越近,明斟雪关上箱箧的前一瞬,内殿珠帘碰撞着发出脆响。   宽袖霍然扫过珠帘甩落, 独孤凛定定立在她身后。   明斟雪听得到他急促凌乱的呼吸声。   找不见她, 他很不安。   半明半昧的光影间,少女纤薄的身姿陡然一颤。   明斟雪僵硬地转过身来望向他, 勉力撑起一个平静如常的微笑。   她启唇想要对独孤凛说出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问候, 还没来得及出声, 独孤凛已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温软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   “为什么藏在这儿, 让孤好找。”独孤凛一出声, 声音已然喑哑。   明斟雪埋在他胸膛间,感受得到他慌乱不安的心跳。   她咬了咬唇,故作轻松笑着同独孤凛说道:“我有听陛下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坤宁宫内,又不会乱跑,陛下有什么可担心的?”   独孤凛不言,只是俯身将下颌深深埋入她颈窝间。   明斟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蹭去眼角的泪光,轻声试探独孤凛:“多大的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一会儿的功夫寻不见我便急成这样。若是有一天我消失了,陛下找不见我,又该怎么办?”   “斟儿要去哪?”独孤凛心底蓦地一沉,偏过头盯着她,神色紧张。   明斟雪一双柔荑顺势搭上他的肩,笑容轻松:“我同陛下开玩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去哪里?在大徵的疆土上,陛下又怎么可能找不见我。”   独孤凛定定注视着她,眸底疑虑未消。   他们实在太了解彼此了。   “如实交代,斟儿到底听得了什么。”他难得对明斟雪严肃。   “真的没有什么。”明斟雪抬指轻抚着他的喉结,企图转移话题。   “不过是今日的变故让我心忧罢了,宫变来的太过意外,怎么样,陛下那边可还顺利么?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独孤凛按住她的手,只当她是被宫变一事吓到了,面色稍稍缓和些许:“你安心,有孤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魏绍及其党羽已被押解至诏狱候审,此番将其一网打尽,大徵的江山算是彻底拔除了一颗毒瘤。”   “恭贺陛下江山稳固。”明斟雪松了一口气,眼底透出笑意。   独孤凛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摩挲。   “斟儿,”他喉结微滚,心头倏的涌上一片热意,“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除却生死。   独孤凛扣在她腰肢间的手掌收紧,两人间不留一丝距离。   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内震动。   他的斟儿还这样年轻,留给她一个安定无患的江山,至高的皇后地位,以及完整清白的明府相陪伴,起码可保她余生顺遂,无所忧亦无所虑。   独孤凛将最圆满的一切留给了她,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开。   千言万语有待倾诉,却又哽在喉咙里,只凝聚成一句:“以后,照顾好自己。”   明斟雪听懂了独孤凛的意思,窝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紧紧抿住唇,压下眸底即将夺眶而出泪意,小声嗫嚅:“陛下也是一样。”   她垂下脑袋,强撑着用轻松的口吻软声央求:“陛下除去一患,这应当是好事,怎的语调这般伤感。走了走了,午膳备下好些时候了,我饿了,陛下快陪我去用膳罢。”   “好。”独孤凛由她牵着手,十指紧扣不肯松开。   午膳才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独孤凛起身为她添置甜羹时,殿外突然传来悲恸的哭嚎声。   “十殿下!十殿下!”宫人拦也拦不住,独孤澄已冲入了殿内。   “老十?”独孤凛墨眸微眯。   “皇兄——”独孤澄泪流满面。   “母后她……她放火焚了长秋宫,将自己关在殿内想要自尽……臣弟实在无法,叩请皇兄施以援手……”   “焚宫自尽?!”明斟雪面色一白,望向独孤凛。   怔愣间,独孤澄早已屈膝跪下。   “臣弟自知母亲有错在先,辜负皇兄的信任……可是皇兄,她是臣弟的生母啊……臣弟恳请皇兄开恩,若能救出母亲,臣弟愿退还独孤氏给予的一切,带母亲回容氏伏罪……”   独孤澄泣不成声,以头抢地:“求您了,皇兄……”   独孤凛怔怔目视着他,心生迟疑。   容太后恩将仇报发动宫变,更兼有冒名顶替帝妃,与外臣私通混淆独孤氏血脉诸条罪责。   暂且抛却别的不谈,单论宫变一条,她便死不足惜。   可是……   温软柔荑忽的覆上独孤凛的手背。   独孤凛敛眸望去。   “陛下,去罢。”明斟雪朝他点了点头,“去与自己和解,将一切问个清楚。”   “我陪陛下一起。”   独孤凛薄唇紧抿,翻掌紧紧握住明斟雪的手。   “多谢你陪着孤。”   “说好了结发为夫妻,陛下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明斟雪对他笑。   “斟儿,”独孤凛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声音艰涩,“孤三生有幸得以遇你。”   心有戚戚焉的妙意便在于,独孤凛藏于心底的事无需开口,她便能洞悉一切。   一颗心前半生留下的缺憾,被明斟雪逐渐填满。   她不是神通广大,救苦救难的菩萨。   却是能渡独孤凛脱离苦海的唯一一尾轻舟。   是他的毕生所爱。   是他的心上人。   ***   长秋宫的火势自正殿蔓延开,浓烟滚滚,木材爆裂声震耳欲聋。   独孤澄抓住自火场中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宫人,急迫追问道:“我母亲呢?我母亲呢!”   “奴才尽力了,偏殿的火已被水浇灭了,正殿的火势实在汹涌,奴才们去偏殿搜查了几遍,不曾见到太后娘娘踪迹,想来太后娘娘应是留在了正殿内。”   宫人话音刚落,正殿一侧便传来疾呼声:“快来!太后娘娘在这里!”   正殿的大门被强行自外破开,里头仍旧燃着烈火,宫人靠近不得,只得留在殿外踌躇不前。   容太后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隐若现。   “母亲!”独孤澄见状便要冲入火场里救人。   “十殿下三思!十殿下三思啊!”身后的几名宦官忙架住他的胳膊死死阻拦独孤澄。   “这火是扑不灭了,咱们进不去,太后娘娘她也出不来了。”   “我不信!”独孤澄痛声大哭:“母亲!我不信你会狠心抛下儿子!”母亲你出来好不好……儿子带您离开皇宫……”   容太后鬓发散乱,形容疯癫,听见独孤澄的哭嚎不但不心软,反而被激起了压抑多年的一切怨恨。   “你个扶不起的蠢货竟然还有脸来见我!我轮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你怎么还有脸来哭你娘的丧!滚!简直辱没了你父亲的门楣!”容太后痛斥他。   “不是的……儿子同您说了,儿子根本不想和皇兄争权……是您一意孤行……我……”   “你什么你!我算是看明白了,独孤氏的地盘养不出好人!连你一身容氏的清贵血统都能被养废了!这皇宫吃人不吐骨头,若不是为了你,我何以被摧残成今日这副模样!”   “还有你——”她话锋一转,扭曲的面孔挤出狰狞:   “独孤凛,你少在我面前装好心!是个人都会报复自己的仇人,你掌权后为什么不报复我?为什么不报复我!你是不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看着我代替你的生母承受十余年的痛苦与折辱……”   “当然不是!”独孤凛冷静地注视着她那张扭曲了的丑陋面容。   “孤留着你,尊你为太后,只是想在你身上找寻孤生母的影子,看一看她是何模样。”   “姨母,孤从来没有想过耻笑你所遭遇的一切,从前,孤是真的将你视作母亲对待,孤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冷嘲热讽。 ”   “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了你的生母?”容太后凄然地笑了,“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你也不比我过得容易。可笑吧,抛弃你二十年的母后并不是你的母亲,白白被人冷落了二十年。这皇城就是座白骨累就的坟墓,当年吞掉了姐姐的性命,如今,也要带走我的命了……”   “死了好,死了好,自此以后没烦恼……”她转身走向火海深处。   身后,独孤澄哭得声嘶力竭。   容太后的身影逐渐被火海吞噬,倒下的最后一刻,她默默将头抬起:   “去容氏老宅祠堂后的梅树下看看姐姐罢,她等了二十年了,从来没有人去看望过她。也替我带句话,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没有遵照她的遗嘱照顾他的儿子,九泉之下若能相见,请她来寻我偿债。”   她最后深深望了明斟雪一眼,视线落在她与独孤凛相扣的十指上。   “你说的对,变的不是山盟海誓,而是人心。可笑我被义兄辜负了一遭,反倒要替他守着容氏家业,真是荒唐……我是真的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蹉跎了半生,头一回真真切切见识到什么叫做情意,年轻人,缘分来之不易,好好珍惜罢……”   肆下窜起的火舌彻底将她的身躯吞没,空荡荡的正殿焚毁一空。   独孤澄跪在地上,哭得昏厥过去。   良久,明斟雪握着独孤凛的手轻轻晃了晃:“去接母后回来罢,风风光光重新葬入皇陵。”   “你我大婚之日,也请她一起做个见证。”   独孤凛重重长叹一口气,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在轻微颤抖。   “好,”他道,“母后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喜欢你。”   ***   宫变事了,了却一桩心腹大患。   之后皇城内外紧锣密鼓操持着的首要大事便是帝后大婚。   依着大徵风俗,为了寓意吉利,新郎与新娘大婚前几日是不能相见的,明斟雪便提早几日搬回了相府居住,日常便是同府中女眷言谈嬉笑,准备嫁妆。   看起来一切如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   大婚前夜,她没有按时就寝,而是独自坐在庭院里,准备看上一整晚的月亮。   这应是她最后一次看月亮了,明日便是槐月初一了,是她将要同尘世间的一切告别的日子。   明斟雪坐在阶前静静地抱着膝,一侧的围墙上冷不丁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   她心里悚然一惊,疑心有贼人翻墙而来,当即起身想要去唤来侍卫。   后背蓦地贴上那人温热的胸膛。   “别怕,是孤。”独孤凛箍着她的腰肢,将人抱在膝上落座。   明斟雪心惊胆战,抱着他的脖颈缓了许久,抱怨道:“三更半夜的为什么翻来我的院落?”   “孤等不及了。”独孤凛在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面上轻轻落下一吻。   等不及……   是担心只剩一日了罢……   明斟雪明白他的意思。   她身子一倾,依偎在独孤凛的胸膛里,低声闷闷道:“不会等不及。”   明天过后,你会好好继续活着,会长命百岁,会寿终正寝。   因为我们之间换命的契约已经解除啦。   当然,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让独孤凛知道。   庭前空明,花香阵阵,清辉月影照在两人身上,独孤凛陪着她一起坐在庭院中看了整整一宿的月亮。   “看不够?”他问。   “看不够。”明斟雪摇了摇头。   独孤凛闻声低低地笑了,他用玄氅包住明斟雪的身子为她御寒,仔仔细细整理好每一寸褶皱。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东方天际已浮出了鱼肚白。   明斟雪突然环住独孤凛的脖颈,她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也对他说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这回换作独孤凛沉默了。   明斟雪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压下满心酸涩,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背,催促道:“天亮了,快回罢。”   “我乖乖待在相府,等着你来娶我。” 118 ? 第 118 章 ◇   ◎你怎么才来啊……◎   槐月初一。   人间四月芳菲无尽。   满城灼灼繁花开得如火如荼, 成片芳菲丛丛簇簇昭示着春日的热烈,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相府至皇宫的沿途礼乐齐鸣,锣鼓喧天。明府嫡千金出嫁, 排面堪称百十年以来前所未有之宏大, 红妆绵延数十里, 围观之人摩肩接踵, 挤满了御街两侧,争相见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大婚。   华贵凤辇在仪仗簇拥之下自承天门抬入皇城,落于坤宁宫。   遵照礼制,明斟雪在女官的引导之下, 入坤宁宫更换吉服,改乘礼辇前往太极殿, 同帝王祭拜天地。   坤宁宫至太极殿间的路途约莫耗时两刻钟,然而这一回,太极殿内的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也迟迟没能望见皇后仪仗的影子。   眼看着吉时将至, 再等下去怕是会耽搁之后的流程,独孤凛心下隐隐不安。   “藏风, 率影卫随孤往坤宁宫亲迎皇后。”   他话音刚落,却见原本该伴驾凤辇仪仗的礼官跌跌撞撞跑了来,慌的礼冠都松散了。   “陛下——”   “皇后娘娘她来不得了……”   ***   明斟雪落辇坤宁宫更换吉服时, 流萤立在一旁禀报接下来的流程。   这些流程明斟雪早已熟稔于心, 毕竟前世她便以皇后的身份嫁过独孤凛一次。   宫嬷为她补妆时,明斟雪顺手自流萤那儿接过宫宴宴请名册过目。   略略翻了几页过目, 来的多是当朝文武重臣, 或是早已退隐朝堂, 但与明氏交好的清流人物。   “娘娘, 吉时将至, 您该起驾前往太极殿了。”   独孤凛还在太极殿等着她。   明斟雪抬眸应了声,指尖匆匆划过名册末尾几页,便要合上名册交给流萤。   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一笔墨色——   指尖倏然一顿,明斟雪又将那页重新翻了回来。   “容怀瑾……”   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颤抖,明斟雪遽然抬首唤来礼官:“容氏上下获罪被禁足府中等候发落,容怀瑾旧疾复发卧病在床,他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拟邀名册之中?”   “这上头有容氏大公子的名姓?!”礼官大惊,自皇后手中接过名册仔细辨认。   “这…这……怎会如此……”礼官慌了神,忙将名册送与礼部官丨员校对。   礼部官员忙去取了修订数次的稿卷来,一遍又一遍校对排查。   “回禀皇后娘娘,名册拟订之初,确是未将容公子列入其中。臣也不知,这卷终稿上为何会出现容公子的名姓。”   “不曾列入其中?”明斟雪蹙起眉,已然觉察出端倪。   “派人去太和殿悄悄探一探容怀瑾是否在场,切记行踪要隐秘,不得惊动他,速去。”   礼官领旨遣人来往了一回,如实回禀道:“臣依着娘娘的意思,探得容公子半个时辰前已递了入宫的名贴,负责校对赴宴宾客名目的礼官见着名册上有容公子的名号,也没多想,便将他放入了太和殿中。”   “他人竟已入了太和殿?!”明斟雪倒吸一口冷气,登时站起身来,暗道不妙。   “娘娘,您怎么了?若是不欢迎容公子来,奴婢差人将他请出太和殿便是,娘娘何须如此紧张。”   流萤见明斟雪手心冷汗涔涔,忙取出喜帕为她擦拭柔荑。   明斟雪抽回手,面上愈发焦急,反复呢喃着:“不可能…容府外有我兄长亲自布下的暗线,都是军中好手,容怀瑾他怎么可能会突破多重包围直入皇城……”   还是说,她远远低估了容怀瑾,这人看似文弱,实则反察追踪的能力远在明氏府兵与禁军之上?   若真如此,那么容怀瑾此人远比明斟雪了解的要可怕的多。   帝后大婚,他不请自来是为了……   明斟雪呼吸一滞,来不及细细思索背后更深重的阴谋,几乎是在跑出殿的同时疾声吩咐礼官:“去告知陛下,速速调集禁军包围太和殿,护卫百官宾客的安危!”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伴驾凤辇仪仗的宫人大惊失色,只见皇后身着凤冠霞帔,朝与太极殿向左的方向奔去。   “都别跟过来!去通知陛下调集禁军,除却禁军,谁也不得再靠近太和殿的喜宴半步!”   明斟雪隐约猜到容怀瑾想要做什么,事不宜迟,她必须先行赶过去稳住容怀瑾,尽力保全太和殿上下,至于别的……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这场大婚注定要被耽搁了。   她提起裙裾,不顾一切朝太和殿奔去。   朝阳下,少女一袭凤冠霞帔流光溢彩,迎面十里春风吹动红绫摇曳,灼灼如烈火,天地间涌起血色无边。   她跑得很急,凤冠间珠翠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明斟雪顺势拔下一根趁手的金簪拢于袖中,缓步平复心情,转身步入太和殿。   殿内众宾欢坐,觥筹交错间忽见一抹热烈似火的身影出现在正门前,惊艳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待到满殿视线齐齐交汇于一处,看清了凤冠之下少女那倾国容色之时,满座哑然。   这个时辰,皇后怎会孤身来至太和殿?   成百上千种意味复杂的目光纷纷落在身上,明斟雪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朝太和殿一角不起眼的席案前一步一步走去。   入目那道清俊的身影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容公子。”明斟雪出声唤他,一如从前。   身着玉冠雪袍的俊朗公子闻声搁下酒杯,缓慢抬起眼眸。   “公子为何要来。”明斟雪眸中蓄起柔和水色,凝结着无尽婉转愁思,楚楚动人。   容怀瑾眸底黯然失色:“你成婚,我定是要来再见你一面的。”   满殿宾客怔怔凝视着两人,唏嘘不已。   敢情这对郎有情妾有意,被棒打了鸳鸯?   瞧着皇后这架势,是要放弃大婚特意赶来与容氏大公子私奔?!   明斟雪朝他步步走近,她立在容怀瑾面前,端起了酒盏。   “容公子,我敬你。”   容怀瑾沉默一瞬,苦笑道:“好,臣敬娘娘。”   说罢,尾指微微动了动,端起酒杯仰面一饮而尽。   他仰起头,脖颈完完全全暴露在明斟雪的视线里,杯中酒尽,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颈间蓦地刺入一截冰冷。   “咣当”一声,杯盏自手中脱落坠地。   明斟雪温柔不再,面色遽然一变,旋过身转至容怀瑾身后,手握金簪利落刺进他的脖颈。   “让你的人都退下!”她冷声命令道,哪有半点缠绵悱恻的女儿情态。   眨眼的功夫,手起簪落,出手狠绝。   “不愧是独孤凛选中的皇后,”容怀瑾低笑了声,咬牙切齿:“行事作风同陛下真是越来越像了。”   明斟雪攥住金簪用以挟制容怀瑾:“容公子莫要轻举妄动,这簪子刺入命脉,一旦拔丨出,半个时辰之后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容公子的性命。”   满殿宾客亦被这陡然逆转的情形惊的瞠目结舌。   他们竟然在这位温婉可人的皇后身上,看到了年轻的帝王杀伐果决的影子。   心底油然生出敬畏。   明槊意识到什么,怔愣一瞬,立即冲出席面想要护住妹妹。   “兄长!禁军未至,太和殿周围能调集的护卫不多,请兄长即刻率领殿中武官盘查太和殿各个角落。”   她话音刚落,大殿边缘便有人偷偷冒头意欲趁机溜走。   明槊机警,厉声喝到:“站住!”登时率副将赤手空拳同几人相搏,几个回合便将人反剪双臂拿下。   “身手一般啊,容怀瑾,你怎么想的派这种人来搅局。”明槊嘲讽了句,双眸一眯,同敌军你来我往交锋多年的经验让他直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哥哥,不可大意轻敌。”容怀瑾的反应实在太过淡定,明斟雪反而不安。   她思忖一瞬,提醒道:“哥哥,搜他们的身。”   容怀瑾面色微变。   明槊会意,一抬手,道:“搜!”   “是!”   武官齐拥而上,仔细盘查。   那十余人的衣襟方一被扯开,硫磺硝石残余的粉末哗哗散了一地。   “是…是制作火药的原料……”   有经验的朝臣一眼便辩识出了这番人的目地。   “他们想炸殿!”   “报!明将军,卑职搜寻痕迹探得这些人在太和殿四周埋下了火药!”在大殿角落里盘查的将士面色苍白,前来复命。   “火药!!”   满殿文武震惊,年长者颤颤巍巍指向容怀瑾,啐了一口,痛斥道:“竖子狠毒如斯!竟妄图一力摧毁大徵朝堂!”   “幸而皇后娘娘来的及时,若迟上片刻让你这厮得了手,引爆火药炸殿,大徵一日之内痛失文武大员上百人,如此庞大的空缺又当如何填补!届时我大徵内无支柱,岂不是任人欺辱!”   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座众人思及后果,无不胆战心寒,纷纷痛声叱责容氏子狠毒。   “兄长,你先率人严控火种,尽快将火药搬离太和殿,我来时已派人知会了陛下,禁军正在赶来的路上,自会护卫诸位的安危。”明斟雪抵住金簪,观察容怀瑾的神情。   容怀瑾眼睫微垂:“明姑娘可还满意容某送来的这份贺礼?”   明斟雪注视着他的后颈,良久,突然开口道了句:   “这份贺礼倒是很符合您的一贯作风。”   “您说是吗,大殿下。”   大殿下……   这一称谓如平地炸起惊雷,众人怔愣着望向面容清俊的容氏公子,震惊的说不出话。   “大殿下?这容氏长孙怎的会是先帝的大皇子!”   交头接耳声愈来愈嘈杂。   四面八方的质疑与辱骂声传入耳中,容怀瑾垂着头,忽然发出一阵低笑,充斥着嘲讽:“呵,呵哈哈哈……”   他弯丨了弯唇角:“明姑娘是何时识出本王的身份的。”   “千秋宴那夜,你用上了这副皮囊想要带我离开,那时起我便起了疑心。   独孤凛追来将我捉拿回宫时,我当着殿下的面用匕首威胁独孤凛,一来是为了验证殿下的身份,二来是为了博取殿下的信任。   果然回宫之后,殿下只是将我按在假山中恐吓,并未真正动了杀意,也正因着殿下的信任,方才我才能有机会近殿下的身,刺出这一簪。”   “真正让我确定殿下与容怀瑾互换身份,以对方的容貌示众的时间是我将殿下自刑部送回容府的那一夜。”   “那一夜,我以同容玉珠叙旧为理由,留在了容府里,目地就是为了等到褪下容怀瑾面孔的殿下能自容氏长房的院落里出来。   意外收获便是殿下的妹妹,玉珠姑娘。她无意间发觉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兄长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才会对‘容怀瑾’这个人物的态度发生转变,由黏着兄长变为避之不及。”   明斟雪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掌心:“还有殿下掌心留有的那一道刀痕,即便容怀瑾本人仿的再像,刀的深度,疤痕宽度与走向总会有细微差别。”   “殿下承认吗?”她问。   “认,明姑娘都说到这般地步了,本王怎能不认。”   独孤邵视线一低,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明姑娘很聪明,心细如发,比本王更懂得隐藏心思,只是……”   他突然翻掌扣住明斟雪的手腕。   “这么多年,明姑娘能否分辨清楚,同姑娘结有青梅之谊的人究竟是容怀瑾,还是用着容怀瑾那张脸的独孤邵。”   “独孤邵,你放开斟儿!”明槊推掌而出,掌风凶猛,钳住独孤邵的腕骨施力反向重重一折,生生掰断了扣在明斟雪腕上的那只手。   “这里有兄长镇着,斟儿你且先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婚仪。”明槊将明斟雪挡在身后。   明斟雪望着兄长的背影,点点头。   她提起裙裾方想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独孤邵阴郁的声音:   “难得诸位能有机会齐聚一堂,既来之则安之,谁都别想离开。”   他侧身,视线越过明槊投向他身后的明斟雪。   “包括明皇后您。”   独孤邵掏出火折子,那张清俊有书卷气的面皮上出现了与气质极然不相符的癫狂。   “心爱的女人大婚当日同别的男人死在一处,想想都痛苦。本王偏要让独孤凛终其一生陷在痛苦的泥潭中,他的江山,他的心上人,本王虽然得不到,却能够通通摧毁。”   明斟雪闻声骤然回身,珠翠环佩碰撞着发出凌乱的声音,听的人心慌。   “独孤邵!”   除却看守容氏喽啰的将士,明槊与殿中几位武将联手包抄独孤邵。   独孤邵虽被明槊折断一掌,另一只手完好无损,他单手执火折子意欲点燃衣间与殿中藏着的火药。   依规制,前来赴宴的官员需将随身佩戴的武器解下封存在宫外。   明槊等人没有刀枪剑戟,赤手空拳无法远攻,顾及独孤邵身上的火药又不敢贸然近取。而有佩刀的侍卫如今分散在殿外紧急排查火药,无法赶来殿内支援。   “独孤邵你简直丧心病狂!”明槊怒喝道,只觉有心无力。   “本王坏事做尽,本就难逃一死,何不拉着大徵朝野上下一同陪葬。”独孤邵手中的火折子缓慢下移。   明槊同副将交换了个眼神,几人联手分散独孤邵的注意力,逼着他不断移动位置,无暇去点燃火药。   独孤邵被逼至大殿正中。   太和殿上首正座安置着一把镇殿宝剑。   武官没有武器,但他们绝不敢去动那把象征帝王权威的尚方宝剑。眼下虽能拖延独孤邵的动作一时,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形势顿时陷入焦灼。   独孤邵的火折子逐渐落下。   进退两难之际,众人视线中倏然闪过一抹明艳胜火的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大徵的皇后一袭凤冠霞帔登上高台,直取尚方宝剑。   放眼太和殿上下,而今那柄象征帝王权威的宝剑只有明斟雪有资格持有。   只有她配与独孤凛共享至高皇权。   明斟雪身姿纤薄,宝剑由玄铁浇筑而成,份量沉重,相较之下她的力气实在过于娇弱。   她伸出双手握住剑柄,拼尽全力将那柄剑自龙案上取下。   她拖着利剑,贝齿紧咬,艰难地一步一步朝独孤邵背后靠近。   明槊望见妹妹的身影,惊诧之余压下眼底担忧,默契地同她相互配合,联手副将吸引独孤邵的注意力。   除却背对着明斟雪的独孤邵,满朝文武正见证着皇后的举动与意图。他们深受震撼,齐齐起身分立大殿两侧,以目光向那位温婉柔弱的女子致以敬意。   一双柔荑将利剑高高举起,对准独孤邵的后心,重力劈下刺入——   一道淋漓血雨在视野中迸溅开。   独孤邵被剑捅穿后心,猛地朝前一扑,喷出一大口鲜血。   身后传来明斟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   “出席今日宴席的都是朝堂上的肱骨能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承载着大徵千万百姓的期望,他们的安危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既受封为大徵的皇后,大徵江山,我自然要陪独孤凛一起守。”   明槊见机迅疾抢走火折子销毁。   独孤邵难以置信双目圆瞪,僵硬地转过身想要看清背后何人。   明斟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双手握着剑柄,拔出利剑再度捅入。   满目刺眼的红。   独孤邵动作僵了僵,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倒下。   一双柔荑瞬间脱了力,染着血的重剑“当啷”一声落地。   满朝文武目光齐齐汇于太和殿中央那个纤弱的女子,肃然起敬。   历经三朝虚发皆白的老臣率先站出来,拄着扶杖领声朝拜道: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继而满朝文武井然有序俯身朝拜,朗声齐颂道:“臣等参见皇后娘娘,恭贺帝后大婚,祝愿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万寿无疆。”   明斟雪心有余悸,她怔怔站在太和殿正中,握剑的两只手掌心浸满了冷汗。   满朝肱骨的颂贺声震彻大殿,明斟雪俯视着百官的俯下的身躯,倏然红了眼眶。   她看到人群中,兄长重新抬起头来赞许地微微颔首,朝她微笑。   明槊起身走向妹妹,道:“去罢,吉时将至,陛下在赶来的路上,你现下回去恰好能与他正面相逢。”   他拍了拍明斟雪的肩膀,心底百感交集:“斟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娇柔的小姑娘了。从前父兄保护你,如今陛下与你携手守护大徵,去罢,陛下在等你。”   “哥哥,”明斟雪突然攥住他的胳膊,眼眶湿润:“答应我,以后好好辅佐陛下,他为人处事虽强势狠戾,却也能做到兼听则明。若有不到之处,父兄尽可提出异议去指正,若是意见相合,便可倾力辅佐。   陛下孤身一人常居禁庭,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知道孤独的,逢年过节兄嫂带上阿爹阿娘与芸姐儿桓哥儿入宫陪陪他,添些热闹气息,这样,他心里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明槊皱眉,从她话中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斟儿这是何意,因何叮嘱兄长这般细致的事情。”   明斟雪不答,她吸了吸秀气的鼻子,勉强撑起一个微笑:“让陛下久等了,我去寻他。”   她跑出几步,倏然回首,抬眸再度深深望向群臣中苍老的父亲与正值壮年的兄长。   她想最后留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笑,唇角努力翘起,汹涌的泪意却很不争气,在这一瞬倾泻而下。   明斟雪抬手捂住口,强忍着泪意将下唇咬出血,哽咽道:“众卿平身。”   而后在阖殿充满敬意的目光中,转身拼尽全力朝太极殿的方向奔去。   负责抬着凤辇的宫人跟在她身后,怎么也追不上。   她跑得轻快极了,东风吹动热烈如火的嫁衣染红天际,像浴火的凤凰,又像一抹明艳的朝霞。   凤凰浴火涅槃。   朝霞无形易散。   明斟雪提着裙裾,只觉得脚步越来越轻盈,整个人恍若浮云般飘飘悠悠。   当她意识到已然到来残忍的真相时,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明斟雪整个人还是被强烈的恐惧占满。   她不想停下脚步,她还没有见到独孤凛,还没有同他拜过天地。   独孤凛还在等着她。   怎么办,她好像没有力气支撑到太极殿了……   步履越来越虚浮,明斟雪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恍惚间她真的化为了一缕魂,如坤宁宫里的香雾一般袅袅升起,风吹则散,于尘世间消弭的无影无踪。   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   “独孤凛,我害怕……”她念着独孤凛的名字,忍不住哭出了声。   太极殿的路怎么那么远,远的她穷尽毕生也无法到达。   内心深处涌出的绝望与疲惫如绳索牵累着她的步伐。   明斟雪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她没有力气了。   她倚着石壁缓缓倒下。   身后是开的热烈的芍药。   芍药又名将离,顾名思义,有情人即将别离。   “倒也应景。”明斟雪轻轻地叹息了声,“离别时的感觉真糟糕,心里酸的像被青涩的梅子汁填满。”   她不喜食酸,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独孤凛都会刻意照顾她。   前世的明斟雪在深宫中孤立无援,过的憋屈极了,日久天长性格也由活泼变得沉默寡言,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说。宫宴时面前摆着盘蜜渍青梅,当着众人的面,她忍着酸服下。   她并不擅长伪装自己,独孤凛那时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明斟雪发觉,自此以后宫宴不会再有她不喜的菜肴点心出现。   前世的记忆变得模糊,明斟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   眼帘疲倦地打着颤,强撑着不肯阖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她能等到什么呢。   明斟雪艰难抬眸,视线中隐隐浮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她好像真的等到了。   独孤凛奔至她身前时,全身的疲倦压下去的泪意与心酸瞬间被挑起。   明斟雪哭着用绵软无力的拳头去锤他,气若游丝:“你怎么才来啊……”   独孤凛轰然被难以言喻的恐惧击倒。他跪在地上,任由明斟雪捶打,双臂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抱不稳她。   斟儿,你怎么了…告诉孤你怎么了……“”他能感受得到,明斟雪的身子轻的可怕。   明斟雪锤在他肩上的柔荑无力垂下,“当啷”一声磕在地上,锁扣被磕的松动,平安锁顺着少女纤细的手腕滑落。   独孤凛寻声望过去,目光狠狠震颤。   平安锁断了。   他一瞬间明白明斟雪做了什么。   “谢谢你帮我重生这一世,我不要你的命了,也不需要你付出换命的代价。”明斟雪躺在他的怀里,笑着望他。   独孤凛胸膛起伏不定,苍白的薄唇无力翕动,他突然垂下头,悲恸出声:“你怎么这么傻……”   明斟雪摸摸他的脸颊:“似乎是你更傻一点,我若是不去菩华寺探寻重生的真相,你是不是打算代我去死,然后隐瞒我一辈子。”   这话猛然惊醒了独孤凛,他抱着明斟雪起身,慌乱失神地安抚她:“别怕,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孤命人去请净禅法师来救你……”   他手抖得厉害,不知是在安慰明斟雪,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别去。”明斟雪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你比我更清楚,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年轻的帝王面上已然落下了泪痕,明斟雪抬手帮他擦去泪水,叹道:“你别哭,让我再好好看看你。最后的时间里,陪我一起去见见我的亲眷罢,让我同他们好好道个别,以后,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了,你就不会再是孤独着的一个人了。”   “可若没有你,孤会一直是一个人。”独孤凛红了眼眶,“孤答应你,宣明府上下来见你,你能不能也答应孤,不要离开……”   “大概不可以,”明斟雪摇了摇头,“我必须得离开了。”   独孤凛浑身发冷,心脏疼得快要被撕成碎片。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哽咽着卑微地祈求她:“斟儿,孤不要你的爱了,你能不能继续恨着孤……”   他不要明斟雪的爱了   她爱他 ,才会背着他偷偷决定拒绝换命。   若她继续恨着他,今日断不会是这个结局,明明该去赴死的人是他,为什么要换成他的斟儿来承受这一切。   明斟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抱着独孤凛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帮他擦去泪水。   明氏的亲眷被带了来。   每个人都在竭力忍耐着,许久许久,人群中蓦地起了一阵哭声,彻底击溃了众人的心防。   “不许哭!”檀溪泣不成声,捂住桓哥儿的嘴巴训斥道。   “嫂嫂,不要责备他。”明斟雪无力地摇了摇头,握住明相夫妇的手,低泣道:“阿爹阿娘,恕女儿不能尽孝了……”   话一出口,已是哭声一片。   明斟雪微微平复了心情,又转而去握住明槊的手:“哥哥,照顾好爹娘。”   她用另一只手牵住独孤凛,对明槊叮嘱道:“也请兄长好好辅佐他。”   明槊这时才明白妹妹离开太和殿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八尺男儿陡然崩溃大哭。   明斟雪揉揉眼睛:“你们都在哭什么,不要这样,这样我会舍不得……”   这一世真好啊,短是短了些,但是她爱的人都在,都可以好好活着,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明斟雪的双瞳逐渐发散开,最后的最后,她将模糊的视线投向了独孤凛。   她用最轻松的口吻说道:“好好做你的皇帝,我要走啦。”   尾音如她的生命一般,轻飘飘的远去了。   独孤凛喉结蓦地一滚,顷刻间整个人被拔走力气,颓然跪倒在地。   他紧紧锁着明斟雪,小心而珍视地将她的身子紧紧锁在怀里,仿佛这样便能留住她。   “你怎么忍心……”他苍白的唇微微翕动,“明斟雪,你怎么忍心……”   他垂下头,泪水砸在明斟雪没有生息的面上。   怎么办,独孤凛。   独孤凛你该怎么办……   平安锁断了,缔结换命的契约毁了。   你留不住她了……   他在心底声嘶力竭质问着,没有人能给出他答案。   泪水倏然滑落面颊。   明斟雪走了。   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不是结丨局!(狗头保命)   还有一个大大大肥章,明天蒸文丸洁啦 119 ? 第 119 章 ◇   ◎上:孤陪你走◎   怀中女子粉面含春, 安静的像是仅仅睡了过去。   这话只能用来骗骗自己。   事实远比不切实际的幻想残忍。   明斟雪没有睡。   她不会醒了。   大颗泪水自独孤凛眼眶滚落,砸在少女了无生机的面上。   眼泪很烫。   可明斟雪的身子在渐渐变冷。   心脏被捅了个血窟窿,也在慢慢冷却, 比他拿刀剜心还要疼上千万倍。   独孤凛跪在地上, 将那具娇弱的身子紧紧嵌在怀里, 抱住她的双臂被极致的绝望支配, 颤抖得厉害。   他是人间帝王。   他权御四海,他执掌生杀予夺,可他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的生命以不可挽回的态势流逝。   无能无力。   所谓生不如死, 摧心剖肝之痛,不过如此。   独孤凛埋首于少女余温消散的颈窝里, 紧绷的齿关战栗不止,抑制不住流出呜咽。   他的斟儿死在了大婚当日。   他们还没来得及请天地作证,还没有拜堂成亲。   于礼不合, 他甚至唤不得她一声“妻”。   “你怎么忍心……”独孤凛声声泣血,只觉得心都死了, “明斟雪,你怎么忍心又一次抛下孤……”   重来一世,他竭尽所有, 依然没能留住明斟雪的性命。   深重的无力感与宿命感吞噬了年轻帝王的身躯。   北归的雁过境, 也为他发出悲鸣,哀鸿遍野, 孤苦伶仃。   整整一日, 独孤凛抱着她, 从日升待到日落西山。   黯然销魂者, 唯别而已矣。   紧阖的殿门外传来力度极轻的叩门声, 见殿内毫无回应,犹豫片刻,再度轻轻叩响。   明槊心知等不到回应,主动推开殿门入内,步履沉重。   只一眼,他便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陛下。”明槊抱拳行君臣之礼,缓声道:“臣妹……”   听得“臣妹”二字,独孤凛这才缓慢抬起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眸,眼底一片猩红。   他神情淡漠麻木,唯有在遇到与明斟雪相关的人或事时,空洞如一潭死水的眼底才会掀起一丝波澜。   “嘘,斟儿睡熟了。”   他抬指竖在薄唇前,满目萧索,一出声,声音哑的厉害。   明槊身躯猛然一震,继而缓缓点头。   他压低声音,说道:“臣此番前来代双亲向陛下陈情,陛下与臣妹婚仪未成,于理,臣妹仍为未出阁女儿身份,当归于明府安葬……”   抱住明斟雪的双臂一颤,独孤凛掀起墨眸,眼底满是提防与危险。   他们要带斟儿走。   手掌下意识收紧,将怀中女子冰冷的身子紧紧贴在胸膛。   “婚仪未成是么……”他低笑了声,抱着明斟雪霍然起身,略过明槊阔步走出殿外。   明槊大惊,不知新帝冲动之下会对妹妹做出什么,慌忙起身去追。   宫人立在殿外守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见陛下终于肯踏出殿门,一面跟上去一面吩咐御膳房备膳。   打眼仔细一看,却见新帝怀中犹抱着阖然长逝的皇后。   一众宫人惘然,不解圣意。   “去请明相与相夫人来太极殿见证孤与皇后完婚。”   独孤凛声音冷得让人胆寒,唯独望向怀中人的眼神还是柔和的。   “完…完婚?!”紧跟着追过来的明槊一时哑然。   独孤凛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着明斟雪踏入正殿。   礼乐颂声,丝竹奏鸣。   众目睽睽之下,大徵的帝王怀抱已然故去的新后,在天地祖宗的见证下,一步一步走过赤金地毯。   一如前世昭元三年冬,百年未有的大雪落满盛京城,他抱着明斟雪走过冗长宫道。白雪覆上青丝,他与她没有走到白头。   这段路不长,独孤凛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很慢。   他听不见满殿的笙歌,听不见礼官的颂声。   他只想听见明斟雪的心跳。   若你能活着陪我走完这段路,该有多好。   死了也没什么,我们过完了婚仪,你便是我的妻了。三生石上镌刻,姻缘谱中留名,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生时长相守,死当长相忆。   独孤凛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地在上,今吾与明氏女两姓联姻,缔结秦晋之好。嘉礼初定,良缘永结。”   他转身面向愕然流泪的明相夫妇,低首敬颂:“高堂在上,婿与令千金情敦然似鹣鲽,意连绵同连理,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望高堂成全。”   “此证。”   言毕,独孤凛抬首定定望向明相:“孤与斟儿婚约已成,有天地见证。”   “这……”明相重重一叹,“陛下怎可与亡故之人拜堂成亲,将其立为皇后,大徵百年以来前所未有。”   “孤从前便对丞相起过誓,无论斟儿活着亦或是……皇后之位只会留给她。”   独孤凛开诚布公:“而今斟儿已是大徵有名有实的皇后,只怕不能将其归还相府。”   “你的用意原是为了这……”明相愕然,拄杖而起。   “斟儿她是明府养了十余年的女儿!”   独孤凛面色冰冷,态度决绝:“她是孤的皇后。”   “你……”明相无可奈何,突然拄着手杖屈下膝盖。   “父亲!”明槊大惊失色。   “给为父起开!”明相撇开长子伸来的手臂,坚持屈膝朝独孤凛跪拜。   “陛下,臣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儿,恨不能倾尽心血护她一生,怎料临了反倒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可孤也只有她一位妻。”独孤凛抱着怀中女子的双臂又紧了紧。   “孤又怎能舍得放她走。”   明相仰起脸,老泪纵横:“陛下便是不顾念老臣,也总要顾念斟儿的意思。她生性自由,不喜拘束,陛下将她困于皇陵一隅,九泉之下她能安心吗?”   打蛇打七寸,直击要害。   独孤凛蓦地被明相这一句话戳中痛处。   他垂下眼眸,望着怀中面色平和的女子。   是了,斟儿不喜欢。   她不喜欢受困于皇宫。   独孤凛不想做出妥协。   可是……   他望着老泪纵横的明相,抱着明斟雪的指节微微蜷起。   长指穿过指缝,同少女垂下的柔荑十指紧紧相扣,舍不得松开。   怔愣间,他觉得明斟雪的手上少了什么。   独孤凛视线一低,摩挲着她腕间平安锁留下的印记。   黯淡的眸底微微明晰,转而再度沉下去。   “丞相,夫人,容孤将斟儿留下,若救不回她,明日孤亲自送斟儿归府了事。”   “救她?”明相双目震颤,“人死不能复生,如何能救……”   独孤凛没有等他说完,将明斟雪的身体交到明槊怀中。   “等孤回来。”   他学着明斟雪生前的动作,勾起她的小指晃了晃。   “背着孤擅作主张,醒了是要挨罚的。”   语气溢出酸涩,一点都不像责备的口吻。   独孤凛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帮明斟雪重生一世已是强逆轮回之举,连他也拿不准,走至这一地步,能否还有万不足一的挽回机会。   毕竟他再无甚么可以用来交换的了,所有的一切全部奉于前世那一道重生的契机。   暮色时分,皇城大门缓缓开启。一道疾影两扇门间奔驰而出,身影被夕阳拉长。   若是仔细看,依稀能辨得那是一位身着婚服的青年,玉冠高束,墨发渡上层金辉飘扬在晚风里。   同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郎不同。   他们走马观花去寻金榜题名。   独孤凛只为能救回他的妻。   不一样的境遇,各自奔赴自己的人生。   ***   古寺的钟声在黄昏时刻敲响,震荡山野,倦鸟归林。   意料之中,独孤凛被守寺的僧人拦在门外。   “阿弥陀佛,陛下,请回罢。”   独孤凛望了他一眼:“孤见不到净禅大师,绝不下山。”   僧人双手合十,道:“陛下何苦呢,净禅大师知陛下会来,故而早令吾等候在门外。大师有言,因果轮回自有定数,此事他无能无力,还望陛下勿要为难。”   “自有定数。”独孤凛咀嚼着这四个字,唇间嗤出一声冷笑。   墨眸掀起,他扫了一眼面前巍峨古朴的山寺,眸底一片晦暗。   “陛下。”僧人意识到面前年轻的帝王神色有异,心里蓦地一紧。   独孤凛定定注视着他,唇间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陛下来我菩华寺究竟想要做什么!”武僧机警,登时列阵排开。   “师傅以为孤要强闯?”独孤凛敛眸一笑,“多虑了,如此蠢笨粗暴的行径,孤怎么可能会做。”   僧人摆出的招式一僵:“那么陛下此番前来是为了……”   “既然此间无计救她,那这菩华寺留着也无用。不若一把火焚了个干净,以满寺千百年的香火为她积攒功德,如何?”   独孤凛说的风轻云淡,山门前守寺的武僧闻之却面色骤变,方寸大乱。   “陛下!菩华寺乃国寺,由大徵开国皇帝亲封,寺内供奉历代先皇的香火,您…您怎可……”   “孤有何做不得?”独孤凛眼神极冷。   年轻的帝王面若冠玉,立在山门前,竟将一身喜庆的正红穿出了阴郁杀气。   那是一种经历过极致的绝望之后,悍然不顾一切的强硬与疯狂。   连婚服都挡不住他通身上下浓重的戾气。   明斟雪死了,维系他最后一丝清明神智的弦崩断了。   僧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气场森冷强势的帝王:“放火焚毁千年古寺,造下业障之深重您可敢想象……”   “那又如何。”独孤凛眸底划过压抑至深的疯意,“只要她能安好,孤背负再多的罪孽又有何惧?”   独孤凛一开始便设想了最坏的结果。   菩华寺或许真的无计可施,若换不回明斟雪今生,那便助她来世顺遂。   焚寺的举动的确惊世骇俗,业障之深非常人所能承受。   可独孤凛本就不能以常人的道德尺度衡量。   若是不曾遇到明斟雪,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本该一条路走到黑,身居高位,心陷泥潭。   独孤凛唇间微微勾起,深邃的眼眸涌现血色。   抬手轻轻一扬,身后无数身着黑衣劲装的影卫凭空落地,手执燃烧着火焰的弓箭。   “来,”独孤凛眸底戾气翻涌,轻启薄唇下达命令,“放箭。”   弓弦绷紧的声音齐刷刷响起,满目跃动着的火焰映照着僧人张惶失措的面容。   “陛下三思!”   “快回去告知师傅!”   “请住持来!”   “来不及了……”   拉紧的弦绷到极致,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眼看着千年古刹将要被焚为火海——   “且慢!”   沧桑浑厚的声音遽然自寺内震出。   山寺门缓缓开启,面容苍老慈穆的净禅大师身披袈裟立在门中。   独孤凛眸色微黯。   他终于逼得这位百岁老僧现身。   净禅肯见他,那便说明斟儿的性命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老僧缓慢睁开双眼,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陛下,里面请。”   ***   老僧在最初接纳独孤凛的正殿里,点上了一柱香。   “陛下,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他转过身,喃喃颂道:“因果轮回强求不得,痴儿竟尚未悟。”   独孤凛眼神阴郁,浑身戾气未散:“大师既要讲究所谓因果,为何孤安邦治国行善积德,种下善因,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那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命数。”老僧望着他,“明姑娘是自愿解除陛下缔结的换命契约的。”   “大师,如今的局面真的无法再逆转了么?”独孤凛眼底猩红。   老僧叹了口气,劝道:“施主须知情深不寿。”   “可若世间无她,孤要这寿数又有何用!”独孤凛眸中迸出透着偏执的怒意。   老僧与他对望。   年轻的帝王神情坚定,不曾有丝毫动摇。   良久,老僧合掌一叹:“阿弥陀佛,如今唯有一线生机,明姑娘先前以魂灵之状存于世间。此法若成,则你二人皆能重塑现世肉身,若败——”   他掀起眼皮,悲悯的目光都陡然刺出犀利:“若败,陛下的功德与元神俱要遭到反噬,灰飞烟灭,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独孤凛甚至未加思考,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脱口而出:“孤应此法。”   老僧眼眸微垂:“陛下莫急,此法若要启用,需得以亡人生时血为引,焚入‘往生香’中,造出幻境。”   “亡人生时血?”独孤凛心弦一震,“既已亡故,又如何能取得生时血?”   净禅微微一笑:“这便是此法头一道难关,取不得生时血,便无法启阵。”   “陛下须知逝水难追,一去不返。往者不可谏也正是此法奥意。”   逝水难追……   独孤凛一瞬怔愣在原地。   “大师的意思,还是无计能救她。”   净禅送其出山门:“唯此一计,怕是也难以施行。陛下且回罢,明斟雪这具身体撑不了太久,早日送她入土为安罢。”   “大师!”独孤凛立在山门外不肯走。   “陛下。”老僧望着他:“陛下可知,您与明姑娘既为夫妻,您若一意孤行执意焚寺造下业障,夫妻一体,明姑娘的亡魂也要同您一力承担。”   独孤凛猛然抬起头,满目震撼。   老僧微微颔首:“出家人不打诳语,陛下,请回罢。”   独孤凛一瞬颓然,他甚至不知自己如何下的山,如何策马回的盛京城。   他走的失魂落魄,连月色照在他身上都觉得冷。   黑夜同无尽的绝望一齐涌向他,吞噬他,想要将他溺毙在黑暗里。   独孤凛感觉自己的心死了。   夜凉如水。   独孤凛抱着明斟雪的身体坐在御苑里看月亮。   月亮不如昨夜里圆满了。   独孤凛低头,用面颊去蹭她冰冷的没有温度的额头。   泪水“啪嗒”落在明斟雪脸上。   不过十二个时辰而已,昨夜里那个明媚爱笑的少女为何成了他怀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夜风迭起,吹的人身体冷了,心也跟着冷了。   独孤凛觉得自己恍若坠入了万丈冰窟,从内而外冷的彻底。   他不急着给自己添衣,却低下头,轻轻贴着明斟雪的面颊问:“斟儿冷不冷。”   明斟雪自然无法回答他,她阖着眼眸,眼睫经风一吹,簌簌颤着,恍若她还活着一般。   独孤凛自嘲般低声笑了笑,他将婚袍解下来覆在明斟雪身上,仔仔细细掖好每一寸,尽管她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   他衣着单薄,却不知道什么是冷,因为心里已经细细密密的刺戳的血肉模糊,疼到麻木。   与明斟雪有关的过往的每一幕都是一根锋利的尖刺。   最锋利的刀是汹涌的回忆。   最痛苦的人是留下来的那个人。   独孤凛就这样静静抱着她,满目空空,看了一宿的月亮。   他不是想看月亮。   他只是想再抱抱她。   天很快亮了,依着昨日的誓言,他应当将明斟雪的身体归还明府。   独孤凛却突然反悔了。   二十年以来,独孤凛第一次出尔反尔,只是因为舍不得放明斟雪离开。   他就是卑劣,就是自私。   他想留住她。   年轻的帝王长跪在的相府正门前。   他不肯起。   “你…你贵为帝王怎能言而无……”明相枯瘦的手指颤颤伸向独孤凛,指责他言而无信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   独孤凛眼底血丝密布,猩红的厉害。他抬首目视着明相:“孤恳求丞相,允孤将斟儿留在身边。”   “孤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也知自己该放手,可他不想放。   高居九重阙的帝王放下身段,在相府长跪不起。   最终还是明槊因着妹妹临别时托付的那番话,于心不忍,主动站出来劝住明相。   “陛下丧妻之痛比之父亲丧女之痛,不遑多让,有过之无不及。”   明槊望着老泪纵横的父亲,艰难道:“既是斟儿的选择,父亲便不要再棒打鸳鸯散了。”   许久许久,明相抬起了头。身旁哭的背过了气的明夫人强撑着身子过来命令侍卫将大门关上。   用意明了。   独孤凛怔然抬眸,喉结滚了滚。   门内传来明相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带她走罢。”   独孤凛无言,俯身朝明府深深拜了一首。   离去之时,身后传来老人的叮嘱:“陛下,节哀。”   节哀。   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独孤凛深吸一口气,策马疾驰回了皇宫。   御殿内,一袭凤冠霞帔的女子双手交叠,安安静静躺在龙榻上。   独孤凛手掌轻颤去抚摸她的面颊。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的明斟雪也是这般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中。   怎么又走到这一步了呢。   历经两世,所有人都有了圆满的结局,清白者仍清清白白,奸者自毁其身受到应有惩罚。   除了他与她。   独孤凛深深凝望着榻上女子,良久,起身去她的梳妆台翻找东西。   斟儿面上的胭脂逐渐褪色了。   淡了的胭脂一点都配不上她的容颜。   独孤凛兀自在梳妆台上的箱箧间寻找,找出一副,皱着眉瞥了一眼,不满意。   他熟知明斟雪的喜好,这个颜色斟儿不会喜欢。   他打开了另一个箱箧,翻找间在最底部摸到一只小叶紫檀匣。   一眼便知出自佛门。   指节顿了顿,独孤凛取出那只檀木匣。   里面安放着一支签文。   正面纹:“上上签。”   反面则写着:“槐月初一。”   独孤凛攥着那支签文,心如刀割。他难以想象明斟雪在收到这支签后忍着怎样的不舍与悲痛,白日里笑颜如常,背后独自默默承受生命即将终了的残忍事实。   眼泪自猩红的眼底滚落,坠在“上上签”三字上。   独孤凛视线随之一低,墨眸忽然眯起,仔细打量着那三字。   墨色底隐约透出殷红,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小叶紫檀匣是由明斟雪亲手藏匿着,签文上落着的血应属于……   独孤凛的心脏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净禅大师的话犹在耳畔:“取亡故之人生时血为引。”   亡故之人生时血。   这世间本不可得的东西,竟会在这里遇见。   绝处逢生。   天不绝他,明斟雪有救了。   胸腔蓦地涌上酸痛,独孤凛按住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唤来藏风,冷静交代了朝野上下一应事宜。   春风吹入内殿,女子身前纱幔轻柔飘起。   独孤凛点燃了往生香,在她身侧躺下。   他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赌红了眼,不计后果,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拿命,拿往生,拿所有的一切去赌。   香雾袅袅升起,檀木香气散开,独孤凛阖上了双目,长指穿过明斟雪的指缝同她十指紧扣。   功德与元神俱要遭到反噬,灰飞烟灭,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他通通不在乎。   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冒着不能承受的代价独孤凛也要一试。   斟儿,若不能将你救回,奈何桥畔,黄泉路上,孤陪你走。 120 ? 第 120 章 ◇   ◎(中)他吻了她◎   眼前骤然陷入无尽的黑暗。   独孤凛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恍若自山巅一跃而下,坠入万丈深渊。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前路未知。   他本就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赌这一场, 眼下的情景根本不足以挑动他心底一丝波澜。   只是当明斟雪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在掌中逐渐淡退、消失时, 独孤凛的心还是猛地颤抖了一瞬。   他伸手去抓, 满手空空。   他什么都握不住。   许久之后, 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眼前视野逐渐明晰,独孤凛伸手覆上心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夜风吹起手背几许凉意,他敛眸看去,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许是在他抓不住明斟雪指尖的那一瞬吧。   呼啸的风声将丝竹管弦奏出的乐声传入耳中。   独孤凛抬眸打量着面前巍峨华贵的宫殿。   殿外户绣龙凤,殿内喜烛煌煌, 灯火通明。   面前场景似曾相识。   独孤凛推门而入,一路拨开曳地飘摇着的织金红纱,拨动珠帘发出脆响。   满目的红在眼前营造出朦胧光影, 显而易见,这是一处喜房。   前行数十步, 视线触及拔步床的那一刻,独孤凛目光一震,周遭喜庆的笙乐丝竹声遽然消失。   万籁俱寂, 只能听见殿内喜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烛火柔和的光晕倾泻而下, 照亮拔步床前女子惊艳绝俗的容颜。   明斟雪一袭凤冠霞帔端坐正中,纤纤玉指执合欢团扇半遮芙蓉面, 绣着凤凰的裙摆迤逦曳地。   独孤凛呼吸一滞。   那是鲜活的, 有生命的她。   重逢时的喜悦酿成酸涩, 如潮水般汹涌顷刻间灌满心窝。   他深吸了口气, 快步走向等待却扇礼的明斟雪。   修长的指骨搭上合欢扇, 缓缓移开——   扇面落下。   明眸盈水,绛唇映日。   似她,而又不似她。   女子眼眸微抬,迎上年轻帝王居高临下的目光。   上首逼视的眼神寄托千钧情意,太过炽热、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明斟雪敛眸躲闪,凤冠垂下的流苏在额心颤颤悠悠,流露出她心底的慌乱。   一举一动透着疏离。   独孤凛剑眉一皱,问道:“你可认得孤?”   “认……认得,您是陛下。”明斟雪咬着下唇,紧张得攥住扇柄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在怕他。   独孤凛心下一寒,直起身来重新打量了一遍殿内布景。   龙凤花烛,双囍盈窗,场景太过熟悉。   他阖上双眸去回忆。   是了,若他所料不错,他回到了前世与明斟雪大婚时的洞房花烛夜。   彼时明斟雪眼中的他,还是那个血洗金銮殿的年轻皇子,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她自然是怕他的。   独孤凛俯身,伸指挑起她的下颌:“怕孤?”   “没…没…没有。”少女紧阖双目,眼睫簌簌打着颤。   还说不怕。   独孤凛轻笑了声,松开她。   明斟雪如释重负,轻喘着气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心悸平复。   她一咬牙鼓足勇气,僵硬地起身,轻颤着指尖缓慢伸向独孤凛腰间的蹀躞带。   独孤凛侧身轻松一避,少女莹润的指尖便顿在了空中。   这双柔荑收回也不是,继续伸去他腰间也不是,明斟雪进退两难,紧张的快哭了。   “做什么?”独孤凛问。   明斟雪垂下眼睫,闷声道:“为陛下宽衣就寝。”   春宵一刻值千金。   独孤凛沉默一瞬,而后俯下身目视着她,道:“抬起头来看着孤。”   躲闪着四下里乱飘的眼神蓦地定住,明斟雪掐了掐指尖,局促不安地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独孤凛深深凝望着她。   “孤心悦于你。”   “啊……”少女杏眸微微睁大,唇间溢出惊讶的声音。   独孤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重复道:“孤心悦你。”   明斟雪面颊“唰”的红了,连胭脂都遮不住那抹红晕。   回到相识之初,他只想向初入宫闱的小皇后早一点剖白心意。不再让她等上三年光阴或是两世之久。   独孤凛久久凝视着身着嫁衣的少女,深邃眸底盛满爱意。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良久,他启唇道:“早些就寝罢,来日还长。”   话是这么说,独孤凛却并未宽衣。   他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阖上双目仰天沉声叹了一息,骤然转身离开。   “陛下!”明斟雪伸手抓住他的袖摆,满目惊慌失措。   “大婚当夜,陛下要去哪里。”   独孤凛墨靴一顿,缓慢回身。   初入宫闱的少女眸中透着懵懂,怯生生地望着他。面上因羞赧浮现出淡淡绯红。   境由心造。   喉结滚了滚,独孤凛松开了她的手:“幻境过于美好,的确令人难以割舍,可是孤不能停留在这里。”   他将视线自少女芙蓉面上移开,投向窗外无尽夜色:   “她还在等着孤,孤得去找她啊。”   明斟雪胆子那么小,若是留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凶险的幻象,她该有多么害怕……   “陛下!”少女一双柔荑紧攥着他的袖摆不肯松开,眸中盈满泪水。   “新婚夜,陛下不要抛下臣妾一个人……”   声音幽咽婉转,令人肝肠寸断。   独孤凛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推开那双攥上袖摆的玉手,不顾身后女子的哭泣声,转身决绝离开。   每走一步,心脏都如被钝刀割磨。   身心遭受的折磨在他行至门前时,达到顶峰。   独孤凛没有犹豫,抬靴踏出正殿。   墨靴落地的一瞬,礼乐声与女子哭声遽然消散,辉煌金殿被黑夜吞噬——   幻境破了。   天摇地动,靴下踩的方寸之地突然裂开一道深渊巨口,独孤凛淡淡瞥了眼,不假思索一跃而下。   袍裾被裂谷中的风得猎猎作响。   继续坠落。   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响震彻双耳,几重爆裂声远去后,独孤凛终于稳住了脚步。   视线由暗转明。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又是怎样一番场景,飞泉鸣溅声先行夺人耳目。   独孤凛望着脚下湿润水滑的石阶,眉心一紧。   水雾氤氲沆瀣,泉水汩汩涌入玉石堆砌而成的温香汤池。   有一美人倚附池畔,露出水面的雪肩白腻胜玉,肤若凝脂。   少女外衫尽褪,唯余一层单薄的绣着鱼戏莲叶的抹胸,湿了水之后湿答答的贴在肌肤上,清晰透出其下覆着的,被温泉水汽蒸得泛红的雪脯。   半遮半掩,多了分欲说还休的撩人意味。   雪脯当中那颗被他无数次采撷的朱砂痣浸在水中,愈发鲜艳。   独孤凛喉结一滚。   少女浑然不知身旁来了人,只顾着垂眸嬉戏。柔荑合拢掬起一捧温水浇上雪脯——   齐胸心衣湿的更透了。   晶莹的水滴沿着白腻缓慢滑进胸前那寸可怜的遮挡里。   深深没入。   水雾氤氲迷人眼。   独孤凛眸色黯了。   他不是圣人。   他对明斟雪有欲望。   少女犹在不自知地撩拨着,纤纤细腿一抬,眼前晃过一道雪白的影。   玉足挑逗似的勾起飘浮在水面上的红纱,又随着漾起的水纹将其推开,细白的小腿滑落水花连连,勾出蛊人的弧度,让人移不开眼。   欲拒还迎。   妖精。   简直摄魂夺魄的妖精。   独孤凛墨眸微眯,心底莫名冒出这个念头。   少女兀自戏着水玩乐,唇间溢出一声极轻极软的娇叹。   独孤凛正思忖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冷不丁听闻前头水声泠泠作响。   少女竟自汤池中站起了身!   婀娜细软的腰肢猝然露出水面,除却抹胸与脐下穿着的小裙,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被温泉浸的水滑红润,直直暴露在视野之下。   出水芙蓉。   明斟雪口衔抹胸束带,缓慢抬起湿濡眼睫。   与年轻帝王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被水浸湿了的赤色帛带沾着晶莹唇脂,自丹唇白齿间一点一点滑落。   肌肤上落了一道水痕。   “陛下?”声音微诧。   明斟雪抬起一双杏眸湿漉漉的望着他,纯情又勾人。   美眸含情,妩媚天成。   她见帝王反常,竟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便大着胆子提起裙裾上岸,朝他走近。   “陛下,您怎么了……”她伸出柔荑去抚摸独孤凛的脸。   女子肌理间散出的湿润香气萦绕鼻息,独孤凛墨眸一沉,登时侧身避开她,同那婀娜的身段保持距离。   “陛下为何躲着臣妾……”少女仍用那双无辜的水眸看着他,好不委屈。   她抬起指尖,自雪脯一路滑下,语调婉转撩人:“陛下不喜欢臣妾这副模样吗……”   独孤凛喉结一紧,转身便走。   “陛下!”那女子见状心急,直接扑上前来,自身后紧紧攀住独孤凛劲瘦的腰。   温软湿润的娇躯骤然贴上腰背,独孤凛感觉腰后仿佛着了一团火,烧的他血热沸腾。   欲念叫嚣着横冲直撞。   他神色一凛,握住那女子攀在腰间的一双柔荑,毫不怜香惜玉,径直掰开。   “起开。”他声音极冷。   “陛下……”那女子仍委委屈屈缠着他,拿潮润绯红的面颊往背上贴。   独孤凛墨靴一顿,蓦地旋身一转,抬手钳住她的下颌。   他垂下眼眸冷冷打量着那张与明斟雪一模一样的脸。   “就算你有着她的面容,有着她的身段又能如何。”   他冷睨着掌中惹人怜爱的那张小脸,神情漠然:“孤对你半分兴致也无。下次记得换个有点意思的幻象,单纯拿她的姿容来诱引孤,简直自不量力!”   独孤凛松开钳在她下颌的手掌,女子落地成烟,转瞬间化为虚无。   耳畔隐隐传来一阵邈远空灵的低笑:   “陛下想看有意思的幻象,呵,这一幕如何?”   眼前的鸣瀑流泉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寒风呼啸,刺骨冷意席卷而来,风刀霜刃直刺心房。   独孤凛瞳孔骤缩,那一瞬他甚至站不稳脚步。   目光死死钉在梅树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昭元三年冬,吾妻明氏,年十九,饮恨而终,举国大丧。   他亲眼目睹着明斟雪寻借口支开侍女,独自一人走开。   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一抹合欢粉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厚雪压断松枝,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独孤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   他再也克制不住情感,抬步追了上去。   少女踉踉跄跄奔至梅树下,拔出了袖中的匕首。   刀刃泛出的寒光狠狠刺痛了独孤凛的眼。   少女的注意似被什么吸引了去,迟迟不曾下手,怔愣间,年轻的帝王已迫至身前。   “不要!!”独孤凛猛然攥住匕首,“孤答应你,孤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泪水自眼眶滑落,明斟雪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抬眸,眸底写满了绝望,就这么用平静而悲哀的目光望着独孤凛。   独孤凛只觉得心疼的快要被撕裂成碎片。   “到底要孤怎么做,你才肯继续活着……”   握住的匕首割开他掌心血肉,温热的血沿着手腕往下流淌。   独孤凛仿佛不知痛一般,反将匕首握的更紧了些。   他抬起那只干净的手勾去明斟雪悬在下颌的泪水,握住刀抵上自己的脖颈,眸底一片猩红:“杀了孤解恨可好?”   锋利的刀刃抵破表皮,渗出血迹。   世间一瞬寂静,连纷纷扬扬的大雪都静止在半空中。   明斟雪望着他,忽然笑了。   笑的一点都不像她。   独孤凛眸色一沉,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掌心的伤口并鲜血在逐渐消失。   ***   明斟雪睁开眼时,被雪光刺的眼眸一痛。   奇怪,人间明明是芳菲四月天,怎的九泉之下竟是隆冬时节。   她揉了揉迷蒙双眸,扶着崖壁站起身来。   眯起眼眸仔细打量了一番,明斟雪惊觉这地方越看越眼熟。   直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石碑上的“菩华山”三字上。   明斟雪陡然一惊,一个激灵瞪圆杏眸。   她没死?   她还活着!   不对呀,她为何会出现在隆冬时节的普华山。   没等她多加思忖片刻,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陛下!”   是藏风的声音。   明斟雪心脏不受控制一跳,匆忙寻声找过去。   年轻的帝王身着玄黑大氅,目光虔诚,自山脚石阶往上一阶一拜,膝下已被雪水融湿。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您这又是何必呐!”藏风跟在他身后,心痛不已。   独孤凛不言,只是坚持一阶一拜,缓行着登上山顶那座千年古刹。   不过一载的光阴,他看起来竟已消瘦许多。   明斟雪隐约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她跟了上去。   “陛下,净禅大师有言,请陛下勿要为难。”   守寺的僧人合掌朝他施礼,叹着气摇了摇头。   独孤凛眸底不起一丝波澜,他撩起大氅一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屈起帝王尊贵的膝,在菩华寺前长跪不起。   “大师一日不见孤,孤便在此跪上一日,一宿不见,孤便跪上一日一夜。”   他抬起眼眸,眸中悲怆之重令僧人不忍再看。   “直至大师愿意去救孤的妻子。”   独孤凛令能工巧匠打造的冰棺再好,也不能保证尸身长久不腐。   天气变热的时候,冰棺开始缓慢融化成水。   那时他便明白,自己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他留不住明斟雪了。   秋末,万物萧瑟的时节,他终于松口同意安葬了偏殿里那具棺椁。   棺椁下葬皇陵那日,独孤凛在陵前跪了许久。   夕阳是何时落的山,夜色是何时吞噬了白昼,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没有妻子了。   独孤凛跪了许久,正如如今在菩华寺前一般,双膝麻木,失去知觉。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漫山遍野。   守寺的僧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无人劝的动这位执拗的帝王。   他们怀揣心事而来,又无奈叹息着离去。   明斟雪中途几欲劝阻他,可她发觉独孤凛看不见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身板挺直如松,静默着在寺门前长久跪着。   明斟雪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泪水涌出眼眶,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令人惊奇的是,就在她落泪的一刹那,年轻的帝王似有所感,朝她所在方位投来沉重的目光。   自明斟雪故去后,他不知熬了几宿,有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眼底血丝漫布。   明斟雪看的心疼,抬步朝他走去。   独孤凛喉结微动,怔怔盯着一片虚空。   “斟儿,是你回来了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明斟雪想告诉他,是她回来了。可是即使近在眼前,独孤凛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明斟雪与他对望着,忽然在他面前俯下身。   温软的唇轻轻贴上独孤凛被寒风冻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胸腔里那块血肉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   夜深霜雪重,寒风疾呼啸。   白絮落在两人发上。   大雪浇了满身。   他吻了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我找到感觉了啊啊啊啊啊啊,下今天能更出来了 121 ? 第 121 章 ◇   ◎春满盛京◎   独孤凛的确看不见她, 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可若是明斟雪哭了,他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所谓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雪势越泼越大,明斟雪陪在他身边, 劝不得, 也劝不动。   她望着那扇紧阖的寺门, 心知若是等不到寺门开启, 独孤凛会一直在这里跪到地老天荒。   明斟雪起身朝那扇门走去。   山寺周围笼着金色的佛光,她根本靠近不得,每一回触碰到金光,都会有一种被火灼烧的感觉。   很疼。   但是明斟雪没有退回去, 她一次又一次只身去闯那道金色的光幕。   直撞的魂魄晕疼,快要被打散了一般。   独孤凛眼前明明空无一人, 视线却不由自主钉在寺门前。   心底莫名升腾起一种冲动,他想要冲过去阻止……   阻止什么呢?   独孤凛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心口那处疼的厉害。   明斟雪一双柔荑被金光灼的近乎麻木, 她身形不稳,眼看着便要昏厥。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沧桑的叹息:“姑娘莫要再闯了, 再这样下去,姑娘的魂魄会被冲散,便是想重塑肉身也难。”   明斟雪仰起头:“那请大师开恩。”   “开恩放陛下入寺?”净禅问。   “不, 我并非是想让大师授陛下重生秘法, 而是想请大师帮我劝他放弃这个念头,早些下山离开。夜间风雪重, 苦寒至极, 陛下若再在寺外苦等下去, 只怕会出人命的。”   净禅颇感意外:“姑娘难道就不好奇, 你重生一世的机会是如何得来的么?”   “眼下最让我揪心的, 便是陛下以凡胎□□之身承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折磨。大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务之急是让陛下早些离开。”   明斟雪回首望了眼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独孤凛,忧心忡忡,屈膝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老僧低笑了两声,山寺紧阖的木扉“吱呀”一声自内打开。   与此同时,阻碍明斟雪的那层金光也收敛了起来。   “进来看看罢。”这话既是对独孤凛说的,也是对明斟雪说的。   ***   青灯古佛下,老僧望着年轻帝王那苍白的面色,开了口:   “陛下可想好了,决意要启用此法来为先皇后换得一个希望渺茫的重生机会?此法牺牲的代价可不小啊。”   年轻的帝王神色平静:“无论是何代价,孤都愿一试。”   “陛下命格福寿绵长,此法需得拿走陛下的生命,英年早逝,陛下不觉得可惜?”   “不可惜,自她故去的那一刻起,孤的心便也随之死了,即便活着,也如行尸走肉一般,索然无味。”   “陛下治国有方,英明神武,多添上几年的功绩,将来必能名垂青史。此法若成,陛下的千秋功绩与名声只怕也会因早逝而来不及谋成,陛下不觉得可惜?”   “不可惜,孤从来不会为虚名所累。”   老僧微微颔首:“古籍记载,此法即便成功,求来的一生也不会长久,来世需得陛下以生生世世的命数来补先皇后缺失的命格,是以,陛下唯有来世一世,往后再无来生。   此法代价之大,行事之凶险,皆令人望而生畏,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敢尝试,陛下决意要冒险一试?”   “不,不要答应他!”明斟雪立在他面前,明知独孤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哭泣着想要阻止他。   “不值得,这样做不值得……”   可年轻的帝王未加思索便直接脱口而出:“孤应允。”   老僧望着他,蓦地问了声:“此举犹如豪赌,胜算渺茫,陛下牺牲了太多,若是赌输了,岂非太过可惜?”   “若无生死以赴的决心,这份鄙薄的情意又怎配去爱她。”   独孤凛眸色深沉,腰身笔挺如松。   老僧微笑着望他,轻轻颔首。   那一日,古刹外风饕雪虐。   前半生不信因果不信神佛的年轻帝王长跪于青灯古佛之下,用自己的一切作为交换,换得她一个渺茫的重生契机。   他的现世,他的往生,他的功绩,他蛰伏十余年煞费心血夺来的帝位,这些独孤凛统统不在乎。   昏黄的灯影前,独孤凛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没有即将失去一切的失落与不舍。   只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孤很快便能来寻你了。”独孤凛低喃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明斟雪抽泣着摇头。   她宁愿独孤凛不曾对她动过情。   这人怎么这么傻,抛弃手中的一切,去换一个也许无法遇到的她。   她哭得伤心。   独孤凛只觉方才松懈下来的心房一瞬痛如刀绞。   他伸手按上心口,抬眸怔然望向明斟雪所在的方向,顿了顿,眸中蓦地流露出悲戚:“若得上苍垂怜,有幸来世相见,务必将孤忘了。”   “孤不希望你带有前世痛苦的记忆继续延续新生。”   如他所愿,明斟雪重生之始的确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她只认识薛昭,那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跨越两世来到她身边的少年。   那夜是重逢也是初见。   寺外的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   年轻的帝王起身出寺。   明斟雪见状跟了上去,老僧却突然拦住了她。   他抬指在明斟雪额前敲了三下,道:“回罢,回罢。”   明斟雪登时感觉自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劲力道推入虚空之中。   她望着独孤凛的背影,焦急地伸出手想再触碰一次他的指尖。   独孤凛的手生的很好看,修长有劲,骨节分明,文可执笔落墨,武可挽弓舞剑,能将她的柔荑轻而易举包在掌心里摩挲。   他的掌心很温暖,可明斟雪没有机会再去感受他的温度了。   经此一别,她怕是真的要落入黄泉了。自此阴阳两隔,想要再见一面都不能。   “独孤凛…独孤凛……”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没用的,独孤凛听不到的。   明斟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满目落寞。   意料之外,在她彻底坠入虚空之前,她看到那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猝然转身……   明斟雪来不及再开口,眼前遽然一黑,落入一片冰冷之中。   煌煌烛火如夜行鬼魅,在绮丽幽暗的地宫里闪烁不定。   地宫高阙,独孤凛身着玄袍帝王冕服,手执烛台一步一步登上高阶。   明斟雪怔怔望着眼前场景,她记得这一幕!   独孤凛自焚的那一幕。   年轻的帝王俯首凑近画上被血染红的丹唇,平静地阖上双目吻了下去。   一人一画,相顾无言。   画很孤独,人也很孤独   “斟儿,现下再无人能打扰到我们了。”他眼睫微垂,低低喟叹了声。   “不要自焚!独孤凛你停手!”明斟雪拼尽全力朝地宫高阙奔去。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独孤凛伸手珍重而仔细地摘下高悬的画幅,将画像紧紧拥于怀中,而后抬手恣意打翻了灯盏。   火烧起的瞬间,年轻的帝王倚着石壁缓缓坐下,他握住那只染血的匕首对准心脏毫不犹豫剖了下去。   “噗呲——!”   淋漓鲜血自心口处喷涌而出,独孤凛抬臂护住怀里画像,却仍未挡住其中芝麻大小的一滴溅落在画中人的雪脯前。   小小的一滴凝于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像极了她襟前那颗朱砂痣。   独孤凛眉心紧拧,口吐鲜血不止,过了许久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他凝望着那粒朱砂痣,颇有些惋惜地自嘲道:“斟儿你说得对,孤的确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方才蘸了自己的血去为你点绛唇,现下又觉得孤的血脏,舍不得让心头血玷污了你。”   明斟雪想说没有,独孤凛的心头血一点儿都不脏。   可她的声音一出口便融入汹涌火浪之中,根本听不见。   四下火起,灼灼热浪逼人,独孤凛将近窒息。   他强撑着一口气,贪恋地轻抚着画中人的面容,低声倾诉着:“斟儿啊,为什么不再等等孤呢。”   “你总是这般着急,有什么心事都不愿同孤讲,憋在心里折磨自己。何苦来哉,何苦为难自己。”   两行清泪顺着年轻帝王的眼角滑落,沾上下颚血珠瞬间融为瑰丽的殷红色。   年少不识情滋味,不曾想过他也是会动情的。   而今尝尽相思苦,蓦然回首,空余无限悔恨与未来得及诉诸于口的情思。   明斟雪合该憎恶他的。   这是他的报应,独孤凛自嘲般给自己定下了罪名。   只是……   “只是你竟待孤如此淡漠,立下‘生异衾,死异棺’的嘱托,至死不愿再见孤一面。”   比恨更令人心寒的是漠视,恨起码会将那人放在心上,而漠视则是不屑将那人放入眼中,这是一种比恨更为轻贱的情绪。   “斟儿,你的眼中从未有过孤。”   他垂首静默片刻,忽地放声大笑。   笑得胸膛起伏,撕扯着伤口越发可怖,汩汩殷红鲜血流淌得更为汹涌。   “孤就是个可怜至极的疯子,斟儿可还记得孤这一身冕服?”   他自顾自地说道:“忘了不打紧,来世有千百种方法让你重新记住孤。”   火光滔天,焚心蚀骨的痛楚灼烧着独孤凛,他仰起头艰难喘息几口,而后将匕首再度插入心口,生生剜了几道两寸深的血痕,依照净禅法师所授,刻成血肉模糊的印记。   独孤凛背靠石壁放声大笑,笑得疯狂恣意,满面血迹妖冶俊美而又令人生畏。   “皇后遗愿,是与孤生异衾,死异椁么?”   “孤偏要与斟儿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他垂眸望着画上女子,大颗泪水倏然滚落,洇湿了画像:   “九泉之下未免孤单,斟儿莫怕,孤来殉你。”   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指尖蘸着心头血在画像旁书写下四个字:   斟儿吾妻。   他这一生实在是活得荒唐可怜,得到的所有在生命的尽头尽数失去。   包括坤宁宫里那抹明媚的身影。   不,他没有失去她。   也许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可他真的能求得来世么?   但愿吧……   是夜火势冲天,整座地宫焚为火海,这一刻,颠沛流离的孤魂有了归处。   昭元四年,帝焚于皇陵地宫,尸骨无存。   明斟雪这一回清晰地目睹了全程。   火光吞噬掉年轻帝王的瞬间,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无论如何也近不得火海半步。   她想在独孤凛生命的最后心疼地抱一抱他,告诉他,斟儿已经不怨他了。   可是独孤凛听不到了。   明斟雪也没有机会再说了。   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明斟雪缓慢蹲下身,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的抽噎。   许久许久,绣有云纹的墨靴在她眼底驻足停留。   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掌心传来熟悉的让她心安的温度。   明斟雪一怔,心脏蓦地漏了一拍,止住了哭声。   她埋首于手臂间哭泣,还没来得及将头抬起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将她的身子打横稳稳抱起。   “谁给斟儿委屈受了,告诉孤,孤替你出气。”   年轻的帝王凝视着她,深邃的眸底写满了温柔。   独孤凛他…他方才不是在大火中……   明斟雪望了望他身后逐渐淡去的火光,又望了望他的面容。   “斟儿,孤终于找到你了,随孤回去,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抬手勾去明斟雪面上的泪珠,俯首欲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等等!”明斟雪突然制止住他的动作,盯着年轻的帝王。   “放开我,你不是独孤凛,你究竟是谁!”   年轻的帝王挑了挑眉,颇感意外。   “孤是你的夫君啊,斟儿,你怎么不认识孤了。”   明斟雪奋力推搡着男子,想自他怀抱挣脱:“你不是!你根本就不是独孤凛!虽然你们面容一模一样,但是我感受的出来,你与他不同。”   “哪里不同?”男子唇角噙着笑,松开了明斟雪。   明斟雪落地站稳,柔荑覆在心口:“说不出哪里不同,但是用心能够感受得到。”   “斟儿,你这么说孤可是会伤心的。”男子目露伤感,“你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场大火中孤的结局有多么悲惨,如今,斟儿不但不心疼,反而还要怀疑孤。”   提及地宫自焚的那一场烈火,明斟雪心中的确迟疑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而已。   再度抬起眼眸时,她看向男子的眼神便冷静了许久。   “别装了,你的确不是他。”   “有点意思。”男子啧啧赞叹,“你与独孤凛合该是一对。”   “知道这是哪儿吗。”他问。   明斟雪摇了摇头,问:“与独孤凛有关?”   “不错。你二人皆入了幻境之中,若能越过心防最薄弱的那一幕,便能走出幻境,重塑肉身。”   男子望着明斟雪:“我倒是没想到,本以为专攻姑娘目睹大火之后最为脆弱的心境,能借着怜悯骗得信任将姑娘留在幻境中。不料姑娘看起来柔弱,心志却是格外坚定。”   “独孤凛呢,他人现下在何处?他遇到了什么事?”明斟雪一听,隐隐猜到了独孤凛会亲历哪一幕。   必然与她的生死有关。   明斟雪如何不了解他。独孤凛那样理智的人,偏偏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便会失控。   明斟雪心急如焚:“公子可否带我去见他。”   男子一挥长袖,眼前登时浮现出明斟雪前世临终前的那一幕。   “除非他能狠下心坚定心志破开幻境,否则你二人谁也无法离开这里。”   幻境中,独孤凛松开了女子手中的匕首,掌心的伤口并鲜血在逐渐消失。   对面女子有着与明斟雪一般无二的面容。   “姑娘通过了考验,接下来便要看你的夫君了。”   唯有两人双向奔赴才能共同破局,任何一人退后一步,这生死局都是个输。   骤雪中那女子轻抬玉指,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姿态分外娇娆。   “独孤凛,知道怎样才能救回你的斟儿么?”   他望着面前年轻的帝王,骤然发出一阵荒诞的笑声:“有本事,便亲手杀了我,杀了这个与明斟雪一模一样的赝品。”   她挑衅般地抬起眼:“独孤凛,你不敢的,你不敢动手的。明斟雪自戕这一幕是你心底最深重的伤痛,我有着她的皮囊,你怎么忍心对她动手。”   她伸出柔荑,握住独孤凛的手:“既然你不忍心,便留在这里陪我罢。我有着与明斟雪一般无二的样貌才情,你我一起留在这幻境之中,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不!不要答应她!”幻境之外的明斟雪注视着独孤凛闪烁的目光,知他终究狠不下心再来伤害她,哪怕只是一个赝品。   明斟雪心急,她看出了独孤凛的动摇。   怎么办,她该如何唤醒他。   “陛下。”那女子的手沿着独孤凛的肩往上滑,声调婉转动人“陛下就应了我罢,我们……”   “噗呲——!”   她瞪直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捅穿自己心窝的匕首。   独孤凛眼神极冷,他心知那不是明斟雪,可握住匕首刺进那人身体的时候,握刀的手还是忍不住轻颤。   独孤凛不会耽于幻境中虚假的美好,亦不会因着有着她容貌的幻想而缚住脚步。   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只想找回明斟雪。   那个对他有爱有恨的明斟雪。   既非新婚夜那个懵懂单纯,未曾对他抱有恨意的新后。   也非凭借绝色皮囊引诱他的女子。   他爱的是她这个人,爱她待他的一切情仇爱恨。   那女子骤然仰面朝天,自喉咙里发出极刺耳的嘶吼声。   她的身体在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那一幕场景被撕开一个深渊巨口。   明斟雪恍惚不知所措,身后男子轻笑了声,推了她一把:   “去罢,他在等你。”   明斟雪踉跄了下,骤然越过幻境,出现在独孤凛身前。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天地间飘落。   明斟雪一袭凤冠霞帔,成了满目雪野中最惊艳夺目的红,如火般热烈,裙袂飘飘,昭昭若朗日。   她提起裙裾,不顾一切朝那个熟悉的身影奔去。   独孤凛手中犹握着匕首。   他望着眼前奔来的有着明斟雪模样的女子,墨眸微眯,手中匕首未见松动。   几息之前,他刚刚手刃了一个,如今这位是……   明斟雪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利刃,心里一寒,放缓了脚步。   她不知该如何向独孤凛证明自己的身份,踌躇间年轻的帝王已然快步朝她逼近。   明斟雪满目惊愕,刚想出声让他冷静——   独孤凛突然扔了手里的匕首,将明斟雪一把拽入怀中紧紧拥住。   他埋首在明斟雪颈窝,声音哑的厉害:“孤终于找到你了,斟儿。”   明斟雪心口酸涩,吸了吸鼻子:“陛下不怕又是幻象?”   “不怕,孤知道是你。”他语气格外坚定。   “从你出现在孤视野中的第一眼起,孤便认定了是你。”   明斟雪抽泣着点了点头。   幻境攻的皆是她与独孤凛心防间最为脆弱的那一线。   她想起了方才那幕大火,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泄愤般捶打着独孤凛的肩,又不舍得用力,一面锤一面抽噎:“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净禅法师的条件…为什么要舍弃应得的一切……”   她埋在独孤凛肩上哭得伤心,泪水浸透了他肩上一片。   独孤凛伸手不住安抚着她的背,静默了很久,喉结微动:?   “孤只是想见你一面。”   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堵上一切去见你。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无论何时问到年轻的帝王,他都会不假思索答道值得。   他的斟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独孤凛将她揽在怀里,俯首轻吻着她眼睫上的泪珠安抚:“莫哭了,孤来带斟儿回家。”   明斟雪不言,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骤雪舒缓,碎玉琼瑶笼罩着人间,蹁跹飞舞,岁月静好。   盛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就在前世那棵留有遗憾的梅树下,明斟雪主动吻上了这个等了她两世的少年。   两世的遗憾在一点一点被填满。   直至幻境消失的最后一瞬,两人仍未分离。   ***   清晨第一缕光透过床帐洒在龙榻上少女的面上。   明斟雪眼睫轻颤了颤,几息之后,缓缓抬起。   唇上忽的一软。   身侧之人侧身一翻压了上来。   他吻的很重,堵的明斟雪濒临窒息,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却在颤抖。   光影逐渐偏移,独孤凛终于松开了唇,容她缓息。   “孤找到你了。”   “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放开。”   喜鹊欢快的啾鸣声自窗台前传来。   春光融融,碧空万里,正是人间芳菲好时节。   春色满盛京。   【】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好!he结局达成!   (可是撒花哦,但是不要加丸丨结两个字) 122. 第 122 章??   ▍“夫君!”   春光潋滟四月天, 青烟笼堤,花影映帘。   周而复始,万物复苏, 连清晨第一缕阳光都染上了生机勃勃的草木香。   清浅香气甫一于鼻间萦绕,便被男子的炙热气息驱散一空。   明斟雪轻启眼睫,松开一只手,指尖一寸一寸自男子英挺的眉骨、鼻梁滑过, 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她看惯了年轻帝王阴郁冷静的模样,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稳操胜券,一切皆能牢牢控于掌中,心性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 因而没有什么能够挑动独孤凛的情绪漾起一丝波澜。   可如今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强烈落差感让年轻帝王镇静的外表下,自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   一言未发,却已道尽了思念。   他的心上人是唯一的例外,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明斟雪伸手轻轻触碰着他泛红的眼尾。   无需过问便能知晓, 她离开的这几日独孤凛定然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也不知前世她走后的那段时日,独孤凛该怎么熬。   他会愧疚的吧。   疯子,依着他的秉性不知用过多么痛苦的手段折磨自己。   明斟雪眼眶微微湿润, 指尖抚过他的眼角眉梢,欲再往下时,蓦地被独孤凛抬手捉住。   他顺势欺身压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的眉心。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明斟雪呼吸一滞, 睫羽颤了颤,她以为自己会迎来新的疾风骤雨。   可是独孤凛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凑近, 吻上了明斟雪的眼睫, 动作透着虔诚与珍重, 像是在对待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   随那一吻落下的,还有他两世心血凝就的一句:   “孤爱你。”   “孤爱你。”他轻轻吻着明斟雪的眼睫,微凉的唇继而蜻蜓点水般落上她鼻尖,最后覆上被欺的微肿水润的唇。   循序渐进也掩不住他气息里的急迫。   力道渐重。   明斟雪感受得到按上她腰间的手掌在施力收拢。   瞳孔将年轻帝王晦暗的神色尽收眼中。   还有他用力时颈侧涨起明显的青筋。   明斟雪被他堵的整个身子陷入松软的锦衾间。她偏头艰难错开独孤凛,沾着水光的丹唇细细喘着气。   独孤凛气息也不平稳,他望着抵在胸膛前的那只纤纤玉手,眸色微黯。   “抱歉,”独孤凛面带歉疚,他也知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遇上明斟雪总会失控。   “你回归人世不久,身子还弱,是孤方才克制不住,唐突了。”   他抬指拧了拧眉心,强行压下那股燥意。   手掌撑在榻前一抵,独孤凛欲自她身上起来。   明斟雪却伸手攥住他不许走。   似是在挽留。   独孤凛敛眸扫了一眼那只葱白般细嫩的手,声音仍未完全褪去缱绻,透出令人耳热的喑哑。   “乖,等你身子好了再陪你尽兴。”   明斟雪仍未松开。   独孤凛眼梢的那寸红登时深了几分。   “听话,先好生养着……”   视线倏的对上少女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就这么直勾勾看软了新帝的心肠。   为明斟雪掖被角的那只手停顿了动作,伸出指腹蹭了蹭她的面颊:   “就这么想?”   明斟雪不言,双眸明明透着无辜,其中却似藏着钩子,偏能自然流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娇媚。   独孤凛叹了口气,缓缓回身。   佩戴墨玉戒的指节犹豫着深入锦衾,压着那股躁动,动作轻而缓抽开束拢着她雪脯的系带。   匈前倏然一松,解除了束缚,明斟雪顿时呼吸一畅。   独孤凛感受到她紧绷的身体舒缓开来,如含苞待放的芙蓉终于迎来了花期,在掌中变软,绽开。   不禁低笑了声:“舒坦了?”   这一笑也松懈了他自己紧绷的理智,掌下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明斟雪才松软下来的身子骤然一紧,藏于衾被下的足趾蜷缩起来。   独孤凛自然察觉到她方才那一瞬的颤栗。   那股颤栗似是有了生命一般,沿着他的手臂飞速攀爬向上,眨眼的功夫,独孤凛便觉自己半身已变得麻木。   喉结一滚。   他怔愣的功夫,佩有墨玉戒的长指就杵在原处不动弹。   明斟雪等的不舒服,眸中渐渐漫上水光,局促地小幅度动了动,满眼的委屈皆是无声催促。   盯的独孤凛臂上青筋贲张,当即鼓丨涨起来。   “别用这双眸子看着孤,孤……忍着不碰你。”他抬手遮住明斟雪的眼,声音重又笼上一层喑哑。   一只手终归是不甚方便,独孤凛扯过她前襟束带,要蒙住那双一再挑起他满腔燥意的盈盈水眸。   燥意被强行压制在体内横冲直撞,不得解脱,再这么下去,忍到极限他能被逼疯。   束带在面前笼下一层阴影,明斟雪突然抬手制止他的动作。   她望着独孤凛,语出惊人:   “你是谁呀?”   独孤凛动作一僵,满腔燥热登时消散。   他眉心一紧,注视着明斟雪:“斟儿方才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谁呀,为什么要揉我。”   “我是谁,”独孤凛欺身压近,“斟儿你不记得孤了?”   “斟儿?你是在唤我么?”   少女一双眸子清澈透亮,不似在装愣说谎。   独孤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还记得些什么?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少女垂下眼睫,认真思忖半晌,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一醒来便躺在这榻上,身侧有着你……”   少女的尾音因羞赧而逐渐低下,面颊泛起淡淡的绯红。   独孤凛呼吸一窒,抽回双手。   他起身走至窗前透气。   脑中千头万绪交杂在一处,独孤凛重重舒了一口气。   明斟雪忘了从前的一切,忘了对他的恨,亦忘了对他的爱。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至真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   独孤凛不知这对于明斟雪来说,是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转过身,很快回到明斟雪身边。   无论如何,是她回来了便好。   少女望向他的眸子透着懵懂。   独孤凛勾了勾唇,握住她的手教她:“孤是你的夫君。”   “夫君?”少女眸中倏然划过一抹新奇的光亮。   “对,”独孤凛笃定颔首,轻抚着她发间簪着的凤钗,“你是孤三媒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自承天门抬入的中宫皇后。”   “几日前大婚之时,你重病一场,所幸有惊无险,许是大病初愈的缘由,你失去了记忆,不过不打紧,孤会陪着你将往事慢慢说与你听。”   “大婚…重病……”明斟雪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悄然抬起眼眸。   独孤凛朝她点了点头,掖好被角后起身:“孤去命人为你备些药膳调养身子。”   “欸,别走!”明斟雪突然攥住他的袖摆。   双手顺势往上,出其不意环住他的脖颈,轻快地叫了声:“夫君!”   出口干脆声音清甜,如融融春风拂皱一池春水,惹人心神荡漾。   独孤凛怔愣了下,甘甜如蜜的喜悦盈满心头。   他凝望着少女羞赧躲闪的目光,微抿的薄唇压不住心底的欣喜,唇角勾起。   “再唤一声。”   明斟雪咬着唇瓣飞快瞟了他一眼,趴在独孤凛耳畔欢快的又唤了声:   “夫君!”   话音未落,独孤凛面上倏然一软,被她偷亲了一口。   明斟雪抿了抿唇:“夫君新婚快乐!”   独孤凛抬指捏住她的下颌,指腹碾过她的唇,蹭花了口脂。   “顽皮。”   说着,灼热的气息凑近明斟雪唇间。   独孤凛盯着她红艳微肿的唇,墨眸晦暗不明。   “皇后,这远远不够。”   他眸底蓄着笑:“知道大婚需要做些什么吗?”   明斟雪敛眸一转,撑着他的肩突然跨坐上去,小腿晃晃悠悠缠住独孤凛劲瘦的腰。   她趴在独孤凛耳畔,窃声笑着:“当然知道。”   ▍作者有话说:   请女鹅开始她的表演,被凛狗识破了是要狠狠o的(恶魔低语)   -完- 123. 第 123 章??   ▍“还有心动。”(捉虫,无碍)   “夫君。”   明斟雪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 偏着脑袋问独孤凛:“好听吗?”   “好听的,”独孤凛修长的手指隔着轻薄柔软的衣料,不紧不慢摩挲她的婀娜细腰, “再多唤两声。”   腰肢在掌下摩挲得逐渐升温。   明斟雪面颊也微微有些烫,大着胆子勾住他的脖颈,白细的牙尖咬着他耳廓唤:“夫君。”   “夫君。”   她闷声呢喃着,学着独孤凛往日里磨她的法子, 唇瓣沿着耳廓吻下,抿住耳垂, 而后轻轻印上颈侧。   湿润的唇沾有少女的温度,触感绵软,细腻。   独孤凛的喉结在她视线中滚动了下。   明斟雪抵在他胸膛前自然感受得到, 独孤凛身上又热了些。   脖颈间的青筋凸起,鼓涨着跳了一跳,似是在回应她。   明斟雪满眼好奇,伸出指丨尖按了上去。   触到的一瞬, 独孤凛猛地按住她的手,接着捏住尖尖下颌,将那张浮现出淡淡潮绯的小脸掰到面前。   他注视着明斟雪, 墨眸底蓄着危险:“斟儿不是失忆了么?从哪里学来的这番本事。”   明斟雪眼睫一颤:“册子上是这么教的,夫君不喜欢?”   “册子?”独孤凛眉心微皱。   “嗯,”少女轻轻地应了声, 伸手抽来压在喜烛底的避火图展开给他看。   “这上头写的好详细呢, 我就说我知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吧。”   独孤凛的视线自那图册上潦草扫过,随手扔去一边:“没新意。”   “啊丨……”明斟雪的脸颊红了一红, “这么多样式, 还算没新意啊。”   独孤凛的目光带着探究在她丹唇间游离:“斟儿就那么放心将自己交给孤?”   “自然是放心的, ”杏眸漫上水濛濛的一层雾汽,明斟雪对独孤凛笑:“你是我的夫君嘛。”   独孤凛低笑一声:“孤说什么小姐便信什么?若孤不是你的夫君,而是趁人之危将斟儿强夺来的坏人呢。”   明斟雪勾着他的脖颈撒娇似的晃了晃,而后轻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那也没有办法,横竖我已经落入夫君怀里咯。”   独孤凛哑然失笑,指腹碾了碾明斟雪唇间蹭花的口脂:“有斟儿这句话,孤便放心了。既已将人抢了来,孤便舍不得再还回去。”   他黑眸缱绻,问道:“就在皇城中筑一座金屋,将斟儿长长久久地藏起来好不好。”   “藏起来每日做些什么呢?是要做大婚之时做的事情吗?”明斟雪依偎在他颈间望他。   独孤凛用唇蹭了蹭她的额心:“做让斟儿开心的事。”   “让我开心的事……”   明斟雪的目光溜下去,落在那本可怜的,被独孤凛嫌弃“没新意”随手投掷到角落里的避火图上。   她仰起小脸,用湿漉漉的眸光直勾勾望着他:“既然那些没新意,那……夫君你教我些有意思的好不好。”   独孤凛眯起墨眸盯着她:“孤现在倒是真的信了,斟儿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从前的斟儿只会求着孤不要,哪里像你如今这般大胆。”   掌在她腰肢间的手掌一紧,猛地将人紧贴在胸膛间。   手指顺势穿过明斟雪披散下来的青丝,掌住她的后脑。   明斟雪被撞的并不是很疼,只是头脑有些懵。   耳侧传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听听,”独孤凛另一只手掌自上而下揉捏着她的后颈抚过脊背,“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夫君的心跳声。”明斟雪被他衣间浓郁的龙涎香包裹着,伸手环住了独孤凛劲瘦的腰。   “不止是心跳,”独孤凛的薄唇擦过她耳尖,一触即分。   酥痒的触感让明斟雪心脏倏地漏了一拍,屏息间将他低哑的尾音清清楚楚听了去:   “还有心动。”   明斟雪心跳怦怦。   -完- 124. 第 124 章??   ▍酒不醉人   “扑通, 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两相重叠,明斟雪心口怦怦直撞,一时竟分不清楚方才那一瞬将耳尖羞红了的心跳声属于谁。   殿内很静, 静得她能清晰听见独孤凛的心跳。   又很吵,吵得她只能听见独孤凛的心跳。   面上那股热意在心跳声的催动下飞速蔓延开来,明斟雪摊开掌心捂住脸颊,试了试温度。   好烫。   她懊恼地将脸颊埋进独孤凛胸膛, 声音极细极低,嗫嚅着:   “怎么这么不争气, 装也装不像,要露馅了……”   “什么不争气?”独孤凛用指腹慢悠悠捻着她的耳廓。   “痒……”   明斟雪轻哼了声想要躲避,埋着小脸往他怀里钻, 像只猫儿窝在胸膛前。   一头青丝披肩散下,动作间蹭的松散,拂过独孤凛的手背带起一阵痒意。   独孤凛望了眼窝在怀里的人儿,匀出一只手, 拈来几缕青丝深入衣襟,在她颈间不轻不重捣弄。   明斟雪身子猛地一颤,忍不住笑出了声, 窝在他怀中边笑边伸手去挡:“你不许欺负我……”   独孤凛轻巧捉住她的一双手腕,尖端剐蹭过春衫之下的寸寸白腻,所到之处皆会激起一阵颤栗。   明斟雪嗓音都在打着颤, 一面躲, 一面细声歂着求饶:“不行了不行了,我好痒……”   颈后那寸肌肤在蹭弄间逐渐沁出薄汗, 水润得很, 将发尖湿的软了些。   横竖怀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明斟雪躲也躲不得,不得不将深埋在独孤凛胸膛间的小脸仰起,眸中蓄着痒出来的泪,可怜巴巴望着他:“你别蹭了好不好,我怕痒……”   “斟儿该叫孤什么,又忘了?”独孤凛伸手拨开她额前微湿的发,修长的手指缓慢深入发间,一下一下轻轻搓捻着感受指腹湿润水滑的触感。   抽回时,指上沾了香汗,晃过湿润的水光。   “出汗了。”他声音平稳,高挺的鼻梁上却不知何时亦覆了层微薄的热汗。   许是天热了罢。   明斟雪也被肌理间的痒意热得面颊泛出一片绯红,像敷了层胭脂。   她勾着独孤凛的脖颈,软声哼哼道:“夫君,别再捉弄我了。”   独孤凛对捻着指腹留有发香的淡淡水痕,眸底黯淡。   明斟雪见他未松口,双手撑着他肩直起上身:   “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你若喜欢就让你听个够嘛。”   “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别捉弄我了好不好。”   早在她第一声“夫君”出口的时候,独孤凛的眉便挑动了下。   唇角微微勾起。   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滋味,在她一声复一声亲昵的唤声中,独孤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心尖像灌满了蜜,连空气都浸着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盯着明斟雪,眸中的冷静与炽热的情意碰撞着,整个人显得十分矛盾,既清醒着又沉醉不清。   长指勾起少女小巧的下颌,独孤凛凑近半喟半合的丹唇,在唇角轻轻啄了一口。   一触即分,却透出说不清的暧昧。   “真乖。”独孤凛声色有些喑哑,尾音藏着钩子。   明斟雪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含笑主动贴上他的唇,咬了咬。   想将从前被独孤凛咬过的经历报复回来,又没敢太用力。   独孤凛低笑了声,掌住她的后脑与她额心相抵,反客为主含着那瓣柔软碾磨。   阖上眼,松懈常年紧绷着的神经,放纵自己心甘情愿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朝晖透过窗棂洒在屏风上,那束光影被软烟罗糊作的薄纱一滤,显得愈发柔和温馨,映照着鸳鸯交颈屏风上那双重叠着的人影。   国不可一日无主,独孤凛晨早赴朝堂断了些琐事,留明斟雪在殿里休息。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再回来时,便看见那姑娘捧着杯子坐在案前给自己灌酒。   明斟雪酒量什么样,他能不清楚?一杯倒的量,醉了就软乎乎的黏在人身上,找不着东南西北。   眼下这模样,分明是已经醉了。   独孤凛眉头一皱,按住了她的手:“不可贪杯,斟儿怎么想起来一个人喝闷酒。”   “我没有喝闷酒。”明斟雪双手捧着酒杯,头脑晕乎乎,看起来乖巧可人。   “嬷嬷说,新婚是要喝交杯酒的,我备了果子酒,等不见夫君回来,一时没忍住便一个人喝了。”   独孤凛失笑,在她身侧坐下,各斟了一杯递到明斟雪手里,执酒盏绕过她的手腕:“这样才叫作交杯酒。”   “哦。”明斟雪看起来已经醉得深了,垂着眼睫,脸颊染上红晕,檀口轻启举杯便要饮下。   “一口便够了,斟儿已经醉了。”独孤凛拦住她。   “我没醉。”明斟雪秀气的眉一蹙,神情显得格外委屈。   “我没醉,我还记得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又怎么会醉。”她撇开独孤凛伸来的手。   “接下来要做什么。”独孤凛望着她,弯了弯唇角。   “洞房!”明斟雪干脆答道,笑起来眉眼弯弯,水眸里漾着星子。   “斟儿醉了,青天白日洞什么房。”独孤凛笑了,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先歇着罢,孤命人熬些醒酒汤来喂给你。”   “我没有记错。”明斟雪环住他的脖颈,抱着独孤凛不肯松开。   “是,是没有记错。”独孤凛躬身轻声哄着她,明斟雪却始终不肯松手。   “你留下来陪我。”她将脸埋进独孤凛胸膛里嘟囔。   独孤凛俯首亲了亲她的耳尖,环住脖颈的那双纤纤玉手却越缠越紧,坠着他往榻上躺。   “你留下来陪一陪我嘛。”她声音有些委屈。   独孤凛心底一软,便顺势在她身侧躺下。   明斟雪仍未松开手,唯恐他会出尔反尔突然离开。   “孤不走。”独孤凛揉了揉她的发顶,“孤看着斟儿入睡。”   明斟雪醉的深了,轻轻“嗯”了声,阖上眼眸。她安安静静睡着,唇上沾了果酒,水光潋滟,睡梦中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瓣展开时越发娇艳。   独孤凛注视着她,没忍住倾身咬了一口。   舌尖扫过一丝果酒香,满足地卷入口中。   “疼……”明斟雪委屈地痛哼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   独孤凛视线顺势一低,被眸底的雪白晃了眼。   四月的天,又是正午时分,殿内自然热了些。   明斟雪方才偷偷饮了不少酒,她酒量很小,根本扛不住,现下酒性发散开,身上觉了热,便不自觉地伸手去扯自己的衣襟。   独孤凛一怔,还没来得及制止,薄可透肌的春衫便被明斟雪扯了开,精致的锁骨之下露出大片大片饱满的洁白,仅剩的那几寸布料将坠不坠,松散着遮在雪脯前,深邃的沟壑若隐若现。   反观独孤凛衣衫齐整,领口最上头一颗扣子都一丝不苟扣的紧实。   甚至勒的他喉咙此刻有些干燥。   独孤凛墨眸黯了一黯,拽起锦衾盖上她胸前,将颈部以下遮的严严实实。   睡梦中的少女热的难忍,当即伸出一双藕白的玉臂将衾被直接扯开,丹唇一张一合,发出委屈的抱怨:   “热……”   说罢,挪了挪身子,紧贴在独孤凛身前,拿潮热绯红的面颊去蹭他微凉的手。   独孤凛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下。   他抬手重新将锦衾拽上来。   “听话,当心着凉。”   “我一点都不冷,我热。”明斟雪抵住他的手坚决抗争到底。   独孤凛额上青筋直跳,不敢直视眼底的雪白,咬了咬后牙槽道:“不,斟儿冷。”   “你欺人太甚……”明斟雪呜咽了声,足尖用力踢踏着直接将衾被从榻上踢掉。   独孤凛侧身想要伸臂去捞,被她紧紧抱住腰不准翻身。   明斟雪襟前柔软的衣料被折腾的都皱了。   “不许你去把它捡起来。”明斟雪趴在他胸膛前,眯着水眸醉乎乎的。一双手不老实,在他怀里摸索着这儿点一团火,那儿撩起一阵火星。   独孤凛仰脸深吸了一口气。   “放过孤,行吗?”   明斟雪根本不理会他,将头垂的低低的掩盖面颊上那抹不自然的羞赧的红晕。   她才没喝醉。   -完- 125. 第 125 章??   ▍还犹豫吗   玉笋般细嫩的手搭在年轻帝王的腰封上, 指尖一勾腰线,隐隐触到了衣下的肌肉线条。   面颊烫得厉害,明斟雪索性阖上眼, 大着胆子指尖一路滑过他劲瘦的腰腹往上游走。   一寸一寸攀上了那扣得紧实的立领,慢慢探了进去。   独孤凛蓦地捉住那只作乱的纤纤玉手。   “斟儿真的醉了?”他敛眸低笑。   明斟雪软声嘟囔着,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将柔软的身子又往怀中钻了钻, 乖顺地依偎在他颈下。   果酒的香气盈满帐中旖丨旎天地,小酌微醺, 两具相贴的身体逐渐升温。   明斟雪能感受得到,独孤凛的身体更热些,男子的胸膛像一只火炉, 灼人的温度让她面红心跳。   许是酒力上来了,明斟雪头有些晕,不自在地晃了晃脑袋,被他洒在面上的气息一烫, 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没入独孤凛衣领的指尖犹豫着着想要缩回。   “反悔了?醉了胆子还是这么小。”独孤凛失笑,伸手勾住她腰肢。   那一声笑透着撩人的意味扫过耳畔,明斟雪心跳倏然失控, 指尖一颤——   “嗒”一声脆响,立领上的扣子被勾了开。   年轻的帝王襟前松散,露出锁骨。   颈下突然一凉, 独孤凛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胆子不小。”他眸底晦暗。   明斟雪埋着面颊, 脸侧至耳根红得快要熟透了,闷声装作酒醉未醒。   指尖触到他炙热的体温, 犹豫着深入衣间, 将原本散开的衣襟扯的更松了些。   独孤凛不动声色, 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扯开整齐紧实的衣袍,眸底压抑着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指尖打着圈沿腹肌间的纹理往下走,明斟雪清楚察觉到独孤凛的腰腹在她的触碰下缓慢收紧。   如一根紧绷着的弦,唯恐略一放松便会失控离弦。   每进一寸,便多一分危险,她心知年轻的帝王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明斟雪一咬唇,鼓足勇气继续摩挲着他的腰线——   后颈蓦地一紧,独孤凛侧身一翻按着她的腰肢压入锦衾中,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位置瞬间颠倒。   明斟雪瞳孔猛然扩大,目光猝不及防撞入独孤凛深邃的眼眸。   “斟儿果然没醉。”独孤凛盯着她,弯了弯唇角。   灼热的呼吸洒在面上,缠住了明斟雪的气息。   昏暗的帐子里充斥着暧丨昧。   年轻的帝王眸中一贯的镇静很好地掩盖住了□□,饶是衣襟散乱,却分毫不显放荡或是轻浮。   他两臂抵在少女身侧,身躯居高临下笼住了她。   明斟雪怔怔注视着那双黑眸,出其不意,突然环住独孤凛的脖颈,勾着他俯首吻住自己。   灼热而强势的气息瞬间盈满了明斟雪周身。   微凉的唇沾有果酒香,在她唇瓣上仔细碾磨。   帐中氛围热得人薄汗岑岑,独孤凛绷着一丝理智,近乎偏执地攥取明斟雪唇齿间的每一分每一寸,又始终未曾彻彻底底放肆掠夺。   一旦察觉自己稍有放纵,那一丝脆弱的将要崩断的理智便会立刻将他拉回。   他吻的很克制。   缠吻间,热汗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洇湿了榻上布料。   明斟雪一手勾住他的脖颈,一手游移至他颈下凸起的喉结,蓄意撩拨。   独孤凛的定力很强。   可明斟雪偏偏想要击碎他的理智,勾断那根苦苦支撑着的弦。   “来啊,”她唇间溢出短促的喘息,攀紧了独孤凛的背,“我要你爱我。”   极具诱惑的致命吸引。   独孤凛的眼底渐渐涌上深沉的欲丨望,灼起火。   听到了吗独孤凛,她在诱引你爱她。   你还要犹豫吗? 126. 第 126 章??   ▍能忍上一辈子吗   帐幔落下。   龙榻间的光影一瞬被压暗。   年轻帝王清冷强势的气息与少女的肌理香交缠在一起, 侵入,包裹,直至相融。   明斟雪的眸子漫上层水雾, 瞳孔微散。帐中笼下的黯淡阴影让她辨清眼前人的面容有些吃力。   指尖自年轻帝王优越的眉骨间划过,通过触感摩挲着仔细感受他的模样。   丹唇吟出一声极低喟叹,化为气音飘入耳中,勾起压抑至深的裕望:   “夫君。”   “抱紧我。”   明斟雪仰起下颌, 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   她的唇瓣很软,贴上男子微凉的唇, 触动了某种机关。   支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倏然绷紧,贴身中衣被热汗浸湿,黏在那人身上。   男子的身体蓦然一沉。   笼于明斟雪上方的身影玉山般倾覆而下, 随之颈上一烫。   年轻帝王竭力压抑着的低沉气息喷洒在她颈窝间。   热息一撩,少女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如娇艳的芙蓉于锁骨间寸寸绽开,迷了人眼。   “斟儿。”独孤凛声音微哑。   明斟雪轻轻“嗯”了声, 阖上眼,一双手攀紧了他的肩。   他的胸膛很热,蒸得明斟雪香汗淋漓。   额发被薄汗沾湿贴在脸侧, 她细声催促着:“抱抱我。”   三个字不轻不重敲击着神经,猝然击碎岌岌可危的理智,引得火星迸溅。   独孤凛眸色一沉, 手掌扣在她脑后, 俯身堵住了那瓣极尽诱惑的唇。   带有惩戒意味重重一碾,腥甜的滋味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   明斟雪倒吸一口凉气, 疼得蹙起了秀气的眉。   年轻帝王喑哑的声音落在耳畔:   “这么擅长撩拨孤, 斟儿当真失去了记忆?”   明斟雪眼睛一颤, 笨拙地回应他的吻,试图扰乱独孤凛的思绪。   独孤凛是位清醒自持的君主,哪怕沉沦情裕间,仍不忘保留一分清明细细。   他离开明斟雪的唇,捏住那角小巧的下颌仔细打量。   “斟儿想骗孤。”墨眸被情裕熏染的深沉,注视着她。   直盯的明斟雪心跳急丨促,娇小的身体被他严严实实笼在身下,越绷越紧。   独孤凛那般精明,明斟雪自知若是直接矢口否认根本骗不过他。   她轻轻扯了扯独孤凛散开的立领,转而用真话作答:“我很喜欢夫君。”   “夫君喜欢斟儿吗?”   声音很软,触着他喉结的纤纤玉指也很软。   独孤凛轻叹了声,明知不对劲,还是纵容思绪被她牵着走。   他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覆在薄唇上轻轻吻着:   “喜欢。”   “比喜欢孤的眼睛还要喜欢。”   以双眸作比,这倒不单单因为他的眼睛生的好看。   更重要的是,他能透过眼睛看见明斟雪,捕捉她的一颦一笑,察觉她的喜怒哀乐。   于独孤凛而言,这便是这双眼存在的最大价值。   远比那颗维持生命的心脏要重要。   “前世今生孤待你何止是喜欢,”他弯唇轻笑,“孤爱你远胜过生命。”   虔诚的吻落在了明斟雪的手掌心。   独孤凛带着她的手放在心口:“感受到了吗,这颗心只为斟儿而动。”   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传至掌心,通过接触倏然击中明斟雪的心弦。   明斟雪攀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蜷得更紧了些。   独孤凛察觉到她的紧张,指腹轻轻蹭了蹭面颊,拨开那一绺浸了香汗的湿发。   他支起身,侧躺在明斟雪身侧:“你身子还弱,受不住孤。”   身上施压的禁锢蓦然移开,明斟雪心里说不清楚是轻松多一些,还是惊异多一些。   独孤凛竟然忍得住不碰她。   她深呼一口气,将身子紧紧嵌入独孤凛怀中,依偎在他的胸膛前。   “你我这般相拥着便很好,”独孤凛轻抚着她的肩,“孤亲自看顾着你入睡。”   “夫君。”明斟雪安静了片刻,突然自他怀中钻出脑袋,水眸里漾着星子,眉眼弯弯望着他笑。   “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了,夫君可愿同我讲讲,你我如何相识的么?”   “相识……”独孤凛墨眸微眯,思绪随她的话语飘至年少时那个邈远的滂沱大雨天。   “故事伊始,始于孤莫名动了恻隐之心,顺手救回一个被锁在宫苑中,害怕雷雨天的小斟儿。”   谁也不知在那个特殊的春日里,冷血阴鸷的少年为何会因着一声哭泣,对素未相识的小姑娘心软。   他那时并不懂情为何物。   他亦不知,眼前乖软可爱的小姑娘,将来会让他生死以赴。   一切的一切只能归咎于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独孤凛神情恍惚,抚在她背上的手掌停了一瞬。   “之后呢,”明斟雪双眸发亮,戳了戳他的心口追问道:“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啦?”   独孤凛沉吟片刻。   再相见,便是金銮殿中他当着老皇帝的面蓄意报复,生剥了先帝派遣的杀手的皮囊,震慑逼宫。   不谙世事的少女却在那时再度误打误撞闯入他的世界。   之后的事……   独孤凛敛眸,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尖。   “之后的事,便是一个卑劣恣睢的恶人斗胆觊觎不可企及的星星,犯了毕生无法原谅的错,历经两世侥幸得以弥补偿还。”   他曾以为重重宫阙囚住了明斟雪,不曾想到最后被囚住的反倒是他自己。   前世的禁庭囚住了明斟雪的身,而明斟雪囚住了他的心。   独孤凛揽住她的肩,声音很低:“孤便是那个罪无可恕偏又运气极好的恶人,上天待孤不薄,让孤遇见斟儿。”   “说错了,”明斟雪仰起脸来望他,神色认真:“夫君不是恶人,夫君也是高悬夜穹的星星。”   她略一思忖,又改口道:“不,夫君要做月亮,星月日夜相伴,同升同隐,永远也不会分开。”   “永不分开……”独孤凛突然想到什么,握住了她的手。   “孤是大徵的帝王,这一生注定要长久守着江山,斟儿若要同孤在一起,自此便不得不委身禁庭这方天地。”   “我明白。”明斟雪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我甘愿留下的,不会觉得委屈。”   “真的不委屈么?”独孤凛面色迟疑,“孤待你有愧,你若不喜,仍可居于宫外,孤会去寻你,在明府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不拘束于皇宫,只要你开心便好。”   “不委屈,”明斟雪望着他笑了笑,“有夫君在,我便不会觉得委屈。”   于她而言,从前的皇城禁庭是一座冷冰冰的囚笼,其间充斥着尔虞我诈,刻板冷血。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只有无数鲜血堆就筑起的无上皇权。   现在不一样了。   如今的皇城在独孤凛的治理下,一改前朝风貌。   他竭尽所能,铲除所有的肮脏与阴霾,让这座宫城一点一点被他的皇后接受。   这里成为了他与她的归宿。   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在这片清明天地间长大,不受任何污浊影响。   独孤凛爱她,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也爱他,所以余生的路,她会寸步不离陪伴独孤凛一起走。   三生石上镌刻,姻缘谱中留名,她是他穷尽碧落黄泉也要挽回的妻。   十年前,深宫高墙没能隔阂开两人冥冥之中牵系的缘分。   十年后,重重宫阙将会见证这对年轻的帝后书写一卷新的历史。   “在想什么?”   头顶传来独孤凛低沉的声音。   明斟雪一怔,将思绪转回。   她想一直骗着独孤凛,自己忘却了前尘往事。   她不希望独孤凛整日里待她一副想占有却又不敢触碰的模样。   若没了那些芥蒂,他心里是否能稍稍轻松些许?   明斟雪抿了抿唇,拽着他的衣角:“在想夫君的模样真好看,若是能有个肖似夫君的小孩子养在身边,那该是怎样的场景呢。”   独孤凛的喉结滚了滚。   怎样的场景,他不敢想。   前世的明斟雪厌他至深,那个孩子还是他以明氏一双遗孤的性命相要挟才勉强留下的。   只可惜有缘无分。   独孤凛注视着怀里双眸澄澈认真的小皇后,轻抚着她的面颊:   “斟儿可是觉得宫中寂寞,想多些人来陪着。孤罢朝后便遣人告知了你父亲,稍后明府上下会入宫来见斟儿,你若喜欢,孤便将他们留在宫中,日日也可常伴着你。”   这不是等于变相将堂堂相府搬至皇宫里了么,简直匪夷所思。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明斟雪面上的笑僵了一僵,“我的亲眷若是愿意住在府上,便仍宿在府上。”   “若无亲眷长久相伴,斟儿不会觉得寂寞么?”   明斟雪沉默几息,小声提议道:“若是能有个小皇子或是小郡主陪伴在侧,便不会觉得寂寞了。”   她大着胆子伸出手臂环在男人劲瘦的腰间:“夫君已经忍了许久了,这里不想要吗?”   袍裾被她攥在纤纤玉手中,攥出了褶皱。   独孤凛的目光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他怎么能不想,他想的快要发疯。   自从将明斟雪抱上榻的那刻起,他便立的发疼,恨不能一口气将掌中轻薄柔软的衣料扯作绫罗碎缎。   独孤凛自认冷清寡欲,毕竟前世筹谋帝位时,见识过的美人不在少数。他毫无兴致,没一个能近的了他的身。   直到他遇到了明斟雪,方知什么冷清寡欲都是假的。   他当然有裕望。   明斟雪就是他的裕望。   他只会对明斟雪失控。   只是如今的明斟雪忘了他,反倒让独孤凛不忍下手。   怀中少女懵懂无知不谙世事,若是被欺负狠了,只怕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隐忍。   她会红着眼角纵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罢。   让他于心何忍。   腰封之下的那片袍裾被明斟雪攥的愈发不平整。   独孤凛喉结一滚。   这事儿能忍上一辈子吗?   ▍作者有话说:   哼哼,凛狗你忍不了多久(恶魔低语)这几天加更字数,至少更到几种花样(翻小本本盘算中)     -完- 127. 解锁中??   ▍夫君是个男人   他总不能忍一辈子罢。   少女一双手如雨后新出的笋尖儿般白皙细腻, 嫩的能掐出水。此刻正紧攥着腰封之下那块袍裾,指头慢慢蜷缩起的小动作显得她颇有些局促不安。   玄袍袍面在明斟雪的注视下有了起丨伏,她也发现了那块不平整的袍裾, 不自觉地愈攥愈紧,将袍面抓出了褶皱。   独孤凛垂眸冷冷正视自己的裕望,余光扫到那双小手。   娇嫩的手心被热意烫出羞赧的红。   就是这样一双看起来软弱柔顺的手,却能精准包容并掌控他的刚硬, 激出蚀骨侵髓的滋味。   独孤凛盯着抵在腰腹间那双柔若无骨的手,眸色暗至极点。   掌心可以被搓磨的更红一些。   明斟雪按住腰封, 试探着轻轻扯了下。   独孤凛呼吸一重,捏住她后颈的指节突然收紧。   明斟雪颈上那寸娇嫩的肌肤瞬间被压出红印,看着暧丨昧。   掌心沁满了汗, 她鼓足勇气,又扯了下袍裾。   腰封终于松了,裹不住男人劲瘦的窄腰,松散垂下。   明斟雪犹豫了一瞬, 轻颤着手想将它摘了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她的动作更为迅速,抢先横过来,近乎暴力地将腰封一把扯落。   独孤凛按住那截纤细的腰肢, 揽住人贴近自己的胸膛。   他掐着明斟雪的后颈覆上她柔软的唇,力道很重。   利齿咬着唇瓣辗转,恶狠狠纵容裕望流露, 堵得她气息艰涩, 面颊潮绯。   唇齿碾磨间,明斟雪口中艰难地啜出几声细细的呜咽。   红润的唇被碾得发白, 方一松开, 登时涌出艳色。   新帝那双深沉的黑眸始终紧盯着明斟雪, 观察她的反应。   腰腹紧绷,又是一记深吻过后,他歂着气,松开了明斟雪。   “斟儿,”他握住明斟雪的手哑声唤着,轻缓摩挲。   明斟雪红着面颊,微微缓着气将掌心收拢。   青筋隆起,年轻的帝王喉咙里滚出一声饱含压抑的闷息。   他眼尾染上浸满了情裕的红,黑眸却仍波澜不惊,清醒又镇定,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矛盾。   指节轻抚过明斟雪的脊背,沿着腰线滑落,猛地掐住那截细腰。   明斟雪吃痛,眼眶中瞬间涌出泪花,手下一重。   独孤凛仰起脖颈,额前的碎发被那一瞬激出的汗浸透了。   “要命,”他咬住明斟雪的耳尖,恶劣地磨了磨,“绕指柔,一寸一寸要人性命。”   明斟雪羞赧地垂下眼睫,只觉得这时的煎熬实在难以忍受。   恍神间,下颌突然被带有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捏住扳起。   她一抬头,猝然直直撞进独孤凛黯得可怕的眼底。   “斟儿真的不记得往事了?”独孤凛的声音哑得厉害,“孤见你的手法倒是娴熟得很,不像头一回做。”   明斟雪被他盯的心下遽然一慌。   “夫君教的好。”她眼睫沾着泪光,满眼无辜。   “说谎,你在骗孤。”独孤凛墨眸一眯,声调冷冷。   “你…你是在凶我吗……”明斟雪松开手,“你好凶,我不要理你了。”   她推开独孤凛的胸膛,爬起来想要离开龙榻。   “回来,孤让你走了吗。”骨节分明的手圈住纤细足踝便往身前拽,明斟雪两腿一软,扑倒在软榻上。   周遭气氛冷且低,明斟雪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这才意识到自己露馅后,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依着独孤凛睚眦必报的秉性,一旦发现明斟雪骗了他,必然要在她身上报复回来。   明斟雪只能含泪抵死不认,喊冤道:“我帮了你,你怎么能反过来欺负人。”   “孤欺负你?”独孤凛按着她两只手抵在榻上压着,“孤哪里欺负你了,斟儿不妨想想,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明斟雪心虚,一时语塞。   独孤凛见她并不辩解,心下猜着了七七八八,俯下身咬着两瓣唇泄愤:“哄骗孤的游戏好玩吗,孤的反应斟儿可还满意?”   他抵着唇重碾,嗓音又低又哑:“你知不知道,因着你一句话,孤忍的快要发疯。”   “我没有……”明斟雪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独孤凛喉结上下一滚,“没有什么,没有仗着失忆的借口不让孤亲近。”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明斟雪挣扎着负隅顽抗。   但凡换个情境,这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她现下如待宰的羔羊被压在榻上,若认了,闭着眼都能想到会遭到报复性反扑,必然不能在此时承认。   “夫君饶我……”她啜泣着,试图让独孤凛软下心肠,能让她侥幸躲过一劫。   独孤凛反倒被她那一声软绵绵的“夫君”撩得火势更盛。   “宝贝儿,”他用指腹揉搓明斟雪的唇,盯着那瓣微肿的柔软在自己的指腹下绽开,“你夫君是个男人。”   明斟雪懵住了。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给夫君添柴加火。”   独孤凛低笑了声,抬手漫不经心轻抚着明斟雪被热意蒸得潮绯的娇靥。   耳畔传来他颇为惋惜的一声叹息:   “怎么办,斟儿快装不下去了。”   -完- 128. 第 128 章??   ▍叫夫君   明斟雪惊出一身的汗, 贴身春衫被香汗浸了个透。   她想抵住独孤凛覆下的胸膛,无奈一双手被攥着举过头顶,压得紧实, 挣脱不得。   帐幔里翻涌着热意,热得她焦虑不安,扭着身子想要躲开。   明斟雪这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独孤凛身形高大,压在她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明斟雪不敢再胡乱动弹,生怕一时不慎破了他的防线。   亦不敢在眼前这严峻的形势之下承认自己骗了独孤凛。   她戏弄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小疯子, 作为回报,独孤凛必然让她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可独孤凛显然已经将她心里的小九九看了个透 。   进退两难间,眼角催出了泪水, 明斟雪什么也不说,拿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独孤凛,满眼无辜。   “你欺负人……”她声音染上哭腔逐渐低了下去,听起来好不委屈。   “孤欺负你哪儿了?”   热息猝然压低, 洒上颈侧,刺刺痒痒烫得明斟雪瑟缩了下。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列举出诸条“罪责”,微凉的指节蓦地触上她的肌肤。   一冷一热骤然碰撞, 明斟雪全身颤栗,连目光都在颤抖。   独孤凛居高临下压在榻间,长指慢慢悠悠勾起了她襟前束带。   “孤是欺负你这儿呢, ”   指节一滑, 指腹不轻不重碾上雪脯间那颗朱砂痣。   “还是欺负这里好呢。”   掌心覆上她的腰窝,宽厚的手掌轻而易举握住了她半边腰肢。   “把这段细腰按出指印, 才算欺负。”   腰间软肉最是敏v感, 骨节分明的手一掐, 硌得她眼角泪水登时滚了下来。   “斟儿还想要孤陪你演多久?”他掐着明斟雪的腰将人一把翻了过去趴在榻上,用力抵压着她腰后软窝戳。   “别按了别按了!”明斟雪手指紧攥着帐幔吃力地叫出了声。   独孤凛不言,继续戳弄着她的腰,刺v激她伏在眼底不住求饶。   “我知错了好不好,”明斟雪深吸了一口气,“我骗你的,我没有忘了你,说失忆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我认错还不行吗……”她小口小口遄息着,声音听着可怜。   “认错?”独孤凛掌中一僵,俯首咬着她的耳尖磨,“认错总得有个态度。”   语调很冷,贴着她的胸膛却很热,像一鼎火炉,紧紧包裹着柔软的身体,几乎能将她烫化为一摊水。   “我态度很好啊,”明斟雪小声嘟囔着,“我一直在向夫君投怀送抱啊,人都钻到怀里了,是你自己推开的。”   独孤凛盯着她,咬了咬牙。   这话说的不错,明斟雪的确主动钻到了他怀里,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坚守着底线拒绝她。   “孤还不是顾念着你,”独孤凛皱眉,“你装出一副失了记忆纯真懵懂的模样,让孤怎么忍心接受,万一吓着你怎么办。”   一想到被撩的腰腹起火却为了照顾她竭力忍耐着不去越界,到头来竟只是明斟雪一场骗局,独孤凛眼神愈发阴鸷。   毕竟他实实在在忍了一场又一场的煎熬,明斟雪却没事人一般在心里笑话他。   独孤凛果断按住她那双蠢蠢欲动,攀着床栏借力想要逃脱禁锢的手。   “想逃?”   明斟雪心虚地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没有…我就是腰不太舒服,想换个姿v势躺躺。”   独孤凛微微颔首,黑眸窜起火星笑着注视她。   “斟儿觉得躺着舒服?那便躺着来。”   明斟雪猛然睁圆了杏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独孤凛眸色深沉,倏的欺身压上去,鼻梁抵着她被香汗浸湿的一绺绺鬓发厮磨。   “明斟雪你究竟有没有心!”他忍耐到极致,一字一字自齿缝间用力蹦出。   玄袍紧裹着轻薄的春衫被甩到榻下,地上一片凌v乱。   明斟雪瞧着年轻帝王被她撩拨成的模样,倏然一笑。手臂顺势软绵绵勾上他的脖颈,满眼无辜。   “我当然有心。”她咬了一口独孤凛颈下滚动的喉结,纤纤玉手半遮半掩覆在雪脯上,“心在这儿,夫君来听听。”   独孤凛墨眸瞬间黯了下去。   “妖精。”他叹了声,颈间滑下一滴热汗,落在喉结上,被明斟雪用指腹轻柔搓捻着揩了去。   喉结剧烈上下一滚。   “自己分开。”他碰了碰明斟雪的唇,音色低沉得像浸在黑夜里。   明斟雪点点头,红着面颊环住了他的腰。   “这样可以吗?”薄唇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肌肤,他一面亲抚,一面观察她的感受。   明斟雪被他亲的摇摇欲坠的身子轻颤了下,抿着唇羞赧地点了点头。   独孤凛得了回应,继续动作。   他抵着明斟雪沁出香汗的额心,声音哑得几乎要熔在烈火里。   “孤进来了。”   明斟雪垂着湿濡的眼睫不语,面上难掩紧张。   “斟儿……”   伴随一声极其压抑的喟叹自男子喉咙里滚出,明斟雪攀在他肩上的指头猝然蜷紧,紧得泛白。   “涨……”她委屈地扭了扭腰,心底突然冒出后悔,想要逃离。   独孤凛攥着她的腰,将松动的那一寸抵回来。   明斟雪轻嘤一声,哭出声来。   “你混蛋!”她忍不住委屈,奋力捶打着他的肩,阻止独孤凛进一步的贴近。   “要命,”独孤凛咬着牙,“到了这步你让孤怎么办。”   “我不管,”明斟雪抽噎着,“你出去。”   独孤凛盯着她哭泣的模样,眸底裕火烈烈,几经忍耐,终于压了下去。   他握着明斟雪的腰,直起了身。   “这下轻松了?”独孤凛语气不善。   明斟雪低低“嗯”了一声,缓了几口气息,又摇了摇头。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盯着独孤凛,突然抓住他的手往回拽。   “你,你继续。”   独孤凛剑眉蓦地一挑:“这是什么意思?”   明斟雪声音很小:“意思就是,我现在很需要你。”   独孤凛被她气笑了。   “求孤的时候该叫什么?”他钳住明斟雪的下颌。   “夫…夫君。”明斟雪耳尖热得不行,握住他的手:“夫君帮帮我。”   独孤凛盯着她:“记住了,待会继续喊夫君。”   “好。”明斟雪垂下了眼睫。   “放松,”独孤凛凝望着她,“急或缓了记得告诉孤。”   明斟雪用力点点头,突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促的声息。   帐幔瞬间绷紧,陡然翻腾起汹涌的波浪,连带着结实的龙榻颠簸出响声。   温度愈来愈热,声音愈来愈响,冲至极点时,内殿忽的冒冒失失闯进来御前宫侍。   那人没敲间里头状况,只顾着着急忙慌来报信:“陛下,国丈大人携明府上下入宫来了,候在偏殿要见娘娘。”   沉木颠簸声陡然一静。   那宫人一抬眼,望见满地的衣袍春衫,吓得登时软了腿,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往殿外逃。   “奴才愚钝!奴才愚钝!误了陛下和娘娘的好事!这便去领罚!”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