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想办法把5t5占为己有》作者:流歌韶   文案:我遇见了一个白毛大帅哥,他有一双冰蓝剔透的漂亮眼睛。   我希望他能把漂亮眼睛送给我。   ——结果被拒绝了,还差点被打了。   可恶,这不是让我更想要了吗!   后来他答应死后把眼睛给我,我立刻和他签下契约。   白毛帅哥瞳孔地震:“哇哦——这不就相当于提前决定我的归属了么?”   他不知道契约期间语言会有约束力量,这句话直接让契约的范围从他的眼睛变成他整个人。   【从那一刻起,他就归属于我了】   哈哈哈,我才不会告诉他!   以后他和除我以外的人在一起就会触发惩罚机制,立刻死掉。   ——这样那双漂亮大眼睛不就变成我的收藏了吗?+   ***   #今天也在想办法把女朋友拉回正道#   #愁得睡不着#   #虽然根本没有时间睡觉#   【阅读须知】   1.男主是最强的白毛,女主是流星街的妹   2.第一人称,非甜爽文,OOC警告,HE   3.含有男女主对立冲突、浅层剖析杰哥性格的剧情   内容标签: 猎人 情有独钟 少年漫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娜 ┃ 配角:黑泥,5t5   一句话简介:和白毛大猫猫相爱相杀   立意:爱能改变扭曲的意志 第1章 蔚蓝剔透的眼睛   2007年12月X日——   傍晚的街道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影裹着羽绒服冒雨回家,头顶浑浊的厚云灰中带了点靛青蓝、一大片铺天盖地压下来,凛冬的风扎得外露的肌肤冰凉刺骨,空气中紧迫感更逼近了几分。   斜风细雨中,一道漆黑扭曲的影子不断地顺着住宅围墙的阴影往处逃匿。   咻。   一把纯白的长剑划破空气,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逆风扎进影子的中央。   漆黑的影子怪物猛地从阴影里跳了出来疯狂嘶吼,扭动的四肢像干枯的老树枝一样狰狞。   长剑化为剔透的光点散落融进空气,触碰到光点的怪物胸口立刻被光点腐蚀了一个大洞,漆黑的不明物质从洞口滴滴答答流到地面。   怪物匍匐在地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伸出不成形状的手往前爬,浑浊的流状身体不断往外冒着恶心的黑水泡。   一道白色的匕首穿透怪物高高扬起的头颅,它身体一僵,头颅重重脱力砸在地上。   黑色的身体迅速消散湮灭,不过几秒便毫无痕迹。   远处来来回回的路人就仿佛根本看不见这一幕般,没有对此投以任何注意力。   ……   我剁了剁脚,哈出一口白气,才不紧不慢地凑近怪物死亡的地方,抱怨着:“为什么老是这种恶心的东西,没有正常一点的吗?”   机械电子音从大脑深处响起:【这也是没办法的,碎片喜欢藏在这种黑漆漆的非牛顿流体身上】   “不要再侮辱非牛顿流体了。”   【没有侮辱,是事实】   从地面上捡起一枚金色的碎片,我抬眼看向一条狭窄的小巷:“喂,小鬼,干嘛一直看我。”   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人影紧紧抱著书包从陋巷里钻出来,棕黄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你、你也能看见那个东西吗?”   “嗯?你能看见啊。”我飞快凑近他,从上到下把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怎、怎么了吗?我有什么不对吗”小朋友紧张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袖。   “嗯……”我沉思片刻,搞得小朋友更紧张以后才开口,“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抱著书包的小孩子。   【……】脑子里的某个电子音。   我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条“态度友好地回答他人问题”的每日必做系列,开心地在上面打了个勾。   电子音无力道:【不要随随便便就打勾啊】   我根本不理它,自顾自打完勾又重新把小本子塞回衣服里,躬下腰问小孩子:“你知道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吗?”   “是……妖怪吗?”   “不对哦。”我竖起食指摇了摇,“妖怪一般都是有完整形体的,但是这种东西是没有的,就称之为怪物吧。它们更多是以这种非固态的流体出现,方便隐藏以及侵蚀。”   “它们是人类负面情感的粘合体,恶意、愤怒、恐惧都可能变成这种东西,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   我摊开手,露出掌心的金色碎片,“融合了这个东西,才会真正让那些情感变成怪物。”   小孩子紧紧盯着碎片,屏住呼吸,眼睛里有大大的震惊:“可是、这个看起来很漂亮啊。”   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怪物?   我听懂了他的话外音,想了想说道:“嗯——就是那种,越是外表好看的东西说不定底下越肮脏,再加上那些负面情绪所以就被污染啦。”   “……啊?”   “比如说有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是个大坏蛋,这个是一样的道理啦。”   他怔了一下,随即落寞地垂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嗯。”   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会要哭了吧。   我小声甩锅电子音:“土豆,都怪你的碎片,把小鬼弄哭了。”   电子音立刻反驳:【是你弄哭的吧】   “不然我们直接跑掉吧,不要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   【……】   电子音不回我了。   已经很久没见过会哭的小孩了,我完全不适应。现在应该安慰他还是威胁他?   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是平和的社会,于是我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知道遇见这种怪物应该怎么做吗?”   “……逃跑?”   “不行,逃跑会被注意到的,它就会发现你能看见它了。”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秀气的鼻子皱了皱,语气也带了一丝惊慌:“那、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杀掉它就行了。”   “我……我做不到……”   我眼尖发现他的头发上粘了一缕晦气,伸手把它挑开,“那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周围的人保持同样的步调。”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出头。”   小孩紧张道:“万一……它们黏在其他人的身上……”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把从他头上挑出来的晦气拿给他看,“看到了吗?这是从你头上挑出来的。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吗?”   “可是……”被他拽在手心的衣角皱巴巴的,回答问题时也结结巴巴的,“有很好的人……他们……”   啊,是好人。   ……   我最不擅长应付好人了。   他浅咖啡色的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了,刘海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上。虽然说话时犹犹豫豫给了人底气不足的感觉,但眼神却是坚定的。   “那你就……努力长大吧。”   我直起腰,脱下外套扔到他的头上:“你能看到妖怪,说明身体里是有灵力的。现在的你还太小了,无法发挥应有的力量,就先想办法保全自己吧。”   “长大以后,再用这股力量去帮助别人。”   小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我…我能做到吗?”   “啊?”   我不太理解他的自我怀疑,“这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为什么要怀疑,难道不是拼尽全力也要做到吗?”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发丝嘀嗒嘀嗒往下滴水。我抽出纸巾把他湿漉漉的头来回擦了好几遍,直到乱糟糟才收手。   我们就这样大眼对小眼地相互看了好久,他突然扑哧一笑,用力点头:“嗯!”   “好了,你该回去了。”   我正打算离开,他叫住我:“请等等!请问那个……能看到妖怪的人很多吗?”   “大城市比较多,乡下小镇不常见到。放心吧,你不是异类。”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你!我叫做夏目贵志……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歪了歪头,回答他:“安娜。”   分别前他想把外套还给我,被我拒绝了。   “留给你吧。”反正都已经打湿了。   不过他好像看起来很感动的样子,其实我不太理解哪里值得感动了。   ……   回到休息室,我把金色的碎片拼在房间中央装置上漂浮的残骸上,光芒一闪而逝,残骸的尾部多了一块扇型的底座。   “每次看都觉得很神奇,为什么碎片融合以后会自动变成残骸的一部分?”   在异空间的休息室,电子音也不再呆在我的脑子里,化成了一团黑泥摊在桌面上,“因为是同源的力量啊。”   “总觉得你说了一句废话。”我缩成一团陷进软绵绵的懒人沙发,眼皮逐渐沉重。   滋滋滋……   召唤阵的位置突然冒出一股闪烁的电光,磅礴的蓝青色能量迅速笼罩了整片位置,无形的波动以召唤阵为中心往外三百六十度扩散。   ……   哇!居然是主动出现的!   我从柔软的沙发里爬起来扑到黑泥旁边,“这是第一次有主动出现的人吧?”   “真厉害,”黑泥冷静地夸赞道,“如果不是怀有强烈的意志是做不到的。”   我手掌用力撑起身体,跳到桌子边沿坐下,双腿荡来荡去:“好奇,应该是陷入绝境的那种人吧,说不定一出现就是绝望到眼神无光的样子。”   “也有可能是痛哭流涕。”   光芒散尽,一道躺在床上熟睡的身影出现在召唤阵中心。   我:“……”   黑泥:“……”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我凑近黑泥,超小声嘀咕:“看起来不像是陷入绝境的样子啊,而且还把床都搬过来了,你是不是出现故障了?”   黑泥也超小声:“不可能啊,我刚检修过自己。”   “什么?你是机器人吗?”   “精神上自我检修。”   “喂,好吵啊。”不远处躺着的那个人出声了,似乎还不爽地啧了一声,“你们谁啊。”   黑泥变成了一个问号:“你没有获得‘规则’吗?”   所有被召唤过来的人脑海里都会自动获取“交易规则”,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懂??   “你果然是坏掉了吧。”我幸灾乐祸。   “我没有。”它死不承认。   “差不多够了吧。”白头发的青年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说你们……”   他指向黑泥,“一个丑得跟咒灵一样……”   又指我,“一个……是诅咒师吧?把我莫名其妙弄到这种地方,还挺厉害的嘛——高专的结界都能穿透。”   “是想死了么?”   他翻身坐起来,脸上还挂着愉悦的笑意,摘下墨镜后的眼里全然是冰冷的不耐。   白炽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那双蔚蓝剔透的眼睛彻底暴露出来。   我瞬间没心思嘲笑黑泥了。   ……   真美啊……   瞳孔中来回移动的光点像万米之下昏暗深海里潜藏的游鱼逆压而行、用尽全力跃出海面溺亡在淡青色的天空中——既有深海的冰冷又有天空的包容。   在灯光下隐隐发出淡冰蓝的光辉,就像……就像……   七大美色之一的液态矿石……   ……   不,比它更美。   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气音呢喃道:“……想要。”   ……   我想要。   ……   我会找到全世界最精致的容器、把它们泡进特质的溶液里。恒长的时光也无法夺去它们的颜色,那抹神秘的水蓝色光辉将永存不朽。   ……   然后成为独属于我的收藏品。   作者有话要说:   无逻辑小白文……   女主算混沌属性…… 第2章 白毛男人   我慢慢从桌沿滑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真漂亮,我喜欢你。”   毫不掩饰的仰慕语气似乎让男人的心情好了一点,他拉长嗓音“嗯——?”了一声:“喜欢我么?这是当然的吧。”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黑泥不知道什么时候主动消失了——是在暗示我可以有私心吗?   “把你的眼睛送给我吧。”我挪步朝他靠近,忽然想起老头子教导过的礼貌,“请问可以吗?”   “眼睛吗?不行呢。”   得到拒绝的瞬间,某个音节几乎要从我的喉咙冲出去。我下意识掩住了嘴,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移开视线不再注视他的眼睛。   不行,还没有涉及底线,不能用,要忍耐。   “你刚才有杀意,是想攻击我吗?”   他支起一条腿坐着,手臂搭在膝盖上。突然眼神一亮,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对着我晃了晃,“对了!手伸过来,快来快来~”   我犹豫了下,走过去,同样伸出手掌试探性靠近他。奇怪的是在间隔几厘米的距离时再也接近不了了,用尽全力也无法靠近分毫,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壁垒挡在中间。   “看,你碰不到我哦~”他上扬的声调里写满了开心,“我们之间隔着‘无限’,越靠近我你的速度就越慢,所以你的攻击永远打不到我。怎么样,厉害吧?”   攻击永远……打不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我的手:“相反的是,我可以碰到你……顺带一提,你应该不会对我抱有‘不打女人’这种错误认知吧?”   庞大的能量在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汇聚起来,能量周围的空间被无限排挤以至形成了微弱的扭曲。那团绯红的能量包裹着剧烈的爆炸威力,人类□□如果碰到绝对是直接灰飞烟灭的惨状——而我正被他紧紧抓住无法动弹。   ……现在是该紧张吗?还是害怕?   我愣了一秒,没能做出应有的反应,视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他的眼眸看去,脑子里还在想些有的没的——   不高兴的时候更像冰冷的宝石了。   他的脸上勾起一抹傲慢的笑,“术式反转——”   忽然,拖长的语调猛地停顿,像看到了什么震惊的东西般,瞳孔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刹那,指尖高速旋转的能量团竟然轻飘飘地消散了,就连紧抓着我的手都松开了。   我回过头,什么都没发现。   揉了揉被抓得有点痛的指根,我按住床沿缓慢靠近,停在无限的边缘蹲下身,继续我刚才没说完的话。   “那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什么都可以,作为交易条件——你的眼睛……”   他立刻回神,不耐烦地微微眯起眼,整张脸刻意凑近我几分,语气极为不爽地打断我:“哈——?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过不行了吧。”   啊,交易也被拒绝了。   看来真的很珍贵,这不是让我更想要了吗?   想起他刚才说的无限,我换了个问题:“你刚才说越靠近你的速度越慢……那么非直接的、诅咒性质的攻击能伤到你吗?比如中招以后会直接在你身体出现伤口的那种。”   “哦?”他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了,“直接在我身体出现伤口的话,应该能伤到我吧,无限只是扭曲我周围的空间,而不是扭曲我体内空间。不过就算会出现伤口,我也能用反转术式立即愈合。”   “……就算能愈合伤口,”我的胸腔深处忽然涌现出一股奇异的快意,脸上的肌肉被拉得很开,仿佛笑容咧开到了耳根,“直接从体内被炸开花的话,也会死吧。”   ……   我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勉强降温的氛围眨眼间便高速升温。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眼神变得极为古怪、瞳孔无意识放大了些许,一瞬间混杂了疯狂的灼热便迅速占据了整个眼瞳。脸上的笑容越扯越大,意味不明的古怪哼笑不断从喉咙里发出。   兴奋,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兴奋!   “这么说的话你能做到这种诅咒,对吧?——我开始喜欢你了。”他一把抓过我的手、缓慢地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像个疯狂的亡命之徒,“来试试看吧。看看是你先把我炸成碎片,还是我濒临死亡学会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是认真的。   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手掌下方快速震颤的心脏仿佛一个宣战信号,踏上沙场的战士锤击起视死如归的浑厚鼓声。   他在兴奋,在战栗。   糟糕了……   本来是想用死亡威胁他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更糟的是——   我好像也有点兴奋起来了。   我下意识拽紧了他胸口的衣服、努力想要压制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渴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绵长地吐出……好像此刻身体里流动的不再是鲜血,而是让人心悸的贪婪。   纯棉的布料在我手心被反复□□、褶皱的痕迹翻新了一遍又一遍,眼前那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滚出几道青筋,有某种野兽的本能在我的骨血里翻腾嘶吼。   想要肆虐、破坏,再狠狠掠夺。   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清晰地看到那双剔透的眸子里映入的我——眼白处细密的血管开始消失隐匿,深棕色的瞳仁逐渐被纯粹的黑吞没侵染、再紧接着朝四周扩散。   不行,还不行。一旦我的眼睛被纯粹的黑色占据全部空间,事态就控制不住了。   我的理智试图阻拦自己,同时情绪又为那股毁灭的欲望而动摇。视野中原本清晰的画面逐渐模糊不清,连面前这人张扬的笑也快要隐没在越发接近的黑暗里——   【规则已传输】   熟悉的电子音突然在我耳边宛若平地一声惊雷,我立即清醒过来,推开他的手往后窜了好几米坐在地上。   看出我清醒了,白发青年单手支着下颔,心情烦躁:“嘁。”   太险了,差点就……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步挪回沙发,啪唧一下整个人直挺挺陷进去。   “我只是离开检查一下规则,你就差点搞出事。”黑泥浮在半空,慢慢吞吞飘过来指责我。   “没办法嘛。”我头也不抬地说,“本来长得就很漂亮,还说让我随便动手炸开花也没关系,就算是我也会被引诱的。”   “嗯,因为我是大帅哥嘛。”罪魁祸首洋洋得意。   “是呢,蛮可怕的。”   我一把捞过黑泥放在手里揉来揉去,叹了口气,“还好你把我叫醒了。”   如果真的炸开花,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包括那双漂亮的眼睛。   黑泥从我手中挣脱出去,跑得离我远远的,对上白发青年:“‘规则’你现在知道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攻击后还要主动挑衅她,但还是回归正题——你想要什么?”   我也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对他,“什么愿望都可以哦,比如亿万富翁?”   “我自己就很有钱了。”   “长生不老?”   “不需要哦。”   “也没有想复活的人?”   “嗯——没有呢。”   “如果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逆转时间也可以。”   白发青年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气息瞬间凝滞,却又转瞬即逝,仿佛刚才那一丁点动摇全然不曾出现。   然后重新戴上了漆黑的墨镜,连笑意都未曾增减半分。   “没有哦,我没有愿望。”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奇怪道:“什么都不想要,那你怎么会主动出现的?”   他跃跃欲试:“嗯?是有什么特殊的我不知道的规则吗?”   我和黑泥对视了一眼——虽然它并没有眼睛,但很明显的有被注视的感觉,所以就当作是对视了吧——决定跟这个家伙说清楚。   “能来到这里的主要条件有两个。一,你所在的世界有碎片残骸;二,你本人抱有痛苦的情感,包括但不限于绝望、悔恨等等,但这些都是属于被召唤的条件。”   “而你是属于主动出现的,除非拥有我给予的‘通行证’,否则就说明你本身拥有极其强烈的意志,不需要被召唤就能影响这里的磁场、从而主动来到这里。”   “但是现在看起来,你并没有那种意志。”黑泥淡定地接上了最后一句。   我鄙视它:“果然是坏了吧。”   “没有,刚才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提问!”白发青年就像小孩子抢答一样举起了手,“碎片残骸是什么!”   “提问。”我也学他,举起手后看向黑泥,“碎片残骸是什么。”   黑泥沉思片刻,回答道:“就是那种啊,RPG的收集游戏,集齐之后可以召唤神龙然后许愿,没有玩过吗?”   我也跟着点头:“对,就是这样。”   “诶~太没劲了吧,不能说吗?”   双手一摊,我诚实道:“没办法啊,你不是正式员工嘛,我们有保密条款的。”   “那你们一共有几个员工?”   我指向黑泥:“老板。”再指向自己,“员工。”   “没了?”   “没了。”   “……这不就只有两个人吗?!”他的墨镜下滑了一小截,露出震惊的眼神,“简直比高专的人还要少啊。”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高专是什么东西,但总有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让人不爽。   我强行解释道:“我们走的是精品路线,贵精不贵多,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   硬了,拳头硬了。   黑泥飘过来落在我的头发上,冰冰凉凉的,“安娜,有碎片反应了。”   “最近碎片反应很频繁啊,我才刚回来不久。”   “本来是可以多休息几天的,但是这家伙突然出现了,连带他那个世界的碎片也出现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表示明白。   白发青年突然兴致勃勃出现在我的沙发旁边,“我也要去!”   我愣了一下,“你能下床啊。”   “嗯?可以啊。”   “那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下来过?”   他费解地歪了歪头,“唔,没必要?”   我想要抓一把头发,结果直接把黑泥抓下来了,又随手把它扔到一边:“行吧,那你就跟着我们吧,中途不想跟了自己随便去哪都可以。反正你只会待三天,三天以后会自动回去的。”   “那就当休假啦,我都好久没有休假过了,超~辛苦的啊。”   “真惨,你不会是996吧?”   “不是哦,是007。”   我向他投以致敬的目光。   “对了。”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   他忽地躬下腰,直直贴了过来,和我离得超近,“五条悟。我可是最强哦。”   我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想把他拨开,只要看不到他的眼睛我对美人的抵抗力还是挺强的,结果没碰到就被无形的壁垒挡住了。   ……忘记他有这招了。   然后这家伙就一边猖狂的大笑一边捶墙。   “性格看起来超级糟糕啊。”我低头问挂在我肩膀上的黑泥,“这种性格我能学吗?”   “不,最好还是不要了。”黑泥拒绝。   终于那家伙笑够了,断断续续问我们:“哈…哈哈,对了,你们是什么啊,诅咒师和奇怪的咒骸?会说话的咒骸我那里也有一只~”   我:“不是哦,你说的这两个完全听不懂。诅咒师和咒骸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装的真够像的……”他又开始笑了,笑了半天发现我没什么反应,才惊觉我可能没有开玩笑,“……喂,认真的?”   “这个世界是我们第一次来,当然不清楚了。”我解释道,“不过一般是由被召唤的人向我们解释……别到处看了,就是你。”   五条悟看起来兴致缺缺:“啊,好麻烦啊,我不是休假吗。”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高兴起来,“当然了,求我的话也会很仔细地告诉你们哦。”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和黑泥商量。   我:“我们收集碎片的时候再好好了解吧。”   黑泥:“嗯,找其他知道的人问也可以。”   五条悟:“?” 第3章 奇怪的地方   结果五条悟还是把能说的全都告诉我们了。   这个世界存在着“咒力”,能够使用“咒力”的除了身为人类的“咒术师”和“诅咒师”以外,还有“咒灵”——也就是通过人类宣泄的负面感情所形成的具有生物形态的诅咒。   简单来说,咒术师和诅咒师就是能够使用咒力的人类;咒灵是能够使用咒力的怪物。   “……负面感情所形成的生物吗?”   五条悟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在我旁边:“是啊,每年都有上万人死在‘诅咒’手里,能留下身体的残骸都算是不错的善终了……这种东西居然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不是很讽刺吗。”   我关注点放在了另外的地方:“和我们要收集的碎片寄生物很像啊,也是负面情感形成的,但是外表非常恶心。”   “哦?”他侧头看过来,“具体什么样的?”   “嗯……身体看起来是软绵绵的,会流淌一些黑色的东西……”我憋了半天都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选择放弃,“算了,形容不清楚,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诶~这不是更好奇了吗。”   他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列车刚好进站了,等选好位置坐下以后又变成了一副“好累不想说话”的模样。   变脸超级快。   整条车厢没几个人,都是互不干涉地坐在不同的方向,彼此之间隔了很宽的私人空间。我和五条悟坐的位置是这节车厢的角落,视野很宽阔,抬眼就能看清整个车厢的状况。   我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坐着,五条悟则是把腿叉得很开,吊儿郎当地歪头倚在座椅靠背上,并且还在有律动感地抖腿。   ……说起来以前我也会抖腿,然后被老头子强制性改掉这个毛病。   好东西会被抖掉的。   他总爱这样说,而我那时候又什么都没有,所以害怕真的会抖掉什么好东西就把那个习惯改掉了,结果都是骗人的。   广播响起报站名的女声,我抬头看了一眼站点的名字,距离应该下车的地方还有五个站。余光瞟见旁边出现了一撮白毛,转头就看见五条悟离的很近还用手摩挲他自己下巴。   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想干嘛。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怎么了?”   他盯了我一会儿,语气夸张地抱怨:“好无聊……来玩问答游戏吧!我先来!为什么不问我更多关于咒灵的问题?”   “因为没有必要,我又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知道的差不多就行了。”   “啊,难道是因为老板不在,所以你想偷懒吗?”   “……”这人是不是从来不听别人说话?而且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我在哦】   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电子音,而五条悟一脸见鬼的表情。   “它没办法直接出来,所以会暂时呆在我脑子里。”我对他解释道,“因为建立了联系的缘故,所以你也能听到它说话……三天后你就听不到了。”   五条悟又贴近了一点,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了,这人居然没有丝毫意识甚至还用一种惊奇的语气感叹:“厉害!我完全看不到它的痕迹,真的在你脑子里吗?”   我往后躲了一下,结果他又跟着贴近,我只好用手试图推他:“只是精神意义上的在我脑子里,是为了方便联络,它本身并不在……”   然后推他又失败了,根本没碰到他。   “你碰不到我的哦。”   “……那你倒是离我远点啊!”   “好过分,不是说喜欢我吗?”他把墨镜一摘,用那双清透冰蓝的眼睛看着我,“那现在呢?”   我立刻安静下来:“超漂亮,喜欢你。”   这双眼睛真的太惊艳了,苍蓝中带着天空的透明感,我太喜欢了。   五条悟顿时笑倒在座位上。   【……】   黑泥没有说话,但是它产生的波动被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我恋恋不舍地看他重新戴上墨镜,突然想起他之前脱口而出的判断,问他:“对了……你之前为什么会以为我是诅咒师?”   “因为我能看到,这双六眼能够详细看到咒力。”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看见你身体里充斥了流动的咒力,再加上突然把我带到那种地方……只会认为你是诅咒师了。”   “是你主动过来的,不是我们带的。”我纠正他的说法,又问道,“可我从来没有使用过你说的这种咒力,到底是怎么样的?”   五条悟握拳抵住下颚,作思考状看了我好一会儿:“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碰上需要使用咒力的情况,也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生得术式……不清楚呢,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碰见其他世界的人啊~”   “生得术式是什么?”   “从生下来就刻入体内的术式,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他竖起食指抵在我摊开的掌心上,又留出了少许空间,“而我的术式就是无下限。”   “懂了,所以拥有生得术式和咒力就可以使用咒术对吧?”   “还需要有特殊的大脑构造。”   “……真麻烦。”我仰头靠在座椅上,直直盯着列车顶部红色的涂鸦,“所以我从来都没使用过所谓的咒力,是因为没有天赋吧。”   “嗯嗯,应该是这样,好逊。”   “…………”   我很认真地问他:“如果不是因为很强,你应该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这样吗?我的确是最强没错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噗嗤噗嗤笑起来,歪歪扭扭挂在座椅上,“不过认真说的话,我算是死过一次吧?——差点就真的死掉了哦。”   “会害怕吗?”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完!全!不会哦!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从心底里不断涌出兴奋的感觉,会想着——啊,这个世界果然令我无比舒畅!”   “如果你能对我用那招就好了,什么把我炸开花,哈哈哈哈我还挺期待的哦。”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露骨的视线不断从我身上扫过,和性无关,是一种更纯粹原始的野兽为了彰显实力而发出的挑衅。   “你是真的会(那招),而不是骗我的吧?”他恶意满满地说着。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总觉得现在他有点像幼狮加冕前高傲狂妄、不可一世的模样,即将扛起责任却还保留着少年意气,总想着伸出爪子招惹点什么。   好可爱,整个人在阳光下都闪闪亮亮的。   为什么之前没发现他除了眼睛之外,本身也很漂亮呢?   ……   想要。   不管是眼睛,还是这个人。   我全都想要。   搁在座椅上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感觉心里痒痒的。   “我喜欢你。”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戴着墨镜的时候这样说,“感觉你好像在发光。”   他狂妄坏笑的表情突然就僵住了,一副迷惑的样子:“啊……………啊?”   “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这样说的同时我也试探性伸出了手,想着如果被无下限挡住的话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好了——结果居然真的碰到了?   软软的、毛茸茸的,还带了点被阳光照射后残留的温暖。   本来牢牢挂在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了半截震惊的眼神。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变成了“这场面我TM真没见过”,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任由我在他头上摸来摸去。   “青岛站到了,右侧的门即将打开。”   广播的提示音刚响起,五条悟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光速从座位上弹起,列车门刚开就立刻窜了出去,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好积极啊,没想到他对碎片反应这么感兴趣。”我对黑泥说,“他不是员工真是太可惜了,有他在肯定很快能集齐碎片的。”   黑泥不赞同我:【不,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因为感兴趣才冲出去的】   我反驳:“你又不是人类,你怎么知道?”   【这和是不是人类没关系吧!】   青岛站是日南线一个无人服务的车站,往日来旅游的人还算多,因为有一个著名的青岛神社在这里,但是今天意外的除了我和五条悟以外没有其他人。   这里到处都是棕梠树,岛屿四周亚热带植物丛生,充满热带风情。五条悟就站在车站的尽头,右手高高扬起冲我挥动、左手张开放在嘴边:“喂!——快点啦!”   我快跑几步赶上他,然后和他一起往外走。   刚才在列车上还别扭得不行的模样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宫崎的青岛我没有来过诶,是要去神社吗?”   “土豆,是要去神社吗?”我问黑泥。   【对,碎片反应在那个方向】   “为什么它会叫土豆啊。”五条悟相当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问道,“黑漆漆的一团怎么看都和土豆的外形不搭吧。”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土豆就长这个样子啊,黑漆漆的一团,闻起来有奇怪的味道,摸上去还软绵绵的。”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啧了一声:“那是烂掉了吧。”   我想了想,发现他可能才是对的,但也无所谓了:“或许吧,但我小时候见到的土豆就是这样的,已经习惯了。就当它本来就长这样吧。”   “就算是特价打折也不会卖这样的土豆吧。”   “特价打折?”我困惑地歪了歪头,“没有那种东西哦,都是靠抢资源活下去的。小孩子和小孩子抢,大人和大人抢。”   忽然提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乐呵呵地回忆:“老头子把黑色土豆送给我当生日礼物,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呢,不过没有吃,我把它藏在盒子里了。”   “对了,我还抢到过牛奶哦,虽然是过期的,但是感觉比长大后喝过的牛奶都要好喝了。”   讲述往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情,相反正因为有信赖的人活在回忆里,才让我提到这些事的时候能毫无顾忌地笑出来。   不过五条悟倒是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话。   本来以为会这样安静地到达目的地,正好端端走着路,脖子倏地被一只结实的手臂勒住。我被迫抬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颚和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么说不是没吃过什么美味吗,不如我请你吧——怎么样,想多尝试点别的吗?”   他说话的时候下颔骨一动一动的,我光顾着看他的骨头发呆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时距离他说完话已经过了好几秒了。   “嗯?”五条悟弯下腰,和我的视线保持水平,“怎么不说话。”   是在同情我吗?   我很少遇见这样的事,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好先问清楚:“是同情我吗?”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惊讶地往后仰了仰:“你是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吗?”   我摇头:“没有,我不觉得那些有什么关系。”   “那不就是了。”五条悟表情无辜地摊开双手,“只是单纯请你吃饭。”   虽然接触没多久,但总感觉他就是这种想干嘛就干嘛的性格,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想点头发现被勒住动不了,只好努力把他手臂掰下来,再点头:“好的,谢谢。”   不知道我这个动作戳到他什么笑点了,他又躬着腰按住自己膝盖开始狂笑。   青岛的周围属于样貌奇特的海蚀地形,经过千百万年海岸冲刷,形成砂岩与泥岩交互堆积而成的条纹状岩石,被称为“鬼神洗衣板岩石”。   在不远处有一座橘红色大岛居,它的背后就是出名的青岛神社。通往神社的参道两侧都是洗衣板岩石,给人一种神圣中混杂了扭曲的错觉。   踏上参道的一瞬间,辽阔的海岸、起伏的潮水声甚至脚下的石板路都完全消失了,周围仅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的海水,我们就身处于海面的正中央,脚下踩着的是唯一一条蜿蜒泥泞的泥土路。   “生得领域?”   五条悟薅了一把头发,咧开嘴笑道,“居然是咒灵么?真是了不起……进来之前完全没看到任何残秽啊。” 第4章 付丧神   “生得领域?残秽?”   我一边从沿着小路往尽头走一边和他搭话,“你说的是你们世界的东西吧?这个应该不是,不过这种独立的空间我们也称之为领域。”   因为小路很窄,不足以两个人并肩,五条悟就双手插兜跟在我后面,懒洋洋的:“仔细一看的确呢,没有受害者的痕迹,也没有咒力残留的痕迹……就是有一股让人很不爽的味道。”   “没有痕迹可不意味着没有受害者啊。”   像这种能够形成领域的力量,开辟额外的空间藏匿人类简直绰绰有余。   “嗯?尽头倒是有一座神社……”他伸手抵在额前朝远处眺望,抱怨道,“不过里面什么活人也没有嘛,周围也是,只有空荡荡的海水。”   我惊讶道:“你能看到那么远吗?”   “是啊是啊,厉害吧。”   他点点头,发现我根本没回头看他,又刻意掰着我的肩膀把我转过来,双手抱胸:“厉害吧?”   ……是在要夸奖吗?   我举手鼓掌:“嗯。”   五条悟骄傲地勾唇笑了一下,抬腿就往旁边的海水走去……然后稳稳站了上去。   “厉害吧?”   “厉害。”我惊叹地看着他,“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是最强嘛。”   是说因为最强所以什么都能做到的意思吗?   我想了想,觉得他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于是顺势提出请求:“可以让我也玩一下吗?”   “可以哦。”   五条悟伸手把我拽过去站在他的身边,我使劲跺了跺脚,发觉和踩在地面上没什么区别。   “我还以为踩上去会有‘啪嗒啪嗒’的水声。”   刚说完,我就感觉自己往下稍微落了一点,然后鞋底就碰到水了,故意踏脚的话会有清晰的水声。   我抬头去看五条悟的表情,他一脸“这种要求有什么难的”傲气,还冲我扬了扬下巴。   好像一只骄傲的猫咪,想摸摸头。   于是我顺应本心问了:“可以再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不可以。”   “就摸一下。”   “要把你扔下去了哦。”   “好吧。”我遗憾地轻叹了口气,又踩了几下水后重新回到泥泞小路上。踩水玩玩就行了,正常来说我还是更喜欢陆地。   不过五条悟看见我又回去了,不高兴道:“怎么,怕我真的把你扔下去吗?”   我:“……?”   我:“不是,因为更习惯陆地。”   “嗯?是吗。或许吧。”   唔,感觉更像猫了。   我歪了歪头,朝他伸出手:“那你再把我拉过去?”   他捏着墨镜腿往下拉,露出半片苍蓝的瞳孔,唇角翘起一抹恶趣味的笑容:“拒绝哦。”   “那就算了。”我平静地收回手。   五条悟:“……”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小路的尽头,一座稍小的血红色鸟居稳稳架在海面上,再往里是左右两排整齐有序的棕榈树。   高耸茂密的枝叶铺下的阴影盖住了整条道路,仿佛是自然的牢笼包裹着最里面的神社。   跨过鸟居的一瞬间,天空中清透的明月笼上沉重的暗红,薄红色的光倾洒下来给本来就是红色的神社更添一抹诡色。   青岛神社两端的支柱上面刻满了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像是粉刷不均匀的油漆凝固在上面,屋檐两侧悬挂的白色灯笼也残破不堪,本应点燃烛火的位置仅剩少许灯油。   而原本的主祭神应该是彦火火出见尊、丰玉毗卖命、盐土老翁,但是现在神社内部只在正中央摆放了一座雕刻精致的无名神像。   “……”   两边的棕榈树无风自动,沙沙的树叶摩挲声衬得神社更加寂静了。   就在我跨进神社外门时,那座无名神像从头顶开始一点点融化,液体顺着地面流动到庭院里,再一层层凝固成一个确切的人形。   【果然是付丧神啊】   “嗯,本体应该是青岛神社。”我附和了黑泥的话,“迄今也有几百年了,期间接受了无数人类的侍奉、尊敬和怨恨,也难免会在吸收碎片力量后变成妖怪了。”   五条悟飞快地拿出了手机,点开照相机“咔嚓”拍下一张照片,惊讶道:“竟然能拍到?”   他立刻转身背对神社,高举手机把自己和新形成的付丧神都容纳进画面里,比了个耶的手势按下拍照键。   “哈哈哈,真有意思,发给杰……”   杰?是人名吗?   我好奇地侧目,却发现五条悟正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发呆,然后熄灭了屏幕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挑眉看我:“怎么?”   还没等我回复,阴沉的天突然放晴了,泥泞的小路恢复成正常的参道,一对身穿老式和服的男女正沿着参道走来神社。   五条悟撤下墨镜,叠好后挂在食指上,盯着迎面而来的男女:“幻觉么。”   我没出声,靠边站留出道路的位置给这对虚幻的男女。他们相携着穿过庭院,跪拜在庙堂前,虔诚而肃穆。起身时,男方小心翼翼地扶着女方,而后相视一笑。   两道身影逐渐透明消失,鸟居外的参道重新出现了新的人影——仍旧是刚才那对男女。但是男方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而女方迈着小碎步低头跟在后面。   参拜时,女方郑重地行了全礼,而男方敷衍地随便拜了拜,就强行拽着女方的手臂把她提起来,不顾后者差点摔倒的狼狈。   他们又一次消失后,后方参道也同样再次显现了人影,这次只有女方独自在参道上踽踽独行,迈着僵硬而缓慢的步伐朝神社一步步靠近。   我本来以为幻觉演绎的是人类被付丧神伤害的过程,结果居然是无关紧要的男女参拜,便不再关注了,目光直直对上不远处的付丧神。   “见证过山幸彦与豊玉姬爱情的青岛神社传言能够庇佑姻缘,因此新婚夫妻会特地来此参拜,所以又被称为‘姻缘之社’。”   “神社,你吸收力量成为付丧神,就是为了关注这种无聊的日常吗?”   原本安静注视着幻觉的付丧神闻言看了过来,目光温润平和,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每隔一百年我就会醒来一段时间,关注向我祈求福运的人类,他们的真诚即使在我陷入沉睡时也能感受到,我只是实现他们的愿望而已。”   不远处跪在地上如怨如诉地哭泣着的女人仿佛有了实体,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神明啊,从前对我立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弃我而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既无法挽回他也无法报复他,只能日复一日活在痛苦中……”   容颜昳丽的付丧神微笑着做出帮扶的动作,悲伤的女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起。   “你想挽回他吗”   神秘空灵的声音自神社四面八方传来,悠扬而绵长。   “神明……?”女人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紧紧交握着双手,颤抖道:“我…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他承诺过的!”   付丧神的胸口有属于碎片的金光闪烁,但那道光芒时隐时现,有几次甚至隐没在它的心脏处。我不确定直接上手挖出来的话是不是完整的碎片,打算耐下性子看它想干什么。   肩膀一重,一只白毛把下巴放了上来,对着越发凝实的幻象指指点点:“哇,幻觉看起来越来越真实了哦,不会是真人吧?”   话音刚落,女人就如同打碎的镜子般散落开来,凋零在暗沉的土地里。   我回答他的话:“应该是从前真实的景象,也就是说她曾经是真正的人类。”   “曾经?那现在呢?”   “向妖怪祈求帮助,应该死了吧。”   付丧神凝视着女人消失的地方,浅笑说道:“人类向我祈愿,我便给予他们帮助。她想和恋人永远在一起,我便开辟一个独特的空间把他们放在一起,这样那个男人再也逃不开了。”   “噢唔,好可怕哦。”五条悟用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贱兮兮地接话。   “付丧神可不是真正的神。你自诩神明,实际上却是神社化作的妖怪,把人类关起来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不要再给自己盖遮羞布了。他们被你藏起来以后难道没有哭着求你放过他们吗?”   付丧神沉默地看着我。   我轻笑一声,“求过吧,但你没有理会,不是吗。”   五条悟捧场:“就是啊。”   “五条悟,不要再压在我的肩膀上了,你的头很重。”   “嗯?不可能吧,我没感觉啊。”   “因为受力的是我。”   “切~”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付丧神声音极轻地说着,“如果他们哭求的话,我会让违背诺言的那一方向大海阐述过错。如果能惊动掌控潮汐的盐椎神就说明TA是真心悔过的……但是很遗憾,从来没有人能成功。”   五条悟站直身体,勾着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嗯?是么。你把那些失败的人怎么样了?”   忽然不知哪里起风了,付丧神纯白的羽织随风而动,它仍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既然没有诚心,只能让宽容的大海净化他们肮脏的内心。”   “真是……让人厌恶到不行啊。”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开口,“最后一个问题。被你关起来的人类还活着吗?”   付丧神轻轻“啊”了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我才想起……人类是需要进食的吧?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们食物……应该全都死掉了吧。”   轰——   一道绯红的能量瞬间穿过付丧神撞进老旧的神社,木质建筑在磅礴能量的冲击下毁成一地残骸。   五条悟竖起的指尖还冒着能量迸发后残余的细烟,被他攻击的对象却在片刻的扭曲后变回原样。   “人类的力量对我没用。”付丧神笑了起来,“除非是……”   声音戛然而止。   噗嗤。   “除非是和你同样的、更上一级的力量。”我缓慢地抽出插进它心脏的长刀,摘下依附在长刀上的碎片残骸,“对吗?”   背对我的付丧神嘴里发出不明的声音,僵直地向下倒去。   它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我伸手掏出了心脏,捏碎后显现出一枚质量稍大的金色碎片。   “土豆,碎片完整吗?”   【不完整,有部分力量逸散了,以后要重新找】   我甩甩手把恶心的碎肉弄掉:“果然不完整,早知道不忍它这么久了。”   【没办法,这个付丧神吸收了很多碎片力量,很难完整挖出碎片】   “万一它主动把心脏挖出来给我的话不就完整了吗。”   【别做梦了】   “毕竟是神社嘛,我以为多少会有点神性。”我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人形,“果然物怪就是物怪。”   【就算曾经有神性,在它杀人后也消失了】   五条悟走过来,垂下眼帘看着倒在地上的付丧神,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身体软绵绵的、会流淌黑色东西的怪物吗?”   我反驳:“不是哦,那是比较低级的怪物,这种融合了碎片力量成为妖怪的算是更高级的物怪。”   周围的景象一寸寸裂开,广无边际的海洋退去变为模样怪异的岩石,真正的青岛神社也随之显露出来。   上空忽然出现一道缺口,数百具枯骨从空中掉落出来,骨头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在夜色中额外清晰。   五条悟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是属于异常失踪范围吧?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人的失踪报告。”   我拿出特质的盒子把碎片放进去,解释说:“这是‘神隐’,他们的消失是悄无声息的,认识的人都会忘记他们的存在,自然也没有人察觉不对然后报警了。”   领域破碎后,倒地的付丧神迅速消散湮灭,不远处那堆高耸的枯骨也与其一同消失。   五条悟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我也稍稍放空了思绪。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神社化作的付丧神。   我第一次见到的神社化作的付丧神可以说是真正的物怪——没有人形,只是在神社的房檐上多出了两只眼睛,平静地关注着来往的人类。   但那个物怪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神明”了,得到碎片后兢兢业业地用新力量守护着御下的人类,从未发生过力量滥用的事情。   哪怕我找到它收回碎片,它也很干脆地挖出了心脏,直到消失前都还在担心着——   “以后孩子们会不会善良地好好生活呢”   因为它,通常我对神社化作的付丧神都会有些许好感。   可惜再也没遇到过像它一样宛若神明的存在了。   今夜的岛屿安静得不像样,连海浪的起伏声都几乎听不到。大概是这种环境使然,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五条悟难得地觉得烦躁。   “说起来,这不就是向‘神明’祈求愿望的最佳典范吗,到最后连存在都被抹去了。”   他停下脚步,语气讽刺,“所以你也不要再说实现愿望这种话了,还说逆转时间,你以为自己是神明吗?”   我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烦闷情绪是怎么回事,语气平静道:“我不是神明,而且许愿的本质其实是等价交换。你能付出什么程度的代价就能实现什么程度的愿望,与时间相关的愿望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最昂贵的。”   “你专门提起这个,是心动了吗?”   “……”   五条悟忽地用手掌按住自己的额头,笑了一下,“……没有心动哦~只是突然想到了。”   “这个代价真的很贵,不过你的眼睛是宝物吧?作为代价是足够的,但你拒绝了。”   “这双眼睛的确不行哦。”   一边说没有心动一边又在回答我的问题啊。   轻薄的月光温柔地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反射出的银色微光迈着调皮的步伐在他的头上蹦来蹦去,那双总是深邃得像深海一样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远方。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眼睛的主人转头看我,做了一个问询的表情:?   我歪了歪头:“你果然很漂亮——这样吧,你让我摸一下,帮你适当降低一点代价。”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摸哪里?”   我:“……”   我:“当然是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科普】   盐椎神:日本神话传说里负责掌管潮汐的神明(山幸彦和海幸彦的故事)   付丧神:指器物放置不理100年,吸收天地精华、积聚怨念而得到灵魂化成妖怪。   物怪:比怪物高一级,也称为妖怪,具有情感和智慧,付丧神也算物怪的一种(私设)   怪物<付丧神<物怪(私设) 第5章 我饿了   后来关于许愿的话题被他轻巧地岔过去了,因为我肚子饿了。   明明进领域之前还是傍晚,出来就变成凌晨了,那个付丧神的领域应该和时间有关。   “嗯?饿了吗?我知道宫崎有一家很好吃的店哦~”   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带着我去他口中超好吃的心选美食店,由于地铁零点就停班了,全程都是他拖着我用咒术瞬移。   然后我们就看到已经关门的店铺。   虽然关门了……   “为什么会是甜品店啊?”我不能理解,“饿了不是应该吃饭吗?”   没得到回复,我转身去看,居然看到一只颜色苍白的纸片人从半空晃晃悠悠飘在地上,而且还是五条悟的脸?   ……   这不就是他吗!   我当场震惊:“厉害,真的变成纸片了啊,这也是咒术的应用方法之一吗?”   黑泥残忍地点出事实:【这只是崩溃了然后从三次元退化成二次元纸片人而已】   我蹲下身,看着这个自称最强的纸片人躺在地上流宽面泪,疑惑道:“这么难过吗?”   宽面泪立刻止住了,下一秒从纸片画风嘭地变回血肉身躯。   我冷静指出:“这似乎不太科学。”   【能够跨越世界的人还提什么科学啊】   虽然变回三次元真人了,但五条悟的表情还是很丧:“本来超期待的,上次凌晨都有买到,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早关门。”   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这家店的名字,发现是在宫崎很热门的甜品店,甚至有外地人专门搭乘交通工具过来买甜品。继续往下翻了翻,正巧看到有人在说今天关门早的原因。   “啊,因为今天生意太好,卖光了,所以就关门了。”   五条悟:“……”   虽然他没有说话,也因为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睛,但感觉他好像又要闹了。   不会哭吧?虽然他刚刚才哭过,但纸片人哭和真人哭完全不一样啊。   纠结了几秒,我从衣服的内袋里翻出一只小盒子,从里面拈出一小块被糖纸包裹的手工糖,啪嗒一下把它掰成两半,一半扔进了自己嘴里,另一半悬在五条悟嘴唇上方。   “要吃吗?糖。”   他犹豫了一下,张开嘴,我松开手让糖掉进去。   “不会是打算毒死我吧。”他嘴里包着糖,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一点点抿着糖,感受它化在口腔里的甜味:“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自己也吃了一半吗?你应该看到了吧。”   他开始扯歪理:“说不定是你能免疫的毒而我不能呢。”   “做不到哦。”我想了想,又改口,“不过应该有一家人能做到。”   “嗯?谁啊。”   “一家子专职做杀手的,不是这个世界的。”   “喔,好吧。”   糖很甜,外部是奶味混着少许草莓香的硬糖,化掉后能吃到里面浓郁的巧克力夹心。   与其说很甜,不如说是过于甜了,很少有人能接受这种甜度。   没想到五条悟意外地能接受:“唔,挺好吃的嘛,是在哪里买的?”   我还挺惊讶的:“你不会觉得太甜吗?”   “不会啊。这不是刚好么。”   我很少碰到和我口味相近的人,又掏出小盒子分了他两颗糖:“不是买的,是老头子专门给我做的,不能分你太多。”   他接过后看也不看就拆开糖纸丢进了嘴里,嚼着糖问我:“老头子?下午就听你提过,你的家人么?”   是打算聊天吗?   这么想着,我盘腿坐在了他的旁边,仰头去看漆黑的天空:“那你呢,杰是你的家人吗?”   我不是很愿意和别人分享重要的人,总觉得说出来以后就不是独属于我了。   如果想问我的话就先说自己的吧,互相交换。   “……”   五条悟把双手叠在脑后,良久,才说了一句:“……他是我的挚友。唯一的一个。”   我把盘腿的姿势改成抱膝后看他,昏黄的路灯离得有远点,看不太仔细他具体的表情,但是语气算得上认真。   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我把下巴抵在膝盖骨上,说:“老头子是我的家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   “……”   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十二月的寒风刮过来有点凉飕飕的,还好穿的厚,不会生病……说起来现代都市好像会有很多诡异传说,会遇到吗?毕竟不是什么科学的世界啊。——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说话,但是我憋不住了:“我饿了。”   他腰腹用力瞬间坐起,仗着身高优势俯视我,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笑意:“去吃饭吧?”   “要吃正常的,不要甜点。”   “诶?甜点也很正常啦。”   “我不要。”   虽然下午的时候五条悟说好会请我吃美味,但是宫崎县不算夜生活特别丰富的地方,绕了两条街也只发现几家还在营业的热食店,最后我们选了一家在“食べログ”上面评价还不错的拉面店。   我们面对面坐在角落的位置,点好单后没什么别的事干,我无聊地用手捧住脸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发现他的外套应该不算厚,不会冷吗?   等一下,是外套吗?还是学生制服?   这么一说,我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年龄。   我好奇地问:“你身上的是自己的外套吗,还是学校制服?你还在上学吗?”   五条悟懒洋洋地摆摆手:“是高专.制服哦。”   然后又指了指他自己的脸,“我明明看起来就很小嘛,为什么会怀疑。”   “因为你说工作忙嘛,学生应该不会工作吧。”   “学生也会工作哦,不要小瞧啦~”   “好吧,抱歉。”我很自然地道歉了,然后指了指他的制服,“不冷吗?看起来没有很厚的样子。”   “不冷哦。”他把手伸到我面前。   嗯?是让我摸吗?   我警惕地问:“你不会在我快碰到的时候开无下限,然后在我被挡住之后拍桌大笑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啊。”   “你就是有可能啊。”   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应该不会这么干了吧?   我老老实实伸出手想试试他的温度——   然后被挡住了。   “噗……噗!”这家伙捂着嘴直接笑倒在软绵绵的座椅靠背上。   我:“……”   为什么又上当了?   我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发现主要是因为五条悟没有杀意也没有攻击性,所以他这种纯粹的、玩闹性质的恶作剧我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笑够了以后重新把手伸出来:“这次不会了哦。”   “不用了。”我拒绝,“其实也没有那么感兴趣。”   “来嘛来嘛。”他张开五指冲我晃了晃,发现我无动于衷后直接握住了我的手,得意地说,“怎么样,很暖和吧。”   真的挺暖和的。   我本来以为是手心特别暖和,用另一只手摸了一把他的手背,也是暖的。   “你里面穿的很厚吗?”   “没有哦,就是普通的衬衫。”   他把手收回去,“吃饭吧。”   嗯??   下一秒老板掀开后厨的门帘,把两碗拉面端过来,态度和蔼地说了“请慢用”之后重新回去后厨忙碌。   我用筷子挑起细细的面条,问他:“是看见老板端碗出来了吗?被挡住也能看到吗?”   “是哦,而且是三百六十度。”   我捧着碗吹了好几下,然后缓慢地吸了一口热汤,慢一拍后想道——那不是和白眼很像吗?   牛骨的底汤熬得很香,拉面的软硬也很合适,不会太硬又很Q弹。我慢条斯理地挑着面条吃,时不时用勺子喝一口汤,乍一抬头就看见五条悟的碗已经快空了。   我再看看自己还剩了半碗多的量,默默加快了速度。   五条悟吃完后翘着腿靠在椅子上等我,突然开口说道:“对了,你不是会用咒力吗?”   “嗯?”我含着面条,不明所以。   “我看到了哦。”他把脸靠过来,单手托着下巴看我,“你在那个付丧神的身后,捅它的那把刀——是咒力形成的,但是看不穿你的术式。”   咒力形成的?   我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疑惑地歪了歪头:“不哦,我用的是‘念能力’。”   五条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感兴趣地问:“是你们那边的特殊能力吗?”   “算是吧。”我眨了眨眼,说道,“本质是操纵体内的生命能量,也就是‘气’,每个人都有可能学会,只是也会有天赋的好坏。”   “诶~”他看起来相当有兴致,“但是在我看来你使用的是咒力哦,真有意思。”   “咒力的使用不是需要术式吗,我没有那种东西。”   “也有纯粹使用咒力攻击的办法哦,或者将咒力注入咒具之类的。”   我把最后一撮面条挑出来绞在筷子上:“但你说的这两种我都不是啊,我可以用念能力凝成想要的武器造成强力伤害。”   五条悟没说信不信,只是保持着观察的姿势反复看我,最后双手一摊:“的确看不到术式的痕迹呢。”   因为本来没有使用什么术式嘛。   放下筷子,我想了想,收紧并隔绝了全身的气(息),使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微弱。   “……嗯?”   五条悟一怔,双手按住桌子站起来,盯着我的位置,一秒后迈开腿想过来。   “我在。”   他立刻摘下墨镜,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又戴上、摘下、戴上,重复了两次。   “……哇哦。”他最后摘下了墨镜,“肉眼能看到你,但是六眼完全察觉不到痕迹。怎么做到的?”   “是‘绝’,隔绝自己全身的气,让它们不会跑出去,然后再把它们锁在身体里,使存在感变得极其微弱。”   我自觉说得很详细,还建议他尝试,“不是说看起来是咒力吗,你试试能不能用?”   五条悟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闷头尝试了半晌,最后放弃:“不行哦,不懂你说的锁在体内是什么意思,咒力本身就在体内啊。”   “就是再把它们关里面一点。”   “嗯——不行呢。”   我安慰他:“没关系,可能是因为你这方面没有天分。”   第二次被人说没有天分的五条悟垂死挣扎:“……上次被说没有天分是因为反转术式……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哦。”   “可是你学不会这个啊。”   “……”   五条悟郁闷地用手敲桌子,隔几秒就换一个节奏,吵得不行。   “我们走吧?”   “……”敲敲敲。   “老板应该也快打烊了。”   “……”敲敲敲。   我:“……”   哪里来的幼稚鬼啊!   我直接按住他躁动的手,拽紧了往店外拉:“走了!”   拽着他顺利地走出了拉面店,完全没感觉到丁点反抗的力度,回头就看见这家伙心情超好地左看看、右看看,脸上还带着笑:“呀~不用工作真开心。”   ……   不是刚刚还郁闷得不想离开吗,装的吗?   五条悟抽出被我拽着的手,顺势把胳膊架在我肩膀上:“高度正好呢……说起来今天一直都没有接到电话催我工作啊。”   “嗯,打不进来的。这三天里,认识你的人都不会找到你的踪迹,就算面对面也看不到你,这是‘规则’,为了保证你的意愿不会被其他人影响。”   “唔,这算不算‘神隐’呢?”   “不算吧。毕竟不认识你的人是能看到你的,比如刚才的老板。”   我带着他走进了一条漆黑狭长的小巷,五条悟顿时“喔唷喔唷”地怪叫起来。   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是要把我带进去做坏事吗?不可以。”   “……”   他的语气让我一瞬间有点茫然,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像撒娇的女子高中生。   一脸木然地从特质盒子里拿出金色碎片,把它按在墙壁上,立即出现了一道门形状的漩涡空间。   “不是做坏事,不好意思……欢迎来到哆啦○梦的任意门。”   “那个奇怪的消音是什么?”   “是版权。”   穿过漩涡就回到一开始的休息室了,我按下一个按钮,房间中央的地板打开,升起了一个装置,上面漂浮着金色的残骸。   我把新得到的碎片放上去,残骸自动就吸收了,紧接着底座又多了一块。   五条悟抱胸靠在墙上,问道:“不用避开我吗?”   “没关系啊。”   等装置重新降下去以后,我又按了另一个按钮,召唤室与大厅之间降下了一面墙。   “不管你最后许不许愿,都会被‘规则’束缚,带不走也说不出碎片的存在。”   五条悟自顾自在新降下的墙上摸来摸去,又曲起食指敲了敲:“哇,真墙啊,门也是真的。”   我把自己窝进懒人沙发,抱着抱枕昏昏欲睡:“你自己进去睡吧,里面不就是你的床吗,进门左手边有浴室。”   “嗯?你只睡沙发吗?”   “很大啊。”   “不是大不大的问题吧,睡床不是更舒服吗。”   我把埋在抱枕里的头抬起来,平静地看着他:“嗯……我只睡家里的床。”   他看了我几秒,最后点了点头。   “好吧~晚安。”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食べログ”:日本的美食网站(百度的)   0卷里猫猫对教主挺冷淡的,但是这里是杰哥刚刚叛逃三个月,所以在他心里还是【朋友】而不是什么【教主】,提起的时候不会特别冷淡但是情绪非常复杂…… 第6章 半夜   我好像漂浮在空中,浑身轻飘飘的。   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很多光怪陆离的片段,红的黑的绿的,繁杂的颜色混在一起看得人晕头转向。   忽地画面一转,我站在了一条肮脏的街巷里。   天气非常燥热,呼吸像是从干瘪的海绵里攫取水分一样困难。   我迟钝地控制着自己的手脚,踏着暗金色余晖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漆黑的阴影顺着铁门关闭的角度一点点从顶部沉没进地底。   铁门里是一栋破烂的房子。   房子内部空荡荡的,东边的房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每天早晨朦胧的光都会穿过阴沉的云层照进来。光源能照到的地方摆了一张躺椅……好像有谁总喜欢坐在上面打瞌睡。   我安静地看了躺椅一会儿,绕过它踩着破旧的木质楼梯回到二楼卧室。   卧室里堆了很多旧玩偶,柜子、地板、桌子、床脚全都有。天花板的角落生了一张新的蜘蛛网,边缘盘踞着一只虎视眈眈的三眼蛛。   有一个人正踩着椅子打扫蜘蛛网。   ……老头子?   对了,我在做梦。   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尽管头脑已经清醒,身体还是迟钝的。   那个人转过来,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安娜?”   “埃!”我听见自己小小声地给予了回应。   ……   五条悟是半夜惊醒的。   因为平时很忙,都是见缝插针地休息,所以作息非常不稳定。再加上现在身处陌生的地方,下意识有警惕心,就更没法好好睡觉了。   正无聊地用手机刷着youtube,突然听到了一声从门外传来的、极其短暂的啜泣。   他立刻关掉正在播放的视频,却再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不会是在偷偷哭吧。”   五条悟按黑屏幕打算出去看看,但想到白天收到的“告白”,又有点犹豫,“她应该不会想着趁机往我怀里扑吧……?”   “不过我有无下限,她也扑不到嘛。”   “只能被挡在外面。”   五条·自信·悟当即打开了房门,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   桌子上亮了一盏昏暗的浅黄色台灯,刚好能笼罩住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女。如沉浮在深海里的海藻般曲卷顺滑的长发沿着软垫垂落在地上,恰巧露出了精致的侧脸。   咸湿的泪从眼窝中不断涌出,滚落鼻梁、再滑过脸颊,最后陷进乌黑的长发里。   他没有戴墨镜,所以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看到眼泪流动的方向。不是像六眼所看到的高解析度的温度测定图形化那样的场景,而是肉眼感受到的更有温度的真实。   ……居然真的哭了啊。   五条悟的生命里出现过不少女性,鲜少见到的亲生母亲、老宅里那些戴了笑脸面具的仆人、咒术师的同伴;也见过不少女人哭泣的样子,嚎啕、绝望、发泄……   但从来没有谁像她这样,小小地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落泪,哭泣时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和熟睡后一样平稳安静。   梦游的人不能随便叫醒,那做梦的人能叫醒么,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明明是亚洲的样貌为什么会叫一个外国名字啊真是搞不懂……我能叫醒她么?能吧?   五条悟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叫醒她!反正就算生气了她也打不到他!   就在五条悟靠近沙发,脚步跨入了某个范围时,少女猛地睁开眼!   深棕色的瞳孔飞快锁定他,眼里除了警觉还有大梦初醒的恍惚,一眨眼,包裹在眼眶里的泪水顺流而下。   五条悟惊了一下。   “……安娜?”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   “……安娜?”   乍一醒来,梦里的情景似乎在现实重现了,同样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还没反应过来我就下意识回应了:“埃?”   “……”   “……”   跑偏的意识渐渐回笼,我摇了摇头,试图让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忽然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满脸的眼泪。   我呆滞地抬头看着五条悟,他对上我的视线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   为什么后退?   “你看到我哭了吗?”我用衣袖轻轻擦掉脸上的眼泪,问他。   他点点头,还不忘打击我:“哭得好丑。”   “……”   我一把拉过被子盖住头,声音隔着被子显得闷闷的:“好的,再见,晚安。”   模糊的笑声从被子外面传进我的耳朵,几秒后,一根手指隔着被子戳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再戳一下,又戳一下……   我一只手拽着被子,另一只手探出去打他。   挥了半天,什么都没打到。   “哈哈哈,打不到哦。”   ……   幼稚!幼稚!!   我翻了个身,蜷成一团背对他躺着,无视那只一直在戳我被子的手。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理会,戳我的力道渐渐小了,困意也逐渐漫上来。   快要睡着时,身后传来五条悟平静的声音:“为什么哭?”   我想起刚才的梦,轻声道:“因为……做了个美梦。”   “诶~做美梦会哭吗?”   “太开心了,忍不住就哭了”   提起这个,我又转了回去,掀开被子露出脸:“都怪你,把我吵醒了。”   五条悟:“?”   “睡觉之前我开了‘圆’,一旦有人接近我五米以内就会警醒。”   虽然这个招式一般是战斗时用来捕捉踏入范围的敌人动向的,但也没人规定不能在睡觉的时候用。   “喂……”五条悟满脸不高兴,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不善地指了指我,“我说你——我是听见你哭了,才出来看看的,什么叫做我吵醒你。”   我眨了眨眼,点头:“我知道的,我没有真的怪你,刚刚是开玩笑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谢谢你担心我。”   五条悟:“……”   五条悟:“……你这家伙……”   我:“怎么了?”   他突然把手伸向我的头发,然后使劲揉了一通,把我的头发揉成了乱糟糟的鸟窝。   “干嘛?”我推开他的手,从沙发垫的下面摸出一把梳子开始梳头发。   五条悟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摸过我的头发吗?现在我还回来没什么不对吧。”   “我只是摸,没有故意揉得很乱。”   “嗯?你说什么?听不清哦。”   ……是故意在装傻吧?明明笑得很开心。   我一点点把反翘的头发梳整齐,这人就一直盯着我梳头发的动作,看起来很感兴趣甚至想上手尝试的样子。   想象了一下五条悟给我梳头发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可怕。   五条悟看着看着,忽然凑近我嘲笑说:“眼睛好红,好像还肿了,像被人打了一拳。”   “哭过就会肿啊。”我反驳他,“被打了一拳应该是紫的。”   “你怎么知道是紫的,万一就是红的呢。”   “因为我见过啊。”   “说不定是你记错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不信的话你让我打一拳试试。”   “……”   我陷入沉思,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我不想被打。”   “……你还真的认真想了啊!”   不是他自己建议的吗,我考虑过后拒绝了啊,为什么一副震惊的样子。   我小声抱怨:“你好难懂啊。”   五条悟:“你以为你很好懂吗?谁会认真想这种事啊。”   “我啊。”   “……”五条悟一时语塞。   虽然被我的话噎住了,但他倒是没觉得尴尬——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还不停地指挥我“这里没梳到”、“这边这边”、“又翘起来了哦”   啊,好烦,乱指挥。   我瞪了他一眼,他嘻嘻哈哈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叫我:“安娜。”   “……嗯?”我反应慢半拍。   五条悟支着一条腿,单手托腮看我:“怎么不是‘埃’了?我还挺少听过会有这样应声的。”   我:“是小时候的习惯……只有老头子叫我才会这样应的。”   他一脸诧异:“那你之前这么应了……不会是把我认错了吧?”   “怎么可能。”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刚睡醒还意识不清醒……我以为是梦里老头子在叫我。”   “啊——?这不就是在说我的声音很像老头、很老嘛~好过分。”   “老头子不老啊。”   “都叫老头子了怎么会不老啊。”   我想了想说道:“他让我这么叫的。”   五条悟一锤定音:“说明他就是很老了才会让你这么叫啊!”   好像哪里不太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但是老头子看起来真的不老……   想不通,我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   “对了,”我想起刚才的情景,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揉我头发,是因为喜欢我吗?”   “……”   他愣了半秒,像被扎了似的猛地跳了三米高,窜得远远的钻进黑暗里,“怎么可能啊!——老子怎么可能啊!”   “只是还回来而已!你听不懂话吗!?”   哦,不是就不是嘛,你好激动啊,连“老子”都说出来了。   我摸了摸头发,没再摸到打结了,又把梳子重新塞回沙发垫下面。   然后对他说:“那我们不一样,我摸你头发是因为喜欢你。”   当时迎着光的五条悟真的很漂亮,像精美的玉器,想让人把他藏起来,所以很喜欢。   “……”   黑暗中的那个人顿时瞳孔地震,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对了我就不应该出来”。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抹黑打开房门,用冷静又有点飘忽不定的语气说:“很正常啊毕竟我是最强嘛哈哈哈……不能摸了。”   然后“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我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他刚刚有一瞬间好像情绪不太稳定。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我们之间隔得有点远。   我把贴在沙发背后的黑泥揭下来,问它:“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黑泥滩成一团贴在我手心,语气很平静:“我觉得可能没有我说话的空间。”   “?”我怀疑它在骗我,“没有人不让你说话啊。”   “…………”   我“啊”了一声,兴致勃勃道:“说起来刚刚五条悟轻轻松松就跳了快三米哦,去参加国际类比赛的话应该能夺冠吧。”   “以后如果不想工作了,就可以去参加比赛。”   黑泥非常佛系:“嗯,你说得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应答的是五十音的“あい”,类似啊伊的发音,读快了就是爱,埃,这样。   其实对高专悟说“我喜欢你”,他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嗯?真的吗?难怪了毕竟我真的很优秀,不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哦,bye~” 第7章 山洞   五条悟好像有点奇怪。   今天黑泥再次观测到了碎片反应,五条悟也跟着一起来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但是仔细观察——   昨天他在路上遇见想要合照的女生,都会答应,并且兴高采烈地在镜头里比剪刀手,还会和女生商量站在靠后的位置拍照,理由是显脸小。   今天竟然全都拒绝了,而且借口全都是很统一的“不行哦我不喜欢拍照”。   还有,我买好车票想递给他时发现他站得离我有点远;登上列车之后又独自走去另一边;直到抵达目的地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   不对劲。   我小声问黑泥:“他是不是在休息室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出现损坏的物品】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奇怪?”   【可能是突然讨厌你了】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他昨晚还专门跟我说不能再摸头发了。   于是我站住脚,转身,等那个慢吞吞跟在我后面的家伙走过来。   五条悟好像在发呆,都快走到我面前了才发现我站在这里,脚步顿了顿,接着刻意扯出一个笑:“诶——?干嘛?专门站着等我?”   我直截了当问:“你不舒服吗?”   “嗯?没有啊。”他回答得飞快,“状态好到不行哦。”   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是讨厌我吗?”   五条悟:“?”   五条悟:“没有啊。”   “但是你在躲我。”我费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没有哦。”   “你有。”   “都说了没有。”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否认的,直接列举给他听:“故意离我很远、不和我说话、虽然时不时看我但是我看回去你又会提前移开视线……”   “……等一下。”他拦住我继续数的意图,“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噢,我开了‘圆’。”   “……”   五条悟一手捂住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躲你……是我不舒服。”   我震惊:“你叹气了,你不对劲。”   他满头问号:“重点是这个吗?”   “哦,是哦,重点是你不舒服。”我把话题转回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啊——那个,就是男高中生都会有的疲惫期——什么事都提不起干劲,你懂的吧?”   我诚实地摇头:“不懂,不过我现在知道了……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没有不舒服?”   “我也会有不想说实话的时候啊。”   这样吗?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别想这些了。”他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拖着我往前走,“工作的时候三心二意可不是好习惯,是故意当着老板的面罢工吗?”   我踉跄了两步,学他的口吻反驳:“没有罢工,我也会有想思考的时候……别拖我了好难受。”   “诶——?是、是。”   ……   这次的碎片反应在冲绳边缘一处偏僻的荒山上。不过反应很微弱,应该是还没有融合负面情感,所以只能确定大概范围,具体位置必须一点一点手动去找。   【感应很模糊,大概是小碎片】   我拨开挡路的树枝,说道:“居然跑到这种地方……好难走啊。”   大概是不久前下过雨,脚下的土地非常泥泞松软,地面潮湿的树叶层下是又软又滑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一团团的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缠在灌木丛里。   走着走着稍不注意就会踩进一个灌满泥水的浅坑。   五条悟嘲笑我:“是吗?我觉得还好啊……是因为你太菜了吧。”   我偏头去看他……这家伙看起来是走在地上,实际上脚根本没碰到地面、相当于走在空气上,竟然还嘲笑我。   我伸手过去:“我也要。”   他叉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求我的话说不定可以噢。”   “……”我鼓了鼓嘴,把手收回来,“那就不要了。”   五条悟上手握住我的胳膊,对我指指点点:“不要撒娇,你是小孩子么。”   ……?   什么撒娇,你在说什么?   “就这样啊,这样。”说着他故意鼓起一个包子脸,冲我摇头晃脑。   “没有,你太夸张了。”   “我可是看见了。”   “证据呢?”   五条悟一噎。   我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感觉他的手捏着我的胳膊不太舒服,“可以牵手吗?握胳膊不太舒服。”   “不可以。”他直接拒绝。   “为什么?”   “疲惫期可是不喜欢和别人接触的——这样带你走已经很勉强了,要懂得感恩噢。”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诚恳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五条悟嘴角微微抽搐,还把头偏去了另一边。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脸上的笑意:“你是在笑吗?”   “没有啊。”他把头重新转回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有什么值得我嘲笑的事情吗?”   “……直接把嘲笑说出来了啊你。”   “诶~抱歉。”   ……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绕着整座山转了两圈都没找到碎片的位置,反而等来了淅沥沥的大雨。   “喂,你们确定位置没搞错吗。”   虽然开了无下限走在雨里不会被雨淋湿,但是雨声很吵导致五条悟的表情相当烦躁,“这都两圈了啊。”   我也觉得很头疼:“只有可能是碎片正在和负面情感融合……融合过程中是找不到的,只能等它们融合完成。”   “要融合多久?”   “一到四小时不等……”我叹了口气,“越微弱的负面情感,融合需要的时间越久。”   五条悟:“不是吧……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难道还要再呆两个小时吗?”   我抬头望着无数往下砸的雨水,开口道:“五条悟,快用你无敌的六眼看看周围有没有山洞。”   他不满地瞪我:“把我当探测仪吗?”   “你不是不喜欢在雨里吗?看起来表情很不好,我们可以稍微躲一会儿。”   “嘁……往东边走。”   ……   然后我们就站在一个阴暗潮湿但勉强还算宽敞的山洞里面面相觑。   “我好像做任务都没有呆过这种地方。”五条悟打量了一圈内部环境,似乎觉得很好笑,于是顺着心意笑了出来,“太扯了吧。”   冰冷的风夹着细雨从外面刮进来,我从口袋里翻出两片暖身贴,想递给他。   忽然想起他今天是疲惫期不想和人接触,又掏出装糖的小盒子,然后把暖身贴放在盒子上面,连盒子一起举到他面前。   “……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暖身贴……没用过吗?”   五条悟啧了声,指着盒子:“我说这个,为什么专门放在盒子上面给我?”   我更疑惑了:“你不是说……不喜欢和别人接触?这样就接触不到了。”   “……”他露出了一个相当无语的表情,伸手揭过了那两张暖身贴,“我不冷……算了。”   他瞄我一眼:“你不用吗?你比我怕冷吧。”   我转身拿后背对着他,伸手拍了拍自己后腰的位置,又转回来:“我贴了哦,出门前就贴了。”   五条悟盯着我看了几秒,忽地嗤笑:“你这表情好蠢啊。”   然后随手把暖身贴揣进口袋里,不打算用,“打一拳哭出来的话应该会可爱一点吧。”   我:“我不会哭的……”   我:“老是威胁我,你是小学生么?”   “少骗人了,”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昨晚不是哭得一塌糊涂吗。”   我死不承认:“没有哭,你说谎,好幼稚。”   “嘁。”他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翻着什么,“嗯——我看看,照片在哪里呢……啊!找到了!”   ……?   他昨晚有拍照吗??   我不记得了!!   “五条悟!”   我脑子一空,下意识扑上去跳到他身上,双腿勾住他的腰部,努力伸手去够他高高举起的手机。   “给我看看!你竟然拍照了?!”   他用指尖夹着手机,手臂直直往上举着,另一只手勒住我的腰不让我往上爬。   “什么啊,不要随便动别人手机好吗,很没有礼貌啊。”   谁还管你礼不礼貌啊!   我双手去掰他箍在我腰间的手,怒视这个糟糕的家伙:“放开!”   “真的吗?我松开你就掉下去了哦。”   “不可能,我腿夹得很稳!”   ……腿?   五条悟垂下视线,才发现姿势有点糟糕,心里咯噔一声,松开手任由我爬上去抢走手机。   抢到手机后我从他身上跳下去,躲到角落翻相册——   根本没有!   我又被骗了!   相册里大部分都是这家伙的自恋自拍照!   “谎话精。”我熄灭屏幕,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以后你会长长鼻子的。”   他蹲下身,噗嗤噗嗤笑我:“我四岁起就不相信这些了——看完了吧,手机还给我?”   我哼了一声,把手机递回给他。   交接过程中屏幕亮了,露出了锁屏图片——   “哇。”我把头凑过去,感叹道,“好大。”   五条悟:“……”糟了。   我好奇地问他:“你会对她产生欲望吗?”   五条悟:“……”可恶不就是一张写真照片而已吗,为什么老子这么尴尬啊!   他不回答我,我只能自己研究图片:“可是我不会诶,为什么。”   他倏地把手机抽回去,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你问的都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啊!”   我不太明白,“很奇怪吗?我还见过专门拍卖人口的地下交易所,漂亮的、畸形的、念能力奇怪的、奴性重的、不停反抗的……各种各样的人类。会有这种场所,不都是因为人类自身的欲望吗?”   “你会想把她抢过来吗?”我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他。   五条悟把手按在我的头上,摁着脑袋动来动去:“才不会,只是欣赏而已……你见过的都是些什么啊。”   ……是吗?   可是我会哦,五条悟。   如果你活着的时候我拿不到眼睛,那我会等你死去之后再抢过来。   我低垂着眼帘,直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脑海里思绪涌动。   “对了。”他假装不经意地开口说道,“不要随便跳到男性身上。”   我把他按在脑袋上的手拽下来,“没有随便,是被你吓了一跳才会那样做。”   “那也不行,你真的很重。”   “……”   很重吗?   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老头子也说过类似“不要随便跳到男性身上”的话,大概是我真的很重吧。   我答应了:“好吧。”   【碎片反应强烈了哦,应该融合成功了】   久违的电子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五条悟像是迫不及待般直接把我推出山洞。   “走了走了!”   “啊!别推了我踩到泥坑了!”   “哈哈哈哈真的吗?你也太好笑了。”   “哪里好笑了!幼稚吗你!!” 第8章 海边的店   最后我们是在一处小池塘找到碎片的,它和负面情绪融合后伪装成青蛙的样子蹲在水边,头部的下方还一鼓一鼓的。   五条悟则是蹲在它的对面,用大拇指和食指指节托着下巴,一会儿往左歪头、一会儿往右歪头地研究。   然后右手握拳敲在摊开的左手上,“果然会流淌黑色的东西啊,不过真的是软绵绵的么?没摸过不能确认啊。”   我顿时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远离了他两步。   五条悟:“嗯?离那么远我的术式涵盖不了哦,会淋雨的。”   我摇头表示不在意淋雨,解释道:“我怕你摸了之后会嫌恶心,然后顺手擦在我身上。”   “哈哈哈哈真是,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五条悟大笑了几声,又沉思道,“嗯——说不定真的可以噢,反正你也没有无限可以挡住我。”   “……不行。”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会生气的。”   “开个玩笑啦~”   他按着膝盖站起身,“嘛,所以这种算是毫无威胁的、弱小的怪物对吧?”   “嗯。”我的手中凝出锋利的匕首,手腕一转,漆黑的怪物直接被刺穿倒地,金色的细小碎片从不断流淌的物质中显露出来。   很快黑色物质就消失了,独留碎片躺在地上。   五条悟把它拈起来,抛了两下说道:“没什么特殊的质感啊,不过很轻,比相同大小的玻璃碎片还要轻吧。”   说完就把它递给我,我接过来装进了特质盒子里。   【这枚小碎片应该是那个付丧神身上碎片的残片】   黑泥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句。   我问它:“这个是那枚碎片的逸散能量重新凝聚成的小碎片吗?”   【对,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全部的逸散能量】   我点点头,告诉五条悟:“如果以后还有额外的逸散能量凝聚成小碎片出现的话,我还能再来你的世界哦。”   逸散的能量只会在相同的世界重新聚合形成新的碎片。   五条悟微微侧头看我:“要走吗?”   “对呀,我不是都说了嘛,三天,不是骗你的。”我伸出三根手指,毫无顾忌地回望他,“再说啦,你不也是在等我离开吗。”   五条悟怔了下,脸上牵出一个笑:“诶~被你发现了啊。”   我得意地冲他笑:“我遇见过很多啦,他们都担心我会破坏他们的世界,所以三天里会一直跟着我。”   “遇到过很多人吗?”   “对呀,还有想直接杀掉我的呢。”   “……”   我不在意地跟在五条悟身后,踩他走过的位置。   他用了术式没有留下脚印,我的脚又更小一点,跟着踩了几步我就跳到一边去看——看起来就像五条悟走过以后留下了小小的脚印。   “过来。”五条悟一把把我拽过去,“在发什么呆,不是都淋湿了吗。”   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把发梢大颗的雨水甩掉,拉着他回头:“你看。”   我指着后面那串小脚印,“23cm。”   五条悟随便看了一眼,勾了勾唇,随口敷衍道:“哇哦,你还挺看得起我嘛。”   我茫然:“什么看得起你?23cm的脚长很小了啊。”   “啊~没什么,随便说的。”   “……是吗?”   “是真的噢。”   我“嘁”了他一声,随即遗憾道:“你还说会请我吃美味呢,都没机会啊。”   “怎么没有。”五条悟弯下腰看我,墨镜顺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半片苍蓝色,“现在就去啊。来了冲绳,不到海边也太过分了吧”   “——尝尝海边的味道?”   我无语地推他的肩膀:“你清醒一点啊,现在是十二月份,海边超冷的。”   五条悟“啊”了声,说道:“对哦,这么冷应该生意很差,可能没有开张。”   “……”重点是这个吗?   “但是先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开张。”   “不要!别拽我!很冷啊!”   “哈哈哈哈,站在我身边就不会冷了,放心我会酌情收费的。”   “你是人渣吗!”   “不是哦。不要冤枉我。”   ……   “欢迎光临,客人想吃些什么?”   我没想到这么冷的天气海边的餐馆都没有关门,难道不会入不敷出吗?   “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五条悟指了菜单的好几样,然后带我去了二楼外面的阳台,拉开角落处的椅子,“坐里面吧,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雨中的大海。正巧现在还是涨潮,很少见的。”   “下雨和涨潮而已,应该不少见吧?”   “嗯,少见的是十二月来海边。”   “……”你也知道啊。   五条悟没有坐在我对面,而是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了,他坐下以后原本刺骨的海风直接被挡在外面。   我双手托着脸看了一会儿翻涌的海,觉得无聊,又把头转过去盯着他看。   “你可以把墨镜摘下来吗?”我小声问他。   他把墨镜摘下来搁在桌子上,侧过脸问我:“你是真的很喜欢啊。这双眼睛。”   我小鸡啄米点头:“对啊,好漂亮。”   顿了顿,又说,“不过——在你脸上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   五条悟:“因为我是帅哥嘛。”   “不是……不全是。”我眨了眨眼,说道,“因为这样你就是亮晶晶、会发光的五条悟,比起纯粹的眼睛我好像更喜欢这样的你。”   “……”他的表情有点微妙,食指弯曲在桌上敲了敲,“我说——你根本就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吧?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   “简直比商店里卖的只会说‘喜欢’的儿童玩偶还要随便啊。”   我看着他,扬起一个笑:“我懂啊。”   “是吗?”他双手抱胸,怀疑道。   ……   当然啊。   我怎么可能不懂呢?   我刻意往他的位置挪近了一点,斜后方的光线投射过来,我们的影子仿佛扭曲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就是想拥有你、想把你藏在只有我能触碰的地方,其他人就算嫉妒得发狂也毫无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我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如果他们敢伸手,就剁掉他们的手;敢露出贪婪的眼神,就剜掉他们的眼睛。   ……   “这种想独自占有的、不愿被他人觊觎宝物的情感,就是喜欢。”   五条悟敲击桌面的手停了下来。   “你还真是……认真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   我抬眼,无辜地看着他:“是你让我说的。”   他没理我,自顾自地接着说:“才认识两天而已吧?”   “还不到两天哦。”我纠正他。   五条悟往后一仰,倒在椅子靠背上,手背挡住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那不是更糟糕了吗——怎么可能啊。果然回去要找硝子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隐形的诅咒吧。”   “啊?你被诅咒了吗?”   五条悟“嗤”地笑出声,声音里透着一股自我厌弃的味道,“就是一个假装明白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而已啊。”   我没太懂他的意思,正想细问时看见服务员端着食物走过来了,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吃饭了,就算担心诅咒也要先填饱肚子。”   五条悟:“……”而且是只想着吃的小鬼。   ……   “你为什么给我加这么多调料?”   “这是冲绳的专属吃法,快尝尝——什么眼神啊?我有骗过你吗?”   “那我尝一下……不,你先来。”   “这是我特别为你做的,怎么能我先来啊。”   “我很感动,但是你先来。”   “嘁,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可是会一口吃光的,你不要后——呕……”   “…………”   “呜哇什么恶心的味道……”   “五条悟!”   我卡住他的脖子使劲晃,“我就知道你想整我!”   五条悟:“别、别晃了,真的要吐了……”   我松开手,把那份被他加了无数调料的海鲜面推开,又瞪他一眼。五条悟没空理我,还在不停地喝果汁想去掉嘴里的怪味。   我捏着金属叉把盘子划得铮铮作响,在想象中我叉的不是盘子,是五条悟那个过分的家伙。   五条悟喝掉玻璃杯里残余的果汁,托腮看我握着叉子划来划去,极低地笑了一声。   收回视线,眼睛盯着顺着杯壁往下滑的汁水,眼里的光芒略微沉寂了几分。   “一年前我也来过这家店。”   他反复用拇指摩挲着玻璃杯。   划盘子的动作一顿,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时和杰一起接了一个保护的任务。我们可是最强的两个人,由我们一起保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对吧?”   五条悟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但是握着玻璃杯的手逐渐加紧,甚至能清晰看到上面的青色筋脉。   “然后被保护人就死了。”   ……   “唔,当时好像是春天?”   他冲我歪头,指了下身下的座位,“这也是当时我和杰特地挑选的视野好的位置哦。怎么样,的确还不错吧。”   “能清~楚地看到整片大海。”   虽然他好像在笑,但眼里传达出来的感情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在难过吗?五条悟。   手里的不锈钢餐具被用力地握紧,刚硬的材质硌得我手生疼。   他双手改搭在椅子扶手上,双腿放肆地伸展出去又上下叠在一起,整个人从里到外仿佛都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并不难过,我却有一点难过。   ……   我放下餐具,对上他苍蓝色的眼眸,轻声问:“五条悟,我好难过,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不。你是小鬼吗,还需要抱抱来安慰。”   他眨了下眼,敛去神色,竖起食指摇了摇,像是拉开话题似的指着那碗被加了很多调料的碗,“我还故意往天内碗里倒过小半瓶酱油,肯定难吃得要死。”   天内?是那个被保护人吗?   我看了看那碗被加过很多调料的海鲜面,谨慎地问:“……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代餐吧?”   ……   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散,五条悟近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还真是……”   “总能打破我的下限啊……”   我皱起眉,下一秒清香中混着甜腻的怀抱扑面而来,五条悟一手拥过我的肩膀一手按着我的后脑勺:“完全想不到的词居然从你嘴里蹦出来,够可怕的。”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双手揪住他的制服外套。   比奶油蛋糕淡一点……比糖果甜一点……合在一起就是五条悟的味道。   嗯,我记住了。   “我知道很多词的,不要想不到。”   “别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骄傲啊。”   “五条悟,我想吃奶油蛋糕和糖果。”   “我也想吃,一会儿去买吧。”   安静地吸了一会儿五条悟,我想起还没吃的食物,扯了扯他的衣服:“食物快凉掉了。”   “已经凉掉了,吃了可能会胃不舒服。”他松开手,提醒了一句。   他放开时我又立刻后悔了,双手勒紧他的腰:“等一下,再抱一下。”   “好了,撒娇时间结束。”他拉开我的手臂,把我按回原来的位置,“现在是吃饭时间。”   我重新拿起叉子搅拌快凝固的凉拌菜,说道:“我没有撒娇。”   “啊~是、是……”   五条悟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把头仰靠在倚背上,盯着屋檐顶部随风摇晃的装饰物,抬手揉了揉耳畔被风吹乱的头发。   嘴唇微微嚅动了下,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处理得可能不太好……这里写一点点解释   【他的反应】   因为察觉到自己内心有动摇了,所以才震惊。第一,真的是才认识不到两天。第二,在他眼里女主就是个随便说喜欢的小鬼。所以五条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他真的会对人提起星浆体事件吗】   星浆体事件可以算是后面的导火.索……和让自己内心动摇的人故地重游,可能会提,也可能不会提……反正我写提了,提了一点点(哭泣)   【关于女主的喜欢】   就是很纯粹的喜欢好看的“物品”。 比如说看到一套绝美的瓷器,很喜欢想把它藏起来仅供自己独享,就和她说的那样“不愿意被他人觊觎的宝物”   【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动摇】   本来以为这章能写到的,结果我低估了自己的废话程度,下一章一定啊啊啊啊! 第9章 沉溺   五条悟带我来的是一家装潢舒适清新的蛋糕店,人流量很大,座位却并不多,所以顾客大多数都是自己排队等着购买蛋糕以后打包带走。   他看都没看长长的队伍,直接带着我进门后往西南角一个空缺的专属位走去。   刚坐下就有服务员凑过来:“是五条先生吗?请问还是老样子吗?”   他“嗯嗯”地点着头,问道:“对了,你们也是有奶油蛋糕的吧?”   “是的。”   “那也要一份,再给这个小鬼来点糖果。”五条悟指了指我,要甜度适中的。”   “好的。”服务员悄悄看了我一眼,飞快地抱着餐盘溜走了,回到自己的小圈子里兴奋地和同伴聊了起来。   ……小鬼?   我:“为什么指我,我的身体年龄已经18了。”   五条悟假装惊讶地说:“诶?看起来不像啊——那不是说明心理年龄只有8岁吗?”   “心理年龄8岁的是你才对吧。”   “唔,又出新品了,要不要尝试一下看看?”   “……”无视我?   这家蛋糕店的椅子稍微有点高,我坐上去之后脚微微悬空,还能前后晃动。低头就看到一只长腿随意地往前搭,正巧搁在我椅子下面。   ……好长的腿!   我看了五条悟一眼,他正专门看着手机,时不时滑动屏幕。   往外挪了一点、挪到脚能踩到地面的程度,我把脚伸到五条悟的鞋子上方,正想偷偷踩他一脚时突然想起——他不是能看到360度的范围吗,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于是我又收回脚,重新把自己挪了回去,双腿无聊地荡来荡去。   “怎么不踩?”五条悟的视线依旧留在屏幕上,语气居然有点惋惜,“如果踩下来我趁机躲开的话,你不就会一脚踏在地板上了么。”   “声音会超大,还超丢脸的。”   他朝我笑道:“然后我就会第一个站出来谴责你,哈哈哈。”   我:“……”   我:“你好幼稚。”   “哎?是你幼稚才对吧。”五条悟唇角的弧度高高扬起,却是带着点撒娇的抱怨语气,“说着喜欢我却想偷偷踩我一脚啊。好过分。”   我眨了眨眼,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过来。   他把头靠过来,我凑近在他的耳边说:“没错。”   五条悟:“……”   服务员把做好的蛋糕端上来,我张嘴正想说什么,他眼疾手快塞了一勺子布朗尼进我嘴里:“尝尝,这是我最喜欢的哦。好吃吗。”   我差点咳出来,连忙捂住嘴。余光瞧见服务员满面红光地跑开,拉着一个同伴说着什么,那个同伴也探头看了我和五条悟一眼,立刻跟着服务员一起点头。   ……   她们在干嘛?   这个疑问只在我的脑海里存在了半秒,就被一种齁甜的口感盖过去了。   ……   太甜了!!   和着果汁努力把嘴里那口蛋糕咽下去,罪魁祸首还在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   “五条悟,你是不是专门让她们多加了糖。”   “没有哦。太甜了吗?”   我点点头:“太甜了。”   “应该是直接按照我的口味做了。”五条悟站起身,顺手在我的脑袋上按了一把,“稍等一下,我再点一份。”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五条悟穿过拥挤的人群对服务员交代着什么,途中有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举起手机向他询问了几句,他摇头拒绝了。   我舀了一勺奶油蛋糕,又撕开一颗糖果含进嘴里,仔细品了一番两者合在一起的味道。   ……   还是五条悟的味道更好闻。   我下意识地去追寻他的身影,他还站在服务员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在我抬头看他后也转头把视线投过来,冲我比了个耶。   ……?   或许是我脸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他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指着上面的时间。   哦,不是比耶,是两分钟的意思。   不过他的封面屏幕……换掉了。   站在他身边的服务员问了一句什么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了。服务员激动地小幅度鼓起掌,连说了好几句话。我隔得很远,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很明显的嘴型。   ……可爱?   五条悟似乎笑了一下,我垂下头不再看他,勺子戳着软糯的蛋糕,再猛地把它扎进去。   不想看到他对别人笑。   “怎么一脸不高兴?”五条悟端着蛋糕坐下,看到被我戳得一塌糊涂的布朗尼,惊讶道,“哇,你和它有仇吗?好夸张啊。”   我提起无关的话题:“五条悟,要是你没有无下限就好了。”   五条悟:“为什么?我现在也基本不对你用了啊。”   那样我就能抓住你了。   再把你藏起来、带回我的世界。   我含着奶油蛋糕,小小地笑了出来:“不告诉你。”   “啊。好过分。”   ……   冬季天黑得特别快,才六点多外面已经暗得亮起路灯了。蛋糕店也陆陆续续走光了客人,除了我们只剩下靠窗位置的一对情侣。   “吃好了吗?走吧。”   “嗯。”   “超能吃啊你,明明刚吃过饭。”   “都凉了,我没怎么吃的。”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呼吸时从口腔钻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幻化成形又渐渐消散。   往前跳了两步,我转身面向五条悟站着,说道:“五条悟,你回去吧。”   他站住脚,微微弯腰看我:“回哪里?”   “回你原本的地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熟悉的人暂时看不见你,不就可以趁机恶作剧了吗?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是奇怪的诅咒在作祟。”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特别是五条悟得意洋洋做坏事的样子,我一下笑出声:“最后在后天凌晨时突然出现吓他们一大跳。”   完全就是五条悟能干出来的事情嘛。   没再站他身边以后,凛冽的寒风突然又有了实质,一刻也不止息地拼命往衣袖、领口里钻。   五条悟难得地没有跟着一起笑,而是认真问:“是赶我走吗?”   嗯?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是啊。”   ……   啊,他误会了。   “因为要在不同的世界跨越,我明天必须跑好几个地方设置基点用于定位,但这个没法带上你的。不用担心我会不会伤害你的世界,对我又没好处。”   我以为他是怕我擅自对这个世界做什么,所以稍微解释了一下。   “嘁。没在想这东西。”五条悟背对着墙壁向后仰,脊背靠在墙上,冰蓝清透的眼里神色晦暗不明,“所以就是赶我走了。……今晚以后就见不到了?”   实在太冷了,我屈服于冰冷的温度,靠过去站在他身边,应道:“嗯。”   “那不是连问硝子的机会都没有了么。”五条悟舌尖抵着上颚,短促地笑了一声,“真是……没办法。”   我:“?”   他转头看我:“抱一下?”说着张开双臂。   我立刻扑进他的怀里,抱紧我的奶油蛋糕。   “不是说可以许愿么。留下来?”   头埋在他怀里:“不行,只有与你自己相关的愿望才可以。”   “是么。”五条悟的呼吸打在我的后颈,酥酥麻麻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我摇头,制服被我蹭出摩擦的声响。   五条悟拥抱的力度越来越大,手臂的骨头不停地在挤压我的肩膀。   “好痛。”我小声提醒他,“你太用力了。”   “这样也太过分了。”五条悟没有收敛力道,就像在报复我似的翻了个身把我抵在墙壁上,“自顾自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大话,把我拽下来以后就扔下不管自己跑掉了,连确认的时间都不给我。”   “……”   “诈.骗犯吧你。而且还是职业性质的那种。”他低下头,伸手掐住我的下颔,从容却强势地令我抬头和他对视,“不说点什么吗?”   我略微茫然地看着他,顿了顿,眼前忽然汇聚起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晕。   “你……”   “五条悟。”我打断他的话,“你对逆转时间心动的,对吗?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眼睛,只要在你死后把眼睛作为代价给我就好——向我许愿吧。”   “这样我就可以去你的过去找你了。”   睁大眼看着他,光晕遮住了眼前的视线,也不动手去擦,固执地看着他。   会找到你,然后再努力得到你。   想要漂亮的眼睛,也想要拥有漂亮眼睛的你。   五条悟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用手扶住了下巴,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立刻哭出来的?好厉害啊。”   “……什么?”   他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一下子连哭都忘记了。   他伸手抹了一下我的眼睛,动作幅度很大却并不粗暴。   “这不就没哭了么?我果然是天才啊。——不过代价能降等么?‘规则’不是标明代价是恒定的吗。”   我摇摇头,轻声说:“不是的,我有办法。只是有一个小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摸一下你的头发。”我耿耿于怀。   “……你这家伙,无论怎样都不肯放弃?”   五条悟拿手指在我脸上戳了好几下,直到我露出不满的表情后才把头低到和我同一个水平线,自暴自弃道,“……快点。”   我歪头看着他,露出轻笑,轻轻把头挨过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骗你的。幼稚鬼。”   ……   “契约的内容只有这个吗?“五条悟死后,完整的六眼归属于安娜””   我点了点头,说道:“当你签下名字以后,契约会开始生效。”   五条悟提笔唰唰在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纸张回到我手里泛起大团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所有字迹的位置。   “现在所有人提起六眼,只会知道五条悟。”他乐不可支地说,“哇哦——这不就相当于提前决定我的归属了么?”   听见这句话后我倏地抬眼看向他,半晌,唇角牵起一个开心至极的笑:“嗯。是哦。”   【契约】还在形成中,送五条悟回到过去的能量已经汇聚好了,他进入传送阵就可以离开。   我拉住他的衣袖,叮嘱道:“因为代价降等了,所以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是最严重的是失去你回去的那个时间点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只有等你重新成长到现在的时间点才会恢复记忆。”   “如果你打算改变的过去原本会对未来造成极大影响的话,失去记忆是必然的。”   五条悟:“过去的‘我’看到你以后也能感知到契约吗?”   我:“嗯,可以的。”   “啊~那就没事了。”他颇为自信地笑道,“毕竟我性格超好的嘛,完全没问题。”   “……如果你回到过去,任何与现在有关的事情我都无法向你透露。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我,还会以为是诅咒师然后直接打我。”   “唔,你这么说也有可能啊。”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会。”   “真麻烦。”他抽出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什么,折好递给我,“如果‘我’不相信的话就把这个交给‘我’。”   “和现在有关的事写了也是看不见的哦。”我提醒他。   五条悟摆了摆手:“这我当然知道了。放心吧。”   “……”更担心了。   该说的事情差不多已经说完了,五条悟双手插兜靠在门框上,脸上勾起一个肆意的笑,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在被破碎的光源点缀了几颗璀璨的星点:“走了。”   转身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   良久,黑泥从暗处漂浮出来,落在我的头上:“跨越世界什么时候需要设置基点了?不是固定世界坐标才需要吗。”   我笑了起来,眼里完全没有刚才流露出的茫然了:“不要告诉他哦。”   书写【契约】的白光终于消散,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五条悟归属于安娜”。   “太好啦,他不知道契约期间语言也会有约束力量,不仅改掉了内容,甚至把死亡前提都取消了。”   黑泥问我:“你不告诉他吗?”   “才不要。”我看着新形成的契约纸渐渐变淡消失,天真地笑着,“这样五条悟不就是可以被我独占的、只属于我的“宝物”了吗。”   “好开心,不过才不会告诉他。”   “因为他一定会生气的。”   黑泥:“他不是都已经对你动摇了吗?”   “啊?真的吗!”我突然更开心了。   黑泥:“……”   黑泥:“你认真的?没看出来?”   “是啊,他不是一直在拒绝我吗。”   虽然高兴,不过一想到他动摇的原因,我的笑容须臾间便寡淡起来,“但那是因为他有了欲望,想实现愿望的欲望。”   五条悟刚被召唤过来时,没有得到任何“规则”,第一反应是杀掉我……这才是真正的反应。   等他知晓了“规则”,确切说是知道可以“逆转时间”以后,他就有了欲望。   而拥有欲望的人会不自知地对我产生的亲近的想法,会对我的接近忍耐、接受、纵容……甚至是反客为主。   但当他实现愿望以后,欲望就消失了。   这些感情就像无根的浮萍,水面下空空如也,或许会很快消失也说不定。   “他只是突然被扔进了深水区,以为自己快要溺死了……但他太聪明了,很快就能学会游泳。”   “到时候他就不会再怕了。”   我轻巧地踱步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少女,伸手与她掌心相贴,唇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   “要是他失去记忆就好了……精神残存的潜意识会反过来影响正常的他。”   “这样……他就学不会游泳了。” 第10章 怀玉01   记录——2006年。4月19日。   静冈县滨松市,派遣二级术士庵歌姬、一级术士冥冥前往祓除洋馆诅咒,现失踪两天。   ……   重新来到现实后睁眼就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簇拥着忙碌的空气来回奔波,旁边就是一家开业中的钟表店。   我走到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内部挂钟上标明的年份。   “2006年,是一年半以前……糟了,忘记和他交换号码了,现在找不到人啊。”   我看向这处丝毫不熟悉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张贴寻人启事的话……有用吗?   “哇!”   “那是模特吗!好高!”   “好帅啊!”   坐在露天饮料店聊天的女生堆蓦地惊呼起来,把头凑在一起对着某个方向嘀嘀咕咕。   我顺着她们议论的方向看去,一头亮眼柔顺的银发高个男人正不耐烦地打着电话说什么,同时往这个方向走着。   随着他脚步的接近,讲电话的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   “……啊?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做什么救援任务啊!就算歌姬很弱,冥小姐也在啊,根本不需要我们过去吧!”   “失踪两天?嘁……所以说不够格的术士还是回去好好修炼再出来工作比较好吧。”   “辅助监督?不需要,我会负责打开帐的。”   我眼睁睁看着五条悟一边暴躁地打电话一边从我身旁经过,对于我的视线熟视无睹。   也对,他已经习惯被陌生人注视了——嗯???   五条悟突然回头紧紧盯着我,对电话那头还在滔滔不绝的言语充耳不闻,直接按掉手机径直朝我走过来。   “喂。你。”五条悟略微躬下腰,故意把墨镜往下拉了一点,眼神不善,“为什么胸口会有我的咒力啊。”   说着就伸出手,距离超近指着我的胸口说:“哈,仔细一看还在心脏的位置。偷偷收集起来准备诅咒老子么?”   他的动作太离谱,像个当众犯罪的痴汉。周围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了,连原本还在赞叹他容貌的女生们都住口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这边。   ……   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变态。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问他:“五条悟,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歪着脑袋,一副费解的样子:“?你谁啊。”   嗯,果然失去记忆了。   太好了。   “我是来自未来的——”我苦恼地想了很久,勉强找到了还算合适的词,“人。”   “……”他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我,重新摸出了电话,“喂喂?硝子,等会儿要带一个可能下了诅咒的术士过来,好像脑子也有问题。什么?你不会看脑子?太逊了吧,这样是当不了医生……啊,挂了?”   ……谁脑子有问题啊!   我想起五条悟离开之前给我的纸条,从衣兜里摸出来拿给他:“这是未来的你留下的,让我交给你。”   “……?”五条悟仔细看过这张纸条后,才一脸狐疑地接过,嘴里嘟嘟囔囔,“还真有我的咒力,什么东西……嗯??”   他看一眼纸条、看一眼我,又看一眼纸条、又看一眼我。   像个只会不停低头抬头的傻瓜机器人。   而且看我的眼神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就是那种“看一眼,好怪。忍不住再看一眼,真的好怪”的感觉。   “原来如此。”五条悟手指一搓,纸条粉碎成灰烬纷纷扬扬掉落下去,“你是我的追求者啊。”   ……   …………?   五条悟,你都写了什么啊?!   我后悔没有提前拆开纸条看一眼,现在相当迷惑:“我在追求你?”   对想要的“宝物”表达喜欢算是追求吗?   我不知道。   “嗯嗯,是啊。”他相当自然地一手揽过我的脖子,把我往人少的地方拖,“不过我应该拒绝你了吧,哈哈哈。毕竟你太矮了,完全不是老子喜欢的类型啊……这个身高拿来搭手倒是挺方便的。”   “……”好嚣张啊,这个人。   “好了,这里没有普通人了,应该不会被骂了吧。”   被他拖到一个空旷的地界,他低下头冲我龇牙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没有别的解释了吗,如果不再说点什么,就宰了你哟~”   “……我就知道。”   “嗯?”   “我跟未来的你说写点什么能让你相信的东西,他拒绝了。还说什么‘没事哟,我的性格可是一级棒的~’这种鬼话。”   五条悟听闻认真地点头:“没错啊,我的性格的确一级棒啊。性格超好的。”   我:“……”对自己没有清楚的认知吗?   “那就把能说的告诉你吧。”我说道,“如果你提起和未来有关的话题,其他人听到的会是别的东西,因为从未来回来的人不能透露与未来有关的事。”   “对了,我知道杰是你的挚友。还是唯一的一个。”   五条悟:“……杰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没错,但总感觉这种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让人有点恶心啊。”   说着他就给对方打了个电话,不出三秒就通了:“杰!我跟你说,老子遇见了一个追求者哦,你没有吧!——对了,她还说自己是从未来过来的,太扯了吧……”   电话那头有模糊的男声传出来:“……悟,你说什么,你想喝酒?你不是最讨厌酒精么。”   五条悟:“嗯??你听到的是什么?”   杰:“你说遇见了一个追求者,然后就说要喝酒……你不会遇见骗子了吧。感觉都昏头了啊。”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说道:“哦,那个啊,随便说的,有事先挂了——”   他按掉手机插兜站在一旁,弯腰对我左看看、右看看,说道:“虽然除了奇怪的咒力看不出别的东西,但杰听到的的确是毫不相关的内容啊。”   我隔空指着他心脏的位置说,“未来的你是付出代价和我签订了契约、许愿回到过去的。因为代价强行降级了,所以出现了失去记忆的副作用。要一年半以后——也就是重新去到你许愿的那个时间点才会恢复记忆。”   “你的心脏也有我的力量,这就是契约。”   五条悟往自己心脏处看去,惊奇道:“唔,的确有一股陌生的咒力在里面啊。——果然还是先让硝子看看比较好吧。”   “虽然你说什么从未来回来,但我根本不记得,所以跟我无关啦。”   说着他就转过身,随便摆了摆手,“走喽,就算有莫名其妙的契约你也完全不是老子喜欢的类型哦,Bye~”   然后相当潇洒地消失在原地。   我:“……”茫然。   这家伙专门把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说了两遍啊。   黑泥:【完全没管你呢安娜,太失败了吧】   “我知道恢复正常的五条悟会很难搞,但还是有点超出我的预料。”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眉,“嗯……不想找他了。好烦啊。”   【这就变心了吗?你也太现实了】   “没有变心。”我反驳它,“但是太难接近了,可能还不如等他和别人在一起、然后触发惩罚机制死掉来得快。”   黑泥似乎很无语:【这种性格没人会想跟他在一起吧】   “……”我陷入了沉默,还微妙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它内涵了。   算了,不找他了。   我问黑泥:“有感应到碎片反应吗?”   【暂时还没有——】   “喂!你!”五条悟陡然出现在我身边,抓住我的后衣领,“差点忘了,要带你这家伙去找硝子啊——”   “是你自己走掉的。”我提醒他。   他沉默了一下,立刻倒打一耙:“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紧紧跟上,你的喜欢也太廉价了吧,好糟糕啊。”   “你用术式谁跟得上啊!”   “嗯?你知道我的术式啊。”   “知道啊。”   五条悟笑了一下:“有意思——话说叫什么啊你?”   “安娜。”   “你是欧美人么?看起来完全就是亚洲人啊。”   “不是的,我姓‘安’。”   我随老头子的姓氏,他也是“安”。   他把我拎起来,意外道:“……种花人?”   我抓住了他口中那个独特的词汇,问道,“你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个国家吗?”   五条悟说的国家名我只在老头子的嘴里听过,但在我的世界的地图上没有。   “嗯?有啊。坐飞机就能到了,不过你有身份证明吗?”   “……”   “喔唷,黑户啊。”   我反手抓住他拎着我后衣领的手:“不要抓后领,勒的很不舒服。”   “真麻烦啊你。”五条悟松开手,改成单手勾住我的腰,像抱小狗一样把我固定在他的腰际,“好,走喽~”   ……   五条悟现在的术式不如一年后熟练,只能做到小距离的位移,所以连续使用了十几次术式才到达他需要的目的地。   “好险好险,如果再远一点就来不及了,会被骂吧。”   五条悟丢下我就朝不远处等候的两个人走去,边走边挥手,“呦!杰,硝子!你们到的也太早了吧。”   黑发男生也冲他挥手:“悟!是你到的太晚了,还把辅助监督甩掉了。”   他们靠近后,就着彼此举起的两只手互相击了个掌。   “五条。”短发的女生也凑上来,“你把谁带来了?”   “啊,对,我又忘了。”五条悟一把拽住我的手,对他们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脑子可能有问题的术士——不过后面发现应该没问题,但还是要硝子你检查一下有没有诅咒的痕迹。”   “不是应该,是本来就没问题。”我甩手,没把他甩掉,只好看向另外两个人,“你们好,我是安娜。”   黑发男生:“你好,这里是夏油杰。”   短发女生:“我叫家入硝子哦。”   我看向夏油杰:“我知道你。五条悟说你是他唯一的挚友。”   五条悟:“……”   夏油杰:“……啊?”   家入硝子:“哇哦。”   “不要随便乱说话啊!”五条悟立刻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拖到一边,对我投以死亡凝视,“再说就杀了你啊!”   “……”这是什么害羞的新姿势吗?   夏油杰虚虚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上前阻拦:“悟,松手吧。”   “谁叫这家伙随便乱说话啊!要给她一点教训才行!”   “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不是乱说话。”   “……给老子闭嘴!”   一片混乱中,家入硝子走过来问:“就算是想让我检查也该送去高专吧,带过来我也没法检查啊,没有仪器。”   五条悟停下迫害我的举动,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再从后面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噢!这家伙还是我的追求者哦——所以就顺便带过来了,不过我不认识她啦。”   语气里满满都是“老子有追求者但是你们没有”的嚣张。   ……   高专二人双双沉默了几秒。   家入硝子:“被强迫的吗?”   夏油杰:“悟,不要做违反法律的事情。”   五条悟:?   顿了顿,夏油杰看着五条悟说:“而且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是啊,怎么了?”   “你很自然地挂在这孩子身上了啊。”   “啊……”五条悟似乎刚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我用手推他的脑袋,没推开,嘟囔着“真的很重”,又替他解释:“他的记忆出了一点问题,不记得我了。”   他想了想,迟疑着点头:“可以这么说吧。大概?”   ……   夏油和硝子同时对五条悟投去看人渣的眼神。   五条悟:“……喂。”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期是编的,只知道时间线是春天ouo 第11章 怀玉02   “你们是什么眼神?!……杰!为什么你也这个眼神??”   “我根本没印象!”   “可以说完全不关我的事啊!”   在五条悟大吵大闹的背景音中,家入硝子冷静地说:“歌姬学姐和冥学姐已经被困在里面两天了,很可能出事了,要赶紧把咒灵的结界破坏掉。”   夏油杰冲五条悟挑衅一笑:“悟。你行吗,不行我就上了。”   闹腾的五条悟瞬间冷静下来,自信地朝洋馆走去:“老子怎么可能不行。”   我忍不住鼓掌:“好厉害,一下子就让他安静了。这就是挚友的力量吗?”   夏油杰:“……嗯,应该?”   五条悟姿态闲散地站在庭院里,舒展五指以掌心对着整栋洋房,一团无形扭曲的庞大吸力超高速汇集在洋房顶部。   “——!!”   剧烈的爆炸骤然从阁楼处迸发,暴戾能量以碾压之势自上而下粉碎整栋洋房。一层的咒灵结界被压迫得节节败退陷入地下近两米,最后支撑不住轰然塌陷。   我看着变成废墟的洋馆原址,说道:“破破烂烂了啊,不怕误伤到要救的人吗?”   夏油杰微笑着说:“没关系的,硝子可以负责治疗。”   家入硝子:“……真乱来。”   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五条悟会和夏油杰成为挚友了。   身穿黑色制服的浅青发女人轻巧地从硝烟中跳出落在地面上,眼含笑意:“你们也太乱来了吧。”   五条悟双手插兜站在洞口边缘,微微附身向下看,笑容里嘲讽满满:“歌姬,你在哭吗?”   ……   我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相互打趣,感觉有些无聊,索性蹲下看被爆炸惊得钻出巢穴到处乱窜的蚂蚁。   长发触地,荡起细微的尘土。   米粒大小的蚂蚁排着密密麻麻的队伍不停地钻进钻出,有一只蚂蚁脱离了大部队快要钻到我的头发上,我牵着落下的发尾轻轻把它扫开。   “窸窸窣窣……”   附近传来莫名的响动,我立即打开“圆”,一小团漆黑的阴影蜷缩在半米外的草丛里。   在“圆”触及到它的一瞬间,它飞快蹦出了草丛,眨眼便跳过围墙往外逃窜。   不能让它跑了!   我猛地双脚发力跃起,右脚随即在围墙凹处用力一踩,整个人骤然拔高一截。单手攀住围墙顶部的砖块,直接翻越出去稳稳落地。   一缕漆黑的污秽已经快要穿过街道拐角了,我拔腿就追。   “——喂!”   五条悟遥遥的声音自围墙内部传来。   ……   这缕污秽毫无攻击力,但逃窜速度极快,我追了差不多三条街才把它抓住。   “你没有察觉到碎片反应吗?这是怪物才能分离出来的秽气。”   脑里的电子音难得暴躁地说:【没有,应该是气息被隐藏起来了,我找不到】   我们曾经去过一个战国时代,那里妖怪横生,有一个善于隐匿气息的妖怪得到金色碎片后就藏了起来积攒实力。   如果不是后来它自以为成为了强大的妖怪,不屑再隐藏自己,可能我们一直都找不到它,会被困在那个世界。   “看来要在这里耽误一段时间了。”我捏着那缕秽气,稍微叹了口气。   不知道五条悟的六眼能不能识别这个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就帮大忙了。   “你这家伙!”   五条悟倏地出现在我旁边,臭着一张俊脸大力拽住我的手臂,“想逃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此刻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明明只要逮住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这么生气。   我把手里的秽气递给他看:“五条悟,你能看到它的力量吗?”   五条悟闻言低头,摘下墨镜仔细看:“像咒力又有点不同,这什么东西?”   “这是秽气。你能追踪吗?”   “嗯——”他把脸凑近那团像深紫色雾霾一样的秽气,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不能,它不是纯粹的咒力。不过再见到的话能认出来。”   我把秽气捏碎,说道:“好吧,那你下次见到了告诉我——我们交换联系方式?”   五条悟忽地松开紧拽我的手,唇角勾起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啊~原来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啊。”   我:“……”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他脊背向后靠在墙壁上,歪着头看我:“难办啊。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给的。凭什么给你啊?”   嗯?是很珍贵吗?   我思考了片刻,妥协了:“好吧,那就算了。”   ……?   五条悟震惊。   “你的喜欢也太随便了吧,这是追求的态度吗!?”   “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你啊。”   “连请求都不会吗你,直接就放弃了!”   “可我不喜欢求人。”   ……   最后还是拿到五条悟的号码了,但他的脸色比刚找到我时更臭了。还和我离得远远的,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好难懂啊。   我垂眸看刚才被他拽得通红的手臂,举起来递到他面前:“你把我拽红了。”   “给我看有什么用,硝子才会反转术式。你不会是指望老子安慰你吧?笑死人了,就这点睡一觉就没了的痕迹也值得提?”   他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一长串就冒出来了,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可以安慰吗?很痛。”我只抓住了这一个重点。   五条悟斜眼看过来:“你谁啊,为什么要安慰你?”   这么说起来,好像之前我哭的两次他也没有安慰我,应该是不愿意吧?   我放下手,摸了摸胳膊上的红痕,的确只是用力过猛掐出的重痕。他说的没错,最迟明天就消失了。   既然不能安慰那就算了吧,我冲他笑了一下:“那好吧。”   “……”   “……”   他扭过头看着前方:“不会。”   “嗯?”   “烦死了,没听到么,不会安慰。”   五条悟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下耷的嘴角。   看起来兴致不太高。   我问道:“那你的同伴哭了的话你会安慰吗?”   “谁啊?”   “就是坐在废墟里那个女生。”   “怎么,你很在意么?”五条悟陡然侧弯下腰挡住我的路,视线与我水平,“不会是你哭过我没有安慰你吧?”   我点头:“嗯,你说我哭得好丑。”   五条悟:“还有吗还有吗。”露出了笑容。   我:“还说我眼睛红红的,像被人打了一拳。”   五条悟直接笑到捶墙。   有这么好笑吗?   我想起第二次流眼泪时他说的话:“后来我又哭了,你夸我能立刻哭出来好厉害,问我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哈!!”   他看起来更夸张了,整个人趴在墙上狂笑,又慢慢地往下滑、蹲在角落肩膀抖个不停。   嗯,果然很难懂,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我也在他旁边蹲下,一脸迷惑:“你笑得好夸张,没事吧?”   五条悟撑着膝盖抬头看我,刚才还嘲意十足的、苍穹般湛蓝的眼眸像夜晚倒挂的弯月,晶莹柔软还闪烁着水蓝色清辉。   眼里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浑身上下都散溢着开心的气息。   好漂亮。   看见他的笑容心情都变好了。   我抱着膝盖歪头看他,小声说:“五条悟。我好喜欢你。”   “……”灿烂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像被打了一闷棍的呆头鹅似的僵住了。   这个反应,和当初在列车上的时候好像啊。   我这么想着,趁机伸出了罪恶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在干什么!”五条悟消失一瞬后出现在两米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盯着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疑惑他为什么明知故问,还是好好说道:“在摸头。”   “……谁问你这个了!”   “你刚刚问的啊。”   五条悟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然后瞪我:“不要碰我的头发!”   我敷衍地点头:“下次一定。”   下次也不一定!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敷衍,他咬牙威胁我:“揍你啊。”   “不行,我不喜欢被揍。”   “谁管你啊!”   威胁过后,他神清气爽地迈腿往前走去。   “起来,回高专了。”   “走回去吗?”   “怎么可能,我通知了人来接。”   ……   五条悟把我带到了学校的会客室,问我:“校长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   我看他:“一会儿你会过来找我吗?”   “肯定要啊。”他懒散又随意地站着,“还要带你去找硝子看看诅咒。”   “不是诅咒,是契约。”   “随便什么都好了,反正就是让她看看。进去吧。”   推开门,室内是两排相对的沙发,沙发的中间是一张长条的桌子。一个长得很温和的老人坐在其中一排,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好,我是咒术高专的校长。”老人笑得很和蔼。   “您好,我是安娜。”我双手叠在膝盖上,朝这位老人弯腰鞠躬。   “悟告诉我们见到了一个拥有咒术师天分的孩子,就是你吧。这里是培养咒术师的学校,专程让悟带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有兴趣来这里上学吗?”   咒术师天分?   五条悟当初以为我是诅咒师,说能看到我体内的咒力(其实是念力),现在的他也同样误会了?   不想上学。   也不想告诉他们实情。毕竟这里属于咒术的圈子了,到时候肯定好麻烦。   “抱歉……”   我的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唰地拉开门,伸了个脑袋进来:“对了!——校长,这家伙是我的追求者哦!厉害吧!”   校长:“……”   我:“……”   “悟,你现在应该在夜蛾那里才对。”校长颇为头疼地说。   “是、是,这就走啦~”五条悟又唰地把门关好。   我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抱歉,我没有做咒术师的想法。”   “好吧,那就当个普通人也很好。”校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慢悠悠往外走。   ……只是问问我而已吗?   我本来以为校长要离开只是做做样子,谁知道他直接把门拉开真的要走了。   我出声问道:“要赶我离开吗?”   校长转过身来看着我笑:“不会的,你是悟带过来的,当然由他自己负责了。”   “那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他吗?”   “当然可以。”   然后校长就真的离开了,还帮我关上了门。   老实说,我还挺意外的。   原本以为会是那种“不加入就离开”的剧情,还想着已经拿到五条悟的联系方式了就算离开也无所谓。   昨晚没睡好,校长离开后我就开始犯困,不停地点头,好几次差点栽下去。实在太困,我直接整个人都缩进了沙发里,蜷缩着侧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圆”。   ——到时让五条悟叫醒我好了。   ……   五条悟从教室出来后就往会客室走。   他和杰接到了新的任务,时间有点紧,他要尽快把那个家伙带去硝子的地方检查一下诅咒的情况。   会客室里非常安静,大概校长已经离开了。他推开门,就看见少女缩成一团窝在沙发里,微卷的长发铺满了半边沙发。   ……又来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却会在某个特定的场合突然冒出来、仿佛曾经经历过的既视感。   之前被这家伙摸头发的时候也出现过。   “真让人不爽。”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插兜走进去,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的人。   他弯下腰,捧了一簇头发摊在手心——如果握紧了再用力一扯肯定会痛醒吧,臭小鬼说不定会气得要死。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他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悟……?”   五条悟转过头,就看到夏油杰站在门口。   对方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甚至明晃晃写着:你在干什么!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动作,发现的确有点让人误会。下意识想收回手时,缠在指尖的长发直接被他的动作带得高高拽起。   ……   “嘶……”我捂着刺痛的头皮坐起来,抬眼就看到五条悟的手指上缠着我几根头发。   噢,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丝毫不意外呢。   我见五条悟还盯着我,记起他从前的跃跃欲试,警惕地护住了自己的头发:“不需要你帮我梳头发。”   五条悟:“……什么?”   谁会干这种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候夜蛾还不是校长,但是已经定下接任校长职位了。   -   校长:哎,高专人好少,好烦。   校长:咒术师好少,好烦。   校长:什么时候才能把摊子甩给夜蛾彻底退休? 第12章 怀玉03   会客室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夏油杰忽然想起五条悟曾经偷用过家入硝子的发卡,还拍照留念,结果被硝子追着打了一顿。   后来又模仿硝子在手腕戴了可爱的发圈,又专门跑到硝子面前炫耀,还掐着嗓子怪声怪气地“硝子快看~”来刺激她。   这么一想,“梳头发”这种事好像的确是五条悟能干出来的?   夏油杰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悟,你……”   “我没有!”五条悟指着我,不服气道,“你问她!我干过这种事吗!?”   我把手指当作梳子勉强顺了顺绞在一起的头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然没有,因为我拒绝你了。”   五条悟:“……”   哈。他冷笑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   夏油杰表情十分怪异,似乎还再想说点什么,但是看了一眼时间又皱起眉头:“悟,没时间闲聊了,你去找硝子,我先去学校门口等你。”   五条悟没什么表情地对他挥了挥手,提起我的后衣领:“走了。”   “我不喜欢……”我的话才说了一半,眼前的景象就从会客室变成了陌生大楼。   “被提着……”被五条悟丢下去后我才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   “少啰嗦了,谁管你。”他态度冷淡地回了我一句,抬脚往大楼内部走去,“快点跟上,我很忙的没时间陪小鬼。”   怎么突然语气怪怪的?   大楼内部非常空阔,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几乎能从走廊这头能传到走廊那头。   嗒嗒嗒嗒。   我们等电梯的时候,五条悟支着一条腿斜倚着墙壁,另一只脚的后跟反复地抬起放下、点着地板,极为不耐烦的模样。   我平视着紧闭的电梯门,想的却是晚上要吃什么。   想吃点酸酸辣辣的食物,最近胃口有点不好,吃点酸的不知道能不能改善一下。   对了,五条悟还答应过会带我吃好东西,不过他现在没有记忆,所以算泡汤了吧。   叮——   电梯到了。   五条悟率先走进去,然后按下了5的楼层,等我也进去站好后才按关闭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显示屏的数字开始跳动。   此时静谧的氛围莫名有些怪异。不是那种有默契的两人之间就算不言语也毫无尴尬的和谐,而是仿佛被看不见的壁或粘稠空气包裹彼此的沉闷感。   我后知后觉发现哪里不太对,朝他看过去时正好对上他潜藏在墨镜下的目光。   “我说,你——”五条悟陡然拉长声音叫我,顿了顿,啧了一声,用鼻腔发出的轻嗤说道,“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什么?”   他略微垂下头,鼻梁上的墨镜滑到了鼻尖的位置,露出一对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不要再用那副熟稔的态度对我说话了。”   5楼到了。   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五条悟越过我跨出电梯,平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会让我很烦。”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漆黑的影子顺着光源从他的脚边一路爬上了雪白的墙壁,拉得又直又长。白与黑的对比异常强烈,衬得整个人冷漠又难以靠近。   电梯里的光刺得视线有点模糊,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像被橡皮擦掉了勾勒身形的线条,只剩一团浓墨重彩的颜色。   大片陷在黑里的深蓝再加上柔软得近乎透明的白,变成了五条悟的背影。   “……五条悟?”   他一步也没停,迈着疏离的步伐离我越来越远。   ……   清澈得比宝石还要漂亮的蓝眼睛。   ……   要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   他没有清楚说明是什么话,但我莫名就懂了。我所说的“不需要帮忙梳头发”,那是另一个五条悟才会干的事,不是他。   ……至少在他心里,那个五条悟不等于他。   “五条悟!”   他还是没停。   五条悟站立的时候总是略微弯着脊背,习惯用最让自己放松的站姿懒散地伫立着。   但是当他不高兴的时候,又会把脊梁挺得笔直,那总是掩在表面之下的尖锐的骄傲就会铺天盖地从紧绷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在他的身影快消失在转角时,我突然追了上去。   ……不行。   ……不能离开。   我来不及分辨为什么内心会生出惊慌的感觉,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悟!”   换了一个称呼。   他止住脚步,嘴角拉成一条寡淡的直线。滑落鼻尖的墨镜也没有扶好,任由它挂在那里,然后用那双冷淡的苍青眼眸审视我。   如果觉得自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那重新认识就不一样了吧。   “我叫安娜。”   我伸出手想拉他的衣角,又怕被无下限挡住,犹豫了一下停在半空,却发现那片衣角主动往我手里靠拢——   五条悟朝我走了一步。   急促的心跳霎时平稳下来,我顺势牵住垂在手心的衣角,抬头看他:“你呢?你叫什么。”   ——从钟表店见面起,他都没有向我介绍过自己。   他的眼睛里毫无波动,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想推开我走掉?还是满怀怒气想发泄?   都让我牵了……应该没太糟吧……   我忍不住揉紧了手心的布料。   忽然。五条悟翘起了唇角:“都擅自叫我名字了还问我叫什么,你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啊。”   他弯下腰,指着自己说:“听好了。叫五条悟,是最强哦。”   然后“啊”了一声,又补一句,“杰也是。”   远在校门口的夏油杰莫名打了个喷嚏。   高悬的心脏神奇地重新落回了肚子里,我稍微开心起来。   “那我可以叫悟吗?”   “这种事随便了,你不是都已经叫了吗。”   我仍旧牵着他的衣角,往前走的同时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之前叫五条悟,现在就只叫悟,这样不就区分开了吗。   方才那种冷傲的气场仿佛是幻觉般,五条悟又恢复了从前那种讨嫌的样子。   五条悟:“你是小学生吗,一直牵衣角,不懂得保持私人距离吗。”   我:“……”   你哪里来的资格吐槽我啊?   而且你也没开无下限挡住我啊!   走廊尽头拐角后的第一间就是家入硝子的研究室,我们进去时她正在调试机器。看到我们后也只是打了声招呼,指了指椅子示意我们等一下。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才从那台机器离开,走向了房间西北角的另一台机器。中途硝子看了我们一眼,说道:“你们刚才在玩儿什么,还重新自我介绍。”   对了,走廊那么安静,她肯定全都听到了。   不过……   没玩儿什么啊。   我去看五条悟,发现他脸上是类似干了蠢事之后自我嫌弃的表情。   他怎么能给出反应?他听懂了吗?   ……为什么他懂我不懂!   我举手询问:“玩儿什么?好玩儿吗?我……唔唔唔唔。”   五条悟一手绕过我的脖子,捂住嘴的同时还把我的头往下摁,语气咬牙切齿的:“闭嘴。”   家入硝子对着五条悟露出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笑:“噢。”原来丢脸的是五条啊。   五条悟:“……”   我被捂得很难受,用力掰他的五指,还拿眼睛瞪他。   结果他直接低头嘲讽我:“你真没礼貌,为什么闭着眼睛看人——喔,原来是睁开的啊,太小了根本看不清嘛。”   ……居然说我眼睛小?!   被他捂住嘴往下摁的时候我是面朝外的,要瞪他还得把头往回拧半圈。所以我直接把身子转了个面,面朝他,瞪他就只需要稍微转头就行。   不过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我被他故意按住脸往怀里摁一样。   叩叩叩。   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机器:“赶紧过来检查。”   五条悟勾住我的腰直接把我提起来,然后拎到了硝子面前,又把我扔下去:“喏。”   硝子扶住从他手上掉下来的我,问了一句:“肚子会难受吗?”   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对她摇头:“还好。”   毫无自觉的五条悟:“嗯?她肚子怎么了?”   我走进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机器里站好,从提示扫描到扫描结束不超过十秒钟。   “五条进去。”硝子视线黏在操控板上移不开,十指快速敲击着特殊键盘。   于是五条悟也听话地走进去站了十秒。   硝子让我们等几分钟,我想了想干脆就站在了她的后面。期间头发堆在前胸很热,我又把它们全头撩到后背去。   然而没多久就感觉头皮刺痒刺痒的,我摸了下发顶发现有一撮头发是紧绷的,一回头就看到五条悟垂下的手指在卷我的发尾。   “……”   我扯回被他卷着玩的头发,然后把目光移到了他的头发上。   他立刻后退一步。   嘁,小气鬼。   不玩就不玩。   “你们三天后再来拿结果。”家入硝子转过身对我们说,然后看向我,“抱歉,暂时在高专住几天吧,女生校舍的空房间很多,我带你去选一间。”   “我来我来!”五条悟立刻把手压上我的肩膀,凑近了说,“我很了解喔!”   家入硝子:“……”   我:“……”   是我幻听了吗?是女生校舍没错吧??   家入硝子:“人渣,你为什么会了解女生校舍??”   “啊——因为当初选校舍的时候有偷偷进去看过喔。”   “……”   “杰也去了诶!”   “两个人渣。”   家入硝子重新戴上了口罩,然后赶人,“那就让这家伙带你去吧,最好选楼层高一点的房间,不会太潮。”   五条悟握住我的肩膀控制我转身,又推着我往门外走:“走喽走喽。”   我扭身回头冲她挥手:“谢谢硝子!”   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看见她眉眼弯了弯,也向我挥手。   ……   把女生校舍三楼的房间全都看过一遍后,我挑了一个没有太阳直射的房间。   房间很大,床、书桌、衣柜只占据了小部分位置,剩下的空间都可以拿来放置私人物品。   “好干净。”我稍微有点惊讶。   五条悟低头回复讯息的同时告诉我:“有叫人打扫哦——喂?杰?”   “悟!我不是告诉过你没时间了吗?!你太慢了!!”电话那头的暴躁快要穿透听筒钻出来了,震得五条悟不得不把手机稍微拿远一点。   “好啦好啦~现在就过来了。”他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回复,“嗯——两分钟?一分钟?反正很快啦。”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把门关好,打量了一眼房间空闲的位置,稍微用手比了下尺寸:“要订做一个沙发才可以。”   许久不见的电子音终于出来了:【五条悟一直在我都不能说话】   “辛苦你了,被他知道了肯定咒术界也会知道,会很麻烦。”   【为什么挑一个没有光照的房间?冬天会很冷】   我反问道:“我怎么可能在这里住到冬天?”   【说的也是】   “对了!”房间门唰地被推开,五条悟冒了一个脑袋进来,“如果有需要购置的物品会安排人开车带你去的。——杰,你好暴躁啊,这种脾气没女人喜欢的噢——这次是真的只要一分钟了……”然后又飞快离开。   ……   这个画面仿佛在哪里见过。   而且……   这好像是我的私人房间? 第13章 怀玉04   我:[在忙吗?]   幼稚鬼:[“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我:[……好多图,都是谁?]   幼稚鬼:[两个“Q”的垃圾外加不重要的任务小鬼,以及超帅的五条悟哦~]   我:[嗯,超帅。我想买东西,可以安排人带我去吗?]   一分钟后他才回复我。   幼稚鬼:[OK,大概半小时会去高专接你]   得到确切时间后我就把手机扔到床上去了,没什么好做的事,打算穿过漩涡门回去把游戏机搬到高专宿舍来。   因为是一股脑全部搬过来的,很多线都缠在了一起,我只好坐在地上一条条理清。真正插上电源可以玩游戏已经是十分钟以后了。   嗡嗡嗡。   床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挪过去把手机拿下来,打开一看——   幼稚鬼:[为什么不回我](八分钟前)   幼稚鬼:[???](七分钟前)   幼稚鬼:[在厕所吗?那就再等你两分钟](六分钟前)   ……   幼稚鬼:[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利用完就扔掉吧?](四分钟前)   幼稚鬼:[刚道过歉就这样做了吗](三分钟前)   ……   然后是我刚才最新收到的一条。   幼稚鬼:[我生气了]   我:“……?”   我又重新翻了一遍聊天记录,还是没发现他的怒点在哪里,不解地打字回他。   我:[扔掉?很喜欢你,不会扔掉你]   幼稚鬼:[……]   幼稚鬼:[噢]   通常来说,聊天的人回复了“嗯”“噢”之类的话就代表着想要结束聊天了。但是五条悟……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在普通情况里面,所以犹豫后还是回复了。   我:[是真的]   不过他倒是没再回我了。   大概是不打算回了?   我设定好闹钟,打开游戏。   游戏机里的光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游戏《风のクロノア》,游戏的主角是一只黄色大眼睛、黑白相间长耳朵,时刻带着微笑的猫一样的生物,借助敌人的躯体跳起来后会喊出发音类似“Wahoo!”的未知语言。   整个游戏都充满了童话的风格,卡通欢乐的配乐、童趣可爱的角色仿佛都象征着这是一个健康积极的合家欢作品。   就连主角的经历也是极为常见的——遇见了特别的伙伴,从而开始了拯救“世界”的旅途。   就像一个不畏艰险的勇士。   不过这部游戏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加入了成人化元素,总会在看似团圆的场景中突遇牺牲、背叛和死亡。   在勇士这段短暂而又波澜壮阔的人生中,可以归纳为四个步骤:   [展开旅途]-[失去亲人]-[失去伙伴]-[孤独终老]   我很喜欢这样的剧情,有一种残忍的真实。勇士跨越艰难险阻取得最终胜利、捧着救世的荣耀转身回头,恍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而最后的定格画面正是主角独自坐在山崖边,静静凝望着远方的余晖。   但是自从遇见五条悟以后我就没玩过这个游戏了。因为几乎一直都和他呆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反而极少。   突然空闲下来没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了居然有点不习惯,玩游戏的时候失误了好几次,差点被敌人打死。   我索性丢开手柄,往后仰躺在地板上,盯着纯白的天花板发呆。   ……   想给他打电话。   我把搁在一边的手机举起来看,翻出他的号码,正准备播出时屏幕亮起了陌生号码的来电。   “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女声:“您好,我是帮助您购置物品的下野多美。”   我打开听筒外放,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我定好的闹钟还有十五分钟。   这么快?   我应道:“好的,请稍等。”   关掉游戏机,把宿舍的钥匙带上,我啪地关好门就往高专大门赶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外面的公路上,盘起长发的职业女性正站在引擎盖旁边打电话,脸色惨白地与人争论,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我走过去后她正好挂掉电话,潦草向我打了个招呼就回到驾驶位。   “安娜小姐……离高专最近的商场商品种类比较少。如果您……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可以去稍远一些的商场,那里的商品种类更多。”   她刻意把“时间充裕”几个字咬重了发音,连呼吸的喘气声都重了几分。   “好,我没什么事。”我听出来了,不过没太在意,用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对了,我问问悟有没有需要买的东西。”   “请不要!”下野小姐瞬间提高了音量。   我眨眼,朝她看去:“为什么?”   “五、五条先生正在进行重要的保护任务……”下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那是天元大人亲自布置的任务,最好不要打扰他们……”   诶~是这样吗?   身体前倾把头放在她的座椅上,我歪头盯着她。眼睁睁看着她本来就不太好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勉强,甚至额头也开始渗出细密的薄汗时——   我忽然愉悦地笑了。   是要带我去特别的地方吗?难怪之前会刻意问我是不是“时间充裕”,做坏事还要率先提醒别人,也太傻了吧。   “下野,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您是指带人购买物品吗?”   “不然还会有什么呢。”我收回视线,满不在乎地说,“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吗?”   “……您说得对。”   车开得很快,通常来说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被她硬生生压缩在十三分钟内开完了。   眼前这栋商场足够六层高,从地面到商场二层直接连了一架长扶梯,商场内亮晃晃的暖灯映得展厅舒适又温馨。   看起来是这样——   前提是它周围没有翻涌着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黑气。   “太搞笑了吧……”   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笑,所以看到这座商场后一直在笑。   搞不懂,搞不懂人类。   无论哪个世界都是这样,总有人会在不清楚实力的时候就开始擅自试探,不过这也算是高层试图掌控一切的象征了吧?   “下野,我有猎人执照哦——啊,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清楚,请问那是什么?”   “噢,不懂就算了吧。”   猎人执照有杀人豁免权哦,不过这个世界行不通吧。悟认识这些人吗?如果杀掉他们会生气吗?可是老头子说要干掉对我有威胁的人啊。哎,好烦。   我悠闲地往商场里进,脑子里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安娜小姐!”   “嗯?”我回头去看她,一副张着嘴想说话又很犹豫的样子,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放在胸前,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最终她还是垂下了手,牵动脸部肌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会在这里等您。”   ……   果然下野多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还会为良心所触动,会纠结、不安、恐慌,甚至产生一刹那的后悔。   可是不讨厌。   我喜欢善良的人,即使只是片刻的善良。   “多美,是第一次吧?”我脸上还带着笑意,指出她的缺点,“下一次不可以再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下野多美咬紧了嘴唇,眼神震惊地看着我,包裹在眼眶里的泪水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急促又狼狈地说:“不是、不是第一次了……”   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依旧会犹豫吗?   这不是让我更喜欢她了吗。   我告诉她:“那就早点转职吧,你不合适哦,看起来就很脆弱的样子。”   说完就踏上了直通二层的扶梯。   ……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巨大的黑色幕布自上空呈半弧形往下降,最终变成一个倒扣的碗罩住了商场。   下野多美流着泪倚在车门处,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包烟,夹起一根点燃:“多谢您的建议……我会尽快辞掉这份傻逼工作的。”   另一边——   “嗯——?没接到人是什么意思?不是叫你半小时内要到那里吗。”五条悟按着天内理子的头躲避攻击,脸上的笑容愈发森冷,“把老子说的话当耳旁风吗?”   被按头的天内理子:老、老子??瞳孔地震。   “……在你去到之前就被人接走了?”五条悟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报告,不耐烦对被挡在无限外面的敌人说,“好烦啊,安静一下,我快听不清电话了。”   电话里原本负责接送的人慌张地说:“上面提前派人把安娜小姐接走了,目的地好像是那座被封锁关闭的三越百货……”   就在两小时前,那座三越百货诞生了一只一级咒灵。原本应该由五条悟负责消灭,因为临时接到了星浆体的任务不得不暂且推迟,遂封锁了现场,以消防检查不合格的理由禁止普通人进入。   咔。   握着的手机经受不住力道裂开一条缝隙,原本接通的电话立刻因为零件损坏自动中断。   看见五条悟变脸全过程的敌人幸灾乐祸说道:“遇见突发状况了吗?现在把那小鬼让给我还来得及赶回——唔!”   五条悟瞬间解决掉敌人围在身边的两具分.身,“你这种戴着可笑头罩的垃圾在说什么鬼话啊,不会是因为长相粗糙才不得不学会没用的嘴炮吧。”   “……什么!?”   “看来你还没搞懂情况啊。解决你这种家伙——”五条悟倏地出现在敌人本体面前,一拳打在他的下颚上,“就是一分钟的事情。”   五条悟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敌人,冷淡地看向天内理子:“解决了,现在立刻回……”   “怎么办!黑井她!!”   天内理子惊慌地捧着手机,凑到五条悟身边把屏幕画面给他看,“黑井被绑架了!”   天台的铁门被人猛地撞开,夏油杰闯进来:“悟!黑井小姐被人带走了!”   他愧疚地闭上眼,后悔道:“抱歉,是我的失误。我想先行赶来帮忙,错估了黑井小姐对地方的价值。”   五条悟随意地站着,淡淡道:“这样啊,那也算不上多大的失误吧。先把这个小鬼带到高专去吧,让硝子做替身去救黑井……”   “慢、慢着!”天内理子单手握拳放在胸前,震声反驳安排:“交易之时妾身也要一同前去!!因为妾身……”   坚定的表情骤然变得空白、眼皮耷拉下来,身体软软向下倒去——被五条悟单手拦住。   五条悟勾着天内理子的腰把她提起来,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杰,你带上硝子去冲绳救黑井,我有事先赶去别的地方——这小鬼我会带在身边。放心,我死之前她不会死。”   “悟?”夏油杰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五条悟经常会在任务中途跑去干别的事,比如买特产或者饿了去吃饭,但是在这种严肃的情况突然离开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发生什么事了?”   “那群老不死把安娜带到三越百货去了。”   安娜?对了,是早晨悟带过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不是新生了一级咒灵、需要你去处理的地方吗!?”   “嗯。”五条悟提着天内理子就走,“所以我要先赶去那边。”   夏油杰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对上面那群蠢货他也相当不爽。   五条悟经过夏油杰身边的时候撞了下后者的肩膀:“我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已经被带过去了吗?如果没能赶上……   但夏油杰没有说出这种话,而是“嗯”了一声后说:“我会把黑井救出来的。”   “对了,杰,手机借我用一下。”   “嗯?好。”   五条悟播出刚才被他挂断的那个号码,声线极低地开口:“十分钟之内过来廉直女子学院,接我去三越百货。”   “如果不能按时赶到的话,这次真的会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带走的理由:   1.女主是突然出现的,来路可疑   2.看起来和五条悟关系亲近,而五条悟又是最强,还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东西(?),怀疑女主有别的想法   3.拒绝了加入咒术高专(差不多就是,邀请你加入我们——你拒绝了,那你呆在这里一定有阴谋)   【其实上面的逻辑都正常,基本会多考虑一些的人都会想到,不过女主和他们就不是一个立场】   ……   安娜:就这?笑死,根本笑不死   -   见面后盯着五条悟抱妹的手——   安娜:(盯)   五条悟:干嘛?(理直气壮) 第14章 怀玉05   我以为搭乘的扶梯是直上二层的,上去后才发现其实是商场内部的一层。而我原本在外面看到的一层其实是负一层,专门出售来自世界各地的糕点小吃、生鲜食品。   整栋商场二层以上都是回字形的结构,我从二楼一圈一圈绕上去直到五楼都没有看见咒灵的踪迹,圆也没有察觉到有任何踏入我警戒范围的动静。   “土豆,你能感应到咒灵吗?”   【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你好弱啊,这都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没有咒力】   “我有念能力!”   【如果你有咒力不就能看到残秽了吗,都怪你】   “……反弹。”   【小学生】   最近黑泥的脾气因为藏起来的金碎片变得比较暴躁,我决定不跟它计较。   我趴在五楼的雕花护栏上,略微抬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拱形屋顶。由不同的蓝色拼凑而成的星空图案就印在屋顶的彩板上,因帐笼罩的黑暗让这片星空更加逼真了。   咔嚓…咔嚓…   一楼展台的位置忽然有了极轻的动静,我立刻翻过护栏往下跳,在每一层的边缘轻踏借力后轻松落地。   声响是从展台上的立式广告牌后面传来的,一只荧绿色、佝偻的畸形咒灵正埋头啃噬着展桌。听到我的动静后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长满尖牙利齿的嘴“脸”。   “工作…工作…”   四肢形状诡异的咒灵慢吞吞地朝我靠近,然后猛地张开大嘴,一声震荡大脑的尖啸穿透空气扎入我的大脑。   【滚!】   精神体驻扎在我脑海里的黑泥咆哮着把试图侵入我大脑的尖啸撞散,导致精神攻击还没触及到我就被拧碎丢了出去。   “——!”   攻击失败的咒灵像是陷入了狂躁的情绪,凄厉地嚎着奇异的语言。   吱…嘎…   哐啷…哗啦…   整座商场骤然响起不停地有商品被推倒碾压的声音,我抬头往上看,上面楼层的墙壁、柱子、护栏里不断往外涌出外貌扭曲的咒灵,密密麻麻像从母体内孵化的异形幼崽,终于接触到外界新鲜的环境,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   拱形屋顶的角落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十二脚蛛,头胸部的背甲前端布了四列共16只个单眼,猩红混沌的单眼正死死盯着我,腹部的纺器接连不断从中喷射出黑色的丝线。   “……”   好多啊,而且好恶心。   我伸出手,掌心向下与地面平行,灰绿色的光芒自掌心处闪现。   “达摩克利斯。”   一根镶满了数个奇形怪状头颅的柱子撞破地面冒了起来,整根柱完全升起的一霎那,所有狰狞的头颅同时睁开眼,歪斜的嘴里不住地流淌着饥渴的津液。   “吃光它们。”   听到命令后所有头颅如同上膛的子弹瞬间弹出去,咬住猎物的同时从连接柱体的锁链上再次新生一枚头颅向另外的方向弹射、撕咬新的猎物。   二生四、四生八、八生无数。   只要在固定范围内还有猎物活着,达摩克利斯就会一直生成新的头颅锲而不舍地扑上去。   随着丑陋的咒灵不断被头颅吸收吞噬,柱体也反复膨胀、干瘪,就像人类进食时会有的吞咽动作一般,柱体也在进食。   【达摩克利斯】   念能力者具现化出一根漆黑的柱子,柱子上长满了凶猛的、富有攻击性的头颅饿鬼,当术者下达攻击命令时会涌向十米范围内、术者以外的所有生命体,直至吞噬殆尽。   限制:术者不可离开柱子超过五米,否则达摩克利斯会陷入狂暴,发生剧烈爆炸。   我摸了摸沉迷吃东西的柱体,心情有点忧郁:“达摩克利斯,你是不是又变丑了?”   不停吞咽的柱体一抖,所有头颅同时发出鬼哭狼嚎的呜咽声,吞噬咒灵的速度更快了。   那只会精神攻击的绿色畸形咒灵被四五个头颅从角落拖拽出来,挤压在它身上啃噬发泄,最终咒灵在四分五裂的撕扯中消散粉碎。   这只咒灵消失的刹那,周围还没被头颅吞噬的普通咒灵也同时消失了,正扑在它们身上撕咬的头颅咣当撞在地上,晕晕乎乎飘起来在半空中望来望去地寻找突然消失的猎物。   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食物,从锁链中生出的头颅又重新回到了锁链里,而原本就镶在柱子上的头颅委屈地飞回来绕着我转圈圈。   “那只绿色的死掉以后其他的就消失啦。”我指了指吞掉畸形咒灵、重新回到柱子上的四枚头颅,“它们吃掉的。”   原本绕着我转圈的头颅立刻飞过去撞击自己的同类,发泄一通后回到了柱体闭上眼,脸上还挂着愤愤不平的表情。   “辛苦了,达摩克利斯,回去吧。”   嘭地一声镶嵌着饿鬼头颅的柱体消失在原地。   我望着一片狼藉的商场内部,陷入沉思——生活用品是哪一层来着?   咚咚咚咚。   铝制自动扶梯被沉重脚步踩踏的声音急促不断地响起,来人倏地从扶梯上跳起、平稳落地,我惊讶地看着他:“悟?”   接着目光就落到了他抱着的女生身上,安静得像睡着了,连跑跳的震动都没有吵醒她。   五条悟抱着女生走近我,然后躬下腰问我:“还好么?”   我点点头,指着女生困惑地问:“为什么要抱着她?你喜欢她吗?”   “哈?你怎么想的。”他提着女生的后衣领把她放到地上任其躺着,“是任务目标。”   说着蹲下.身握着女生的肩膀使劲晃:“喂,天内,醒醒。”   ……天内?   我陡然想起在冲绳海边的店时,五条悟曾经说过的“我还故意往天内碗里倒过小半瓶酱油,肯定难吃得要死”。   是那个后来会死掉的被保护人天内吗?   被他使劲晃醒的天内理子猛地跳起,明明晃个不停却依旧摆出防御的姿势,“混蛋凶手,你别想……五条悟!?黑井、黑井呢!”   五条悟无所谓地双手插兜,回答道:“啊,杰和硝子去救了。你直接跟我回高专。”   “……”天内理子哆嗦着嘴唇,竭力想止住颤抖,结果还是崩溃地捂着脸痛哭出声,“呜哇啊啊啊!!”   “……喂。有什么好哭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五条悟头疼地移开眼,发现我也盯着他看,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因为要来找你!”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担心我吗?谢谢悟。”   五条悟:“……”   天内理子跪坐在地,脸颊深深埋在自己的手心、断断续续地啜泣:“黑井…黑井…我还没有和她道别过……我还想…再见她一面啊!”   和同学们都好好告别过了,可是我最重要的黑井还没有啊!   明明、明明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给予我力量的黑井……   黑井……我好想见你……   她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伏在自己的腿间依靠嚎哭宣泄痛苦,撕心裂肺地像是要把喉咙里那颗苦涩的心都呕出来。   ……   偌大的商场异常安静,只有悲伤的哭声回荡在大厅里。   “啊啊,烦死了,知道了。”五条悟揉了揉凌乱的白发,无奈说道,“带你去机场等行了吧,等他们带人回来。”   天内理子抽噎着抬起头,期待地问:“可、可以直接去冲绳吗?”   五条悟否决了她的想法:“不行,行动中途没法给杰他们打电话、而且你的手机交给硝子伪装用了,所以没有交易地址。”   “好叭……”   “不要得寸进尺啊。”   我用怀疑的眼神来回在他们之间扫射,直到天内理子转身后,我一下子拉住五条悟控诉道:“为什么你对她很温柔,对我就很凶?”   五条悟:?满头问号??   他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拉近距离,咬牙切齿在我耳边问:“老子哪里很凶了?”   ……居然还问我哪里?   真的很神奇。我心平气和地想。毕竟正常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么自信的。   我指了指他箍住我的动作,然后问:“这个,不凶吗?”   他刻意侧弯着腰看了一眼我被他固定在胸前的姿势,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理直气壮说道:“完全不。”   “你真的好自信。”   “这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刚才收到了女性递来的联系号码喔。”   “真好,我都没有收到过。”   “……这也羡慕?!”   “让我看看。”   “我找一下——唔,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战斗的时候弄丢了吧。”   走在前面不停抹眼泪的天内理子时不时转头盯着我们,被泪水洗刷过后更加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原来如此”的感觉。   我出去后发现下野多美还站在车边抽烟,脚下扔了三四个干瘪的烟头。见到我时她直愣愣地盯着我,连火星快要烧到手指了都没注意。   “多美。”我来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她像是骤然回神般抖了一下,掐掉烟,掏出纸巾把地上的烟头包裹起来,然后才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欢迎您回来。”   “是不是很惊讶?”我笑嘻嘻地问她。   “……不。”下野多美轻轻舒了一口气,“是惊喜。”   的确是惊喜。她原本得到的情报是女孩只是一个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而她则是把还未长成的孩子送入绝境的帮凶。   结果在六眼刚刚赶来、还没进入帐时,诅咒就已经被祓除了。这说明安娜小姐不仅仅只是咒术师天赋了,这孩子已经是强大的咒术师了。   太好了。下野多美认真地想着,回去就把这份傻逼工作辞了。   “对了,多美。”我把下野多美拉到一边问,“你们怎么发现我的存在的?是学校报告的吗?”   下野多美犹豫了一下,回答我:“不……高专只是报告说六眼带来了一个有天赋的孩子。真正发现你的是“窗”,他们负责划片区的监测工作,以及向上面汇报可利用性。”   “是善良的人吗?”   “不,是身为人的工具。”   这样啊,我明白了。   “多美,可以告诉我是谁吗?”我拉着她的手臂问道,“我想警惕一点。”   下野多美失笑,不过还是拿出手机给我看了照片:“这种人基本都会藏起来的……报告你的村山久让是忠诚于保守派的人物,平时也只和同僚打交道,最尊敬的人大约是驯养他的老师吧……像条疯狗一样。”   我没想到下野多美直接就把我想要的个人信息全都告诉我了,开心地问道:“那他住在哪里呢?”   “咒术总监部,就是那里。”她指着远处一尊铁塔模样的地址说,“二到三层是他们“窗”居住的地方。”   “喂!——该走了!你们!”五条悟站在轿车边催促,“聊什么啊那么久!”   我冲他挥了挥手,拉着下野多美回去:“多美辞职以后要做什么呢?”   “可能是成为“窗”吧。”   “和那家伙一样吗?也会住在那里吗?”   “怎么可能啊,我只是监测咒灵的普通“窗”,和那种加入派系的完全不同,没资格住在咒术总监部的。”   “真是太好了,多美。”   她拉开了驾驶位的门,冲我眨了眨眼:“是啊,我也不愿意成为那种人。”   下野多美把我们送到机场后就离开了,说想尽快赶回去填写离职申请。不到四个小时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就带着一名女性出现在机场,天内理子迅速扑了过去:“黑井!”   我牵着家入硝子的手,认真告诉她:“硝子,你长发的样子好漂亮。不过我发现是因为你本身就很漂亮。”   硝子抱着我开心说:“谢谢安娜。”   夏油杰和五条悟凑到一起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回来后一致决定带着天内理子在东京好好玩两天,后天早晨再送她回高专。   家入硝子本来想提前离开,被黑井和天内一个劝说一个撒娇地半推半就留下了,也答应后天早上再一起回去。   晚上吃完饭散步的时候,我跑到文具店买了一只红色的记号笔。天内理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我:“安娜,你和五条是不是这个?”   我一脸不解:“‘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竖起了小拇指:“就是这个啊!这个!”   ……?看不懂。   “悟。”我把等在外面的那个人叫进来,好奇地问,“我们是这个吗?”说着竖起了小拇指。   五条悟:“……”   天内理子:“……”   “天!内!理!子!”   “安娜——!你出卖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围着夏油杰绕圈,虚心请教硝子:“硝子,是我做错了吗?”   家入硝子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用管他们。”   ……   夜晚。   我进入“绝”的状态,悄无声息离开了酒店。   咒术总监部居住的铁塔防护的确很严密,甚至还有特殊的帐用于防止未经识别的术士进入。可我开启“绝”以后,就成了术式无法察觉的“隐形人”。连六眼都做不到的事——帐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我很快找到了住在三楼的村山久让的房间,他正躺在床上酣睡如泥。   我轻巧地推开窗户,脚尖点地潜入他的房间,中途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解开“绝”后立即进入了“圆”,范围内没有任何值得警觉的东西——说明村山久让睡觉前什么防范都没有做过。   就这么相信铁塔的防护吗?   我纵身跃上床,一秒之内掰断了他的双手,再在他惨叫出声前用念剑顺着张开的嘴捅进喉咙直直插.进了木板床,把他整个人钉死在床上。   “太好了,让你叫出声就难办了呢。”我轻声说,“你真好运。上一个愿望很难的,强求失败应该会死很多人吧……他们都会陪你哦。开心吗?”   村山久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血液涌上喉咙的咕噜声和挣扎时喉咙下意识发出的赫赫声。   我的双眼迅速染黑,毫无知觉地向他伸出手:“村山久让,给我眼睛。”   被喉咙里鲜血堵住气管、近乎窒息的村山久让根本无法出声:“……”   “不行吗?那么……村山久让,给我背骨。”   “……”   “还是不行吗?那就……村山久让,给我大脑。”   “……”   我咧开嘴笑着,固执地摊开双手:“村山久让,给我心脏。”   “……”村山久让仍旧只能沉默着,突然整个人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挤压、扭转,最后噗地炸开碎成一团肉糜,墙壁、桌脚、地上到处都是碎肉残渣。   恶心的腥臭味迅速填满了整个房间。   眼里的漆黑逐渐消退,我的神智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浑身的血渍后悔道:“啊……应该带伞过来的。”   我掏出红色记号笔,趴到墙边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お、は、よ、う”(早上好)   老头子,我有好好打招呼哦。   写完后收起笔,我重新打开“绝”,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黏糊的血液粘在衣服上的感觉很不舒服,我想尽快赶回去洗澡。走大门的话会吓到值班的人,所以我攀着每层的窗沿跳到了我房间的阳台。   然后打开落地窗,拉开了及地浅色窗帘——   看到了坐在我房间椅子上的人。   “悟?”   坐在转椅上的人转了过来,指节缓慢而有序地敲击着桌面:“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就从阳台跨进来了,是你没有锁哦,不怪我。”   重点是这个吗?   我略微动了动双臂,想要摆脱浑身黏腻的不适感,苦恼地对他说:“悟,我的衣服都被弄脏了。”   五条悟单手托腮不看我,指着桌上的包装盒:“我买了蛋糕哦,这可是这条商业街的特产,超——难排队的~”   鸡同鸭讲。   “悟。”我脱掉鞋,赤脚踩进房间,“我去杀人了哦。”   忽然起风了,浅绿色的窗帘被推得轻轻拂动起来,温柔抚过我的小腿。清透的月光倾洒在五条悟的脸上,精致的五官从满含笑意褪变成了毫无表情的模样。   他说。   “啊,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强求规则】   1.满足安娜的三次强求,就可以提出一个请求。(相当于许愿)   2.请求越大,则相对的下一轮的强求则会越大。(第n次强求完成后许愿成为亿万富翁,那么n+1次强求开始就是要心脏脑子之类的超高难度)   (ps.安娜这次强求的难度是超高级,说明她上一次完成的请求同样也是超高级)   3.如果连续拒绝强求四次,拒绝者和拒绝者最爱的人,也就是说至少两人会同时死亡。   3.1.(上一次)请求的难度越大,相应的这次强求拒绝后造成死亡的人数越多。(从相处时间由长到短排队死亡,所以“窗”会死很多)   (pps.这里设定默认也看作拒绝强求)   -   其实还有很多条件,比如说知道名字啊、如果强求中途消失了会被迫中断,但是这些情况都不可能发生,我就不细说了。   不知道有没有没看懂的宝宝。   这个能力和拿尼加是一样的,但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强求的其实是亚路嘉,完成请求才是拿尼加) 第15章 怀玉06   “怎么,是想要我夸你吗。”   五条悟冷淡的语气和白天在电梯里时如出一辙,我原本打算迈向他的步伐被迫止住。   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是那些人先挑衅我的,我只是杀掉了工具,甚至没有对真正处于幕后的人动手。   杀掉工具也值得生气吗?   况且……   还是有害无益的工具。   冰凉的木地板把未褪的春寒一点点浸入脚底,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是我的房间。我冷静地想着,而我却在自己的房间里踌躇不前。   因为这个人。   我直视着他那双淡漠得如同无波古井般的苍穹之眸,被冷风包裹的大脑骤然清醒地意识到——   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脚尖转了个方向,我打算绕过五条悟去浴室洗澡。从阳台刮进来的风更冷了,伴着浸骨的雨滴紧紧贴在我裸露的小腿上。   “阿嚏!”   啪嗒。   随着打喷嚏的动作,一小块碎肉从衣领掉在了地板上,半凝固的血液砸在地板上开出一朵肆意的花。   不知道是哪里触及到了五条悟的神经,他突然起身大力推开转椅,拽住我的手就往浴室里拖。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踉跄着随他跌进了浴室,余光瞧见被推到角落的转椅吱吱呀呀高速旋转着,下一秒门就被五条悟狠狠关上。   他把我拽到镜子面前,左手从前面禁锢住我的双臂,右手掐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   “这副样子——你就是这副样子从外面回来!”五条悟的怒气值瞬间到达顶点,想把人直接按在镜子上让她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   右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又强行控制自己收敛力道。   “你是生怕没人知道你杀人了是吗?”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句话。   ……什么?   我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污秽,甚至细看还能发现不少肉渣粘在柔软的布料上面。那头总是瀑布般微卷的长发也被搞得乱糟糟的,东一缕西一缕胡乱缠在一起。   一看就是从凶杀现场跑出来的。   但我没想到五条悟会因为这个生气。   我想看他的表情,被固定着转不了头,便去看镜中的他。   镜中的五条悟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我,苍青色的眼瞳中翻腾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我从没在他的眼里见到过这么多的情绪。   愤怒、不可置信、懊悔……   懊悔?   为什么他会懊悔。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正想再仔细看清时,被五条悟发现了我在从镜中窥探他的情绪,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   三秒后,他把我翻了个面,然后躬腰凑近,脸几乎要与我贴在一起,那对浓密的纯白睫毛就距离我近得不超过10厘米。   “想看是吧——来,看。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五条悟很好地把那些感情都藏起来了,近在咫尺的冰蓝眼眸里只剩下了残存的怒火。   我移开眼,偏了偏头想挣开他的手:“悟,很痛。”   他松手,后退了一步:“痛?那不是正好么,现在清醒了是吧。”   ……清醒?   我收敛起全身的气息,进入“绝”的状态。五条悟一怔,倏地伸手抓住我的小臂,“这是什么?六眼看不到你了。”   “这是我的能力。”我关掉“绝”的状态,平静地说道,“悟,我很清醒。帐挡不住我,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所以就算看起来再糟糕一点也无所谓。”   “况且,你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吧。明明已经很生气了,为什么还不问我。难道不想知道我杀了谁吗?”   我想把他握着小臂的手扯下来,但就像固定死了一样完全扯不动,索性放弃。   “我猜到了。”五条悟深沉的眼里泛起波澜,“是跟上面有关的人吧,我看到你把那个女人拉到一边去问她——所以是“窗”么?报告你行踪的那个“窗”。”   “悟好聪明!”我兴奋地对他鼓掌。   随即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哎,难道你是因为这个懊恼吗?觉得如果不是你安排的人来迟了,我就不会被带走,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五条悟闭了闭眼,说道:“是我搞砸的么。”   我拖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近,鼻对鼻、眼对眼,告诉他:“和你没有关系。他们迟早都会对我动手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距离太近了,五条悟特有的甜香止不住地往我鼻子里钻。   我忍不住凑近他领口闻了闻,被他恼火地揪住后衣领拉起来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被处以死刑!”   “死刑?不会的。”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歪头看着他,唇边扬起笑容:“悟,我为什么要杀人。杀了多少人……不想知道吗?”   啊,出现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震怒。   他的声音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最后那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杀了多少人——?!   我没想到五条悟会问这么傻的问题,惊讶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我杀掉的是为保守派脑肝涂地的“窗”。你知道村山久让吗?就是监测我的那个人,他房间里的报告居然是建议直接抹除我,这也太过分啦。所以我要杀掉他们啊。”   我不高兴地说道,“虽然最应该杀掉的其实是幕后的那群人才对,不过第一次就稍微威慑一下、杀掉工具就好了。”   “杀了多少呢……嗯……反正不会少于30啦,具体我也不知道。”   五条悟的眼神更沉了——   疯了吗。把杀人描述得像下饺子一样随便。   “悟肯定不能理解吧,说不定会觉得我把人命看得过于随便了。”我把洗手台的大理石花纹拍得啪啪作响,感觉好笑极了,“可他们不也是吗?”   “随随便便就给我定下死刑,太可笑了吧,以为自己是审判对错的神明吗。”   他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我的胸腔里突然怒气横生,逼近他,问道:“他们想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   我只是杀掉了想害我的人,你为什么!凭什么生气!   面对我的怒气,他只是冷淡地、略带讽刺地说:“就算杀掉他们,也还是会有新的继承同样意志的人出现。这种人是杀不完的。”   “况且,报告你的只有村山久让。”五条悟尖锐地指出我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想法,“你选择杀掉这么多人,只是因为想这么做。”   我承认道:“他们为政客用尽一切肮脏的手段,这种人为什么不能杀。”   五条悟也笑了,冷笑。在最开始的愤怒情绪爆发过后,哪怕现在同样生气,却没精力再发火了,“你以为放纵自己毫无节制的欲望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结果?我不需要。   “悟,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轻描淡写地扔下重磅炸弹,“在我的世界,强大的实力才是永恒的规则,敢动手就要有承担报复的决心。很畸形对吧?可它就是这样。能力者在能力者的世界掀风起雨;普通人在普通人的世界苟活。”   我顿了顿,仔细咀嚼了一番自己的用词:“没错,苟活。能力者只要在他们的世界稍微抬一抬手,平静的生活就会不复存在。”   “所以他们动手了,我报复了。哪里不对吗。”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五条悟终于发现真正的分歧点在哪里了。   他们之间对这件事的态度从根本上就是不一致的。这不是她毫无节制的欲望,她甚至没有特别想杀人的想法,她只是在遵循溶于骨血的“规则”。   对。规则。   他陡然不知道自己该对谁愤怒,只是开口:“每个世界的规则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们有法律,我们也有啊,只是无法管控能力者。”我反问他,“你们会拿普通人的法律来制裁咒术师吗?”   不会,最多作为行事规范。五条悟很肯定地想。咒术界由总监部来判定对错。   “你看,你们不也同样吗。只不过对于杀人罪管控得比我们更严格。”   “但那也只是管控普通咒术师吧。”   “对他们高层而言,不还是想杀谁就杀谁吗?”   五条悟紧拽我小臂的手终于松开了,我手掌用力撑起身体、坐上了洗手台,直视他的眼睛:“这不是更糟糕了吗?上面的人肆意摆弄杀生权,时刻盯紧可能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   “你很危险哦,悟。”   沉默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紧绷的双肩乍然松懈下来。伸手抓了一把自己凌乱的短发,吐出一口浊气,“算了。我走了。”   说着他就真的朝浴室门走过去了。   ……   走了?   为什么走?!   “悟!”我倏地提高了音量,“如果我只杀一个人!他们绝对不会罢休的!甚至可能会连累告诉我情报的多美!”   “但是——!我杀了更多的人,他们就会畏惧,就会怕!就不敢动手!”   五条悟背对我握着门把手,声线极为低沉:“可能你是对的。但我不能接受。”然后按下门把手,走了出去。   咔哒。   房间的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地关上。   ……   我沉默地跳下洗手台,打开花洒,把身上的污渍清洗干净。   ……不能接受?   哈哈,说的也是。毕竟我们是不同的。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半小时才停。我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放在桌子上的包装盒,打开是一小盒奶油蛋糕,边缘夹着一枚小勺子。   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蛋糕往嘴里塞,奶油的甜度刚好合适,蛋糕也软糯得一抿就化,只是会让人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东西。   啪嗒、啪嗒。   咸涩的液体从努力睁大的眼眶中径直滚落到桌面,溅开一朵朵透明的小水花。   “我没错。”   是他们想害我的,所以杀掉是应该的。   “我没错。”   老头子说过,不能主动伤害别人,但要干掉威胁我的人。   ……   凭什么。   凭什么!!   我明明没有错!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狂躁的戾气,我直接端起剩余的蛋糕用力把它砸在了地上,雪白的奶油铺满了脚下,就像那个人的发色一样刺眼。   我急促地喘息着,仍觉不过瘾,又扭头把转椅抄起来哐当一声砸在柜子上。   “五条悟,你这个混蛋!”   骂完我就直接冲出阳台跳了下去,一秒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   ……   过了很久,房间门被滴滴的刷卡声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抽出桌上的纸巾,蹲下擦掉了地板上的血迹。   看着被摔在地上的蛋糕,笑了一下,声音极轻。   “骂人居然还这么大声,怎么想的啊。”   擦掉后又去了浴室,取下花洒把红色的痕迹全都冲洗掉,然后离开了房间。   ……   “悟。悟!”   手机那头夜蛾严肃的声音终于唤醒了发呆的五条悟,他后知后觉回应道,“在~在。”   “咒术总监部在凌晨十二点左右一共死亡了34名“窗”,全都是身体内部突然炸开的离奇死亡。现在上面怀疑是那个叫安娜的咒术师做的,因为凶手在村山久让的房间里留下了字迹,而近期村山久让的唯一动作就是向上面报告了安娜的危险等级。”   咒术师?她根本不是吧。   五条悟懒散地回道:“危险等级吗?不对吧,应该是报告立即抹除……”   “悟!”夜蛾打断他。   “好~好,不说了。”五条悟顺从老师的意思、转移了话题,“留下了什么字迹?”   夜蛾沉默片刻:“早上好。”   五条悟:“呃……早上好?我问的是留下了什么字迹?”   “谁跟你打招呼了!她留下的是‘早上好’!”   “噗——”   “悟!这不是好笑的事情!”   “好的、好的。”五条悟揉了揉眉心,问道,“那上面做出了什么处置?”   “……把她定为极其危险的等级。”   “没了?”   “没了。”   “哈,太扯了吧,居然让她说中了。”五条悟超小声地说。   夜蛾:“你说什么?”   五条悟:“没有哦~没说话。”   不过也难怪,连我都能挡在外面的帐,她却可以随意进入。五条悟大大咧咧地双腿交叠躺在沙发上想。那群惜命的老家伙大概吓破胆了吧。   “悟,她很危险,高专不能再让她随意进入了。而且你们现在同一家酒店……”   五条悟垂下眼帘,语气颇淡地说道:“不在。昨天我们大吵了一架,她早就走了。高专应该也不会回去的,那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吵架?是什么事,确定她是杀害34人的凶手了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东西?”   “不是啦,她居然是咸党哦,还把我送的蛋糕扔掉了!我可是绝对的甜党啊!”   “……”   “她想要什么,唔——可能是我吧,毕竟这家伙老是说喜欢我。”   “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不高兴地嘟囔:“嘁。她不是拒绝校长的提议了吗,说明是不想加入高专的吧,那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啊,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感觉是歪理,但是夜蛾莫名地信了,“总之,你自己要注意。另外今天咒术总监部会派人去她的酒店房间查看有没有遗留的痕迹可以定罪。”   “知道了。”五条悟没什么情绪地说,“挂了。”   刚挂电话,房间门就被咚咚咚敲响了。他走过去打开门,夏油杰正站在外面:“悟,你收到夜蛾老师的消息了吗。”   五条悟:“啊——收到了。”   夏油杰皱紧眉头:“上面把安娜定为极其危险,但是她很纯粹……”而且就昨天和他们呆在一起时的行为来看,根本不像是那种滥杀的人。   “杰。”五条悟打断他剩下的话,“‘纯粹’是很多面的,她有自己的规则。”   夏油杰:“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五条悟看向其他地方:“硝子呢?”   他不想说的事情怎么也问不出来的。夏油杰叹了口气:“硝子收到消息就说没兴趣待下去了,直接回高专了。”   五条悟把手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推着后者往外走:“那就不管她了。别想那么多了,是谁说想让天内开心点的,难道你想偷懒?”   “怎么可能啊。”   “那就提起干劲来啊。”五条悟拍着夏油杰的肩膀,提醒他,“任务。”   而后,又极低地重复了一遍,“任务。” 第16章 怀玉07   一觉醒来,六人大队忽然变成了四人,天内理子左右探头、在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身后怎么都没见到另外两个女生,她问:“安娜和硝子呢?”   夏油杰笑着回答:“学校有急事叫硝子回去了,安娜……”   他递了个眼神给五条悟,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话道:“噢,我们吵了一架,她跑掉了。”   天内理子:“诶——?!”   天内理子:“不是、等等、为什么会吵架啊?!”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道:“啊,她居然是咸党!这怎么都没法让人接受吧,我是绝对、绝对的甜党噢!她还把我买的蛋糕打翻了,当然就吵架了啊。”   夏油杰:“……”还挺会编的。   理子瞳孔地震:“就这个吗!那你不要给她甜的东西不就好了!”   五条悟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天内理子:&#@*&……   原本属于安娜的房间门敞得大开,有几个防护严密的不明人物正在用奇怪的仪器扫描房间各处的痕迹。   理子经过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刚要出声询问就被五条悟按住肩膀。   五条悟指着房间里地上散碎的蛋糕:“看,被她打翻的蛋糕。太过分了对吧。”   “啊?”天内理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发现了一摊蛋糕,甚至还能隐约嗅到香甜的奶油味。   不过她想问的不是这个——那些在房间里的奇怪的人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上前按住她另一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的同时扭头问五条悟:“悟,什么时候买的蛋糕?都没发现。”   “唔,后来叫人帮我跑腿买的。”   “我还以为你又是任务中途溜走了。”   “怎么可能嘛,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同时把天内理子推着不停往前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远离了那个让她好奇的房间。   黑井倒是发现了些许端倪,但也没往更复杂的方向想,以为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她们的东西,遂也帮着两个男生转移天内的注意力。   五条悟本来就是很会玩的性子,带着天内理子到处乱转、不管遇见什么有趣的东西通通都尝试一遍,夏油杰和黑井则跟在他们身后观察来往的人群。   “完全是在游玩啊,这样真的没问题么。”黑井既高兴又担忧。   “没关系的,我的咒灵都在周围警戒,况且悟也是很警惕的。”夏油杰安抚地对她笑着说,“虽然是我提出让理子开心点,但其实是悟决定带她来玩儿的。那小子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理子着想吧。”   酸涩涌上鼻尖,眼眶周围忽然热热的。   黑井欣慰地看着理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开口说:“真的非常感谢……”   夏油杰也注视着天内理子无忧无虑的脸庞,黝黑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着明媚的光,涩然道:“……不,应该是我们非常感谢。”   天内理子兴奋地跑进一家饰品店,挑了一只可爱的发箍戴在头上,冲到黑井面前左晃晃、右晃晃:“黑井!好看吗好看吗!”   黑井还没说话,五条悟就在后面指着理子的新造型爆笑:“哈哈哈哈哈!鸭子!杰你看,好像鸭子!!”   天内理子:“什么?!!”   夏油杰哭笑不得地和黑井一起安抚住暴躁的理子,夸奖她:“很可爱,很适合你。”   她鼓起嘴把发箍取下来,瞪了一眼五条悟:“如果安娜在,她肯定会夸我。”   “喂,她不在干嘛瞪我??”五条悟满头问号。   理子已经完全相信五条悟所谓的吵架把人气走的说辞,振振有词道:“如果你不跟她吵架,她就不会走了!”   五条悟:“……怪我咯?”   天内理子晃了晃手里的发箍说道:“这个我是想送给她啦,感觉很可爱会很适合她。”   随即又看向夏油杰:“安娜去哪里了,是被五条气回高专了吗?”   糟了……   夏油杰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立刻祸水东引:“悟应该知道吧……悟,她去哪里了?”   被挚友出卖的五条悟:“……”我怎么会知道啊。   面对理子疑惑的眼神,五条悟张口就来:“谁知道啊。可能是出国旅游了吧,说起来她好像对种花挺感兴趣的。不过她没有身份证明也去不了……”   ???   现在谁会没有身份证明啊!果然是在瞎说吧!   天内理子露出一对死鱼眼盯着他:“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呵呵。”   五条悟:“……”啧,这小鬼的态度真让人不爽啊。   晚餐是五条悟掏钱包选择了一家能观赏到东京湾夜景的高级餐厅,而且是更为昂贵的私人包间,自带观景阳台。   为此理子狂吹了一波彩虹屁,把骄傲的白毛DK捧得洋洋得意。   用餐中途,五条悟的手机响起铃声,他起身去了阳台才接通,“什么事?”   “悟少爷,您通知的生活物品已经购置完毕了……”女人站在咒术高专女生校舍的三楼走廊尽头,苦恼地说着,“但是您说的那个房间没人在,东西是放在门外吗?”   什么?五条悟一怔。   噢。对。   他想起来了。   昨天发现安娜只祓除了咒灵没有买东西时,他就嘱咐了人去买这些东西。   ……   当时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不记得了。   “悟少爷?”   电话那头的女人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五条悟沉默几许,说道:“扔掉……算了,放门外吧。”   “好的。”   嘟嘟…嘟嘟…   他翻了一遍通讯信息列表,还是那几条老旧的消息,眼里波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嗤道:“嘁。烂好心。”   天内理子吃得饱饱的离开餐桌,去到阳台伸个懒腰放松时才发现五条悟居然还在这里。   他站的位置刚好是视线的死角处,导致大家刚才都没看见他,还以为早就离开阳台去别的地方瞎晃了。   不过五条悟看起来怪怪的。   白天明明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会儿却弯着脊背伏在栏杆上,蓬松细碎的白发被晚风拨弄得凌乱却别具美感,那双囊括万物的眸子沉静地眺望着远方。   出于好心,理子走过去问他:“心情不好吗?”   他懒散地瞟了一眼,连头都懒得转过来:“啊,带小鬼太累了。”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不想理会这句充满嫌弃的话,她也同样趴在栏杆上,侧头问:“你有给安娜打电话吗?”   “没有。”   “那发讯息呢?”   “没有。”五条悟面露诧异,“我为什么要发?”   天内理子震惊:“吵架了就不联系了吗?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五条悟也震惊:“没有!——谁告诉你这种完全不着调的事情的!”   “我看出来的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情更奇怪了,“真的没有吗?看起来就是啊,昨天问的时候你也只是想教训我、没有否认啊。不会是吵架就默认分手了吧?那也太糟糕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说道:“没有交往,你想太多了。”   天内理子:“奇怪……你们认识多久了?”   五条悟:“……”好问题,认识一天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   理子猜测道:“嗯——应该挺久了吧,看起来相处挺默契的。”   “天内,再说就把你沉进东京湾哦。”   “……你是黑帮吗!?”   “我可以是。”   天内理子一脸“你是魔鬼吗”的表情远离了五条悟。   五条悟继续独自伏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建筑,直到夏油杰推开阳台的门叫他“悟!回酒店了噢”,才慢吞吞地直起腰离开。   次日下午。筵山。   一群人攀着阶梯爬到最高处,进入高专的结界内部后都松了一口气。   夏油杰放松地对五条悟说:“悟,真是辛苦你了。”   五条悟挎着脸解除了无限术式:“以后这种事别再找我了。我可不要再给小屁孩当保姆了。”   理子不满地抗议:“什么啊?!”   此刻,突变乍起——   噗刺。   一把长刀自五条悟的身后捅穿了他的胸膛,瞬间鲜血淋漓。   痛感顿生,冷汗唰地从额头冒了出来。   五条悟惊愕地挪动瞳孔,瞄向躬腰偷袭他的男人,“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吗?”   男人唇边扯出一抹残忍的笑:“不用在意,我也一样,很不擅长——”   “记住男人的名字。”   ……   我握着冰淇淋坐在街道边的休息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因为一直开着“绝”,一般情况下没人会注意到我。   偶尔会有想坐下歇息的普通人走到我的面前才骤然发现这里有个人,然后被吓一跳,又赶紧走开。   黏腻的冰淇淋融化成甜液滴在手背上,我探出舌头轻轻一卷把它舔掉。   【安娜,你在干什么】   “在观察人类。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没想到自己会和五条悟那种看起来很随便的人大吵一架,而且完全说不通,固执得跟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糟老头一样。   即使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我还是很生气。   “为什么会有毫无意义的坚持?明明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十分不解,“我怀疑这个世界的人类和我家那边有所不同,所以我要观察他们。”   黑泥非常关心我:【你是不是被五条悟气疯了?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有大病】   “你真幼稚,竟然人身攻击。”   【到底是谁幼稚啊!】   突然,胸口心脏里属于五条悟的力量倏地黯淡虚弱,我惊讶道:“契约里属于五条悟的力量变弱了。”   【真的吗?】   会出现这种情况,莫非……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起笑容:“他快要死了。”   那个自称最强的五条悟竟然……快死了?   怎么回事,难道有别的办法穿透他的无限术式伤害到他吗。   ……   这真是。太好了。   愉悦编织而成的快感回荡在胸膛各处,我三两口吃掉冰淇淋,轻声道:“我能感应到他的大致位置。”   【你是想去杀掉他吗?】   高速跳跃在街道的人群之中,普通人只感受到一阵莫名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过快的风速甚至刮得脸颊生疼。   我难得地用上了撒娇的语气。   “这么好的机会——”   “我也想试一试呀。”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安娜此时离高专的距离再近一点。   五条悟就真的没了(安详) 第17章 怀玉完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我极快地穿梭树林间,全身的念几乎都聚于脚底用来提升最大速度,每一次踩踏的泥土都被翻涌的念力碾出宛若重型机器轧过的印记。   冗长的山间阶梯在五秒内便到达了顶端,脚下蓄力纵身一跃,稳稳地落脚在最后一座鸟居剩下的半截柱上。   眼前的场面如同被威力恐怖的攻击以中间地面为圆心、暴力碾压了一整圈,仅余凹陷的不时往下滚落碎石的深坑、以及破碎凌乱的木屋残骸。   正中间的圆形地面鲜红狼藉,猩红的鲜血扭曲成怪诞般的枝桠向外不断延伸,血泊中瘫倒了一名身穿高专.制服的男生,后脑处雪白的发也被浸泡成了明艳的鲜红色。   “悟。好狼狈啊。”   心脏处苟延残喘的契约力量证明五条悟还活着,只是气息极其微弱。   我不再耽误时间,手中凝出念剑、整个人如出鞘之剑朝着五条悟直窜而出!   五米。   三米。   一米。   逼人的锋芒在即将扎进他脖颈的一刹那——   熟悉的凝滞空间感骤然出现!   我无意识放大了瞳孔,双手同时用力紧紧握住剑柄,陵劲淬砺的剑身在强劲的力道下颤动不止,剑尖的位置却纹丝不动,仍旧停留在距离颈肉不过一厘米的位置。   ——再难前进分毫。   可恶!!!   契约里属于五条悟的力量分明还极其孱弱,他却突然用出了术式!   为什么?!   哈…嘎…   轻微的动静从破烂得像是布娃娃的人口中发出。   鲜血淋漓的手颤悠悠搭上了我的小臂,五条悟忽然掀开了眼皮,清澈透明的眼眸仿佛被凶猛的火焰焚烧重淬,亮得惊人。   “噶…咕…咳咳……”   被血染红的嘴唇每勉强地发出一个音节,喉咙的贯穿伤就会涌出一股鲜红。他就像是毫无痛觉般,重复、坚持地想要发出声音。   额头处的致命伤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合拢、痊愈,紧接着就是喉咙位置的贯穿伤。   心脏处代表五条悟的微弱力量随着伤口的愈合越发强劲有力,甚至比从前更加庞大!   “哈…哈哈哈…这不是…安娜吗。”   喉咙伤口愈合的刹那,他的口中发出古怪的笑声,如同世纪末马戏团的终场演出上小丑的最后登场,荒诞而决绝。   他一点一点扭过头,杂糅了疯狂的灼热瞬间席卷眼瞳,唇边扯出一个狂妄至极的笑容。   “好久不见。你是要杀了我吗?安娜。”   ——!!   狂暴的咒力顿时摧毁了我身后的所有石板路,划出一道极深的扇形鸿沟。   搭在我小臂的手掌倏地收紧,强行把我拽到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越扯越大,“怎么办!刺不进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就差一点,就差一丁点。”   他贴近了我的脸,另一只手的食指与拇指紧紧贴在一起,留出一块狭小的缝隙。   “你就要成功杀掉我了。”   四目相对,眼中灼烧的炽热几乎要喷涌而出。   “哼哼……哈哈哈哈哈!!”五条悟再次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极了没有理智的野兽捕猎时发出的嘶吼。   又猛地戛然而止。   我们谁都没有出声,静得令人心悸。   他眼中的情绪沉重得让我看不懂,像附骨之疽紧紧缠绕在我的身上,呼吸不由自主地愈发急促,全身的念在激昂的心绪下蠢蠢欲动!   忽然,他声音极轻地问道:“后悔来晚了吗。安娜。”   ……后悔吗?   我卸下紧绷的力气,丢开念剑,任它在半空碎成光点消散殆尽。紧接着屈膝半蹲在他身边,“嗯,好后悔。”   如果我再来早一点。   哪怕一点点。   ……   我都会割下他的头。   “悟,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无限挡在了外面,“你以后不会再受伤了,我们也不会再吵架。”   我会把你保存在最珍贵的地方,永远和我在一起。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五条悟单手抚着额头,笑了很久才停下来:“少说这种恐怖的漂亮话了。老子可是最强啊。”   ……   说不通。   “不要再用这种杀意满满的眼神……”他的喉咙里响起意味不明的古怪哼笑,猛地用拽紧我的那只手输出庞大的咒力把我摔向远处的废墟!   “对我说情话了!!”   嘎吱——   我倏地凝聚念剑用力插.进石板,尖锐刺耳的磨损声止住我不断后飞的动作,在后背撞上巨大的石柱前停住落地。   落地立刻进入了“绝”的状态,后纵几步藏匿进森林,把自己掩盖在重重叠叠的树叶中。   五条悟抹掉眼皮上遮挡视线的血迹,环视了一圈,开口道:“不要用这种无赖的招数呀,我都看不见你了——对了,给你看看我的新招数哦。”   刻意拖长的尾音亲昵而满怀恶意。   “要记得躲开啊。安娜。”   他的指尖汇聚起庞大的能量,能量周围的空间被无限吸引排挤,逐渐形成恐怖的能量黑洞。   我的心脏骤然高速震颤!   无限逼近死亡时如针扎般芒刺在背的紧绷迫使我立刻朝右全力奔赴!   “茈。”   下一秒。   足有两人高的庞大能量团径直擦着我飘在空中的衣角穿过了整片森林,能量所经之处留下的绝对高温顷刻便让途中所有生命化为灰烬。   我扫了一眼化成粉末的衣角,保持“绝”的状态隐入了森林的更深处。   “唔,不知道有没有死掉呢。”五条悟拍掉头发上的灰尘,将手掌举起放在嘴边,“喂喂,安娜,还活着吗?”   咻。   一柄尖锐的匕首从身后逼近他,又被挡在无限外。   “啊,还活着啊。可是这样好麻烦。”   五条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忽然说道,“这样吧。我不用刚才那个,也不开无下限,相应的你也不能使用武器。如果你能杀掉我——”   如同出弓利箭,我急速穿过重重枝桠须臾间便弹射到五条悟身后,单手探向他暴露的脖颈,同时另一只手想要抓住他的肩膀。   “那就算你赢。”   他猛地扭头握拳暴击,我立即放弃攻击、双手接住他充斥暴戾咒力的拳头,瞬间蓄力弹起双脚想要缠上他的脖子——   五条悟往后弯折近乎九十度的腰躲开我的双脚,顺势扣住左小腿砸向地面!   哐啷!   坚硬的石板路被砸得粉碎,翻腾的灰尘中双手按在地上用力弹起上半身,全身百分之七十的念立刻涌入右脚、同时大力朝他的头部飞踢过去!   啪。   他张开手掌挡住灌注念力的右脚,力量与力量的激烈冲击顷刻灼伤了他的掌心,滋滋的灼烧声伴随着细小的青烟荡起。   攻击被挡住,我直接放弃防御把所有念力灌输在右脚、再次重重踩了下去!   轰!   狂躁念力和咒力相互碰撞造成巨大的冲击波,以我们为中心的十米范围内石板通通全部粉碎。   紧拽我左小腿的手因防御念力攻击下意识松开些许,我立刻抽.出小腿纵身后跃拉开距离。   “安娜好凶啊。”五条悟拍了拍还在冒烟的手,淌血的伤口迅速愈合了,“以后会吓死未来丈夫的哦。”   我歪了歪头:“那就嫁给你。吓死你。”   “哎,听起来好可怕。”他哈哈大笑,然后半躬下腰,作出冲刺的姿态,“该我了哦。”   唰——   消失在原地。   我瞬间紧缩瞳孔。   好快!   “圆”刚察觉到他的身形、扭身躲开的下一秒,注满咒力的攻击就到了身后,伴随着灼热的空气同我擦肩而过。   连因为高温而扭曲空气都看得一清二楚。   ……   攻击躲开了?   不对!!   余光看见他空余的右手摆出了奇怪的手势,我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震声喊道:“达摩克利斯!!”   镶满了数个诡异头颅的柱子立即撞破地面挡在我的身前。   与此同时——   “赫。”   指尖汇聚起绯红的能量团,周围空间被无限排挤以至形成了微弱的扭曲,饱含威力的爆炸性冲击直接击碎了达摩克利斯的防御、穿透我的身体。   好痛。   滴答、滴答。   手掌捂住腰间的洞,源源不断的鲜血仍旧从指缝中溢出淌在地上。   五条悟蹲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安娜,不想杀你呢。算我赢好不好?”   ……   不行。他速度比以前快太多了。   现在打不过。   我放缓呼吸、控制心跳,尽量降低血液的流速,低声唤道:“土豆。”   脑海里的精神体立即转移到我的腰处,帮我暂时堵住偌大的伤口。   这时我才重新把注意力投向五条悟,他甚至盘腿坐下了,单手托住下颔看我,唇边缓慢上挑起弧度:“安娜,你好弱啊。”   “……”   虽然暂时堵住了外部的伤口,但受创面积太大了、身体内部仍旧血涌不止,必须短时间内结束战斗然后缝合伤口。   速度跟不上他,是我输了。   但是——   五条悟解开了制服领口的扣子,语气柔软却轻蔑:“快点回答我噢。算我赢了吧?不然我要动手了。”   这个人的语气真的太让人火大了。   我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咬紧了牙,冷笑:“五条悟,你这个大傻逼。”   然后转身几次大跳跃消失在原地。   五条悟:“……”   五条悟:“不是吧。明明是你要杀我,为什么我还要被骂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随即放弃这个无解的问题。看向另外的方向,眼眸中重新染上滚烫的疯狂:“找到了——那个男人。”   ……   我找到一处平整的墙壁,打开漩涡门回到休息室,腰间的精神体立即离开我的身体回归原型,失去阻挡物的大洞重新涌出猩红的鲜血。   黑泥漂浮到我的伤口处,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大洞立刻飞快地愈合。   失血过多让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算不错,只是很久没受过这种伤了。   “他速度变快了。”我倒在沙发上,回忆战斗时的场景,“比起最开始带我去那栋洋房时瞬移的速度整整快了一倍。”   如果说原来的速度是绰绰有余的话,那么现在的速度只能勉强应付。   而且那两个瞬发的招数——   赫?茈?   威力一个比一个恐怖。   我懊恼地把头埋在柔软的沙发里,“土豆,我现在打不过。”   因为我自身的原因,实力比起从前削弱了很多,很难躲开那种瞬发攻击。   黑泥飘到我身边安慰我:“没关系,如果他开了无限你更打不过。”   我:“……”   我:“说得好,请你离开。”   黑泥:???   ……   五条悟抱着天内理子的遗体站在盘星教内部,周围全是微笑着鼓掌的丑陋人类,夏油杰拉开大门就看见本以为死去的挚友站在面前。   “杰。”五条悟双眼无光地看着周围这些恶心的东西,“把这些家伙,都宰了吧?”   “现在的我,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他这样说道。   夏油杰垂下头:“算了吧,没有意义。”   “没意义?那玩意真就那么有必要么?”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我们术师来说。”   五条悟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是吗。那家伙杀掉34个“窗”的时候,也会想类似意义之类的东西吗?”   不会。她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所以就做了。五条悟直接在心里反驳了这个疑问。   “那家伙。”夏油杰的表情也是少见的疲惫,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你在说安娜吗。”   五条悟垂下眼帘:“不。跟她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女主暂时属于被打状态,等后面灵魂完整了就稍微好一些……   悟猫猫的能力太BUG了,没法压着他打。   不知道有直死之魔眼能不能破防…… 第18章 外场村01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我又开始做关于过去的梦了。   梦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黑灰色的云堆积在破旧屋顶上方,阳光怎么都渗不进去。   杂乱的垃圾叠成了小山的高度,难闻的气味融进了污浊空气中,回荡在狭窄的小巷里久久不散。   这是我来到这个叫流星街的地方第三天。   我抱膝坐在小巷的角落,赤.裸的脚踩在满是污垢的地面上,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   脚边是一具幼小的尸体,头朝下趴在一滩暗黄的污水中。大概死前只有三岁左右,骨骼比我更小一些。   破烂的衣物下是腐烂的酸臭味,皮肤下面鼓起密密麻麻的小包、时不时蠕动着,又偶尔从伤口处爬出白的黑的虫子。   认不出是什么虫子,但总会在尸体上见到。   我背后的墙破了一个小洞,通过这个洞我能看到外街发生的事。就在刚才短短半小时内外面就发生了五次争斗,其中两次是碾压式的殴打。   争斗的双方是我从前没见过的新型生命物种,会奔跑、跳跃,也会战斗、抢夺。   ——他们叫做人类。   人类摄入的食物和我不同,需要放进嘴里,然后咀嚼、吞咽,再依靠体内的消化系统吸收能量维持生命活动。   复杂而繁琐。   嗒嗒嗒。   狭窄的巷口传来踩踏的水声,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成年人类站在那里。   他的目标是我旁边的垃圾堆,走了两步才陡然发现垃圾堆的旁边还坐着我。   先是麻木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又皱起眉,又盯了我一会儿,最后语气嫌恶地低声骂了句“怪物”转身走了。   怪物?   我现在看起来不像人类吗?   我把那具幼小的尸体翻了个面,尸体的眼睛和嘴都是漆黑的小窟窿,无数小虫子惊慌地从窟窿里爬出来钻进地缝。   没错,我也是漆黑的眼睛和嘴巴啊。   借着污水我看清了自己的脸,本来应该是眼瞳的地方只有一片漆黑,张开嘴也是纯黑的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呢。   我明明和那具小尸体是一样的,为什么说我是怪物。   ……   “安娜,有碎片反应了。”   刚醒来,我还沉浸在不被那个成年人类认同的苦恼中,对叫醒我的黑泥说:“土豆,我其实很喜欢人类。”   我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嫉妒、愤怒、害怕,恐惧等等。   而且他们的内心深处总会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黑泥晃晃悠悠飘到我的头发上摊成一团,问道:“你在说什么,你不就是人类吗?”   我愣了一下,立即开心起来。   对啊,和梦里的过去不同,我现在已经是被老头子认同的人类了。   因梦而生的不愉快立刻被我抛到一边,我把它从头上拿下来、捧在手心:“来说正事,碎片反应在哪里?”   “很奇怪,是一个叫外场村的小村子,但我第一次搜索的时候显示没有这个地方。过了几秒,网页突然刷新了、出现了具体地址。”   我问道:“是因为网络不稳定吗?”   黑泥:“不太像,去了再看是什么情况吧。这个村子很偏僻,只有一条国道可以与外部相连,需要乘坐很久的客车,会有点辛苦。”   “没关系,我无所谓这种事。”   “那现在就走吧。”   我从沙发垫下面摸出手机,上面跳出了好几条信息,全都是五条悟发过来的。   明明吵架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结果打完架没两天又莫名其妙开始给我发消息了。   是因为打赢了吗?   哼。   我随意翻着他发的消息——   幼稚鬼:[这个超——好吃!是你会喜欢的口味哦“图片”](三小时前)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吗。   幼稚鬼:[过分啊,都不理我吗](两小时前)   不理。   幼稚鬼:[好烦,又要出去工作了,要去一个好~远的小村子](一小时前)   你不是007吗,工作辛苦才是正常的吧。   这几条消息看完后我就合上了手机盖,结果刚收进兜里它又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重新打开,还是那家伙发的消息。   幼稚鬼:[不要总是已读不回啦“猫猫哭GIF”]   我不怀好意地回了他两个字:[就要]   发完后心情超级愉快,但是不超过五秒我就开始后悔了。在我回复以后,五条悟的消息就像不需要通讯费似的,连续发了五六条过来。   我:“……”   不理他了。   这个外场村的确很远,清晨出发,但是临近日落时才到达。   客车在村子国道与外界的连接处就停下了。   国道一边是种满作物的农田,另一边则是饲养奶牛的草地。每隔三四米左右就安装了一根电线杆、一直到村庄内部。   我沿着大路走了十几分钟,才看见街道的影子。   在离开大路踏进村路的一刹那,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仿佛直接从春天跨入了夏天。   不对劲。   我停下脚步,转身试图往回走,但在看见国道尽头时瞳孔微缩——   场景发生了变化!   原本我下车的地方有一个繁华的小镇,但现在只剩连绵的山脉和迢迢到看不见尽头的公路。   【安娜,这是另一个世界】   我的脑海里响起黑泥的电子音,莫名透着几分严肃的味道。   【这块碎片和我发生了共鸣,强行让两个不同的世界产生了交融】   我眺望着来时的方向,开口道:“难怪刚开始搜索不到这个地方,因为不是同一个世界。”   【更麻烦的是进入这个世界后,碎片就隐藏起来了】   “也就是说,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我看了一眼没入山巅的残日,“总之先找一家旅店吧。”   茂密的枞树林形成有如枪尖一般的三角形地带,将沿着溪流开拓而成的村子团团围住。*   沿着枯草覆盖的田埂走上田间小道,前方就是村庄的内部。   村庄里还算宽敞的道路两边全是老旧的平房,店铺外几乎都摆放了一张长凳,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长凳上说着闲话,头上还戴着防晒伤的帽子。   沿着道路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才看见一家名为矢野屋的旅舍。外观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居民房屋,只是名牌的旁边添上了“旅舍”两个小字。   叩叩叩。   我走上前轻轻敲门,门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玄关的大门开启后一名红发女人从门后探头,惊讶地看着我:“请问您是……?”   嗯?   我疑惑地指了指门牌:“这里不是旅店吗?”   “诶??”她打开门,趿上拖鞋就出来看自家门牌,随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不起,这是从前的牌子,我忘记换掉了。”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旅舍了对吗?”   她冲我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抱歉,这里原本是我妈妈经营的旅店,但是外场村基本没有外来游客,就取消掉了。”   我点头说道:“好吧,打扰了。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啊,这里没有旅舍的,因为实在是太偏僻啦。”她无奈地说,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房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家,有许多空闲的房间。”   如果没有旅店的话只能暂住在村民家里了。   我想了想,答应了:“好的,我会按照旅舍的费用付钱的。”   她带我进了大门,又重新上了锁,然后说道:“我叫做矢野加奈美,母亲是矢野妙,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居住。”   “我叫安娜。”   “叫您安娜小姐可以吗?对了,您吃过饭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用饭。”矢野加奈美不好意思地说着,“只是一些很普通的饭菜。”   我眨了眨眼,说道:“不用对我使用敬语。”   “这怎么可以,您是客人。”矢野加奈美带我去了用饭的房间,“如果被妈妈知道我对客人失礼的话,可是会教训我的。”   真的好有礼貌,和某个毫无分寸感的白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这是安娜小姐,暂时借住我们家的客人。”   房间里一个慈祥的棕发老太太起身牵过我的手,“啊,是外面来的客人吗?快来坐下,用过饭了吗——加奈美!快给客人添碗筷呀!”   “妈妈真是的。”矢野加奈美笑着去拿了一副碗筷,清洗后放在我的面前,“有您不习惯的食物或者口味吗?我们会注意的。”   我按住她的手,开口道:“叫我安娜吧,也不需要用敬语称呼。我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东西,比较喜欢甜食。”   然后看向老婆婆:“矢野婆婆,可以吗?”   因为矢野加奈美说不使用敬语会被母亲教训,所以我特地问了矢野婆婆的意思。   老太太看了加奈美一眼,假装生气地说:“不对客人使用敬语可是很失礼的……除非叫我妙婆婆才可以哦。”   我从善如流道:“妙婆婆,拜托了。”   可爱的老太太开心地拍起了手。   矢野加奈美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既然这样的话,安娜就叫我加奈美阿姨吧。”   “阿姨?”   “我已经三十七岁了哦。”   我震惊:“完全看不出来啊。”   加奈美捧着脸,笑得眉眼弯弯的:“你这孩子太会说话了。”   太会说话?   我认真地看着她说:“是真的。加奈美看起来很年轻。”   矢野加奈美身材高挑,看起来年轻又充满朝气,就像二十六七岁的成年女性。   “啊真是。”矢野加奈美不好意思地捂着脸,“不对哦要叫阿姨才行——可是直接叫我名字好像真的感觉年轻起来了呢。”   矢野婆婆捧着碗,哼了一声:“加奈美,要面对事实啊。”   “啊!妈妈太过分了。”   吃过饭后,加奈美带我去了一间空闲的房间,从柜子里搬出了干净的寝具铺在地上。榻榻米、褥子、被子和枕头一一摆放整齐。   “房间是昨天才清扫过的,很干净的。”   矢野加奈美摸了摸我的头发,蹲下来看着我,温柔地说,“你看起来还是高中生呢,如果有什么不开心就在这里好好放松一下吧,村子里的大家都很友善的。”   好温柔。我喜欢温柔善良的人。   就像喜欢下野多美一样,也喜欢加奈美和妙婆婆。   “加奈美,我好喜欢你。”我也摸了摸加奈美漂亮的红色长发,“晚安。”   她哭笑不得地站起身,轻轻捏了下我的鼻子:“晚安啦小朋友。”   夜晚很快来临,偏僻的村庄没有任何夜间活动,只是偶尔有几声突兀的狗叫穿透黑夜远远地传来。   但是碎片在的地方不可能是真正的平静。   我打开窗户,保持“绝”的状态潜入了漆黑的夜色中。昏暗的路灯零零散散架在乡间小道的两边,淡黄的光源处有不少飞蛾聚拢盘旋。   蹲在某家民屋的房顶上,我小声问黑泥:“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什么都没有】   能够藏起来的碎片是最难找的,根本没办法主动出击,只能等它自己出现。   唔,本来打算趁夜晚出来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情况,结果除了可恶的蚊子什么也没有。   “……”我撇了撇嘴,打算回去时忽然发现远处的国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放轻脚步、小心地翻跃过整齐的居民屋,藏在距离国道最近的一间棚屋里,透过木板的宽缝往外看。   国道上的那个人一身深色的制服,略微低着头、弯着脊背,双手插兜缓慢地朝这边走来。   ……悟?   走到路灯下时才发现他居然没戴墨镜,那对藏匿了漫天星河的眼眸像是结了冰,漂亮的冰蓝色里毫无神采,整个人显得丧气又颓废。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他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幼稚鬼:[又消失了“猫猫委屈GIF”]   又抬头看着这个正往村子里走、看起来空洞得不行的人。   奇怪,明明几个小时前发的讯息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这么丧。   我从棚屋里出去悄悄尾随在他后面,看着五条悟走到村口、掏出了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电话,没接通又把电话按掉了。   然后就站在原地,望着黑黝黝的天空发呆。   ……好松懈。   如果现在给他一刀的话,他能反应过来吗?   我凝出念剑的同时给它加上了“隐”,让念剑也消失在他的六眼里,然后猫着腰缓慢小心地逐步靠近他。   三步。   两步。   “嗯?”五条悟的鼻腔里骤然发出一声疑问。   瞬间捏碎念剑、把念灌入脚底唰地跳上隔壁的房顶,紧接着攀住边缘跳进对面的棚屋、躲进蓬松的干草堆。   五条悟转过身,什么都没看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虽然看起来很颓丧,但实际上很警惕。   我得出了结论,放弃偷袭的打算。关掉“绝”后钻出干草堆叫他的名字:“悟。”   五条悟像是愣住了,然后迅速转头看过来,表情呆呆的像个傻瓜。   “你为什么看起来——”我仔细找着合适的形容词,“像被打了一顿?”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恍然大悟:“刚才是你。”   我不承认:“没有,我是过来打招呼的。”   五条悟笑了一下,走近我,伸手从我的头上取下几根干草,然后看向干草堆的位置:“刚才躲在草里面吗?”   “只是一直在那里观察外面的情况。”   “诶,是吗。”他把手里的干草扔掉,然后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二次了,安娜。”   “这是你第二次想杀了我。”   ……   是吗。   才第二次而已。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那又怎样?是你先和我吵架的。反正你也没事,受伤的是我。”   “唔,所以刚才真的是你?”   “……”可恶,被套话了。   “说起来,你受的伤我本来打算带你去找硝子的,是你自己突然跑掉了。”   这样吗?   我摸了摸还有痛感的地方,说道:“下次吧。”下次打完以后再带我去找硝子。   五条悟无奈地用手扶着额头,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里的情绪却并不高:“还要再来吗?别这样啊。我也会难过的。”   “想杀我一次两次还不够吗?”   我向后退了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冷笑着重复道:“是你先和我吵架的。”   “你觉得我在滥杀无辜。但那群人全都是一个派系的,他们除了主谋就是帮凶。”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我没有错,是那群人先招惹我的。   敢动手就要有承担报复的决心。   我没有错。   但是他理解不了。   我背挺得笔直,固执而嘲弄地看着他。看他柔顺散漫的白发、星光密布却晦暗不明的眼神。   夜里静极了,连我们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概过了三分钟,又似乎过了三小时。   谁也没有说话。   ……   “抱歉。”他突然道歉了。   我一怔。   “天内死了。”五条悟自嘲地笑了,“我找回她遗体的时候,才大概能明白一点你的想法。明白……一点点。”   他的情绪有些低迷,头顶上往常总是翘起的头发软软地耷拉下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有些人……光是看见就令人作呕。”   骄傲狂妄的少年被现实猛地扇了一巴掌,陡然变得迷茫了。   “是我把一切都搞砸的。”他看着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   不喜欢。   不想看到他这种样子。   但是又还在生气。   我咬牙恨恨地踹了他一脚,愤愤不平道:“给我道歉!道歉就安慰你,否则我就走了!”   五条悟被踹了也不躲,反应还慢了半拍,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道歉,但仍然开口了:“对不起。”   ……?   真的又道歉了。   我鼓了鼓脸,迟疑着,对他张开了手:“那……抱一下?”   他睫毛轻轻颤动着、靠了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委屈:“你太矮了,有点不舒服。”   ……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人渣啊?   “五条悟。”   “嗯?”   “放手,滚开。”   “不要。我不开心。”   “谁管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是是很老的番,没看过当原创剧情看也可以~   有*的地方是原着片段(很少,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次)   -   五条悟不会因为别人陷害他、把包括那个人在内的所有可能是同伙的人全部杀掉,现在觉得有点理解,但是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19章 外场村02   我的头就埋在五条悟的制服领口里,稍微动一动脑袋、鼻尖就能碰到他的侧颈。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钻进我的呼吸,是甜腻中带了点消毒水的气味。   为什么会有消毒水的味道?   疑惑地把头再凑近了一点,鼻尖抵在他的颈肉上仔细嗅了嗅,触感下的那片肌肤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接着我就被五条悟提着后领拉开了:“干嘛?好痒。”   “等一下、不要动。”   “你在闻什么啊!你是狗吗?!”   “我好像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你好烦、不要再动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烦??”   “你不是不开心么,那就安静一点。”   “已经恢复了!!”   结果还是被他扒开了。   面对他略显惊恐的眼神,我语气无辜地说道:“你身上好像有消毒水的味道。”   五条悟表情震惊:“就这个?——我直接从硝子那边过来的。”   “因为你身上通常都只有甜味,所以就稍微好奇了一下。”   “你这已经不能算是稍微好奇了吧。算骚扰了啊。”   他对上我的视线,没几秒又移开了。原本环在我肩膀上的手也松开了,甚至还把我往外推了推。   “好了。不要撒娇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倒打一耙?   我提醒他:“不是我撒娇。是我在安慰你。”   五条悟充耳不闻,甚至掏出了手机嘀嘀咕咕:“刚进这个村子就热得不行,电话也打不通了,早知道不把辅助监督甩开了,真麻烦。”   噢,直接无视我了。   忽然一阵大风从背后吹过来,把头发吹得全都往前扑,为了压住到处乱舞的长发,我不得不把双手都盖在自己的头顶,但两边还是有头发往前飞。   “噗。”   嗯?   我警觉地看过去,只看到五条悟若无其事地伸手揉了揉鼻子,左顾右盼就是不看我。   “看我。”   “啊?你这什么无理的要求啊。”   “快点。”   “啧,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看——噗……”   哦,刚才那个声音果然是他在笑。   我按着头发瞪了他一眼,抬脚往矢野家的方向走去。   五条悟跟在我身后,连脚步都轻快起来了,还时不时对着周围的环境指指点点。   “诶~这些房子都好旧哦,果然是很偏僻的地方。”   “不过连信号都没有也太差劲了吧。”   “电话都打不出去啊~”   “不是信号的问题,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嗯?”五条悟快步走上前来挡住我的路,“另一个世界?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过吗,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所以对这种世界交融的情况略有了解。”我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况且你不是也发现踏进村子之后变热了么,因为这个世界是夏天。”   “诶,我最开始还以为是特殊的领域——不过完全没有残秽啊。”他拉长了嗓音说着,“正常只会以为是气温突然异样了吧。”   “那电话打不通总会怀疑吧?”   “唔,信号差?”   “再差也不可能连电话都打不出去的。”   走了一会儿我发现五条悟还跟在我后面,于是站住脚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是去旅馆吧,我也要去啊。”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   “不是啊。”   “???”   我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我暂时住在一对母女的家里。”   “噢……”五条悟沉思片刻,一锤定音,“我也要去。”   我:“……”   我:“那家人只有母亲和女儿,所以你可能不太方便?”   五条悟仔细想了想,认同了我的话:“的确,我好像会比较危险。”   ……啊?   大概是我脸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他不服气地凑近我,指着自己的脸说:“喂,你什么表情,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   对着这张好看的脸,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我按着他的脸推开一点,开口道:“我要先问一下加奈美。”   “已经熟到直接叫名字了啊。”五条悟随口说了一句,忽然用手戳了戳我的肩膀,“忘记问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呢?”   “不是发短讯告诉过你吗,要去一个好远的小村子。”   “……”完全忘记了。   “快点啦~快说快说。”不停地用食指戳我的肩膀。   好烦。   我盯准他戳的节奏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得意地冲他笑:“抓住了。”   “……你以为在玩什么游戏吗?”   “谁管你啊。”我牵着他的手指往前走,“抓住了就是我的东西了。”   五条悟一脸无所谓:“好吧,算你抓住了。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有要找的东西,到时候可以拿给你看。”   把他带到矢野家门口后我叮嘱他:“在这里等我哦,不能私自翻窗进去,很不礼貌。”   五条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过你在这方面意外地有原则啊。”   “有什么好意外的。老头子教过我在外面要有礼貌。”   “老头子?谁啊。”   不是说过吗?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真的疑惑,才恍然想起他不记得了。   “是我的家人。”   五条悟一副超级感兴趣的样子:“哇哦,是爷爷吗,叫什么,在哪里?”   我无语地问道:“……你是人口普查吗?”   他双手抱胸往墙上一靠,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漩涡,“我都完~全不了解你诶,不可以问吗?”   “为什么要了解我?”   “就是想知道啊。不行吗。”五条悟把胳膊放到我的头上,顺势弯腰压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   奇怪……   为什么突然感觉他更好看了。   我迟疑着用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碰了一下自己的,然后松了口气。   五条悟:“怎么了?”   “刚才突然感觉你更好看了,我还以为自己生病了。”   我诚实地说了原因,就看到这家伙噗嗤一声靠着墙笑得停不下来。   ……?   有什么好笑的?搞不懂。   “我先进去了。”   说完我就从出来时打开的那个窗户翻了进去,又好好地把窗户关上了,然后去到加奈美的房间:“加奈美,你睡了吗?”   “还没有,稍等哦。”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快速接近,门被唰地打开,“怎么了吗?”   我把脸贴在门框上,仰着脸问她:“加奈美,我的朋友过来找我了,可以让他也住在这里吗?”   “是因为担心你吗?可以喔。”矢野加奈美察觉到了特别的点,“他?是男孩子吗?”   担心我?哦对,她好像以为我是出来散心的高中生。这样想着的同时我点头说道:“嗯。叫五条悟。”   她眼含笑意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是男朋友吗?”   “不是。”我也小声地回答她,“不过是我喜欢的宝物。”   “把喜欢的男生称作宝物吗?很浪漫哦。”加奈美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过他都来找你了,告白成功的概率会很大呢。”   “告白?”   “难道你没想过告白吗?”她一边朝玄关走一边好奇地问我。   我还在思考的时候,她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对着门外站着的人说:“五条君,快请进。”   “您好,这几天要打扰了~”   居然还挺有礼貌的。我惊讶地看了他两眼,紧接着就被矢野加奈美一把搂住了。她还冲我眨了眨眼,作了个“超帅哦”的口型。   帮五条悟整理出新的房间、放置好寝具后,她把我拉到了她的房间里坐下:“安娜,可以考虑告白哦,是会因为担心专门跑过来找你的男生呢。”   ……   可是他不是过来找我的诶。   因为之前撒谎“朋友来找我”的说辞,我坐在房间里听她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我分析了十几分钟的“告白必要性”,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甚至有点犯困。   最后她总结道:“在这里就是很好的机会哦,只有你们两个人呢。”   好困……   我胡乱点着头,只想快点回去睡觉。   打着哈欠走出她的房间,正好看见五条悟从走廊尽头的洗漱间里出来。制服外套脱掉了搭在手肘,穿在里面的衬衫解开了两颗纽扣、隐隐约约能看到锁骨。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刚才加奈美分析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倚在自己的房间门上,等他走近后骤然开口询问:“悟,你要和我交往吗?”   ……?!   五条悟猛地往后一跃,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怎么了吗?”加奈美在房间里关切地问。   “没事哦,不小心摔倒了。”我稍微提高了音量回答她。   “要小心一点呀。”   隔得远远的,五条悟用仿佛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纳闷道:“不可以说吗?”   他用舌尖抵着上颚、短促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小时之前你还想杀了我,现在又跟我告白?你在想什么啊。”   唔,明白了,这是不行的意思了吧。   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妥协道:“好吧,那就算了,晚安。”   随即打开门,走进房间,再关上门。   被留在走廊里的五条悟:“……”   耍我???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应该是谈谈恋爱。   写完打架以后,我感觉不会写日常了,好卡。可是后面有很长一部分日常,所以最近都会比较晚更新   -   到现在为止两人的立场其实都不同,以后还会有一场冲突,其实最开始是想写甜文的,打字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道后面那场重要的冲突能不能写好,不管怎么样都谢谢大家~ 第20章 外场村03   嘀——   嘀嘀——   大型货车刺耳的鸣笛声在寂静的夜晚骤然乍响,晃眼的车灯径直打在矢野屋大门外,连屋内遮光专用的布帘都挡不住刺眼的光线。   屋外的司机还在不停地按喇叭,我打开房间门正好看见矢野加奈美气冲冲地踩着地板往外走,连早睡的妙婆婆也被吵醒、推门出来看情况。   “喂…干什么啊。”加奈美站在玄关处,手掌遮在眼睛上方借此抵挡晃眼的强光。   五条悟用力拽开门,睡眼惺忪的眸子里填满了不耐烦:“啧,大半夜搞这种事,疯了吗。”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溢着暴躁的气息。   好像一只睡得正香被强行吵醒后闹脾气的大型猫猫。   我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在大猫猫以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时拉过他的手,然后往他的手心放了一块手工糖。   “糖?”他撕开糖纸,警觉地看着我,“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这个反应简直和未来的他一模一样,满满的既视感。   “是真的糖。”我颇为无语地说道,“不吃就还给我。”摊开手伸到他面前。   五条悟饶有兴致地挑起唇角,把糖块往上一抛又精准地用嘴接住,还贱兮兮地冲我吐舌头:“就不还。”   我:“……”幼稚。   玄关处的大门被哐地推开,矢野加奈美生气地大声吼道:“我说!把车灯关掉!不要再按喇叭了!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外面的喇叭立刻停下了,刺眼的车灯也随之关掉,大型货车的全貌显露出来。   矢野加奈美:“搬家的……?”   我拉着五条悟也走到玄关处,不理会他“味道还不错嘛”的嘀嘀咕咕,看着司机打开门从货车上跳下来——是一个年轻的蓝发男人。   “呀,真是万分抱歉,我们迷路了,已经在这附近绕了好多次了。”男人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尴尬地苦着脸,微微弯腰鞠躬,“现在完全是进退两难。”   原来是迷路了。   加奈美叹了口气,扶着门框问他:“要去哪里?”   男人双手合十抵在脸前,看起来相当不好意思:“是要去一个叫做外场的村子。”   ……   我扯了扯五条悟的衣角示意他弯腰,垫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那个人头上的耳朵是真的吗?”   蓝发男人的头顶有着一对颜色略深的兽耳,还会随着他鞠躬道歉的动作一动一动的。虽然有的人因为特殊癖好喜欢戴假兽耳,但我直觉这个男人的兽耳是真的。   五条悟因为六眼的缘故能清晰地看清体内力量流动,在他眼里那个男人就是人类的外形和红外线显象图重合的样子。   他嚅动着嘴唇,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男人:“是真的。”   那个男人发顶的兽耳内部有着能量流动的迹象,而且体内力量极其浑厚,看似随和无害的外表下是矫健壮硕的躯体。   如同一只隐匿在丛林夜色中蓄势待发的野兽。   为什么加奈美一点也不惊讶他头顶的兽耳呢,是这个世界的特色吗?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是真的噢。”男人突然朝我们开口道,还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竟然听见了?——我和五条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   我们站在玄关靠后的位置,距离大门有两米远,距离那个男人差不多有三米半。再加上说话时刻意放低了声音,正常来说是不可能被听见的。   有意思。是因为那对兽耳吗?我不禁把视线移向了他的头顶。   “哈哈,这是我出于兴趣戴的头套呢,很逼真吧?”男人指着自己的兽耳,还故意捏着往上提了提,“听力敏锐是天生的啦。”   后半句话他是盯着我说的,就像是专门解释给我听。   五条悟斜斜靠在墙壁上,轻笑一声:“是吗。”   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扫向五条悟,深咖色的眸子暗沉下来。   “当然是这样了。”   “诶?”矢野加奈美听闻却愣住了。   奇怪,在这个男人解释以前,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头顶有这样一对耳朵。   “我叫桐敷,很抱歉刚搬来就给您添了大麻烦。”名为桐敷的蓝发男人再次朝着加奈美鞠了一躬。   在他打开车门、准备回到驾驶座时,侧头看向隐在玄关深处的我和五条悟,语气轻柔地问道:“搬完家以后我可以过来拜访吗?”   “因为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桐敷又把视线转向了矢野加奈美。   说话时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里,只能从语气判断仿佛是友善的。   矢野加奈美犹豫了一下。   虽然是刚认识的陌生人,但他们又即将搬入这个村子,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熟悉的邻居。   就在她动摇着准备答应时,我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开口道:“不太方便呢,家里有老人。”   “不如我去拜访你们吧。”   声音听起来似乎是笑着的,但我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就那样冰凉而又漠然地盯着他。   “还有我噢。”身形颀长的白发少年把手臂压在我的肩膀上,探头说道,“待客这种辛苦活,就不要为难女人和老人家了。”   那个叫做桐敷的男人发出拜访询问的瞬间,从他身上溢出的尖锐的恶意犹如野兽龇出獠牙试探着想要狠狠咬下一块肉。   那句话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询问。   就像披着人皮的恶兽敲响了普通人紧闭的房门,流着恶心的唾液询问“我可以进来吗”,只等主人说出“请进”便能破门而入把一切吞噬殆尽。   遭到拒绝的桐敷沉默了片刻,而后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当然可以,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搬家事宜。”   “请务必前来拜访。”   说完就爬上驾驶位开车离开了,后面紧跟着两辆小车,漆黑的玻璃里隐约透着几个人模糊的身影。   妙婆婆忧愁地看着远去的车辆说道:“真是的,果然搬来了一群奇怪的人。”   加奈美揉着头发关上了门,叹了口气:“说的是呢。”   我摇了摇她的手臂,在她看过来后问道:“加奈美,普通人的头顶会有像他那样的兽耳吗?”   “怎么可能呢,那是妖怪吧。”矢野加奈美被我逗笑了,“他都说了那只是头套而已啊。”   “加奈美看见时一点也不惊讶呢,我还以为像他那样是很常见的。”   “说起这个,的确很奇怪啊。”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非常不解,“在他说是头套以前,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头顶。”   是对普通人有暗示作用吗?我思考着,面上却没显露分毫:“加奈美,不要随便答应陌生人来拜访啊,特别是这种奇怪的人。”   加奈美失笑道:“好吧好吧,竟然被小朋友教训了呢。”   “啊对了,忘记介绍了。”她牵起妙婆婆的手,向她介绍五条悟,“妈妈,这位新客人是五条君,是安娜的好朋友哦,专门过来找她的。”   矢野加奈美特别在“好朋友”上面加重了发音,妙婆婆随即露出意会的表情:“好、好,要在这里玩得开心啊。”   然后她们就回房间了,我也想走时被五条悟揽着脖子拖回去,语气凉飕飕地:“专门过来找你的?”   我:“……”   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借口。”   “这个借口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啊。”五条悟不高兴地嘟嘟嚷嚷,还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往我肩膀上压。   “你好重,别压在我身上。”   “不要。”   “那你现在去敲门告诉她们‘我是来捉鬼的喔,厉害吧’,这样?”   “中间那句话的语气怎么感觉贱里贱气的?”   “太好了,悟,你终于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了。”   “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这样。”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态度好一点,现在是我吃亏了诶。”   “你吃什么亏了啊!”我瞪他。   “我的名誉受到了侵犯哦。需要补偿。”他铮铮有词。   我狐疑地转头看他:“……你想做什么,有话直说。”   他眨了眨眼,说道:“哦,我要吃糖。”   “……”我鼓起脸,又递给他一颗糖,“最后一颗……你不怕我毒死你啊?”   五条悟拆糖纸的手顿了顿,认真思考过后咔吧一声把糖掰成两半,然后把其中一半递到我的嘴边:“这样不就好了。”   ……居然真的在担心?   谁会在糖里面下毒啊!?   我恨恨地张嘴咬住了糖,趁他还没收回手时、又飞快地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   五条悟惊愕地抽回手,指尖犹存的齿感让他不自觉地脊背发麻,下意识提高了嗓音:“你干嘛?!”   我嚼着糖块,冲他不屑地吐舌:“略。毒死你。”   五条悟:“……啧。”然后把剩下的半块糖往嘴里一扔,咬得咯咯作响,像在嚼骨头。   “对了,那个叫桐敷的你有发现不对吗?”我问他。   “唔,没有咒灵的气息。不过后面的车里有两个人给我的感觉——”五条悟懒散地倚在墙壁上歪头看我,“很奇怪。不像活人。”   “这样吗,那我打算跟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   我试图劝他:“我能完全隐藏气息不被发现,你应该不擅长这个吧。”   他无所谓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哈?隐藏?谁会干这种事啊。当然是直接走进去啊。”   我:“……好的。那我就不管你了。”   “喂,和我一起走进去啊。”   “不要!放开!别拽我!”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   需要屋子的主人同意了“我能进去吗”这种话以后,才能进房子杀人   (房子外面不受影响) 第21章 外场村04   最后我还是和五条悟一起正大光明地进了大门。   那几辆搬家的车绕着蜿蜒曲折的公路盘旋而上,开进了半山腰的一栋城堡式洋房。   但城堡的大门并没有在车辆进入后关闭,而是仍旧敞开着,仿佛知道我和五条悟就跟在后面并且等待我们入内。   在我们踏进大门的刹那,身后那两扇结实的木门如同触动机关般缓缓地合拢、关闭。   我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用肉眼随便测量了一下高度,大概有四米,对五条悟说:“这个高度我一跳就过去啦,关门根本没用啊。”   “肯定是为了美观,欧式城堡都是这样的。”五条悟一副很懂的样子,“这种高度怎么看也不可能拦得住人嘛。”   好像挺有道理的。我认真想了想,赞同了他的理由:“悟,你好聪明。”   五条悟得意洋洋:“这不是当然的吗。”   “对了,要放那个,黑黑的那个。”我伸直双手比了个超大的半圆,“像一个碗扣下来的那个。”   “啊?你说帐啊,不要了吧好麻烦。”五条悟满脸写着拒绝,“反正晚上也没人会看见的,而且这里不是别的世界么?无所谓了。”   “放一下嘛,我想看。”   “你好麻烦啊。”他鼓着脸不高兴地埋怨我,忽然又自己兴奋起来,“对了,不然我放个特别的帐吧,更好玩的那种。”   我好奇地问:“还分很多种吗?”   “有很多啊——唔,就放一个所有人不得进出的帐吧。”   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低声念道:“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我们头顶上空乍然出现一团深黑色的液体,眨眼便往四面八方溅射、蔓延开来,把整座城堡完整地罩在了帐里。   一道恶意的视线自城堡二楼窗口向外窥视,我立刻转头抓住那道目光,把还没来得及从窗前退开的人影逮了个正着。   ——是一名站在灯光下宛如洋娃娃般的少女,黑色的瀑布长卷发自然垂落在身后,衬得精致而面无表情的脸庞愈发冷漠。   看见她时,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想要细究时那股感觉又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帐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许进出哦。”五条悟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思考的状态中拍醒,“等把里面的怪东西祓除掉以后,我就直接走掉。”   “然后你就会被一直关在这个帐里面哦。”   他叉腰哈哈大笑,嚣张得不得了:“快点!从现在开始好好想应该怎么求我!”   我摇头:“我不喜欢求人。”   五条悟威胁道:“会被关在里面哦。”   ……?   所以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我疑惑地问他:“你是想把我关起来收藏吗?只有你才能看到的那种。”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拍卖会,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他买走了不少体型娇小的少女,还说要把她们藏进自己的别墅,只有他自己才能欣赏。   后来离开拍卖会时他还想对我下手,被我拧断了脖子。   悟也是这样想的吗?想把我藏起来?   不太想接受,可是又打不过他,怎么办。——我陷入了沉思。   五条悟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啊。”   他只是随便威胁一下而已,为什么突然跑到这种奇怪又恐怖的话题上面去了?   我迷茫地问道:“不是你说要把我关起来吗?”   “……”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捂着额头,“算了,你当我没说。”   啊?是我猜错了吗?我微微皱起眉头。   “悟,你好难懂啊。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   “难懂的是你才对吧!”   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进入通往城堡大厅的门,从更深处、装潢精致的房间里飘出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看起来充满了危险。   然后五条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晚上好~”   屋子里的深棕色沙发上坐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而沙发的两侧站了两名态度恭敬的仆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自称桐敷的蓝发男人,另一个是陌生的女管家。   “晚上好,欢迎客人来访,我们是新搬到这里的桐敷夫妇。”金色长发的妻子掩着嘴清脆地笑了。   随即站起身牵着裙摆朝五条悟迎上来:“好开心,没想到搬家第一天就能看到这么帅气的男人。”   坐在沙发上的丈夫则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金发女人:“千鹤,真是花心的女人啊。”   丝毫不为妻子过界的行为而感到愤怒。   味道奇异的馨香随着女人的靠近而愈发浓郁,大红的长裙荡出此起彼伏的波浪。   五条悟左手插兜,右手拽着我远离名为千鹤的金发女人,笑得狂妄又嘲讽:“哇——好恶心,你是死人吧?离我远一点啦。”   “……”   对方四人同时沉下脸,已经走到我们面前的桐敷千鹤更是愤怒得笑了起来:“是吗?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   “嗯?你不就是吗?”   “臭小鬼!”桐敷千鹤暴怒地龇出尖牙扑了上来,被无下限直接拦在了外面。   五条悟稍微凑近了看,惊奇道:“哇哦,真的是尖牙啊。没有呼吸和心跳——难道是吸血鬼?”   他的手指摆出奇异的姿势,噗地一声,桐敷千鹤的四肢被炸成血沫,尖利的哀嚎立刻响彻房间。   吸血鬼?我眼睛亮了起来。   “千鹤?!”   嘭!男主人举起猎.枪朝我们射击,另外两道身影迅速冲了上来,却和子弹一起被挡在咫尺外,面容扭曲。   轰!   五条悟一脚把后面两道人影踹进了墙壁,摔落的砖块砸了满地。   “辰巳!佳枝!”   男人咬着牙再度举起枪,我瞬间跃到他的身后折断他的双手,在他痛苦的惨叫中冷声道:“安静一点,不然扭断你的脑袋。”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五条悟把桐敷千鹤踩在脚下用力碾着:“喂。快说,你的确是吸血鬼没错吧?”   原本被炸烂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原状,但她精致的脸庞迅速凹陷下去,像极了即将干枯的活尸。   “血…给我血……”她瞪大了双眼,痛苦地用指甲挠着厚地毯。   “如果她是吸血鬼,那你们是狼人吗?”我看着从碎砖中爬起来的两个人,好奇道,“你们也有尖牙,可是好像长得不太一样。”   名为辰巳的蓝发男人捂着腹部咳出一口鲜血,随意抹去后阴狠地盯着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是被你邀请过来的人。”   “是咒术师哦~”   我和五条悟同时回答道。   “……哼,是吗。咒术(神术)啊。”辰巳冷笑着,半蹲下身猛地蹬腿朝我冲过来,“佳枝!逃!!”   我侧身躲过他扑咬的动作,反手拽住他的两只胳膊用力一折,咚地一声甩到地上、踩住脊背:“冲我来是觉得我更好对付吗?好过分。”   辰巳喘着粗气不回答我,眼睛紧紧盯着佳枝逃走的方向。   “悟,她要逃了哦。”   “有帐啦,不会跑掉的。”五条悟竖起食指,磅礴的能量飞速聚拢扭曲,然后爆发出去,“术式反转——”   “赫。”   爆炸性的冲击撞破墙壁吞没了奔跑中的女管家,连灰烬也不剩。   “怪物……”辰巳被折断的手臂已经恢复了,但依旧被我踩在脚下动弹不得。他眨也不眨地看着佳枝被烧成灰的地方,瞳孔颤抖。   我不高兴地加重力道,辰巳身下的地板被压出道道裂痕:“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狼人吗?你根本不是人类吧,哪来的脸说人类是怪物啊?”   “就是啊。”五条悟拖着那个濒临死亡的金发女人走过来,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你们才是怪物吧。”   桐敷千鹤脸色灰白,僵硬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辰巳看到同伴这幅模样,手臂用力想要挣脱束缚又再次被我折断双手。   “折断双手可以恢复,那拧断脖子呢。”我蹲下.身喃喃自语,说着就扭断了辰巳的脖子,后者的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等了大概三分钟都没变化,我抬头无辜地看着五条悟:“死了诶。”   “唔,被你玩死了。”   “没有玩,是实验。”   我对着五条悟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没看见厌恶的表情,问道:“你不是很讨厌杀人吗?”   “哈?你把这种东西——”他踢了一下脚边的桐敷千鹤,指着她狰狞的面孔说道,“叫做人?肯定是吸血鬼没跑了。”   “对诶,是真的吸血鬼啊。我还从来都没养过呢。”我颇为犹豫道,“好想养……可是看起来好像很麻烦……”   五条悟把手按在我的头上,笑容灿烂:“很纠结吗?我帮你决定就好了。”   说完他弯下腰,大手抓住桐敷千鹤的头,大力往上一拔!   噗嗤。   一道粗壮的血线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扔掉手里的头,他说:“现在就不用纠结了,没得养了。”   我:“……谢谢你哦。”   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陡然从沙发上传出来,我这才想起还有个人类躺在这里,探头去看他:“干嘛——哇,你哭了啊。”   “是因为吸血鬼和狼人死掉才哭的吗?你们是家人吗?可你不是人类吗?”   我一连串的问题似乎让男人的眼泪更汹涌了,他声音嘶哑地说:“哈,人类?你以为我很稀罕这种身份吗,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是吗?”我虚虚握拳抵着下巴,沉思片刻,“好吧。”   “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下一秒便折断了他的颈骨,“这下你们就一家团聚啦。”   ……   诶,这下是杀人了吧。   我扭头去看五条悟:“悟,我又杀人了哦。”你要怎么做?   他似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这种生活在吸血鬼身边的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我不解地歪头道:“可我上次杀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但你很生气。”   五条悟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摸着下巴思考:“怎么说呢——其实我个人对善恶行为的分界线很模糊,但杰是一个最讲究规矩的人,所以偶尔我会把他的善恶作为指针。”   “但是天内死了之后,我也稍微有一点不太好的想法了,不过还不算明确。”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我的世界。”他无赖地摊开手,“你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哦。”   我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如果我在你的世界杀了这种人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种人渣完全是死有余辜吧。杀了也无所谓。但是,就算是这样……”五条悟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三十四条人命,我果然还是……”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没法接受啊。”   我用力攥紧了拳头,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正要开口呛声时、不远处的楼梯忽然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还有人?   对了,之前在庭院里看到了二楼窗户有人。   我转过头,目光紧锁在这个从二楼下来的洋娃娃般的少女身上。   “怎么回事,六眼看不到她。”五条悟难得地表情严肃了起来。   “安娜。”少女陡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安娜】脑海中的黑泥同时开口叫道。   ……这个声音?!   我震惊到近乎失语。   “我来了。”   【她来了】   ……和我一模一样?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之中。   ……   五条悟猛地惊醒,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脏污的街道,堆积成山的垃圾,遍地的碎渣残骸。   还有视他若无物的、神态凶狠的行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整只脚直接穿过了面前的纸箱。就像他并不属于这里、被世界下意识地排斥出去。   如同魂魄行走在人间。   五条悟露出玩味的神色,弓着腰嗤嗤地笑了起来:“有意思。”   就在他的不远处,蹲在垃圾堆上的男人,仰脸看着上空的飞艇不断往下丢弃废物,笑容阴郁而又扭曲。   “嘿嘿…哈哈哈…”   “欢迎来到…流星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今天太晚了抱歉!!!   有提起过“咒”能对付他们,应该是类似神术之类的(我猜的!)这里辰巳以为五条悟说的咒术是这东西   稍微写一点流星街   -   【PS】   有个BUG!(震声)   关于善恶指针那个,应该是在星盘教五条猫猫想杀人的那个时候把杰哥的判断作为指针,而不是一直作为指针,毕竟之前还因为争论吵过架(当然他是非常相信杰哥的,0卷里也有体现,即便是杰哥叛变了也相信他不会对年轻术士下手)   我以前看的时候,误以为是高专悟把杰哥当善恶指针,所以变成这样了。   情节没法改,只能给大家说声对不起T^T 第22章 流星街1.1   争斗,抢夺,撕咬,捕猎,甚至是屠杀。   濒死的人被无数双手拖进昏暗的窄巷,喷溅在污水里的血液逐渐凝固发黑,像一只又一只空洞的眼珠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恶行。   不管五条悟穿过多少道墙,多少条街道,耳膜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尖叫、哀嚎、乞求的惨痛声。   哪怕他无法亲身体会、仅仅只是用眼睛去看,都有一股无形的沉重感时刻挤压他的神经。   厌恶。烦躁。   这个地方就像不存于世的遗弃之地,没有任何法律制约,夹缝里的生存全是凭借着人类最古老、原始的社会规则,弱肉强食。   强者吸干弱者的血,再被更强者榨干所有利益。   “这么说起来,那群老东西的理念不是和这里很像么。”五条悟极为低沉地笑了几声,清透的冰蓝色眼睛全是冷漠,“应该把他们扔到这种地方来,好好感受一下原始规则啊。”   “恐怕连渣都剩不下吧。”   他往斜前方的位置扫了一眼,浑身是伤的少女被一只脏污皲裂的手拖进了泡沫箱背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僵在半空,又倏地紧握成拳。   ……   打不到。   任何攻击都不行。   肢体碰不到这个地方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实物,无论是苍、赫,还是茈,都会在咒力爆发的瞬间融入周围的空气,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同一滴雨水融进了大海,不过荡起一圈细微的波纹便迅速消泯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   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五条悟垂首闭上眼、沉闷地笑了一声,而后又烦躁地叹了口气。   这个鬼地方…简直恶心得要命。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五条悟咬着大拇指,略微有些焦虑地想道。好像是从楼梯下来了一个小鬼开始,紧接着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   他在这里,安娜呢?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般,前方道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胖一瘦两道人影,他们高速朝着五条悟所在的方向奔跑着,胖子的腋下还夹着一个半人高的小鬼。   在两人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听见了瘦子尖酸阴沉的语气。   “这个小怪物,是叫安娜吧?”   ……?!   五条悟猛地扭头跟了上去。   他们拐过好几条隐秘曲折的小巷,挪开一只沉重的铁皮箱子,背后露出了一道不规则的缺口。   钻进缺口,里面是一间宽敞老旧的砖房,地上到处是深褐色的污渍。没有门窗,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个缺口。   胖子把腋下的小鬼随手丢到角落,没管她的头直接撞在砖块上面,又推了一把瘦子:“赶紧问出来,‘安’很快就会发现了。这是他新养的小怪物,干什么都带在身边,肯定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   瘦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万一她不知道,那不是白费劲了。”   胖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哦,杀了就行了。”   五条悟蹲在那个面朝下趴着的小鬼旁边,看她缓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好,然后转过脸来——   ……   看不清!?   他惊愕地大幅度后仰,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   看不清她的脸!   就像有一团迷雾完全覆盖在她的脸上,无论从什么角度都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脸上有着确切的五官。   瘦子蹲下.身,抓住小鬼散乱的长发,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安娜是吧。你的养父最近找到的那个宝贝藏在哪里?”   安娜仰起了脸,似乎是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安娜是吧。你的养父最近找到的那个宝贝藏在哪里?”   连阴森的语气、甚至是语调都一模一样。   瘦子一愣,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手腕一转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恶心的怪物,我没空陪你玩说话游戏。”   五条悟下意识伸手想要拦住那只手臂,却径直穿了过去,幼小身躯下一秒就被强壮的手臂紧紧扣在地面上。   不成调的、破碎的话语从安娜的口里断断续续发出:“恶心…的…怪物…我没…空陪你玩…说话游…戏…”   像是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玩偶,只会用相同的语调重复他人说出的话。   噗嗤。   瘦子面无表情地折断安娜细小的胳膊,用力一拔、扔到墙角,刺目的血柱喷溅三尺高。   ——!!   五条悟眼神冰冷,自指尖掀起足以逆卷风暴的高温能量,恐怖至极的毁灭性冲击呈碾压之势撞向瘦子!   ……   本该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可是不过三秒,使用茈时爆发的所有咒力便融入了无形的空气中。   不见分毫。   ……   “哈。”五条悟气极反笑。   “好。很不错。”目光转向自己唯一能踩到的地面,双手上下叠在一起,狂暴的咒力汹涌地聚拢在掌心之间,“让我看看你有多结实。”   “术式顺转,最大输出——”   地面从他的脚下开始接连不断破裂爆炸,翻涌飞溅的泥土如同铺天盖地的急风骤雨!   “苍。”   整间砖房的地面瞬间被全然掀翻!   炸飞的泥块密密麻麻地遮挡了所有视线,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得模糊不清,进而又诡异地扭曲成一个偌大的漩涡。   下一秒。   不论是胖瘦的两人,还是安娜,都在眨眼间被漩涡吸收、搅合,紧接着画面一转,整片砖房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包括断裂的手臂,以及猩红的鲜血。   “……妈的。”   五条悟拽紧了自己的头发,眼神发狠地紧紧盯着安娜孤零零躺在角落的残臂,满腔愤怒却无处发泄。   无力。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再想杀了这两个恶心的垃圾,也只能像看着陌生少女被拖进泡沫箱一样,看着她受伤。   “痛…”   安娜忽然发出了极轻的呢喃。   明明是痛苦的事情,她却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不停地挪动身体,反复感受着身体的剧痛。   “是痛…好痛…”   这几声轻语如同烧着的引线、猝然点燃了五条悟心中的怒火!   被困于荒芜之地的猛兽踏着暴怒的步伐闯到安娜的面前,即使知道这只是虚幻的场景,对方根本看不见他,仍用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咬牙切齿的嗓音一字一句道:“你在干什么。”   “只是意见不合就要杀了我,现在被人废掉手臂都无动于衷么?”   ……   “杀了他们。”   “像你杀了那群人一样。杀了他们。”   安娜倏地抬起头,迷雾遮挡的面容下、眼睛的位置凝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是没有。   “里尔,”胖子喊了一声,“不要弄死了。”   “嘁。”瘦子里尔不屑地轻嗤。   “里尔,里尔。”安娜突然高兴起来,她看向瘦子,似乎天真无邪,“里尔,给我手臂。”   瘦子夸张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我拒绝。”   “不行吗……里尔,给我四肢。”   “你太烦了。闭嘴。怪物。”   “那就……里尔,给我内脏。”   “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就扯断你另一只手。”   五条悟心中骤然升起某种预感,只见安娜用仅剩的右手向瘦子摊开,“里尔,给我头。”   瘦子冷笑一声,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一秒。   两秒。   噗。   整个人被诡异的力量逆时针拧成一团烂肉,又瞬间炸成血花,另一边的胖子也同时噗地炸开,漫天的碎肉刹那间撒满砖房。   ……   “咒术总监部在凌晨十二点左右一共死亡了34名[窗],全都是身体内部突然炸开的离奇死亡”   五条悟的脑子里陡然出现夜蛾老师电话里说的话。   ——原来如此。   是类似诅咒导致的死亡,并且有连带性质。   轰!   砖房的墙壁陡然被外力炸开,一道身影穿过翻腾的尘土踏入了砖房的范围。   “安!”安娜开心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来者是一名年轻的男人,他沉默地走近安娜,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   “安。痛,是痛!”安娜兴奋极了,上扬的声调仿佛是在撒娇,“我知道了,这是痛!”   名为安的男人却露出了一个难过苦涩的笑:“……对不起,安娜。让你被人带走了,我却来晚了。”   “我宁愿你不明白什么是痛。”   安娜原本高昂的情绪沉淀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安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下意识地想要让他高兴起来:“安,摸摸我的头。”   男人单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安,抱抱我。”   他把安娜揽进怀里,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   “安,夸奖我。”   “安娜是很棒的好孩子。”   安娜靠在他的怀抱里,小声问:“安的愿望什么?”   “我想要安娜的手臂恢复原状。”   刺眼的光芒笼罩了安娜的断臂,几息过后,原本还不断淌血的手臂完好如初,连摔在地上的擦伤都消失不见。   安娜情绪低落地摸着自己的新胳膊:“不痛了…痛没有了…”   男人稳稳地抱着安娜,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   “你是流星街人。安娜。”   安娜似有所悟地仰起脸,小手拽紧了他胸前的衣服。   一步。   “流星街人不拒绝任何东西,但也别想从他们手中夺走什么。”   两步。   “不要主动伤害别人,也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   三步。   “杀掉所有对你有威胁的人。”   走出砖房,男人的眼神依旧温柔,却饱含不容拒绝的强势。   “这是命令。安娜。”   身后的砖房轰然倒塌,无数砖块砸落后腾起的灰尘眨眼便窜了五米高,大团尘土形状怪异地停滞在半空中、掩盖了所有的一切。   无暇的白纸终于被染上了颜色,她用力地点头。   “埃!”   ……   乌云密布的天昭示了风雨欲来的前兆,呼啸的狂风卷起无数废弃的垃圾摔向不同的方向,整片场面都压抑得如同末日前夕。   少女的影子满怀怒意地朝他逼近,质问——   “他们想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   ……   是这样啊。   所以她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五条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慢吞吞走着,低敛了眉眼,像是在发呆。   忽地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前方被抱在怀里的小鬼,唇角凹出一个极小的漩涡,散漫地笑了起来。   声线极低的自语,眨眼便消逝在风中。   “真是……蛮难搞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五条猫猫看到了流星街,但他实际身份就是一个看客   主要是为了让他能了解安娜一点……   大家之前好像都还蛮期待猫猫来流星街的,我好惶恐呜呜呜 第23章 流星街1.2   ……   有多难搞?   一个小鬼。   喜欢说大话又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嘴里嚷着喜欢,冲突后又能毫不犹豫下死手的小鬼。   ……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周遭的画面快速地闪烁起来,陆续划过几场走马灯式的片段,从安娜开始学习念能力到第一次真正用手杀人,再到成长为厉害的能力者。   所有和她息息相关的片段全都一一摆在了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这才是真正的她。   你有见过吗?根本没见过吧。   可以实现愿望的能力不论放到哪里都会让人趋之若鹜,更何况是这种遗弃之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她一定会被人类关进囚笼,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   你知道她什么呢?五条悟。   即便你的世界有恶心的咒灵,腐朽的上层,但社会至始至终都是平和安稳的,人类有着基本的道德底线和法律规则。   这里又有什么。   枯竭的资源,恶劣至极的环境,日复一日的厮杀?   ……   高高在上地指责她赖以生存的规则,甚至不知道她在学会那条规则前曾付出过一条手臂的代价。   真傲慢啊。   他看着不断跳转又停留的过往画面,几乎明白了她会那样做的缘由。   ……   但也仅仅只是几乎。   毕竟……   现代社会可不是流星街。   五条悟往后捋顺被风吹乱的耳发,声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就是这么难搞啊。”   跳转的画面猛然停留在一个摆满玩偶的房间里,名为安的男人再次完成了安娜的三个要求。   按照之前在砖房里发生过的事来看,是可以许愿了吧。——五条悟懒懒想道。   果不其然,安娜询问了那句话:“安,你的愿望是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地,男人率先询问了安娜一个问题:“安娜,你想要成为人类吗?”   ……成为人类?五条悟感觉听不懂了。   安娜屈膝坐在地上,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嗯。我喜欢人类。想要成为人类。想一直一直和安一起生活。”   男人柔软了眼神,轻声道:“好。我的愿望是……安娜成为和我一样的人类。”   不同于治疗手臂时强烈的光芒,在男人许下愿望的瞬间,安娜整个人都被某种柔和的力量笼罩了。   那股力量逐渐收缩渗透,最终被她全部吸收,那始终遮挡了脸庞的迷雾也散开了,露出了五条悟熟悉却相对稚嫩的五官。   安娜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喜地叫了起来:“安,我有和你一样的眼睛了!”   ……   一片沉默。   流畅的画面突然停顿了。   本该给予回应的男人如同失灵的傀儡,僵硬地站在原地。   而镜子里的安娜却诡异地动了,她做了一个终止的手势,说道:“够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外面的“安娜”脸上五官渐渐消失,变成漆黑的空洞。   忽然,“安娜”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得从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了眼泪。   “你终于出现了,安娜,你这个胆小鬼。”   镜子里的安娜却纹丝不动,就那样看着“安娜”,眼神平静而冷漠。   画面里的安和所有家具一同融化消失,只剩下“安娜”独自站在镜子面前,对着镜子说。   “安娜,你抛弃了自己。”   “你忘了吗?”   ——!   镜子猛地炸裂破碎,镜中人走了出来,是五条悟更熟悉的成熟安娜。   ……   ……   我早该猜到的。   出现在城堡洋房二楼的人就是它。   看见它时心里会涌出奇怪的感觉,说话时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还能随意触碰我藏在大脑深处的回忆。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我自己。   而它就是“我”,是我的另一半灵魂,曾经被我抛弃的“欲望”。   ……   老头子不知道我真正的来历,以为我只是有特殊能力的异人,所以才会许愿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正常的人类。   ……   可我根本不是人类。   我的本质是黑暗大陆的五大灾厄之一,欲望依存体、埃,伴随人类的欲望而生,并以欲望为食。   “欲望”则是长期吸食人类欲望后产生的附属灵魂,只是纯粹的能量体,没有思维,没有情绪。   后来我抛弃了它。   没想到现在它竟然会和碎片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智慧,还利用碎片找到了我。   “是啊。”我看着它,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我抛弃了自己另一半灵魂、抛弃了你。”   “你主动找到我,是想报复吗?”   我以为它会愤怒,辱骂,或是诅咒我。   甚至连怎么应对它的招数都想好了。   可它只是靠近了我,缩成一团蹲坐在我的脚边,像茫然无措的孩子:“安娜,胆小鬼。”   “因为无法接受爸爸的死,就把痛苦塞给我,再抛弃我。”   “剜除灵魂的时候好痛。你好痛,我也好痛。”   ……   ……   胆小鬼?   ……   ……   啊,啊,对,我想起来了。   说的没错。   我把所有痛苦都丢给了它,然后又把它扔掉了。   眼前的视线陡然蒙上一层模糊的水雾,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大笑的冲动。   先是轻哼的气音,然后是胸腔的震动,紧接着是不断上扬的嘴角,最后才是无法抑制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包裹在眼眶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办法呀,太难过啦。”   “一睁眼就想杀人。”   “根本不敢呆在有关于他回忆的地方。”   我俯下身亲昵地拍了拍它的头,用撒娇的语气抱怨道:“我都感觉不能呼吸了,还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掉。”   可是还活着。   每天都感觉快死掉了,每天又都活着。   “为什么要出现呢?”我叹息着,掌根按在膝盖骨上直起腰,“你能隐藏碎片的气息,可以逃得远远的让我找不到呀。”   它用那对黑漆漆的眼洞“看”着我,明明没有眼球,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尖锐的视线。   仿佛要穿透我的身躯,直达内心深处。   “我原本是恨你的。想要找到你问清楚为什么。”   虚构的场景忽然咔嚓咔嚓响了起来,边缘开始出现数道裂痕,不断向我所在的位置延伸扩大,把场景割裂成不同的小版块。   “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发现你在哭。缩在角落,偷偷地哭。”   整个画面骤然破碎。   凋零的场景一点点消融在空气中,我又重新回到了那栋城堡洋房,敞亮的房间里还有三具尸体。   即使是陌生的脸,陌生的身体,我也能感知到那就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它就站在楼梯口,挖开胸口掏出了血淋淋的碎片。   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不要再抛弃我了,安娜。”   摊开手,闪烁着金光的碎片就放在掌心,等着我去接受。   ……   ……   我在哭吗?   摸了摸脸,只摸到了眼泪风干后留下的泪痕。   “没有哦,没有哭。”   视线里不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小部分的色块拼合组成的模糊背景。红的黄的紫的,不同的颜色杂糅在一起,铺成一个眼花缭乱的世界。   它就站在世界的角落,安静地等我朝它走过去。   不……   我没有哭。   眼神毫无焦距地盯着楼梯口,慢慢地不停后退,后退。   脚后跟猛地绊在一具尸体上,身体直直向后倒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稍微回了点神,手臂下意识向后伸、准备以掌心按住地面防止摔倒。   后伸的手臂顿在了半空,身体被一道力气揽住。   我顺着力道看过去,面容清俊的少年难得没有表情、伸直手臂把我一点点扶正,迟钝地轻唤他的名字:“悟?”   五条悟收回手插进兜里,雪白的长睫轻轻阖动:“‘成为人类’是什么意思?”   ……   ………啊。   “你都知道了啊。”我仰起脸注视着他,轻声道,“因为我原本不是人类啊。”   说完我就打算绕过他离开,连那块碎片都不想碰。   没想到有一天会亲口对人说出事实,这可是连老头子都不知道的事啊。   可我现在没有隐瞒和撒谎的心情,不管他会怎么想我都不在乎,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地方。   嗒。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   离去的脚步被迫停住,我余光瞟见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肘窝,困惑地侧头问他:“怎么了吗?”   “还没问完,你要去哪里?”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现在是人类?”   “对,现在是。”我想甩开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就像粘在肘窝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放开我。”   五条悟一点点加重力道,把我拽了回去:“别急嘛——那个就是你来这里要找的东西?”说着指向了楼梯口。   “不是。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他想干什么?   ……   是想许愿吗?   我顿时恍然大悟:“你知道我能实现愿望了。留住我是想许愿吗?悟。”   “哈?”五条悟神色诧异地挑眉,握住我手臂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语气不满又嚣张,“老子可是最强啊。怎么可能需要这种东西?”   不是吗?那就不要拦着我。   “我想离开,悟。我不想呆在这里。”   他弯下腰,冰蓝色的眼底映出我苍白的脸,直白地指出:“那不是你的另一半灵魂吗,真的不要了么?”   我不知道他通过之前的画面明白了多少,只是低着头:“那一半灵魂有我所有的痛苦,不要了。”   “不是吧,胆小鬼。”五条悟把腰弯得更低了,自下而上直视我的眼睛,“想跑回家躲起来吗?”   ……家?   “没有了。”   我看着他漂亮的蓝色大眼睛,比包容万物的大海还要深邃,喉头突然哽塞,缓慢地、轻轻说道。   “我没有家了。”   我后来找到了杀掉老头子的家伙,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求我,磕头、忏悔,又通过这个只知道偷袭的废物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但我还是恨。   “如果找回那一半灵魂,我会难过,会恨。”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情绪,“我答应过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但是到时候我不一定能控制自己。”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拦住你就行了。”   “你不可能一直拦得住我。”   “那定下束缚吧。”他直起身,不耐烦地嘀嘀咕咕,“反正你也想杀了我吧,在你控制不住的时候朝我下手不就好了。”   “毕竟你超弱的啊,完全打不过我。”   “……”   低落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凝滞。   胸口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我使劲掰着他的手指想把他掰开,结果他反而替我加油:“唔,不错嘛,很快就能掰开了,再加把劲。”   我:“……五条悟!”   “哇唔,能生气地叫我名字了,看来暂时恢复正常了嘛。”他把手压在我的发顶,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我说,你还是小鬼吗?别老想着逃避啊,居然连自己也不要了。”   “真是不像话啊。”   我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想杀我啊?”他戳了一下我的脑门,语气凉凉道,“吵了一架就想杀人,你也太扭曲了吧。”   “不会是因为没吵赢所以气急败坏了想干脆把我干掉来掩饰……”   “因为喜欢你。”   他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不确定道,“……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开玩笑。”我撇开脸不看他,“死人才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你的想法好恐怖啊。”   “无所谓,反正现在也打不过你。”   “这个倒是啦。”   即将定下束缚时,我忽然缩回手:“为什么?”   “什么?”五条悟不明所以。   “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不管我也无所谓吧。”   他啧了一声,捉回我的手,淡淡道:“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可是……”   “对你又没坏处,不需要纠结吧。”   定下束缚。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如果还有人像上次那样主动挑衅我,我会继续下手的。”   “应该不会有了,那群老东西都吓破胆了。居然连悬赏令都没有啊,只是把你设为了极其危险的等级。”   “很正常,只敢坐在背后的老鼠们都会特别惜命。”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如果还有……”   “会帮你。”五条悟出声打断我。   我歪头看他:“……帮我?”   “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就把他们找出来打一顿。”他揪着我的发尾,往手指上缠了好几圈,轻轻往回扯。   感受到头发被拉扯的刺痛,我只好往他的方向靠了两步:“如果威胁到我的话,会杀掉的。”   “懂了,就是不要把他们放到你面前的意思是吧。”   是这样吗?我略微有些迷惑。   “那不是很简单嘛。”他心情甚好地玩着我的头发,然后……打了个死结。   我:“……”   五条悟:“……啊,意外?”   不理他假装无辜的表情,戳了戳他结实的手臂:“为什么帮我,是想保护我吗?”   “……”说不出口。   “为什么一脸复杂,很难回答吗?”   五条悟无所谓地偏过头,下颔线利落漂亮:“想帮就帮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行吧。   “对了。还有件事。”   五条悟微微弯腰俯下.身,揪住我的脸颊肉恶劣地往外扯:“说起来,心脏里不是还有一份契约吗?那个内容是什么?”   啊……   我有些犹豫。   ……   要说实话吗?   如果说实话的话,他恢复记忆以后会生气的吧。   ……   ……   可是他说会保护我的。   “快点啦,快说,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吗。”他扯着我的脸肉左右摇晃,“再不说我就要用力了哦。”   透亮的蓝宝石眼眸里荡漾着顽劣的笑意,就连威胁都说得像在撒娇。   我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伸手扯住他墨蓝的衣角,“那你不可以生气。”   “哇,不会是什么过分的东西吧,那我说不定会相当火大啊,如果你……”   我打断他:“你是我的。”   “……”   “……”   沉默。   五条悟:“……啊,我问的是契约内容?”   “内容就是这个。”   你是独属于我的宝物。   五条悟满头问号:“是我睡着的时候答应的吗?”   “没有哦,你很清醒。”   他直接战术性后仰:“……有点可怕啊。”   我把他推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朝着楼梯口走去。   我的另一半灵魂、“欲望”在掏出碎片以后就再次失去智慧了,只是保持伸手的姿势等我触碰它。   它现在附身的躯体已经死亡了,但灵魂还存在于躯壳内部,只要我牵住那只伸出的手,就能和它彻底融合在一起。   抬手之前,我转头问跟在我身边的五条悟:“悟,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下,表情有些奇怪,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没有。”   噢,那就没关系了。   “那等一会儿我可能会有一点奇怪,你压制住我就好。”   五条悟露出感兴趣的眼神:“什么奇怪?快点,让我看看。”   “……”   我无语地抿了抿嘴唇,抬起手,搭在它伸出的掌心上。   相触的一瞬间,周遭的挂帘被无故掀起的大风卷得满天飞舞,宽大的衣裳被灌进的风鼓得猎猎作响。   汹涌的能量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身体,深到足以淹没我的负面情绪一股脑闯进胸腔,连半分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我。   噗通。   什么声音?心跳?   是我的吗?   我扶着门框,睁大眼,止不住的眼泪从我的眼眶中生出、落下。张开嘴想深呼吸,每一口氧气都像是从烈焰里掘出来的,闷得人心慌。   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墙上,靠着墙拼命喘息,混沌的思绪里依稀记得我有叮嘱过五条悟制止我。   ……   ……他人呢?   我勉强偏头去看他,对上他的眼睛,突然愣住了。   火焰,冰冷的蓝色火焰。   翻涌跳动着的激烈挣扎的情绪,在他的瞳孔里燃烧。   刚融合的灵魂甚至隐约感受到了被灼烫的痛感。   满腔寻不到出路的情感能量突然找到了发泄的闸口,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直愣愣盯着他,如同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宝藏。   着了魔似的,我仰头看他。   “悟,我喜欢你。”   平静的语气中还带着哭过后的哽咽,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颤抖。   如同冰层下席卷涌动的暗流。   ……   ……   啊,原来是琥珀啊。   她的眼睛其实并不是纯粹的深棕色,哭过以后在光线下就变成了水润的琥珀色,像经历了百年岁月细细雕琢的精致琥珀。   细碎的光点就藏在那块漂亮的琥珀里,每次眨眼都像是被温润的水光包裹着微微颤动,只需要稍稍认真一看,就能发现那种近乎极致的美。   ……   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呢?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还是发现了没有在意?   ……   ……   隐埋在心底深处的种子骤然被那触动灵魂的颤栗唤醒,生根、破土、发芽,最后开出柔软芬芳的欲望之花。   绽放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全都被涂抹干净,眼里只余那一抹哭过后染着红晕的眼尾。   五条悟的眼里涌上沉甸甸的情绪,掌心覆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   “不要看我。”   ……   这不对劲。他试图冷静思考。肯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跟她刚才问的那一句喜欢有关系吗?   掌心下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像轻飘飘的羽毛正巧在他心上瘙到了最深的痒处。   ……   残存的理智几乎瞬间溃散。   熟悉的低语在他脑海深处回响——   有什么不行呢。   你不过是接受而已。   五条悟拼命回忆这道熟悉的声音是谁,翻遍了信息量繁重的大脑,终于找到答案。   ……   ……   是他自己。   ……   ……   他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细嫩的肌肤,弯腰贴近,彼此温热的呼吸只差一点就要缠绕在一起。   “我数到三。”   喑哑的声线像迷惑人心的饵,狡猾地引诱猎物上钩。   “你可以躲开。”   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随意摆弄,因为他盖住眼睛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所以是仰着脸面向他的姿势。   乖巧得不可思议。   “……”   按住纤细的手腕压到墙上,纯白细密的睫羽低垂下来。   “三。”   原本覆在眼睫上的手忽然转移了位置,食指弯曲抬起对方的下颔,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   “看着我。”   眼神相触的刹那,温热的柔软贴在一起,凶狠地吞噬所能触及的一切。   ……   ……   我的另一半灵魂是纯粹的欲望体,当它重新与我融合时,会化作烈性的催化剂,强行催化附近对我怀抱情意的人。   哪怕是丁点的幼苗都会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我问过你的。   悟。   作者有话要说:   安=爸爸=老头子(安娜不同时间段的称呼) 第24章 外场村完   消失了。   他直接瞬移消失了。   如果不是唇瓣隐约的刺痛和略微残留的糖果甜香,我大概会以为这是我的幻觉。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环视了一圈周围所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又一拍脑袋感觉自己在犯傻。   他怎么可能藏起来,肯定直接跑掉了。   迟疑着,迈开步子离开了城堡洋房。   本来以为一小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差不多耽搁了一晚上,现在天都快要亮了,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夏日就算是清晨的风也是温热的,轻轻拂过我的小腿肚,在脚踝的位置打了个旋儿,又卷着细碎的尘土逐渐远去。   沿着国道的边缘线慢悠悠地往回走,零散的思绪不自觉飘去奇怪的地方。   ……   ……   我知道融合灵魂后会对周围的人产生影响,所以专门问了五条悟对我有没有喜欢的感情,如果有的话我是会叫他离开的。   他说不喜欢。   所以我才同意他留下,还叮嘱他要注意制止我。   ……   可是他又被影响了。   ……   撒谎。   ……   亲吻时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具体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轻轻咬下去的唇瓣软得像果冻,好像还被埋怨为什么要咬人。   离得太近,呼吸打在脸颊上的感觉痒痒的,我想偏头躲开痒意,又被捏着下巴转回来。   催化效果是有时间限制的。   确切的时长是多少我不清楚,但绝对不可能比我和另一半灵魂融合后恢复理智花费的时间更长。   不过直到我理智恢复了,五条悟都没有撤开手,像是破罐子破摔。   右手被他压住,我就抬起了空余的左手想推他。   如果我推了,他肯定会放开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莫名的肯定。   可是在我的左手指尖触碰到细腻的制服布料时,又不自禁地往回缩了一下,最后只是犹豫地攥住了他的衣服,余光瞟见纯白色睫羽在我攥紧衣服后微微颤动了一瞬。   ……看见了?   对了。   他有六眼,能看见我的动作。   手指磨蹭着往上挪,掠过深色高领、摸上线条凌厉的下颔线,又缓慢地触碰到他半阖的眼皮,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   下一秒,原本快要贴在一起的眼皮倏地睁开,暴雨清洗过天空后显露的纯粹的蓝就出现在我眼前。   “都快要碰到眼睛了……你不会是想挖出来吧?”   他稍稍后退了一点、像是撒娇那样含糊地抱怨我,把我的手拉下来,又重新把脸贴了上来。   “那可不行……”   模糊的嘀嘀咕咕被吞没在唇齿间。   ……   又过了一会儿,我寻到呼吸空气的间隙猛然往后仰头,抿了抿轻微疼痛的嘴唇,不满道:“悟,有点痛。”   低垂着眉眼看我的人忽然顿住了,难得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像是骤然回过了神,握着腕部的手微微收紧,又猛地松开,白皙的肌肤上捏出了一圈红痕,异常瞩目。   脸颊两侧的热气渐渐消退、滚烫的温度冷却下来,鼻腔里独属于五条悟的气味也稍稍离得远了些。   呼吸声在安静的氛围里过于明显,比起我缓慢的呼吸,他呼吸的频率更快。   我把手腕递到他的面前,翻转着晃了晃:“红了。你太用力了。”   不高兴地接着说道:“下次不要捏我的手腕。”   这个动作陡然打破了诡异的平衡,他向后退了一步,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轻响短促而清脆。   “……”   短暂的愣怔过后,白毛大男孩抓了一把自己凌乱的短发,喉头明显地吞咽滚动了下,声带震颤,响起又低又轻的呼噜声。   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心情愉悦时会发出的声音。   又飞快停下了。   转瞬即逝。   困惑的表情迅速褪去,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抵着额角,薄薄的眼皮半垂着掩住神色不明的眼神,半晌,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轻笑。   “啊……有点糟糕了……”   他稍稍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扫过又长又翘的睫羽,带起丁点酥酥麻麻的痒意。   湛蓝的瞳孔滑向眼尾的位置,双手插.进兜里,修身的制服裤因为他随意的动作勒出几道褶皱,整个人显得格外散漫。   “该说点什么呢?嗯——”   他拉长了嗓音,半晌都没说出什么话,单手摸着后脖颈,蹙起眉头,一副颇为烦乱的样子。   忽地咧开嘴角笑起来、打了个响指,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算了,让我先想想啦,回见~”   然后整个人就直接唰地一下。   消失了。   ……   ……   从窗口跳进房间,墙上的挂钟显示还不到五点,只是因为夏季的缘故才会天亮得早。   窝在柔软的被褥里休息了四个小时,直到矢野加奈美靠近房间才下意识苏醒。   “听说兼正那边新搬来的那家人四死一失踪呢,警察都来了。”   加奈美替我做好了早餐,摘下围裙坐到了旁边,“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凌晨还专门过来问路了。”   “兼正?”我咬着勺子问,“那是哪里。”   除了我们动手的地方还有别的地方也死人了?   “就是那家人即将搬去的那栋洋房啦,我们习惯称半山腰的那片地方为‘兼正’,因为是上一任村长住的地方。”   哦,那就是他们啊。   我喝了一口汤。   矢野加奈美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我:“味道怎么样?我可是专门做荞麦面的哦。今天临时休息半天,下午我就得去开店了。”   “很好吃。我会吃光的。”   灵魂融合后我想起了很多有关过去的感情,不光是对老头子的,还有当初刚成为人类时对食物的执着。   “如果是在我家乡的十三区,它一定会被人抢破头的。”   我说的是实话,但加奈美好像以为我是刻意在夸她,眼睛笑得弯弯的。   “简直是超高规格的赞美啊。”   唔,不相信啊。   我夹起一筷子面条呼噜呼噜吸了进去。   夸奖的话很快被抛到脑后,她把眼神飘向另一碗面,叹着气道:“你朋友还没有起床啊,面都要糊了哦。敲门也没人应呢,睡得太死了吧。”   朋友?是在说悟吧。   那家伙都跑掉了,说不定根本没回来呢。   我和另一半灵魂融合后、这个世界的桎梏感就消失了,也就是说想离开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他也有可能是直接离开了啊。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放下筷子说:“加奈美,他应该已经走了。”   “嗯??”   “我撒谎了,他不是过来找我的,我们是偶然碰上的。抱歉,骗了你。”   “这个倒是没什么关系……但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走了呢?”加奈美无奈地看着我,“就算不是专程过来找你,离开之前叫上自己的同学也是很正常的吧。”   离开之前还要叫上偶遇的同学?   我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做出这种行为的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可怕。   “他应该是那种,会在回程的路上发短讯炫耀自己先行一步的人。”   矢野加奈美一脸惊讶:“嗯?是这样的??”   我非常肯定地点头。   “但是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啊。”   虽然知道了男孩子不是专程找过来的,但矢野加奈美仍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氛围感,怎么会突然就离开了?   “……”看起来关系不错吗?   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因为昨晚他亲我了。”   “等一下,这个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原因吧?”   “亲了以后他就跑掉了,所以就是原因啊。”   矢野加奈美:“……”   矢野加奈美:“呵。”   她冷笑着把另一碗面端起来:“懂了,是人渣啊。”然后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懂了?为什么就懂了?   我郁闷地把勺子放在碗里搅动,浓稠的汤汁很快被搅散,又糊涂地混作一团。   “我不懂啊。”   明明被影响了,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跑掉呢。   吃过饭后我又回到了房间,趴在窗边发呆。   自从我拿回了这枚碎片以后黑泥就陷入了沉默,无论怎么问它都不说话,呆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能随意回休息室,也没法看到黑泥本体的情况。   本来想在这边多待几天的,我很喜欢和加奈美呆在一起的感觉,但是黑泥这个情况……   “今天就离开吧。”   我凝望着远处的田野,油绿色的植被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   正准备关上窗户时,视线的死角处突然走出了某个身影。   “悟?”   因为是很安全的环境我就没开“圆”,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五条悟慢慢走近,发梢上还沾着晨露,打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一见到我就要把窗户关起来吗?你也太过分了吧。”   哦,乖巧的假象消失了。   我不理会他故意找茬的行为,说道:“你的早餐没有了,加奈美觉得人渣不需要吃早餐。”   五条悟直接满头问号:“……喂,谁是人渣啊?”   “应该是你吧?我说你亲过我就跑掉了。”   “……”猝不及防。   他整个人倚在墙上,目光斜斜看向其他地方:“不是跑了。不是说了吗,我要想想。”   “要想什么?”   “……”   又不说话了。   我手掌用力撑起身子、坐在窗台上,扒着窗框看他:“我不太明白,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跑?”   五条悟瞳孔地震:“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如果不喜欢的话,你是不会被影响的。”   然后我解释了一遍关于融合灵魂后会对周围人产生的影响,最后说道:“昨天你说不喜欢,我是打算让你帮忙按住我的。”   谁知道你撒谎。我对他露出了谴责的眼神。   五条悟再次:“……”   太奇怪了,他居然会连续被话噎住?   我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不过当时那些汹涌的情感能量也在五条悟身上找到了发泄口,而且亲起来还挺舒服的,软软的,还有奶油的甜香。   所以我也不怎么介意他撒谎的事。   没什么想说的了,我跳下窗台,打算关上窗离开时,窗户与窗框的缝隙突然被人伸手啪地一声挡在中间。   “不听人说话就要走,太没礼貌了吧。”   隔着一层窗户纸,我反驳道:“是你一直不说话。”   他稍稍用力拉开了窗户,背对阳光站在我面前,眼皮微垂,一反常态地没有呛声回来:“那个流星街,是你从前生活的地方么?”   “嗯,是家乡。”我仔细想了想,说道,“生活了很久。”   “果然吗。”   五条悟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舌尖刮过齿根,有种意料之中的恍然感。   他把双手搭在窗台上,上半身探进来:“我说,你只是会杀掉威胁你的人,对吧。”   “对。”   “知道了。”   透亮湛蓝的眼睛里仿佛有星火在闪烁,熠熠生辉。   “所以不让那群垃圾靠近你就行了对吧。”   上半身暗沉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歪折后隐入房间的漆黑角落。   我抬眼看着这个满脸佻达笑意的人,他把过半的体重都压在窗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兴奋地、自顾自地,说着奇怪的话。   “从今天……嗯——现在起,会保护你,不需要再杀人了。”   向左偏了偏头,细碎的短发随着动作在空气中抖了两下。   “离开了那种环境,好歹也享受一下便利的现代生活吧。”   ……   便利的现代生活?   是看见流星街的环境后认为那里特别落后吗?   也只有后几区是这样而已。   而且为什么要把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   “我知道啊,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五条悟眼神飘过来,又飞快移开:“啊,这个不一样吧。”   我不解道:“?哪里不一样啊。”   “哪里都不一样吧。”他垂眸看着照射在食指上的阳光,下意识捻了捻,“没听出来我在表白么。”   “……”   “……”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嗯——完全没听出来。”   五条悟:“……”   大概是看我除了震惊以外没给出后续反应,他整个人跳进房间,躬着身子,指着自己的脸,不满道:“是最强哦,还是超帅的五条悟哦,不考虑答应吗?”   ……?   可是你已经是我的所有物了啊。   “数三声噢,不说话我就要走了——”   他拖长了尾音。   “三——”   “二——”   “一点五——”   出声打断:“不是数三声吗,一点五是哪里来的?”   我本来都打算说话了,但他又说什么“数三声”,我就想看看数到头了会怎么样,结果蹦出了奇怪的数字。   他不理我,继续拉长嗓子:“一点五五——”   ……?   数字居然变大了。   不想再听他故意扯着嗓子说话,攥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下来:“不用倒数了,你本来就是我的。”   这是刻在灵魂上的契约。   五条悟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直愣愣地以一个相当难受的姿势被我拽着。   “这种话——我以为你是开玩笑?”   “我不会开这种玩笑。”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脸上荡起笑意,顺从我的力道把腰弯得更低了点,顺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明白了,是答应了对吧。”   “嗯。”我手放在他蓬松的发顶上,“你要乖一点,不能惹我生气。”   五条悟似乎不太满意我类似摸宠物的动作,动了动脑袋却没把我的手挥开,而是把头拱进我的颈窝,嘟囔道:“你太瘦了,不舒服。”   我体贴道:“那你可以放开。”   “不行。”   “……”   过了会儿,他陡然问道:“那家伙和你什么关系?”   “谁?”   “就是那个——和你有契约的家伙。”   哦,说的是未来的五条悟。   诡异的是,我居然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没有交往。”   五条悟顿时嘲讽拉满:“啧。”   我:“……”   搞不懂,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   ……   “对了,如果有人避开你挑衅我的话,我还是会动手的。”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最强啊,怎么可能有那种人存在。”   “唔,是吗?”   “你再用这个语气说话我就要生气了啊。”   “……哦。”   “好,现在开始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好了,在一起了,情侣总会磕磕绊绊嘛   今天的在一起是为明天的分开做准备,加油,DK悟,你是最叼的! 第25章 茧01   嘴里说着现在开始生气,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横着眼睛看人,仍然是埋着头、黏黏糊糊的样子,搞得我还有点不习惯。   五条悟把我整个人都箍在怀里,呼吸带出的湿润热气近在咫尺:“啊,对了,那个影响——就是你说的那个,会持续多久?”   “早就消失了。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真的么?感觉哪里都不对啊。”   我扭头想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被细碎短发掩盖住的微红耳根,惊奇道:“悟,你的耳朵好像红了。”   手臂想挣脱出怀抱,被更用力地勒紧了:“别动。”   高于常人的体温透过衣服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感觉像是被热气腾腾的炉子裹在里面。   “为什么?”我故意用鼻尖去碰他的耳垂,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住我的头,“我想摸一下耳朵。”   “不行。”他抖了抖头发,把耳根完全挡住,“现在看不到了。”   ……这么小气?   我假装安静下来,趁他放松时突然挣开他的手臂,飞快撩开他的碎发摸了一把热乎的耳朵,理直气壮地说:“谁管你啊。”   他愣了一下,透蓝的眼眸里迅速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喂,你……”   “啊,更红了。”我以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说道,“为什么?”   五条悟:“……”   见我还想凑近看,他立刻松开手远离了我几步:“别过来。我要开无下限了。”   “……你是小学生吗?”我略微睁大眼,“听起来就像是威胁‘再这样就不让你靠近了’一样。”   “谁管你啊。”他双手抱胸,语气懒洋洋地把这句话扔回给我。   “不要偷学别人的话。”   “嘁,‘别人的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讨厌啊这个人。   我打开房门,正巧碰见加奈美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再亲眼看着她的表情从微笑变成了满脸问号:“安娜,你……嗯??”   “哟。”五条悟从我背后探出头,对着加奈美打了个招呼。   一米九的高个非要缩在我背后、完全不管我能不能遮住他,看起来格外的不伦不类。   矢野加奈美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出声询问:“五条君,你是什么时候……?”   他很自然地指着窗户说:“是从那里翻进来的哦,很好翻的。”   矢野加奈美瞬间震惊到失语:“……”你真的好直接啊!   她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拽进了另一个房间,压低声音问我:“还好吗,需要报警吗?我收回昨天说的让你告白的话,这种家伙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我告白过,他已经拒绝了。”   加奈美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既然拒绝了,那就更应该离远一点了!”   我又补上一句:“不过他刚才翻进来以后告白了,我答应了。”   “说话不要大喘气啊!”矢野加奈美抓狂地吐槽我,“这种随便翻进女生房间的人,怎么能答应!”   “因为很漂亮嘛。”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说道,“没关系的,他连女生宿舍都能进。”   加奈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说什么……?这种人……认真的么?”   “相比之下翻进房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对吧。”   “对……个鬼啊!”   她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房门陡然被叩叩叩地敲响了,五条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扰,可以进来吗。”   “……请进。”矢野加奈美迟疑几秒后同意了,等他推门进来后,第一次用上了失礼的口吻,“原来你也懂礼貌啊,五条君?”   “这是当然的吧。”五条悟带上门,丝毫不在乎自己被讽刺了。   红发成年女性的脸上浮现起怒意:“既然这样,请问为什么你会从窗户翻进一个女生的房间?”   ……   ……   加奈美……在生气吗?——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两手叉着腰,白皙的手背上微微鼓起数条青色的血管,随着她说教时偶尔抬手的动作从我眼前晃过。   无数大道理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蹦出来,句句一针见血,掷地有声。   五条悟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只会欲言又止地说着“啊”、“呃”之类的字眼,眼神不时游离到我这边,又被成年女性精准地抓住。   ……   ……   是真的诶,加奈美在因为我而生气。   就像从前老头子会因为我而生气那样。   ……   超级像。   这个认知让我无比的欢欣雀跃,情不自禁朝她跨了一步,张开双臂拥抱住她。   “加奈美。我好喜欢你。”   真好。我好高兴。   “……”矢野加奈美说教的举动瞬间顿住了,隔了两秒都没想起自己该说什么,胸口的愤怒渐渐被无奈覆盖,“啊,真是的……”   情绪被打断后就很难再继续了,她把手放在我头上轻轻揉了揉,对着五条悟说道:“抱歉,我刚才可能说得有些过分。”   “……”五条悟敛起呆愣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将大拇指抵在唇边,轻轻咬着,“不,还好。”   “嗯?”   “怎么说呢,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年长的女性教训。”他的唇角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感觉——还挺新鲜的。”   矢野加奈美:“……”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奈美。”不等她开口,我仰起脸叫她的名字。   待她把视线投过来后,期待地看着她:“你和我走吧,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好吗?”   “不需要再每天辛苦早起开店、招呼客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需要等我回家。”   她会答应吗?   会的吧?   她很喜欢我,还会为我生气,应该……   ……   “不行哦。”   ……   咦?   她拒绝了。   我无意识放大瞳孔,棕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某种奇怪的情绪逐渐从心底蔓延开来:“为什么?”   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矢野加奈美没有发现端倪,以为我是在撒娇,笑着说:“因为我的家在这边哦,已经下定决心要一直住在外场村了,和妈妈一起。”   ……   下定决心要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   这种观念……   我忽然想起某个名为窟卢塔族的族群。   整个族群都心甘情愿地缩在深山地区、日复一日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老头子很喜欢那个种族,还有几个算得上要好的朋友,曾经带我去窟卢塔地区拜访过。   加奈美的观念有点像他们呢。   我问过一个窟卢塔族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族地去往外面的世界。   他当时是笑着对我说的:“大概要等到窟卢塔地区消失以后吧。”   ……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只要村子消失了,没有留念的地方了,你就会和我一起走了。   对吗?加奈美。   我牵住她玫红色的衣角,把那片布料紧紧攥在手心揉搓得不成形状。   几缕曲卷的黑发缠在她衣袖的纽扣上,她低下头用手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结,动作极轻,眼睫一眨一眨的,嚅动着嘴唇仿佛对我说了什么。   声音温温柔柔的。   可我一句都没有听清。   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内心蠢蠢欲动。   “加奈美……”   她应声,然后看了过来。   “如果……”   话音未落,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嘴唇,顺势轻扣住脸把我往后带、靠在紧实的胸膛上。   另一只手勾住我的肩膀,一点一点、缓慢把我从矢野加奈美的怀抱里带出来。   “别撒娇了。没听到这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说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矢野加奈美没留意到我的眼神,注意力全都放在五条悟那句“上了年纪的阿姨”上面,气得横眉倒竖:“臭小鬼!”   “类似邀请的道别说一次就够了。啰啰嗦嗦的好烦。”   五条悟说完后挑起嘴角,揽着我慢条斯理地向后退去,垂着头,趋近于无的气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刚才想干什么?有杀意噢。”   “……”   我没有回答他,心底那股古怪的情绪如潮水般缓缓消退,清明的理智又重新显现出来。   “安娜?”   似乎看出我有点不对,矢野加奈美担忧地叫了我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再次叫了一声。   “安娜?怎么了吗?”   对上她的视线,我把五条悟的手掌扯下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面上却平静道,“没有,没什么。”   “可是……”   “加奈美,我该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移开视线,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房子里不开灯的话是几乎没有光源的,穿过昏暗的走廊去到玄关,回头时看见加奈美站在原地向我挥手,只有从她背后的房间里有一束阳光照出来。   看起来就像她整个人都被光包裹住了。   ……   真好看。   大概因为我盯着她看得有点久,五条悟直接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带出了大门,抱怨道:“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有发现吗?她好像在发光。”我认真回道。   他单手支在额头上遮住刺眼的阳光,拖长了语调:“完全没有哦。”   旁边忽然经过了一对父女,幼小的女孩拉扯着父亲的衣衫,蹲在地上耍赖撒娇。   “广泽,我好累,背背我嘛。”   “都说了要叫爸爸啊。”   ……?!   我闪电般回头,那对父女固定好姿势,晃晃悠悠地走远,在暴烈的日光下恍惚重合成另一对身影。   【安,我好累,背背我】   【都说了要叫爸爸啊】   ……   ……   越走越远的那对父女时不时相互交流着什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笑得极其爽朗。   ……   好烦躁。不要笑啊。   我不喜欢。   不自觉地朝着那对父女竖起手掌,灰绿色的光芒飞快在手心处汇聚成形,又在即将出招的瞬间被另一只手握住。   眼前骤然一黑,光线被拦在眼前的大型白毛遮住,他微微躬身靠拢,沉吟片刻后说道:“嗯——这就是你说的不一定能控制自己吗?看起来还蛮严重的嘛。”   “……”我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又抬头看着他,困惑道,“悟,为什么我的爸爸死了,她的还活着?”   “不知道噢,没法回答你。”他把五指从我的指缝里塞进去,任性地摆出十指紧扣的姿势,漫不经心道,“需要我去帮你问问看吗。”   “像是‘大叔你什么时候才会死’之类的话?”   被打岔后我想攻击那对父女的心情已经没那么强烈了,愣了几秒后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这样最好了,我也不想问这么蠢的话啊。”   “……”   “不过你怎么会攻击他们的?有束缚的话应该是攻击我才对啊。”   “我没有想杀了他们。”   五条悟恍然大悟:“啊,这算是漏洞吧。”   随即又自顾自地嘀嘀咕咕:“束缚不能改的啊,难道要再定一个束缚吗,总觉得好麻烦啊。”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垂眸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掌,轻声唤他:“悟。”   “啊?”他偏过头,苍蓝的眼眸盯住我。   “你要乖一点。”   “……啧,你的语气听起来好恶心。”   不理会他一脸肉麻的表情,我只是重复道:“你要乖一点,不要惹我生气。”   他拉长嗓子“哈?”了一声,唰地低下头把脸挡在我的面前,鼻尖距离我仅有几厘米:“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吧?控制欲好强啊,我不喜欢。”   我反驳道:“不是控制欲,你不会想看到我生气的样子的。”   “不是已经生过气了么,还差点真的杀了我。超狠的啊。”   “没有哦,那才不是生气。”   “是吗,连那个都不是生气啊?”他面朝我、向后倒退着走,尾音上扬,“这不是让我超感兴趣吗,就现在吧,生气一次看看怎样?”   “不怎样。”   “诶——好过分。”   吵吵嚷嚷地往国道上走,越靠近太阳,身后的影子就越短,原本交错在一起的两道影子逐渐分开,只余交握的两只手还连在一起。   “快看,影子好短,好像企鹅。”我不经意间瞟到地上,晃了晃五条悟的手提醒他看过去。   他看见后立刻开口:“你的才是企鹅,因为你太矮了。”   “是我们的影子都像企鹅。”我纠正他。   五条悟:“没有,只有你的才像。”   我:“……”   我:“我要打人了。”   “哈哈哈哈,你打不到我噢。”   我低头看着我们两人的影子,忽地松开手,说道,“不牵手之后就分得好开,像陌生人一样。”   “你还信这个?”五条悟看起来想嘲笑我,倏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表情狐疑地问我,“你不会是……想让我背你吧?”   ……?   怎么转到这上面去的?不过可以啊。   “好的,谢谢。”   他哽了一下,想后悔又嫌丢脸,不情不愿地蹲下.身:“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双手扶住大腿,用力一托,直起身,稳稳地向前走。   “不管,又不是我出力。”   “真敢说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想到背背?   因为背起来以后影子就重合在一起了_(:3 ”∠ )_ 第26章 茧02   我伏在五条悟的肩颈处,无聊地用指腹戳他的立领,问道:“夏天也是高领吗?不会热吗?”   稍微扒开了一点衣领往里看,颈项周围并没有出汗的迹象。   “喂,别乱碰,很痒。”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又不会一直穿,热的话脱掉不就好了。”   我看着因为被躲开而落空的指尖,把视线投向这个故意偏头到一边的人,好奇道:“悟,你是在害羞吗?”   五条悟嗤笑道:“嘁,怎么可能。就是很痒。”   “可是我都没有碰到你的颈肉,只是稍微拉开衣领。”   “再说话就要把你扔下去了。”   我鼓了鼓脸,重新趴回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小气鬼。”   五条悟略略侧头往后看,浓密的白色睫毛眨动时像蝴蝶轻轻扑扇翅膀。   正准备说一句什么,周围明亮的天色骤然一黑,仅仅一个跨步的距离,就从白天迈进了黑夜。   我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身后不再有什么村庄,只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和遥遥相对的青山。   “出来了。”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神色,“我们离开那个世界了。”   “是吗,难怪一下就天黑了。”   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声闷气道:“以后就看不见加奈美了。”   “你就这么喜欢她?”趴在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纳闷。   “加奈美……和老头子一样,会为我生气,我很喜欢。”   他听见后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说……你是离不开父亲的小鬼吗?”   “没有,我只是很想他。”   “想他就是想尽办法找能替代他的人?”五条悟笑了一下,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太扯了吧。”   “这样不对吗?”我不明白。   他啧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对你来说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才对吧,是不可能有人能替代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老头子是最特别的。   就算我觉得加奈美很像、把她带回去了,也只是在偶尔的某个瞬间才能在她身上看到一点和老头子有关的影子。   更多的时候,他们的性格都是不同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我恹恹地歪倚在他身上,沮丧道:“你说得对,我好像完全想错了。”   犹豫了下,又说道:“可是……如果我能找到很多人,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的影子,把他们组合在一起,那不就相当于是老头子了吗?”   “把人类组合在一起,真敢说啊。”五条悟托着大腿的手紧了紧,把我整个人往上抬了一下,调整好姿势,“你以为是拼图吗?拼好以后就会变成一幅完整的图?”   “怎么可能,人类本身就是完整的个体,不可能拆下自己的某部分品质再和别人的组合在一起,又不是人造人。”   “人造人……可以做到吗?”   五条悟懒洋洋地:“理论上可以。不过就算是人造人,也不可能完全变成你的父亲,因为有一些细微的、你看不见的东西是无法在它身上重现的。”   “所以才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不可能有第二个完全相同的人了。”我失落地接上他的话。   “你也不是不懂嘛。”五条悟带着嘲笑意味说道,“少说点那种不靠谱的恐怖话啊。”   “……知道了。”   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从五条悟的裤兜里响起。   “都忘记出来后就能打电话了。”他单手扣住背上的人,腾出一只手摸出电话接了起来,“什么事?”   “五条先生!!”   电话那头崩溃的男声几乎能穿透薄薄的听筒,“您已经失联三天了!!!”   “诶?三天吗。”五条悟噗噗地笑了起来,心情甚好,“挺厉害的嘛,明明我那边只过了一天啊。”   “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他稍稍把电话拿远了一点,抱怨道:“你声音太大了,小声一点啊。对了,你是久石?久野?无论什么都好,赶紧过来接我。”   “是久保……请稍等,我这就赶过来。”   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回裤兜,他歪头对我说:“该下来了吧。”   说着托住大腿的手一松——   无事发生。   “……喂。”   “干嘛?你不要松手。”   “?!别把腿盘在我身上!”   “我不开心,现在不想走路。”   五条悟试图掰开我的小腿,又没有太用力,导致根本没办法挪动分毫,只能在嘴上叨叨:“不用你走路,等在原地就好了——给我下来!”   “不。我不想站在地上。你没有听过美人鱼吗?双脚碰到地面会很痛。”   “少看点童话故事,现实里没有这种生物!”   ……   ……   在我们争论的时候,一辆纯黑的小轿车打着近光灯从远处飞驰而来,一阵急刹后停在我们旁边。   戴着墨镜的西装男拉上手刹后飞快打开车门冲下车,绕过引擎盖跑了过来:“五条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   最后一个音诡异地飙高了好几个音阶。   那个五条悟??为什么会背着一个人??   还是女性??!   “哈哈哈哈,久野是吧,是不是吓到了。”五条悟一手掰着我的小臂,一手指着我的脸说,“再仔细看看,你肯定认识的。”   “都说了是久保……”   久保取下墨镜,仔细盯着我看了半晌,神色逐渐从疑惑变成难以置信,脸部表情一点点僵硬起来:“这、这位是……”   “大声说出来嘛,不要怕。你可以的。”五条悟唯恐天下不乱地鼓励他。   “是……咒术总监部最新定义的那位……”久保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没错哦,就是她!”五条悟开心地打了个响指,说道,“被那群老头子定义为极其危险的等级噢。距离诅咒师就差那么一丁点了。”   他把食指和拇指贴在一起、只留出了一点小小的缝隙,相当形象。   久保:“……”   久保:“呵…呵…您好……?”   五条悟被久保的反应逗得大笑不止:“哈哈哈哈你也太搞笑了!”   我松开手脚,慢吞吞从他背上滑下来,对着久保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好,麻烦你带我们回去了。”   “干嘛说这些,这不是身为辅助监督应该做的吗。”五条悟不在意地撇嘴,顺带指了指这个战战兢兢的男人,“对了,这家伙也是和那些腐朽的老东西一个派系的噢。”   又一次被叫错名字却完全不敢反驳的久保立正站好:超紧张。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拍了拍皱成一团的裤子,无所谓地说道,“他没有招惹我啊。”   久保小鸡啄米地拼命点头:“我只是辅助监督,别的什么也不清楚。”   “‘什么也不清楚’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太假了。”我好心提醒道。   “啊!是!对不起!”久保再次紧张地立正站好。   “噗…噗!”五条悟躬着腰,笑得直捶车顶,咚咚咚地乱响。   坐上车,我报了个临时住址,五条悟立刻不怀好意道:“哇喔,现在你们知道住址了,是不是要赶快安排人开始监视了?毕竟只是临时的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搬家。”   还刻意探头去看正在开车的久保的表情。   我正托着下巴往窗外看,闻言通过后视镜扫了一眼久保的表情,说道:“我不喜欢被监视,如果被我发现了会动手的。”   五条悟立刻捧哏:“真的吗!超可怕啊!”   久保小声开口:“请不要这样说……我只负责报告情况……”弱小。可怜。又无助。   “……”我扭头盯着五条悟,问道,“你在激动什么?你明明就……”   “啊!对了!”他突然出声打断我,拍着辅助监督的肩膀说道,“等会儿不要回高专,先去买点甜品!”   不能接受……   后半句被我抿了抿,吞回肚子里。   很快就到了我的住址,在我下车后,五条悟按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问我:“你会在这里住多久?”   至少要住到把这个世界的碎片全部收集完毕为止,大概是……   “很长一段时间吧。”   “那算是长期地址了?知道了。”五条悟随意冲我挥了挥手,然后把车窗重新按上去。   我站在原地看那辆小轿车越开越远,忽地在拐角处掉了个头,又重新往我这个方向开回来。   ……?什么意思?   还没等完全停车,五条悟就摇下车窗控诉我:“为什么不跟我道别,你连刚认识的阿姨都会道别!”   啊?   我满脸问号地解释:“因为没法见到她了……但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不行。”五条悟把头搁在车窗底部,勾着唇角,竖起食指摇了摇,“快点,想办法,不然我要生气了。”   “你是生气怪吗?今天说过两次‘要生气’了。”   “快点、快点。”不停拍着车窗框。   冰蓝色的璀璨眼眸里闪着狡黠的光,兴致勃勃中还带了点看好戏的眼神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最强”,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好吧。   我直接弯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在他愣神时起身说道:“再见。”   坐在驾驶座的辅助监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没等五条悟说点什么,我就背过身打算开门进房子。   “五条先生!请不要从窗户翻出去!!”   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道扳住转回去,白茸茸的脑袋猛地凑上来,用力在我下唇咬了一口。   精致的脸庞离我极近,漂亮的大眼睛里荡漾着清晰可见的笑意。挺立的鼻尖轻轻撞了我一下,嘴角高高翘起来:“走了。”   这次就老老实实地打开车门坐进去,双腿交叠搭在一起,心情颇好的模样。   点火声响起,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摸了摸被咬出小口子的下唇,不高兴道:“下次要咬回去。”   打开门进了房屋,在客厅平整的墙壁上用新得到的碎片打开漩涡门,回到休息室里。   往常总会第一时间回归原型的黑泥毫无动静。   “土豆?”   没有反应。   我垂眸看着手中的碎片,细细摩挲着上面不同以往的纹路。   自从我拿到这枚碎片以后,脑海里的黑泥就没再出声过,现在更是连原型都不出现了。   就像是……沉睡了一样。   不过还有碎片没收集,就算沉睡也肯定是暂时的。   按下装置,把这枚碎片装回金色残骸上,我低声说道。   “要早点醒过来啊。”   “你不在的话,我是感受不到碎片的。” 第27章 茧03   2006年7月X日——   距离我从外场村回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从气候舒适的春天转入了炎热的夏季,聒噪的蝉没日没夜地蜷缩在树上嘶吼,给本就燥热的季节更添一分烦闷。   黑泥仍旧没有苏醒。   期间我又收集了三枚碎片,全都是除掉咒灵以后掉落的。   有一次被守在案发附近的窗发现了,亲眼看着我从咒灵的余烬里捡起碎片,想阻止又不敢动手。   最后在我面朝他、举起手准备打招呼时,嗖地转身跑掉了。   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五条悟,他把长腿随意地支起来架到一边,单手撑在脸侧,笑个不停:“哈哈哈,被吓跑了啊,估计以为你要动手了吧。”   我不满地瞪他:“我没有主动对他们动手过。”   “当然没有了,你都是对我动手的啊。”他回想起什么,郁闷地叹了口气,“你闯进高专那次,我可是被夜蛾老师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是一个月前,我在他们上课时突然闯进教室冲向五条悟,即便他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并试图把我引到空旷的地方,还是毁掉了整栋房子以及大片练习场地。   当时一年级的同学正在练习场地进行实战训练,差点被我暴走的念力误伤,幸好五条悟及时瞬移把人扔开了。   因此一年级那个名为灰原的孩子对我印象极其深刻。   “你那个能够隐藏气息的能力简直是作弊啊,‘六眼’看不到,想提前把你引开都没办法。”   他指的是“绝”,能够完全收敛自身生命气息的招数。   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念能力、不能使用“凝”和“圆”发现我,只能凭借肉眼,所以“绝”对我来说非常方便。   “很方便啊。”我歪头趴在桌子上看他,“连你们的结界都能进哦。”   五条悟“啊”了一声,冲我晃了晃手指:“说起这个,第二天我就被那群老头子叫去问话了。”   “他们说什么了?”   他挑起唇角:“猜猜看?”   都不用细想,无非就是老一套。   “再一次重申我的危险性,警告你务必盯住我?——或是质问你为什么没有趁机抓捕我、甚至是杀掉我?”   五条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哇,好棒,完全没错啊。”   角落的挂壁式空调徐徐往外吹着凉风,悬在书柜上的红绳左右来回晃动着,缠在底端的摇铃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   垂下眼帘,指腹磨蹭着冰凉的桌面。   “如果他们够强,并且能够完全掌控咒术界的话,想要抹杀我是完全行得通的——可惜,实力跟不上野心。”   我伸出小指勾住他的,轻轻笑了起来:“就显得很可笑了。”   五条悟手腕一转,反过来包住我的手,用食指在我虎口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戳着,“自己没胆子和你撕破脸,就试图让我出手……”   “五条悟,你完全有机会控制住那个咒术师,为什么不出手?”   “你是想要背叛咒术界吗,置这种危险的隐患而不顾!”   “说得好严重啊,我不是完全阻止她了吗?想让人杀掉自己的女朋友,你们不会已经老到变态了吧”   “别忘了她是距离诅咒师仅有一步的超高危等级,五条悟”   “噢,那你们下达死刑判决不就好了?”   “……”   “……你僭越了,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   “哈哈哈哈,是吗”   “一群胆小鬼还想把咒术界那些莫名其妙的准则强加在我身上。”他拉长胳膊伸了个懒腰,兴致缺缺道,“我看起来像是会老实遵守规则的人吗?”   我思考了一下,还挺认同的:“算是吧。悟很善良啊。”   五条悟:“……”   五条悟:“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听起来有点恶心。”   ???   “为什么?是夸你啊。”怎么会觉得恶心?   “善良这种词,怎么都放不到我身上吧。”   “不喜欢吗,那换成温柔?”   “……感觉更奇怪了。”他露出了仿佛牙疼的表情,“你怎么想的啊。”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奇怪地问:“就说最近的,出现危险会特意把学弟捞开还不够吗?”   “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吧。随手就做了。”指节不耐烦地敲击桌面,哒哒哒响个不停,“再说了,咒术师可是一年到头人手不足啊,再死两个的话工作就更辛苦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可我是这么想的,不承认也没关系。”   “……啧,算了,随便你。”   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突然发问:“为什么一直戳我的手?”   “超软啊!好好玩,你也试试!”   “不要,好无聊,我为什么要戳自己。”   “那你戳我也可以嘛——对了!我们来玩游戏!看谁能抓住对方的手指,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不会开无下限作弊让我抓不到你吧?”   五条悟跟我对视几秒,缓慢移开视线,大声道:“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那你不要转移视线啊!”我比他更大声。   ……   ……   2006年12月7日——   临近新的一年了,黑泥还是没有醒来,我都快要习惯没有它存在的感觉了。   不会再每天叫它的名字试探它是不是苏醒了,也没有着急收集碎片拼凑残骸,就像是融入了这种还算平静的生活。   老头子死后我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遇见它。   好不容易习惯和它一起生活,结果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独自一人的状态。   ……   所以说。   等它醒了以后,又要重新适应。   窝在沙发里放空思绪,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环境似乎过于安静了。   右手往旁边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又伸到沙发垫下面,什么也没有。   整个人往前一翻,头朝下看沙发底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   手机呢?   不会放在门那边没带过来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发现——难怪一直没有收到讯息的提示音。   麻烦了,按照五条悟那种发张图片也要回复否则就假装生气的性格……   跳下沙发,拉开门,穿过无限回旋的漩涡回到那栋临时住所,倏地愣住——   前方的书桌前正坐着一个人,右腿微屈,左脚肆意地往前伸展,手不断上抛着手机。忽地接住它后偏头看过来,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哇哦。”   背后的漩涡缓缓消失,墙壁重新变回一片平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法相信这里出现过某种奇异的景象。   “那个漩涡——是什么东西?”他指了指我身后恢复原状的墙壁。   “……”应该怎么说?我从来没跟别人解释过那个地方是干嘛用的,因为一般来说别人是看不见漩涡的。   如果有多余的碎片,我可以带回一个异世界的人,到了那个时候,被我带回的人能看到这个漩涡。   除此之外就是契约了。   五条悟是和我契约过的人所以能看到这个漩涡,就算他知道后想告诉其他无关人员也不行,规则不允许,所以不需要担心他会到处乱说。   垂在身侧的手捏住发尾,无意识往手指上卷成一圈又一圈。   我只是在思考,但他误会是我不愿意说。   “怎么?是不能说的东西吗?”五条悟身子一转面向我,歪着头冲我放肆地笑,“这不是让我更好奇了么?”   他双手向后搁在桌子上,微微仰起脸:“还以为你有急事出去了,结果是跑到那个奇怪的东西里面去了?”   “用六眼看的话完全就是凭空出现的噢,如果你进去的话我就完全找不到了。真神奇,安娜总是会有让我惊喜的东西。”   ……好像有点生气了?   “漩涡里面是一个异空间,应该算是穿梭不同世界的中转站?”我苦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不说话不是因为不能说,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解释过。”   “中转站?”他品着这几个短词,似有所觉,“你要走?”   啊?我茫然了一瞬:“还没有,我只是把碎片放进去。”   “还没有,那就是迟早的事了。”苍蓝的眼睛在月辉下更显清透,直直地盯着我,“所以这是一个——”   “Surprise?”咬着牙,缓慢地发音。   不太懂他的意思,所以我直接问了:“为什么说是惊喜?我本来没有打算让你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我,单手支着额头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清脆的开心的笑,而是更沉一点的、类似气极反笑的感觉。   像一只鼓得快要涨破的气球,只需要用针轻轻一戳就能砰地炸开。   ……   为什么解释了反而更生气了?   好难懂啊。   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只菱形纽扣,走过去递给他:“为什么生气?——对了,这个给你,是通行证哦。”   “什么东西?”   “用这个的话就可以立刻到我身边。”   “不同世界也可以?”   “可以啊。”   鼓胀的气球忽然开了一道看不见的气口,瘪了。   他立刻抛开那些过时的负面情绪,开始研究这枚纽扣:“还有这种东西,怎么用?”   “捏碎就好了,不过不要……”   话音未落,五条悟就捏碎了纽扣,眨眼便出现在我的另一边。   “……现在用……”   我呆滞地说完后半句,眼睁睁看着被使用过的纽扣粉碎成灰烬。   罪魁祸首还一脸兴奋:“好厉害,突然就过来了,我完全没有使用术式……呃呃呃!”   “你知道这个有多难得吗?!”我愤怒地扑上去,勒住他的脖子,“我只有五个!五个!!”   气得我使劲往他脖子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五条悟哇哇大叫:“好痛!——你属狗的吗?!不要咬了喂!”   “要断了!脖子要断了!”   我抽空骂他:“断个屁!你不是一直在用反转术式治疗吗!”   “唔,被发现了啊。”他停下做作的表演,把我往他身上托了一下,“别这么生气啊,今天是我生日噢。”   ……?   顿了顿,我松口说道:“生日?”   他找到椅子坐下,左手放在我的腰间,右手搭在扶手上,跟我面对面:“发消息也不回,过来一看连人都不在啊。”   “我忘记带手机了。”稍稍有点心虚。   “再给我一枚纽扣就原谅你。”   “……那是通行证,真的很珍贵的。”   “生日礼物也不行?”   “……不要再随便用了!”气死了。   五条悟心满意足地收起菱形纽扣,陡然靠近和我鼻尖贴在一起:“别生气了,会很丑——说起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从来没跟我说过。”   “生日?”我仔细想了想,犹豫道,“我没有生日……被老头子收养的日期算吗?”   他理直气壮:“算啊,为什么不算。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是九月十五号。”   “好吧,那就明年。”五条悟薄薄的眼皮稍垂,脸颊微侧,探头亲了我一下,“明年帮你过。”   过生日吗?还挺新鲜的。   有点期待地,点了点头:“好。” 第28章 茧04   2007年2月X日——   “你们的任务是救出被困的宝木先生,祓除房子里的诅咒。”   十分难得地,这次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行动。   因为特级咒术师极其稀少,再加上全国各地都有各种棘手的诅咒出现,所以很难能一起组队,从星浆体事件后他们就基本是单独做任务了。   “杰。”五条悟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右手握拳和对方碰在一起,“好久没一起出任务了。”   夏油杰的脸上也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对,好久了。”   他都快要忘记和悟一起出任务时的感觉了,最近总是被一些沉重的情绪束缚着,终于能稍微喘口气了。   辅助监督见到两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这边,再次提醒道:“这次任务很重要,祓除诅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救出宝木先生。”   “他是知晓诅咒的普通人,对咒术界的工作给予了极大支持。”   五条悟这才把目光分了点给辅助监督,讽刺道:“极大支持?是给了很多钱吧。”   辅助监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总之,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他救出来。”   五条悟上身微微前倾,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子里的情况,意味不明道:“这种数量的诅咒……应该和那个宝木先生自己脱不开干系吧。”   夏油杰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辅助监督瞬间就懂了:“如果你指的是私人爱好,这和咒术界没有关系。”   “私人爱好?”五条悟轻嗤一声,双手插兜朝被黑气缠绕的别墅走去,“能有这种爱好也够恶心的。”   随着辅助监督放下帐,他们踏进了别墅的大门。   房子里的诅咒等级并不高,五条悟用六眼看过后确定最高的也就蹲守在阁楼外面的那只二级咒灵。   所以这次任务他们的主要作用并不是祓除咒灵——作为繁忙的特级术士,时隔一年的同时行动就是为了救出宝木,不是很好地彰显了咒术界对宝木的重视吗?   换句话说,这次任务就是政治意义。   随手放出几只咒灵吞噬周围的诅咒,夏油杰更在意刚才五条悟说的话:   “悟,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五条悟姿态闲适地走在咒灵堆里,就像散步一样,“这叫房子的地下室里有不少尸骨哦。”   “尸骨?”   “嗯。都能从上面看到源源不断的诅咒啊,那个宝木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吧,大概率是自作自受。”   夏油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悟,你去救人吧,我想去地下室看看。”   “啊?”虽然不太想应付那个宝木,但既然夏油杰主动要求了,五条悟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行吧。”   饱受摧残的木质楼梯到处都是暗红斑驳的痕迹,在夏油杰踩踏时发出难听的吱呀呻.吟。   一路上都有数不清的诅咒想冲上来攻击他,消逝前反反复复咒骂着“恶心”“害怕”,还有一只弱小的咒灵倒在地上不停挣扎喊“妈妈”,然后被夏油杰的咒灵一口吞掉。   地下室的铁门大开着,低沉的脚步声在空旷石洞里回响,一下,又一下,仿佛踩在心脏上,莫名让人胸口一紧。   下到最后一阶楼梯,映入眼帘的是被暴力破开的水泥墙,露出深埋在下面的人骨。   残破的,七零八落的,甚至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即便如此,仍然能从数量庞大的零碎骨头中判断出,这里埋葬过的尸体绝不可能只有几具。   “——!!”   新形成的咒灵冲破堆积的尸骨,最上方的头骨被暴力掀飞,在空中翻转一圈后落到夏油杰的不远处,随着残余的力道滚到他的脚边。   头骨从天灵盖的位置破开,只剩左半边脸,空洞的眼眶正巧对上了他的视线,一缕缕黑气不断从眼眶中冒出来,又缓缓消失在空中。   像是黑色的眼泪。   ……   宝木是普通人。   应该被咒术师保护的,弱小的普通人。   残忍杀害自己同胞的……   普通人。   夏油杰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漆黑的眼里笼上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   从尸骨中诞生的诅咒根本不理会站在此处的夏油杰,身体形成的瞬间就冲向上方的大洞,仿佛那里有什么令它们无比痛恨的存在。   穿透房屋的爆破声乍起,伴随着咒灵尖啸而生的是五条悟嫌恶的声音:“啊,诅咒全都围在这个房间外面啊,好恶心。”   紧接着是幸灾乐祸:“像这种全都怨恨同一个人的情况真是少见啊,如果不是有结界肯定早就死了吧。”   咒灵愤怒的吼叫声更大了,像是知道自己没法达成目的了,全都疯狂涌向五条悟。   “好了好了,别这么热情扑上来啊,我也……”   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僵站良久的夏油杰也动了,右手舒展开来,又轻轻握紧,附着在尸骨上的诅咒就被他的咒灵轻而易举地吞噬掉。   “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诅咒伤害普通人……”   夏油杰笑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说服散落在他面前的那堆尸骨,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这是应有的社会形态。”   宝木是一名外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家中也是西装革履,即使之前一直被困在房间里,再度出现在人前时依旧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五条悟把头靠向夏油杰,掩嘴小声吐槽:“明明被咒灵围起来了还这么淡定,太能装了吧,还以为打开门能看到这家伙痛哭流涕的表情。”   中年男人朝他们温和地笑道:“如果不是两位特级术师的帮助,我恐怕还被困在房间里。没想到两位还是学生,果然是年轻有为。”   语罢,跟在男人身边的秘书就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   礼数周到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宝木是那个被所有咒灵憎恨的罪魁祸首。   不想听这种无聊的场面话,五条悟随意道:“无所谓,反正是任务而已。”   “我想问一下。”夏油杰目光正对上宝木,语气平静,内容却极其尖锐,“地下室那堆数不清的尸骨是怎么回事?”   宝木脸上的笑意微敛。   他听说这两名特级术士中有一名是五条家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六眼,性格狂傲乖张,想必能问出这种不知礼数问题的就是那个五条悟了。   “是五条君吧,关于……”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真诚的笑容,正准备解释时,就看见旁边的白发少年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连人都分不清吗?我才是五条悟哦。”五条悟丝毫不给面子,笑得十分夸张,“那群老东西连照片都没给你看过吗?亏你们还是合作伙伴啊。”   ……   这个才是五条悟?果然语气很让人讨厌。   但是……   宝木笑得愈发谦虚和善了:“是这样吗?抱歉,是我的失误。”   那个在资料里写明是咒术师里难得拥有温和性格的夏油杰,也能问出那种问题吗?   看来咒术界给他的资料不能全信。   “夏油君。”他调整好姿态,面向夏油杰,“你说的情况我不太清楚,这栋房子是我今年才购置的,想必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罪过吧。”   “这么多条性命被残忍杀害了,我也很遗憾。还好现在被巧合发现了,虽然没办法找到凶手,但我会好好安葬他们的,请放心。”   夏油杰:“没办法找到凶手吗?把上一任屋主找回来问清楚不就好了。”   宝木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说道:“佐藤先生把房子卖给我后就出国了,没有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会把这些尸骨送去警察厅,拜托他们检验一下是不是登记过的失踪人群。”   他直直盯着夏油杰,连谦逊的仪态都不曾改变,滴水不漏,“希望能得到好的结果。”   行事很谨慎,不仅找不到前任屋主,还敢肯定因失踪而登记的人群里没有这些人,普通的法律手段根本无法制裁他。   而因为合作的关系,咒术界也不可能对他出手,更何况咒术界对这种普通人的刑事案件本身就是持以事不关己的态度。   完全无恃无恐。   五条悟举起双手,像是赞叹地缓慢对宝木鼓起掌来:“厉害,看来你的应对相当充分啊,”   “做出这种事,不怕有一天踢到铁板吗?”   宝木神色不变:“那是凶手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两人话语里暗藏的锋芒被夏油杰一字不漏听进了心里,视觉里的画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成混乱的漩涡。   地下室里那些层层堆砌的尸骨又出现在眼前,一只又一只空洞的眼眶,缄默无声地凝望着他。   ……   令人作呕。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抑制住胃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   杰。   杰?   五条悟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杰?你在想什么?”   夏油杰恍然回神,宝木已经离开了,这栋房子里只剩他和五条悟两个人。   “怎么出神了,不舒服吗?”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这样啊。”五条悟放下手,随意搭在定制柜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虽然没有普通人的证据,但偶尔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   “要杀掉吗?那个家伙。”   五条悟看出夏油杰是在为地下室那堆骸骨出神,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反正他也不怎么在意上面那群老东西的意见。   “不用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人尽皆知的丑恶而已。”   夏油杰垂下眼帘,拒绝了这个提议。   “咒术师不能对普通人出手。”   “……”五条悟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移开眼,“又是这套莫名的理论,超恶心啊。”   夏油杰却没有像去年那样同他争论,而是声音极轻地回复:“或许吧。”   五条悟没在意他突如其来的低沉,率先提步离开:“走啦,可以回去交差了。”   “……嗯。”   夏油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地下室入口,低头掩住眸中的神色,离开了。 第29章 茧05   2007年5月X日——   嘎吱——   缺油的铁皮信箱随着打开的动作发出难听声响,立在一旁的路灯笼了一圈浅黄色光晕,投射的光圈正好扣住大门前那一块空地。   一枚金色的碎片,正躺在信箱中央。   ……   ……   奇怪,谁送来的?   我捻起那枚碎片看了半天,发现四周还荡着隐隐的光芒,说明是真货。   更奇怪了。   嗡嗡嗡。   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我翻开一看,是五条悟的讯息。   幼稚鬼:[我这里风景超好哦,不想来看看吗]   然后附带了一张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照片。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信箱里看到碎片了,是你放的吗]   握着手机等了十几秒,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不是哦,还有哪些人知道这个?”   我合上信箱,说道:“之前我不是说吓跑过一个窗吗?就是他看见过,所以你上面的人应该知道?”   五条悟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想起来了。你还记得那个窗的样子吗?”   “我想想……头发是扎起来的长马尾,是方形脸,鼻子有点塌,眼睛很大但是间距很宽。”   “唔,那就是他没错了,他死了噢。”   我:“嗯?死了?”   五条悟那边传来几声爆炸,混在硝烟里的声音有些许失真:“对哦,观察过你没几天就死了,当时那群老东西还想把罪名扣在你头上。”   “不是我,如果我动手不会是只死一个。”   “哈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跟那些人说的。”五条悟在电话里笑得特别夸张,“他们脸都气青了,太搞笑了。”   “老家伙们不死心还想栽赃,我直接说了我们之间有束缚,后来你冲进学校攻击我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就没后续了。”   指腹摩挲着碎片,我开口道:“那个窗的直属上级是谁?”   五条悟:“我去查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一定先向直属上级说明我的情况,如果他的上级如实向上报告了,那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但他死了。”   “他的直属上级八成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我收到了碎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给我送碎片。   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研究过了没什么发现吗,但是为什么要向我示好?   思考的过程只有短短两秒,五条悟已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我会去查的。”   “会专门把碎片送过来,说不定是想……”   轰隆。   电话那头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我的话,五条悟不满地大声嚷嚷:“别挑人打电话的时候偷袭啊,都听不清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陡然消失,像是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好了,现在能听清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想……”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灵光被那道爆炸声打断了。一下子忘记了之前想说的什么,努力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只好诚实道:“被爆炸声打断以后忘了。”   “不是吧,你是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吗,记性这么差?”   “如果我是的话,那你口味还蛮重的。”   五条悟似乎没想到我能反驳,被噎了一下,哼哼道:“要忙了,挂了。”   还没等我说话,他就直接按了挂断键,手机画面顿时从通话中变为待机屏幕。   待机画面里的人把脸贴得极近,本来应该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滑到了鼻头,藏匿了数条星河的冰蓝色眼眸含笑看着镜头。   这是五条悟自己换的,换好之后还专门拿给我看、要求我实话实说地夸他几句,顺便踩了一脚我从前用的屏保图片。   你原来的太丑啦,不要再用了。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然后换掉了我的图片。   幼稚。   把手机装回购物袋,伸手在衣袋里摸钥匙的时候,余光扫见不远处的小巷十字路口走出来了一个人,随意地看了过去。   ……   “夏油杰?”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找我的?不可能。我们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我去找五条悟的时候遇见他也只是简单地打过招呼。   找五条悟?也不可能,他出任务去了根本不在这里,夏油杰肯定知道的。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就在原地等他走近,然后他在距离我大概三米外的位置停住了。   夏油杰站在两盏路灯投射的光圈之间、那片较为昏暗的位置里,整个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薄雾。   特别是他的上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漆黑的阴影里。   站定之后,他开口了:“有些事我不太明白,所以想问问你,可以吗?”   低沉的声线在夜风中竟显出异样的沙哑。   想问我?   有些好奇地说道:“可以啊,什么事?”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温润的少年音被风送进我的耳朵:“你当初杀掉那34个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有痛快的感觉吗?”   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提起一年前那件事,我反问道:“咒术总监部没有通缉我哦,为什么说是我杀的?”   “虽然没有明示,但也把你定为高危等级了啊。”   双手抱胸,略略挑眉,摆明着不信他的话:“能让你这么肯定的话不止这一点吧?毕竟正常来说干出这种事早就被判决死刑了。”   夏油杰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是因为悟表现得太明显了。每次提起这个他都会转移话题,要么就是一口否认,就算想不猜到也不行啊。”   原来是这样,五条悟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没什么心眼嘛。   不过我其实并不担心被人知道这件事,对我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就连那群怕死的老东西不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我比了个OK的手势:“行啦,过关。”   夏油杰弯起眉眼,失笑道:“是因为在一起的缘故吗……你这句话的语气和悟好像。”   “……真的吗?”   “真的。”   想象着以后用五条悟的语气和五条悟说话……   糟了,好像感觉有点爽?   我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脸,甩掉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放下手时夏油杰还安静地站在原地等我的答案。   “心里在想什么……大概什么都没想吧。”   夏油杰微微一愣:“嗯?”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答案。   我没有撒谎,当时的确什么都没想。   “可能有过觉得麻烦之类的?虽然那个地方还挺好潜入的……他们想杀我,我只是干了同样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想法?”我把问题抛回给他。   “……”   “至于报复以后有没有痛快的感觉……我不记得了。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道,“不过当时有血溅到衣服上、把衣服弄脏了,还挺讨厌的,应该带把伞才对。”   这种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观念震得夏油杰一惊。   “但那些窗是普通人……”他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是喃喃自语。   普通人。   普通人普通人普通人普通人。   需要被咒术师保护的,普通人。   ……   一群道貌岸然的垃圾……   就像咒灵的味道一样让人恶心。   想吐。   歪了歪头,我轻描淡写道:“那是他们的错哦,谁让他们没有强到能杀掉我。既然身为普通人还敢对我出手,就要有死的觉悟嘛。”   “……”   夏油杰好久都没有说话,我骤然想起五条悟说过他的朋友杰是一个道德感非常强的人,大概会因为我的观念生气吧。   啊,现在这么安静说不定正在心里生气?   耸了耸肩,侧过身打算开门进房时,夏油杰开口了:“身为强者保护弱者,这不是责任吗。”   看起来像是在问我,却又矛盾地使用了陈述的语气。   “凭什么啊,你们的法律还有这种离谱的规矩吗?”我惊讶地转头看他,“太逗了吧,谁弱谁有理吗?”   “……这是现有的社会形态。”   “这种社会为什么还要留着,干脆毁掉算了,让徘徊在生死线上的强者为弱者奉献,你怎么想的啊。”   我没忍住,扶着铁门笑了起来:“你这种观念放在我的家乡会死得很惨哦,弱者们会一拥而上、把你吞得渣都不剩。”   夏油杰后退了一步,正巧踏入身后那盏路灯的光线范围里。但那盏路灯忽然接触不良地闪烁起来,连带着他的脸也忽明忽暗地闪现着。   “强者掌控话语权,弱者摇尾乞怜、夹缝求生,这才是我认同的社会形态。”   啪。   头顶的路灯忽然正常了,夏油杰的表情彻底暴露出来。   那是被超出想象的内容冲击内心后所留下的震惊,其中还混杂着动摇的诡异表情。   在触碰到我视线的瞬间,猛地低下头。   ……   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态,甚至还能微笑着对我挥手:“多谢,我已经问完了。”   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了。   ……?   道德感很强的人听了我这样的观念,居然不生气?   犹豫了一下,我拿出手机打给了五条悟。   “悟,你的朋友夏油杰问我当初杀人是什么感觉,我说了实话,还讽刺了他‘强者应该保护弱者’的观念。”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他生气了么?”   “没有生气哦,很奇怪。而且他好像还有一点认同我的感觉。”   五条悟一脚踩着咒灵,随意回复道:“不可能啦,杰他是完全遵从‘正论’的人,可能只是懒得生气吧。毕竟你们不熟啦。”   “是这样吗?”   虽然感觉信任过头了,不过五条悟既然把夏油杰当成挚友,应该非常了解对方才是。   “当然了,我没可能看错人的。——好烦啊这里诅咒好多,今天应该回不来。”   “唔,没关系。”   “这是对男朋友说话的态度吗?不行,重新说。”   “……”   “快点,重新说。”   “你好啰嗦,我要挂了。”   “喂,你……”   ……   ……   夏油杰独自踏上回高专的路,垂眸思考着内心的想法。刚才霎那间出现的动摇他并没有忘记,但是……   再看看……   他要再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脑花!!   我本身很敬佩杰哥这种奉献自身的想法,但是他把自己放得太高了,又把期望放在下限很低的人性上,两端不同等,很容易崩盘。   女主的观念上源于她在流星街长大,会嘲讽杰哥也是因为这个,不是我看不起杰哥!   我很喜欢他!! 第30章 茧06   2007年6月X日——   今年夏天气温提得厉害,才六月就已经把空气灼得闷热,呼吸时充斥着火辣辣的感觉。   我在异空间的休息室里观察残骸的情况,最近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底座已经拼好了。   底座与上部相接的支柱也拼好了,最上面的部分看起来像是装盛液体的器皿、只拼好了三分之一。   整体是一只杯状的器具,像是酒杯,又比酒杯更精致。   搁在一旁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我按下接听键。   “查到了,那个窗的直属上级也死了,就在窗死亡的一周后,酒后失足跌进海里淹死。”   “再上一级呢?”   “他们是新部门,目前没有再上一级,暂时直属总监部管理。在他们死亡后,这个部门就被取缔了。”   “那上面的那群人知道我需要碎片吗?”   “试探过了,老东西们不知道。”   “有其他人在背后搞鬼哦,悟。最近信箱里改送地址了,干掉地址上的咒灵后都会拿到碎片。”   “啧,应该是普通人做的,遗留的残秽少到没法追踪。”   “大概率是役使或者控制普通人做的。不仅会专门挑我离开的时候,如果我连续待在房子里一周,TA就能连续一周不出现。”   “不见光的老鼠真是烦人。”   “没关系,TA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我好处,迟早会现身的。”   “哇,你很懂嘛。”   “嗯。”   “……”   五条悟还说了什么我没太注意听了,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杯状残骸,脸上浮出浅淡的笑意。   快了,很快就能完全拼好了……   ……   ……   2007年8月29日——   “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大清早就被五条悟一通电话叫起来,吵吵嚷嚷让我去高专的练习场地找他。   自从半年前高专发现设立的结界对我形同虚设后,就撤掉了专门针对我的防护措施,在知道我和五条悟之间存在束缚后,校内人员对我的态度也逐渐从回避变成了无视。   特别是五条悟的老师,夜蛾先生,刚开始见到我时还非常震惊,把五条悟提溜到一边去质问他,现在见到我甚至能点点头打招呼。   人类的适应力果然极强,发觉改变不了就能试着接受。   不过隔壁京都的学校倒是始终如一地警惕我,不如改天直接进去吓他们一大跳?   今天的阳光尤其毒辣,训练场的地面被晒得滚烫,室外的环境如同即将开盒的蒸笼,无数股热气把人团团围住,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准备开始喽!”   我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躲在树荫里看夏油杰和硝子测试五条悟术式的最新效果。   两人同时掷出钢笔和橡皮,钢笔自动停滞在半空,而橡皮则穿过了术式砸中五条悟的头。   “……可以对物体的危险程度进行甄别……现在已经可以几乎毫无间距地释放无下限术式……”   “毫无间断?………烧坏脑子的啊。”   “………”   从主动技能变成被动技能了啊,那不是更强了吗。   我把头靠在树干上,微微仰脸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投射下来的光线,零零碎碎挤在阴影里形成斑驳的光斑。   ……   真热啊。   五条悟和夏油杰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硝子则独自踱步到我所在的这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我在犹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硝子却主动仰头看向我:“你在等五条吗?”   “……嗯。”我反手一撑,往下跳到她身边,地上的落叶被我的动作带得震了震。   家入硝子盘起腿,手肘撑在膝盖上看我:“刚认识的时候不是还很活泼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沉默。”   “还找我交换过联系方式,结果从来都不吱声。”   我也坐在了地上,蜷起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说道:“悟有说过,你在听到咒术总监部发布的消息以后就直接离开酒店回高专了,应该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所以是真的了?”   “是真的。”   硝子被破碎的阳光照得略略眯起眼,“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他们想让我去死,我只是还回去了。”   他们三个人,每人都单独问过我关于这件事的部分情况,这么看起来还挺默契的。   “三十几个人都是吗?”   “都是同一个派系的啦,好像是那个……保守派?后来拜托一个认识的刚转行的姐姐,用她的人脉查了一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说出这种话,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啊。”   硝子下意识摸进了裤兜,烟草包装盒被她带得往外一挪,又想起来这是在学校,重新把烟盒塞了回去。   “要抽烟吗?”我注意到她的动作,“抽烟是什么感觉,好玩吗?”   “……”硝子撩开遮挡视线的碎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这种时候又像小孩子一样单纯了。”   我反驳她:“不是单纯,只是没试过,所以不明白这种感觉。”   “是吗?就当是这样吧。”五条悟已经和夏油杰说完话,朝这边走过来,家入硝子站起身拍了拍后臀的尘土杂草,“下次见面的话轮到你主动打招呼了。”   说完背对我摆了摆手,离开了训练场。   我没明白她这句话的里层意思,被五条悟拍肩膀的时候还在思考,顺口把刚才发生的对话告诉他了,询问他的想法。   “啊,硝子不是道德观念很强的人。”毕竟同窗两年多,五条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家入硝子的想法,“如果问清楚原因,觉得可以理解的话就随便了。”   “至于打招呼……就是觉得这次是她主动,下次轮到你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五条悟说完后还挺纳闷的,手指虚虚抵着下巴说道:“奇怪,她还挺喜欢你的?”   我一边拿出手机给硝子发了第一条短讯“好的[爱心]”,一边回答五条悟:“我知道了,谢谢。”   这种一心二用的态度明显让他觉得不爽,正想张嘴吐槽时接到了来自夜蛾老师的电话。   “老师,什么事?”   “啊——?这种时候?好热啊。”   “……知道了知道了,会很快过去的,好啰嗦,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   被训了一句“没大没小”的五条悟耸耸肩,无奈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看向我:“唔,有点事要去一趟办公室,跟我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有点渴,我去自动贩卖机等你吧。”   “行啊,等下我过去找你。”   “你要喝什么吗?”   “等我过去了再买吧……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   “……”我不甘示弱,“那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   “知道啊,各种口味的碳酸饮料。”   居然真的知道?我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问道:“……清爽的冰镇饮料?”   “啧。”五条悟舌尖抵着牙关,轻嗤了声,戴上墨镜,“走了。”   ……   莫名感觉压力好大。   自动贩卖机在校内公路旁边的屋子里,是一座和式的木屋,里面还安装了空调和座位供人休息。   我过去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年级的灰原拿着一罐饮料出了木屋,礼貌地关上门后捧起饮料狠狠亲了一口,连蹦带跳地跑远了。   ……买到饮料这么激动吗?   怀着疑惑的心情走过去,正巧听见屋子里夏油杰压抑着情绪的、难得透露的心声:“那么,把所有不是术师的家伙统统杀掉不也一样吗?”   响起陌生的女声:“夏油同学,你说的是可行的。”   ?!   哐当。   用力拉开门,在两人同时看过来的眼神中说道:“不行。”   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挑了挑眉,还没对这种直接反驳自己看法的话做出回应,夏油杰就出声了:“为什么不行。”   我按下了自动贩卖机,从出口捡起一瓶碳酸饮料,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回答他:“如果被你杀掉所有人,那电厂就没有人工作了,失去供电会很麻烦。特别是夏天,超级热。”   夏油杰一愣。   “啊,方便的地铁也不会再运行了,更别提需要人手的公交和出租,出行会重新变回步行的原始状态。”   这还只是一方面,总之我的生活一定会变得超级麻烦。   “反正不行,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难道你要让术师进行普通人的工作吗?人手根本不够吧。”   坐在旁边的女人脸上挂起饶有兴致的表情:“诶?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方向哦……仔细一想真的会很麻烦,我改变看法,还是不可行吧。”   夏油杰耷拉着眉眼,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神:“术师不会生成咒灵,没有咒灵的世界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   “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听起来好像充满了大爱,结果就是私心拔高了术师的地位嘛。”   我被这种结论逗笑了,“万一生出的后代又是普通人,那怎么办呢,杀掉吗?”   “……”夏油杰似乎没有想到这么远,没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谈话的兴致却出乎意料地提升了:“对了对了,不是说术师和咒灵是平衡对等的关系吗,一方变强另一方也会跟着变强;同样的,一方削弱,另一方也会跟着削弱。”   我单手握着易拉罐,面带笑意盯着他:“只要术师全部死掉,是不是咒灵也会跟着消失?我还蛮好奇的。”   “不如你先试试啦,怎么样?为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你不去死呢?夏油杰?”   ……   ……   抱着一袋饮料和五条悟坐上了回市区的公交,他好奇地戳了戳我的肩膀:“怎么了,自动贩卖机那里见到你的时候就一副思绪沉沉的样子,遇到麻烦了?”   我懒懒地瞟了他一眼,说道:“和你的挚友吵架了。”   “……和杰?怎么,你说了什么道德线以下的话吗?”   “才不是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他说要杀掉所有普通人,我让他不如自己先去死。——以后没有供电的话夏天不是会被热死吗?”   五条悟微怔,突然握住我的肩膀:“……你说什么?”   我眨了眨眼,说道:“唔,会被热死?”   “不对。前一句。”   “噢,夏油杰说要杀掉所有普通人。”   五条悟瞳孔一缩,公交此时恰巧停住了,他直接从大开的窗户跳了出去,声音遥遥地从风中传过来:“……你先回去!我去找他!”   “……?”好吧。   到达站点时我提着饮料下了车,转过巷口的拐角,看见一个人站在我家门前,往信箱里塞了一张纸片正要离开。   “喂。”我站在原地,叫住他,“就是你在一直给我提供消息?”   他转身看过来,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放进人堆里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的样貌。   “我是受人所托的。”那个人脸上挂着近似模板的微笑。   我慢慢走近他,问道:“你们有什么目的?”   “没有特别的目的,请您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就好了。”   ……没有图谋?不可能。   “这些消息给了我便利,作为回报我会帮忙,但是我不会帮不愿意的忙。”   那个人稍稍叹息了一声,看似真诚道:“您所求的,也是我们所求的。”   “你知道那个东西。”语调陡然降了下去。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宝物……知道的人可不少。但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拥有收集碎片的能力,所以请您加油。”   话音刚落,他就准备离开了,我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问道:“……你额头的缝合线是怎么回事?”   他背对我,越走越远,仿佛是笑了:“那个啊……”   “只是普通的行为艺术。” 第31章 茧07   2007年9月2日——   那个奇怪的家伙一口气塞了两处地址,其中稍微近一点的在和歌山,位于大阪都市圈。   原本五条悟是打算和我一块去的,正巧隔壁的奈良也上报了关于一级咒灵出现的情报。   但是临近出发时,收到了来自高专的紧急通讯,北海道出现了一只特级假想咒灵,而夏油杰正巧在地图另一边的山口执行任务,没法赶去北海道。   所以让五条悟把手里的一级任务交给其他人,尽快赶往北海道祓除诅咒。   “啊,好烦。”他挂掉电话后不耐烦地啧了声,然后看向我,“那你自己去?”   我点点头:“嗯,而且之前我也经常自己去,倒是这次你一定要跟着我反而挺奇怪的。”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长长的睫毛微垂,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啊,我想顺路过去看看杰的情况。”   上次他从公交车窗翻出去后飞快奔回了高专,在男生宿舍楼下见到了正准备上楼的杰,对方还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悟?有事吗?”   哈,居然还问有事吗?当然是有大事啊!   五条悟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杰。什么叫做要杀掉所有普通人。”   面对他的质问,夏油杰连脸上的笑容都未减分毫,“你听说了啊,那个是随便说的,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五条悟细细品着这个词,气极,反而冷静下来了,“杰,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那种会一时兴起的人。”   “是吗?可能从前的确是这样吧,但是人都是会改变的。悟。”夏油杰微微侧头,让房檐挡住扎眼的光,“现在的我,更向往一个没有咒灵的世界。”   五条悟冰蓝的瞳孔里埋藏着无法言喻的愤怒:“然后拿普通人的性命给你的理想铺路吗?!”   “……”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说了那是一时兴起……况且我还没有找到我的真心……”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挠了挠鬓角,笑道:“而且被人狠狠否定了啊……你的女朋友还让我不如去死呢,哈哈,算是个还不错的主意?”   这种拙劣的笑话并不能让五条悟发笑,夏油杰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更是让他心里发凉:“喂,杰。”   他顿了顿,哑着嗓子:“你不是认为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吗。”   曾经还会因为这个观点和我打架,为什么现在会抱有这种念头?   夏油杰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整张俊脸面无表情,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凉薄:“那也要非术师有所价值才行。”   ……   ……   五条悟说想顺路去看看夏油杰的情况后,就开始出神,叫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我就没管了,翻着随身包检查携带物品的情况。   毛茸茸的大脑袋突然从后面搭上我的肩颈,闷闷道:“为什么一个人的想法可以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检查完毕后合上拉链,回答道:“当原本的信念被完全打碎后,为了保持自我,人类会建立新的完全不同以往的信念,这就是原因。”   “……哇哦。你还真神奇。”五条悟把手撑在我的肩膀上,往前探头看我的表情,惊奇道,“竟然说出了这么有哲理的话?”   按住他的脸,推开:“这算什么哲理,是常态吧,我见过很多了……好痒,不要亲我的手心。”   “是你不要把手靠过来才是吧!你摸过包没洗手吧,我都没嫌弃脏啊,你怎么敢说我的!”五条悟挪开头,用义正辞严的语气指责我。   “……”好想打死他。   我的眼神渐渐危险起来,五条悟察觉不对直接溜了:“啊好忙好忙,要去北海道消灭特级诅咒喽~”   眨眼间就消失了。   撇了撇嘴,把随身包绑在腰间,出门。   从东京到和歌山一共花了四个多小时,找纸条上的地址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中午出门,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七点了,太阳斜斜挂在山巅的位置,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去。   深山入口处,一个老人正站在小路前来回踱步,面露苦色。   我走上前,打算越过他走进去,他大惊失色把我拦住:“不行,不要进去,深山里有看不见的危险!”   “没关系,我能解决。”我以为他说的危险是碎片附着负面情绪后产生的怪物。   他激动得直摆手:“上午的时候也有两个年轻人说他们能解决、然后进去了,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不要再有人进去送命了!”   有人进去了?   我疑惑地问:“您知道进去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有一个小伙子头发是很少见的浅柳黄色,另外一个就是普通的黑色了……”   老人始终想不出更多的特征,正在焦虑时突然灵光一闪,“对了!黑发的年轻人叫他的同伴……娜娜米?”   娜娜米?好熟悉的名字。   ……   啊。   好像是高专一年级的学生。   那个很好玩儿的灰原的同学。   这么说的话,黑头发的人就是灰原了吧,他们两个人过来做任务吗?   老者没注意我的若有所思,絮絮叨叨说道:“从前山里都没事,祭祀的产土神一直都有好好保佑我们,但是最近忽然多了很多奇怪的事。”   我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山上有祭祀类的神明?”   “是的,是我们当地的守护神。”   “他们上山之前你有说吗?”   老人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   这种东西如果生成咒灵的话基本都是一级起步啊,那两个一年级的学生没办法应付的吧。   好惨啊,悟。   明明不希望咒术师越来越少导致自己工作变多,结果学弟马上就要死在不知道的地方了啊。   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我绕过老者径直往山上走去。   “等、等等!很危险,别进山!”   老人焦急地伸手想拽住我,身体往右一偏避开他的手,头也不回道:“快回去吧,马上天黑了,年纪大了就不要学年轻人出来冒险了。”   他拽空的手虚虚握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我的背影,最后重重地叹了声,转身离开了。   从入口到山腰的路还算平静,但越靠近纸条上的地点,周围战斗过的痕迹就越明显。   直到我走到岔路口,旁边有枚凸起的大石块,上面有干涸的血迹。   不像是血液滴上去后留下的,更像是头部被极大的力道带得狠狠撞击在上面溅出的血花。   轰隆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我打开“绝”,隐匿身形一跃上树,轻盈地踩着林间的树干一点点靠近正在激战的前方。   脚尖点踏着,短短几秒内就跳到那只面容丑陋的咒灵上方,蹲下.身看下面两只小鬼在咒灵的攻击下艰难支撑。   哇,这下要一口气死两个咒术师了。   离夏油杰那个创造没有咒灵世界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接下来只要再干掉剩下的咒术师就好了。   不知道夏油杰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   悟的话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答应去死吧?   该怎么劝他就是夏油杰自己应该考虑的了,哈哈哈。   手痒痒的,想给他发短信,拿出手机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他的号码,又默默把手机收了回去。   那两个孩子已经遍体鳞伤了,马上就支撑不住了,那个咒灵应该也发现了,攻击频率更快也更疯狂了。   灰原雄被咒灵一击打在我所在的这棵树下,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灰原!……可恶!”七海动了动脚想过来,被咒灵敏锐地发现了动向,朝他攻击过去。   咒灵用力一挥,有力的爪子打中七海的胸膛,把他狠狠打到远处的地面上,弹了两下后狼狈地趴在地上。   额头的伤口源源不断往外冒着鲜血,遮挡住眼前的视线。   灰原摸了一把碍事的鲜血,把整张脸糊成鲜红的颜色,猛地抬起头,那双温柔的眼里涌出坚毅的眼神,“七海!逃!!”   七海陡然惊慌起来:“灰原?!不要用术式!”   “结界法——“封锁”!”   巨大的封闭式黑色正方体突然以灰原前方的空地为中心扩开,直接罩住了他和那只咒灵。   “哈哈哈……咳咳……”灰原看见成功罩住咒灵后开心地笑了笑,又忍不住咳嗽着吐出血沫。   “虽然总是被五条学长说是没用的术式,只能把自己和敌人框起来转移到其他地方,直到其中一方死亡才会解除。”   “但我没说的是,如果我死了,咒灵也会跟我一起死亡的。”   他喘了几大口气,语气中欣慰又带着几分茫然:“这样你就没法伤害七海了,我也算是有用了吧……真遗憾,没法帮助更多的人了。”   “真是的,咒术师果然是危险的职业啊。”   “不让妹妹跨入咒术师的行业,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就在他释然地笑起来时,我忽然从高处的树干上跳了下来,微微屈膝缓冲力道,“啊,你这家伙,弄了个麻烦的东西啊。”   灰原怔住,没想到我会出现,惊讶道:“啊!是安娜前辈!”尾音微微上扬。   我:“怎么了?”这么兴奋。   “一直都很想告诉您,当时您和五条学长在高专打架实在太酷了!超级厉害!”   远处的咒灵在我跳下来后就警惕地后退了,躁动不安地紧紧盯着这边,口中发出无谓的嘶吼。   灰原没管咒灵,自顾自发表了一通对我的称赞,额头的伤口看起来越发狰狞了,眼皮也越来越沉:“您怎么会进来的……不过只要我死掉就能解开术式了,咒灵也会消失……”   我以为他会拜托我解决这只咒灵,结果什么都没说,还是打算用自己的死换来消灭咒灵。   现在还随随便便就昏过去了,完全不怕死了啊。   咒灵不愿再等,低吼一声,四肢伏地凶狠地朝我冲过来。   ……啧。   “好吧,不是刻意帮你,只是这家伙先来找我了。”   随意地说了一句,手心涌出念力凝成锋利的剑,“恶心的东西,你找错人了。”   我瞬身闪到它的背后,剑刃的尖端挑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往地上一杵,念力爆发。   噗嗤。   心脏破碎,露出藏在中心的金色碎片。   仿佛未曾察觉还在不停往前冲的咒灵猛地顿住,化成了漆黑的液体,消失不见。   笼罩住这片场地的术式也同时解开了,但是周围完全变成了陌生的环境,根据刚才灰原所说的,应该是转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盯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灰原雄,陷入了沉默。   ……   问题来了。   我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灰原活了!惊不惊喜!   术式是我编的 第32章 破茧08   2007年9月4日——   我反复确认了日期,的确莫名其妙跨越了两天,这是灰原的术式效果吗?还是那只咒灵的能力?   当时拖着昏迷的灰原走了大概十分钟,就被巡逻的护林员发现了,他见到我时吓得手电筒都落地了,愣了几秒才惊觉我不是树林里的精怪。   捡起手电筒后又被我手里拖拽的灰原雄吓了一跳,我随便找了个“从高处摔下来头破血流”的借口,结果护林员直接信了,还告诉我这里有不少危险的地段。   “伤员不能拖拽,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护林员从我手中接过了灰原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撑起来。   “噢,好。”我假装受教,心里想的却是——能顺便带走已经很好了,谁还管伤口啊,又没死。   护林员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很快出了这片森林,刚踏出森林的范围,猛然响起的来电铃声划破寂静。   男声故意压着嗓子反复嚷着“喂,在干嘛,赶快接电话了”,在护林员古怪的眼神中,我面不改色按下了接听键:“悟?”   “怎么回事,这两天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他的语气怪怪的,我没太在意:“我干掉那只咒灵就直接是两天后了,还不清楚是不是咒灵的能力。”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低沉。   “……”我扭头问旁边的护林员,“请问这是哪里?”   护林员:“啊?是鸟取的一个小镇。”   我点点头,回复五条悟:“在鸟取。”   五条悟此刻就在两天前发生战斗的现场,毫无遮挡的六眼清晰地扫视着现场遗留的所有痕迹:“鸟取?你不是在和歌山么?”   “是啊,但是遇见了一个麻烦的家伙,他的能力可以把人带去其他地方。”   我正等着五条悟问我是谁,他却陡然放轻了语气:“是吗,难怪了……”   “?怎么了吗。”   五条悟支起一条腿靠在树干上,声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七海和灰原本来的二级咒灵讨伐任务出现错误,他们在和歌山遭遇了一级咒灵。”   “七海浑身是伤地逃出来了,灰原使用术式和咒灵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他仰头看着湛蓝清透的天空,嗓子微微发涩:“没想到那家伙的术式还有那种能力。——我还想你不是也在和歌山吗,一级咒灵怎么也难不倒你……结果连续两天都打不通电话。”   “……”同归于尽?尸骨无存?我看了一眼身边被人搀扶着的灰原,表情有些奇怪。   “本来想用那个纽扣找你的,肯定会被你骂浪费吧。”   我秒回:“对。不行。那个很宝贵。”   他仿佛早有预料似的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所以是自己赶过来的。这里除了他们的咒力残留以外什么都没有,连那只咒灵的残秽都消失了。”   啊。残秽啊……   残秽消失应该是我取出碎片了的缘故,提供力量的源头被拿走了,所有力量、包括残秽,都会溃散。   不过,“悟去和歌山了吗?离北海道好远的哦。”   “肯定要去吧,你电话又打不通,谁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我本来也打算来看看现场残留的痕迹。”   “好歹也要找到学弟的遗体啊。”五条悟半阖眼帘,轻嘲道,“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说了一大堆话,但我只注意到了其中一点:“你在担心我吗?”   “……”五条悟似乎没想到被我直接点明了,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纠结了下,还是别扭地承认了,“怎么。不行吗。”   “没有啊,就问问。”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顿时觉得把灰原救下来大概是个不错的决定,“有个惊喜给你哦,悟。”   五条悟:“说要给我惊喜,不会是在暗示你自己的生日快到了、想让我给惊喜吧?——放心,没有忘记。”   我鼓了鼓脸:“这种无聊的事是你才会做的吧,我是真的有惊喜给你。”   “喂,什么叫做我才会做啊?”   “就是字面意思。”   ……   ……   呼吸……呼吸不了……   好痛苦。   紧闭的眼皮猛地睁开,整个人直接腰腹用力弹射坐起,混沌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再缓缓升起一丝迷茫。   “……这是哪里?”他喃喃自语。   “是医院。”   身边骤然响起一道女声,灰原被吓得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又被她摁着肩膀强行按住了:“别动,会滑针。”   “安、嗝、安娜前辈?”吓到打嗝。   我放开手,打了个哈欠,回应道:“嗯。”   灰原傻乎乎地看着我,问道:“我不是死了吗……难道前辈你也死了吗?”   我:“……”   我:“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现在把你打死。”   他猛地反应过来:“啊!不不不不!——是前辈你救了我吧!真的非常感谢!”   唔,反应过来了啊。   我懒洋洋地回复:“不是刻意救的,只是随手哦。”   “不管理由是怎样,您的确救了我啊。”他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我又能见到家人朋友了。啊,还能继续帮助需要我的人。”   “真的太好了。”   我仔细盯着他的笑容,发现他真的没有在意我所说的随手,而是毫无阴霾地认真感谢着我。   勾了勾唇角:“这样吗,那要努力工作啊,悟可是整天抱怨咒术师人手不足的。”   灰原元气满满地大声回应:“嗯!”   而后神神秘秘地凑近我,低声询问:“我明白了,安娜前辈。你是因为五条学长的抱怨才决定救我的吧。”   我的头顶仿佛冒出了一串省略号:“……真的是随手。”   “嗯嗯,我明白。”虽然口中这么说,但脸上完全不是相信的表情。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道:“对了。安娜前辈,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很担心七海的情况。”   “噢,不用担心,他安全抵达高专了,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啊?”茫然的表情。   我提醒道:“你用那个术式的时候是抱着和咒灵同归于尽的打算吧?现在他们都以为你死得渣都不剩了。”   “诶?!那就更要打电话了!”   “先不用,你可以趁机给他们一个惊喜啊。”我认真地给他分析着,“想象一下,本来以为死去的同伴突然出现在眼前,肯定会做出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吧。说不定会抱着你痛哭流涕哦。”   “比如你的同学七海,他平时挺冷淡的吧。”   灰原愣愣地点头:“对……但是也很可靠。”   我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这样的话,说不定能看见他感动到哭的表情哦,不好奇吗?”   好像……   真的有一点点好奇呢……   灰原忍不住摸了摸胸口,良心在隐隐作痛:“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明明没死却故意瞒着不说……”   “现在暂时的难过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惊喜。”我一锤定音,“就这样做。我救的你,所以要听我的。”   瞬间老实:“好的前辈。”   为什么突然感觉安娜前辈和五条学长好像?是错觉吗……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我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灰原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就是之前觉得没办法呼吸才会突然醒过来,应该是受伤了的缘故吧。”   “哦。那个啊。不是哦。是我故意捏住了你的鼻子。”   “……咦?”   “因为你睡得很香,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又有事要说,所以就试着捏你的鼻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还挺好用的,这个办法。”   灰原雄震惊到差点失语:“……哦、哦,好吧……”   “好了,我有事要走了,你的伤还要再躺一天,明天再回高专吧。”   “好的!前辈再见!”   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走了出去。   第二张纸条的地址恰好就在鸟取,花了两个小时赶到目的地,是一个古旧的村落。   居住在内的村民们都保持着古老的习俗,而且非常排外,当我走在村庄的街道上时,总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讨论我。   本来是能听清的,但是某些胡乱的、嘈杂的声音一直往我耳朵里钻。   人类的身体,房子的屋顶,宽阔的道路,到处都攀爬着长相怪异的咒灵,它们行动敏捷地从这头跳到那头,攀附在不同人类身上。   像围住厕所的苍蝇,一直嗡嗡作响。   ……   还真厉害,一个小村子居然有这么多咒灵。   我目不斜视地朝着目的地前进,是一栋位于深山附近的和氏木屋。   敲门后没人回应,我直接推开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达尽头,面前是一间木头制成的牢房。   牢房里关押着两名遍体鳞伤的小女孩。   “你、你是谁?”黑发的小女孩颤抖着问我。   我没回答,而是反复看着手中的纸条,陷入沉思——奇怪,位置的确是这里没错,但为什么不是咒灵,而是人类?   难道现在碎片可以附着在人类身上了?   蜷缩在黑发女孩旁边的白发女孩向前扑了一步,双手紧紧握着木头栏杆,强忍恐惧:“你到底是谁!——是那群家伙让你来教训我们吗?”   我抬起眼皮看她,原本还能勉强鼓起勇气的女孩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   太弱小了。   哪怕是更有勇气的那个孩子也只能像只奶狗一样无能狂怒。   碎片的宿主通常都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可能像条狗一样被困在这种毫无作用的木头笼子里。   我蹲下.身,隔着笼子看她们:“问你们一件事哦,有见过这个东西吗?”   从怀里拿出最新得到的那枚碎片。   黑发女孩闻言,突然胆小地把头埋在膝盖里,白发女孩则是表情一变,紧紧搂住黑发女孩。   我瞬间明白了。碎片在那个黑发小鬼的手里。   “可以把它给我吗?”   眼含笑意,轻声说道,“作为报酬可以答应你们一个要求哦。”   “当然啦,就算你们不愿意,我也是能直接抢的。”   “考虑一下?”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拼命从彼此瘦弱的身躯中汲取那近乎没有的温暖。   吱呀。   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哒哒。哒哒。   复数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们骤然紧张起来,我回头看去,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人。   “夏油杰?”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一下,快分开了】   Q:为什么安娜不直接说灰原,要说麻烦的家伙?   A:因为之前被莫名其妙罩起来,还被转移到陌生位置,心里不爽   Q:为什么安娜说自己被带去别的地方了,五条悟没怀疑是灰原的能力,明明他知道灰原的术式?   A:转移类的术式很多,不止是灰原,而且他从七海那里得到的消息是灰原和咒灵同归于尽了。 第33章 破茧09   “杰,鸟取县某个孤僻的?村落出?现了人口?失踪、异常死亡的?事件,需要你前?去祓除导致事件发生的?咒灵……”   好累。   “杰,做完鸟取的?任务后还需要你去一趟神户……”   已经不想再去面对那些丑陋的?弱者了。   “杰……”   夏油杰垂头?坐在?公?园喷泉的?边缘,这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路人,他们有说有笑地和同伴一起往左或往右走着,不断从夏油杰面前?经过。   他们走得越来越快,欢笑的?表情逐渐扭曲、拉伸,异化成影影绰绰的?鬼魅,又拼合在?一起融成大块的?黑色阴影,放肆地穿梭在?他的?脑海里。   讥笑嘲骂。   ……   头?发解开了,全都耷拉下来贴着面颊、脖颈,身后喷泉溅出?的?冰凉水花反复溅在?他单薄的?t恤上,整片后背都被打湿了。   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形影单只,看起来狼狈又颓丧。   听筒里夜蛾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夏油杰握着手机的?手略略收紧,发出?不成调子的?话语:“老师……”   滔滔不绝的?夜蛾察觉不对,戛然而止。   “我……”如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   久久等不到后续,夜蛾担忧道:“杰?怎么了?你的?声音不太对劲,是身体不舒服吗?”   “……”   夏油杰忽然抬起头?,张嘴想说些什么,恰巧天空中遮挡太阳的?云层飘了过去,重新显现的?阳光直直射向了他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他下意识低下头?,冲动褪去,刚才心中那股想要倾诉的?欲望又重新被压了回去。   本来涌上喉头?的?话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夏油杰单手按住额头?,说道:“……没有,只是最近有些累,暂时不想接任务了。”   夜蛾轻轻地叹了一声:“今年夏天诅咒出?现得异常频繁,真的?辛苦你了。”   夏油杰:“……还好。”   “说起来,悟本来接了去奈良祓除一级咒灵的?任务,说要顺便过去找你。以前?你们还会吵架,结果现在?两个人分开各自做任务后反而关系更好了。”   夜蛾笑道:“可惜北海道临时出?现了特级假想咒灵,只能让他赶过去了,还因此埋怨我了。”   “呵呵…悟这样说了吗…”夏油杰唇边缓缓拉开一个笑容,有了几分人气儿,“我还好,没什么大问题……老师,把这句话告诉他就行?了。”   夜蛾一边批改文件一边回道:“怎么了,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没事的?,老师。”   “我明?白?了,这是你们之间的?秘密吗?”   “秘密?”夏油杰咀嚼了下这个词,眼睫轻轻一眨,挂在?睫毛上的?小水珠就顺势滚落下去,“大概算是吧。”   “把我这个老师排除在?外了啊。”夜蛾开了个小玩笑。   夏油杰给面子地笑了一下:“没办法,毕竟您是老师啊。”   而后又轻声问道:“老师,灰原的?遗体找到了吗。”   夜蛾忽地陷入了沉默。   “……是吗,我知道了。”夏油杰收起笑,抹去脸上的?喷泉水露,状似无?所谓地说,“没办法,这就是咒术师应有的?宿命吧,不得善终。”   “杰……”   “现在?是灰原,以后也可能会是我。”他用洒脱的?语气说着,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是很正常的?。”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长的?叹息,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杰,后面那些任务我会帮你推掉,或者安排给其他人,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但?是鸟取县那个村子的?咒灵比较密集,除了你没人能解决,只能拜托你再辛苦一下了。”   夏油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得到准确答复后,这几天总是沉得不行?的?心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知道了,谢谢老师。”   “有什么好谢的?,我是老师啊……话说,杰,你那边为什么一直有很大的?水声?”   “是因为我坐在?喷泉台边缘吧。”   “……不担心手机进水吗?”   “担心啊,希望它能撑久一点吧。”   夜蛾:“……”   夜蛾:“杰,不要和悟学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   夏油杰勾了勾唇,把贴在?脸上的?额发往后一扒,顿时清爽起来,“这样吗,下次再注意吧,老师再见。”   滴。挂断。   另一边的?夜蛾握着被挂断的?电话,无?语凝噎。   原本在?夏油杰视线中模糊不清的?路人们又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颜色也从纯粹的?黑变回正常的?彩色。   “再撑一下吧。”他轻声地喃喃自语。   轻缓的?夏风拂过他的?耳畔,牵起丝丝缕缕的?热意。   一只小巧的?粉红色花朵忽然映入他低垂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稚嫩的?童声:“大哥哥,给你。”   他闻声抬头?,看向面前?这个主动递给他一朵小花的?女孩,迟疑片刻,接过了:“……为什么给我?”   小女孩送出?花朵后就把双手背在?自己身后,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这是美美子最喜欢的?花,每次看到它,美美子的?心情就会变好……”   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继续说道:“花花很漂亮,大哥哥的?心情也要好起来!”   “美美子!快过来!不要随便打扰别人哦!”远处一名女性大声朝这边喊着。   “哎!我马上就来!妈妈!”美美子也大声地冲那名女性挥手回应,冲着夏油杰甜甜一笑,跑开了。   夏油杰看着女孩安全到达母亲身边后,目光移向手里这朵粉红色的?小花:“……”   几分钟后,把它夹进了钱包内侧,然后举起手开始扎起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   “非术师……”   “暂时还有一些可取的?价值……吧……”   ……   ……   非术师暂时还有价值。   这是他上午在?公?园时的?看法,结果现在?又被悉数打碎。   一个狭小偏僻的?村落,在?近乎与?外界全然隔绝的?情况下,居然堆满了负面情绪溢出?后沉淀形成的?咒灵。   比起大都市里的?咒灵数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子里的?人全都是无?知且愚蠢的?井底蛙,遇见外来人时只会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眼神充满了无?谓的?恶意。   其他村民?的?异常死亡在?他们心里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只会说着“是吗”、“真可惜”、“还好不是我”,仿佛只是剪掉了过长的?指甲或头?发一样,漠不关心。   转头?又和身边的?人讨论起别的?事:“刚才那个外面的?女孩儿去哪里了?就随便外人在?我们村子里乱来吗?”   “好像往深山那边过去了,说不定会死在?山上呢。”   “如果死在?山上最好了,真是的?,我讨厌有外人。”   ……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个是这里的?村长,另一个是得知要消灭事件源头?时、主动跟过来的?老太婆。   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村庄,把沿途遇见的?低级咒灵全都干掉了。   中途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其中有几个词语重复出?现了好几次,类似“怪物”、“源头?”之类的?。   村庄深处有只准一级咒灵,根据死亡现场的?残秽来看,这只咒灵就是造成异常事件的?原因。   轻松地把它消灭后,夏油杰转身对他们交代道:“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人员失踪了。”   村长连忙摆手,大惊失色:“不!还有一处地方!”   老太婆也立刻帮腔道:“对对!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还没有去过!”   ……那个地方?   夏油杰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任何残秽,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带路过去了。   越往里走就越靠近深山,临近后山入口?的?地方有一栋和式的?木屋,然后他们停在?了木屋的?大门前?。   老太婆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请进去吧,那两个可恶的?怪物就在?里面。”   打开门,面前?就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没有安装任何灯具,仅靠透过纸窗的?阳光照明?,到了晚上肯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木地板上踩满了凌乱的?脚印,似乎有不少人会进出?这个地方。   为什么不安装电灯?   他站在?前?面,提步往里走,鞋子哒哒哒地踩在?地板上,成为那堆脚印里的?其中一对。   按压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穿过这条走廊后拐了个弯,尽头?是一座木头?制成的?牢笼,而牢笼外蹲了个令他始料未及的?人。   “夏油杰?”那个人回头?,惊讶地说了一句。   他猛地顿住脚。   ……   ……   在?我出?声询问后,夏油杰就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不动。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村民?瞪大了眼,其中那个老太婆指着我吼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本还在?警惕陌生人的?女孩们愣了一下,眼神移向站在?牢笼边的?那个人。   ……咦?   ……她和那些坏人不是一伙的??   我不喜欢被人指着,皱着眉警告:“不要指我,不然就剁掉你的?手指。”   老太婆根本不相信,愣了下后认为自己被无?礼的?年轻人装腔作势威胁了,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步,“你说什么——?!”   然后被夏油杰一把按住,“安静一点。”   他看向那间牢笼,问:“这是什么?”   语气不太好。   另一个村民?是青年男人,他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才回答夏油杰的?问题:“什么是什么……?这两个人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原因啊……?”   被按住的?老太婆连忙开口?:“我的?孙子也差点被她们这种怪物……”   ……   ……你们在?说什么?   夏油杰的?胸腔中忽然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荒谬,脸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心脏被这个词震得狠狠一颤。   怪物?   哈…哈哈哈…   明?明?胸口?沉重得喘不过气,他却奇异地用手按住自己额头?、仰着脸咧开嘴笑了。   眼里的?情绪又黑又沉,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怪物会被你们这种无?能的?普通人关进笼子里施加暴行?吗?   ……   ……   果然是……愚昧的?猴子。   ……   ……   我斜斜倚靠着牢笼,冷眼看着这一幕。   村民?把拥有咒力?的?孩子当?做怪异事件的?源头?,认为她们是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怪物,在?人性恶的?驱使?下,把她们打晕绑住了,夺走她们能够使?用力?量的?工具,然后关进这座牢笼。   所有的?村民?都可以肆意殴打辱骂她们,因为她们是恶心的?怪物,虐待怪物是绝对正确的?,不需要有任何愧疚,没有在?襁褓中就杀掉她们才是最大的?错误。   在?那两个村民?尖利的?吵嚷中,我低头?询问牢笼里的?两个女孩:“你们的?父母呢?”   “……死了。”白?发女孩强忍眼泪,“他们都死了。”   失去庇护的?任人宰割的?幼崽。   “是吗。你们几岁?”   “五、五岁……”   “就算按流星街的?标准来算也还是小鬼啊。”我单手托着脸,又问了一遍,“本来我是很讨厌说第二?遍的?,既然还是小鬼,那我就再说一次——”   “把那个东西?给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个要求。”   黑发女孩还在?犹豫,白?发女孩却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好!”   “菜菜子?”黑发女孩惊道。   “美美子!”菜菜子拽过她的?手,用力?扯到自己身边,认真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外面,只有去外面才能活下去!”   ……   美美子?   夏油杰似有所觉地看过去,缩在?牢笼里的?黑发女孩小心翼翼地取下脖颈处的?项链,含泪递给了旁边的?女孩。   ……   这孩子也是美美子。   ……   他恍然想起了什么,掏出?钱夹,凝视着这朵几个小时前?被他小心放置在?内侧的?粉红色小花,低声笑了起来。   ……   不对。   ……   伸手取出?花,扔在?地上,提脚,碾压。   粉色的?花被鞋底反复碾在?地板上,点点汁液溅出?来,彻底晕开,渗进地板。   ……   没有也。   ……   只有这孩子是美美子。   ……   ……   我接过那串项链,尖端系着一枚金色的?碎片,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你说过会答应我们一个要求。”菜菜子紧紧抿住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是啊,你们想要什么?”   “请保护我们。我们想离开这里。”她把脸贴在?木头?牢笼的?缝隙间,面露期望。   我好笑地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狡猾的?小鬼,这不是两个要求吗?算了——”   砰!   整座牢笼骤然炸裂,两边的木墙和房顶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连带一起炸开了,呛人的尘土散尽以后,露出坐在里面的、丝毫未被牵连的两个小鬼。   “看在你们是小孩子的份儿上,买一送一了。”   原本还在旁边细数“怪物”所犯下“罪行”的两个村民惊呆了,老太婆往前跨了一步,额头青筋暴起:“你…你在做什么啊?!”   这次夏油杰没有再按住她。   两个女孩飞快从地上爬起来,一人抓住我的一边衣角,躲在后面。   “嗯?你老到眼瞎了吗?”我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场面有什么好问的,“看不清吗?我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毁掉了。”   “你居然把那两个怪物放出来了!!”老太婆的表情愤怒到扭曲,两腮不停抽搐,“我懂了!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你跟她们一样都是怪物!”   我想了下自己的原型,点头道:“没错哦,对你们来说我应该是怪物。”   “又是恶心的怪物……快点!消灭她啊!你不就是来干这个的吗?!”老太婆转头冲夏油杰怒吼,又把手指向我,“把这个贱……”   咔。   视角突然倾斜了近九十度,那个自称能解决异常事件的黑发年轻人一下就横过来了,脸上还挂着讥讽的笑。   原本竖着的承重柱也打横过来,而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村长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汗洽股栗。   “……人……”   被拧断脖子的老太婆说出最后一个字,软软地倒了下去。   “好烦,真没礼貌。”   菜菜子和美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我以为夏油杰会试图制止我,但他什么也没做,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啊啊……”独留下来的中年男人害怕得不停后退,喉咙里反复发出没有意义的单音节。   “嘘。安静一点。”食指抵住嘴唇。   男人像帕金森一样颤抖的双手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点头,生怕发出丁点的声音。   我答应过安不会主动伤害别人,但是灵魂融合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稳定,所以对于“主动出手”这一点我和悟达成了束缚。   如果我主动对别人产生了攻击欲望,那么攻击目标会自动转变成悟,当初会闯进学校攻击他也是因为这个束缚。   但是别人的挑衅是不在束缚范围内的。   当初他问过我要不要把这个也纳入束缚,我拒绝了,最后也只是答应他,遇上那种蠢货后,会先警告一次。   那个老太婆第一次用手指着我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了。本来只想剁掉她的手,但是她居然敢骂我。   没理会身后两个小鬼震惊又羡慕的表情,我不太高兴地按着手机:[悟,因为你那个第一次先警告的要求,我被骂了]   [有个老女人很嚣张地指着我。如果我第一次就直接剁掉她的手,她绝对不敢指我第二次]   [结果她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不仅敢指我第二次,还敢骂我贱人]   [我后悔了,不该拧断她的脖子,应该先拔掉她的舌头]   一口气发了四条消息过去,没几秒对方就回复了:[都是夜蛾老师的错哦,如果我也去了,会提前帮你教训她的]   我∶[说什么教训,你最多恐吓一下吧,你又不会随便杀人]   幼稚鬼∶[我有自己独特的办法哦]   嘁,说得好听。我撇嘴回道:[对了,夏油杰也在这里]   幼稚鬼:[……杰也在?是任务吗?]   我暂时没回复了。   刚才的爆炸声引来了很多村民,他们手中全都拿着形状不一的农具,在房子外面围成一圈,从木墙破开的大洞往里看。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奇的表情,丝毫不担心刚发生过爆炸的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那两个怪物…被放出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村民看见了躲在我身后的孩子,大声嚷了起来,顿时在这片人群里掀起轩然大波。   “怎么能把怪物放出来!”   “太危险了,万一怪物又伤害别人怎么办!”   “说不定还会来报复我们!”   像块石子被扔进了禽圈,安稳躲在里面的牲口们突然慌张起来,没头没脑地在圈子里乱窜,惊起一地鸡毛。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们杀掉!”   这句话突兀地穿透了喧闹的人群、进入全部人的耳朵里,场面霎时变得极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情绪逐渐在村民的心中滋生。   起初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直到某个人手中的农具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就像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人群中陡然冒出一句赞同。   “对啊,应该杀了她们。”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说的是啊。”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我也能看到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兴奋。   无知者异口同声地张大了嘴,恶毒地判决着两个与他们不相干的孩子的性命。   “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   “杀了她们!”   他们站在烈日暴晒过的土地上,内心由愚昧而生的黑暗完全吞没了那颗渺小式微的良心,只知道盲目跟从他人举起手中的农具,机械地重复着挥舞的动作。   尽管和口中的“怪物”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有同样的相貌和生活习惯,也仍旧不承认后者是和他们相同的人类。   冲着那个缩在一边的中年男人招手,等他畏畏缩缩地靠过来后,我指着外面那堆疯狂的人群说道:“好壮观啊,是不是。”   他颤抖着,不敢吭声。   外面的人群陡然冒出一句怒吼∶“村长!杀了她们!!”   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抖得更厉害了。   “原来你是村长啊。”我有些惊讶,转头问他,“你要跟我动手吗?”   “不…不不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急忙后退了好几步,没留神脚后跟绊在了老太婆的尸体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惊恐的尖叫差点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又在下一秒看见了我的眼神,条件反射地拼命捂住嘴。   夏油杰忽然动了,抬手捏住了衬衫的纽扣,使劲往外一拔。   高专特有的螺旋状纽扣从他手中掉下,在地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旋儿。   抱歉了,悟。   他眼神冰冷地扫过外面那群低劣的蝼蚁,指尖开始凝聚出漆黑的咒力——   蔑视非术师的我,大概才是我的真心。   咒力在空气中凝聚起来,汇成一只又一只丑陋的咒灵。   ……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扭头问跟在我后面的两个小鬼∶“害怕吗?”   见她们摇头后,我又拿出手机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兴奋道:“悟,你不在这里真的好可惜,你的挚友要杀人了。而且好像是屠杀哦,他召唤了好多咒灵。”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能力者做这种事呢。   电话那头的五条悟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晃过两天前在宿舍楼下时夏油杰那道凉薄的眼神,脱口而出:“拦住他!!”   我不太情愿,拒绝了:“不。我有点想看……”   “安娜,拜托了。”   “……”   五条悟一把扯下自己的墨镜,泄愤似的把它用咒力拧成一团,冰蓝的瞳孔中流淌着灼热的情绪:“我会很快赶过去。”   召唤的咒灵已经越积越多了,我鼓了鼓脸,说道:“是你的请求,我才会做的。”   滴,挂断。   “村长是吧,过来。”   中年男人哆嗦着靠近,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刚刚听见了我说的话,想开口询问又不敢,眼里溢出绝望的泪。   “你从那里出去,然后告诉那群傻逼,不走就等死。”我指向身后破开的大洞,那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夏油杰咒灵占据的出口,“明白了吗?”   他疯狂点头。   “去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立刻拔腿就跑,距离外面的人群越来越近,张开嘴后倒灌的风争先恐后地涌进口腔,“跑!快跑!!不跑会死的!!”   然后手脚并用、飞快扒开了拦路的人群,竭尽全力冲向通往村子出口的方向。   原本还激动地喊着“杀了她们”的村民渐渐停住了口,眼睁睁看着村长发疯似的逃离这里,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都听见了村长逃跑前的喊话,冷静下来后才惊觉能造成这种剧烈爆炸的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面面相觑着、不住地往后退。   不清楚是哪个村民带的头,一只老旧的斧头被人甩了出去,登时所有人都扔掉了手里的农具,往四面八方逃散开来。   “杀光他们。”夏油杰停下召唤咒灵的动作,冷酷命令道。   “不行哦。”伸出手,掌心向下与地面齐平,灰绿色的光芒乍然笼罩了双手,“达摩克利斯。”   整块土地剧烈地震颤起来,数根巨大的镶满畸形头颅的柱子猛然间冲破地面,在柱体完全升起的一刹那,所有头颅同时睁开眼睛,咧开大嘴,贪婪的津液从齿缝间淌出。   “吃光它们。”   数不清的头颅同时从所有柱体弹射出去,和夏油杰的咒灵撕咬在一起。   灵魂融合后我的力道、速度、身体素质、反应时间,都是从前的两倍,同样的,念能力也更强了,相应的攻击范围也就比从前更广。   还没来得及跑远的村民被四五个饥饿的头颅同时咬住,连声都发不出就被撕成碎片。   而在其他村民的眼里,看不见撕咬的头颅,只知道跑在后面的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所有人,凄厉的惨叫乍然划破长空。   一连串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三秒间。   “啊,又死了一个,我明明提醒过的。”撇开眼,摸了摸安静呆在我身边的主体柱,对上面睁着眼、等我命令的头颅说,“保护好她们。”   柱体上所有饿鬼头颅的眼珠同时转向躲在我身后的两姐妹,认清保护对象后,张开嘴发出了怪异的声响。   “好了,它会保护你们的,现在起没有任何生命体能越过我的意愿触碰你们。”我低下头对两个女孩说道,“不要怕,它虽然很丑,但是性格很好……”   右耳突然响起细微的风声,我向左偏头,躲过右侧袭来的拳头,继续说道:“而且很听话……”   “啊!”两姐妹惊呼出声。   一击落空,握拳的右手猛地绷直五指,急速朝我脖颈扣下来,手上涌动着沸腾的咒力。   我一把抓住肌肉紧绷的小臂,念力和咒力猛地碰撞在一起——   轰!   周围瞬间激起剧烈的冲击波,整栋房子被震得粉碎。   “不要偷袭啊。”我回过头,看着这个眼神冷漠的人,“夏油杰。”   骤然加大念力输出,被我握住的小臂位置顷刻间被汹涌的力量滋滋灼伤,荡起细小的青烟。   “别妨碍我。那些丑陋的猴子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我也不需要这种强者适应弱者的社会!”夏油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下一挥——   我立刻被带入一个昏暗的环境,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夏油杰和那对双胞胎都不见了。   就像被独立的空间隔绝开了。   “喂。”身后传来沙哑的女声,是一只身高两米、脸上长满眼睛的恶心咒灵,披头散发地朝我询问,“我,我,我,美吗?”   这个相貌让我相当倒胃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丑爆了。”   咒灵缠满绷带的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剪刀,下一秒,无数把剪刀在空中出现,直直朝我射过来。   纵身向后跃去,身体翻转间穿梭在狭小的空隙间,躲开所有旋转飞来的剪刀,“圆”张开到最大程度,时刻警惕周围的所有动静。   ——身后!   我脚底蓄力弹起,在空中依靠腰腹力量强行转向,无数哗啦声乍然响起,独立空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破裂开来,露出藏在背后握拳攻来的人。   “躲躲藏藏的,像虫子一样恶心。”手心念力涌动,须臾间化为一柄巨大的太刀,双手握紧刀柄,用力朝他一刀劈下!   夏油杰立刻放弃攻击、右脚往外猛蹬,同时肩颈使力同时带动身体往右转了七十度,保持面向我的姿势躲开大太刀。   哐当!   刀刃深深陷入地面,劈开一条半米深的裂缝。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术式,为什么还有武器?”夏油杰压低了身体,摆出防御的姿势。   慢慢拔出深入地面的大太刀,往后一甩,“术式?这可不是你们那种生来就固定死的标准程序。”   脚尖发力,突然消失在原地!   “这完全是凭借——”   下一秒,瞬身出现在他的面前,猛地一刀砍下去,“独特的性格以及想象力啊!”   “虹龙!”   巨型的东方龙踏破空间盘踞在夏油杰面前,结实的尾巴大力朝我甩来,上面细密的鳞片比刀片更加锋利!   刀柄一转,横向挥刀。   血液喷溅。   粗壮的断尾高高腾起,在半空中被狩在暗处的头颅一拥而上分食。   “吼——!”   巨龙咒灵痛得仰天嘶吼。   夏油杰紧紧盯着我的动作,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饿鬼头颅,时刻准备着扑上来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我喜欢这种大型的有尾巴的生物。”双手握住刀柄,右脚向前、微微弓步,重心压低,“我从前见过一个妖怪,是有着超长尾巴的蛇妖——你知道妖怪吗?”   夏油杰冷笑道:“少看点物怪志异吧。没有那种东西。”   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时我就用这把大太刀——”   双腿瞬间发力,整个人如出膛子弹般弹射出去,眨眼便出现在巨龙的头顶,刀尖向下,骤然插下!   “像这样——”   削铁如泥的利刃轻易就划开了咒灵厚实的外皮,深深扎进它的血肉。   握紧刀柄,拖拽大太刀顺着巨龙的身躯往上疾跑,每一步都伴随着划破血肉的撕拉声,让人头皮发麻。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身体的念力疯狂暴动,每一次踩踏、脚底翻涌的念力都会在咒灵身上踩出一个大坑,大太刀被翻涌的念力带得更加暴力,刀柄越来越下,刀刃扎得越来越深。   短短一秒。   我踩在巨龙的断尾处,用力拔出穿透巨龙的大太刀,一跃而下。   噗嗤!   巨量的鲜血喷溅而出,如同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血雨,三四只饿鬼头颅恰到好处地堆在我的头顶帮我挡住淋下的猩红血液。   “把它一刀两断。”   我甩掉刀刃上的鲜红,呈水滴状溅落在地,开出鲜红的血花。   背后那具巨龙的尸体立刻被窥觑已久的饿鬼头颅淹没。   “……你们用刀的混蛋都这样么?”   不管是那个禅院甚尔,还是你!   而且……   夏油杰咬紧牙关,试着感受了一下虹龙——消失了。   一年前,虹龙被禅院甚尔砍得濒死,还能勉强在回收后恢复力量。   但是现在,他现有咒灵之中拥有最高硬度的虹龙,和之前被那堆头颅吞噬的其他咒灵一样,彻底消失了。   “这种能力……”夏油杰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地看着我,“你真的是咒术师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可不是你们那种术式。”大太刀变成白色的光点消失在空中,只有地面留下的痕迹能够证实它曾经存在过,“这是念能力。看到了吗,会消失的。”   “是人体的生命能量哦。”   他完全不给面子:“你在说什么,都是些听不懂的话啊。”   我遗憾地说:“好吧,你没有学习念的天分啊。”   “达摩克利斯,你们全都去保护那两个小鬼。”我对藏在暗处的头颅下达了命令,它们立即从不同的藏身处飞出,堆在那对双胞胎的旁边。   双胞胎姐妹被这些长相奇丑的头颅吓得浑身僵硬。   “你们太吓人啦,不要拿脸对着她们。”   头颅们又委委屈屈地全都转了个面。   双胞胎:“……”好、好听话。   安排好念能力的去处,我重新看向夏油杰:“你没有武器呢,咒灵也没法对付我,公平一点我也不用武器和能力好了。”   明明是还算友好的发言,夏油杰却骤然调动起全身的肌肉,神情高度紧绷。   “听说你精通格斗技?我近身战也还不错哦。”兴致勃勃地对他挥了挥手,“可是悟每次和我对打都会开无下限,太过分了。”   夏油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暴.露在外的胳膊,汗毛根根倒竖,皮肤外表甚至还有面临危险时轻微的针刺感。   怎么回事……这家伙。他重新把视线移向我。   “要好好和我打哦,夏油杰。”   我躬下腰,唰地消失在原地,夏油杰瞬间瞳孔紧缩。   看不见了?!   他保持警惕的状态转动上半身,视线飞快地扫过四面八方,哪怕轻微的响动也不肯放过。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还有哪里是他没注意到的!   前、后、左、右,还有呢。   ……   他骤然抬头!——在上面!   近在咫尺的小腿径直撞上脸颊肉,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向后飞去,整个人直接摔进木屋的残骸里。   “融合灵魂以后快了好多呢。”我在原地蹦了两下,蹬腿又跺脚,“快点,夏油杰,爬起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哗啦!   燃烧着狂暴咒力的手臂一击打碎堆在身体上方的碎木块,没有刘海遮挡的右脸红肿了一大片。   大拇指用力抹去唇边溢出的血渍,眼神渐渐凶狠起来:“死了?你以为你在说谁啊。”   “哈哈,没死啊,那不是正好吗!”   大笑一声,我拔腿朝他冲过去,灌满念力的右手探向他脆弱的脖颈,同时左手试图扳住他的肩膀控制行动。   夏油杰极快抓住我的手臂,另一只握拳的手燃烧着迫人的咒力,试图打穿我的腹部!   我立刻把流淌在身体里的念力全部灌进左手,牢牢握住夏油杰的拳头。   滋滋滋。   念力和咒力互相吞噬腐化,流淌的不明液体滴在土里,立刻腐蚀了超出液体自身体积的泥土。   “为什么要来干涉我。”夏油杰咬牙切齿地质问我。   “是悟拜托我的。”   他一怔,我立刻趁机挣脱右手,充斥着暴烈念力的拳头用力打在他脆弱的腹部。   “咳!”   夏油杰踉跄着后退一步,燃烧着咒力的手也退开了,我直接飞起一脚再次踹上他的腹部。   哐啷!   再次摔进废墟的残骸中。   这次我没有等他慢慢爬起来,脚下蓄力纵身一跃,自上而下整个人砸上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噗!   一大口鲜血从夏油杰的口中喷涌而出。   我按住他双臂的关节用力往外一扯,手臂内部同时响起极其轻微的咔擦声。   夏油杰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   “双手脱臼就没法召唤咒灵杀人了吧,很顺利地完成了悟的请求啊。”我从他的背上走下来,直接坐在旁边的土地上,“哈哈哈,会很痛吗?我没有试过脱臼。”   “咳……还好吧。”他的下巴溅着点点血渍,轻咳后回复道。   不用打了,我就有心情点评他了:“你战斗时居然分神,太致命了,如果我有杀心,你已经死了。”   “是啊。”他把脸抵在破烂的木板上,微微出神,“我居然分神了。”   “你很有天赋哦,如果好好练习近身战应该会更厉害。”   “我一直都在练习。”   我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种进度缓慢的对打练习,而是生死间的突破,它会让你突飞猛进。”   夏油杰:“你说的是像现在这样?……劳驾,帮我翻个身。”   “这不是生死。”我拽起他的后领,粗暴地把他翻了个面,稍微凑近了点,“你会被死神逼迫着往前走,你要习惯脱臼,甚至是断手,保证自己即便处于这种情况也能继续战斗。”   “哪怕身受重伤,只要呼吸没有停止就必须爬起来战斗。”   “不然就会死。”   夏油杰沉默片刻,笑道:“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况且我这次被抓回高专,应该会被悟紧紧盯着吧。”   “有的,而且那里没有法律,只奉行弱肉强食。”我想起他最开始攻击我时的发言,笑道,“你不是说不想要强者适应弱者的社会吗?”   “在那里,是弱者无条件适应强者哦。”   “想去看看吗?”   夏油杰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   ……   我深深厌恶着愚昧的猴子。   ……   同样也厌恶着这个咒术师在暗中维持秩序,猴子却肆意残害咒力孩童的社会。   ……   “我曾经以为我很强,强到不畏惧所有事,即便是面对人性的恶意,我也能保护弱者。”夏油杰凝望着昏沉沉的天空,吐露了些许心声,“但我没能保护小理子,甚至是惨败。”   “我没法再有那种不畏人性之恶的自信了,那些从前不会放在心上的丑陋嘴脸、开始不断出现在我的眼里,恶心至极。”   他闭了闭眼,看起来还想说更多自我剖析,却又顿住了,最终只是说道:“我想要那些恶心的猴子全部去死,想要弱者跪在地上祈求强者的宽恕……想让强者得到应有的地位。”   “但我更想让这一切,在我所身处的这个社会里发生。至于其他地方的事,和我无关,所以不用带我去看了。”   夏油杰转而轻声嗤笑道:“不过被悟抓回去的话,得花好长时间才能重获信任了——啊,你不会告密吧?”   ……   想带他去。   把他带到流星街,让他真正见识一下弱肉强食的社会。   既然口口声声说着期望那样的社会,他肯定会很喜欢那里的。   等他学会了流星街的法则,再把他送回来,让他把这里也建设成另一个流星街。   到时候悟就不会指责我随意杀人了,因为社会就是这样的。   “我要带你去。”我不理会他的拒绝,重复道,“你要去看。”   夏油杰:“多谢,但是我不需要……”   “你要看。”我猛地凑近,眼睛紧紧盯住他的,“你要学会,然后牢牢记住那里的规则,再把这里也建立成那样的社会。”   “而且你现在太弱了,去那里才能短时间内变强。”   他挑眉,再次拒绝:“不用了,我会想其他办法。”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一字一句道:“你输了,所以你是弱者,必须无条件服从我。”   “……你说什么?”   掏出碎片按在还算完好的门板上,平整的门板陡然变为一道漩涡,夏油杰还在震惊这种奇异的画面,就被我抓住衣领塞了进去,漩涡立刻消失不见。   只要有多余的碎片,我就能暂时带一个异世界的人回猎人世界。本来想带悟的,但是夏油杰的想法更合我心意。   如果能把这里改造成另一个流星街就好了。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掰着手指数自己应该完成的目标——   阻止夏油杰杀人,完成了。   收集碎片,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保护那对双胞胎离开了!   对了,悟不是说要来吗,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要不要给五条悟打个电话,村庄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嘀嘀嘀!   随着它逐渐靠近,小黑点逐渐放大成了轿车。   啊。   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那段杰哥“美美子”这个名字的表现大家有没有理解,大概就是杰哥把【对普通人抱有期望的自己】和【彻底厌恶普通人的自己】割裂开了 第34章 破茧完   我站起?后拍掉裤腿上的尘土,朝着?等在?角落的双胞胎姐妹走去:“好啦,有人来接了哦,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回去吧,辛苦你们了。”蹲守在?双胞胎周围的头颅纷纷飞到我的身边绕了几圈,才回到相应的柱子上面,嘭地消失在?原地。   两个小女孩乖巧地点头,互相牵着?手跟在?我身后。   “你们知道什么?是咒力吗?”   “知道的。”“嗯。”   太?好了,那?就不需要我来讲解了。   “有想好要去哪里生活吗?”   女孩们脚步一顿,彼此对视一眼。   我走着?走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了,转身去看,发现她们站在?原地没动:“怎么??”   菜菜子拉着?美美子小跑跟了上来,低声开口道:“没有……但是不管去哪里,都比呆在?这个村子更好。”   “这样吧。”我出了个主意,“反正你们都有咒力,不然就去当咒术师吧。”   “咒术师?”“是什么??”   “唔,就是一个和诅咒打交道的职业?我不精通啦,到时候让别人给你们介绍。”   带着?这对双胞胎走到村庄道路边,空旷的土地上除了到处乱扔的农具之?外别无他物,先前?围在?附近的村民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黑色小轿车很快开到我们面前?,还没停稳,后座车门?唰地打开,长腿大步跨了下来,苍蓝透亮的眼里还残存着?怒火燃烧后的余烬。   “悟!”我开心地和他打招呼,指着?身后的双胞胎说,“她们是拥有咒力的孩子,你不是一直觉得咒术师人手不够吗,要好好培养她们哦。”   五条悟随意扫了一眼,不太?关心:“带去高专就行了,夜蛾老师会负责的。”   我冲双胞胎招手示意她们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在?驾驶座开车的人,惊讶道:“啊,是久野吗?好久不见?了啊。”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有气无力道:“您好,我是久保……”   “都好啦,走吧。”   我打开后座让双胞胎进去,正准备自己也迈腿进去时被?五条悟一把握住肩膀、钉在?原地,“杰呢?”   抬起?的腿又重新?放下,回头看他,那?对淡青的苍穹之?瞳直视着?我,平静的冰面下潜藏着?无数涌动的暗流。   真?好看。   我心情颇好地回复:“不在?这里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他走了吗。”语气骤然低凉下去,坐在?驾驶座的久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对啊。”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五条悟的眼神更暗了,握住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我不满地瞪他:“你太?用力了,很痛。”   “痛吗?抱歉,忍耐一下吧。”他的手又紧了紧,微微撇开头,眼神看向不远处的那?片木屋废墟,声音里的凉意越发明显,“我现在?相当生气。”   生气?为?什么?生气?我不太?明白。   “那?里好像有点特别的东西,不过去看看吗。”虽然是疑问的字句,但他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直接握着?我肩膀往那?边走了。   刚迈出一步又停下了,看了眼坐在?后座衣衫褴褛的双胞胎,对久保说:“你先带她们回高专找老师,安排别人来这里等。”   久保:“啊!好的!”   让他们先走,意思是我们要留在?这里吗?   我想了想,提醒久保:“要好好把人送到哦,不要搞小动作,否则我会去找你的。”   男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东西,瞬间脸都绿了,连忙保证道:“不会的!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她们好好送到高专!”   然后立刻踩着?油门?跑了。   “跑得好快,都超速了,他也太?好玩了吧。”我笑了起?来,笑完后才发现五条悟异常安静,这种搞笑场面他居然什么?话都没说。   站着?一动不动,好像在?走神。   “悟?”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五条悟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捏了下,忽地想起?了什么?,眼神一暗:“没什么?。”   “你说杰走了,是吗?”   “是啊。刚才不是就说过了吗?”   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他拽着?我走近那?片战斗后的废墟,停留在?夏油杰最后躺过的地方?,泥土里还渗着?点点猩红。   “那?为?什么?——”   五条悟猛地把我拽到他面前?,整张脸抵了上来,紧紧盯住我∶“杰的咒力残秽突然在?这里中断了。”   “你能告诉我吗,安娜?”   我恍然大悟,以?为?是没说清楚让他生气了,解释道:“他被?我带到那?个漩涡里面了,我打算带他去看看我的家?乡哦,悟。”   瞳孔骤缩:“……什么??”   “你知道吗?夏油杰不仅想杀光所有非术师,他更想建立一个强者为?尊的社会。”我反握住他的手,兴奋道,“这不是和我的家?乡一模一样吗!”   “所以?我决定带他去我的家?乡。”   “他看过以?后就会明白那?样的社会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会做得更好,而且还能变得更强哦。”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喉咙干涩,“你在?说什么??”   我微微睁大了眼,不明所以?地开口:“什么?说什么?,我的家?乡吗?流星街啊,你见?过的,在?城堡里不是看到我的记忆……”   五条悟急促打断:“不是说这个,‘会做得更好’是什么?意思!”   “很难懂吗?”我疑惑地眨了眨眼,“因为?你们的世界太?安稳了啊。”   “他没有经历过真?正恶劣的环境,是创造不出那?种社会的。”   唇角肆意上扬,泄露出一丝丝残酷。   “那?种——弱者只能向强者摇尾乞怜的社会。”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别随便把你家?乡的东西代入到这边来。”   “可那?就是夏油杰他自己想要的啊。”   “他想要的?”五条悟表情烦躁地扯了下衣领,气极反笑,“你不是也很讨厌他杀掉所有普通人的观点么?,为?什么?还要带他去那?种地方?!不是会让他更堕落么?!”   “噢,你在?担心这个啊,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杀掉普通人的。如果没有普通人工作,生活会变得很麻烦呀。”   “说不定他过去了,看见?过普通人绝望的惨状以?后,就放弃了呢?”我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我赞同的只是他想要改变现有社会的想法。”   “你赞同?为?什么?。”   “因为?你啊。”   “……因为?我?”   “如果这里也变成流星街那?样的社会规则,悟就不会指责我**了吧?因为?到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天真?地笑了起?来,开心极了:“光是想想就超级期待呀。”   “……”   疯了吗。   居然说出这种话。   五条悟陡然冷下脸,挣开我的手,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尾锋芒毕露∶“不需要,把杰还回来。”   “不行。”我认真?拒绝,“我会在?他学会那?里的规则后放他回来的。”   他嗤笑一声,脸上挂满了嘲讽:“你在?妄想什么?,以?为?我会任由他做出那?种事?”   “把杰还回来,安娜。”   还回来?   我敛起?笑容,轻轻开口:“可我想要那?样的社会。”   “管好你自己的世界,少来干涉这边的事。”五条悟双手插兜,微微俯身,往日总是含笑的眼睛像是结了冰,“跟你没关系。”   ……   跟我……   没关系?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   ……   好。   “把杰——”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回来。”   “不可能。”我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夏油杰输给我了,我对他有绝对支配权,他的去向只能由我决定。”   “跟你没关系。五条悟。”   ……   ……   五条悟?   哈,有够刺耳的。   他在?嘴里无声地咀嚼了一番,仰起?脸,嘴角高高挑起?,格外不屑:“是吗?这样算的话,你不是也输给我了吗。该听我的话?”   “如果不是我最后放你一马,你已经死?了吧。嗯?”   尾音上扬,亲昵而满怀恶意。   我纵身向后跃去,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少做梦了。当时没有提出要求,现在?当然不作数了。”   “躲什么?,怕我攻击你吗。”手掌盖住脸,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放心吧,杰还在?你手里,怎么?可能让你死?啊。”   “死??”我感觉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还能杀了我吗。五条悟。”   “真?敢说啊。”五条悟歪头,银白的碎发扫过额前?,“说起?来,好像还有这个东西啊。”   他从制服内袋里摸出纽扣状的通行证,夹在?指间:“到时候杰跟你去了那?边,我用这个就能过去了吧?”   “不行。每次只能存在?一个异世界的人,夏油杰在?那?边你就过不去。”   “是吗。”他手掌一翻,把纽扣握在?手中,“那?就没用了啊。”   往上一扬,纽扣在?空中形成一道弧形的抛物线,落地后打了好几个旋儿,掉进堆叠的木板缝隙中。   “还给你喽~”   我视线随着?那?枚通行证一起?,从它被?抛出到跌进缝隙。   五条悟看见?我的反应,右手还保持着?抛出的手势,挑衅道,“不是说很珍贵吗,不回收?”   “不用了。”我抬起?眼帘,冷漠地看着?他,“我不想要废物碰过的东西。”   氛围瞬间降入冰点。   “废物?哼哼…哈哈哈哈…”他低沉地笑出声,神情极其荒谬,“真?有意思,第一次听见?这种评价啊。”   “难道不是吗?”我弯起?眉眼,反问道。   “明明是最强,但是想保护的人几乎都保护不了。”   不顾他越发危险的气息,一点点细数给他听∶“你想保护夏油杰,不希望他看到那?种残酷的地方?。”   “你想保护天内,让她能够自由地选择死?亡还是存活。”   “全都失败了。”   我笑容咧得极开,近乎到了耳根,“这么?一看,完全不像是最强啊。”   谁都保护不了。   “这不就是废物吗?”   危险来临的针扎感突然席卷全身,反射性?往右侧身,一道绯红的能量团骤然与我擦身而过,裸.露的手臂被?灼出一道灰红的痕迹。   轰!   身后的废墟猛地炸开,燃起?橘红的火光。   “哇,反应变快了嘛,很棒哦。”五条悟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笑容又傲又狂。   恼羞成怒了吗?   “五条悟,我不在?乎夏油杰怎么?样。”我侧头看着?手臂上碍眼的伤痕,平静地说道,“但是你在?乎。”   “这次是左手,那?我就折了他的左手。”   “你伤了我哪里,我就会更狠地报复在?夏油杰身上,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   极具压迫的咒力轰然爆发,脚下的土地如同蜘蛛网般从中间往外面不断龟裂,密密麻麻的裂痕火速爬往更远的位置。   “这是——威胁?”   上挑的眼尾陡然扩开,眼瞳里翻涌着?足以?噬人的狠戾,仿佛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   “是啊。但你不就吃这套么?。”   范围扩大的“圆”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他袭来的身形,我躲也不躲,吐出两个字:“右手。”   凌厉的拳风骤然停在?我的面前?。   双目对视。   “我从来不说谎,你知道的。”我安静地凝视着?他,突然软声道,“悟,让我再抱一下你吧。”   他暗藏怒意的表情忽然一怔。下意识解除了无下限。   我立刻进入“绝”,瞬间把全身所有念力聚集在?右脚,猛地跃起?,一脚踢中他的腹部!   哐啷!   毫无防备的五条悟陡然倒飞砸入废墟。   “说起?来,你好像还说过会保护我。”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眼神凉薄,“这就是你的保护吗?”   “骗女人的家?伙啊。”   “真?恶心。”   我拿出另一枚碎片,按在?地面上,然后跳进漩涡。   远处的废墟坑没有丁点响动,过了好久,才慢慢伸出一只手臂,扒住边缘。   ……   ……   灰原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达了高专,正好在?校门?口碰到出去做任务的七海。   本来打算吓七海一跳的灰原∶……我傻了。   以?为?灰原死?得不能再死?的七海:……鬼?!   灰原立刻手忙脚乱地解释了一通,最后郁闷道:“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七海暴躁吼他:“你是蠢货吗!只会有惊!!”   两人对视片刻,七海怒气冲冲的表情渐渐消下去了,给了灰原一个兄弟的拥抱:“……欢迎回来。”   灰原:“嘿嘿嘿嘿,以后继续指教了。”   顿了顿,他兴奋道:“对了对了,五条学长呢?”   七海:“出去做任务了吧,应该快回来……啊,回来了。”   那条又长又陡的阶梯下,最强的身影正缓慢地往上移动,稀碎的刘海凌乱地散在额前,整个人灰灰土土的。   看起来非常狼狈。   怎么感觉他…状态不对?七海皱起眉,疑惑地想。   灰原没发现不对,兴致勃勃地冲上去:“五条学长!”   垂着头的五条悟一愣,明明用六眼能看见,他却像是才回过神一样,震惊道:“……灰原?”   “是我哦!”灰原扬起灿烂的笑脸,“是安娜前辈救了我哦!”   ……安娜?   五条悟忽然想起她在昨天说的“惊喜”,正是在他打电话说灰原死了的时候。   ……   是这样啊。   惊喜。   他疲惫地闭上眼,伸手按住额头。   灰原继续兴奋道:“哈哈哈哈哈,我一开始醒过来还以为是安娜前辈也死了呢,后面才反应过来是被救了啊!”   “五条学长!安娜前辈说是因为你,她才会救我的哦!”   “嘿嘿嘿,这样真好啊!谢谢五条学长!否则我肯定就死掉了!”   “对了对了,学长,安娜前辈呢!我还没好好感谢过她呢!”   “学长,安娜前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学长……”   ……   ……   “学长?”   “五条学长?”   “……你在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问下大家,五条悟抗毒吗??他的术式能识别毒素然后拦在外面吗? 第35章 游乐场01   垃圾、武器、尸体、甚至是婴孩,不管你?把什么东西丢在这里,这里的?居民…照单全收!   ……   ……   夏油杰被扔进那个漩涡后就漂浮在一片虚无的?空间,倏地感到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拉扯似乎要把他整个人暴力撕碎!   下一秒!   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力击飞、弹射而出?,眨眼间便出?现在陌生地域的?上?空。   距离地面高达数千米。   停滞在空中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强忍疼痛、手指微动,漆黑的?咒力从?指尖涌出?,即刻召唤一只具有?飞翔能力的?咒灵,双腿弯曲落到咒灵的?背上?。   黝黑的?大鸟扑扇翅膀,慢慢靠近地面。   但?是,离地面越近,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个地方……怎么回事?   下方的?土地面积极广,粗略估计比东京都的?范围还要大,但?是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垃圾山,一圈又一圈地由外向内堆叠,甚至最外围上?空还弥漫着不明烟雾。   像一个巨大的?圆,越往圆心的?位置垃圾越少,还有?鳞次栉比的?平房,特别是位于正圆心处,那里修缮了极具科技感的?高楼大厦。   咒灵载着他不断下沉,高楼大厦逐渐淹没在视线水平面以下,原本还算渺小的?垃圾山开始放大,再放大。   仔细观察后停在无人的?小巷里,勉强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垃圾堆,从?咒灵身上?一跃而下。   哗啦哗啦——   承受不了体重的?垃圾堆开始往下陷,最上?层的?扁平易拉罐争先?恐后地冲下去,相互碰撞时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   哐当!啪!咚!   无数响动乍然而起,破烂的?窗户、对面的?集装箱、斜上?方的?塑料箱,甚至连他脚下的?垃圾堆——   同时钻出?了数量不一的?原住民,直直盯着他!   眼神冷漠无波,仿佛在看死物。   被这种眼神盯着,夏油杰有?些?不适:“打扰了。”   他没想到这些?地方竟然藏了人,更没想到只是一点动静竟然能引出?这么多人。   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答复他的?话。   位于那栋危楼窗户后面的?男人审视一番后,咧开嘴笑了,声音嘶哑难听:“外来者……”   话音未落,原本在默默观察他的?原住民齐齐变了眼神,黏稠的?恶意如同附骨之疽紧紧抓在夏油杰身上?。   不对劲。   原本略显尴尬的?表情收敛起来,他警惕地绷直了身体,召唤出?几只攻击性咒灵守在身边。   “外来者!——”   从?集装箱钻出?的?男人伸长了脖子大吼道,嗓子拉得又破又高,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锣被锤击时发出?的?声音。   随即脚下发力猛冲过来,蹲守在不同位置的?原住民也立刻攀住周围的?借力点一跃而上?!   嘎吱。嘎吱。   巨齿咀嚼骨头的?声音同时响起,几个试图攻击他的?原住民在半空中被咒灵一口咬碎,鲜血四溅,如同炸开的?猩红礼花。   肮脏的?人头正巧砸落在夏油杰的?面前,脸上?还挂着生前的?贪婪。   “没有?咒力。”夏油杰凝神直视头颅,没有?发现任何咒力痕迹,语气轻蔑,“猴子。”   尽管攻击他的?这几个人已经**,但?是那声大吼传了很远,听到动静的?原住民陆陆续续赶了过来,逐渐挤满了小巷出?口。   碍于满地尸体残碎的?惨状,才没有?立刻攻击。   “一、二、三、四……”   他眼神扫过围在巷口的?那群人,眼里情绪无比冷漠。   猴子。猴子。猴子。……   ……   全都是恶心的?猴子。   咔哒。   皮鞋轻踩窗沿的?响动近在咫尺,夏油杰瞳孔瞬间紧缩,猛地抬头看去。   穿着干净的?灰发男人站在斜后方的?窗沿上?,衬衫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唇边挑起玩味的?笑意:“外来者。”   “那是你?的?念能力吧。”他的?目光精准定格在夏油杰召唤出?的?咒灵身上?,“长得还不错嘛。”   没空去吐槽这个人诡异的?审美,夏油杰更在意他说的?那个陌生词汇。   念能力?   和?安娜战斗时她也说过这个词,还以为是随口胡扯的?,但?是这个明显来者不善的?原住民同样说出?了这个词。   ……   难道真的?是跟咒力全然不同的?陌生能力?   “不过,虽然你?的?念能力不错,但?是应用技好像差得要命啊。”男人缓慢地躬下身,脚下蓄力急射而出?,“连‘圆’都不会用啊!”   好快!   夏油杰几乎是刹那便往后一跃,霸道的?念力猛地擦过他的?发尖撞入墙壁、猛然粉碎了半面墙,眉心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好吧,速度也还可以。”男人拔.出?手臂,随便甩掉上?面残余的?碎块,视线移向夏油杰的?两臂,“不过你?的?手,不能用吧。”   夏油杰闻言没有?说话,召唤出?更多咒灵聚集在周围,目光森然。   “果然不能用啊,虽然没承认,但?你?的?动作完全暴露了。”男人咧嘴大笑,拳心裹上?更浓厚的?念力,“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   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古里。”   包含恶意的?话语突然出?现在夏油杰耳边!   他脚底与腰际瞬间发力,强制性扭转九十度避开犀利的?拳风,跳上?破空而来的?飞行咒灵,地底深处陡然钻出?一只巨大的?咒灵一口吞掉古里。   下一秒,**性的?念力立刻破开咒灵,正对空中的?夏油杰!   躲闪不及的?夏油杰被暴烈的?念力骤然打飞,直直撞入远处的?危楼,整个人直接穿透木门砸入了老?旧的?楼梯。   面朝下落地,右手臂脱臼处瞬间抵上?坚硬的?地面,剧痛骤然传入大脑!   夏油杰猛地紧咬牙关,额头立刻渗出?冷汗。   极巧的?是,那股剧痛过后右手反而能活动了,他转动着手臂感受关节灵活度,虽然还是有?些?微的?疼痛感,但?的?确正常了。   事不宜迟,他立马用右手扶住左侧肘关节,屈肘内旋,内部咔嚓一声弹响,左手复位。   手臂刚恢复好,喉头忽地一股腥甜上?涌,唇边溢出?几缕鲜血。   他垂眸捂住剧痛的?腹部,眸光微暗——之前被安娜踢中的?伤又加重了。   古里不停挥拳打爆守在门外的?咒灵,踩着门口翻腾的?灰尘走进来,看见夏油杰捂腹的?姿势,嘴角挑得更高了:“原来你?早就受伤了啊。”   “真遗憾,看来你?要……”   “古里,住手。”   熟悉的?女声突然出?现在古里的?身后,打断他的?话,“他是我带来的?人。”   ……   ……   我没想到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夏油杰就能差点被杀了,着实有?些?惊讶。   没管古里对这句话的?反应,我径直走到了夏油杰的?面前,疑惑道:“你?好弱啊,为什么差点被杀了。”   他抽了抽嘴角,无语道:“第一,我之前被你?打伤了。第二,我的?手动不了。”   “只是脱臼而已,你?找块墙壁自己撞一下不就好了吗?”我认真道。   夏油杰:“……”你?在开玩笑吗?   “喂喂,别无视我啊。”古里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头发,“什么叫你?带来的?人……他可是直接出?现在我的?底盘上?了啊。”   我转过身,睁眼说瞎话:“喔,我扔的?时候没看准。”   “你?在搞笑吗?”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嗤笑道,“我亲眼看见他坐着念兽降落的?。”   念兽,又是陌生的?词汇。夏油杰嘴唇微微嚅动,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自己用念降落不是很正常么,难道我还要帮他?”   古里冷笑一声,眼神发狠:“这里可不是你?的?十一区……”   手心灰绿光芒乍起,无数饿鬼头颅撞破屋墙冲了进来,诡异地伸长了脖子停滞在半空,锋利的?齿缝不断溢出?黏腻的?涎液。   “不是十一区,怎么了吗?”   针扎般迫人的?杀意骤然爆发,排山倒海涌向口出?不屑的?男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凶兽。   “是我太久没回来了吗?”我的?脸上?荡出?愉悦的?笑意,轻笑出?声,“哈哈,当初跪在地上?求我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漂浮在空中的?饿鬼头颅全都笼上?一层燃烧的?念力,眼里的?凶光愈发阴毒。   “再有?下次就宰了你?。”   直到我走出?很远,古里才缓慢地抬起头、站直,抹掉脸上?的?冷汗,咬牙骂道:“差点被那群乱猜的?蠢货害死……”   ……   ……   夏油杰跟在后面,不住地环视出?现在周围的?原住民。   原本对他敌视的?人群,在看见安娜之后不约而同地对他采取了无视态度,就像之前没有?根本试图围攻他一样。   “这是十三区,流星街的?最外围,混乱,没有?秩序,敌视所?有?外来者。”   我的?视线扫过周围不断避开的?人群,开口道:“生活在这里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普通人,古里是唯二的?念能力者,所?以是这里的?老?大。”   “那另一个呢?”   “哦,是这里的?上?一任老?大,太嚣张被我杀了。”   夏油杰:“……”那不就是唯一一个了么。   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道:“这里就是你?说的?会被死神逼迫着往前走的?地方么。”   “是哦,不过不是十三区,是要去我的?十一区哦。”我回头看他,眼中流露出?混杂了玩味的?恶意,“我的?私人游乐场。”   “你?一定会喜欢它的?,夏油杰。”   夏油杰跟随的?步伐猛地一顿。   又来了。他垂眸感受着皮肤表面传来的?针刺感,比之前在村子里的?感觉更强烈了。   这家伙……   夏油杰紧紧盯着前方的?背影,眼底意味不明。   为什么,在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安娜以为杰哥没法召唤咒灵,其实是可以的,只是没必要了。   召唤了也会被吃掉,懒得解释才没出声否认。   【猎人部分设定】   普通人一般也是看不见念能力的,安娜的念力能被看见因为她是具现化系,改变了念的形态。   不过也不是一定看不见,比如变化系奇犽的电光,念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表现出了物理特性,所以就被看见了。   但同样是变化系西索的伸缩自如的爱和玛琪的念线,普通人就看不到。   (稍微讲一下看法,文里基本不会提及) 第36章 游乐场02   夏油杰甚至不用刻意观察, 光是从肢体动作都能感受到前面那个人过于外泄的兴奋情绪。   即便在臭气哄天的街道,也能步伐轻巧地一蹦一跳往前走,还不时哼着歌, 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前方的拐角忽然窜出几道人影, 奔跑的脚步倏地一顿、强行更改方向绕开。   ……   普通人一见到就立刻避开的孩子。   搞笑么。   他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说不清嘲笑的是那些人还是自己。   没再把这些普通人称作猴子。如果这里是像他猜测的那样、根本不存在咒力的世界,那他划分的标准毫无意义。   “这里是不存在咒灵这种东西的, 对吗?你们有另外的特殊能力。”   太干净了。   按理说这种地方的负面情绪绝对是满到能溢出来, 实际上却丝毫没有咒灵的痕迹。   “是啊。”得到了回复。   果然。他了然地想道。   “我们使用的是念, 是源自体内的生命能量,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想起他们那边咒术的稀有度,又说了一句,“换而言之, 每个人都有机会学会念。”   “不过流星街外面的很多普通人不知道念,知道的又找不到能教导他们习念的老师。”   夏油杰只注意到了一个内容:“……你说什么?每个人都可以学会?”   “是有机会。”我纠正道。   “每个人身上都是有精孔的, 不会念的人精孔是闭合的。想开念的话可以循序渐进地修炼,也可以由念能力者直接打开精孔。”顿了顿,我补充道,“第二种更快,危险性也更高。”   夏油杰平缓的步伐陡然加快, 身形一晃挡在我面前, 急促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有骗你的必要么?”   我举例说明:“就像数学, 哪怕是天赋最差的人也能数数, 但天赋顶级的人却能解决世界难题。”   ……   ……是真的。   “居然…每个人都有机会学这种能力…”   他表情略微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语气飘忽:“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就是说明,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强者?   ……   原来这种想法是真的可行的,哪怕这里是另外的世界。夏油杰猛地握紧拳。   被他的反应惊到, 我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你看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可怜。”   想起了咒术界、心情正复杂的夏油杰:“……”   他放下手,试图给自己挽回尊严:“因为咒术并不是像这样……”   “我知道。”我非常体贴地接过了话,“你们只有极少数能拥有咒术,而且从出生就被刻印了固定的能力,真可怜。”   夏油杰愣了愣,不解道:“什么意思,念能力难道不是生来固定的吗?”   “不是,每个人的念能力都不同,是根据自己的性格和需求出现的。”我竖起食指晃了晃,“独一无二。”   “……”他稍稍睁大了眼。   不过他转瞬便想起刚才见到的情况,又问道:“你刚才强调的是外面的普通人,所以这里的普通人是知道念的,那为什么十三区只有一个人会念?”   “是两个。”我反驳。   “……”夏油杰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我以为死人应该不算?”   ……   好像有道理?   我立刻改掉刚才的口误:“好吧,那就一个。——你说得对,他们知道,可是那又如何,你觉得谁会教他们?”   他沉默了下,似有不甘道:“如果有更多人学会……”   嗤笑一声打断他:“那你为什么不向普通人说明咒灵的存在呢?”   夏油杰瞳孔震颤,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吞咽,喉结上下滚动。   艰涩地,想要回答我的话:“这种事谁会信……”   “真的吗?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吗?”   我面朝他,向前踏了一步,他再次后退,“不是很简单吗?只要你控制咒灵伤害他们,绝对立刻就信了。”   拳头攥得更紧了,修剪齐整的指甲陷进掌心。   “起伏的心境会激生更多的咒灵!”   到时候本就不多的咒术师同胞则会陷入更混乱的危险!   “那样不是更好吗,他们就会明白咒术师有多重要了。”   放肆地挑起嘴角,不断逼近他:“然后他们会跪在地上,卑微、懦弱地,乞求你们。”   “没有人敢怠慢你们。”   他们恐惧未知。   “没有人敢激怒你们。”   他们害怕死亡。   夏油杰脑子里乱得如同浆糊,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无法思考,只能不断后退。   又轻又缓的声音像无形的绳索,企图勒紧他的脖子,收缩、再收缩,最后拽入深渊。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夏油杰。”   他无意识放大了瞳孔,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无边的混沌所掩盖,视线里绚丽的彩色迅速褪色破碎,隐没在杂乱不堪的思绪下。   ……   ……   这是…他想要的吗?   ……   ……   踽踽独行的道路尽头不是安稳,是更加恐怖的尸山血海,是崩溃,是绝望。不论他翻开哪一具白骨,都能从堆砌的伤痕里看见熟悉的影子。   ……   那些是什么?   ……   是他至死不能瞑目的同伴的冰冷骸骨。   ……   ……   夏油杰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在心底震声反驳——   不对!   这不是他想要的!   咒术师的终点不应该是这样的惨状!   “不,不是。”他陡然沉下声线,紧紧咬住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们——”   伪装在表面的和善尽数褪去,仿佛要撕裂所有的愤怒从喉咙深处一点点挤压出来。   “那群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是短促抖动肩膀,沉重地、断断续续地闷笑,而后声音猛地越拉越高,浸满了决绝的愤怒!   他单手扒开额前挡住眼睛的刘海,露出一对摄人心魂的眼睛,眸光都燃烧着轻蔑的火焰。   “也配吗?”   ——为什么不向普通人说明咒灵呢?   ——那群猴子也配吗?   这才是夏油杰真正的答案。   我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在夏油杰冷漠的眼神中开口道:“对啊,为什么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教导他们学念?哈哈,他们配吗?”   夏油杰直直盯着我,看似随意地靠着墙,衣服下的肌肉却绷得极紧,气势凛然,浑身竖起看不见的尖刺。   我轻笑一声,退出了他的警惕范围,转身重新开始带路:“这里是流星街的最外围,资源极其有限,80%都是依靠垃圾回收再利用,以及外界的飞艇运输。”   “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这种情况下,没有谁会有教导别人的善心,哪怕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存活手段。   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的竞争对手下一秒就死去。   更何况这里只是外围,有天赋的人早就前往内区了。   ……   ……   接下来的路上夏油杰没有再出声说一句话,我倒是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偶尔开口点评发生巨大变化的场所。   路过只剩一半的空壳建筑。   “这里原来是一栋工厂哦,后来被两个念能力者打架毁掉了,背后的老板找人把那他们揍得半死,还赔了好多钱呢哈哈哈。”   途径一条漆黑恶臭的水沟。   “这里原来是一处干净的水源,两方人员争夺时被第三方趁机毁了。在流星街污染水源是不可饶恕的,现在坟头草大约有五六尺了。”   顿了顿,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右手握拳轻轻锤击在摊开的左手上,恍然大悟:“啊!我都忘记了,他们是没有坟墓的。”   ……   虽然夏油杰一直没开口,但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越是关注,越是眉头紧锁。   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地转换情绪?   在陡然回忆起对那群猴子的憎恶后,他尚且无法脱离,而她——   刚才还一脸咄咄逼人的疯狂,转头又能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流星街的变化。   即使他不作回复,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得开怀大笑。   ……   为什么。   是伪装出来的吗?有这种必要吗?夏油杰垂下眼帘,独自思索着。   快到达目的地时,我突然停下了,不确定地看了看周围的建筑,惊叹道:“哇哦——”   “那么大一堵墙,全都不在了啊,干干净净的。”   我仰起脸,好奇地看向坐在房顶上喝酒的年轻人,“吉米,是你亲手搬开的吗?”   夏油杰瞬间摆出警惕的姿态,视线光速锁定那个年轻人所在的位置。   那个位置,他刚才也扫视过。   但在安娜出声前,完全没注意到上面坐了个人!   名叫吉米的年轻男人抓过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一抹脸,咧开嘴笑道:“搬?是扔了。总有小崽子在这里爬来爬去,烦得要死。”   我羡慕地说道:“吉米力气大,好羡慕。我就搬不了。”   “小鬼,少装蒜,你的念能力不是能啃光么。”   “因为有事拜托吉米,所以先说点好话。”   男人顿时哈哈大笑,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下来落到我面前,指着夏油杰问:“这小子?”   “是哦。”我点点头,说道,“被我打伤了,吉米帮他恢复一下,我还要带他去游乐场。——可以来看哦。”   “哈哈哈哈哈!游乐场?就这个连‘绝’都看不穿的小子?”   吉米仰头大笑,又大饮几口烈酒,对着夏油杰说:“喂,外面来的小子,跟过来。”   夏油杰忽然开口:“我很明显能看出是外面来的吗?”   不管是十三区的那些人,还是这个奇怪的年轻人,都一口断定他是外来者。   问题一出,场面倏地寂静下去。   正当夏油杰以为得不到回复时,吉米猛地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夸张喷笑:“哈哈哈哈哈!安娜你从哪里找过来的傻子!”   我乐呵呵地:“打赢以后抢过来的。”   吉米冲我竖了个大拇指,拖着莫名其妙的夏油杰进了一间像是伪劣诊所的屋子:“太明显了,流星街人不会像你一样干净的。”   干净?他?夏油杰感到无比荒谬。   我没在意他的沉默,介绍道:“吉米超强的哦,能一拳把人打碎——”   不太确定,我又大声询问:“是吧!吉米!能打碎的吧!”   吉米站在里屋吼我:“你说的那家伙是窝金!”   “哦哦,不好意思,太久没回来都忘了。”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忽地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啊!吉米能一口气把人扔很远哦!”   越说脑海里的回忆就越清晰,“流星街外面是一大片沙漠,普通人根本穿越不了。就有人想让吉米扔他出去!”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狂笑的同时大力拍着桌子,“那个人飞出去就死了!检查才发现内脏全部震碎了,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到底哪里好笑了。   “而且吉米是很少见的治疗念能力者哦,你的伤还是赶快愈合比较好,不然到时候是玩不尽兴的。”   笑完后,我补上最后一句。   “你一直在说游乐场,还说是玩。”夏油杰抬起眼皮,直视我,“那个到底是什么?”   我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声:“提前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是很棒的欢迎仪式哦。”   吉米召唤出治疗的念兽,趴在夏油杰的身上,对我招了招手:“过来。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好哦。”   我跟着他走进地下贮藏室,他打开一个大箱子,出现放置在里面的小盒子。   又用念力打开小盒子,露出数量繁多的精致珍藏品,闪烁着碎光。   冰蓝色的光辉透亮水润,仿佛是梦幻中的绝美场景。   “你要的液钛矿石,都在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捧过宝石盒,眼神缱绻:“谢谢你,吉米。”   他咬住烟,咔嚓一声点燃,火星在昏暗的室内明明灭灭:“能找到的液钛矿石都在这里了,剩下的就是富豪手里的珍藏。”   “嗯,我会去抢过来的。”   吉米撇开视线,语气淡淡的:“那就最好了。”   我把宝石盒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我会把世界上所有的液钛矿石都收集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复活他……”   他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眨眼即逝:“安娜,你该清醒了。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更别说他被念力烧得尸骨无存。”   原本体内平缓流动的念力骤然暴涨!   我忽然瞪大了无神的双眼,浓厚的阴影在瞳内翻涌肆虐,“可以的。我会做到的。”   吉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才会去找液钛矿石,不然就不会被那两个贪婪的蠢货算计。”   “我一定要复活他。”   低下头喃喃自语,胸腔里不断涌出无法磨灭的执着,滚烫、炙热,几乎要把我烧成灰烬。   “他是……”   “我的爸爸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把安娜的观点当正确的,她就是单纯地向杰哥释放恶意,实际上她的观点完全不可取。诅咒师会更猖獗,普通人会把诅咒师和咒术师混为一谈,并把对前者的恨意转移到后者身上。   -   杰哥不是能被嘴炮说动的,这里会出现短暂的动摇是因为他刚刚才转变了信念,本身就不稳定。   他认为不配是因为本身把咒术师放在了更高一级的位置,坚定地划开了强者与弱者之间的隔阂。要向他认定的猴子解释咒术,这种做法就让他恶心。   -   在看关于杰哥的性格分析资料时,我觉得有一个作者的观点很有道理——   【人是主体,信条是客体。但在夏油杰这里,他才是客体,信条是主体】   夏油杰我只写得出我所理解的一部分,不是完全的他,肯定有OOC的地方在。   他不是片面的,是各种复杂的观点情绪聚合在一起的完整的人,大家都会有自己所理解的杰哥,不要介意,给大家笔芯~   -   实在介意的话,我磕个头也行QAQ 第37章 游乐场03   从吉米那里离开前他丢给我一只手机, 冲我扬了扬下颔:“你的。侠客改造过的,不管什么地方都能接收信号。”   我抬手接住,然后沉默。   手机整体约有两个手掌大, 长方形的屏幕下方是白色的数字键, 周围套了厚厚的一层亮粉色外壳, 极其扎眼。   ……   这个颜色真的好丑,完全不想要。   不如扔了吧?   吉米看出我的蠢蠢欲动, 惊愕道:“喂喂, 你不会想扔了吧?”   “上次是莹绿, 再上次是亮黄。我告诉过他不要有第三次。”   说话同时双手捏住手机的两端,轻轻一掰。   咔。   轻微的断裂声。   手机并没有整个断开,只是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儿。   ……我力气用小了?   疑惑地顺着那条缝把手机扯断,中间居然是空心的, 裂口处倏然掉出一只新手机。   眼疾手快地截住,摊开一看, 是一只正常大小的手机,并且是我喜欢的黑色外壳。   哐啷,断成两截的假手机被我随手扔到地上。   新手机的长形黑色屏幕忽然闪烁两下,自动接通了视频通话,棕色的柔顺短发出现在画面里。   “哈哈, 好久不见了安娜, 还以为这个手机不可能被打开了, 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画面里的棕发男人手里握着红色的小恶魔手机, 发现自己离镜头太近时稍稍退开了一点, 刚好把所在的位置环境暴露出来。   建筑倒塌下来后形成的乱糟糟的废墟,里面还冒着滚滚的浓烟,凄厉的惨叫声混着求饶声不断响起。   “侠客。”我疑惑地问道, “你在哪里?好吵。”   他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回头冲画面之外的地方喊道:“飞坦!别在这里审讯啊,那家伙的叫声太吵了!”   “少命令我。”沙哑低沉的男声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拒绝了,不过那道惨叫声又的确越来越远了。   “你在哪里?”我又问了一遍。   侠客微笑着眨了下左眼,竖起食指小幅度地左右摇晃:“不能说哦,是旅团行动——加入才能告诉你。”   我头顶仿佛冒出了一个大问号:“什么旅团?”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吉米没告诉你吗?我加入了啊,幻影旅团。还挺好玩——”   “侠客!”   侠客的右侧陡然传来同伴的呼唤,他朝那边大力挥动手臂,应答一句后把视线转回来:“有行动了,回头再说。”   然后挂断。   视频画面从屏幕四角往中心骤缩消失,露出下方的屏保图片,是一只黑漆漆的长相古怪的小恶魔。   我看向吉米,疑惑道:“他什么时候加入了幻影旅团?”   “嗯…什么时候?去年吧。”吉米伸手挠了挠鬓角,努力回忆道,“去年他出去参加猎人考试了,回来以后窝金推荐他加入的。好像不到十个人,是那个谁建立的……”   “库洛洛·鲁西鲁。”   “对。就是他。你认识?”   我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神色:“在安身边见过一次。”   ……   其实不止一次。   最早是我还没有成为人类的时候,库洛洛来找安帮忙。安把我按在他的怀里,没让库洛洛看见我异于常人的五官。   不过他大概发现了什么端倪,离开前一直盯着我的后背,那种看待感兴趣的猎物时特有的视线让我很不舒服。   随即在后来的几天里,我偶尔会隐隐约约感觉到暗处的监视。   但是安把我保护得很好,从没让我的正脸进入那股监视的范围内。   再后来见到库洛洛是我成为人类以后了,因为外表和正常人无异,安也就没再挡住我的脸。   库洛洛就是那时候看见了我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我很讨厌他。   准确说,是警惕他。   ……   吉米耸了耸肩:“我没见过,听说很强。”   我点头承认:“嗯,很强。”   “真的?打得过吗?”   “打不过,但能杀掉他。”   吉米:“……”   吉米:“你觉得你这句话有逻辑吗?打不过怎么可能杀得掉,库洛洛又不是会被偷袭的菜鸟。”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不知道我强求的能力,安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   没法具体解释,我只能说:“真的可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具现化系。”   “怎么了?”   “你认为可以就可以吧。”   “本来就可以。”   “嗯嗯,对。”   我:“……”好烦。   “对了。”吉米抽出一支烟含叼在嘴里,含糊道,“三年前流星街居民被某国以杀人嫌疑逮捕的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去其他世界。   他的脸上荡出嘲讽的笑容:“就在前段时间,那个国家逮捕了一个杀人魔,查出他才是三年前的杀人凶手。”   摆弄手机的动作一顿,我开口问道:“哪个国家?”声音透着几分凉意。   “不用你去。在确认流星街居民被诬赖的时候,已经有复仇者出去了。”   吉米把玩着简陋的火机,上下抛动:“最底层的弱者们,带着开关型炸弹,和三年前冤狱有关的三十一人同归于尽。”   “三十一人。”我抬眼看他,“流星街外面是沙漠和戈壁,他们怎么出去的?”   咔。打火,点燃烟头。   一缕灰白的细烟缭绕升腾,很快便消融在徐徐的微风中。   “出去的时候有上百人。”   深吸一口,点点火星在前端闪现,又飞快归于平静。   他的脸上略带笑意,“安娜,流星街在你看来是什么地方?”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回道:“家乡。”   吉米:“……谁问你这个了。”   “流星街这个地方,丑陋、残忍,每天都在扼杀希望,泯灭人性。”吉米单手插兜,眼神极淡地看向远方,“说它是地狱半点不为过。”   “但就是这种地狱,又会让每个走出去的流星街人无法遏制地对它产生感情。那叫什么,思念?”   他弹掉烟头上堆积的灰烬,自嘲道,“扭曲偏执的流星街人,居然也会有这种热枕的感情。”   “走出去的上百个人,捍卫的不单单是那个被诬赖的流星街人,更是在捍卫脚下这片土地,以及流星街人可怜的尊严。”   语毕,他又沉沉地笑了两声,低哑的声线像是越过凛冽寒意和所有过往而来:   “这种残酷、贫瘠的环境驯养出来的流星街人,不仅仅有实力强大的自负,还有掩在骨子里的自卑。”   ……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臂,认真道:“吉米,我从来不会自卑。流星街是我的家乡,也是我认定的埋骨之地。”   “……真羡慕你们这种固执的具现化系。”   “再说这种话我就要揍你了。”   他却置若罔闻,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我当初离开流星街,像个流浪汉一样站在和流星街全然不同的干净街道上,那些普通人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   吉米低着头,笑了,“让人作呕。”   “所以我又灰溜溜回来了。”他叼着烟,痞笑着问我,“你消失的这两年是去外面了吧,有觉得不习惯么?”   “没有哦。”   “是吗,挺厉害的,侠客也是。”   我解释道:“我第一次离开是和安一起的,他教了我很多,所以我完全不害怕——如果吉米你当初也跟安一起出去的话,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饶了我吧。”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又不是没断奶的小鬼。”   “我也不是啊,可我喜欢和安一起出去。”   “别否认了,你根本就是啊。”   吉米嘲笑:“我和侠客都认定你是离不开家长的小鬼。”   顿了顿,又说道:“结果现在小鬼也能自己闯荡了。”   ……   强化系也能说出这么感性的话吗?   我犹豫着,开口道:“吉米,你今天好感性,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伤感类型的文学作品……”   身形壮硕的强化系瞬间暴怒:“滚!”   ……?猜错了吗?   被轰出大门之前,我扒着门框探头对他说:“吉米,流星街很坏,但是它也很好。”   懒洋洋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来:“我当然知道了,这种事还需要你教吗。”   带着当了好久背景板的夏油杰一起离开,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我开口道:“你可以记住这条路。吉米是十一区和十区唯一的治疗念能力者。”   夏油杰被迫旁听了流星街人对于自我内心的浅层剖析,现下心情正复杂,只是低声应道:“嗯。”   在短暂见识过十三区对外来者的敌视后,他以为这是一个充斥着血腥杀戮的遗弃之地——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强者压迫弱者,又向更强者臣服。   但是……   这里的居民竟然会对这种地方产生最本真的情感吗?   ……   ……为什么?   踌躇着,想要开口询问,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的东西:“……你们是家人吗?”   家人?   我停下脚,转头看他:“不。我们只是被同一个人领养了,是同伴,不是家人。”   夏油杰无法理解:“为什么?”   “我们互相信任,可以托付生死,但是并不依赖。”   他微微蹙眉,还想继续询问,却被伸到眼前的手指猛地打断:“看到了吗?”   ——什么?   夏油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巨大的金属网,自上而下罩住了整整几条街道。而他现在所看到的只是这张网的一个角,另外三个角远到根本看不见。   “里面就是我的游乐场。”我收回手,唇边扬起一抹笑,“有很多人都参与过。”   他的心中骤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这个究竟是干什么的?”   空中恰巧飞过一只笨鸟,眼看要撞上金属网了也不更改方向,径直冲了上去。   噼啪!   乍然火花四射!   半秒前还在扑扇翅膀的鸟儿瞬间化为焦炭。   “里面有干净的水,食物,药品,也有武器。”   “会有二十个被关押的人同时追杀你。只要杀了你,他们就能重获自由。而你要想尽办法在里面存活四十八小时。”   夏油杰面露震撼:“这种事……”   “对了,还有这个。”我把左手臂露给他看,上面的伤痕已经快要愈合了,“这是五条悟做的,他为了夺回你,攻击我了。”   夏油杰:“……什么?”关他什么事?   “我告诉他会报复在你身上,所以要折断你的左手哦。”   他瞳孔骤缩,猛地后跃召唤出特级咒灵围在身边,几双眼睛同时紧紧盯着我。   “可是你太弱了。”我没在意他的警惕,苦恼道,“那二十个人是我以前亲手抓住的。虽然都是普通人,但他们是前几个区的,即便看不见你的咒灵也能凭借战斗直觉躲开。”   “如果现在折断你的手,在他们的围攻下你肯定会死,那这个游戏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所以我决定等你活着出来再讨回这笔账。”   夏油杰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颇为惊讶地反问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会被死神逼迫着往前走,哪怕身受重伤也必须爬起来战斗。”   “就是这里哦,它会让你变强的,夏油杰。”   耳畔刮过一道凛风,袭来的攻击快得看不清人影。   后颈猛地传来钝痛感,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视线里的画面重归于黑暗。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夏油杰脑中划过最后的思绪——   她的速度更快了。   ……   ……   “喂?喂?听得到吗?”   紧闭的眼皮猛地掀开,夏油杰翻身一跃而起,周身的咒灵同时跟随他的情绪暴动起来!   空无一人。   他仰头看向上空,房顶的喇叭响着熟悉的声音:“啊,你终于醒了,睡了一个小时哦,应该休息好了吧,哈哈。”   休息个屁。   他扯下皮筋咬在嘴里,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神色凛然。   疯子。   喇叭继续响着:“马上就要开始了哦,赶快寻找用得上的物资吧,要努力激发潜力啊。”   忽然。原本笑意盈盈的声音陡然低凉下去——   “如果不小心死掉了,这里可没有五条悟给你收尸。”   夏油杰扎好头发,嘁了一声,加快脚步熟悉地形,在心中断定那两个人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很可能他还被迁怒了。   这他妈……   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破事。   刚搜完临近的房子,远处陡然响起闸门打开的声音,房顶的喇叭再次响起:“他们出来了哦。夏油杰,要努力活下去啊。”   “当然,如果你死了,这笔账就不用还了。”   甜美的声线浸满了刻骨的恶意。   “游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给杰哥开个挂)   因为写到这里了,我就想顺便写一下流星街人对脚下这片土地憎恶又热爱的奇异感情,稍微提了一下,写太多就啰嗦了Orz   -   为什么反复提安娜是具现化系?   (吉米以为安娜是在体现具现化系的特征,没想到她在说实话)   具现化系的特征是神经质。   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理念,不管这个理念是正还是歪(多半是歪的),都坚持不移的按着自己的理念行动。   只要自己觉得对就是对的,自己觉得错就是错的。 第38章 游乐场04   在她宣布游戏开始的刹那, 耳畔凛凛的风声悄然减弱,仿佛在为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让步。   闸门完全打开的巨大轰鸣声在两条街区外响起,夏油杰单手翻过矮墙, 弓身极速朝着远离的方向奔跑。   路面、房顶, 任何可以行动的地方都放置了监视的咒灵, 虽然没法共享视觉,但只要有人经过就能立刻发现。   行动的步伐猛地一顿, 闪电般回头!   ——触动了!   他指头轻捻, 召唤出一只小型飞行咒灵, 俯身伏在上面前往触动咒灵的方向。   现在要尽量避免留下足迹,谨防那群人中有追踪的好手。也不能乘坐大型飞行咒灵,在空中会成为显眼的目标。   至于气味——   感谢这里无处不在的垃圾堆,完全掩盖了他的味道。   通过不停回馈的咒灵可以大致判断出那个人的行动轨迹, 指挥飞行咒灵绕开所有他可能会经过的路,最后朝他的背后全速前进。   视线两侧的建筑物飞速倒退, 夏油杰视线死死黏着前方,终于在转过狭窄的拐角后找到了目标!   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紧闭着双眼阖动鼻翼,身体不断朝右慢慢转向,脸部的方向距离夏油杰越来越靠近。   ……他在闻!   夏油杰眼神倏地凌厉。   手握剪刀的特级假想咒灵直接使用术式把男人逼进独立的空间, 趁男人的精神被困在空间里反抗时, 另一只神似达摩的咒灵从天而降把男人砸成肉沫。   咒灵落地的巨大震颤导致的轰鸣声响彻云际。   夏油杰心里一沉。光想着要避免和这些原住民近身战, 忘记那只咒灵的体型——   这种大动静, 肯定被注意到了。   刚收起咒灵离开了四五米, 他的身形陡然一顿,回头看着惨烈的死亡现场,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绝妙的主意。   指尖咒力涌动, 巨型长虫咒灵骤然冲破地面,夏油杰几步助跑,直接跳进了咒灵的嘴里,随它一同钻入地下。   守株待兔。   ……   ……   沿路放置的扁平状监视咒灵紧紧贴着地面,不停被人疾跑踩踏,奇怪的是大部分人并没有关注夏油杰所在位置发出的动静,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是整片区域的右上角。   没去细想原因,他凝神仔细数着往他这里赶来的人。   一、二、三……   至少有三个人过来了。   在蹲守现场的咒灵被触碰的瞬间命令它们立即攻击,再控制巨虫咒灵撞开地面直冲其中一个人而去,那个人正被另一只咒灵缠住身形,来不及反抗就被一口吞掉。   另外两人根本没被咒灵碰到,即便看不见,也能通过风向的流动精准躲开咒灵的攻击。   从咒灵口中一跃而下,双膝弯曲缓冲后落在房顶上。   “外来的能力者你好啊,我是库奇。”长发男人纵身往后一跃,凭借直觉往右侧挥刀,噗嗤一声砍断咒灵。   没有咒力的长刀毫无作用,仅仅只是短暂地阻碍了一下咒灵的行动,被砍成两半的咒灵迅速复原又重新扑了上去。   “律比。”短发男人闭着眼睛感受风向的变化,动作敏捷地躲开攻击,到后面甚至找到了咒灵攻击的频率。   “念能力者真好啊,理智上知道有东西在攻击我,但是砍下去就像砍了一团空气。”库奇放弃攻击,也像律比一样靠着风向变化躲避。   夏油杰召唤出伏黑甚尔的储物咒灵,忍着使用仇人咒灵的不适感,从它的嘴里取出一把太刀型的咒具,整个过程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两个人。   “哇哦,还突然取出一把武器,太犯规了吧,这简直——”   正在躲避咒灵的两人猛地高高跃起,停滞空中时脚底相对,用力一蹬,两道身形同时弹开。   地面骤然炸开!   撞破地面试图偷袭的巨虫咒灵咬了个空,又重新钻回地下。   库奇稳稳落地后才补上后半句:“想通过武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这简直不可能嘛。地面的震颤太明显了。”   计划被识破,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召唤出两只实力强劲的一级咒灵。   咒灵降临瞬间——   “风向改变了。”律比掀开眼皮,空空如也的黑洞“看”向夏油杰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你旁边了?”   ……没有眼球?!   先是被空洞的眼眶震撼了,又迅速被对方猜中了动作,夏油杰无意识眉头紧锁。   为什么……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普通人能这么敏锐吧。”库奇看见夏油杰脸上出现被猜中想法后的愣神,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果然是能力者的傲慢,不过也是应该的。”   “我小时候就被念能力者挖掉眼球了,所以其他感官很敏锐。”律比极为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抓住咒灵攻击的空隙抬脚踩住矮墙,身形陡然拔高,迅速接近夏油杰。   “因为我们是无能力的弱者。”库奇这样说道,脚下蓄力猛然拔地而起,侧身越过看不见的咒灵,和律比一左一右直直冲向夏油杰。   “本来就应该被强者踩在脚下!”   夏油杰控制假想咒灵的神经轻轻一颤,原本瞄向库奇的独立空间瞬间罩住了律比。   ……   说不清为什么他会突然转变想法。   律比根本不适合被困在假想咒灵的空间里。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视觉不会造成任何干扰,能靠其他感官完美躲过所有攻击。   应该困住那个话多的库奇才对……   思考的时间转瞬即逝,库奇已经提刀冲上来了,夏油杰立刻横过咒具挡住他的攻势,武器对峙间,充斥着咒力的咒具渐渐压制了普通的刀具。   库奇神色一凝,猛地往后下腰让开夏油杰的力道,刀尖杵地强行借力扭转身体,手腕一转横刀捅向夏油杰的侧腰!   在库奇避开的一瞬间夏油杰就断定他要改变攻势了,左手倏地握拳灌满咒力狠狠砸了过去,右手转动九十度垂直把咒具插在地上、将将稳住前倾的身体。   铮!   普通刀具完全无法刺破涌动咒力的拳头,反被砸得发出难耐的金属声。   夏油杰左手极快地翻转、前伸,霎时就握住了库奇的手腕,往下一折!   腕骨断裂声乍起。   本以为会让库奇后退,没想到他却连表情都没变,另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拔刀穿刺,迫使夏油杰松手侧身躲开,迅步往后跃去。   库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扭曲的手腕,耷拉着眼,自嘲道:“真弱啊。”   没等夏油杰对这句话作出反应,脚底一踏就直冲他而来,凭借道路上残破的障碍物躲开咒灵的围堵,猛力跃起啪地踩在房顶上,借力一跳就弹到了夏油杰面前。   铛!   普通的刀具再次被咒具挡住,夏油杰反手裹挟着极强的咒力击中库奇的胸口,再弓起脚用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腹部!   握着刀具的手一松,失去制衡的咒具顺势往前大幅度推进!   会被躲开。夏油杰非常确定地想着。按照这家伙的速度,他能躲开。   但是——   面对他的咒具,库奇反而主动把自己往前一送,让利刃全数没入血肉,再从背后穿透而出。   “……为什么不躲?”夏油杰惊愕道。   “就算躲开了,迟早也会死。”库奇咧开嘴,猩红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口腔里涌出,“这太正常不过了,因为弱小被杀死。”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般,双手抓住刀刃,固执地,不停往前挪动,每挪动一步,咒具就在他体内更深一分。   刻满伤疤的粗糙脸庞费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无能的弱者就应该去死。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我早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夏油杰瞳孔骤缩。   “流星街外面是什么的?会被关在地下每天睁眼等死吗?”   被插在刀刃上的人好奇地问道,又没等回答就说起了别的话题,“你知道的吧,进了这个地方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这个叫游乐场的鬼地方。”   库奇又挣扎着前进了一步,离夏油杰更近了。   “真好啊,念能力者。”他仰着脸,绝望又坦然地说道,“如果普通人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潜意识骤然发起有史以来最强烈的一次预警!   来不及多想,夏油杰立刻放弃咒具,任由咒灵把自己吞入腹中,整个过程仅发生在一秒之内。   下一秒。   库奇的胸前轰然炸开,赤金的火光照得金属网都微微发亮,滔天红焰瞬间席卷整条街道。   被火焰吞噬的咒灵被迫吐出藏在肚子里的夏油杰,后者衣物破烂地踉跄几步捂住腹部吐出一大口血。   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完全不是非防御型咒灵的身躯可以抵挡的。   正巧此时律比打破假想怨灵的封闭空间出来了,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嗅着滚滚硝烟,平静问道:“是库奇自爆了吗?”   夏油杰捂住嘴猛咳一声,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你知道?”   回应夏油杰的是泛着银光的长刀与一声极轻的叹息:“我知道。”   律比的近身战很强。   被爆炸牵连的咒灵都被夏油杰收回去恢复了,现在他只能依靠零散几只咒灵扰乱律比的注意力再勉力反抗。   但是,很奇怪。   明明他几乎是直面了爆炸,全身上下都痛得难以动弹,居然能提刀和律比缠斗在一起。   身上被刀口划过的伤痕越来越多,可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从完全跟不上到勉强能应付只花了短短十几分钟,就像正常游戏进程突然被人打开了作弊器。   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柔软的海绵,疯狂从对方身上吸收自己所缺少的东西,战斗意识、攻击角度、攻击方式,再像蹒跚学步的幼童一样用这些刚学到的东西稚嫩反击。   突然,律比使用奇特的步伐绕开夏油杰,然后猛地拔刀上挑。夏油杰被炸伤的下腹再次新添重伤,整个人无意识瑟缩了半秒,被律比抓住机会一脚狠狠踹出!   几块木板搭建的小屋被突然飞来的夏油杰砸得稀碎,剧烈的痛感使他陷在杂物堆里动弹不得。   律比却没有追击,而是缓慢地呼了一口气,问道:“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吗?”   夏油杰轻咳着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看见视线里那个人浑身上下爬满低级咒灵:“对。”   这种咒灵他以前几乎不用,每一只都只能造成小小的自爆,厉害的咒灵根本不怕,诅咒师也可以随手祓除。   但刚才库奇的自爆给了他灵感,他现在是对付普通人,完全可以用这种办法。   “你很强。”夏油杰从碎木板堆里站起来,抬手抹掉额头溢出的血,“如果我没有特殊能力,赢不了你。”   律比扔掉手里的刀:“但你有,所以我输了。在流星街,输掉的那一方就是弱者,要无条件服从强者。”   这句话……好熟悉。夏油杰仔细搜寻者记忆,猛然想起安娜打败他时也说过。   “不过在这个地方,只有死路一条了。”   睁开眼皮,黑漆漆的眼眶直直对上夏油杰:“真好啊,能力者。”   又是这句话。不管是那个库奇,还是这个人,都说了这句话。   理智上知道这是对自身无能的厌弃和对他人能力的艳羡,但却莫名感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能力者才配像人一样活,像我们这样无能力的弱者每天睁眼就只有等死。”   “……什么意思?”   律比没再解释,只是问道:“我会怎么死?”   “……会炸开。”   得到回答后,律比突发奇想走到墙角边靠着坐下,“那这样我的血肉炸开应该不会沾太多到地面上吧,不会弄的很恶心。”   夏油杰的手狠狠一颤。   “快动手吧,不想死在这片区域右上角的那个恶心的家伙手里。”   “……”背过身,引爆了咒灵,大块血肉飞过矮墙溅射到夏油杰脚边,流淌的红色飞快浸染了黄土。   ……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杀掉普通人。   为什么要颤抖。   他强行握住微微颤动的右手,强迫它安静下来,骑在飞行咒灵的背上朝右上角的位置前进。   离那片区域还有两条街时,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又过了一条街,粘稠的血水沿着道路缝隙越流越远,却怎么也流不干。   转过最后的拐角,夏油杰亲眼看见像熊一样强壮的人抓起最后一个遍体鳞伤的普通人,一手抓头、一手拽脚,然后用力一拧。   浓稠猩红飙溅了漫天,如同一场诡异的血雨,其中还混淆着白丝状的浆体。   “恶心,没有念的垃圾就应该去死。”   那个人嫌恶地把残躯丢掉,转头看向夏油杰,溢出凶光的双眼猛然瞪大,狞笑道:“啊,又来一个。”   ……   ……   “嗯?你放人进去了?”   我正盯着监视屏幕看,门扉突然被外力打开,棕色的短发钻了进来,“这里面的人我有变动过哦。”   “我就说!”我气恼地拍着桌子,“明明我记得是二十个实力还行的普通人,想让他们去围殴夏油杰,结果现在变成他和那个念能力者单挑了——为什么还会有念能力者在里面啊!”   侠客拖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因为我把你之前的二十个人用掉了啊,随便补充进去的。”   瞳孔地震:“你用掉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还很骄傲地告诉夏油杰,那二十个人都是普通人中的好手,就算没有念也能躲开他的咒灵。   ……   结果随随便便就死掉了。原来根本不是我选的人。   “联系不上。”侠客双手枕在脑后,无赖道,“反正还你二十个人了啊。”   我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人?还会说什么‘能力者才配像人一样活’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嗯?我看看。”侠客打开手机翻出当初处理的资料,啊了一声道,“有两个人是我从死斗场里拎出来的,没有念的,叫库奇和律比。是他们吧。”   “好像是。死斗场那就难怪了,普通人在里面只能苟延残喘。”   “在流星街也是吧。”   “在流星街苟延残喘的是最弱小的,像他们那样稍微有点实力的还能去工厂工作。”   “哈哈,你是说那种三天两头被念能力者战斗牵连的工厂吗。”   我被噎了一下,反驳道:“……反正比死斗场好。那个念能力者又是怎么回事?一堆人排着队去送死。”   “好像是那家伙的仇人?我把那个念能力者抓进来以后,那群人就主动要求进去了,反正我也凑不够人数,干脆答应了。”   “……我原来精心挑选的二十个人,你就给我随便凑凑?”   侠客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指着画面说:“看,他要死了。”   回头一看,画面上夏油杰被那个念能力者掐着脖子按在墙壁上,肚子上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夏油杰每挣扎一次就会往外涌出一股鲜血。   啊,真的要死了。   “这次的人不行啊。”侠客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挂起恶劣的笑容。   救不救呢?   我原本是指望夏油杰学会流星街的规则以后,带回咒术世界改变那里的社会。   但是……   脑海里突然出现五条悟那张精致的脸,冰蓝的眸子里闪着冷漠的光。   ……   垂在两侧的手掌倏地紧握成拳。   现在我已经没那么想要了,这么一来,夏油杰的价值也就随之下滑了。   正犹豫着,就看见夏油杰像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手扔在地上,一动不动。   “唔,死了。”我用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边玩边往外走,“我去看看那个念能力者是谁。”   咔哒。门锁被带上。   还坐在椅子上没动的侠客仔细盯着监控画面,眉梢轻挑,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   “嗯?治疗系的念能力?”   ……   ……   仿佛行走在虚无的混沌中,双脚艰难地陷在泥泞一般的迷雾中踽踽前行;又仿佛不是自己在行走,迷惘无措的另有其人,自己只是一个视角共享的看客。   腹部穿透性的致命伤已经痛到麻木了,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不停从体内淌出。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不断掐紧脖子,残忍地剥夺稀薄的氧气,清晰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昏暗,双手无力地前伸着,想要抓住什么。   ……   抓住什么?   ……   夏油杰混乱的大脑骤然清明起来。   抓住——   活下去的希望。   咒力是负的力量,只能强化肉.体,却对再生毫无办法。   只有……   只有——   把这股负的力量堆积、堆积,无限堆积,量变直至质变,再冲破封锁咒力上限的牢笼,把它们分成两股不同的咒力,然后互乘,负负得正!   最终得到正向的力量。   ……   这就是反转术式。   夏油杰猛地睁开眼,闪电般出手抓住那个念能力者想要踩爆他头颅的大脚。   一点,一点地,把那只脚从自己头颅上方移开,眸子漆黑如点漆,隐隐染上摄人心魄的疯狂:“劳驾,不要把脚放在我的头上。”   “你这家伙……”   男人阴沉地盯着他,正要握拳攻击,突然被空中飘来的咒灵碰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无法抗拒地丧失了攻击欲望,“好累…不想战斗…”   噗嗤。   手起刀落,浑圆的头颅腾空而起,又飞快落地,脸上还残留着疲倦的表情。   夏油杰则是低头看着完好无损的腹部,眼神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妈…”储物咒灵蹭着他的裤腿,被他直接收了回去,踩着满地的血水一步步朝着出口走去。   打开门就看见守在外面的人。   ……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出来的会是夏油杰,还挺开心的:“哇,你活了。是反转术式?”   夏油杰感觉自己头发上到处是血,干脆把皮筋扯下来缠在手上,任由头发散落在肩上:“嗯。”   “挺厉害的啊。”我发自内心地对他鼓掌,“啊,既然你出来了,那……”   咔。   夏油杰直接拧断了自己的左手,表情毫无变化:“还你了。”然后又自己迅速治好。   我:“……”   我:“会反转术式真的好嚣张呢。”   “大概吧。”夏油杰语焉不详地往前走。   我兴致盎然地对他说:“感受了强者碾压弱者以后觉得如何,是你喜欢的类型吧?完全符合你想要达到的社会形态哦。虽然后来被那个念能力者打得有点惨,但你因此学会了反转术式啊,不是超棒吗!”   “怎么样,要不要把你的世界也变成这样?我超级期待哦。”   夏油杰陡然顿住脚,转头静静地凝望我,狭长上挑的眼睛微微往下耷拉着,好几缕刘海被凝固的血粘合在一起,凌乱地贴着面颊垂落下来。   四目相对,厚实云层彻底挡住了太阳的光线,他眼中初初形成的信念剧烈地晃动起来,衬得眸光都暗了几分。   “你觉得普通人应该去死吗?”夏油杰突然开口问道,眼帘低垂。   怎么还是这个理念?我瞬间垮下脸:“不行。我需要他们好好工作。”   “……”夏油杰闭上眼,无奈地笑了一下,“我问的可不是这个啊……”   什么意思?搞不懂。   带他回了十一区的房子,我指着二楼说:“二楼的房间都可以用——不过现在没有热水了。”   夏油杰没有回应,径直走上楼梯选了一间空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则是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好像学会反转术式以后真的变嚣张了,都不理人了?   ……   ……   冰冷的水打在脊背上,浓重的血腥味根本没法被冷水冲走,反而在封闭的室内回荡开了。   刺鼻的铁锈味,宛如怎么都除不掉的诡异诅咒,死死缠绕住他。   夏油杰紧闭着眼,用头抵住墙壁,血水顺着发丝汇聚成一缕一缕的细流滴落下去,又顺着地势流进下水道里。   赭色凝痂的褐红被水中和淡化后就成了绯色的浅红。   置于水流冲击下的大脑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总会思考的东西。   ……   ……普通人……   眼前浮现的不再是盘星教那群愚蠢丑恶的嘴脸,而是那个面容被擦拭得模糊不清,却仍旧刻满伤痕的长发男人。   穿透剑刃,固执地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嘴里冒着鲜血,绝望而理性地说:“如果没有普通人就好了。”   ……   ……   普通人……   说着想要消灭普通人……   ……   因为活不下去!   抵在墙壁上的手瞬间攥紧成拳,狠狠锤击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沉响。   牙关咬得嘎吱作响,恶狠狠地,像是要嚼碎骨头。   胸腔里翻腾起奇异的愤怒。   “可恶……”   仰起脸,五官苦涩地皱在一起,右手无力地盖住脸,仿佛在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别让我看……这种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杰哥是谜一样的男人,我不懂他 第39章 游乐场05   半新的弹簧床微微下陷, 夏油杰双手搭在膝盖上,佝偻着脊背,整个人以一种颓然的姿态静静坐立在床沿外侧。   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耳朵的弧度垂下来, 紧紧贴在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 在夜晚的冷空气中更添一分凉意。   小颗的水珠逐渐在发尖汇聚放大, 变成大颗的水滴颤颤巍巍地挂在发丝上,倏地滴落下去, 滚进被衣领掩埋的锁骨里。   浸人的冷意转瞬即逝。   墙壁上旧灯泡的玻璃罩里堆满了小飞虫尸体, 微弱的淡黄色光线竭尽全力才勉强填满了空荡的房间。   夏油杰暗沉的阴影被这只灯泡拉得又粗又长, 从床沿一路延伸到对面墙壁的角落,像一团拥有自我意识的神秘黑影,诡谲地潜伏在地面上。   低垂着头,漆黑的眼眸又深又沉, 仿佛竖起了无形的、厚厚的障壁,把本就昏暗的光彻底挡在了外面, 无论什么都没法点亮他眼中翻涌的暗影。   似乎正仔细思考探求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一动不动在发呆。   哐当!   外面呼啸的狂风陡然撞开了窗户,掉漆木框被吹得来回撞击在墙壁上啪啪作响,乖顺贴在脸侧的湿发也陡然往上扬起。   ……   ……   从国小开始, 他就发现自己能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第一次是在马戏团的表演现场, 训练师挥动手臂大力甩动拇指厚的粗绳, 伴随着咻地破空声狠厉鞭在伤痕累累的大象身上。   这种场面略微引发了还是小学生的夏油杰心中不适感, 幸好他的父母不同于周围狂热的人群, 牵着他的手准备提前离场。   就在此时,夏油杰偶然地一个回望,彻底僵在了原地。   一只巨大的淌着鲜血的球体突兀地出现在表演场地上空, 倏地像眼睛一样扒开了表皮,露出潜藏在下面的灌满恶毒情感的眼球。   仿若一只虎视眈眈的恶兽,凿骨捣髓地盯着尚无知觉的训练师,血丝迅速布满了灰白的眼角。   “妈妈…”夏油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拽了一下母亲的手,“你看到…台上那只眼睛了吗…?”   母亲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甚至微微弯下了腰和他齐平,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杰?你在说什么眼睛?”   悬在空中的眼球猛地瞪向了这边!   年纪尚小的夏油杰浑身一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汗意涔涔。   不是寒冷,是在面对某种无法言说的存在时下意识恐惧所导致的战栗。   双脚发软,他立刻下移了视线直直盯着台上状似痛苦的大象,瞳孔剧烈颤抖着。   ——不能被发现!   ——不能……让那个东西知道它被看见了。   小小的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一鼓一鼓地猛烈撞击着他的胸膛,耳道里无端响起古怪的嗡鸣声,连带他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被盖住了。   “眼…眼睛…”   夏油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此刻嚅动出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嘴唇。   “我说的是…台上那只大象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台上勉强表演的大象,强行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它…好像在哭…”   对,就是这样,他说的原本就是那只正在表演的大象。   没有怪物。也没有眼球。   母亲听见这话后似乎笑了,好像还摸了摸他的头?不记得了,根本没法去注意这种事,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只眼球,发现他了吗?   “杰真是善良的孩子。”   母亲和父亲一起牵着他的手,一左一右,背对着表演台朝出口的位置走去。   后背就暴露在那只怪物的视线里,薄薄的衣物根本阻挡不了那只眼球阴毒的视线紧紧黏在他的后背,如影如随。   忽地,背后一凉。   冰冷粘腻的死神把自己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他稍稍一回头——   就能立刻对上那只巨大的眼球!   被父母带着的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跨越生死线般恐怖。   攀附在他后脖子的存在轻飘飘的,脖子丝毫没有被压迫的感觉,然而他的心头却沉得犹如千斤重。   就在即将踏出马戏团的瞬间,大门外突然飞进来一只猴子形状的玩具,径直飞向夏油杰,砸在他的脖子上,又极巧地环住他的肩膀。   父母惊呼出声,连忙弯腰询问他的感受。   只有夏油杰知道,那只猴子玩具在触碰到他后脖子的一刹那,猛地挥拳打死了那只黏在他身上的恐怖眼球。   ……真的只是玩具?   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男人,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干笑道:“抱歉,我的玩具不小心砸到这孩子了。”   夏油杰越过父母的身躯看向那个男人,直视着他,没等父母说话,就抢先开口问道:“真的只是玩具吗?”   男人原本满怀歉意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当然了,是我亲手制作的玩具。”他看了一眼夏油杰,又把目光移向这孩子的父母,“可以让我请这孩子吃一只甜筒吗?”   “就是那家。”说着,他指向了对面街道。   夏油杰:“好。”   男人无奈地扶额:“是在问你的家长哦。”   父母却没有立刻答应,互相对视一眼,略微警惕道:“不用了。杰,要有礼貌哦,快说谢谢叔叔。”   “叔…叔叔…?啊,请等一下。”男人目光有瞬间的呆滞,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教师证件,“我是东京一所高专的老师,只是觉得很抱歉所以想请这孩子吃一只甜筒。”   夏油杰的父母犹豫着接过了教师证,翻开一看的确是这个男人的长相,上面还有他哦姓氏,“夜蛾……先生?”   这个名为夜蛾的男人利落地点头承认:“就是我。”   夏油杰把攀在自己肩膀上的猴子玩具抱在怀里,仰头对父母说:“妈妈,不会有危险的,我想去。”   “……杰?”   这孩子从小就是很独立的性格,即使是在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时候,也不会主动向大人耍无赖要求抱抱。   他更是很少会向父母提出要求。   “……我们会跟在后面哦。”最终,父母还是答应了夏油杰难得的请求。   夜蛾牵着夏油杰的小手走在前面,父母就遥遥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握着夜蛾的教师证。   “被当成可疑的家伙了啊。”他苦恼地叹了口气。   夏油杰直视前方,抱着猴子玩具的手紧了紧:“他们只是在担心我。”   “没关系,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夜蛾轻轻拍了拍夏油杰的头,笑了起来,“父母担心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们站在人行横道前,等待倒数的红灯转绿,眼前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   “杰…是叫杰没错吧?”   夏油杰“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夜蛾,对方的目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平静,却又无比遥远。   “你看得到那个东西吗?”   “你是说那只长得像眼球一样的怪物吗?”   夜蛾轻轻笑了一下:“对,就是那个。”   夏油杰用力抱紧猴子玩具:“嗯。看得见。”   滴——   红灯转绿,簇拥在周围的人群抬脚与他们擦肩而过,衬得他们像是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异类。   夜蛾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夏油杰,直到后者也似有所觉地抬头看向他。   仿佛预感到了会听到什么与过去全然不同的东西,夏油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夜蛾握紧了手拉回来。   “你知道…咒灵吗?”   视线内所有与其无关的场景急速倒退,如同陷入了立于世界之外的异度空间。   “……什么?”   夏油杰骤然睁大了眼。   ……   ……   哐当——!   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狂风再次凶猛地撞响了窗户,后者艰难地挂在窗框边缘,摇摇欲坠。   抬手摸了摸披散的头发,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发了多久的呆,头发已经被灌进来的大风吹得完全干了。   没精力去管咚咚作响的窗户,夏油杰埋头倒在床铺上,散乱的发丝立即盖住了他整张脸,唯独毫无血色的嘴唇露在外面。   老旧的床被就如同这个房间一样散发着某种古怪的味道,那是一股类似于木材腐朽的味道。   即便窗外不停有风灌进来,闯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缠成一团的深色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劣质布料被风鼓动后投影在整个房间的墙面上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那股味道仍旧回荡在房间里,久久不息。   就像……   家里阁楼上的贮藏箱的味道,古老,陈旧,却又萦绕着莫名的安心感。   理智上知道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召唤出了数只咒灵守在各个角落,防备所有可能来临的袭击。   但是……   这股腐朽的味道,却让他不由自主合上了眼皮,陷入沉睡。   ……   ……   又回到了国小的时候。   那天他出门上学忘记带上夜蛾赠送的猴子咒骸,回家路上再次撞上了低级咒灵,拼命跑了整整三条街才把它甩掉。   喘着粗气推开家门,再猛地关上门,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不能…把那些东西带回家!   因为……   “杰?”母亲轻轻蹙眉走过来,蹲下.身担忧地凝视着他的膝盖,想伸手又害怕弄痛他,“是摔倒了吗?”   “……嗯。”夏油杰垂下头,小声应道。   母亲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想问什么,又什么都没问,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只医药箱,勉强笑道:“那妈妈帮你好好包扎哦。”   夏油杰沉默地盯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动作,犹豫着,轻轻摸了一下她后脑的发髻。   “妈妈…”   “别担心…我没事的…”   晚餐时一家人的氛围有些奇怪,但父母仍旧努力作出温馨的表象,夏油杰也就被动地接受了。   等他躺上床超过半小时后,父亲轻轻推门进来观察他是否睡熟,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在父亲离开的同时,夏油杰睁开了眼。   他光脚下床,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侧耳紧贴门板,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还有……   啜泣声。   夏油杰呼吸一窒。   “杰……最近身上老是有伤……”母亲往常总是温柔和煦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很担心……我担心他被坏孩子欺负了……”   捂着脸哭出声:“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   父亲絮絮叨叨地安慰着母亲,这个用肩膀撑起一个家的男人也难得地吐露出些许心声:“我悄悄跟过杰放学,没有遇见过什么……可能真的只是摔倒了……”   “怎么会一直摔倒呢!”母亲稍稍提高了声音,又被父亲的嘘声压了下去。   ……   不能把那些东西带回家。   因为……   父母都是普通人。   夏油杰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眼眶周围逐渐湿润起来。   ——我要学习咒术。   漂泊多日的想法最终沉淀落地,重重摔在他的心上。   ——我需要学习咒术。   他扶着门框站起来,缓慢回到小床上,拽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轻轻擦拭掉涌出的眼泪。   为了……   为了……?   短暂的梦境被突如其来的自我询问彻底打碎,融成一团模糊扭曲的混沌,深深陷进无尽的黑暗中。   ……   ……   真奇怪啊。   完全想不起来了。   一开始他决定学习咒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40章 游乐场06   梦境破碎的瞬间, 站立不稳的他忽然脚下一空,巨大失重感骤然袭来,耳边刮过急促的风声, 整个人不停地下坠、下坠, 直至出现在一片暗沉的大地上。   整个世界都被暗红飘渺的雾气包裹住, 天空是更为幽暗的灼红,大地则是偏向褐色的深红。   但它又是贫瘠的、干裂的, 遥遥望去整片大地都如同战火硝烟肆虐后残留的余烬, 仅剩满目疮痍。   夏油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凌乱破碎的土地上, 茫然地,漫无目的随意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哪里。   依稀记得在很久以前他是有一个清晰的目标的, 也能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全力奔跑。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了。   脚下的土地忽然震颤起来, 眨眼间就出现了一条由土堆凸起来的路线,笔直通向渺远的地平线尽头。   在那个天地交接的尽头,灼红与深红放肆地糅合在一起,碰撞成灼烫灵魂的火焰。   耳畔忽然响起某道神秘的声音,仿佛从辽远的天际穿过层层阻碍而来, 钻进他的耳道, 萦绕在迷茫的心间。   它们说。   “往前走……要一直往前走……”   “然后”   “不要回头”   于是夏油杰动了, 开始不断往前走。   刚出发时一切平静无波, 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不断接近终点。   但是渐渐地, 道路的前方开始出现长相扭曲的怪物,它们四肢伏地凶残地扑来,以至他不得不随时停下解决这些怪物。   两边堆积的怪物尸体越来越多, 双手沾染的红色也越来越深,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这些红色到底是鲜血的颜色还是他双手本来的颜色。   身后陆陆续续响起饱含痛苦的哀鸣,他想回头,但想起那道神秘的声音,又死命咬着牙没有回头,哪怕在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这条路是否正确。   终于,在怪物尸骨重叠的高度超过腰际时到达了地平线的尽头,熊熊燃烧的烈火开始熄灭褪去,黎明的曙光穿透血红而来,破开眼前遮蔽真相的迷雾——   照亮一具又一具,层层堆砌起来,高不见顶的冰冷骸骨。   ……   ……   全都是——   同伴的骸骨。   ……   ……   不…不…   不不不不不…!   极度惊怒下瞳孔骤然膨胀,更多光线挤过突然宽敞的通道进入眼睛,令他更加清晰地看见这种绝望的惨状。   总是游荡在他背后的、那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哀鸣声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急促后退,脚后跟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打了个踉跄。   咔。   脚下传来骨头被踩裂的声音。   视线倏地下移,七零八落的白骨正躺在他的脚下,怪物的血渗进了干裂的泥土,浸出一朵朵暗沉的炼狱之花。   头骨仰面躺在地上,下颔骨不见了半块,空洞的眼眶正无神地“盯”着他。   一眼望去,来时路铺满了白骨残骸,竟成了这个贫瘠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   为什么会是这样?   夏油杰突然双脚发软,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眩晕,仿佛天地颠倒,江川倒流,星辰日月从天边坠落。   终点和来路为什么堆满了同伴的尸骸?!   “为什么……”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眼前的半截手骨,两眼发直,“我真的应该往前走吗?”   没有人回应他的痛苦,只有那道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蛊惑一般继续说道——   “夏油杰,往前走……”   “往前走啊”   “……我已经不能再走了。”   “不要停下,你要一直往前走”   “不行……闭嘴……”   “夏油杰…”   “夏油杰……”   “我让你闭嘴听不懂吗?!”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骤然爆发最后的怒吼,黑白分明的眼里燃起惊心动魄的暴戾,数只特级咒灵轰然降临,砸得地面狠狠一颤。   “往前走……”   “你要一直往前走……”   “闭嘴!闭嘴!”   “给我闭嘴!!”   猛烈的咒力自体内熊熊燃烧,暴怒的情绪同样传递给身边的咒灵,后者陡然提高了嗓音尖声嚎叫。   狂暴的声波顿时席卷整片战场,堆砌的枯骨瞬间爆炸开来,透净的灵魂碎片漫天飞扬。   两秒后。   被炸碎的骨头跌回地面,七零八落地插在干裂的土地上,如同灿烂盛开后转瞬即枯萎的绝望之花。   “夏油杰……”   原本遥远的声音突然有了实感,就出现在几米外朦胧的红雾中,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因暴怒而泛红的双眼瞬间盯紧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仿佛只等来人出现便将所有怒火通通倾泻出去。   然而藏匿在红雾中的人影出现时,他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悄然静止。   “杀了我……”   长发凌乱、脸上刻满伤痕的男人崴着脚,一步一步地缓慢挪近,漆黑的双眼里涌出血泪。   “夏油杰,杀了我……”   突然生出恐怖的诅咒,周围出现了无数个相貌相同的人,他们身上全都有各处不同的残疾,但却统一地朝他靠近——   “杀了我”   “杀了我啊!”   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影彻底堵住了夏油杰的所有出路,他只能狼狈不堪地钉在原地,任由冷汗狠狠扎入他的眼睛,乍然刺痛,却不敢眨眼。   只要命令咒灵,这堆脆弱的人形片刻就能全灭。   但是。   但是……   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勉强张开,只能听到牙齿相互磕碰的声音。   为什么。   命令说不出口。   人潮仿佛被控制的傀儡,步伐与步伐间是精准的固定数值,流下的血泪彻底染红了白骨,竟生出一股奇异的凋零美。   他就这样呆滞地站立着,等待他们靠近,眼睁睁看着他们伸出手臂,即将触碰到他——   【咚咚咚——】   沉闷的木门敲击声响彻整个血色世界,笼罩大地的天空彻底破开变成碎片,纷纷扬扬倾洒下来。   ……   夏油杰睁开了眼。   ……   ……   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吱呀一声夏油杰打开了门,刚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眼下厚重的黑眼圈。   “你没有睡觉吗?”我奇怪地问道。   夏油杰看起来精神有点恍惚:“睡了……不,也算没睡吧,做了一整晚的梦。”   ……只是做梦会让人变成这样吗?骗人的吧。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喜欢凌晨出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夏油杰:“……都说了只是做梦。”   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把手里的牛奶面包塞到他怀里:“早餐,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看起来打算撕开面包,但是动作做了一半又停下了,只是在牛奶盒口插上吸管含在嘴里:“没什么胃口,直接去吧。”   “哦,好啊。”我转身带路,边走边说道,“昨天那些人不是我安排的哦。”   含着吸管的夏油杰看起来反应更慢了:“…什么人?”   我:“……”   我:“你不会……学会反转术式以后变成痴呆了吧?”   还有这种后遗症吗?有点恐怖啊。   他愣了下,微微屈起食指,指骨揉着额角:“抱歉,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你说的是昨天那个金属网里的二十个人?”   “是哦,我本来给你安排的是另外的人,那是我以前亲手挑选的。结果有个家伙在之前把我安排的人用掉了。”说起这个我就觉得郁闷,“昨天出现的是他自己随便补充的人。”   “有什么区别吗?”夏油杰语气淡淡的。   我理直气壮:“当然有了。认真来算你只跟五个人打过啊,还有两个是被你偷袭死掉的,根本没有二十个人。”   “而且他们的质量也良莠不齐。”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本来能变得更强的。”   夏油杰捏着牛奶盒,眉眼低垂:“如果每个人都抱紧我自爆的话,会死也说不定。”   我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也没办法啦,战斗直觉,灵敏度,甚至判断力都是极为重要的。如果你缺乏它们,就是不够强,会死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神色一顿,脑海里再次想起那个库奇说过的话。   “弱者就应该被踩在脚下,然后去死”   闭了闭眼,夏油杰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飘忽:“你说得对。”   我兴致勃勃地扬起头:“对了,今天带你去死斗场哦,就是那个库奇和律比出生的地方。”   “……出生?”   “你不知道?你们不是聊了很多吗。”我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他们从出生就被关在地下了,三岁开始训练,六岁开始上场比赛。”   “什么比赛?”   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只能说:“——你看到就知道了。”   ……   ……   看到就知道了。   的确是。   环形的阶梯式观众席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场地,密集的金属网把中间完全密封起来,打造成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笼。   主持人站在内场的高台上,激情澎湃地播报着即将上场的人名,围坐在观众席上的人神色各异。   有面色激红的,也有沉着冷静的,更有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   但他们都一致地,像是看马戏团的动物演出一般——   看着场内的人殊死搏斗。   “死斗场全是普通人,他们只要输一场比赛,就会被扣掉半数的食物药品,同时不会再有每日供给。所以想活下去就不能输,只能赢。”   “听起来很消耗人命对不对?可是每年都会有大量的人主动进去,因为只要赢了比赛就能获得巨额的金钱,像这种主动进去的人都会签订一些合理的契约,流星街是很公平的。”   “当然了,昨天跟你打的库奇和律比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因为他们是在死斗场出生的,注定只能将性命献在这里。如果不是侠客带他们出来,应该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天空了。”   我正说得开心,余光瞟见夏油杰的指尖忽然汇聚了黑色的咒力,立刻出手按住他的小臂,眼神一沉:“你想干什么?夏油杰。”   他打算出手的动作毫无遮掩,已经有随时开着凝的念能力者发现了,正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赤.裸裸的恶意。   “你是打算跟这里所有人为敌吗?”我松开手,语气平淡地问。   夏油杰手指轻轻颤动了下,垂着头,眼帘稍稍阖上掩住了眸里的神色。   “所有人……包括你吗?”   “当然了。我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流星街的规则。”   他捻了捻指腹,飘渺的咒力团顿时灰飞烟灭,沉沉地笑出声:“规则?这种规则……”   ……在生气?为什么?   完全搞不懂他了。   “你在抗拒什么?你打算做的不也是这种事吗?”   夏油杰猛地抬头,愣怔地盯着我。   “虽然我阻止你了,但你当时是打算屠杀的吧?我感觉到了哦。”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奇怪,满眼都是疑惑。   “贬低普通人,把他们视作猴子,再进行屠杀,你的行为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起来你更可恶吧,我们可没打算屠杀普通人啊。”   咚——   搏动的心脏瞬间沉入冰潭,溅起一池寒意,冰冷浸骨。   我懒散地靠在座椅上,翘着腿,歪头看他,唇边的笑意嘲弄满满,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   “你以为你很高尚吗?”   “夏油杰?”   ……   ……   淹没在寒潭里的心脏听不见跳动的声音,只能依稀从水面上方看见它的存在。   鲜红的颜色沉沉滞留在水底。   四肢百骸都泛起针扎般冰冷的刺痛。   ……   我是真心实意讨厌猴子的。   ……   我认为——   我是真心实意讨厌猴子的。   ……   ……   “抱歉。”夏油杰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到吓了附近的人一跳,但他根本没注意,“我出去一下。”   然后急匆匆地穿过人堆,中途还不小心和侍者撞在一起,身形歪了一下差点摔倒,却一步也没停地快步迈出去了。   我撇了撇嘴,收回眼,静静看着内场的比赛,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扶手。   “外面的人真无趣,对吧。”坐在另一侧的人向我试探。   托着头一转,我笑着把他堵了回去:“管好你自己哦。”   那人耸了耸肩,又把目光移回场内。   我目光在全场观众席转了一圈,忽然明白了夏油杰发怒的理由——   这上面也坐了很多普通人。   竟然因为和普通人坐在一起就这么生气?   这家伙,比我还要任性啊。   本来就是打算带他来看的,他自己跑出去了,我对这个地方又没什么兴趣,也站起来离开了。   刚走出场地,就看见夏油杰站在建筑的角落发呆,背后有一条小巷,冷风从巷子里呜呜地刮。   我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也太任性了。”   夏油杰慢悠悠地转头看我,表情疑惑:“?”   “我已经明白了,你是因为不想和普通人一起坐在观众席才抗拒吧。”   原本没精打采耷拉着的眼皮忽然张开,夏油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确切地点点头:“肯定是这样。你就当他们是宠物不就好了,说不定以后你的同伴会对你说‘夏油,我想养一只普通人’,难道你还要拒绝吗?”   他看起来似乎想笑,也的确这么做了,脸上划过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最后却又轻轻地叹了一声。   稍稍仰起脸,薄亮的日光穿透云层抚在他的侧脸,挺俊的鼻梁映下浅灰的阴影,神色落寞又茫然。   伸出手,动作极为小心,试图握住投向他的半缕阳光。   五指缩拢。   径直穿了过去。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夏油杰收回手插.进裤兜,说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虽然有阳光照射下来,还是觉得很冷啊。”   “你冷吗?”他转过头来,刘海在被风推得微微荡了起来,久久不落。   ……   ……   然而我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   神经病吧这个人。   我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会冷吗?因为你站在风口啊。”   他虚渺的神色一顿,猛地回头去看,果然发现了那条刮着冷风的小巷,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夏油杰:“……”   夏油杰:“我不想看这里了。走吧。”   不会吧,原来他真的不知道啊。我感到无比惊奇。   “难道你不是自己站在风口的吗?谁拉你过来的吗?你都没有反抗吗?”   “……”   “应该不可能,不会是你自己站过去然后忘记了吧。”   “……”   “说话啊?夏油杰?”   “……快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是童年回忆和梦境穿插,这章开头是童年梦境破碎后落入了第二重梦境(内心世界)   夏油杰相当于把过去的经历重新走了一遍,诱导他前进的声音可以理解为“最初的信念”,后面发现尸骨了就不愿意再听从信念安排了。   写得稍微有一点含糊,太明白就没意思了,但应该不难理解?   (杰哥剧情快结束了,最后一巴掌留给咒回的人扇)   -   明天写五条猫猫视角! 第41章 幕间上   白光灿灿的烈日高悬天空, 毫不留情地炙烤大地,历年从未有过的超高温蒸得空气都隐隐扭曲起来。   脚板隔着鞋底踩在整齐平铺的沥青路甚至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意,伴随着呼吸进入鼻腔的是某种饱含化学成分的刺鼻气味。   黑色皮鞋不急不缓地踏进枝繁叶茂延展开来的阴翳里, 身后深灰的影子先是与阴翳融为一体, 又在片刻后脱离出去, 重新与滚烫的地面贴在一起。   双手插兜,唇边挑起随意的笑容, 少年渐渐走近。   额前的纯白碎发凌乱地扫在墨镜框上, 强烈的日光直直打在未被遮挡的脸上, 隐约能瞧见柔软细小的绒毛。   “嗯——要什么好呢。”   修长的手指伴着略微轻佻的语调在自动售卖机前挑挑拣拣,一会儿划过这个,一会儿又指向那个,仿佛在为种类繁多的饮料犹豫不决。   倏地, 指尖停留在角落的易拉罐上面,墨镜下透蓝的眼眸微微一暗, 手指比思维更快一步按下了选择键。   嘀。   饮料易拉罐滚进了取货口,咚地一下撞在机器内壁上。   不过本该弯腰取出饮料的人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发呆。   直到放置在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才恍然回过神,接通后对电话那头催促的人随意敷衍了几句, 然后挂断。   屈膝蹲下, 掀开玻璃挡板, 拿出饮料。   冰凉的易拉罐外壁挂满了水汽凝结而成的小水珠, 握上去湿答答的。   咔哒, 拉开易拉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着饮料,凸起的喉结不停上下滚动着。   原本舒展的眉头逐渐皱起, 忍着喉咙深处的刺激感移开饮料,长长地喟叹一声,抱怨道:“碳酸饮料有什么好喝的……”   无人回应,只有聒噪的蝉鸣回荡在耳畔。   纯白的长睫轻颤,语气索然:“除了二氧化碳以外就是奇怪的饮料味道啊。”   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丢掉手里的易拉罐,而是带着它一起走进了一座古朴的房屋。   宽敞的厅内摆放着四只屏风,每只屏风后面都坐着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   “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可是超~忙的啊。”   即使是站在高层面前,五条悟也毫不掩盖轻佻的本性。   正对面的老头半张脸隐在屏风后面,语气森然:“五条悟,那个女人去哪里了。”   “嗯?你们说谁啊。”   “少装蒜了!”斜对面尖鼻子的老头怒道,“除了那个叫安娜的女人还有谁!”   五条悟状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哈哈,直说就好了嘛,总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又不是没有名字——不知道哦。”   “你是打算包庇她吗!”   “通过催眠术师已经从两个孩子那里确认是那个女人把夏油杰带走了!”   “难道你连夏油杰都不顾了吗!”   嘎吱。   握着易拉罐的手骤然锁紧,裹着气泡的饮料猛地从罐口溅射出来。   “那你们就把她找出来啊。”五条悟摘下墨镜,冰蓝的眸子浸着刺骨的寒意,“只要能找出来,我亲自去。”   “……”   “……”   他冷笑一声,凉凉地开口:“我可是被狠狠踹了一脚啊,你们以为我不想找到她吗。”   但是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甚至——   连心脏的束缚都直接消失了。   ……   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的人,要怎么找?   然而最角落的屏风后面的人没被他的话语迷惑,直接问道:“找到之后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五条悟沉默片刻,勾起唇角回望过去,“那是我的事。”   “你不要忘了,她又杀了一个村民!”   “别这么刻薄呀,说不定是那个村民自己不小心出事的呢~”   鹰钩鼻的老头阴沉了脸:“存活下来的村民亲眼看见他消失的,死亡地点没有夏油杰的残秽,只可能是那个女人干的。”   五条悟好奇地反问:“没有杰的,难道有她的残秽吗?”   “……”沉默。   “所以是没有咯?也有可能是村民自己干的吧,他们不是还想过杀了那两个孩子么。”   提起那些在催眠术师手段下吐露心声的烂到骨子里的人,五条悟根本没有好脸色。   “五条悟。”最角落的老头再次开口了,细长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头发的少年,“她真的是咒术师吗?”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嗤笑出声:“除了咒术师还会是什么,超能力者吗?”   “那她的术式是什么!”   “不知道哦老爷爷,毕竟我对他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啊。”   “你……!”   “都问完了吧,那我可以走了吗?”虽然用着疑问的语气,身体却已经转向出口准备离开了。   “你可以尽管隐瞒。根据咒术规定第13条,如果夏油杰失踪超过6个月,自动判定其逃亡,将成为处刑对象。”   迈向出口的步伐猛地一顿,五条悟微微仰起头,先是双肩抖动,接着从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声。   “哈哈…哈哈哈…”他确实没想到这群老家伙能说出这种话,一时之间笑得停不下来。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他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大厅内。   终于笑够了,他弓下腰单手按住膝盖稍微缓了缓,这才开口道:“好啊。”   在场的高层心里一惊,没想到五条悟直接同意了,陡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既然杰都被判定逃亡了,那多我一个也无所谓吧?”五条悟回头凝望着这群老不死,声音里包裹了无限的恶意。   “宣布处刑对象的时候,一定要记得——”   “带上我啊。”   哐当!   大门被狠狠关上,留下厅内沉默不语的四人。   带着未消的余怒坐上前来接应的轿车,五条悟脸色不佳:“开车,去高专。”   已经变成五条悟专职司机的久保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火速驶离了咒术总监部。   没再看见那些恶心的褶子脸后略微褪了点火气,五条悟仰倒在后排座位上,翘起二郎腿:“久保,我的东西呢?”   开车的工具人只好单手掌控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副驾驶座位上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后排的白发大爷。   自从那天久保单独把那两个小女孩接回高专后,不正经的五条先生就再也没叫错过他的名字。   ……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不敢问。   莫名觉得很恐怖。   五条悟神情慵懒地打开盒子,里面全是他专门找人制作的手工糖,捻起一块含进嘴里。   “味道还是不对啊。”   他找了很多家甜品店了,这家是制作手工糖最出名的一家,但还是和他记忆里的味道有些出入。   明明就是草莓奶香的硬糖和巧克力夹心而已,为什么就是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没有融入父爱吗?”   五条悟双手抱胸,陷入了奇怪的沉思。   听到这句话,久保好奇地从后视镜看了五条悟两眼,结果就被发现了:“有事吗?”   久保浑身一僵,紧张道:“没有……就是稍微有点好奇……这是礼物吗?”   因为包装精致才会猜测是礼物,但是五条先生已经自己拆开吃了,所以应该——   “对啊。”   ——不是礼物吧………啊??   面对久保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丝毫不心虚:“是礼物,生日礼物。”   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忽地牵起一抹坏笑,故意前倾在久保耳边说,“而且就是明天,是我的生日哦。”   ……   不是吧?!   自己给自己买生日礼物也太惨了吧!   而且——   “您的生日不是在年末吗??”   五条悟挑眉质问:“谁说的,是明天啊。——既然你都问起来了,那就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   “不然会揍你哦,揍到住院的那种。”   久保:“……”这个人究竟是哪里来的魔鬼!   很快到了高专,满脸悲愤的久保连再见都没说就直接跑掉了,五条悟站在原地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逗弄过别人以后心情极为舒畅,忍不住就想找认识的人分享一下——   “硝子,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家入硝子正坐在办公桌前写文件:“什么事?”   他压根儿不见外,直接从旁边拖了一张椅子坐过去,神秘兮兮道:“我明天生日哦。”   硝子抬起头:“?”   “真的哦,这是我专门买来犒劳自己的生日礼物,这一年真是辛苦我了。”五条悟振振有词。   她狐疑地打开手机,看着备忘录里的内容:“你生日不是十二月吗?”   “是明天,十二月是骗你们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明天是安娜的生日。”家入硝子收起手机,继续低下头写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九月十五。”   “……”五条悟的笑容收敛起来,礼物盒随手丢在桌上,“你们关系有这么好吗?这个都知道。”   “偶尔能聊几句。”   “哇噢,只是聊几句就能知道生日了吗?”   不太懂他在阴阳怪气什么,家入硝子停笔整理文件,叠好后站起来,“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问不就知道了。”   走到储物柜前,打开,“她当时说——”   忽地停顿了,嘴唇轻轻一抿。   “说什么?”五条悟单手托脸,侧头看她。   把文件放进储物柜,关上,目光清冷地看向五条悟:“你答应陪她过生日,她很期待。”   “……”   谁也没有说话,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五条悟垂眸看着实木桌面清晰的纹路,忽然问道:“硝子,你有想过死掉以后的葬礼是什么样的吗?”   家入硝子:“没想过,应该是火化以后中规中矩地让人念一段悼文然后下葬吧。”   他撇了撇嘴,不屑道:“你真无聊,搞这种东西。”   硝子:“都死了谁还管无不无聊啊,我又看不见。”   没管她的话,他自顾自说道:“这几天我有仔细想过。”   支出一条长腿,另一条腿弯曲起来,“来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必须念一段对我的夸奖作为悼念哦。”   她收拾桌面的动作停住,忍不住打击他:“那样的话大概没有人会去你的葬礼了。”   五条悟笑嘻嘻地回答:“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   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他突然又往后一仰倒在椅子靠背上,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我已经把葬礼都想好了,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为什么直接走掉了?”   没人回答,五条悟又认真地问了一遍:“硝子,为什么她直接走掉了?”   家入硝子把挂在门边的白大褂夹在腋下:“不知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我先去实验室了,不要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疯。”   然后走出去,又反手带上门。   五条悟肩膀一松,上半身伏在桌面上,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极为讽刺。   目光移向那盒包装漂亮的手工糖,眼神意味不明,半晌才低声自语:“……我不了解。”   被空调风吹得心里有点闷,又懒得起身拿遥控器,只好手动把空调风挡在无下限外面。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这才不情不愿地接通:“老师?”   “鸟取县?我不想去那个地方,你找别人吧。”   “无论怎样都不想去。”   “……”   “都说了不想去……”   ……   ……   结果他还是去了,因为的确没人能接鸟取的任务了,夜蛾老师也说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是不会叫他来的。   就差直说——我知道你的挚友和女朋友都在这里消失了,但实在是没人了。   五条悟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根本不是对鸟取有什么想法,他只是……   粗暴地清理完任务地点的所有咒灵,坐上辅助监督的车,面色冷淡:“去杰消失的村庄。”   辅助监督:“啊?哦、哦,好的……”   ……   ……   只是会忍不住回到那个地方。   ……   ……   村民们都决定放弃这里搬去隔壁的村子,所以这片废墟还是十几天前的样子,就连被他整个人砸进去的那个坑都没变。   五条悟往那边走了几步,陡然停下了,脊背微微弯曲着,认真问自己:“有必要吗?都骂你是废物了。”   又立刻理智地反驳自己:“不过是你先说了一些过分的话,还把那个东西当面扔掉了。”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住了:“但是她做的不是更过分吗?”   “……”沉默半晌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好放弃了,“算了,她的性格有问题你也不是才知道。”   自言自语了好半天,忽然想起背后好像还跟了个人,转头就看到辅助监督愣住的表情。   “转身背对我,在我发话之前不能转回来。”五条悟颇为核善地开口道,“否则就让你在医院里躺半年,知道了吗?”   辅助监督果断转身:“……请放心!”   有六眼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走过去蹲下.身,刨开干巴巴的泥土,露出躺在下面的菱形纽扣。   快要触碰到它时,眼前骤然闪过安娜轻蔑的眼神,伸出的手直接僵在半空,又慢吞吞缩了回来。   难得地,流露出些许茫然:“……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要做贼一样在这里干这种事?   有意义吗?   ……   好吧,意义根本不重要,只是单纯觉得丢脸。   他认命地一把抓起那枚纽扣,像是自我安慰:“来都来了……”   不带点什么东西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回到车里,辅助监督本来是负责把他送回高专,因为快到十二点了列车只剩最后一班,赶过去也来不及换乘了。   但在经过热闹的街道时,五条悟喊停了,让辅助监督自己回家。   后者犹豫道:“但是您……”   拉开车门走下去,眼神扫过辅助监督:“我明天再回去。”   “好吧。”认命地驱车离开。   五条悟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约出来吃夜宵的高中女生,相互推搡着上前询问他的联系方式。   “不行呢,女朋友会不高兴的。”说着还翻出了相册里的照片。   尽管知道他有女朋友后有些失望,女生们还是很有礼貌地祝福他们能够感情融洽。   歪了歪头,在那堆女生走远后,五条悟才笑道:“嗯……感情融洽?好像也不行呢。”   街尾的位置有一家小小的冷饮店,主要卖的不是最近流行的果茶,而是自己家里煮的酸梅汤。   用小巧的白瓷碗盛上一小碗,丢进几块碎冰,碗壁会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这一幕很有趣。   五条悟也走进去了,不过问了别的饮品:“您好,可以碳酸饮料加冰块吗?”   想来这样问过的人不在少数,店家习以为常地拿出一只瓶装饮料,问道:“可乐可以吗?”   “可以啊。”他单手托着脸,看着老板往白瓷碗里倒可乐,又丢了几块碎冰,不过因为气泡的缘故,碎冰没有再碰撞出当啷的声音。   五条悟忽然觉得有点可惜,连带对这家店的兴致也不高了,但他还是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打算把可乐喝完。   墙面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上面在放爱丽丝和疯帽子最后分别前的对话。   金发的爱丽丝蹙起眉问:“疯帽子,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呢?”   深暗的云层卷成可怖的漩涡,整个世界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开来。   但疯帽子只是微笑着,眼神透过她,像是在看当初那个六岁的孩子。   他说。   “我也没有答案。”   ……   ……   五条悟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没融化的冰块送进嘴里嚼着,情绪平平:“碳酸饮料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到达零点,他勾着嘴角拍了一张空碗的照片,点开了十几天都没碰过的那个通讯号码:“图片”   聊天气泡旁边的“正在发送”闪了好几下,最终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发送失败”。   “不能怪我哦。”五条悟收起手机,起身离开,身后小小的店面被他甩得越来越远。   忽地,他想起了被自己落在硝子办公室的那盒手工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   “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以后,久保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屈服。   他拿出了手机,选择五条先生,发送了消息:[生日快乐]   几秒后,鲜红的提醒出现,“发送失败”。   久保:……我被拉黑了??   久保:五条先生,您礼貌吗???   -   乌鸦像写字台其实是作者玩的一个双关语,但我比较喜欢这个“因为喜欢你没有道理”浪漫的解释,就当是这个意思吧~ 第42章 游乐场07   这里是流星街的八区, 街道环境相对后几区来说更加干净,偶尔还能看到几间垃圾处理厂,穿戴防护服的人在厂里分拣回收垃圾。   夏油杰从死斗场出来后, 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奇怪。   经常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地方, 眨眼的周期极长, 眼球几乎不转动,眼神也没什么焦距, 像是在出神。   但是在看见垃圾处理厂时, 他却像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投去了些许注意力:“这里也有工厂吗?”   这不是废话吗?   古怪地扫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有啊,不然垃圾怎么处理。”   “那其他类型的工厂也有吗?”   我点头,指了指流星街内区的方向:“有, 要再里面一点。”   夏油杰神色微顿,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以为这里肮脏贫瘠, 所以不可能有先进的设备对吗?”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相当于是默认了。   我倒没有因为他的观念生气,毕竟他是见过十三区的环境的,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存在阶级差异的, 越往里走, 环境就越趋于正常。你不是有会飞的咒灵么?坐上去飞高一点就能看到了。”   夏油杰一愣, 忽然想起他其实是见到过的, 在刚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   当时就坐在飞行咒灵的背上往下看, 整片土地就像一个巨大的圆,越靠近圆心的位置垃圾越少、街道更干净。   我总结道:“越有实力和权力的人就越往内区走,相应的也会得到越好的环境, 很公平。”   经过一堵矮墙时,突然从另外一边窜出两个尖笑追打的小孩,跑在前面的那个孩子根本不看前路,只知道回头盯着自己的同伴。   眼看就要撞到我身上了,直接单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往上一提:“小鬼,看路。”   被拎起的孩子四肢垂在空中,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势,发现我甚至懒得警惕他以后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好的。”   五指一松,小鬼掉到地面上后立刻一个前滚翻,和同伴一起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看我。   “不长记性。”我冲那个小鬼做了个鬼脸,吓得他扭头就跑。   夏油杰注意到这一幕,迟疑着问我:“我以为……你会威胁他?比如再有下次就杀了他?”   唔,是觉得我态度太友善了么?   把挡住视线的碎发撩开,我说道:“我会威胁古里是因为他在挑衅我,但这个小鬼不是,更何况他身上穿的是福利院的衣服。”   “这里也有福利院吗?”   “有,专门照顾小鬼,但是只到六岁。六岁以后就会被赶出福利院独自生存。”   夏油杰神情染上惊愕:“六岁?在这种地方独自生存?”   “有什么问题吗?”我疑惑地看着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而且大部分成年人都不会和孩子争抢食物,因为孩子是珍贵的资源。”   “……离开福利院以后他们都能活下去吗?”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乐得咧开嘴角,“能活1/2已经很好了。你知道流星街每年有多少弃婴吗?”   没等他回复,我就比了个数字:“六万。几乎全世界的弃婴都会被扔到流星街,还不包括残疾婴儿,因为他们根本撑不到流星街。”   夏油杰看起来想说点什么,但又没开口,只是眼神沉沉地看着那两个孩子跑远的方向。   我想着他刚才的语气,有些猜测,好奇道:“你是替那些小鬼感到悲哀吗?”   他没有回答,看来真的是这样。   噗嗤一声笑了,我开口问道:“不是吧?你也太伪善了,一边说要杀光所有普通人,一边又看不惯这种优胜劣汰的现象……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   怎么想的?   夏油杰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堆起来的深灰色的云就像他被包裹起来完全看不清的真心。   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现在不知道。”   我没想到他会给出这种答案,纳闷道:“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不是说想杀光所有普通人吗——为了迎来没有咒灵的世界?”   他沉默了下,艰难开口:“咒术师是不会溢出诅咒的,但普通人会,如果没有普通人……”   “说起来那天你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我骤然出声打断他,“假如你杀光了普通人,但是身为咒术师的同伴生出的后代是普通孩子,你要怎么办,杀了吗?”   毫无波动的眼神看过来,直直盯着我,黝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如果同伴不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呢,你又要怎么办,把同伴也一起杀了吗?”   我是真的好奇,这个人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吗?不会根本没考虑过吧。   仿佛过了几分钟,又仿佛过了几个小时,夏油杰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打碎了眼前厚厚的屏障,流露出触手可及的茫然。   “……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   啊,果然没考虑过。   心里涌上一股失望,我无趣地撇开眼:“所以就是一时兴起随便定的目标啊,根本没想过以后。”   “不是兴起。”夏油杰陡然停下脚步,单手捂住眼,弓着脊背,声音沉得像是从绝望的心底挣扎出来的,“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管怎么努力都祓除不干净的诅咒,永远都死在咒灵手中的同伴,毫无感激之心的弱者……我已经看不见出路了。”   我歪了歪头,完全理解不了他的痛苦:“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   “诅咒祓除不干净,不是很正常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你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吗?”   夏油杰张了张口,没有回答,捂着眼睛的手更紧了,指腹隐约陷进了太阳穴的皮肤里。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毫无火药味的对话,第一次是他在我家门前问我杀掉34个人是什么感觉。   “不过你好像一直都这样,在心里拔高咒术师的地位,并且把自己放在救赎者的位置上……这样会让你感到满足吗?”   实在搞不懂他怎么想的,我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有特殊的癖好还是单纯的变态呢?”   “……!”他放下手,震惊地看着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归类,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两个形容有区别吗?”   嗯?   我迟疑道:“有吧,感觉变态是没救了。”   夏油杰:“……我不是变态,也没有特殊的癖好。”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是……咒术师都是这样做的,把诅咒的危险全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你们有相应的规定吗,规定必须这么做?”我眼神晃了晃,果断道,“不当咒术师不就行了,真麻烦。”   “……即使我有咒力?”   我更莫名其妙了:“这就是一个职业而已啊,武力值高的人必须当保镖吗?”   “……”他的脸上闪过几分挣扎,“可是……”   忽地,四道身影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从所有大方向拦住他的去路。   “啊,对了。”我忽然拍了下手,吐了吐舌头,“忘记告诉你了,这些是你那天杀掉的念能力者的同伴,来找你报仇的。”   夏油杰警惕地召唤出咒灵:“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得到消息?”   “因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啊。”我理直气壮。   夏油杰:“……?”   “我答应过会帮你变强,可是出了点意外导致你没有得到足够的战斗经验,这是补偿你的哦。”   夏油杰:“……那我谢谢你?”   我纵身往后跃开,火速跳离他们彼此的攻击范围:“不客气,好好享受!”   他没空回答我,那些拦路的人已经集体冲上去了,刚才站着的位置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其中有两名都是念能力者,能力有点麻烦。   兴致勃勃地找了个视角好的高处准备观察夏油杰的动作,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了电流信号的杂音,像黑泥每次进入我脑子时会出现的声音。   我愣了愣,几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唤道:“土豆?”   滋滋滋响了半天,一年多没见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但却多了几分冰冷的恼怒。   【你竟然私自使用碎片带夏油杰过来了!】   【你知道重新收集这些碎片要花多长时间吗!】   没想到它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责我,原本惊喜的心情陡然沉了下去,它还在继续——   【随便浪费碎片,你真的想把圣杯拼好吗!】   平直无波的机械音在愤怒时竟然带了点奇异的语调,但我现在没兴趣关注这个,几乎是在瞬间我就抓住了它话语中的漏洞。   “你怎么知道我带夏油杰回来了?”我骤然开口。   喋喋不休的指责声戛然而止。   仿佛明白了什么,我低声笑道:“如果你是陷入沉睡,那醒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你是怎么知道我带走夏油杰了呢?”   “你根本没有沉睡,对吗?你是去了其他地方。”   半晌它才出声,却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因为你是私自使用碎片,没有我的帮助,导致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紊乱了,流速完全不对等】   不愿意回答吗?   我明白了。   “说起来,那个知道圣杯存在,脑门有缝合线的家伙给我送了很多圣杯碎片的信息,你是去他那里了吧。毕竟只有你才能察觉到碎片的气息。”   明明还需要我收集碎片,又专门跑到其他人身上。   你在图谋什么吗?   【而且夏油杰也不能在这边呆很久,三天后他就会自动回到那边,你这次完全是得不偿失】   “我不关心夏油杰能待多久。”眉眼弯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是去那个人那边了吗?”   黑泥再次沉默了。   我蹲坐在地上,托着脸笑了。   不就是去其他人那里了么,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么?   “没关系。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都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做。”我微笑起来,视线投向十一区家的方向,“但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帮你拼好圣杯,你帮我实现愿望。”   “完全复活安,包括身体、灵魂、精神、记忆在内的所有,都必须是他。”   【不会忘记的,这是约定】   它似乎也笑了,声调透出几分诡异:【你当初切割灵魂,把我也除去了一半。现在你的灵魂融合了,我终于也恢复原状了,不再是之前那副蠢态了】   ……蠢态吗?   我想着之前跟我插科打诨的黑泥,勾了勾唇,眼里平淡无波:“是吗。恭喜你了。所以要叫你什么,还是土豆吗?”   【不要叫我那种蠢名字。我是恶意,人类之恶】   果然,又变回最开始那副恶心的嘴脸了。   我嗤笑道:“知道了,中二病。”   【……住口】   没理会它的愠怒,我垂下眼帘,双拳逐渐收紧。   黑泥不知道我并非人类,更不知道我的本体是欲望聚合体,能吞噬万物,包括所谓的人类之恶。   我不在乎它有什么阴谋,哪怕是想联合其他人一起对付我也无所谓。   我只想复活安。   不管用什么办法。   ……   ……   不要骗我。   如果骗我……   我一定会舍弃这副人类躯壳生吞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此世全部之恶,有改动OAO   【安娜过去番外】   养大我的人发生意外死掉了,连遗体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余烬都找不到。   ·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六区的商店里买糖果。赶来报信的人嗓门很大,声音拉得又破又高,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锣被敲击时发出的声音。   ·   他的声音很难听,我不太喜欢。   ·   但是他的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欢,那双在泥潭里挣扎陷落的黝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恶意和贪婪。   ·   商店里原本还算平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热闹的环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倏地安静下来,隐晦粘稠的视线如附骨之疽般紧紧抓在我的身上。   ·   脸、胸口、屁股这三处的视线是最多的。   ·   我很喜欢人类,我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不同的情绪,嫉妒、愤怒、害怕、恐惧……崩溃等等,不过我不能理解他们对于身体的欲/望。   ·   当我第一次干掉对我抱有发泄欲的家伙以后,我问过老头子——   为什么人类会对身体产生欲/望?   ·   他当时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原因,东拉西扯的。   本来我也只是普通好奇,但他一直在尴尬地遮掩着什么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所以我变成了十分好奇。   ·   结果他居然拔腿就跑,害我追了三条街。   ·   是珍贵的不能告诉我的东西吗?是只有人类才会有吗?真好啊,我有一点羡慕。   ·   “如果是你珍藏着的不能告诉我的东西,那我就不问了。”   好不容易追上他之后,我安慰性地说了一句,谁知道他的表情更奇怪了,就像吃了过期腐烂的面包一样整张脸都绿了。   ·   我很喜欢人类,但我更喜欢老头子。他的身上有着自信、畅快、洒脱、温柔等等正面的情绪,虽然他总会鬼鬼祟祟地嘀咕“强者的气量”这种我不懂的东西,但是并不讨厌。   ·   呆在他的身边,我就能更像人类了。   ·   “啪嗒。”   鲜血淋漓的肉块垂直掉落在地上,我回过神来,看着如同被压路机碾过的残破的现场,对售货员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   ·   售货员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解开了念能力构成的防护罩,抓起桌子上的旧书看了起来:“修理费3W戒尼,清理费8w戒尼。”   ·   可恶,狮子大开口的混蛋,早晚废掉你。   ·   我从怀里摸出一双特质的手套,老老实实在一堆残渣烂肉里面寻找钱包。   ·   “呃…嘎…”   靠近门的肉块堆里发出了残缺断续的动静,我走过去翻开堆在上面的半截躯体,露出躺在最下面挣扎的人。   ·   啊,是那个报信的人,没想到还活着。   ·   他的脸上本来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处漆黑的空洞,还有鲜血糊在眼眶周围,嘴里也在不断涌出鲜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像是临死挣扎的声响。   ·   “那是安的徒弟哦。”售货员突然提醒了我。   ·   我蹲下身,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人的脸:“唔……是吗,我不记得了。”   ·   刚才这个人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恶意,才不过几分钟而已,那些恶意全都变成了恐惧与绝望混在一起的扭曲表情。   ·   “没关系,老头子不会怪我的,他已经死掉了。”   我抬手拧断了他的脖子,后知后觉地想到:就算没死,他也不会因为杀掉了一个对我抱有肮脏念头的人而怪我的。   ·   售货员握着旧书的手微微一动,大拇指刮著书页往后翻了一页,连眼神的余光都没有投过来,轻描淡写地:“喔,好吧,别再弄到店里了,我清理也很麻烦的。”   ·   “已经弄到了。”   “啧,再加1W戒尼。”   ·   我搜出了所有还算完整的钱包,堆在柜台上,翻出了12W戒尼的钞票,顺便把剩下的钱塞进了自己的钱包:“要清理干净哦,我下次还会来买衣服的。”   ·   售货员敷衍地嗯了几声,收起了钱,示意我可以滚蛋了。   ·   我踩着满地的鲜血看了一圈周围,发现大部分好看的衣服都沾上了血渍,只能遗憾地在售货员“喂不要再到处踩了啊!”的骂骂咧咧中离开了商店。   ·   然后,我要去十区,找到老头子残存的骨头。   ·   火焰是烧不化骨头的,只要还有骨头我就能想办法让他活过来。   ……   ……   十区的老大卢布斯是变化系的念能力,绝招是【灵魂灼烧】,即用念制造出可以把一切烧为灰烬的火焰。   ·   我闯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搞一个恶心的拍卖会,拍卖的商品除了稀有物品外全都是人类,漂亮的、畸形的、念能力奇怪的、奴性重的、不停反抗的……各种各样的人类。   ·   我不关心这些,从后备区踹开通往拍卖台的门,瞬间出现在拍卖师的身边。   ·   “嘎吱。”   拍卖师的颈椎折成九十度,脸上还挂着因为看到陌生人而惊讶的表情,我松开手,他的身体立即不稳地倒了下去。   ·   “怎么回事?!”   “保镖!保镖过来送我出去!”   “卢布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   我捡起落在拍卖台上的话筒,拍了拍收声口,大厅周围的音响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嗯,还能用。   “喂?安在这里吗?”   ·   参加拍卖的肥猪们全都在忙着逃命,没有人搭理我,本来还算大的出口硬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   突然一团灼热的气从斜上方朝我飞过来,我微微侧身躲开。硕大的火球擦着我的耳朵撞进了身后的木板,哐地炸开一个洞,滚烫的火焰顺着挂帘唰地一下烧了起来。   ·   “怪物,不待在你的十一区发疯,想在我的拍卖会做什么?”   二楼的观众台站出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对狭小的三角眼镶嵌在堆满了横肉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狡诈了。   ·   我用力一蹬跳上了二楼正对面的位置,举着话筒:“我来找安,他在哪里?”   ·   卢布斯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咧开大嘴,泛黄发黑的牙齿暴露在灯光下:“当然是……”   他手一挥,数团灼热的火焰同时从不同的方向砸了过来。   “地狱啊!”   ·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实力一般的人总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不过他的念能力烧起来还挺麻烦的,整个环境热得要死。   ·   卢布斯的属下全都涌了进来,我速度极快地穿梭在人群里,他不停释放着拳头大的火焰想打中我,但全都砸在了他的属下身上。   ·   他这种速度怎么可能碰得到老头子。还说什么在地狱,是在做梦吗?   ·   我踩着人头跃到他的身后,抓起他后衣领就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落地后凝出念剑直接砍掉了整个屋顶。   屋顶碎成几大块滚落进拍卖会场,瞬间淹没在火海里,全场只剩“噼啪”的火焰爆炸声,连他的属下被烧的惨叫都听不到。   ·   “你太慢了,火焰是烧不到我的。”好心解释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安在哪里?”   ·   他再次笑了,藏在背后的手臂猛地抽出——不是刚才那种自大嚣张的笑,而是奸计得逞的笑:“去死——啊啊啊啊!!”上扬的语调骤然变成惨叫。   ·   直接扯断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刚凝聚的火焰立刻顺着手腕席卷上来吞没了断臂。   ·   我开始不耐烦了:“不要再耍花招了,安在哪里?”   ·   “死了啊!不是都说了吗,在地狱啊!”卢布斯喘着粗气冲我吼道,“被我的念能力烧得一干二净!”   ·   ……   ……念能力?   ·   普通的火的确是烧不化骨头的。   可如果烧掉他的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念能力呢?   ·   “轰!”   拍卖会场的支柱再也经受不住火焰的炙烤,从上至下覆巢毁卵般倒塌下来。   ·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了一瞬,周围鳞次栉比的建筑仿佛全都倒退着离我远去。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刹那,我垂眸看向指尖,略微茫然地用左手去握住右手的手腕迫使它安静。   ·   手……为什么在抖?   ·   明明已经呆在火场外面了,我却觉得比在火场里还要呼吸困难,喉咙好像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空气艰难地从缝隙中流通供氧。   ·   吸了一大口硝烟,灰烬在我的喉咙里翻滚涌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你怎么碰到他的?”   ·   “有个叫鲁斯比的家伙……他曾经收养过一段时间,那个家伙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用念能力控制住他了。”   ·   火焰灼烧的声音也逐渐离我越来越远,我用力摇了摇头,耳道深处响起某种尖锐的金属音,又长又细,反复徘徊在深处不肯停歇。   我记得刚变成人类时忘记吃饭,贫血倒在地上后耳朵里就是这种声音。   ·   但我现在一直有好好吃饭。   为什么还是贫血了?   ·   胸口也重得像压了一块看不见的巨石,怎么也没办法挪开它。胸腔里不断往外涌着奇怪的感觉。   ·   愤怒?憎恨?   ·   不对,都不对。   更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闷的……痛?   ·   我没有受伤啊,为什么会痛呢?   ·   卡住了卢布斯的脖子,手劲无意识加大:“为什么要杀他?”   卢布斯的脸因为缺氧而痛苦地皱成一团:“咳…他的手里…有液态矿石。”   ·   液态矿石,七大美色之一,矿体坚硬,呈水蓝色,夜间会发出微弱的淡冰蓝光辉。生成难度极高,成功保存的世上只有极少数,因此有价无市。   ·   “——!”   我的心情突然暴躁起来,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脖子摁在地上,头骨和地面碰撞发出沉沉的响动。   ·   “他的液态矿石是打算送给养女安娜的。”我一点点加紧了手里的力道,享受般看着对方痛苦窒息的表情,身体里流动的已经不再是鲜血,而是某种无言的怒火,“我就是安娜。”   ·   可很多人只知道我是十一区的怪物。   ·   卢布斯痛苦地张大了嘴,仅剩的右手无意识地挥舞着,似乎想再说点什么。   ·   “你最爱的人露易丝,还有你们的孩子乔比,对吗。”我猛地松开手,嘴角忽地拉开一个诡异的笑。   ·   凭什么我重要的人死了,你重要的人还活着?   ·   他登时被禁锢在原地,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中骤然涌出无穷无尽的恐惧:“……你要干什么?!”   ·   “卢布斯,给我右手。”   “不行、不行!”   ·   “卢布斯,给我双腿。”   “矿石被他带走了!我什么都没拿!”   ·   “卢布斯,给我肝脏。”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   我说出了最后一次强求,“卢布斯,给我心脏。”   ·   卢布斯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他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断定一定会发生极度恐怖的事情!   ·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被拉得很开,仿佛笑容咧开到了耳根:“他们会和你一样,像这样——”   ·   “不!!求……”   ·   “嘭——”   我虚握的双手同时张开,比了一对绽放的手势,腥臭的血雨从两米高的地方淋落下来。   “炸成烟花。”   ·   ……   ……   ·   我能完成别人的愿望,很多很多愿望。   ·   可我救不了安。   治愈类许愿必须接触被治愈者,他已经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了。   ……   现在没有人会爱我了。   ·   蹬开僵硬的手,踩着满地的血水走出了卢布斯的老巢。   ·   几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大厅只余下地板被踩踏时混杂着水声的“啪嗒”声,细碎的肉渣卡进缝隙里连带鞋底都被染上了一层血红。   ·   好累啊,想回家了。   ·   从十区到十一区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见,我独自走过了整个街区,踏着暗金色的余晖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漆黑的阴影顺着铁门关闭的角度一点点从顶部沉没进地底。   ·   房子内部空荡荡的,东边的房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每天早晨朦胧的光都会穿过阴沉的云层照进来。光源能照到的地方摆了一张躺椅,老头子总喜欢坐在上面打瞌睡。   ·   我安静地看了躺椅一会儿,绕过它踩着破旧的木质楼梯回到二楼卧室。   ·   卧室里堆了很多旧玩偶,柜子、地板、桌子、床脚全都有。我躺在床上,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角落生了一张新的蜘蛛网,边缘盘踞着一只虎视眈眈的三眼蛛。   ·   人类……   是真的会死的。   ·   就像火会熄灭,湖会干涸,太阳会升起、落下那样,人会死去。   ·   只有欲望是永生不灭的。   只要还有生灵存在,它就永远不会止息。菟丝子会伸长手脚,用柔软韧性的枝条紧紧缠绕着宿主,直至吸干所有生命力与养分。   ·   欲望也是。它与生灵相伴而生,相伴而死。   ……   ……   我很喜欢漂亮的宝石,安答应在十八岁生日时送我一块世界上最漂亮的液态矿石。   晶莹剔透,冰蓝色的冷光熠熠生辉。   ·   是因为宝石你才会死吗?   那我不要宝石了,我不想要你死,你能回来吗?   ·   “爸爸?”我缩在床角,茫然无措,“你能回来吗?”   ·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   我要找回安的躯体,复活他,带他回到黑暗大陆。到时候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我们可以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   只要找回安的遗体……   ·   昏暗的角落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一块形状奇异的碎片悬在空中,忽明忽暗的光亮中一只猩红的眼睛出现在碎片中央。   ·   【———————】   杂乱无章的怪异语调直接浮现在脑海里,明明是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却莫名能够理解它的含义。   【坠入困境的囚徒,你的愿望是什么】   ……   ……   利用我也没关系,付出与回报不对等也没关系。   ……   ……   “我想要……”   “复活我的爸爸。” 第43章 游乐场完   安总是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奇怪话, 他说他的全名不止是安,而且发音和猎人世界完全不一样。   他教过我一次,我尽量学着他的发音说出来了, 结果他乐得哈哈大笑。   “果然教外国人说中文很奇怪!”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疑惑道:“中文是什么?”   安的笑声渐歇, 用一种当时的我看不懂的眼神眺望远方:“是我家乡的语言。”   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眼神所蕴含的感情叫思念。   “安的家乡在哪里?我想去。”我当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说的家乡肯定在流星街外面, “我们可以坐飞艇过去。”   安扑哧一声笑了, 语气非常温柔:“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连飞艇都到达不了。”   我睁大了眼,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远的地方。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飞艇也到不了黑暗大陆啊,说不定安也是其他大陆来的呢。   “那安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流星街呢?”我拢住自己的膝盖, 歪头看他。   “当然是为了——”   他笑容灿烂地咧开嘴,指着背后坐在窗边烤肉的吉米, “遇见吉米。”   吉米:“好恶心,别带上我。”   安的笑容不变,转动手腕,指向蹲在废旧电子零件里的侠客:“遇见侠客。”   侠客:“嗯?可以噢。不过安,零件有点缺失了, 组装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小幅度转动的大手忽然落在我的头上, 我仰起脸透过指缝看他弯弯的眉眼, 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他的眼睛里落地生根, 铺成一条熠熠生辉的星河。   “最重要的是, 遇见最可爱的安娜。”   ……   ……   真的吗?   我是…最重要的吗?   胸腔忽然涌出了无数奇异的情感,反复冲击着我急促跳动的心脏,嘴角无法遏制地上扬。   我好开心。   根本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开心。   猛地往前扑进安的怀里, 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地蹭蹭,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欢欣雀跃。   “安也是哦!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失笑地把我抱在怀里,“真的吗?那是我的荣幸哦。”   我兴奋得脸颊红红的,抬起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吉米握着烤串眼神鄙视地看向这边。   吉米:“呕。”   侠客也从零件堆里爬出来了,凑到吉米身边抢了一根烤串,咬了一口后说道:“的确有点恶心了。”   串肉的木棍一晃一晃的,精准地指向我。   可恶。   这两个混蛋。   我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郁闷地把头重新埋回安的怀里:“安只喜欢我就好了,不要管那两个混蛋。”   吉米:“不要再说了。”   侠客:“都要吃不下肉了啊。”   我瞬间跳了起来:“现在就杀了你们!”   “哈…哈哈…不要把家拆了啊…”安无奈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又小声地自言自语,“不过小孩子活泼点应该是好事?”   轰!   刚补好的屋顶瞬间被砸出一个大洞。   安:“……”   安:“都给我滚下来!”   ……   ……   细微的扑腾翅膀声惊动了我,失神的双眼渐渐回归现实,视线下移看见一只停在我面前梳理羽毛的小型鸟。   沙黄色的身躯,脸颊和尾部都是黑色,羽翼的外圈也是黑色。   “这里也有鸟吗?”   身后陡然响起男声,小鸟立刻拍翅而飞,迅速在空中变成沙黄色的小点,然后越来越远。   “是漠即鸟。”我转过头去,看着略显狼狈的夏油杰,“主要栖息在戈壁滩的小型鸟。”   顿了顿,我补充道:“烤起来很好吃。”   夏油杰:“……”   他的发型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波及、看起来异常凌乱,此时嘴里正咬着橡皮筋,双手放在脑后拢起长发。   “你进步得很快,看起来没受什么伤。”我扫了一遍他沾染血迹的部位,点评道。   “嗯,我自己也感觉到了。”夏油杰语气平静地说道,“从腹部被打穿一个大洞进步到全身被开无数个小洞。”   ……是吗?   一时之间分不清他是讽刺还是真心话,索性丢开不管。   我好奇地问:“反转术式能恢复流失的鲜血吗?”   “可以。”   “好方便啊,我也想学。”   他想了想,说道:“你用的是那种叫念能力的东西吧,不是咒力的话没法学会的。”   “是啊,我学不会。”羡慕地盯着他,我感叹道,“我没说错吧?你会变强的。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感谢我?”   夏油杰:“……谢谢。”   的确学会了很多,甚至连反转术式都学会了,这一声道谢是应该的。   但很奇怪地,好像又不是特别感谢。   他挪开视线,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栖息在戈壁滩的鸟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说过吗。”我目光转向遥远的流星街外围,“流星街外面是沙漠和戈壁滩。”   十几万平方公里的荒芜之地,随时可能卷起的沙尘暴,彻底隔绝了流星街与外界。   这里对夏油杰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理所当然地,他也会好奇流星街以外的地方。   “外面是什么样的?”   “有繁华的地方,也有很普通的地方。”我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果断道,“但没有哪一个地方比流星街更特别。”   夏油杰:“……”不用说也知道。   “你想去外面看看吗?”我改成盘腿坐的姿势,单手托着脸看他。   他环视了一圈附近破败的老旧建筑,点头道:“如果可以的话。”   “唔,今天没有飞艇过来,不能抢呢。”   “……抢??”   我眨了眨眼:“只能用你的咒灵飞出去了。”   此刻,这位能够操纵咒灵的术师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直接答应了:“可以啊。”   我啊了一声,又补充道:“再把你那只储物咒灵拿出来,装点食物和水进去。”   他心里顿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还需要带上补给,很远吗?”   “飞艇要十个小时才能去最近的都市,咒灵飞的话大概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最近的小镇吧。”   “……十几个小时?”   “对啊。还有,一会儿你要坐前面。”   “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风会很大。”   夏油杰:“……”谢谢你的诚实。   ……   ……   夏油杰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操纵咒灵飞越将近数千公里的沙漠,还时不时要绕路躲避即将出现的风暴。   身后还有人偶尔蹦出一句充满遗憾的抱怨:“又绕路了噢,花的时间会变长。”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语气低沉:“再抱怨就下去。”   我不再出声,裹着厚实的外套侧躺在咒灵的背上。   耳边全是喧嚣的风声,杂乱无章,吵得根本睡不着,却能让我的内心平静下来。   黑泥重新出现之前我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它回来了,而且还变回了最开始那副讨厌的样子。   陪伴了我许久、会跟我开玩笑的土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讨厌的自称人类之恶的东西。   那个瞬间开始,我突然就不喜欢安静的环境了。   如果太安静的话,我会觉得……   有点寂寞。   ……   ……   彻夜未眠的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小镇,现在是早晨八点,还没什么店铺开门。   我舒展着僵硬的四肢,幽幽地叹息:“真是辛苦我了。”   夏油杰顶着浅淡的黑眼圈,闻言无语道:“到底是谁辛苦啊。”   “这里是流星街人出来后最先抵达的小镇,所以也是最乱的,经常会出现抢劫事件。”   我打了个哈欠,“如果你想看更繁华的城市,要再飞一段路。”   他果断拒绝:“不用了。”   “那就去长鼻子的酒馆坐一会儿吧。”我率先迈开步子在前面领路。   坐一会儿?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夏油杰的疑问在心里转了一圈儿,没问出口,只是提步跟上。   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翻过竖着尖刺的高墙,再搬开挡路的铁箱子,露出藏在后面的密码锁门。   输入密码,门锁上的红光瞬间转绿,我推门进去的同时回头嘱咐夏油杰:“把铁箱子搬回来,不然长鼻子会生气的。”   于是夏油杰又召唤出两只咒灵搬箱子。   穿过阴暗走廊后钻出小门,入目就是酒馆的大厅,面积不算特别大,但墙面上摆了品种繁多的酒类。   我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从下面摸出一瓶碳酸饮料,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嗯,没过期。”   夏油杰似乎有点震惊:“为什么酒馆会有饮料?”   “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我是老顾客。”我从消毒柜里摸出两只杯子,“你要喝什么?酒吗?还是果汁?”   ……所以酒馆为什么还有果汁?   已经不想吐槽了,他无力道:“果汁,谢谢。”   摆好杯子,我把果汁推到夏油杰面前示意他自己倒,然后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碳酸饮料,趴在桌子上盯着玻璃杯里透明的气泡不停浮出水面再轻轻炸开。   夏油杰喝了一口果汁:“你来这里是想休息一下吗?”   我摇摇头,继续盯着玻璃杯里的气泡:“不是。本来是打算带你去天空竞技场的,但是现在没时间了,就随便来喝点东西。”   “为什么没时间?”他伸手要再去拿杯子,却出乎意料地摸了个空。   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变得透明了,径直穿过了玻璃杯。   “因为你要回去了。”我偏头看他,“到时间了。”   他收回手,从墙面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现在这副奇异的模样:“……不可思议。”   我盯着他,陡然问道:“你记住流星街的规则了吗?会把那边的社会也变成流星街这样吗?”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我,良久,才回答:“记住了,但我不会。”   “是吗,那我不是亏大了吗。”我垂下眼帘,小口小口地啄着饮料。   “算了,不改变社会也无所谓,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我勾起嘴角,眼里闪着恶意的光,“你现在回去说不定真的能杀掉所有普通人了,加油。”   “……”他垂眸看着自己越发透明的双手,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流星街出现了怪物,你会出手保护普通人吗?”   “我会出手,但不是为了保护人。”我放下杯子直视他,“是为了保护那片土地,我的家乡。”   “流星街人不需要保护,他们同样会为了脚下的土地献出生命,不要拿你们那边的社会来衡量流星街人偏执又纯粹的感情。”   夏油杰一怔,“抱歉。”   身影彻底消失。   我双手捧着玻璃杯,垂下眉眼,嘟嘟囔囔:“早知道就不浪费碎片……”   ……   ……   眼前的景致恍然一变,整个人骤然出现在东京中心热闹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群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   夏油杰落地后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从失重感里缓过来,抬头就看见曾经去过的店铺,瞳孔微扩。   周围的路人脸上都挂着冷漠的表情,没有谁在意他失态的表现。   回到…这个世界了…   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捏紧,在流星街淡化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再次浮动。   撇开眼不去看拥挤的人群,放空思绪,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着,漆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东西,直到停在某个熟悉的门前。   脚步顿住,条件反射地偏头去看,眼神倏地僵直。   “夏油…宅…?”   他居然…下意识地走回家了吗…?   整个人木愣愣地站在家门前,凝视着这栋承载了他所有成长记忆的房子。   白色的外墙,红色的瓦。   房子里的所有构造他都无比熟悉,进门是玄关,走过短短的走廊就是客厅,右拐再走几步就是饭厅,径直过去推开门是厨房。   每次他从高专回家,都能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   ……   给他做喜欢的食物。   这个地方……   他的父母……   是他和普通人之间最后的一处羁绊。   现在父母在做什么呢?   应该在家里睡觉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他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如果这里消失了……   就再也不会对普通人产生犹豫了。   如果……   像是着了魔,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的咒力,漆黑的眼眸直盯盯地锁住面前的房子。   直到——   “杰?”   夏油杰猛地苏醒过来,指尖的咒力轰然溃散,僵硬地转过头:“……嗯?”   面容憔悴的妇人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那般,颤抖地往前迈了一步,发现夏油杰并没有消失,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她紧紧盯着夏油杰,嘴唇止不住地哆嗦,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直接甩开包,大步跨了过来,骤然挥手——   “啪!”   用力打了夏油杰一巴掌。   头颅猛地歪斜,清俊的脸迅速红肿起来,他像是没反应过来那样,仍然保持着被打得偏头的姿势,紧接着身体就被母亲猛地抱住了。   “你去哪里了!三个月!为什么整整三个月都不愿意跟我们联系?!”   母亲痛苦地哭了出来。   ……   ……已经三个月了吗?   夏油杰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空洞地凝视着地面,任由母亲抱住自己痛哭。   他消失了整整三个月,母亲差点就报警了,结果被夜蛾老师拦下来了。   无论怎么编造借口都不合适,夜蛾老师就对母亲说了实话,告诉她夏油杰一直以来在做什么工作,然后被陷入崩溃的母亲怒吼。   “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去背负人性这种沉重的东西!”   夜蛾老师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承受着她的愤怒。   后来母亲就辞掉了工作,每天都跑去高专等他回来,从早到晚,不辞辛劳。   ……   ……   “如果痛苦的话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妈妈呢!”   “妈妈不值得相信吗?!”   “妈妈…妈妈是大人啊!杰!为什么不愿意说呢!”   ……   ……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过呢?”   “杰…不要伤害自己啊,妈妈也可以给你帮助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   ……   夏油杰神情恍惚地注视着母亲脑后密集的白发。   一根、两根、三根……   好多,数不清……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的?   对了,他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半年前?一年前?   ……   不记得了。   他无声地笑了,眼前陡然模糊起来,喉咙哽咽。   “我好累……”   不想再坚持从前的信念了,已经没办法再坚持了。   救人也好,怎样都好,全都不想再做了。   “我不想再做了。”没头没尾的话陡然从干涩的喉咙里冒出来。   真奇怪啊。   当初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踏上咒术师这条路的?   ……   是因为不想让咒灵伤害普通人吗?   母亲用力握住他的手,上了年纪的脸颊生出了许多细纹,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十年如一日地坚定:“退学!”   “我们现在就去退学!不需要你再去承担这些事了!”   ……   退学啊。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果然是妈妈啊。   夏油杰眨了眨眼,湿润的热意逐渐盈满了眼眶,他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仰起脸,竭尽全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好。”   冬日的暖光明媚却并不刺眼,温柔地笼罩住所有人,几乎要融化在这样柔软的怀抱里。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拢住母亲的肩膀,手掌下的骨头硌人又脆弱,仿佛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   为什么会这么消瘦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更健康才对。   母亲仍然不停地流着眼泪,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怕下一秒他就会再次消失在面前一样。   滚烫的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夏油杰的手背上,溅出无数朵刺痛心扉的水花。   夏油杰本就颤抖的呼吸陡然一窒。   别哭…   妈妈,别哭啊。   幼时模糊的记忆忽然被擦去了遮挡眼目的尘埃,乍然鲜明起来,连同当初立下的誓言一起,清晰地浮现在心间。   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混沌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   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满目狼狈地垂下眼帘,眼眶里的热意被挤压成泪,颤抖地挂在睫毛边沿。   “对不起……”   一开始他决定学习咒术,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普通人。   “妈妈……”   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看到母亲因为他哭泣了。   ……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巴掌是留给妈妈打的   杰哥的剧情基本就到此为止了,要写的话其实还能再写,他的想法还没有完全放弃,但是已经很长了,还是算了,后续留给家人解决吧,这是我能给他的最温柔的结局了。   上一章没看作话的宝记得看哦,有安娜过去的番外 第44章 幕间下   气温骤降, 干燥的冷空气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冻得人脑子发僵。   夏油杰此刻正站在老师办公室的外面,浑身都裹得厚厚的, 还戴了顶加绒的帽子, 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起因是在他和母亲过来高专商量退学事宜之前, 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她随手摸了一把夏油杰身上的衣服,脸色唰地变了:“怎么能穿这么薄的衣服呢!”   ……   然后他就变成现在的装扮了。   双手交叉叠在一起, 脊背靠在木制的外墙上, 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子里母亲超乎寻常的冷静和夜蛾老师节节败退的示弱。   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静静地等好消息。   这种感觉……   太好了。   藏在高领毛衣下的嘴唇抿出一个上挑的弧度,眉宇间尽是挣脱枷锁后久违的平静。   天边的冷风卷过屋顶的枯叶,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儿, 晃晃悠悠落到他面前。   夏油杰甚至还心情颇好地捡起了这片枯叶,捏着叶柄来回搓动, 直到它转出了圆锥形状的虚影。   远处的石板路忽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高忽低,说话的人似乎很高兴,应和他的人却是兴致缺缺的感觉。   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是低年级的人?   夏油杰不经意地抬头看过去, 瞳孔骤然扩大, 手指一松, 枯叶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灰原?”   正和七海建人说着话的灰原雄忽然心有所感, 精准地看向了夏油杰。   七海也注意到了, 跟着一起看过去,然后皱起了眉——这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是谁,为什么在高专?   虽然他在警惕着, 但身边的同伴却兴奋地直接蹦了起来。   “夏油学长!”灰原的情绪极其高昂,拔腿就冲了过去,“你回来啦!!”   七海瞳孔地震:是怎么认出来的?!   夏油杰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灰原,后者跑过来激动地小声道:“学长,你今天才回来吗?是来向夜蛾老师报道吗?”   “灰原……?”夏油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肩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确定道,“真的是你。”   灰原“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当时也让学长担心了吧?是安娜前辈救了我噢,不过因为想给你们惊喜,就没有特意打电话过来。”   两只手背在背后,脸上扬起憨憨的笑容:“但是回来以后就一直没见到夏油学长,好可惜。”   心中因为同伴还活着而喜悦的心情倏地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的无奈。   ……隐瞒没死的消息是为了给惊喜?究竟是哪里来的馊主意啊。   夏油杰叹了口气:“是谁告诉你用这种方式表达惊喜的,悟吗?”   毕竟这种事一看就是五条悟能干出来的。   出乎意料地,灰原否认了。   “我当时也觉得这种事和五条学长的作风很像啦,不过不是他。”灰原仰着脸,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是安娜前辈。”   夏油杰:“……”竟然不觉得意外。   “不过反正是安娜前辈救了我,照她说的做也没关系呀,而且我自己也挺感兴趣的。”灰原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直笑,“本来想看到七海海惊喜到哭的样子的,结果他超冷静的啊,还被骂了一顿。”   跟着灰原一起过来的七海吐槽道:“谁会哭啊。”   灰原:“我以为你会的啊。”   七海:“不可能!”   夏油杰看着眼前两人互相斗嘴的场面,真心实意地笑了:“那你有好好表达感谢吗?”   灰原重重地点头:“嗯!”   而后又犹豫着说道:“后来想再郑重地对安娜前辈表达谢意的,但是五条学长说她离开了……夏油学长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应该是…回家了吧。”   “这样吗?那也很好啊,能回家呢,我都好久没回去了,最近好忙呀。”灰原傻乎乎地赞同道。   夏油杰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望着庭院里被风推动的落叶,冷不丁开口问道:“悟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灰原茫然地说,“当天见到五条学长时他好像精神不太好,但几天后再见到就很正常了。”   “是吗。”夏油杰淡淡地说了一句。   “啊!说起来,夏油学长你回来了这件事有告诉五条学长吗?他一直很担心你哦!”   夏油杰愣了一下,从最内侧的衣服里摸出手机:“完全忘记了……啊,没电关机了。”   这三天没有需要电话的地方,所以根本没想到看一眼手机的电量问题。   莫名地,夏油杰的思绪跑了很远——就算注意到了也没办法吧,都去到另一个世界了,就算想充电应该也没有对应的充电器?   “那学长要打给五条学长吗?”灰原出声打断了夏油杰的出神,举起自己的手机,眼神亮晶晶的,“可以用我的手机噢!”   夏油杰接过手机,温和地说:“谢谢。”   灰原:“请不要客气!!”   ……   ……   五条悟随意消灭掉冲上来的咒灵,插兜走在废弃的大型建筑里,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杰已经消失三个月了。   再过三个月,上面那群腐朽的老东西就会把他列为叛逃人员,再下达通缉命令。   嘎吱。   脚踩过干瘪的易拉罐,发出特有的金属声响。   “啊,好烦……”   他冷漠地勾了勾唇角,继续往建筑的深处走去。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他垂眸一看,是三个月前死里逃生的灰原雄:“有事吗?”   然而电话那头出现的声音,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悟,我回来了。”   “……杰?”五条悟愣怔地听着电话那头的男声,“你……”   走廊尽头被铃声引来的咒灵嚎叫着冲向五条悟,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手机说:“你在哪里?”   “在高专。”   “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五条悟直接用了赫彻底清空整条走廊,踩着咒灵粉碎的余烬快速深入,一改几分钟前懒散的态度:“抱歉,现在有点忙。”   不出五分钟,整栋废弃建筑的咒灵全都被祓除干净了,连辅助监督都不等,直接使用最新研发的长距离瞬移回到了高专。   “杰!”   瞬间出现在高专庭院里,夏油杰正和灰原聊天,见到他时举起手挥了挥:“悟!”   五条悟紧紧盯着夏油杰的脸,张嘴想说什么,下一秒注意到后者奇怪的穿着,原本严肃的表情骤然变成了爆笑:“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打扮啊!老头吗!”   夏油杰丝毫没有破防:“这是沉重的母爱。”   “喔唷,还蛮可怕的。”五条悟调侃了一句,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你这三个月去哪里了,还好么。”   早在五条悟过来的时候,灰原和七海就挥手离开了,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三天。”夏油杰叹了口气,“回来了才知道,在这边的时间我已经是离开三个月了。”   五条悟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地拨弄着那枚菱形的纽扣,神情淡淡的:“是吗,才三天啊。”   他歪头笑了一下,“是去她的家乡了吧。感觉怎么样?”   夏油杰无奈地说:“……很糟糕的地方,但是那里的人好像又对那片土地有某种执着病态的爱意。”   “没问你这个啊。”五条悟抽出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去了那种地方以后,你的想法还和原来一样吗?”   即便过去了三个月,但五条悟也没忘记过当时安娜打电话说夏油杰打算屠杀村民的行为。   她……   从来是不会说谎的。   “我不知道。”夏油杰的心态比起之前已经平稳很多了,“但我暂时不会那么做了。”   她说得对,他根本没考虑过事成之后应该怎么做,特别是——   如果同伴生下了普通的孩子。   难道要逼同伴杀掉自己的孩子吗?   “暂时?”五条悟咬着这个词,语气意味不明,“好吧~也行了,我会盯着你的。”   夏油杰:“没关系,我已经打算不做任务了,这段时间都和家人呆在一起。”   五条悟:“嗯??”   “本来是打算直接退学的。”夏油杰吐出一口浊气,爽朗地笑了,“但和家人商量过以后觉得怎么也要拿到毕业证吧,万一以后要去考大学呢?所以就算了,但我不会再做任务了。”   “……考大学?”五条悟震惊。   “万一,毕竟我也不一定会当咒术师了。”夏油杰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震惊的话,反而还调侃五条悟的反应,“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不。   一个特级咒术师决定不干了还打算去考大学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惊讶了。   五条悟长长地“嘶”了一声,由衷感叹道:“真恐怖。”   夏油杰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五条悟也就跟着安静下来,和他一起站在走廊望着庭院里席卷落叶的风。   沉默半晌,夏油杰突然问道:“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要问了吗,悟?”   身形修长的白发少年连视线都没有投来分毫,只是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好问的了。”   “不问问她吗?”   “……”五条悟的舌尖抵着上颚,墨镜后的蔚蓝色眼眸一片幽深,“只有你回来了吧,我还问什么。”   “是吵架了吗?”   “嗯,很严重。”五条悟想了想,理直气壮地甩锅,“是因为你哦。”   夏油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把你带走了,我很生气,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她也很生气,不仅骂我,还踢了我一脚。”五条悟嘟嘟囔囔地说着,“超痛啊。”   “不止吧,你还打伤她手臂了吧。”夏油杰笃定道。   “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说要加倍还在我身上。”夏油杰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的事会牵扯到自己,“说白了我才是最冤枉的吧。”   五条悟没有丝毫愧疚,果断地点评:“真任性啊。”   夏油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啊!”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吧。”   “我不认同噢。”五条悟情绪不怎么高,“至少我不会直接跑得没影吧。”   “……”夏油杰把目光移向远方,“你其实有办法找到她吧。”   否则不可能还平静地跟他说话。   摩挲菱形纽扣的手顿了顿,五条悟垂眸看着线条均匀的木地板,没有出声。   “随便吧,是你们之间的事。”夏油杰轻轻叹息一声,抱怨道,“下次不要再牵连我了。”   五条悟直接不讲武德地开始推脱:“唔,下次再说?”   夏油杰:“……”真是人渣啊,悟。   入夜,五条悟双手叠在脑后,漆黑的环境里肉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六眼却能看见建筑物残余的咒力流动痕迹。   如同一条条蓝紫色的、奇形怪状的鱼盘聚在各处。   “奇怪,睡不着啊。”五条悟苦恼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心脏急促地搏动着,仿佛在预警某件即将发生的超出常理的事。   嘀嗒。嘀嗒。   时钟的指针开始缓慢跳动。   11:59:03……   11:59:34……   11:59:57……   三秒后,指针往后挪动一格,三根针同时指向了12。   与此同时,五条悟大脑骤然剧痛,一段陌生的记忆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   ……   夏油杰整理完毕房间的杂物后已经12点05了,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窗外出现了一张人脸!   下意识召出咒灵挡在身前,定睛一看:“……悟?!”   收回咒灵,他打开了窗户把五条悟放进来:“这么晚过来干什……”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抱住。   “……悟?”夏油杰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的脑子里很乱。   在赶过来的短短五分钟里,一会儿闪过夏油杰屠杀村民叛离咒术界的记忆,一会儿又是夏油杰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暂时放弃消灭普通人的记忆。   直到现在看见夏油杰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才沉沉地笑了起来:“真好,杰。”   夏油杰满头问号:“你到底怎么了?”   五条悟没打算解释,只是自言自语道:“纸条根本就是白留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还好现在结果是好的。”   夏油杰:“???”你在说什么?   松开手,五条悟后退一步,看着挚友说道:“我有点事想去找她问清楚,所以过来跟你道别。”   “……别想,我不会帮你做任务的。”   “没打算让你帮忙啊。”五条悟用夏油杰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你负责好好休息就行了。”   “……”竟然没有死缠烂打?夏油杰更警惕了。   “总之,过段时间再见了。”   冰蓝色眸子如淙淙流水般清澈透亮。   然后,捏碎了菱形纽扣。   ……   本来应该立刻消失的。   但是粉末落了一地,他仍旧停留在这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   ……   五条悟带着笑意的表情渐渐收敛起来,猛地低头,近乎空白地死死盯着地上的灰烬。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到那一天,他问——   “这东西会失效吗?”   “会的,如果我死了就失效了”   ……   灰白的粉末逐渐变得透明,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消逝在流动的空气中。   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笑意,让他想要痛快地放声大笑。   ……   是吗。   是这样啊。   ……   “悟?”夏油杰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   最强的少年用手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手指顺着额头把挡在眼前的头发通通扒到脑后,露出一对幽暗深邃的蓝瞳。   “没事。”   笑容越拉越开,语气里夹杂着可怖的笑意,低沉却又尖锐。   “我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   忽地,惊悚的笑容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他脸上抹去,顷刻间便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   比苍穹更澄澈的明眸此刻仿佛沉没在大海深处,一片漆黑,不见光明。   “她死了啊。”   纵身一跃,银白色的流光从夏油杰眼前划过,顷刻便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杰哥是知道她没死的,也会告诉五条悟。但是五条悟又知道安娜从来不说谎的,她说只有死了才会失效就一定是真的,所以两种观点会在他心里形成拉扯 第45章 尘埃01   装载着气泡水的玻璃杯在莹白的冷光灯下折射出冷峻的光, 透明的小气泡不断漂浮到表面又啵地一下轻轻炸开。   把汽水倒得满满的,再侧着头把脸放到汽水上方,感受气泡炸开时溅出的点点小水花——   像小鱼在亲吻。   ……   ……   在这片大陆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片遮天蔽日的湿热丛林, 里面生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魔兽和相貌独特的异人。   丛林的最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淡水湖, 是那里为数不多的水源之一。   湖里生活了一种奇怪的透明鱼, 它们极为小巧,身长不超过两厘米, 整体是晶莹的天蓝色, 但在阳光下又会变得透明起来, 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它体内袖珍的器官。   如果有陆地上的生命触碰水面,它们就会蜂拥而至,用短短的吻部不停亲吻着闯入湖泊的侵略者,大量神经毒素瞬间进入侵略者的体内, 不出五秒就会脑死亡。   我曾经在好奇的促使下,把脸伸到了水面处, 游荡在水里的小鱼即刻感受到水面波动扑了上来,轻点我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下一秒就被安拽住脚腕用力拖了出去。   “安,冰冰的,好舒服, 咕噜咕噜。”我开心地牵住他的衣角, 仰起脸撒娇。   不过这次他没有摸着我的头夸奖我, 而是黑着脸, 表情异常严肃地说:“不要靠近那片湖, 很危险,昨天不是才看到有魔兽被吞噬了吗。”   “唔……”   苦恼地低下头,看着湖面上摇曳得波光粼粼的倒影。   我是不害怕那些鱼的, 它们根本无法侵蚀我的本体,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用脸去碰。   但又转念一想,我现在用的是人类的身体,人类身体好像没法防御这些小鱼。   于是我只好放弃了,略微遗憾道:“好吧,听你的,不碰小鱼。”   随即又亮晶晶地盯着他:“安,夸我——”   安神色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安娜是个好孩子。”   “举高高——”   大手穿过腋下,轻松地把我举了起来。   “转圈圈——”   他单手垫在我的大腿下,另一只手护住我的后脑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然后慢慢地转了一圈。   “怎么感觉我像个傻瓜。”安拿我没办法,只好叹气。   我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锁骨上:“安想要什么?”   自从安许愿让我变成人类以后,我的眼睛就算是强求时也会维持在人类的状态,不会再变成黑漆漆的空洞了。   “想要干柴哦。”安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神情郁郁,“这里全是湿柴,生火好困难。”   下一秒,数量庞大的干柴从天而降。   他立刻从地上弹起来。   “呜哇,安娜你竟然不提前告诉我——快躲开快躲开!要被砸到了!”   我看见他的动作,乐得直笑。   “哈哈哈哈哈!——啊,我也被砸中了。”   ……   ……   啵。   最后一枚气泡炸开,清透的饮料重归平静。   【通行证被使用了】   黑泥的电子音陡然在我脑海深处炸响。   握着玻璃杯的手猛地收紧,火速跳离原座位,紧盯着可能会出现人影的位置。   【不过使用者现在无法过来】   “……”   面无表情地收起战斗姿势,重新回到吧台前坐下,后知后觉地想到,“可是五条悟不是已经把通行证扔掉了吗?”   而且是当着我的面扔的。   我捧起杯子,啄了一口饮料,没有二氧化碳的刺激感了,但还是甜甜的。   【你给五条悟了?!】   黑泥在我的脑海里狠狠震颤了一瞬。   我拧起眉头。   ……   为什么它听到五条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黑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诡异地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半晌,我摩挲着指腹下坚硬冰凉的触感,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了,五条悟过来会打乱你的计划吗?”   黑泥短暂地笑了一下,重新变回平静无波的电子音。   【你的意思是五条悟会打乱收集碎片的进程么】   我微微睁大眼,举起手给它鼓掌:“学聪明了哦,知道模糊重点了。”   黑泥不理会我的讽刺,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   【两个世界之间的流速不对等,只有修正流速以后通行证才会生效】   【而且因为世界波动紊乱,他不会直接出现在你身边,只能随机出现在猎人世界的某个地方】   随机?   那不是正好吗。   这下我就有充足的准备时间了。   我捧着脸,手肘搁在吧台上,苦恼地思考着——怎样才能杀掉一个可以阻挡所有外界攻击的人呢?   诅咒?下毒?   干脆都试试吧。   手臂同时往中间一倒,叠在一起,顺势歪头靠上去:“什么时候流速修正?”   【不知道】   “好吧,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酒馆的墙壁忽然裂开一条缝,紧接着勾勒出一道门的形状,咔哒,似乎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这不是安娜小鬼么?好久不见了。”有人从墙内走出来,爬满皱纹的脸上却是一双矍铄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酒馆的老板长鼻子,也是安的朋友。   我回望过去,点头道:“嗯,很久了。”   老人之所以叫长鼻子,是因为他的脸上有一条尾部尖锐的金属钩,正好镶在鼻子的位置,是从前和敌人战斗后惨胜的象征。   银白色的长钩在灯光的映衬下更加令人发怵。   长鼻子扫了一眼吧台,发现两瓶不同的饮料,随口问道:“安改变口味了?他以前从来不喝这个口味的果汁。”   “不是安,是别的人。”我看了一眼只消下去小部分的果汁,“不过他已经消失了,你只能卖给附近的小鬼们了。”   “不要在我的酒馆里杀人。”   “是真的消失,不是这个消失。”   “那随便了。”长鼻子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走过来拎起那瓶果汁就往嘴里灌,“正好是我喜欢的口味。”   “酒馆老板其实喜欢喝果汁,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   我指了指吧台上的玻璃杯,提醒道:“这里面也有哦。”   长鼻子瞥了一眼:“又不是在流星街,我不喝别人碰过的东西。”   我想了下,赞同地说:“也对。”   然后把汽水瓶抱在怀里,啪啪两声拍了拍吧台:“既然你醒了就快点开门,我还有事要去其他地方,不想再走小门了。”   长鼻子冲我比了个中指。   趁他弯腰掀动卷帘门的间隙,我盯着他异常衰老的面容问道:“你不去找除念师吗?再耽误下去你很快就会老死了。”   看上去七十多岁的长鼻子实际上才将将三十出头,因为承担了来自爱人恶意的念。   “我会尽快回到流星街的。”他无所谓道。   大多数流星街人在意料之中的死亡来临之前都会选择长埋故土,他也不例外。   我不解地问:“那个女人陷害你,砍掉你的鼻子,你也已经把她杀了,为什么不愿意除掉她留下的念?除掉念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哗啦——   长鼻子彻底打开了卷帘门,单手撑在门框上:“不知道,大概因为我疯了吧。”   “你不想活了吗?”   “没有不想,也没有想。”   莫名其妙的回答,他自己貌似也被这种不算答案的答案逗笑了,摆手说:“算了,别问我了。怎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安呢?以前你们都是一起来的。”   插在屋顶上的旗帜微微一动。   起风了。   ……   我站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被微风挟来的黄沙跳过石板粘在我的鞋子上,像被遗忘在鹅卵石上的劣品黄金。   沉沉的笑意忽然浮现在我的脸上,深棕色的眼眸莫名染上了几分幽暗,声音微凉。   “安去其他地方了,我正在找他。”   风突然变得更大了,漫天的黄沙自沙漠中席卷而来,我被混杂着灰尘的黄沙包裹起来,彻底阻挡了长鼻子的视线。   他轻咳着捂住口鼻,没注意到我异常的反应:“你知道他在哪里?”   隔着昏黄的天然壁垒,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快了,我很快就会找到他了。”   背对酒馆,海藻般曲卷的长发随风乱舞,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然后越走越远。   ……   ……   1994年1月3日(2008年2月12日)——   优路比安大陆,帕尼拉市。   金碧辉煌的大堂溅满了鲜艳刺目的血迹,精致的灯罩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滴滴答答流着粘稠的血,本应透着暖意的灯光蒙上一层血腥的红。   踩在湿润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水声,我抬起脚,鞋底在旁边的尸体背上磨了磨,暗红的鞋印立刻出现在沾血的棕色西装上。   “请问现在可以把液钛矿石给我了吗?”我看向缩在角落的富豪,礼貌性地问道。   护卫在富豪身前的三名保镖举枪的手不停颤抖,准心在天上晃来晃去。   “给你…给你!!”惊恐到极致的富豪扯着嗓子吼道。   “太好了,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我开心地露出笑容,无数饿鬼头颅瞬间远离缩在角落的几人,狰狞又乖巧地盘旋在我周围。   拨通号码,我心情畅快道:“侠客,你的办法真好用,找不到宝库的位置就直接去问,等保镖冲上来再全部杀掉,他就会把液钛矿石给我了。”   侠客捏着铁制的飞镖,闭起一只眼,手腕一扬,尖锐的飞镖直直飞出去钉死在镖靶上。   另一只手把手机放在耳边,随意说道:“当然方便了,直接把地点问出来怎么也比自己找轻松吧。”   “我以前都是慢慢找,安说不可以主动伤害别人。”   “哈哈,那你不是已经违背了么。”   “没有哦,我都是等他们先冲上来的。”连续打开了十几个隐秘的机关,终于到达富豪藏匿在地底的宝库。   走进去,视线在琳琅满目的珍品中巡视:“你们去抢东西也是这样做的吗?”   “不。”随着侠客的否认,背后的闸门骤然落下,瞬间把我锁死在宝库里。   “我们是全部杀光的。”他又掷出一枚飞镖,咚地一声钉在镖靶上。   富豪声嘶力竭的吼声从墙壁里的喇叭传出来:“怪物!去死吧!!”   侠客也听见了,幸灾乐祸道:“没杀光?活该。”   液钛矿石…矿石…啊,找到了。   从靠墙的藏品架上取下一只玻璃盒子,冰蓝色的矿石就放置在盒子的中心,光彩夺目。   “没关系,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手心涌现莹绿色的光芒,下一秒凶残的饿鬼头颅立刻撞破坚硬的石墙。   “下一个在哪里?”   “伊比文市。”   轰!   宝库尽毁。   ……   (轰!   绯红能量所经之地顷刻间一片焦黑,白发少年的指尖荡起一缕青烟,又面无表情地将手插回兜里。   茂密的森林被径直开辟出一条新路,被高温侵蚀过的土地还依稀冒着白烟。   仅剩半边身体的特级咒灵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他却丝毫不在意地一脚踩在它的头颅上,用力碾压着,抱怨道:“躲躲藏藏的烦死了,我最讨厌找了。”   “不管是找人,还是找别的什么东西。”   咯喇。   脚下用力,咒力疯狂涌动,咒灵的头颅被踩出了一道恐怖的裂缝,下一秒直接粉碎。   “解决咯~”咧开嘴角,声调里藏着不甚明晰的笑意。   头顶上方深灰色的帐随着咒灵的死亡逐渐淡化,辅助监督战战兢兢地站在外面等候。   “下一个在哪里。”   急促的风刮过耳畔,五条悟瞬间出现在辅助监督身侧,激起后者浑身的鸡皮疙瘩。   “在神户!”辅助监督立刻站直身体,像极了遇到上级临时抽查检阅。   五条悟哼笑一声,唰地拉开后座车门,弯曲长腿跨进去,再啪地关上车门,按下车窗提醒道:“喂,走了。”   辅助监督赶紧绕过引擎盖,打开门坐进了驾驶位,拉下手刹启动车辆。   五条悟单手撑住下颔,若有所思道:“你好像很怕我?”   “呵呵…没有啊…您多心了…”   辅助监督内心疯狂红灯:为什么要突然问起这个!话说有谁不怕你啊!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威胁人!   “别怕,别怕。”五条悟拍了拍驾驶位的座椅,“反正又不会死人。”   辅助监督:“……”魔鬼吗?!   逗弄人之后,沉郁的心情稍稍缓解了几分。   他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墨镜被摘下来扔到一边,宝石蓝与湖蓝水乳交融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   忽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震颤。   “真烦。”   轿车呼啸而过,飞快驶向更远的目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可能也会用()表示男女主两方的视角,我尽量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   大家好像都没发现彩蛋,那就我来了!第七章安娜的梦境   ——   房子内部空荡荡的,东边的房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每天早晨朦胧的光都会穿过阴沉的云层照进来。光源能照到的地方摆了一张躺椅……好像有谁总喜欢坐在上面打瞌睡。   .   我安静地看了躺椅一会儿,绕过它踩着破旧的木质楼梯回到二楼卧室。   .   卧室里堆了很多旧玩偶,柜子、地板、桌子、床脚全都有。天花板的角落生了一张新的蜘蛛网,边缘盘踞着一只虎视眈眈的三眼蛛。   .   (这一段和番外里老头子死了以后,她回家看到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文字基本都一样,区别在于下面)   有一个人正踩着椅子打扫蜘蛛网。   (她做梦,梦见老头子在打扫,但番外里她只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难过)   人类……   是真的会死的。   -   大家惊不惊喜!是真的彩蛋哦! 第46章 尘埃02   1994年1月8日(2008年7月16日)——   优路比安大陆, 耶里市。   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玻璃倾洒在纯白的床铺上,像是镶了一道柔软的淡色金边。   街道上的店铺全都紧关着门, 整座城市仍旧处于沉睡中, 偶尔才有几声犬吠划破寂静的街巷。   躺在被子上的手机忽然屏幕亮起, 连续跳出几条信息框。   侠客:[结束了,可以过来]   侠客:[液钛矿石拿到了]   侠客:[团长也想要, 我用别的宝物跟他换了, 钱你出]   我趴在床上, 慢吞吞地打字:[可以,你用什么跟他换的,多少钱]   侠客秒回:[哈哈,用那块黑色的璨晶石跟他换的, 不过那个好像也是你的]   我无话可说,缓缓打出一个:[?]   凌晨我就到达这个城市了, 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恰好是幻影旅团选定好的目标,而且他们下手的速度快我一步。   侠客提醒过我,原本我是打算在他们过来之前解决的,但是在上一个地方找东西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   所以我干脆定了一家酒店睡觉,等侠客完事后把液钛矿石带出来。   走出酒店大门, 冷空气立刻扑面而来, 沿着冷清的街道走出几十米, 再拐过转折的街角, 另一条街道的中间站了一个身穿深红色马甲的棕发男人。   他满脸无聊地背靠墙壁, 单手抛动手里的盒子,每次都在即将落地前弯腰抓住,然后再次重复之前的过程。   哐啷。   我在抬脚时不小心踢到乱扔的易拉罐, 清脆的响声在沉睡的街道里极其明显,男人唰地抬脸看过来。   随即冲我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忽地下腰,用力掷出!   啪。   抬手精准抓住盒子,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手心一沉。   随意地往上抛了几下,我好奇道:“有点沉,是盒子的原因吗?”   “应该是新型材料制作的。”侠客双手抱胸说道,“不比液钛矿石便宜。”   我稍稍有点震惊:“那我不是相当于白赚一个盒子钱?”   侠客更震惊:“你以为是送的?别做梦了,是卖给你啊。”   “……”被噎了一下,我果断拒绝,“盒子还给你,我只要矿石。”   “矿石也要给钱啊。”   ……?   我试图提醒他:“如果是我自己来抢的话根本不需要花钱买。”   侠客嘻嘻笑了起来,双手一摊:“很遗憾,是我们先来的。”   没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询问价格。   “市场价?”   “当然是拍卖价。”   “……迟早有一天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   (从外面做完任务准备回高专休息,快进校门时突然顿住脚,脚尖一拧,转了个方向。   “好像到时间了?”五条悟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背朝学校往外走。   经过两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地,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正好是小学生的放学时间,他直接在目标对象的回家路上守株待兔。   左右两边都是爬满铁锈痕迹的老房子,从头到脚都写着租金便宜四个字,起伏的石板路下沉积着浑浊的污水。   五条悟就站在这条老旧的小巷里,等待目标放学回家。   渺小的身影逐渐靠近,他插兜站在原地,然后微微弯腰:“你是——伏黑惠小弟弟吧?”   在看清小孩子的脸时,五条悟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满脸不爽。   “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   1994年1月10日(2008年9月18日)——   乘坐轮船来到不知名的海岛,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庭院式建筑。   “在这里等我。”我认真地对掌舵船员说。   “是、是……”船员额头疯狂渗出汗液,却连抬手擦汗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后颈插.入的天线完全控制了他的行动。   踏上海岛,五分钟我就抵达了庭院外面,直接从侧面院墙跳了进去。   侠客黑掉了这里的安保系统,巡逻的保安也没有发现我的动静,异常顺利地到达了庭院主人的住处。   就在我犹豫是礼貌敲门还是破门而入时,门从里面直接打开了。   没有杀意,我就站在原地等那扇门完全打开,里面是庭院主人,一个年岁已高的老头。   他打开门后,看见我,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请进。”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老头率先开口了:“你是安的孩子吧。”   肯定的语气。   我立刻抬脚走进去,反手关上门:“你认识他?”   “这座小岛在网络上是没有任何信息的,被我刻意隐藏起来了,但是几年前他就找到这里了,想买走我手里的液钛矿石。”   老头缓慢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听说他有一个精通处理情报的孩子,你也是通过那个孩子来到这里的吧?”   处理情报?侠客?   我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安曾经来过这个海岛,当时也是你查的地址,为什么不说]   老头还在继续:“除了我信重的人来送物资以外,只有你们找到过这里。”   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手机嗡嗡震动,侠客回复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重要?   我捏紧手机,抬头询问老头:“你怎么肯定我是他的孩子?”   “我们聊得很投缘,成为了朋友。”他转动桌沿,露出一个小巧的按钮,“最后他放弃从我这里买走液钛矿石,打算去其他地方找。”   “临走前,我们拍了一张合照。”   摁下按钮,整个墙面从中间往两边划开,露出一张清晰的合影。   ……   高挑的身形,黑色的短发,笑起来像盛满月光的眼睛,还有唇角凹出的小小的漩涡。   一只手捏了三张照片朝向镜头,另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搭在身边老头的肩膀上。   ……   真的是他。   安手中的三张照片,依次是吉米、侠客……   还有我。   “他说要和孩子们一起拍照,就把照片拿出来了。”老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   “你就是那个最小的孩子吧?”   询问的话语在我耳畔一掠而过,我近乎是贪婪地盯着合影上熟悉又遥远的面孔,良久后才低声回应。   “嗯。是我。”   一瞬间脑海里思绪翻涌波动,我强行按压下去,手掌按住胸口,轻声道:“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液钛矿石都送给他。”   然后抬起眼,目光沉沉:“哪怕你是他的朋友。”   庭院主人无奈地笑笑:“真是孩子沉重的爱啊……不过我当年本来就打算卖给他的,现在卖给你也一样了。”   提起“卖”字,我陡然想起了两天前被侠客敲诈的戒尼,脸色一僵:“……我只能支付市场价。”   又想到这个人是安的朋友,补上一句:“拍卖价的话只能用其他宝物抵价。”   他哈哈大笑:“没关系,就市场价吧。”   ……   (时隔一年,五条悟总算找到了能做出他记忆里的糖果味道的那个人,不是什么行业大师,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   “不应该有额外的加工程序,只是最一般的手工糖。”那个妇女最后这么总结道。   巧克力是直接买的成品然后二次融化,草莓味是直接使用的草莓捣成的汁,没有经过任何除却杂质的过程。   五条悟捻起一枚他人口中“最一般”的糖果,嚼了两下,困惑道:“但我觉得还行……?”   电视柜下面放了一台陌生的游戏机,是有人清理女生校舍时发现的,直接送到五条悟这里来了。   给游戏机接通电源,五条悟直接看到了游戏最后的通关画面,当即决定重新玩一遍。   虽然从来没试过,但他很快就上手了,几个小时后顺利通关。   “好无聊的游戏。”他丢开手柄,往后仰躺在地板上,双手叠在脑后。   全程都在用治愈画面掩盖不断失去的本质。   他侧头看着摆放在自己旁边的糖果盒子,笑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早知道当初就不做承诺了。”   “……”   “生日快乐。”)   ……   ……   1994年1月16日(2009年4月1日)——   “侠客,这个地方没有国家,只有一片废墟。”   “嗯?红桃A!等等我看看——抱歉抱歉,我好像看错地图了。”   “……看错地图?你是想打架吗?”   “哈哈哈噗嗤,最新的定位发给你了。——飞坦!别想偷偷藏我的牌!”   我挂断电话,阴恻恻地磨牙,发誓一定要抽空揍他一顿。   ……   (穿着高专教师制服的白发男人慢悠悠地走上讲台,盯着教室里新入学的三名一年级男生,忽地咧开一个兴致高昂的笑:“嗨~同学们~你们好!”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五条悟。上个月刚从高专毕业,是非~常~可靠的学长!”说着说着就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而且是咒术界的最强哦,是不是兴奋起来了?”   三名同学同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五条悟:“……”真的吗?感觉非常不靠谱啊。   自我介绍完毕,五条悟直接迈开长腿往外走:“下面开始我们入学的第一节 课——是实战哦!走吧,去祓除诅咒。”   一个闪身就到了门外,伸头看向教室里还在愣神的三个孩子,心情愉快地挥手招呼他们:“快来快来,跟上,今天是五条老师亲自带队哦。”   ……什么啊!   这个老师怎么回事?!   三名同学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几眼,无奈地跟了上去。)   ……   ……   1994年1月19日(2009年7月9日)——   今天心情不好,抢走某个拍卖会场的液钛矿石后就找了家酒店躺着休息,丝毫不顾忌黑.道那边的反应。   侠客打电话嘲笑我:“你在黑网上被通缉了。”   “无所谓,有本事就来杀了我。”我不耐烦地回复,忽然想起了什么,愉悦地勾了勾唇,“等等,帮我替换一下照片和名字。”   侠客:“行啊,你要换成谁……五条悟?这是谁?”   我懒洋洋地回复:“是我打算杀掉的人,很强,而且能力很特殊,过段时间就会出现。”   “你想凭借黑网悬赏干掉他?”   “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做得到,随便找点麻烦而已。”   ……   (冰冷的尸体躺在停尸房,那对看向五条悟时饱含信任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了,旁边是另外两个学生咬牙啜泣的声音。   “老、老师,吉田他是为了掩护我们……”   “这个任务,根本就不是二级咒灵!”   五条悟垂眸看着被白布蒙住面颊的尸体,心里翻腾着无尽的怒意,却又悄然被残酷的现实尽数埋葬。   喉咙微微哽咽,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抬起手,分别按在了两名学生的头上。   “辛苦了。”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二级祓除任务,所以五条悟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独自去处理出现的特级咒灵了。   但是因为窗的监测不当,本来以为的二级咒灵突变为一级咒灵,吉田为了掩护同伴离开,选择使用术式与咒灵自爆。   结果也没能杀掉咒灵,仅仅勉强阻挡了它追杀同伴的步伐。   “是老师的问题。”   被墨镜遮住的冰蓝色眼眸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转而搭住两个孩子的肩膀,手下稍稍用力地把他们揽住。   “老师……很抱歉。”)   ……   ……   1994年1月22日(2009年10月11日)——   还剩下最后20%的液钛矿石在别人手里,我决定稍微放松一下,先把前段时间的私仇报了。   “哇!安娜!你来真的啊!”   “闭嘴!拿了我的钱,竟然还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最后告诉我是看错地图了,我一定要把你打到半死!”   “吉米!——喂!你关什么门!”   “烦死了!你们打架离我的诊所远一点!”   ……   (最后剩下的学生站在东京高专的校门口,深深地向着眼前的老师鞠了一躬,语气沉重又满含泪意:“老师……对不起。”   他刚入学的时候认为这个老师跳脱又不靠谱,但是这半年下来,五条老师真的很认真地教导了他们,也会尽量带着他们一起出任务。   只是……只是他们实在太弱了。   没办法变得更强,几乎每次都是从咒灵手下苟延残喘。   以前三个人在的时候,大家还能互相配合,祓除诅咒时气氛愉快又轻松,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后来吉田死了,只有他和浅川还活着,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祓除诅咒,相互打气鼓励。   再后来,浅川也死了,只剩下他。   ……   “老师,我没办法再做咒术师了。”   没有伙伴同行,他根本没办法独自祓除诅咒,每当夜里,一旦想到总有一天会死在咒灵的手里,就会害怕得全身颤抖。   他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已经流满了眼泪:“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五条悟沉默半晌,摘下墨镜,食指轻点他的额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   “我的好朋友也没做咒术师了,他正在尝试普通人的生活,你以后也会生活得很好。”   “如果生活里发生了自己不能处理的诅咒事件,找我可以,找七海也可以。”   没有怨恨,没有恨铁不成钢,只是平静地祝福着。   学生彻底崩溃大哭:“老师!对不起!!”   “真是,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五条悟伸手揉了揉自己凌乱的短发,比天空还要辽阔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仅剩的学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虚虚握成拳,喉头溢出一声轻叹。   “活着…就很好了。”) 第47章 尘埃03   1994年1月27日(2010年3月20日)——   我找人打造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置物盒, 外壁描绘了精美的天蓝色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世上成功保存的液钛矿石数量极少。   即使我现在所拥有的几乎是已知液钛矿数量的88%了,把它们全部装进水晶盒也仅仅只有不到一半的高度。   轻轻晃动盒子, 水蓝色的矿石在内部东倒西歪, 重重叠叠堆积在一起, 棱角分明。   而在夜间,整个盒子都会亮起绝美的淡冰蓝光辉。   仿佛置于夜色下碧波荡漾的深海里, 光影与月辉交相辉映, 织成一张梦幻的网。   “真漂亮。”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辉在我的瞳孔中闪烁跳跃。   “这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宝物。”   吉米伸直腿交叉架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也是最贵的,几乎可以买一个小型的国家了。”   我立刻把水晶盒抱在怀里,眼神警惕地看着他:“是我的。”   吉米满脸无语:“……谁会抢啊, 我又不是侠客。”   坐在另一个角落给自己上药的侠客:“少污蔑了,我才不会干这种抢玩具的无聊行径——嘶,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盯着我的脸揍。”   我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你可以让吉米帮你治疗啊,很快就好了。”   侠客:“收费那么贵,完全能自愈的伤谁找他啊。”   把水晶盒轻轻放到桌上,我走过去,居高临下地叉腰吐槽他:“你也收费很贵, 液钛矿居然收我拍卖价。”   擦药的手一顿, 眼尾立刻扫过来, 碧绿的眸子染上震惊:“那笔钱我还给你了啊。”   ……嗯??   我愣了两秒才掏出手机看银行的短信, 翻到几天前的消息, 果然发现了转账记录。   侠客把我给的拍卖钱全都转回来了。   ——这就很尴尬了。   沉思片刻,我对上侠客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果断道歉:“对不起, 我以为你收了那么多钱还故意指错路,下手就有点重。”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侠客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想了想也就算了,虽然那次抢来的液钛矿石没收钱,但帮忙查询剩余矿石的所在地他是收了钱的。   至于为什么收了钱还会看错地图……可能是因为打牌太入神了。   “但是你的自愈能力太差了,这种伤吉米一天就恢复了。”   “不要拿我和强化系比啊。”   吉米语气平静地补刀:“和系别没关系吧,安娜的自愈能力也很强,你纯粹是现在不怎么出手战斗了吧。”   侠·旅团非战斗成员·客:“……”   我肯定道:“吉米说的很有道理啊。”   “哪里有道理了,这种观点根本没有实际理念的支撑。”   “出现了,嘴硬的侠客。”   “喂——”   ……   (肃穆庄重的校门边站了一名身材比例堪比模特的白发男人,再加上墨镜都挡不住的美貌,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眼光。   面对众人目光的洗礼,他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还能在等待的朋友到来时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杰~这边这边。”   夏油杰刚下课就赶过来了,手里还抱着上一堂课的资料:“等很久了吗?”   “没有哦,我也是刚到不久。”五条悟双手插着兜,悠闲地走着。   “怎么今天想到过来找我?”   “有空就来看看咯。”五条悟侧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夏油杰,摸着下巴感慨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总觉得看见你读大学很神奇啊。”   夏油杰左手抱资料,右手摸出手机看同学发的讯息,随口道:“你也可以啊。”   五条悟轻笑一声,说道:“不了。我对现在的咒术界有一点想法,想尝试做些改变。”   放在触屏键盘上的手指一顿,夏油杰抬眼看过去:“真的?”   “真的。”   “那你的手段要再狠一点才行。”   本来望着天空的碧蓝眼眸下意识看向了夏油杰,后者像是压根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话似的,眼神平静得不可思议。   “……哇哦。”五条悟稍稍惊讶道,“杰,你也会说这种话吗?”   “为什么不会?”   “总感觉超出人设了啊。”   夏油杰反问:“你认为我的人设是什么?”   五条悟一怔,下意识想说“保护弱者”之类的话,又猛地想起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我还看过一些别的东西。”夏油杰回想起当初被带到另一个世界的场景,“如果你想改变现状,必须有碾压的威慑力,以及绝对的掌控力。”   “威慑力应该有了吧?我可是最强啊。”五条悟对这个还是挺自信的。   但是夏油杰否决他了:“不,你没有。”   “嗯??”   “你现在只是在不断地口头警告。”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拆掉包装后扔进嘴里,“但是事实上你需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   五条悟直接愣住了。   不知道该感叹夏油杰上了两年大学之后口才突然犀利起来了,还是该感叹自己在他的眼里居然是这样一个形象。   良久,才憋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巧克力了?”   夏油杰也愣住了,沉默半晌才开口:“……是妈妈塞进来的。”   这是一个五条悟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她现在已经知道咒灵味道很恶心了,所以……”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难以启齿,“每天都会给我塞不同的糖,今天刚好是巧克力。”   五条悟震惊:“……哦?……哦、哦。”   本来还觉得很尴尬的夏油杰,在看见五条悟的表情后心里立刻就平静了,甚至还能觉得——   “没什么大不了的,悟,这很正常。”   ……是吗?   五条悟神色诡异,正打算说点什么,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夜蛾老师?”   他听着电话里夜蛾的交代,语气无辜道,“知道啊,要去接新生,我已经在路上啦~”   “悟,新生已经到了,打电话说根本就没看到你!”   “嗯——是堵车哦,商业街区的交通总是这样嘛,总之会尽快赶过去的,就这样啦Bye~”   刚挂掉电话,扭头就看到夏油杰一言难尽的表情:“原来你是中途跑过来的。”   “因为很久没见了,就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五条悟摘下眼镜,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往上一扒,再戴上黑色的眼罩,“看起来还不错。”   夏油杰无奈道:“既然当了老师就要好好负责啊。”   “知道啊,知道~”带上眼罩后气质陡然成熟起来的青年两指并拢放在额角,往上一扬,“走喽,赶时间了~”   唰地,身影消失。   百般无聊地等在路边的新同学突然感觉耳边一阵疾风,眼前碎发忽然晃动,紧接着就是一道活力满满的声音:“哟,是宫崎同学吧。”   宫崎被吓了一大跳:“是、是我,请问你是?”   这个戴眼罩的奇怪男人是谁啊!   “我是你未来的班主任哦!——欢迎入读东京高专!”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捧出一把鲜花,呼啦呼啦全都扔到了宫崎的头上。   头顶鲜花的宫崎:“……”好丢人,好想逃离地球。)   ……   ……   1994年1月30日(2010年6月30日)——   侠客有新的旅团任务,暂时没空找液钛矿石,正巧黑泥也发现了圣杯碎片的气息,所以我暂时回到了异空间的休息室。   “你的东西。”黑泥从角落拖出一个小本子,啪地扔到沙发上。   “什么东西?”我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随手翻开本子,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   这是我以前刚分割灵魂时用过的本子,上面写了很多注意事项,甚至还有个每日必做系列。   “态度友好地回答他人问题”   “温柔对待小孩子”   “不能主动对他人出手”   “在流星街外面要讲礼貌”   ……   ……   全都是在安死去以后,我一点点罗列出来的、他曾经说过的话。   有些内容他从来没要求过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然后感叹如果我没有生活在流星街就好了。   ……   可是,如果我不在流星街,就遇不到他了。   本子前几页的每日必做几乎全都打勾了,越往后打勾的内容就越少。   因为从前我会逐条执行本子上的事项,但时间越长,就越明白安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渐渐地,就算不看上面的内容,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按照安期望的那样在长大。   好像从遇见五条悟开始就再也没碰过这个本子了。   若有所思地摸索着本子的硬壳外皮,困惑的思绪翻涌上来。   为什么呢?   就在此时,召唤阵冒出闪烁的电光,似乎又有人主动出现了——   银色长发竖立起来,口鼻被深色的口罩通通掩盖起来,就连左眼也被刻有奇异图形的护额遮住了。   我眨了眨眼,从记忆里翻出了一个造型相似的人影:“啊……又是你啊,忍者。”   被称作“忍者”的男人咳嗽了几声,看清眼前的场景,唯一露出的右眼瞬间变成死鱼眼:“……又是你们啊。”   “你长高很多了。”我走过去,抬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惊奇道,“真厉害啊。”   “很正常吧,已经二十一年了,倒是你完全没变化啊。”   “我跨越了很多个世界,也包括不同的时间线,按照身体年龄来算的话只过了两三年吧。”   旗木卡卡西下意识伸手去摸亲热天堂,结果摸了个空。   我察觉到他的动作,兴致勃勃道:“嗯?在找武器吗?又想杀了我吗?”   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卡卡西才八岁,正值父亲自.杀身亡,当时还以为遭到了敌人的幻术袭击。   “我对你印象深刻哦,你是第一个刚出现就打算杀了我的。”   他也想起了当初发生的事,挠了挠头发:“……嘛,都过去了。”   我赞同道:“你说得对。”   然后继续问他:“你以前被召唤过来说自己没有愿望,现在呢,还是没有愿望吗?你这次是主动出现的哦。”   旗木卡卡西从召唤的房间走出来,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指节抵着下巴:“怎么说呢,虽然死的时候有点不甘心——”   “但我是保护同伴而死的,所以没有任何遗憾,也没有愿望。”   我直直盯了他很久,失望地发现他说的是真心话,不像五条悟,嘴上说着没有愿望,又还是因为“逆转时间”产生了动摇。   “你真无聊,什么都不想要。”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喂喂,这不叫无聊吧。再说了,你提出的条件里的恶意明显得都快藏不住了。”   卡卡西语气懒洋洋的,却一针见血。   “想改变过去就必须失去记忆,想保护别人就必须失去力量,想长命百岁就必须病痛缠身。”   “这也叫实现愿望吗?”   听见他的质问,我反而露出了笑容:“这些都是代价嘛,是很正常的。”   黑泥突然从角落钻出来:“碎片反应出现了。”   我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既然不许愿那就跟来一起吧,反正三天你就回去了。”   “啊……好麻烦,不能就在这里等么。”   “这里没有食物,不过三天而已,应该饿不死?”   旗木卡卡西低头去翻忍具袋,空空如也,连一颗兵粮丸都没有。   “……算了,走吧。”   黑泥这次没有跟着一起来,但是给了我它身体的一部分,让我去与碎片产生共鸣的地方。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想这个讨厌的家伙进我脑子,接过它的身体部分就直接走了。   黑色的碎块此时就漂浮在空中,不断往某个方向前进。   旗木卡卡西走在旁边,眼神在漂浮的碎块和我之间来回扫射,极其明显。   “忍者,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对他的感观还不错,虽然当初刚出现时试图拔刀杀了我,但毕竟那会儿还是小孩子,被我暴打一顿后就老实很多了。   后来只是时不时往我的命门扔几只苦无,然后继续被我暴打。   哈哈,突然回忆起来好像还挺好玩儿的。   卡卡西垂眸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虽然幼时相处过几天,但毕竟不算很熟,想提醒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指了指那只黑色碎块,隐晦道:“你们其实只是合作关系吧,真正负责实现愿望的是它。”   我点头道:“对啊。”   “所以那种恶意的愿望,其实都是出自它的。”   我不出声了,静静地看着他,卡卡西暗道一声麻烦,有点后悔多管闲事了。   忽地,我感慨道:“忍者你真的长大了啊,竟然会替别人担心了。”   旗木卡卡西:“喂……你这家伙,不要用长辈的语气,我已经29岁了。”   “我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是充满恶意的,这些都没关系,我之所以答应帮它收集碎片,是因为我有必须实现的愿望,这个将作为它的回报。”   我把手背在背后,脚步轻快地在地上跳来跳去,心情颇好,弯起的眉眼掩住了眸子里锐利的冷意。   “如果骗我,一定不会放过它的。”   旗木卡卡西也只是随便劝一下,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不可能说太多:“好吧。”   突然,我们眼前的景致发生了变化,如同石子投进湖面后泛起的阵阵涟漪,整个空间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裂开来,又诡异地与其他地方融合在一起。   我瞬间提高警觉:“注意了,这里在和其他世界发生短暂融合,应该是碎片的缘故。”   话音刚落,我的胸口猛地传来一股缩紧的痛感。   来不及分辨,将将发生融合的世界忽然扑来数只漆黑的怪物,我立刻把那股痛感抛之脑后:“达摩克利斯!”   吞吐涎液的饿鬼头颅瞬间冲破地面。   ……   ……   (五条悟正在单独执行一级咒灵祓除任务,消灭完诅咒后打算拨电话给学生问问任务情况,突然从胸口处传来骤然紧缩的感觉!   像是有人在不断拉扯心脏里存在的某个东西。   亦或者是,那个东西和另一个相对的东西产生了短暂的共鸣。   而他心脏里存在的,只有那个契约。   目光一凛,立刻朝着产生共鸣的方向奔去。)   ……   ……   绞杀完突然涌出来的这些怪物,我隐隐感到有些奇怪。   的确是负面情感融合而成的怪物没错,但也太多了,而且身上都没有碎片。   除非这些——   是咒灵。   最大范围展开的圆突然入侵了陌生人,我立刻抬眼看过去,神色陡然一愣。   一身深色制服的男人仿佛闲庭信步似的,弯腰捡起脚下的金色碎片,在手中抛了两下,这才缓慢地抬头。   尽管他的眼睛被黑色眼罩完全蒙住了,却仍然觉得自己正被他“看”着,无处遁形。   “……五条悟。”我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直直盯着他。   “唔,一下就认出来了?还以为被忘了呢。”他伸手勾住眼罩的边缘,轻笑一声,用力拽下来,挂在指间。   白到发光的碎发顷刻间散落在额前,露出一双澄澈的苍穹之瞳。   “我能问问吗?这是——”他手指摇晃着,忽然指向了旗木卡卡西,笑意不及眼底,“什么情况呢?”   很微弱,但的确有杀意。卡卡西眼神一沉,下意识看向站在身边的人。是她的仇家吗?   五条悟发现他的眼神变化,笑容更灿烂了:“喂,你在看哪里啊。”   “五条悟,把碎片还回来。”我打断他悠闲的姿态,冷淡开口,“不要妨碍我。”   “不要急嘛,我还没问完呢。”五条悟拇指一弹,反手把碎片握进手里,“话说——为什么失去记忆就叫‘悟’,恢复记忆又变成‘五条悟’了?”   我讽刺道:“你在说什么梦话?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就已经是‘五条悟’了。”   “诶~不要把过去的‘我’做过的事迁怒到现在的我身上嘛,好过分。”   临时融合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溃散,我抿了抿唇,不想再跟他争论,脚下蓄力冲上去:“把碎片给我!”   五条悟直接瞬移到另一个地方,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那样看着我:“不行,我还没有问完呢。”   “对了对了,这个——”他再次指向卡卡西,歪了歪头,貌似纯良地问道,“是新人吗?”   卡卡西眉头紧锁,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扑了个空,语气更不耐烦了:“关你什么事!”   “哈哈,那就是了,是新人啊。这么说的话,好奇怪啊,我怎么不知道——”   五条悟忽然仰着脸笑了,细碎的短发间隙露出冰冷刺骨的蓝色瞳孔,幽光涌动。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   旗木卡卡西瞳孔地震:分手?!   卡卡西:“……”   卡卡西:“不,等等,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我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了,语气低沉:“对我说了那种话,你还有什么资格问出这种问题?”   “既然不关我的事,那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我的掌心不断涌出莹绿色的光,隐在暗处的饿鬼头颅嘶吼着扑向五条悟,“我不需要废物多管闲事。”   “不要这么凶嘛,安娜,你忘记我的术式了吗?这些对我没用的。”   被无数头颅围在中间的人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有点碍眼,微微歪头,轻声说:“苍。”   下一秒,围住他的所有头颅瞬间崩裂开来,碎成红色的烂肉掉在地上。   五条悟嘴角扯开灿烂的笑容,下意识想开口嘲讽——看,你的能力被我这个废物粉碎了哦。   但在触及对方震怒的眼神时,头脑立刻清醒了,沉吟片刻试探性道:“……抱歉?”   ……   我狠狠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是在讽刺我吗?”   五条悟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我在道歉啊。”   勉强融合的世界终于撑不住了,地动山摇,脚下的道路裂开无数条缝隙,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   “五条悟!把碎片还给我!”我神色焦急,再次扑了上去。   这次他不闪不避,直接抬手把我搂住了,手掌稍稍在肩膀碰了一下就放开了:“下次见面就给你。”   来不及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和卡卡西拽回猎人世界,两个世界彻底分开之前,五条悟对我扬了扬手里的碎片:“一定要记得来拿哦。”   我直接拎起旁边漂浮的头颅用力掷过去:“滚!”   饿鬼头颅狠狠砸在了空间的壁垒上,咚地一声,又委委屈屈地飘回我的身边。   ……   五条悟。   五。条。悟。   ……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从胸口涌上喉咙的那股怒气,没发现里面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旗木卡卡西举起手:“那个……”   怒气未消,凶狠地瞪过去:“什么事。”   “我觉得……你承认我是新人这一点好像不太合适,毕竟我们没什么关系。”   “你本来就是新召唤出来的人!我哪里说错了!”提起这个我就更生气了。   五条悟在我默认之后明显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如同陡然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居然还有脸说没有分手之类的奇怪话,这还用说吗?!   就算当时没有,现在也肯定分手了!   卡卡西头疼地捂住额头:“但那家伙明显误会了吧。”   我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旗木卡卡西:“……”我才29岁,我好累。   ……   ……   五条悟背靠树干,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他们消失的位置,闭了闭眼,重新牵起笑容。   “唔,应该很生气吧?”他把碎片放到阳光下,金色的光芒璀璨闪耀,“道歉也生气,不道歉还是生气,是我太没诚意了吗?”   虽然那家伙默认了新人这个说法,但明显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那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不仅如此,在同时回到那个世界后,都是间隔远远地站在两边。   大概只是那个奇怪的空间召唤出来的新人,就像当初他出现在那里一样。   不过……   “还是稍微有点不爽啊。”   五条悟苦恼地歪头,回想起分别前她那双怒气值爆棚的眼睛,那点不爽又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走了。   “啊,这下麻烦了。”   垂眸看着地面上那几道犹存的裂痕,和煦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倾洒下来,描绘出零星斑驳的阴影。   “好像真的很生气,现在要怎么哄啊?”   拿出手机通知辅助监督过来接他,温热的日光落进敞开的领口,五条悟叹了口气,又拉长嗓子感叹道。   “我的周围——”   “都是些单身的笨蛋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了很多哦,所以有点晚,六千多字算不算双更?quq   卡卡西没啥戏份,纯粹我的恶趣味,想看到两个白发扫把头碰面!   下面wtw该去猎人了,其实这篇文到现在是不是完全脱离甜文范畴了……?(颤抖) 第48章 尘埃04   1994年2月1日(2010年9月5日)——   旗木卡卡西没有呆满三天就突然消失了, 在我们坐在某个饭馆用餐的时候。   对面座位的汤碗还腾腾冒着热气,人却唰地一下消失不见了,周围的人没有谁发现不对, 仿佛那个位置本来就没有人。   黑泥说他是被原世界的精神意识带走的。   不是每个世界都会有精神意识, 通常只有创造世界的人以魂魄的状态存活下去后才有机会成为世界的精神意识。   而有能力创造世界的人少得可怜, 更别提还要以魂魄状态独自活下去。   “那他还挺幸运的。”   二月初的天气还很湿冷,我捧着瓷碗喝了好几口热汤, 直到胸膛涌现一股热流、再逐渐传递给四肢时才放下碗。   “被精神意识关照的人不会轻易死去。”   如果猎人世界也有精神意识的话, 它会注意到安吗?   一定会吧, 安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算了。   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   我推开座椅,起身结账,特制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仅剩深棕的眼眸露在外面, 迎着萧瑟寒风走进冷清的街道。   ……   (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坐在废弃教学楼外面的石凳上, 指节无聊地在石凳上敲击着节拍,顺便用六眼观察教学楼里正在战斗的双方情况。   这一届只有两名学生,一个是前段时间他亲自去接的宫崎,还有一个是某个小家族的嫡子。   宫崎是很典型的咒术师,不仅狂, 还疯得要命, 是五条悟最认可的类型。   但是另一个江口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整天用自以为隐秘的视线窥觑同窗, 恶心的嫉妒快要从那双狭隘的眼睛里满溢出来了。   并不是所有咒术师都一心想着祓除咒灵, 不少都是想利用咒力给自己带来更高地位的人,江口就是其中之一。   待在小家族里,因为拥有咒术天赋, 从小受尽了吹捧,自视甚高,完全不能接受野生咒术师比他的天赋更高。   羡慕、嫉妒、愤怒,糅合在一起形成扭曲的种子,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   只要有一个绝妙的机会,他就敢动手除掉宫崎。   五条悟本来想直接把这种人赶出去,但是被宫崎拦住了:“老师,有这种人在身边我会因为厌恶的情绪不断变强。”   “不怕你和咒灵战斗得筋疲力尽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吗?”五条悟很清楚这种小人不会正面与人冲突,只会挑选最恰当的时机施展致命一击。   宫崎闻言却笑了:“所以我反击过度直接杀死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身穿制服的白毛教师也笑了:“行啊,就按你说的做,到时候死了我可不管哦。”   虽然当时说了这种话,但在他们双方真正打起来时五条悟还是守在了教学楼外面。   就像他说的那样,宫崎是他认可的人,应该活到等他改变咒术界那一天,而不是在这里被那种蠢货偷袭而死。   被诅咒笼罩的黑雾终于散去,浑身是血的男生步履蹒跚地挪出校门,看向那个等在外面的白毛教师,咧嘴笑道:“老师。”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心里涌上一股感动的暖流。   五条悟勾住眼罩拉下来,看清男生现在的模样,唇角一挑,眼里划过满意的神色。   突然,他举起手机,在男生来不及反应时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大声笑道:“好狼狈哦哈哈哈哈哈。”   刚和咒灵战斗过、又反杀了偷袭者江口,正感动于老师等候在外面的宫崎:“……”   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混蛋老师!   面对气到爆炸的宫崎,五条悟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还把手按在学生的头上:“哈哈,要赶快回去找硝子治疗一下才行哦。”   被按住脑袋的宫崎冷静下来:“老师,我杀掉了咒术界家族里的人,会有事吗?”   如果有事,他干脆叛变当诅咒师算了,说不定赚的钱更多。   五条悟立刻应道:“哦哦,还有这个,我都忘了。”   他抬手对准废弃教学楼,指尖忽然凝聚起绯红的咒力团,直射而出!   庞大的能量瞬间击毁了整栋楼,发出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解~决~”五条悟满意地拍了拍手。   宫崎目瞪口呆:“老师…这样没问题吗?”   “唔,这么说的话,好像忘记放帐了,问题有点大啊,会被夜蛾校长教训的。”   “是这个问题吗?!”宫崎真想抓住自家老师的肩膀把他使劲摇醒,“就算销毁掉我的残秽,也会有老师你的残秽啊!”   “那又怎样。”五条悟弯下腰,直视着这个看起来不羁实际上相当老实的学生,“你觉得他们敢做什么?”   宫崎愣住了,然后陷入了沉思。   对啊,老师出自五条家,又是最强,那个小家族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   “那咒术总监部万一……?”   “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就别管了。”   往日总是吊儿郎当的白发青年难得地从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耐,声音里溢出冷意:“浑身都是腐朽的臭味。”   好、好犀利。宫崎呆呆地点头说好。   灯光下五条悟的手腕处闪过一点金光,宫崎定睛一看,惊讶道:“老师,原来你还会佩戴手饰啊。”   五条悟抬起手,撩开衣袖:“你说这个啊。”   黑色的细绳上穿了一枚金色碎片,在光下熠熠生辉。   “不是手饰,是女朋友送的信物。”   宫崎大惊失色:“真的吗?骗人的吧!从来没见过啊!”   可恶!   为什么连这种糟糕性格的人都能找到女朋友啊!   五条悟:“目前是异地哦~所以她送了信物给我。”   咦?没听说过情侣异地会送信物啊?礼物还差不多吧。   宫崎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自家老师继续说道:“有这个在的话她迟早都会主动来找我的。”   ……?!   他立刻警觉道:“老师,你不会是偷拿了别人的私人物品吧。”   总感觉五条老师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啊!   五条悟哈哈大笑的同时一手勒过宫崎的脖子,咬牙切齿:“说什么啊,老师怎么可能是这种人——看到照片了吗?”   屏幕上的五条老师戴着漆黑的墨镜,身穿高专.制服,把手搭在身边女孩子的头上,恶趣味地笑着。   而那个女孩子正不满地歪头瞪他,双手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拽下来。   亲密的氛围感几乎能从手机屏幕涌出来。   宫崎这才信了,好奇道:“为什么要等她来找你,你不能去找她吗?”   五条悟合上手机,坦然道:“躲起来了,找不到,她是不是超过分?”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感情危机了吧!宫崎再次震惊。   虽然他母胎单身,但是凭借他自国中以来见到过的无数情侣断定,五条老师——   “老师,你不会是被甩了吧?”   “……”   “……”   沉默。   寂静无声的街道格外冷清,宫崎突然有几分后悔。   五条悟忽然笑了,嘴角咧得极开,还顺便用手按住他的头:“精神不错嘛,再去做几个任务也是可以的。”   ?!!   几分后悔瞬间变成了一百分:“不要啊老师!我浑身都在痛!”   “嗯?听不到哦。”)   ……   ……   1994年2月4日//2010年12月7日——   最近两天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感觉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但具体是哪方面的事我也说不明白。   收集液钛矿石的进度推进得极为缓慢,最后几块矿石的下落,哪怕侠客也不能完全肯定,只是查出了几个地址让我逐个去试。   此时我就坐在某个黑.道的地下拍卖会上,听说这次的压轴藏品是七大美色之一,但拿不到更具体的消息了,拍卖货单在十老头那里。   为了防止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提前泄露,安排了三名阴兽守在货库外面。   如果是一名阴兽我能瞬间打晕,两名能直接摆脱,但是三名阴兽联手起来就只能战斗了,一旦动手就不会让他们活着。   那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到时候整个拍卖会的黑.道都会联合起来狙击我。   我又答应过安不会主动对人出手,只能等他们攻击我了再反击,太麻烦了,还不如直接来拍卖会看。   千年不朽的木乃伊、王室公主的皇冠、塔里斯沙漠宝藏的地图、鬼雾毒蛛的活卵……   ……   千奇百怪的拍卖品陆陆续续被富豪买走,直到剩下最激动人心的压轴品,七大美色之一!   遮挡藏品的红帘缓缓升起,精致的黄金宝盒里铺了厚厚一层葡萄蛛丝织成的宝石红垫,银白的容器稳稳陷在红垫中央,而容器里浸泡着的绝世珍宝顿时轰动全场。   窟卢塔族的火红眼!   隐居在窟卢塔深山地区的少数民族,情绪激动时眼睛会变成艳丽的绯红色,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绚丽夺目。   如果在激发火红眼的状态杀掉他们,那抹美到极致的红就会永远保存在瞳孔中。   只是窟卢塔族居住地极为隐秘,人人团结善战,所以市面上流通的火红眼极为稀少,甚至可以说是七大美色中最为珍贵的。   火红眼的出现瞬间引爆了拍卖会的气氛,财富滔天的富豪争先恐后地举牌拍卖,都想把这独一无二的美色纳入收藏。   在看见压轴藏品的一瞬间,我就穿过狂热的人群离开了会场,扯下隐藏相貌的面具,给侠客打了电话。   “压轴的不是液钛矿石,是火红眼,白来了。”   “嗯?”侠客似乎也很惊讶,不过声音里又带了点笑意,“还真是巧啊。”   “什么巧?”我疑惑道。   侠客还没回答,我的心跳就倏地停了一瞬。   时间极短,但胸口沉沉下坠的感觉却极其清晰。   同一时间,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在我的脑子里响起。   【五条悟来了】   “就是火红眼啊——”   “侠客!”   我骤然出声打断他的话,握紧了手机,眸光乍然冰冷。   “我拜托你找的诅咒类念能力者,找到了吗?”   侠客被我打断了话倒也不恼:“找到了,现在有任务,回去后会把人带过去。”   他扫了一眼走在前面跟团长聊得正开心的窟卢塔族人,笑道,“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就是火红眼啊,很巧——”   “我们现在正要过去。”   我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要火红眼?”   侠客:“嗯。”   我提醒他:“里面有一个人是安的朋友,叫桑鲁安。”   侠客观察着周围的场景,纯天然的深山迷阵可以防住大部分不安好心的坏人,难怪窟卢塔族会天真到遇上外面的人就热情地领回族地。   听到这句话后,他回复道:“我早就伪造信件把他引出去了。”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道:“但如果后面他要来找我们报仇的话,也只能把他杀了啊。”   “那就没办法了。”我也认同了侠客的做法,再次叮嘱他,“你快一点,早点把那个念能力者带过来。”   侠客:“知道了,你好啰嗦啊。”   他看着因为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而笑起来的团长,翡翠绿的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很快就结束了。”   挂掉电话后,我立刻起身行动,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鼓动起来,猎猎作响。   现在——   我要回流星街。   ……   ……   上一秒五条悟还在教导学生实战训练,下一秒就心脏骤痛、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原本视野中能清晰看到物体表面的咒力流动,但来到这个地方的刹那,就像六眼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般。   只能隐约看到附近有零星的能量流动,和咒力相似又有所区别。   他摘下了墨镜。   清脆的鸟鸣盘旋在头顶,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只有脚下一条小路通往神秘的深山内部。   ……   噗通。   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五条悟眸光一暗,抬起手,盯着手腕处那块金色的碎片,半晌无声。   莫名地,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直觉。   这里——   已经不是咒术世界了。   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毫无畏惧地抬腿迈步。   沿着这条小路往里走,两边的视野越来越宽阔,逐渐出现了朴素的居民木屋,每间木屋的门前都有一大块田地,种了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似乎是农作物,但长得又非常奇怪,他敢肯定自己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作物。   更奇怪的是。   看起来像是居住地的地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五条悟双手插兜,穿过密集的小屋继续往里走,所有屋子的门上都画了某个奇怪的图案,像是古老种族的图腾,又像是神秘信仰的标志。   隐隐约约有祷告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   他越走越近,直到停在一个巨大圆形祭坛的外面。   祭坛的广场上跪了将近上百人,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最中心的神像,形成密密麻麻的环。   他们的姿势虔诚又饱含敬意,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念着同样的话语。   天上太阳,地上绿树。   我们的身体在大地诞生;   ……   ……   请您永远赞美窟卢塔族人民;   让我们以红色的火红眼为证。   作者有话要说:五条猫猫,窟卢塔族就拜托你捞一把了(呆 第49章 尘埃05   正圆形的祭坛广场对面是一片形状怪异的密林, 所有树干都是螺旋状纹路构成,甚至延伸出的树叶都是螺旋状的椭圆形叶片。   就连地上的石头纹路、成片铺开的小草、生长的花瓣,也是类似蜗牛壳那样由外向内旋转。   密林深处陡然传来了兽类的嘶吼, 声音高亢而尖利, 冲破层层叠叠的密叶闯入祭坛的范围。   但是跪在祭坛周围的那些人, 没有任何一个睁眼查看情况,丝毫不受这道嘶吼的影响, 继续吟唱着那段话语, 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庄严肃穆。   五条悟仿佛也被这种严肃的气氛感染了, 身体斜斜靠在祭坛外面的矮墙上,神情郑重地聆听着他们的祷告。   看起来格外地认真。   事实上——   嗯?他们在说什么?   他满头问号。   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他的耳朵里差不多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群人祈祷了半小时,五条悟就站着听了半小时, 最后右手握拳轻轻敲击在摊开的左手掌心上,终于确认:“嗯, 果然听不懂啊。”   跪在地上的人们站起来了,站在最外圈的金发男人率先转身,天蓝色的坎肩随着转身的动作微微飘起了一瞬,又落回去,肩膀处的圆形图案也随之一晃。   金发男人低头顺了顺衣服上的折痕, 抬眼就看见五条悟站在他的面前, 正单手托着下巴歪头看他, 眼睛是漂亮澄澈的蓝。   真漂亮。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然后骤然回神。   不对!   这个人是外面来的, 不是族人!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推了推自己身边的黑发族人,指向五条悟:“喂!快看!他……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族人也转过身来, 看见五条悟后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我没见过啊”   “笨蛋!你当然没见过了!这是外面的人啊!”金发男人恼怒地开口。   虽然他们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看起来像是内讧了?   五条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在更多居民发现他的存在后,抬起了手,心情愉悦地冲他们打招呼:“嗨~你们好~”   ……?!   所有人都是一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五条悟。   “什么啊,颜艺吗你们?”五条悟膝盖微屈,轻松跳到矮墙上,张开手放到嘴边,拉长了嗓子,“喂——?嗨——?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你们好——?”   ……??   服饰精美统一的居民们眼神茫然地互相对视几眼,窃窃私语:   “这个人在说什么?听不懂啊”   “是外面的人吧?听说他们使用的语言和我们不一样”   “长得真好看,好精致”   “对啊,难道外面的人都长这个样子吗”   ……   ……   五条悟苦恼地揉了揉头发。   在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说着独特语言的陌生人,他们嘀嘀咕咕的同时还偶尔瞄他几眼,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在讨论他了。   问题上根本无法交流啊。   难办了。   突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居民们的低语:“安静!”   聚集的人群立刻散开了,空出一条路来,一位年迈的老者背着手,从祭坛中心往这边走来。   老者眉毛倒竖,像是在生气,但眼神又很平静,所以只是长得凶而已。   五条悟在三秒内判断出了这个在人群里很有威望的老人的真实性格,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老人的头顶——   有一簇直直立起来的头发。   像东京塔的塔尖。   他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连忙咳嗽了几声掩住笑意。   毕竟对方看起来是唯一能控制场面的人。   “年轻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族地?”老人板着脸问道。   本意是想借由严肃的表情让对方处于下风,却不知道熟悉的语言直接让五条悟眼前一亮。   他瞬间消失在原地,所有人只感觉一阵微风拂过、就看见白发青年突然出现在老人身边然后一把搂住:“哇,太好了,终于出现能听懂的话了。”   老人愣住了,站在旁边的方脸青年也愣住了。   方脸立刻反应过来,冲上来打算推开五条悟,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如同在挤压一团有形的空气。   他顿时急了,以为五条悟打算动手,双眼突然变成鲜艳的火红色,“长老?!——你这家伙!放开长老!”   “奇蒙多!收起你的情绪!这个年轻人没有恶意!”   长老厉声呵斥。   被称作“奇蒙多”的方脸青年一愣,咬着牙收回动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亲眼见到奇蒙多无法碰到五条悟的一刹那,老人就明白这个白发青年极有可能是念能力者,只有念能力者才会有这种特别的力量,所以立即出声阻止了奇蒙多。   而后老者又重新把眼神转向五条悟,却发现他正满脸惊奇地盯着奇蒙多火红的眼睛,心里陡然一沉。   外面的人看见红眼睛,要么就以为是恶魔,要么就是知道火红眼的价值继而心生贪婪。   只有少数人能接受窟卢塔族的火红眼。   不知道这个白发的青年属于哪一种人,只希望不要是第二种……   “哈哈,好厉害,眼睛能变色啊。”五条悟观赏了一番‘黑眼睛变红又变黑’的过程,意犹未尽,“还能再来一次吗?”   老者:“……”看来他不知道火红眼。   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你不觉得红色是恶魔的眼睛吗?”   五条悟啊了一声,歪头道:“你们还有这种说法吗?不过我不信这些,不好意思。”   ……   没有一个居民离开这里,他们都担心长老会受到伤害。   但是出乎意料地,他们亲眼看着长老和那个外来者用别的语言聊起来了。   然后聊着聊着,长老就笑了,连眼尾的皮肤都笑得皱起来了。   ……   长老在笑啊,那就不是坏人了。   居民们立刻得出结论,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陆陆续续转身离开了。   “所以你是迷路了才会进来的?”   五条悟果断点头:“对啊,能麻烦你们送我出去吗?我还要找人。”   长老答应了:“没问题,后天我们要去最近的小镇采购生活物资,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就行了。”   “谢谢了。”五条悟觉得自己也不差这两天,“我会付钱的,刷卡行吗?……啊,糟了。”   他猛地想起,如果这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话,他身上的卡就全都不能用了。   ——要从超有钱变成穷鬼了。   长老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情绪低沉了,但也没太在意,爽朗笑道:“不用给钱!再说我们这里是不能刷卡的,因为太偏僻了。”   五条悟:“……”根本没有钱可以给。   “走吧,带你回族地,暂时住在我家吧哈哈。”长老带着他走向那片奇怪的密林,并没有去五条悟来时的那条路。   “那边不是吗?有很多房子啊。”五条悟指着自己过来时的那条路问道。   “那里是族人们种植作物时才会呆的,其余时间都是待在这片森林。”   长老解释过后,带着他走进一条隐秘的小路,周围还有其他居民谈话的声音,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又出现了,听不懂的语言。   五条悟问道:“你们是不是有自己独特的语言?”   “对,我们避世隐居,所以不使用大陆通用语。”长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大家都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   大陆通用语?   五条悟在心里咀嚼了一番这个词汇,再次肯定这里绝对不是原来的世界:“听起来还不错嘛——所以只有你一个人会说通用语吗?”   “还有几个人也会,其中酷尔曼还有翻译词典。”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响起和之前完全相同的嘶吼声,五条悟再次把手搭在长老的肩膀上,稍稍往里带了一点:“老爷爷,小心了。”   长老闻言哈哈大笑,因为这个动作心里对他更认可了几分:“放心,这是代步魔兽布布鸟,虽然叫声很可怕,但实际上它们的脾气都很温和。”   “……鸟?”这种叫声怎么都不像鸟叫吧。   “虽然它们外观是鸟,但实际上是魔兽,所以叫声会更偏向魔兽的凶狠。”   长老走到岔路口时突然停下了,等待片刻后从远处的灌木丛里钻出一只体型巨大的鸟类。   眼睛圆滚滚的,肚子大得快要垂到地上,近两米高,翅膀张开有四米宽,笨重地左右摇摆着跑过来急刹车,脚蹼踩在光滑的石头上差点摔倒。   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稳,呆呆地摇了摇头,硕大的躯体往里靠了两步,弯下脖子拿头去蹭长老,口中不停发出“布”、“布”的叫声。   “因为撒娇时会‘布’、‘布’地叫,我们就叫它布布鸟了,不知道它真正的学名是什么。”长老慈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骑上去就可以……嗯??”   刚转头想叫五条悟骑上去,发现原本站在身边的白发青年直接消失了。   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头上传来青年高兴的笑声:“哈哈,真的可以骑啊。”   长老抬头去看,五条悟已经骑在布布鸟的背上了,双腿不停地摇晃。   ……什么时候跑上去的?   长老先是疑惑,又想到之前他也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好笑地摇了摇头:“都说是代步魔兽了,当然是真的可以骑。”   “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嘛。”五条悟直爽地承认。   老人顺着布布鸟耷拉的翅膀爬上它的背,拉起了藏在羽毛里的牵引绳。   最后坐稳后,嘴巴鼓起,从口中发出一声奇怪的调子,对五条悟说:“这是告诉布布鸟可以启程的讯号。”   果然,在老人发出讯号以后,布布鸟立刻收起了翅膀,迈开双腿往前小跑。   “哦哦,懂了。”五条悟信心十足地说道,紧接着他嘴巴一鼓,相同的调子直接从口中冒了出来。   长老傻眼了,没想到他直接就学会了,也就完全没想过要阻止他。   但是布布鸟听到讯号了,原本小跑的步伐直接变成了狂奔,超高速奔跑后卷起的风刮得脸生疼,吹得头发全部向后乱舞。   “哈哈哈哈哈!不错嘛你!”五条悟大声笑道,不停拍着布布鸟的背部夸奖它,“再快一点怎么样!”   “年轻人!——”   长老被吹得东倒西歪,下意识搂住五条悟的腰让自己不被甩下去,嘴都被风吹歪了。   “连续两次指令是最高速啊!要善待老人家啊!——”   五条悟正沉浸在新鲜坐骑的快乐中,再加上风声超大,根本听不见老者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   布布鸟一个急转弯,长老的话在五条悟耳朵里立刻变成了一堆乱码。   被吓得直接蹦出母语,忘记要说大陆通用语了。   急转弯以后就到目的地了,五条悟意犹未尽地跳下鸟背:“真好玩,我能再坐一次吗?”   长老晕乎乎地从翅膀上滑下去,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不行……要先吃饭……吃过饭后随便你……”   “哦,好啊。”五条悟兴致勃勃地点头。   面前是一座像倒扣的大碗一样的小屋,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宽敞,壁炉,沙发,餐桌,甚至还有承重柱,四个角落都分了不同的房间。   长老带着五条悟坐到饭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面包,果酱和其他的配菜。   往日都是长老独自用餐,今天多了一个人,他准备去厨房再取一份食物:“不用拘束,直接吃吧,我马上回来。”   “好哦,谢谢了。”五条悟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了。   刚咬了两口,屋子外面就远远地响起了咚咚咚的跑步声,极快地朝这边接近。   啪地一声,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金发的小孩子站在门口闭眼大喊:“长老!!”   这个音节和在祭坛时那个青年对着老者喊出来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老人家的称呼吧。   像是名字、身份之类的。   “老爷爷不在哦。”五条悟又咬了一口面包,自觉善良地回复了,虽然知道对方根本听不懂。   但金发小孩愣住了。   听见陌生又熟悉的语言,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惊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你、你……”小孩指着他,瞪大眼睛,也说出了大陆通用语。   五条悟:“?”嚼嚼嚼。   “你是谁啊!”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诶?连小孩子都会说的语言,很多大人都不会嘛。”他单手撑着下颔,嘴里还叼着面包,神色随意又潇洒,“哦,我叫五条悟。”   一偏头,察觉到嘴角沾上了果酱,舌尖一卷就把甜腻的果酱卷回去了,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小孩。   “对了,是最强哦。”   小孩震惊:“……”认真的吗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给没看过追忆篇的宝】:   现在时间线是酷拉皮卡遇见了误入的希拉,从她携带的冒险故事里了解了外界的事,从而对外界产生兴趣。   原本是酷拉皮卡离开了六周后才有窟卢塔被灭族的新闻,但是剧情原因,我魔改时间线了~   PS:步步鸟的名字我编的,漫画里这个代步魔兽长得跟鲸头鹳似的,蠢萌蠢萌的。 第50章 尘埃06   长老很快回来了, 并且给五条悟介绍了金发小孩的名字,酷拉皮卡。   推门时还来势汹汹,似乎是想要质问长老什么的酷拉皮卡乖乖坐下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五条悟。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 在这种专注的目光下恐怕早就按耐不住、主动询问这个孩子的意图了。   但是五条悟偏不。   ——想看就看咯, 随便你,反正和我没关系。   全程视酷拉皮卡为无物, 丝毫不觉得被人一直注视是件尴尬的事情。   而往常总能用这招引得大人主动开口的酷拉皮卡傻住了——为什么不管用了?   长老说这个白头发的人是迷路误闯进来的, 这不是和希拉一模一样吗?说不定他也立志成为冒险书《D·猎人》里那样厉害的猎人呢!   太好奇了, 好想问,可是在人家吃饭时提问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所以酷拉皮卡只能用迫切的目光直直盯着五条悟,希望后者快点吃完。   终于,等到五条悟放下筷子了, 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你好!请问你知道猎人吗!——你是猎人吗?”   茶褐色的双眸亮晶晶地,闪着期待的光。   猎人?   五条悟否认了:“不哦, 我是老师。”   酷拉皮卡还没怎么样,长老先惊讶了:“居然不是吗?你应该拥有念能力吧,难道没有想过去考猎人执照吗?”   念能力。   这个词汇几乎是瞬间就勾起了五条悟的记忆,当初安娜否认了自己咒术师的身份,并说她使用的能力就是这个名字。   ……   果然是这样。   他过来她的世界了。   五条悟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在一老一小的视线中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脸, 低沉地笑了起来。   原本因为否认失望的酷拉皮卡见状后愣住了, 凑到长老的身边小声问:“他笑得好奇怪啊, 是食物中毒了吗?上次派罗吃了几朵奇怪的蘑菇就是这样笑的。”   派罗是酷拉皮卡最好的朋友。   长老浓眉倒竖:“怎么可能, 我一把老骨头都还好好的。”   “念能力?我没有哦。”笑够了,他单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五指张开, 冲金发小孩扬了扬下颔,“是叫酷拉皮卡没错吧?伸手看看。”   酷拉皮卡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想贴近他的手掌,但是——   “嗯?碰不到哎?”   然后捏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靠近五条悟的手掌。   没想到五条悟倏地起身收回手,还伸了个懒腰:“就是这样,这是我的术式,是天生就有的东西,不是什么念能力。”   长老表情惊讶地看过来:“天生就有?”   “对啊。”   ?!等等!不要动啊!   用上所有力气已经收不回来的酷拉皮卡直接往前扑去,脸上还挂着惊愕的表情。   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耳边风声急速下坠,在整张脸摔上地面之前猛地被人拽住后衣领,强行停滞空中。   “诶,太顽皮了吧,小孩子不要随便往地上扑啊。”五条悟单手拎着酷拉皮卡,直接把他拽起来了,“很危险的。”   酷拉皮卡扶着桌子站稳后瞪大了眼:“明明是因为你突然躲开才会这样的!”   没有人回应,定睛一看,五条悟完全没在注意他,并且已经背对着他在跟长老说话了:“总之猎人什么的我不清楚哦。”   金发小孩气到抓狂:“好好听人家说话啊!你真的是老师吗?!哪有这样的老师!”   “当然是了。”五条悟斩钉截铁道,“而且我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   “骗人的吧!谁会信啊!”   长老摸了摸自己长到胸口的胡子,安抚住了生气的小孩:“酷拉皮卡,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酷拉皮卡顿时想起自己的来意:“长老!我想去外面的世界,请让我接受试炼吧!”   长老:“……”后悔,不该问的。   接下来两人就,是否该同意酷拉皮卡接受试炼、离开隐居地,产生了争论。   老头认为外面的世界很危险,酷拉皮卡只是因为冒险书里天马行空的故事对外界了产生美好的幻想。   外人对火红眼的态度很恶劣,而酷拉皮卡还没有成年,从而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随时有暴露火红眼的危险,不应该出去。   坐在旁边休息的五条悟:嗯?火红眼指那个红色的眼睛吗?   酷拉皮卡握紧双拳争辩道:“爷爷!你不是也读过《D·猎人》吗,那是一本很好的书啊!就是这份天马行空给了我‘想去外面世界’的梦想啊!”   “可问题出在现实那边,你一旦出去……”   “爷爷!”酷拉皮卡的情绪越发激动,“不可以输给困难!《D·猎人》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现实怎么能输给书中的故事呢!”   “拜托你了长老,请让我接受试炼吧!”   长老沉默了很久,深深叹了口气:“酷拉皮卡,让我……认真考虑一下。”   听到这句话,酷拉皮卡就知道今天不会有更多的进展了,咬了咬牙,转身跑出了屋子。   在小孩跑出去之后,长老强撑着与他争论的精神立刻垮下来了,整张脸露出明显的老态。   沉默良久,长老出声询问五条悟:“年轻人,你…知道外面的人现在对火红眼是什么态度吗?”   “是厌恶,惧怕……还是贪婪?”   五条悟双手交叠在胸前,歪头靠在雕花柱上,实话实说:“不知道,我也没有在外面的社会生活过。”   长老笑了:“我猜也是,你说你的能力是生来就有的,想必跟我们一样吧。”   “嗯?”   “我们窟卢塔族的火红眼也是生来就有的,是上天的馈赠。情绪激动时眼睛会变成鲜艳的火红色,相应的身体各项机能都会显著提升,非常适合战斗。”   “那很好啊。”五条悟夸赞道。   “但是外面很多人都认为红色眼睛是象征不祥的恶魔,而且在知晓缘由的人群中——”   长老闭了闭眼,情绪沉重,“有人专门狩猎窟卢塔族的火红眼。”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为什么?”   “因为火红眼被誉为七大美色之首,像燃烧的烈焰、汩汩的鲜血,价格昂贵,有价无市。”   “不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啊。”五条悟的长腿伸得笔直,脚下用力一垫,支起椅子的后腿,动作大幅度地摆了摆手,“因为漂亮就要把眼睛挖……”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愣住了,摇晃的椅子停在半空,下意识想起当初和安娜的初见。   [真漂亮,我喜欢你]   记忆里那双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痴迷,缓慢地一步步接近。   [把你的眼睛送给我吧,可以吗]   她这样说。   ……   哐当。   前腿悬在半空的椅子猛然落地。   “哇哦。”五条悟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是认真的?”   长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五条悟的失常:“但事实就是这样,漂亮、有收藏价值,能在黑市卖出高价,就会有人用尽手段掠夺火红眼。”   随即眼神疲惫地看向五条悟:“这就是窟卢塔族在外面一旦暴露身份后会面临的现状。”   根本没办法放心让酷拉皮卡独自出去。   他才十二岁。   长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满是皱纹的手:“不过我也快要死了,阻止不了他多久了,新任长老肯定拦不住那孩子的梦想。”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瑰丽的色彩,连故事都充斥著名为勇气的冒险,一切都深深吸引了那个从小生活在单调森林里的孩子。   “只要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行了吧。”五条悟陡然出声询问。   “怎么可能?他还是个孩子,连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完美控制自己。”   五条悟双手向后搭在椅背上,语气夸张:“不是吧老爷爷,怎么这么古板啊,这样是不讨年轻人喜欢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连机会也不给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长老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我会经常让学生们外出锻炼哦。”五条悟振振有词道,“他们都因此成长得非常快,身为老师我很欣慰啊。”   “……但是你的学生和你是同族吧。”长老想起五条悟的能力,说道,“你们的能力是可以阻止外人触碰,能避免伤害,我们不行……”   “没有哦,只有我是这种能力,学生们都不是,所以受伤是家常便饭。”五条悟打断他的话,“正因为他们不够强,才更需要锻炼。”   ……?!   长老惊讶道:“拥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你?”   “是哦。”   这个意思——   整个种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长老瞬间明白了。   没错,越强大的能力越容易受到上天的制约,所以几百年过去了,窟卢塔族的人数一直都维持在100-150人之间。   即使与外族通婚,新生儿再多,上限也不会超过150。   连火红眼都受到这样的制约,这个年轻人所拥有的外人无法触碰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无敌了,注定会受到更严重的制约。   ……   所以他的族群才会至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短短几分钟内,长老已经帮五条悟补全了所有身世,眼神慈爱中混着怜惜:“我知道了,孩子,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触及到老人的眼神,五条悟骤然打了个激灵,撩开袖子一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五条悟:这个老头怎么回事?眼神好恶心。   入夜。   他双手垫在脑后,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清净。   从出生开始,六眼就无时无刻不在运作,每天都要接收并分析大量情报,大脑极其容易产生疲惫感。   哪怕是学会了反转术式、能够治疗使用过度而受损的大脑也一样。   像现在这样,周围的人身上没有丝毫力量,六眼什么都看不到也不需要分析情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太爽了吧。”五条悟感叹道。   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说起来他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眠超过2小时了?   闭上眼,正准备放松精神时,六眼突然发现视野的尽头出现了十几粒闪耀的蓝点。   蓝点速度极快地朝这边接近,逐渐扩大、变成全身流动着力量的人形,高高跃起,骤然砸入森林!   不对!   五条悟立刻翻身下床,冲出去推开长老的房门。   下一秒,结实的房顶被裹着念力的拳头猛然轰开,烈烈拳风只差1厘米就能砸到长老脸上!   猛地顿住。   难以前进分毫。   五条悟盯着眼前这名长相粗犷的凶汉,咧嘴笑道:“我说,不要欺负老年人啊。”   磅礴的咒力瞬间从手臂涌出,夹杂着迅猛的疾风骤然击中凶汉的腹部,庞大的身躯立即倒飞出去连续砸断三根梁柱,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从睡梦中惊醒的长老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使用了窟卢塔族的语言。   “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啊。”五条悟直接揽住长老的肩膀,“总之先出去,这里不安全了。”   话音刚落,外面多处同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然后是响彻天际的尖叫和震耳欲聋的怒吼。   六眼视线范围里只能看到那十几道蓝色线条人形,五条悟心里一沉,带着长老瞬间移动到房子外面,入目一片刺眼的火海。   砰!砰!   除了身体里流动力量的十几人以外,还有另外几十个六眼看不到的黑衣普通人从森林里钻出来举枪射击。   五条悟的眼神陡然冷下来,五指张开对准远处的黑衣人群。   “苍。”   恐怖的吸力瞬间扭曲空间,随着他移动的手臂连续吞噬了一大片敌人,被迫停在劫持人质的敌人面前。   劫持人质的那个家伙只是突发奇想,认为当面折磨人质的话会引发窟卢塔族更大的怒火,到时候激活的火红眼就会更加明艳。   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自己苟活的唯一途径。   窟卢塔族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念能力者了?!   黑衣人一刹那冷汗就流出来了,劫持人质的同时不断后退:“流星街的!你们会念就赶紧把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解决了啊!”   流星街?!   这个名字是出现在安娜记忆里的那个,她长大的地方。   原本与窟卢塔族人缠斗的十几名蓝色线条立刻脱离战斗,转身迅猛地朝五条悟冲过来。   果然,六眼只能看到会念能力的人。五条悟冷眼看着这些人用出五花八门的念能力,在他们靠近后再次用出了大范围攻击。   “苍。”   常年游走在生死线上的人群瞬间就有一种汗毛倒立的颤栗感,强行伏低身体,扣住地面,制止前冲的趋势,擦着粉身碎骨的边缘躲开了攻击范围。   只粉碎了一个人,其余人全都躲开了。   五条悟冷笑一声:“反应不错。”   其中一个眼神阴鸷的人开口道:“你的念能力很强。”   “别误会了,这是老子生来就有的东西。”   五条悟扫了一眼周围,到处都是窟卢塔族人,根本不适合用直线的范围攻击,很容易误伤。   “老头!让所有人不要分散,都去一个方向!”   长老心领神会:“所有人!都往同样的方向聚集!”   锁住五条悟所有路线的念能力者再次冲上来了,十几个人配合默契,像条泥鳅一样难抓。   不过多亏念能力者都过来纠缠他了,剩下的窟卢塔族人就只需要应付普通的黑衣人,火红眼的状态能一口气解决很多。   听到长老命令的族人纷纷行动起来,和家人一起陆续朝着长老的房子靠近。   眼看他们聚集得差不多了,五条悟双手平举,五指微屈:“术式顺转,最大功率——”   围在左右的念能力者惊觉不妙,下意识想反身逃开。   “苍。”   凶猛的爆破乍起,足以震碎内脏的冲击波呈半圆形飞快往外扩散,眨眼便成了一片废墟,只有五条悟身后的房子完好无损。   ——里面是所有的窟卢塔族人。   十几名念能力者瞬间被全部吞没,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好…好厉害”   站在五条悟身后的窟卢塔族人愣愣地出声。   树林外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持枪的黑衣人,像踩不完的虫子一样惹人烦。   突然,门口一名女性冲着右前方崩溃大喊:   “酷拉皮卡!!”   五条悟猛地看过去,下午见过的金发小孩被他最开始一拳打飞的凶汉箍紧脖子,举了起来,幼小的身躯在空中不断挣扎。   唰。   身影消失在原地。   后一秒陡然出现在凶汉的面前,弯曲的食指对准脑袋:“赫。”   绯红的能量直接爆破了凶汉的头颅,脖颈端口喷溅的鲜血混着脑浆淋下来,通通被术式挡在了外面。   “咳咳…咳咳咳!”   五条悟一手抱起咳个不停的酷拉皮卡瞬移回长老的位置,在小孩震颤的目光中蒙住他的眼睛。   “下面的东西不适合小孩子看了。”   从森林里钻出来的黑衣人已经围拢了,无数射过来的子弹都被术式挡在了外面,烦不胜烦。   “太烦了,一次性解决算了。”五条悟垂眸看向站在门口的长老,“让所有人都呆在房子里不要动。”   长老:“全部人都呆在房子里!”   窟卢塔族人本来想出来帮忙,普通人的话他们激活火红眼也可以对付,但突然听见这道命令,迈出的腿顿时停在半空。   虽然很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全部人都老实地呆在房子里。   五条悟把手里的酷拉皮卡也丢回房子里,然后单手按住墙壁,“好了,这样就行了,避免误伤。”   另一只手三指弯曲,食指和中指竖在眼前,“领域展开——”   唇角带笑,眼神却极为冰冷,恍若在看一群死物。   “无量空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群先来的人不是旅团,评论发了原因,好奇的话可以看看,不好奇也没事,和正文无关~   【给没看过猎人的宝解释一下现在的剧情】   五条悟现在在窟卢塔族的地盘上,这个种族情绪激动时眼睛会红,被称作火红眼,是猎人的七大美色之一。   非常贵,而且很多人喜欢,会想挖眼睛收藏。   这段剧情是原着里窟卢塔被灭族的剧情,让悟猫猫过来是为了捞他们一把,原着里只有酷拉皮卡活了,因为他通过了试炼去外面的世界冒险了,六周后从新闻上看见窟卢塔族被灭了(可能还有零碎的人逃掉了,作者没说)   这段剧情我会尽量快点走完,最多还有两章就可以见到可爱安娜了,大家么么哒 第51章 尘埃07   雅西珂是窟卢塔族里少数拥有念的人之一。   几年前好运地通过了猎人考试, 从几十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美食猎人。   最大的兴趣就是满世界寻找不同的食材,再用独特的烹饪手段制作出美味的食物。   昨天她特地抽出时间,从大陆另一头赶回来, 打算回族地参加祭祀活动。   结果遇上特大暴风雨, 对应航班的飞艇停运了一整天, 到达附近的小镇时已经超过祭祀时间了。   本来情绪非常低落,却在窟卢塔族地外面的迷雾森林里遇上了自称观光的五人。   其中有个棕发碧眼的人, 笑得极有亲和力, 解释说他们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这片迷雾森林。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   谁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观光?   出于警惕,雅西珂并没有全部相信,毕竟这群人的装扮怎么看都很奇怪。   但是……   领头的是一个娃娃脸黑发青年,额头缠着白色的绷带, 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她时如同水下深不见底的漩涡,哪怕再多光芒都不能点亮其中的黑暗。   令人恐惧的同时又富有无穷的吸引力, 根本无法移开目光分毫。   不知不觉地……   黑发青年与她站到了一起:“所以雅西珂是一名职业猎人吗?很厉害啊。”   面颊微红,她不好意思地摆手:“啊…我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就接纳他的靠近了……   “团长!”棕发碧眼的侠客挥了挥手机,“这个森林里的雾会屏蔽信号。”   随即摆弄着手机缩到队伍的最末尾去了。   黑发青年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这样吗,那就稍微有点麻烦了。”   雅西珂好奇地发问:“库洛洛,为什么你的伙伴叫你团长呢?”   晚冬卷着凉意的冷风悄然拂过, 这支队伍的末尾是窝金和信长在争执打闹, 侠客在煽风点火, 飞坦眼神不耐地站在旁边。   库洛洛眼神极快地扫过这一幕, 黑眸里暗光流转, 似乎在笑:“因为…我是旅团的首脑。”   雅西珂恍然大悟:“旅团?原来你们真的是来观光的!……对不起,我一开始怀疑过你们。”   “没关系。”库洛洛丝毫不在意,“你的怀疑是应该的。”更是正确的。   不过听见这句话后, 雅西珂的心里更愧疚了:“抱歉……”   而后灵光一闪:“不然你们和我回族地吧,大家很久没有见过外面来的朋友了!”   “朋友?”库洛洛垂眸看过来。   “对啊!能愉快地交流不就是朋友吗!”雅西珂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的族地就在这片森林的深处,你们可以呆到迷雾散尽了再离开。”   窟卢塔族是非常热情好客的,往年也有外出的族人陆陆续续带回几个认识的朋友,只要大家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就不会被人发现火红眼的秘密。   外人只会知道这里隐居了一个少数民族,没人想得到是窟卢塔族。   除非……   有人知道窟卢塔族就隐居在这里。   雅西珂期待地看向库洛洛,然后愣住了。   原本闲庭信步走在林间的黑发青年,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指节抵着额头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耳垂下方幽黑的宝石反射出隐隐的紫光。   正在和窝金打架的信长分神瞅了一眼,就被窝金一拳打在脸上:“——!!”   窝金:“喂!信长!你在看哪里!”   扎着冲天马尾的武士揉了一把脸,没理会窝金的牢骚,语气古怪:“团长在笑?”   侠客把小恶魔手机上下抛了好几圈,碧绿的眼睛弯起来:“别惊讶嘛,大概是听到好笑的事情了吧。”   飞坦也轻哼一声冷笑道:“也可能是听到什么愚蠢的话了。”   ……   队伍末尾发生的短暂讨论并没有引起雅西珂的注意,她只是注视着库洛洛,心里无端蔓延出一股莫名的颤栗。   这股颤栗极其细微,她还来不及抓住便转瞬即逝。   “抱歉,我没想过会被人邀请。”库洛洛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比起刚才更温和几分,但雅西珂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多谢,我很期待。”   雅西珂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如果是在几分钟以前,库洛洛说很期待,她肯定会因为新朋友的重视而开心。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你……为什么要那样笑?”她犹豫着,问出了口。   冰冷地笑,像是黑暗里绽放的花,诡异的姿态深深吸引了外人的注意,同时也悄悄探出涂满剧毒的荆棘。   ……   荒谬而怪诞。   库洛洛弯起了唇角,眼睛似乎也在笑,但那双黝黑的眸子又沉得看不见底,无法分辨到底是笑还是讽刺。   “因为发生了值得高兴的事。”   他往右偏头,额前细碎的黑发轻轻一晃,整个人显得更加无害了:“忍不住就开心了点。”   刚才那种汗毛倒立的惊悚感逐渐褪去,雅西珂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了。   ……不对,这些人不对劲。   她的脚步渐渐放慢,余光瞟见库洛洛的同伴已经改变了站位,从所有角度都封死了她的退路。   “雅西珂?”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清俊的脸靠近她,精致的五官也越来越近,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如同深渊一般恐怖。   “你是想去哪里吗?”   库洛洛动作温柔地勾起了她垂落的耳发,像在欣赏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库洛洛……?”雅西珂蓦地握住他的手腕,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你……你……”   ——!!   库洛洛突然抬头看向西南方,一个偌大的球体乍然出现在半空,占据了几乎1/8森林的空间。   在使用了“凝”的眼睛里,球体的外表包裹了无比浑厚的念力,既是防御,也是隔绝窥视。   雅西珂瞬间惊呼起来:“族地!”   三秒后,半空中的球体破碎了。   ……   ……   “无量空处。”   场内突然静默。   下一秒。   广袤无垠的墨蓝色宇宙瞬间从五条悟的脚下出现、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飞快笼罩了整片土地。   黑衣普通人看不见咒力,但他们能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恐惧,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无数庞大的信息立刻涌入脑海,贫瘠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洪水般磅礴的信息,瞬间被冲击、震荡,最后搅碎。   三秒后。   笼罩天地的宇宙破碎开来,领域解除。   被领域控制着站立的黑衣人通通倒了下去,双眼暴凸,七窍流血。   五条悟环视了一圈周围,没发现黑衣人了,倒是六眼察觉到东北方向有六个念能力者,正在朝这边靠近。   “感觉就是换了个地方打工啊。”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然后伸手敲了敲门,“可以出来了哦。”   吱呀。   门开了,长老第一个走出来,对五条悟鞠躬致谢:“多谢了,年轻人。”   五条悟往旁侧闪身避开了:“哇哦,老人家就不要搞这种事了。”   后续出来的青年壮年也向五条悟鞠躬致谢,这次他就没躲了,全都收下了。   酷拉皮卡从父母的身边跑到五条悟旁边,拉住他的衣摆,小声说:“谢…谢谢你!”   “嗯?听不见哦。”   “谢谢你!”   五条悟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本正经道:“好像耳朵出现问题了,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   酷拉皮卡不可置信地盯着五条悟,然后三两下就攀着对方的衣服爬上肩膀,嘴巴凑到耳朵旁边用力大喊。   “谢!谢!你!”   五条悟瞬间被震出了痛苦面具:“嘶…听见了…”   金发小孩嘿嘿直笑,又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期待地问:“那个是你的能力吗?就是手指一弹,那个家伙的脑袋就碎掉的那个。”   “哦,你说赫啊。”五条悟蹲下.身平视他,“你看不见咒力,所以只能看到结果,其实是有能量从我指尖发射出去的。”   好奇宝宝酷拉皮卡:“咒力是什么?”   “好为人师”五条悟:“嗯——好麻烦呢不想解释,反正你也用不上,就当是超能力吧。”   ……   ……   死在这次深夜袭击里的一共有十三人,五个孩子,八个大人。   其中有七人因为情绪激动出现了火红眼,然后被活生生砍下了头。   众人沉默地抬着尸骸摆放到空地中央,并把砍下的头立在对应的尸体旁。   窟卢塔族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而五条悟却是在注意之前看到的那六个念能力者。   他们已经过来了。   “长老!!”远处的森林里冲出一名金发女孩,径直扑向围在空地上的族人,“大家!这是发生了什么?!”   长老惊讶道:“雅西珂?你怎么回来了”   ……   这是其中一个念能力者,看来是他们的同族。   五条悟偏过头,眼波流转,瞳孔顺势移动到另一侧,紧盯后面的人。   还有五个……   窸窸窣窣的灌木丛被踩踏,黑发青年首先跨了出来,其次是棕发碧眼的男人,然后是阴沉的矮子,大猩猩还有武士。   “简直看着就不像好人啊。”五条悟稍稍活动了下四肢,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被族人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理清事情经过的雅西珂,余光瞟见库洛洛几人出现了,脸色大变,立刻冲到五条悟身边:“这几个人不对劲!”   “这种事一眼就看出来了。”五条悟懒洋洋地接话,“很明显的黑暗气质嘛。”   完全没看出来、甚至还引狼入室的雅西珂:“……对不起。”   五条悟:“?”   跟在团长身边越走越近的侠客仔细盯着五条悟,忍不住“咦”了一声。   “认识吗?”库洛洛侧头问。   “啊,算是吧,安娜拜托我发布过他的悬赏令。”侠客按动手机翻出黑网的悬赏,“应该就是他。”   库洛洛扫了一眼屏幕:“五条悟?”   “嗯?是在叫我吗?”白发青年瞬间出现在库洛洛的面前。   清透的冰蓝色眼眸比海底的珍珠还要澄澈,库洛洛的眼里瞬间闪过惊艳:“很漂亮。”   五条悟自信地点头:“没错,就是很漂亮——你不会也想挖出来吧?”   库洛洛漆黑的瞳孔又深又沉,叫人无法窥见里面藏匿的情绪:“也?”   “是哦,我的——女朋友也这么想呢~”   侠客神情古怪地瞄了他好几眼,手指不停地按着键位打字。   五条悟直接把视线投向侠客:“我说,你都看了我好几次了,有事吗?”   最后按下一个键,翡翠绿的眸子坏笑地弯了起来,“我没事,不过——”   骤然举起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五条悟无比熟悉的脸,“她可能有事。”   ……安娜?   五条悟瞳孔微微扩大。   安娜的脸凑近了屏幕,深棕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五条悟,把它还给我。”   ……   ……   啧,结果只记得那个东西啊。   算了,她不就是这样么?   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轻笑。   “好啊。”   他举起手,撩开衣袖,示意对方看手腕处的碎片。   舔了舔唇,笑容扯得极开。   “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团长好难写…自闭… 第52章 尘埃完(修)   “我去找你。”   他甚至没有用上郑重的语气, 就连眼神也是漫不经心的,对视时还能看见那对恍若漂亮蓝宝石的眼睛里漾起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但尾音却格外笃定。   “这次不要再逃跑了。”   ……?!   安娜猛地向前倾身,耳畔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荡起来:“我没有逃跑。”   “嗯?是么。”五条悟食指挠了挠侧脸, 做出回忆的姿态, “是我记错了吗?踹了我一脚就跑掉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那不是逃跑。”安娜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眼神一冷,“我只是回来了。”   而后勾唇讽刺道, “怎么, 是想找我给夏油杰报仇吗?”   五条悟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可没有说这种话, 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啊。”   “你还需要扣帽子吗?”安娜歪了歪头,神情轻蔑,“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听见我带走夏油杰以后就暴怒了, 甚至想用武力胁迫我,失败了而已。”   提起当初自己做过的事, 五条悟的眸光微微一暗,没有否认:“那个时候……的确很生气,但我现在去找你不是因为那件事。”   即使已经二十一岁了,五官长开了些许,整张脸看起来更为精致了, 棱角却没有变得更加锐利, 仍旧是满满的少年感。   第一次坦然地, 不加任何掩饰地, 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是因为想见你。”   安娜的神色稍稍一怔, 复杂的情绪飞快涌上她的心口,细如涓流的热意忽然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又瞬间被怀疑强压下去。   ……   又在说谎了么?   骗子。   听见五条悟的这句话, 侠客瞪大了眼,库洛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而站在后面的飞坦面无表情。   信长烦躁地用拇指推着刀鞘,窝金早就烦得不行了,顾忌团长的态度才没有大吼出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喘着粗气。   安娜定定地看着五条悟,突然笑了:“真会说话啊,五条悟。当初信誓旦旦说要保护我的人也是你吧,结果呢,转头就对我使用术式了。”   声音陡然低凉下去,“现在又来骗我第二次了吗?”   唔,被当成骗子了啊。   五条悟的视线与安娜相交,后者不躲不避,显然认为自己的观点是绝对正确的。   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是骗人,我不会再骗你了。”   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缓慢而认真地开口:“对不起,当初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违背了承诺。”   后来他仔细想过,如果当初能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和她沟通会怎么样?   她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完全不同,受到了伤害会施加数倍的报复,看见恶行的第一想法不是制止,而是好奇会带给她怎样的观感。   对社会秩序毫无敬畏,更可能还会因为自己曾经的经历对其含有轻蔑的看法。   但即使这样,也会好好听他说话,不会主动惹事,甚至会担心自己情绪控制不住时违背养父的要求,从而答应他的束缚。   如果。   那时候他能冷静下来……   “五条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眼看过去。   “我现在不需要道歉了。”屏幕里的人忽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平静说道,“我有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是什么?”五条悟追问。   她却没有正面回答,眼帘低垂,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想见我,那就来流星街吧,九区教堂。”   然后挂断了视频通话。   侠客动作利落地收回手臂,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哇,没想到你们真的是这种关系啊,她让我在黑市挂悬赏的时候还以为是仇人。”   五条悟的视线瞥过来:“黑市?”   “诶?你不知道吗。”侠客的笑容带了几分隐秘的恶意,“就是地下组织使用的悬赏板块啊。”   嘴上这么说着,搭在左手手肘处的右手却极快地使用手机打起了字。   侠客:[我告诉他悬赏的事了]   安娜:[随便]   侠客:[看起来像是吵架了啊,只是吵架就要杀人吗?女人真恐怖,需要帮忙吗]   安娜:[他的能力很特殊,所有外界攻击都碰不到他,所以才让你找诅咒念能力者]   碰不到?   侠客放下手机,看见自家团长在搭话:“那个出现在空中的球体是你的念能力吗?”   “你们看得到?那可不是什么念能力。”五条悟随意地在指尖凝出咒力,倏地往森林释放出去。   轰!   森林深处炸开一片火光。   “是我天生就有的东西。”他偏着头,嘴角扯出一抹恶意的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库洛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是吗,真可惜。”   五条悟:“不可惜,我觉得挺好的。”   随即问道:“——话说,你们来这里要干什么?”   背后的手冲窟卢塔族人打出躲避的手势。   长老心领神会地对身边的族人低语几句,然后再由族人传达给更多的族人,直到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报团后退,逐渐接近刚才躲避的房子。   库洛洛扫了一眼周围无数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勾唇轻笑:“的确。”   身后跟随的四人气势陡然一变。   “毕竟已经收了钱了,还是干点正事吧。”   三道身影唰地消失在原地,同时从不同的方向攻向五条悟。   侠客拔出天线,目光瞄向后面的窟卢塔族人:“团长,听说攻击碰不到这家伙。”   “唔?”库洛洛更精细地将念力集中在眼部位置,视线顿时变得极其清晰,连细微的念力流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飞坦、窝金和信长的攻击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拦在了外面,当事人还笑得相当开心:“没用哦,你们碰不到我的。”   骨节分明的手中倏地出现一本血红的书,书页哗啦啦飞快翻了起来,库洛洛的眼神极快地在不同页码上面扫过,寻找适用的念能力。   “碰不到的话所有物理攻击都行不通,只能试试诅咒……啊,收集不到血液也没用。”   “麻烦了。”库洛洛抬眼看向正在寻找防御死角的三人,神色一凛,“躲开!”   危险的感觉骤然从三人心头划过,立刻拔腿撤回动作,下一秒原来的位置就被猛烈的能量扭曲爆炸。   “喂!!”窝金愤怒地握拳再次冲上去,被术式完全挡在了外面,“滚出来!你只知道躲起来么?!”   五条悟无辜地摆了摆手:“不让人用自己的能力吗?这也太专.制了吧。”   “不过——”   他骤然凑近,狂暴的咒力凝聚在拳头,傲慢地咧开嘴角,“我能碰到你哦!”   嘭!   拳头混着汹涌得几乎能凝成实质的咒力猛然冲击在窝金的腹部,强横的身体被暴力打出一个极深的凹形!   接连不断的攻击反复锤击在窝金的腹部,鲜血直接从喉咙喷溅而出,又被术式拦在五条悟身外。   突然,窝金看似动弹不得的身体猛地弓腰前倾,瞄准五条悟攻击他的瞬间出手试图握住:“现在就能碰……?!”   最后一击直接将这个壮得跟猩猩一样的家伙击飞,抬手挡住背后袭来的长刀,整个人直接弹起,一脚把他踹进森林。   “你这家伙…!”信长双手持刀,握在刀柄上的力道不断加深,刀刃却纹丝不动。   “哈哈,我能碰到你们,但你们的攻击是碰不到我的,就算是被我击中的瞬间也碰不到。”   五条悟随意地伸出手,恰好点住飞坦鬼魅身影下刺出的伞尖:“不过你的速度真快啊,从刚才到现在一共换了几十个攻击方向了吧,找到我的死角了吗?”   飞坦沙哑的嗓音从高领下钻出,眼神冰冷:“你的废话太多了。”   一道绯红的能量直直朝侠客射去,后者几乎是擦着额头躲过,灼烧的痛感立刻袭来。   没功夫管伤口,又有连续几道能量直冲他而来,迫使他不断后退到原始位置。   “想利用那些族人威胁我?”侠客充斥着念力的身体在六眼中太明显了,几乎是刹那就被五条悟察觉到意图。   暂时逼退了想对窟卢塔族人出手的侠客,五条悟才转头回应飞坦的话:“不是吧?打不过还要嫌弃我话多?你这矮子脾气真大啊。”   ……矮子?   ……   ……   ……矮子?!   飞坦双目暴凸,还算冷静的思绪顷刻间被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充斥,浑身翻腾起恐怖的巨量念力。   “……糟了。”信长立即收刀跳开,飞快几步跃回库洛洛的身边,“飞坦要用那招了。”   哗啦啦不停翻动的书本骤然一顿,库洛洛精致的脸稍稍抬起,眼神冷静中带了点探究:“是吗。不知道高热量的攻击能不能打破他的防御。”   信长震惊:“……团长,我可挡不住飞坦那招。”   侠客举手:“我也不行。”   库洛洛果断带着两名团员后撤:“找窝金,退出飞坦的攻击范围。”   对方身体周围高速变化的能量流动引起了五条悟的警惕,他并没有放任飞坦释放招式,连续使用赫跟苍试图打断他的动作。   但是陷入暴怒的飞坦速度提升了近一倍,在攻击近身之前就直接躲开了,摇身一变整个人都隐藏在一件只露出眼睛的奇怪衣装内部。   “炽日——”   拳头大的高温小球突然出现在飞坦身前,闪烁着耀眼白光,猛地弹上空中。   五条悟瞬间移动到窟卢塔族藏身的房子旁边,伸手按住外墙,直接让无下限术式像之前一样罩住所有人。   “rising-sun!”   炽热小球直接扩成巨型的超高温球体,宛如骤然坠落的太阳,接近毁灭的温度火速蔓延开来。   土地眨眼便被烧成焦黑色,附近的森林甚至没来得及燃烧就被烤成灰烬。   置于无尽的火焰中,那对冰蓝色眼眸中的平静之色混杂着毫无畏惧的张狂。   “领域展开。”   扑通!   前所未有的惊悚感箍紧了飞坦的心脏,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促使身体适应新出现的紧急状况。   常年游走在危险一线的第六感迫使他立刻转身后逃,速度提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状态,仅在0.5秒内就飞越近百米到达伙伴的身边。   紧迫感还在,扣紧了他们所有人。   库洛洛手中的盗贼秘笈飞速翻动,越是生死时限他就越冷静,仿佛察觉不到自己距离死亡只有短短一步。   就在同一时间——   “无量空处。”   “找到了。”   诡异的墨蓝色宇宙空间迅速从五条悟脚下蔓延出去,下一秒就爬到了旅团成员面前!   唰地。   五道身影同时消失。   领域毫无知觉地继续蔓延,直到笼罩住整片森林。   “啧。”五条悟不耐烦地四处查看,无论哪里都没看到人影,然后直接解除了领域。   “跑了啊。”他没什么情绪地说着,抬手敲门让屋里的窟卢塔族人全部出来。   在他们出来后,五条悟“喏”了一声示意他们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弯腰对长老说:“你们该搬家了,这里不能住了,再说也被发现了,已经不安全了。”   长老看见周围的景象,深深叹了一口气:“多谢你,这次如果不是你在……”   恐怕一百多名族人全都会死在这里。   五条悟抬手制止他:“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只有一个问题,流星街怎么去?”   长老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流星街这个地方。”   接着就被身后的族人叫走了。   “啧,刚刚应该先问清楚的。”五条悟稍微有点后悔。   “那个……我应该知道。”雅西珂忽然抬手插话。   五条悟:“嗯?”   “因为我会在大陆到处旅游,所以偶然发现过一个地图上没有显示的地方。”雅西珂解释说,“然后就好奇想过要去看,但是被同行的伙伴制止了。”   “他说‘不要去,那是流星街,是一个没有任何秩序的遗弃之地’,我对那个位置还有一点印象。”   雅西珂从衣服里拿出手机,网上搜索出世界地图,“你要先去最近的城镇乘坐飞艇到卡兹克市,再坐飞艇到沙漠小镇,最后穿越沙漠和戈壁到达流星街。”   五条悟扫了一眼地图,直接记住了:“知道了,多谢。”   雅西珂连忙摆手拒绝:“请不要对我道谢!……如果不是你,窟卢塔族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长老从聚集的族人身边走过来,怀里抱了一只巨大的布袋:“全程费用就由我们负责吧。”   虽然身上的钱全都用不了,但他也没打算把窟卢塔族搬家用的钱拿走,直接拒绝了:“不用。”   雅西珂见状灵光一闪,用怀里掏出猎人执照:“可以用这个啊!所有公共设施免费,而且能进出大部分禁止区域——不确定流星街的区域归属,带上这个是最好的。”   “这是什么?”五条悟接过了,摸着是一张薄厚不一的卡片,上半截薄,下半截厚。   “这是猎人执照,通过猎人考试以后会发放的证件,在全世界的范围都非常有用。”雅西珂解释道,“我这段时间都会和族人呆在一起,暂时用不上,借给你用。”   “谢了,怎么还给你?”   “执照背后我写了电话号码,你到时候联系我就行。”   五条悟把猎人执照翻了个面,看见了电话,才注意到他觉得厚的部分是因为还粘了一张银行卡。   “你的卡……”   “请不要再拒绝了!”雅西珂骤然出声打断五条悟,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拜托了,五条先生!后面那几个人是我亲手带来的灾祸,一百多条性命,如果连这点小报答都做不到的话我真的无法面对自己了。”   五条悟想了下,如果要自己去搞钱的话还会耽误更多的时间,索性收下了:“好吧。”   “太好了,请您稍等,我们马上就能出发,我会带您去到最近的小镇飞艇处。”   ……   ……   某处上空。   旅团五人突然出现,然后径直往下掉落,所有人都分别找了不同的树木作为缓冲。   落地后,侠客凑到窝金旁边问:“感觉怎么样?”   窝金的嘴角还有溅出的血迹,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腹部,沉声道:“还在痛,他的攻击力道很强。”   “窝金的防御能力是我们团里最强的了吧?”侠客看向信长,得到对方点头的回应后才耸肩感叹道,“哇哦,真可怕。”   飞坦阴恻恻地站在树下,伞尖直直戳入地里。   没人敢去招惹他,除了团长库洛洛:“飞坦,他的招式能抵挡高温么?”   侠客等人都屏住呼吸等飞坦回答。   过了好几息,飞坦才忍住胸口的郁气,沙哑回答:“可以。”   库洛洛收起手里的盗贼秘籍:“这样的话只能尝试诅咒了,但又需要触碰到他获得鲜血才行,死循环。”   提起这个,侠客的脸上涌现出笑意:“啊,这样的话,团长我要先离开了。”   “有事?”   “嗯。”侠客挥动手机,碧绿色的眼弯弯的,“安娜拜托我帮她找诅咒念能力者,得赶快把东西带给她才行。”   库洛洛抬眼看过来,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致:“对付他?”   “对付他。”   ……   ……   三天后。   我坐在第九区的教堂最后排,看前面那个神父装扮的家伙有模有样地进行祷告,颇感无趣。   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念能力物品。   可爱的兔子形状,双眼是全红的,没有瞳孔,但是浑身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念力残留。   如果不使用,谁也不知道它是念能力物品。   只会认为是只可爱的玩偶。   这是侠客找来的诅咒师制作出的诅咒物,只要将被诅咒人的鲜血抹在上面,再捏碎,诅咒物就会化作恶毒的念力锁链直接收紧搅碎被诅咒人的心脏。   而且这股恶毒的念力不会从外界进入,是直接出现在被诅咒人的体内,让之无法防御。   “连续跑到我的教堂来坐了三天,还不祈祷,你是打算对上帝不敬吗?”   神父打扮的人走到我身边,装模作样地指责我。   “上帝?”我看了一眼摆在教堂里的雕像,只剩下一双破烂的脚,“你是说那个东西吗?”   他毫不心虚:“没错。”   “维西,你真不要脸。”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除了我没人会来你的破教堂了。”   除非能打得过他,否则踏入这里的人都会被他追杀。   第九区的神父维西,整天装作神父站在教堂门口用食物做诱饵招呼过路的人,当他们进来后就立刻杀掉。   渐渐地,没有人会再经过这里。   本来教堂外面还有一堆烂房子,被一对念能力者打架的时候直接掀翻了。   维西觉得他们打扰了自己传教,冲上去把两个人通通杀了,原本还算碎片的场地彻底化为废墟。   从那以后,每次我可能会战斗时就会提前过来,在废墟上打架总比在街道里被烂房子遮挡视线方便。   维西霎时阴沉了脸:“你要战斗?不要碰到我的教堂。”   “我尽量。”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到时候会怎么样。   比如现在。   微弱的脚步声从教堂外面传来,我起身走到门边,迎着光看面前这个离我越来越近的人,握着兔子玩偶的手微微收紧。   “五条…悟…”   我已经放过你了,我都离开咒术世界了。   是你自己要找过来的。   嘴里说着“想见我”,你真的做好完全属于我的准备了么?   ……   ……   要想办法。   拿到他的鲜血才行。   ……   ……   五条悟踩着满地的尘土走上前来,从未接触过的恶劣环境也没有磨灭他的好心情,手腕一转摘下了编织着那枚碎片的饰品。   “要接住哦。”轻轻一抛,扔进了注视着他的少女怀里,“好了,物归原主~”   安娜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手饰,把它收了起来,然后继续看着五条悟,默不作声。   原本以为,按照上一次她生气的程度,见面后一定会遭到攻击的,所以他都打算好了不使用无下限防御让她发泄一下。   结果现在居然一动不动。   ……   奇怪。   太奇怪了。   “安娜?”五条悟朝前迈了一步,“为什么不说话。”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目光清澈地看着他:“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安娜没有回答,缓慢地向他靠近,好奇询问道:“五条悟,你会开无下限对付我吗?”   五条悟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你打算捅我一刀就会。”   她沉默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指甲,五条悟补充道:“这个也会。”   “是吗,知道了。”   意外地没有露出什么气愤的表情,但就因为这样,五条悟觉得越发不对了:“你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一次。”安娜忽地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垫脚迎上来,“现在还给我吧。”   精致小巧的五官忽然凑近,五条悟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想看她打算干什么。   刹那便与他的气息交融。   然后。   温热的柔软相贴。   ……?!   这是五条悟完全没想过的场景,纵使是他也愣了将近整整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即给出了回应。   伸手揽住她的腰际,掌心用力,怀里的人立刻顺从地贴近,身躯紧紧跟他贴合在一起。   熟悉的冰冷气味立刻涌入鼻息。   ……   不对劲。   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但是六眼又清清楚楚告诉五条悟,这个人就是安娜。   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大脑不停在思索原因,他仍旧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作出回应。   细密的纯白色睫羽如同蝴蝶扑扇的翅膀,轻轻颤动着,触碰她的脸颊。   突然。   “嘶——”   五条悟捂着嘴退开一步,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角,指头上是红艳艳的鲜血,“你真是……”   安娜也抹掉了遗留在自己嘴唇上的鲜血,没头没尾地说:“我说过了,迟早会咬回来的。”   手腕顺势下垂,把鲜血抹在手中的兔子玩偶上面。   “这是什么?”五条悟的视线也看过去。   “是我的玩偶哦,可爱吗?”安娜举起了手中的玩偶,把正面翻给他看。   本来就诡异的兔子玩偶被抹上猩红的鲜血后更加恐怖了,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不祥的气息。   六眼没有发觉不对,但五条悟仍然觉得不舒服:“一点也不可爱,感觉很奇怪。”   “真厉害。”安娜由衷感叹道,“即便是隐藏了念,你也能从第六感发现不对。”   “什么?”   安娜手中飞快涌出汹涌的念力,立刻粉碎了整只玩偶。   下一秒。   心脏被无形力量生生撕裂的疼痛瞬间席卷五条悟的感观,反复收缩,搅碎,又被反转术式再生。   无限循环。   同样的,痛苦也是无限循环。   整张脸倏地惨白,双腿被剧烈的痛感震得站立不稳,单脚跪在地上,冷汗唰地从额头涌出。   飞快聚集在一起变成大颗的汗珠,滴答滴答落进贫瘠的土地里,消失不见。   眼前的视线因为痛感变得些许模糊,但六眼依然清晰地感知到了安娜的身影。   她伸手靠近他,然后——   被术式拦在外面。   “五条悟?为什么呢?”   她就那样,用甜美得仿佛淬了剧毒的声线,困惑地,不解地,问道:“搅碎心脏你也不会死吗?”   身体还在适应突如其来的痛感,根本做不出任何回答,只能单手撑在地上,愈发沉重地喘着气。   “五条悟。”   安娜蹲在他的身边,歪着头,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   蹲下时,她漆黑曲卷的长发瀑布般顺流直下,恰好垂落在他的指尖,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触碰到那种微弱的瘙痒感。   ……   只需要轻轻一动。   ……   就能把她完完全全地。   拽进掌心!   五条悟的眼神倏地暗沉下去,丝丝缕缕黑色情绪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安娜对此无知无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泽的眼眸笑得弯了起来,眼神缱绻。   “既然活着不愿意听我的话。”   “那为什么不去死呢。”   ……   真好看啊,浅白的发丝沾染上贫瘠土地的尘埃,那张总是傲气张狂的脸也快要被痛苦侵蚀了。   太漂亮了。   好喜欢。   是梦寐以求的,绝无仅有的……   想要独占的……   宝物?   ……   不对。   五条悟是不一样的。   他是——   比宝物还要喜欢的存在。   安娜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仿若带上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天真,怀抱着美好的期望。   “死了的话,我就能完全拥有你了。”   ……   五条悟。   独一无二的五条悟。   她歪着头,像最开始相遇时那样,小声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充满了恐怖的真诚。   ……   ……   忽然。   “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打破了她的自说自话。   五条悟痛到极致,竟然像是疯了一般,断断续续地,低哑地笑了起来。   沉郁而沙哑的嗓音,彻底打碎了这片沉寂。   “说得…真好,太有道理…了。”   他垂着头,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原本因痛而断续的话语逐渐流畅清晰,“你说得完全没错。”   “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浑身咒力突然恐怖地翻涌起来,彻底包裹了五条悟,反转术式的治疗效果瞬间被提升了十倍不止,强行吞噬掉不断锁紧他心脏的恶毒念力。   安娜立刻往后跳跃到十米以外,浑身紧绷。   “说什么完全拥有啊。”   他捂着脸,笑得愈发疯狂,肩膀都被汹涌的笑意感染得颤抖不止,指缝中露出的蓝色冰眸染上诡异的神采,细密的红血丝布满眼白。   “这样说的话。”   仰起脸,瞳孔滑向眼尾,彻底沉入黑暗。   “你死了不也一样吗?”   轰!   周围的废墟被狂暴的咒力直接荡平。   作者有话要说:PS:安娜说要咬回去是26章。 第53章 梦01   四周胡乱堆砌的垃圾被狂乱的咒力彻底掀翻, 如同被.操控的漂浮物般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木板箱发出难耐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完全粉碎。   清亮透蓝的眼眸被汹涌的负面情绪彻底侵占, 比蛛丝还要细的隐秘黑色从瞳孔中心往四周扩散开来, 形成一张噬人的网。   死死扣住疯狂之下的恻隐。   往日总是缠绕在四肢上的蔚蓝色咒力, 被晕染成蓝黑混合的沉郁颜色,恰巧映衬了五条悟此时狂乱的情绪。   我从没见过这种暴动的咒力。   满溢出身体, 朝无数个方向挥散, 像烟, 又像绸,最后浓稠得几乎要化作实质,随着他翻卷的白发一起张开了狰狞的枝桠。   每一根枝桠碰到的物体,包括建筑一角, 都会瞬间粉碎成灰,消散在流星街这片污浊的空气中。   现在的五条悟拥有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隔着十米的距离都能激得我汗毛竖立,心脏一下又一下沉闷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双耳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繁杂,就连精神高度紧绷时尖锐的忙音也逐渐远去,只能听到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仿若战前锤响的军鼓。   突然,他抬起了头, 嘴角扯开一个傲慢的笑, 伴随着黑如浓墨的眼神, 如同从黑暗里爬出来讨伐性命的恶鬼。   然后, 冲我做了个口型。   来、了、哦。   杂糅恶意的话语脱口的刹那——   唰地, 消失在原地。   比“圆”更快察觉五条悟身形的是流向骤变的风!   猛地往右侧身,猛烈的咒力几乎是下一秒就擦过我的耳畔,伴随攻击而来的是极为凌厉的风, 近乎要撕裂空气。   哐啷!   暴烈的冲击直接粉碎了我身后的建筑,碎裂的石块溅射而出,翻腾的灰尘中,黑白分明的身影飞速转换方向,更加凶狠的攻击直接迎面而来!   啪!   全身百分之五十的念立刻涌入右手,牢牢抵住他的攻击!   狂暴咒力与念力相互碰撞瞬间掀起巨大的冲击,脚下的石板直接裂开无数道缝隙,如同恐怖的蛛网向四面八方火速蔓延。   碰撞造成的冲击还在继续翻涌,另一道灌满咒力的攻击已经跟着袭来,我直接放弃所有防御,把剩余百分之五十的念灌入空余的左手,再次抵住他的攻击!   两次攻击都被挡住,五条悟反而笑得更狂了,像是见到了极为可笑的事,完全抑制不住的笑声断断续续从他的喉咙里冒出。   “哈哈…哈哈哈!”   他忽地凑近了脸,灌输的力道同时一点点增大,用嘲讽的视线紧盯我因力道被压制而开始颤抖的双手。   在能量相互对撞持平之后,我们所比拼的就从能量数额变成了自身的力道。   “和我比力气?”   他嚣张地咧开嘴角,原本紧握的拳头倏地张开,紧紧扣住我的五指,呈碾压式逐渐逼近我的领地。   双脚踩着的干裂土地不断下陷,在彻底塌陷之前我骤然往后下腰,双手就他紧握的力道弹起双腿,趁他偏头躲避时反拧双手挣开束缚纵身后跃。   五条悟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再次消失在原地。   再次骤变的风向迫使我在落地后即刻蓄力弹起,霎那间,芒刺在背的紧迫感迅速占据我的全部感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使用念能力召唤出达摩克利斯。   镶满诡异头颅的柱子撞破地面出现在我面前,与此同时,五条悟隐藏在视线死角的右手彻底暴露出来,指尖已经汇聚起威力炸裂的绯红能量。   挡不住!   简短的思绪飞快划过脑海,我强行在空中扭转身体,双脚用力踩住柱壁,整个人如出弓利箭直直弹射出去!   轰!   爆炸性的冲击直接毁灭了柱体。   “出来!”我高声叫道。   土地剧烈地震颤起来,数根镶嵌头颅的柱体冲破地面,数不清的饿鬼头颅瞬间睁眼弹射到空中静止不动。   其中一颗头颅弹射到脚下,我重重往下一踏,下坠的身体立刻止住。   不能停下!   我立刻进入“绝”,同时飞快踩在这些“空中阶梯”上面,每踩过一枚头颅都会有大量头颅挡涌到我的身后挡住五条悟的视线。   血肉被爆炸粉碎的声音在身后接连不断地响起,我看也不看一眼,不断踩着它们往前一跃,躲在破旧平房的后面。   最后一波挡路的头颅被轰炸干净,五条悟看着完全不见人影的街道,渐起的大风灌得制服鼓动起来,猎猎作响。   日光从头顶打下来,额前碎发铺成灰暗的阴影盖住神色不明的双眼。   双手平举,食指与食指相对,拇指与拇指相对,合成一个近似黑桃的手势。   “术式顺转——”   危机感乍起,我脚下瞬间蓄力,拔腿就往更外围的方向冲去!   “苍。”   空间被极度扭曲后形成惊人的能量漩涡,眨眼就连续毁灭了整整一圈的建筑,甚至土地都被硬生生往下吞噬了两米深,形成惊人的圆形沟壑。   即使破坏了周围一圈的建筑,还是没看到人影,五条悟踩在圆心处,不耐烦地用鞋底碾着小块的碎石。   “真会躲啊。”   唇角轻扬,吐出威胁的话语。   “对了,听说你住在十一区?”   随意找了片废墟,足以被称为黑洞的庞大能量瞬间从指尖激射出去,径直碾压出去十几米,产生的超高温顷刻便让所经之处化为漆黑的枯寂。   “这个能让你的家也化作灰烬哦,所有,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满怀恶意地扫视着所有可能藏身的位置,“要试试吗?安娜?”   ……?!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是下一秒就将念力凝聚在脚底,直冲而出!   “五条悟!”   他猛地扭头挡住我的攻击,与我视线相对。   “骗你的~”   伴随甜腻的语调一同袭来的,是灌满咒力的猛烈攻击。   我双手立刻缠上他的手臂,用力撑起身体躲开,象征死亡的灼热直接同我擦身而过,余光还能看见空气被高温蒸腾造成的扭曲视觉。   停滞在空中的双腿瞬间蓄力弹起,直冲他的脖颈而去,他立刻向后弯折腰肢,同时出手握住我的脚腕,用力往下一砸!   哐!   双手凝聚了浓厚的念,直直砸入地里,灰尘起伏中另一只脚灌满念力用力踹向他的手臂!   念力与咒力再次汹涌地碰撞在一起,荡起的冲击迅速往四周扩散,握住我脚腕的力道微微一松,立刻抽.出脚腕纵身后跃。   “怎么会毁掉你的家呢。”五条悟捂着脸,哂笑出声,“毕竟我还要带着你的尸骨——”   银白的发丝在空中微微一荡,紧接着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就在我的面前,右腿高高扬起!   “去祭拜——”   高高跃起躲过他的横扫,双手往下试图按住他的肩膀,被他敏锐地后撤避开,指尖再次凝聚起绯红的能量。   这次精确地对准了我!   轰!   又是无数柱子拔地而起,我立刻踩住柱壁用力一跃,躲开这道致命一击,再连续几下拉开距离,半蹲在房顶紧紧盯住他的动作。   五条悟也不在意,仰着脸,继续说着之前未完的话:“那个叫什么,岳父?”   我冷静地看着他,自己要说这种话,刚说完却又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哇,好恶心。”   虽然根据说话方式看起来像是恢复了正常,但仔细观察,他的瞳孔仍旧被杂糅了疯狂的灼热全然占据,就连笑容都比平常更加狂妄。   “对了,你好像还没见过这招啊。”   死亡迫近的惊悚感陡然抓紧我的心脏,躁动的念力立刻聚集在脚底提升最大速度,奔跑带动的风急促地刮过我的耳发,又迅速朝后涌去。   死亡,还是死亡。   “我练了好久哦。”   我继续加快速度,身后五条悟的声音像是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粘着摆脱不开。   “你听过吗,领域?”   他的声音终于停在了某一处,死亡抓紧心脏的惊悚感更盛了,我彻底放弃了所有防御,尽全力提升速度!   “领域展开——”   我凝出念剑,面无表情地在手臂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飞荡在周围的饿鬼头颅立刻涌上来吞掉鲜血,深红色的眼珠瞬间扩大,失常的神志驱使它狠狠朝我一击!   毫无防御的背部硬吃了一次重击,但新增的加速度让我比之前更快了。   突然,死亡的紧迫感消失了。   心中顿时敲响警钟,原本全部凝聚在脚下的念力瞬间回归全身各处,下一秒,五条悟的身影直接出现在我的左侧,高高扬起左腿。   “骗你的~”   结实的长腿凶狠地踢中我的腰际,整个人立刻不受控制地飞入右侧的废墟!   念力护住了被踢中的地方,没有受什么伤,砸入废墟的瞬间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弹起身体,恰好躲开紧跟而来的绯红能量。   掀起的庞大尘土掩盖了我的身影,踩着墙壁凸出的砖块三两下攀上房顶边缘,像壁虎一样紧紧伏在外沿。   刺眼的光从五条悟所在的位置亮起,比之前更加庞大的能量团顷刻就聚集完毕,我绷紧了身体,正准备往右躲开的瞬间——   天空骤然黑暗下去。   所有建筑如同被大雨淋湿的沙土一般,软软地往下塌陷,逐渐变成深黑无光的诡异空间。   就连干裂的土地也变成了漆黑的软泥,裹挟着我不断下沉。   而五条悟,消失了。   【既然已经拿到倒数第二块碎片了,为什么不回去】   黑泥冷漠的电子音陡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忘记自己的目的了么】   我怔了半秒:“……已经是倒数第二块了吗?”   收集进度有这么快吗?   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圣杯的拼装情况了,但是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印象里应该还有一小半没拼完才对。   【是你忘记了】   即使是电子音,也能精确感应到它话语里的恶毒。   【父亲的份量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不可能!”我震声反驳,“我不可能会忘记!”   异空间里的情况被黑泥直接传输进我的脑海,画面里显示的圣杯的的确确只剩最后两块碎片。   其中一块就是我身上这枚从五条悟那里拿过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碎片。   ……   怎么会?   我明明记得没有这么快!   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周围的画面骤然一变,漆黑的空间被无形的震荡扭曲漾开,清晰的景象覆盖了这片诡异。   这是……?   我略带茫然地环视周围的景象,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这是你的记忆】   黑泥的声音渐渐隐没在我的脑海深处,越来越远。   【你要好好寻找】   【最后一枚碎片,就在你的记忆深处】   嘎吱。   远处的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我猛地扭头看过去,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接定格在原地。   眉眼熟悉的黑发青年怀里抱着一大袋面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又是平静的,与肮脏的流星街格格不入。   踩着稳重的步伐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   与我擦肩而过。   ……   ……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眨眼,顷刻间泪流满面。   温热的眼泪浸入唇角,化在嘴里,抿出苦涩咸湿的味道。   “……爸爸?” 第54章 梦02   清晨五点的流星街是昏暗的, 却并不沉寂,各个角落都有窸窸窣窣翻找垃圾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对若无其事走在街道上那个人的窥觑目光。   然而仅仅只是窥视,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敢光明正大抱着面包走出来的人, 肯定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不认识他的流星街人还在等其他人率先出手, 而认识他的流星街人已经收回视线,继续翻找垃圾里的可利用物。   对于暗藏在街道两侧的隐晦观察, 安没有投去丝毫的关注, 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前方右侧的巷口忽然传出一声低沉厌恶的骂声“怪物”, 然后一个衣衫褴褛的成年人从巷子里走出来,飞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步伐微微一顿,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安改变了原来的方向, 朝那条小巷走过去。   鞋底踩在水坑里时发出啪嗒的声音,暗黄的污水溅起, 腐烂的酸臭味不断从巷子里传出来。   在黑暗狭窄的小巷角落,一道小小的身影抱膝蜷缩在幼童的尸骨旁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具尸骨。   似乎是听见水声,她抬起头, 露出了脸。   安的呼吸一窒。   他曾经离开过流星街去到其他地方, 本意是想找找有没有回去原来世界的办法, 但是误打误撞地去了一片隐秘的森林。   那是世界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 里面生活了许多相貌不同寻常的人类, 他们称自己为异人。   每种异人的进食方式也不同,甚至有以阳光为食的。   而这种异人生活的地方日光会非常微弱,因为在投射下来的瞬间就会被种群吞噬大半。   异人通常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能力, 和吞噬的食物种类有关。不是念能力,是出生就拥有的,天生的能力。   现在他所看到的这个孩子,眼睛和嘴巴的位置都是黑漆漆的空洞,长相完全异于常人。   安猜测……这孩子可能是异人。   虽然他当时在那片森林里没有看到这种长相的异人,但是异人也说他们并不是全都生活在同一片森林。   有可能这孩子原本生活在另外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流星街,可能是被丢弃的,也可能……   是逃跑的拍卖品。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安已经猜测了这孩子所有遗落在流星街的可能,脚步一动,向她接近。   那个孩子没有反应,安冷静地想道。   既然对成年人类的靠近没有抵触感,可以排除曾经被虐待的可能性。   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蹲下.身,和那对黑色空洞对“视”,他露出一个笑。   “要吃吗?”指了指自己怀里的面包。   那孩子呆呆地“看”着他,黝黑的嘴巴微微嚅动,:“要、吃、吗?”   嗯?   这种反应安很熟悉,他以前遇到的异人也不会说大陆通用语,通常都是他说一句,他们跟着学一句。   应该从前是被关起来的,从来没有接触过人类。   安再次在心里确定了这个孩子的过去。   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吃。”   然后拿出一块面包,从最上面撕下一块,咀嚼片刻咽下。   她好奇地接过了面包,掰下一小块,送进黑色的嘴洞里,腮帮子小幅度地动起来,喉咙一动,咽下去。   紧接着小脸就皱成一团,似乎不能理解食物进入肚子的感觉,连忙把面包塞回给他。   用力摇着头,嘴里却说:“吃。”   是不会说“不”字,所以才一边摇头一边说吃?   安心领神会:“不吃?”   她摇头的动作顿时卡住,瞬间领会安的意思,改成用力点头:“不吃!”   顿了顿,似乎发现自己的动作和语言不匹配,又摇起了头:“不吃。”   “噗。”安无奈地用手按住额头,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孩子:“?”   歪头“盯”着他。   安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颔,手肘支在膝盖上,含笑看着这个孩子:“要跟我走吗?”   “要、跟、我、走、吗?”她没懂,只是重复了一遍。   唔,要怎么说呢?   他想了想,把怀里的大袋子放在旁边的铁皮箱上面,然后伸出左手指着自己:“我。”   右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像触碰春天柔软的花一样温柔:“保护。”   左手再调转方向,指向她:“你。”   她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不懂“保护”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温柔的动作就已经把所有正面情感全都传递给她了,让人忍不住想要陷进去。   “保护。”她使劲往下点头,主动把自己往他的掌心送,“保护!”   安失笑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把后者戳得微微往后一仰。   四周暗极了,但他的眼睛却像从日光的河流里淌过一般明亮,暖意融融。   “来。”他把手摊开,放到她的面前。   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动,缓慢地抬起手,放进他的掌心。   用力握紧。   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抱着面包,一步步走出了这条黑暗的小巷,去往流星街。   ……   ……   天空突然一暗的瞬间,五条悟就发觉不对劲了,凝聚的炽热白光逐渐熄灭,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在掌心。   周围的建筑全都像烂泥一样融化在无边的黑暗中。   【既然已经拿到倒数第二块碎片……】   看不见人影,却能听到那个家伙和她的对话声。   胸口依旧燃烧着余怒,抬起手,指尖对着她声音出现的位置,停滞许久,又猛地收手握紧拳。   他冷漠地垂下眉眼,神色不明。   收手是因为……   这种行为无异于偷袭,让他不耻。   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他出现在一条破旧的街道上,安娜就站在他的旁边。   倏地伸手——   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就像很久以前在外场村的那次一样。   对话声停止在最后一句【记忆深处】,她的神色迷茫又恍惚,话音刚落,背后的巷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安娜猛地扭头,看清来人的瞬间直接僵在原地,双眼愣愣地盯着来人,就连那人走到面前了都不舍得眨眼。   直到与她擦身而过,眼里忽然积起朦胧水雾,迅速凝聚成湿润的液体,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潸然而下。   “……爸爸?”   五条悟双手插兜,沉默看她跌跌撞撞,跟上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   “安?”   “老头子?”   她快步跑到男人的身边,双手伸直拦住对方的去路,却毫无用处,那个人直接穿了过去。   ……   嗤。   这是什么黑色幽默。   他碰不到她,她又碰不到她父亲。   五条悟笑了一下,甚至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她现在的神色,脸上的笑容一顿,渐渐消失。   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安娜就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安走进小巷,半晌后又领着一个小孩子走出来。   那是过去的她。   ……   像被狠狠踹了一脚的大狗,即使没有嗷嗷哀嚎,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震颤人心的难过。   是轻轻触碰一下,都会忍不住发抖的难过。   如同暗流涌动的汪洋,想要颠覆一切,又被死死压制在平静的表面下,悄无声息地崩溃。   “安……”   安娜狠狠哆嗦了一下,踉跄着追了上去。   “爸爸……”   逐渐远去的男人无知无觉,只是低头对牵在手心的孩子浅笑,耐心地一点点教说话。   “你回头看看我呀?看看我……”   她呜咽着,终于哭了出来。   五条悟揣在裤兜里的手一僵,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   ……   安把带回来的孩子照顾得很好,她也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大陆通用语。   非常听话,性格也呆呆的,每次听见陌生人说话,总是会下意识地先学习一遍。   安一直“小孩”、“小孩”地叫着,突然有一天下午,他们坐在一起休息,才猛地想起自己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他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她。   小孩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玩具,想了想:“埃。”   “是名字哦,不是回答我。”   她回答的时候会说“埃”。   小孩苦恼地用手托着脸:“名字好像,也是……不记得了。”   “哪有叫埃的啊。”安合上书本,认真看着她,“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和我姓,怎么样?”   她无意识张开嘴,弧度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他弯起眉眼:“我姓‘安’,大陆通用语翻译出来的对应的名字很拗口,所以干脆就叫安了。”   “你也和我一起姓‘安’,就叫安娜吧,很可爱的名字。”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能带你一起回家的话,说不定会有人问你,‘小朋友,你是外国人吗’,到时候你就说……”   “我是流星街人。”她从善如流地接话。   “额……”还堆在喉咙里的话顿时卡住了,他挠了挠头发,说道,“好吧,也没错?”   “安娜。”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仿佛有粉红的花朵围绕在周围,“我叫安娜!”   安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得笑了:“这么开心吗?”   “嗯!”用力点头。   “好吧,你是安娜,我是安。”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要叫我爸爸哦?”   “……爸爸?”她不解地学了一遍,摇头,“安!”   “不是安,是爸爸。”   “安!”   “……安娜,没有礼貌哦。”   “有礼貌!安!”   他佯装生气地皱起了眉,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还是固执地“看”着他:“安……是安!”   绷了半天表情也没吓到她,反而看起来更坚定了,安只好妥协了:“好吧,就叫安吧。”   她得意地咯咯直笑,把身边的玩具推到安面前。   “安,陪我玩。”   “嗯……可是我想看书,不想玩积木啊。”   “喜欢安,陪我玩。”   “啊这……”   “拜托,拜托。”   “好吧,就玩一小会儿,知道吗?”   “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上一章安娜受伤的只有割自己一条伤口喂血给召唤物,因为第一次接触领域没有防备。   知道大家对猫猫的做法很气愤,但是现在暂时不能让他们打架了,要走安娜的回忆线了,后面是感情转折的关键,对不起(流泪) 第55章 梦03   虽然猜测她是异人, 但安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她的能力,一直都像对待普通的人类孩子那样对待她。   直到那天,他出去了很久才回来, 打开门就发现她就蹲在客厅的角落, 听见开门声后揉着眼睛, 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心里蓦地柔软了。   他走过去,轻声问她:“一直在等我吗?”   “安娜”点了点头, 漆黑的嘴巴微微一瘪, 显得有点委屈:“你走了好久。”   “对不起。”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今天对付的人有点厉害,所以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危险吗?”她不安地动着手指。   其实不危险,只是那家伙的念能力有点麻烦。   但是想逗逗她,安就故意叹了口气:“很危险呢, 幸好我还算厉害哦。”   “安娜”本来双手环着膝盖蹲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闻言突然挺直背, 提出要求:“安,抱抱我。”   ……不是在问危不危险的问题吗?   虽然觉得奇怪,安还是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好吧,抱一下。”   小小的一只缩在他的怀里,侧脸靠在胸膛上, 像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安, 摸摸我的头。”   “刚刚不是摸过吗?”他单手托着她, 好笑地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头, 忽然心生恶趣味, 手掌使劲在她头上搓来搓去。   柔顺的长发瞬间变成乱糟糟的鸟窝,偏偏被害者相当无知无觉,还好奇地抬头, 不知道可恶的大人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糟糕,好有罪恶感。   恶趣味下去了,可怜的良心又回来了,他面不改色地,五指作梳,尽量理顺被揉成一团的头发。   “安,夸夸我。”   即使被当作玩具也不吵不闹,仍然乖巧地窝在怀里,小声地开口。   太乖了。   他软声道:“今天怎么老是撒娇?……安娜是个好孩子。”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孩气势陡然一变,丝丝缕缕的神秘力量不断从她的身体里渗出来,漂浮在空中。   刚刚还在笑着的安,一下子愣住了。   “安想要什么?”   几秒钟前还像乖宝宝一样倚在他怀里的小孩,现在却浑身上下都裹满了如雾如烟的神秘力量。   发现他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安的愿望是什么?”   安近乎是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静默片刻,回答道:“想要一只漂亮的发卡。”   下一秒,一只银白透明的发卡精准地落在了“安娜”的头发上,微微一晃,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完成愿望后,她就恢复了正常,那些围绕在身体周围的力量也消失了:“安,你为什么想要……”   啪嗒。   小巧精致的发卡轻轻扣在她的耳后。   未完的话语被吞进了喉咙里。   ……   是给她的?   如同被按下了固定按钮的机器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晃一晃头就把新得到的小礼物弄丢了。   “突然想起来,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可爱的装饰品呢。”他左右歪头看了看,满意地点头,“看起来还不错。”   真的是给她的。   原本只是轻轻牵住对方衬衫的手倏地收紧了,拽着硌手的布料,掌心酥酥麻麻的。   心里也莫名泛起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喝到了甜腻的果汁,又像是拥有了喜欢的玩具。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还没搞清楚心里这股突如其来的情感,就被安打断了思绪:“好了,闲话时间结束,现在开始问答环节。”   她立刻抛开那些不甚明白的情感:“埃!”   “第一个问题。”安竖起手指,“完成三个要求后能实现对方的愿望,是你的能力吗?”   “嗯,如果完成我提出的三次强求,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她把自己的能力全盘托出,“先向我许愿可以,先由我提出强求也可以。”   “第二个问题。如果提出的强求对方没有完成会怎样?”   “会死。”她嘴巴的空洞忽然往两边扩开,仿佛诡异的笑容,“不止是许愿者,其他人也会死。”   安郁闷地捏住她的鼻子:“哇,这么可怕,那我刚才如果没有完成强求不是死定了?”   就这样傻傻地被捏住,也不挣开,瓮声瓮气的:“不会…安是特别的…我不会让安死。”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个问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能力吗?”   “只有安哦!”   “最后一个问题。”他放下手,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突然把能力暴露给我了?”   沉默半晌。   “安娜”立刻把脸贴在安的衣服上,依赖地抱紧他:“安说很危险。”   他愣了愣:“……因为我说危险?”   “不想要安遇到危险,如果有需要完成的事情,直接向我许愿就好了。”她轻声说道,“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安近乎是愣怔地看着她,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答案。   当初只是一时心软才会把这孩子捡回家,想的也是好好养大,根本没打算过从她身上获取什么回报。   所以他从来不问她的能力。   ……   结果今天收到这样一个大到恐怖的惊喜。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去。   心里不断涌出似是宽慰的笑意。   “真是…居然被小鬼疼爱了。”他仰着脸,不由地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感觉还不错?”   “安娜”歪了歪头:“什么?”   “没什么——不过啊。”安收起笑容,正色道,“安娜,你的能力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不要让人知道你有实现愿望的能力。”   她疑惑地问:“为什么?”   “人类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你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坏人。”   他光是想象到她暴露能力以后,可能会被不怀好意的人囚禁起来任意索求,心里就沉重得不愿面对。   有独特的能力没有错,但是没有相应的足以保护自身的实力,在这个世界就是大错。   “哪怕有人在你面前说了类似许愿的话,也要克制住提出强求的本能,就当作没听到。明白吗?”   “那……我可以主动提出强求吗?”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安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第一种,那个人是你信任到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第二种——”   温润的眼神突然冰冷下去,令人发怵的气势从他的周身发散出来,与平日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死人。”   ……   死人?   氛围营造得非常到位,“安娜”切切实实被他的表现震慑到了。   但她不太明白,小心翼翼提问:“是对尸体进行强求的意思吗?”   原本还板着脸的安直接“噗”地一声泄气了,啪地一下伸手盖住自己的脸:“……忘了你根本听不懂暗示。”   她不满地催促:“安,快说。”   “意思就是说,如果那个人是你想杀死的人,就可以,但必须是他无法完成的强求,也就是强求失败。不能出现失误,明白吗?”   安仔细解释了,然后纳闷道:“不过你那些强求的难度也太低了,抱抱,摸头,真的会有强求失败的情况?”   “安娜”点点头:“强求难度是依据上一次愿望的难度。安的愿望是得到发卡,非常轻松,所以下次强求难度也很低。”   “假如安许愿要成为亿万富翁,那下次强求难度就非常高。”   安果断拒绝:“我对亿万富翁没兴趣。”   “嗯,安只喜欢打牌。”   “……这个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无奈地笑了一下,忽然,他出声问道:“安娜,你可以把我送到其他世界吗?”   “嗯,可以哦。”   抱着她的手倏地收紧,他眼眸一暗:“那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如果我许愿和你一起的话能生效吗?”   她想了一下,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是吗。”   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出声,她不安地开口:“安想去哪里吗?我都可以做到,不要不开心。”   沉郁的表情一怔,他低头看她,她还在继续说道:“我不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只要安能够开心就好了……”   “骗人吧。”安忽然出声打断她,“不是都要哭了么?我都看到了。”   “安娜”直接把头低下去不给他看,闷闷道:“现在就看不到了。”   安:“……”掩耳盗铃?   沉闷的心情直接被她给逗没了。   “算了。”他不再纠结,“再想其他办法吧。”   听话地点头。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里,但的确害怕他会离开,所以也没再追问了。   隔了一会儿,她小声问道:“安不好奇我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吗?”   “我大概猜到了,你应该是异人吧,异人天生就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   安肯定道:“比如你是以人类的欲望为食,所以能力就是与欲望有关的,实现愿望就属于满足欲望的类型。”   他觉得自己说的完全没问题,但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肯定的回答,低头一看,怀里的小孩只是安静地听着,什么也不说,像是在出神。   “安娜?”他轻声唤道。   她骤然回神,猛地把头埋进安的领口,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低声喃喃,像是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我是……异人……”   ……   ……   安娜就站在安和过去的自己面前,无声地流泪。   直到看见“安娜”承认自己是异人时,才颤抖地开口:“不是的,我在骗你,安,我骗你了……”   “我不是异人,我是怪物,我是一个怪物。”   她伸手拽住自己的头发,发泄似的用力拉扯着,呜咽得不能自已:“我怕你会不要我……”   一点点软下身体,跪坐在地上,捂住脸,声音痛苦又无助:“我害怕……”   五条悟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画面飞速变迁,“安娜”已经通过安的许愿拥有了人类的外貌,身形拔高了整整一截。   安从外面给她带了两个礼物盒子,让她挑选一个。   她犹豫了很久,挑选了左边的,打开一看,是块黑色的软软的椭圆形物体,还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   “这个是土豆。”安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应该是第一次见到?”   带一个坏掉的土豆给她看纯属恶趣味,顺便教育她不要因为拥有人类的身体了就什么都往嘴里塞。   上次因为好奇往肚子里塞了几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肚子痛了一整天。   本来以为她会嫌弃这个味道,谁知道她根本不在意,直接伸手把烂土豆捧起来了,转身就跑。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安娜”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把它收藏起来!”   安:“?!”   安:“等等!不行!味道太大了,不能放在房间里!”   “就要!”   “绝对不行!”   ……   ……   怎么看都还算是温馨的画面,她为什么还是在流泪?   自从看见那个男人开始,她就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一直一直,从没停下来过。   一边哭。   一边又在笑。   明明不久前还用真诚到恐怖的语气说喜欢他,想让他死,现在又一副脆弱到不行的样子。   ……   笑死人了。   五条悟撇开眼,手指上绕着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取下的黑色眼罩,一圈又一圈,然后随手打了个死结。   缠着缠着,心情陡然暴躁起来,勾着眼罩的手指用力往外一拽!   瞬间勒紧。   顺滑的布料在他手中绷得直直的,甚至把手指都勒出了明显的痕迹。   良久,才无比烦躁地垂下头,额前银白的碎发彻底盖住眉眼。   “……啧。”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我个人觉得安最温柔的地方是没有丢下安娜自己离开,他本来可以不管不顾直接走掉的。   PS:大概还有两章?结束回忆 第56章 梦04   她在逐渐长大, 同时也因为安的教导,拥有了更多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   再后来, 安先后又捡回来了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却遍体鳞伤的孩子。   一个叫吉米, 一个叫侠客。   他还担心过“安娜”会不会因为多出两个孩子而不高兴, 毕竟原本只属于她的关爱被分出去了一部分。   好在观察了很久,都没发现她有类似反感的情绪。   像是不讨厌。   也不喜欢。   即使多了两个人会出现在生活里, 她也仍旧会撒娇, 会牵着他的衣角要抱抱。   每当这种时候, 吉米和侠客的眼神就非常古怪,像看异世界生物一样看着“安娜”。   偶尔“安娜”被看得恼怒了,就会冲上去狠狠揍他们一顿,整栋房子鸡飞狗跳。   吉米和侠客不常住在家里, 他们更喜欢呆在外面自己的小地盘。   安问过为什么,侠客看了一眼“安娜”, 委婉地说那样才不会丢掉流星街的锐气。   吉米说话比较直接,面无表情地赞同:“没错,我绝对不会变成她那副蠢样子。”   然后又被一脚踹进垃圾堆。   安拉着侠客稍稍躲远了一些,避免被飞溅的垃圾误伤,顺便小声吐槽:“吉米每次都被打, 每次都不长记性。”   侠客笑嘻嘻地补刀:“没办法, 吉米是强化系嘛。”   吉米和侠客都打不过“安娜”, 最开始安以为是念能力的问题, 就帮他们开念了, 反正迟早也要开。   结果还是打不过。   开念之前侠客也会跟着一起讽刺,后来发现开念也打不过就学聪明了,从不明说。   只有吉米, 一如既往的头铁,非要挑衅,然后被揍得埋在垃圾堆里。   就比如现在,她叉腰站在吉米头顶,重重哼了一声:“你才是蠢样子,真弱。”   安:“……”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嘲讽脸?绝对不是他!!   等吉米和侠客都离开后,安走到“安娜”身边,好奇地问:“我把他们捡回来,你有因此不高兴过吗?”   她摆弄着手里的玩偶,摇摇头:“没有。”   “诶?真的吗?”他盘腿坐下,托腮看她,“不会觉得关心被人分走了吗?”   脱掉玩偶衣服的手一顿,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没关系的。”   “嗯?”   “就算安会关心更多的人也没关系,只要还爱着我就好了。”   安微微一愣。   “我不贪心的。”   “安娜”放下玩偶,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只留出了一丁点的缝隙:“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爱,就可以很快乐了。”   哪怕不是只爱着她也没关系。   她说完,发现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凝固了没有反应,以为他不相信,连忙开口。   “真的哦,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这么说着,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原本还带着调侃笑意的脸仿佛被糊上了一层强劲的胶。   倏地静止了。   那双笑起来盛满月光的温柔眼眸微微睁大,忽地,轻轻一颤,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下一秒,世间最奇特的魔术盛典突然在瞳孔中心乍现,璀璨的光点铺成熠熠生辉的星河。   再瞬间绽放。   仿若流光溢彩的烟火。   “我……”他沙哑着嗓子,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我很惊讶?   我很欣慰?   ……   都不对。   安忽然把她拥进怀里,小小的一只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我…很抱歉…”   第一句说出口了,后面的话就自然而然地跟出来了。   “没想过你会是这种想法,一直以来,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   “我很抱歉。”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安?为什么要道歉?”她的脸埋在厚实的衣服里,满怀疑惑,“我没有说谎哦,都是真心话。”   他拥着肩膀的手略微收紧:“我知道。”   而后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澄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漾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安娜很乖,不会对我说谎。”   “嗯嗯!”   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了蹭,安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语气柔软:“安娜是不一样的,是最重要的。”   “埃?”   她两只耳朵立刻竖起来了,想把头抬起来看看安的表情,却被他的手死死按住不让抬头。   “我太孤单了。”   独自来到这个世界,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永远都像一座孤岛,漂泊在漫无边际的死海上。   暗无天日,踽踽独行。   “是你给了我生活在流星街的理由。”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安娜”突然挣扎得更厉害了,拼命想抬起头,安几乎要按不住她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   使劲想把她按住,又不能用念怕伤到她,挣扎中被她抓住间隙抬起了头。   深棕偏琥珀的双眸顿时亮晶晶地盯着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安,你在哭吗?”   ……?!   他简直想表演一个当场死亡。   “我没有哭!”   “安!眼睛在闪闪发光!”   “那是因为我的眼睛本来就很亮!它是黑色的!”   “好吧~”   “安娜”没有再反驳,只是眼神依赖地看着他,忽然弯下了腰,把头放在他的腿上,乖巧地侧躺着。   “喜欢安。”   笑得眉眼弯弯的,曲卷的长发顺着后背滑落在地,触碰到他按在地上的手指。   “要一直在一起。”   安低垂着眼帘,露出一个轻笑:“好,一直在一起。”   顿了顿,他忽然说道:“安娜想不想看看流星街外面?”   嗯?   她一股脑爬起来,惊讶道:“流星街还有外面吗?”   ……哇,他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居然让小孩子问出这种问题。   安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有的,流星街外面有另外一个完整的社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欢呼地跳起来,又问道:“只有我们吗,还是吉米和侠客也一起去?”   “只有我们。”他极快地眨了下左眼,故作神秘道,“我们偷偷去玩,不告诉他们。”   “好耶!”   这是第一次,他们跨越了茫茫沙漠戈壁,离开了流星街。   在距离流星街最近的小镇,“安娜”在一家酒馆里认识了长鼻子,那家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安的朋友。   不过长鼻子那时候脸上还没有金属钩,也不叫长鼻子,叫利安比,有一个亲密得足以托付性命的爱人玛菲。   他们一起调侃安养了个小跟屁虫,就连离开流星街也要带在身边才行。   但是安否认了,他摸着“安娜”的头,笑着说:“是我的家人。”   家人。   唯一的家人。   他们离开沙漠小镇,去到了繁华的大都市,那是“安娜”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声鼎沸,独特的霓虹灯点亮了整个城市,哪怕是夜晚仍旧灯火通明。   像一个刚进城的乡下姑娘,对这一切新鲜事物目不暇接。   有善意的眼神,也有恶意的眼神,更有嘲讽和轻蔑。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安一直护在她的身边,挡去了来自外界的审视。   不着痕迹地,护住了她的天真。   他们在那座大城市里呆了很多天,玩遍了所有项目,最后一天时精疲力尽地坐在街边长椅上休息,“安娜”看见对面有移动的冰淇淋售卖机。   “安,我想要那个。”她扯了扯安的衣角。   安靠在座椅上,偏头看她:“我好累哦,安娜可以自己去买吗?我在这里等你。”   他打算慢慢让她接触正常的社会,隔离流星街的影响。   “好啊。”她对安的打算无知无觉,跳下长椅就跑向对街。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捧着冰激凌回去时,余光突然瞟见眼前经过了一个女人。   来不及止步,直直撞了上去。   啪嗒。   冰淇淋糊在她的裙摆,掉在地上。   “安娜”呆住了,目光下移,愣愣地看着摊成一团的冰淇淋。   女人先是尖叫,发现“安娜”没有道歉的意思时,怒火冲天:“哪里来的野孩子!没看见有人站在你面前么,不长眼睛么?!”   “不懂礼貌就趁早滚回家!”   ……   她说什么?滚?   “好啊,马上就好。”   她陡然抬起头,对女人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掌心涌出莹绿色的光。   就在念能力即将成型的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伸出,牢牢握住她的手掌。   “抱歉,小孩子被吓到了。”安另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安娜”的肩膀,轻轻往后一推,自己挡在她面前,“你的裙子需要赔偿吗?”   女人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是突然出现的,她曾经听人说过,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者,杀人像切菜一样容易、警察根本无能为力。   这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那种人。   女人本来是满心怒气的,现在莫名有些退缩,“不…不用了,我也有错,没太注意情况,下次小心就好了。”   说完就赶紧离开了。   安目送女人离开后,弯腰把“安娜”抱起来,轻声问:“还想要冰淇淋吗?要不要再买一只?”   她摇了摇头,把脸按在他的颈窝,不吱声。   安也没再说话,抱着她随意地四处走着。   过了一会儿,“安娜”闷闷地开口:“为什么要拦住我?”   “什么?”   她蓦地抬起脸,委屈道:“我有听你的话,没有主动对人出过手,是她先凶我的,威胁到我了!”   安温柔地顺应她的话:“嗯,我知道,安娜受委屈了。”   听见自己被赞同,她心中的郁气略微消散了些,仍然有点不高兴:“那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不经意间,他走到了一块宽敞的草坪上面,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草坪尽头是一片澄澈的湖泊。   在草坪上坐下,他说道:“有三个原因,安娜愿意慢慢听我说吗?”   她别扭地回应:“你说吧。”   “真乖,安娜真是个好孩子,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安娜这么好的孩子,还被我遇见了?”   皱成一团的表情瞬间被从心头涌出的笑意冲散:“嗯嗯,是好孩子!”   他轻动作柔地理顺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第一,她没有强到足以威胁你的生命。”   手下的脑袋动了动,还是没有反驳他,认真听着。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把她蹭歪的发夹重新别好,“这里是另外一个社会,它有属于自己的规则。”   “规则?”她不明白。   “就像在流星街,我们的规则是实力至上,只要够强,没有人敢招惹你;而在流星街以外的社会,它们的规则是秩序。”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后续。   “在流星街随时能看到战斗发生,但是这里不会,喜欢战斗的人有专门的场所提供给他们,大部分人都在遵守规则,共同维护这个社会。”   安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我不希望你做到秩序,中立就好了,不要变成老好人,陌生人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安,什么是老好人?”   “就是……永远满足别人,缺乏原则性地做好事。”   她恍然大悟:“那不就是你吗?”   安满头黑线:“我才不是这样!”   “安娜”哼哼了两声,没反驳,但明显不赞同:“有没有不愿意遵守规则的人呢?”   “有的,他们会肆意杀人,然后会造成社会的短暂崩塌。”   “崩塌?”   “就是……”安沉思片刻,举例道,“街上的人会全部跑光,没有人卖好吃的了,也没有游乐设施开放了,到处都不好玩了。”   她震惊到吃手手:“不要!我要好玩的!”   闻言,他满脸笑意地说:“所以才要遵守规则嘛。”   “安娜”撇了撇嘴:“好吧……那第三点呢?”   “唔,第三个原因。”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看到了哦,是你低着头才会撞上去,所以是你先犯错的。”   “我是不是有教过你,犯错应该怎么办?”   她顿时变成苦瓜脸:“要道歉……”   他挑了挑眉:“那你为什么不跟那个姐姐道歉呢?”   憋了半天,都憋不出话,最后只能丧气地垂头:“对不起。”   安捏捏她的鼻尖:“没关系,我替你道歉了,但是下次要自己来。”   “嗯嗯。”她使劲点头。   半晌,又不好意思地说:“安,可是你说的我还没有太明白,以后又做错的话,你会生气吗?”   安伸手撩开挡住她视线的碎发,语气轻轻的:“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我会慢慢教你的,别担心。”   他勾着嘴角,温和地笑着:“不是说好了吗?要一直在一起。”   对,他们说好了的!   她稚嫩的脸蛋高高扬起,眼睛笑得弯弯的,伸出可爱的小手指,举到他的面前。   “那我们拉勾勾哦。”   “嗯,拉勾。”   ……   ……   像被强行拉快进度的一帧帧电影胶卷,显现出来的画面飞速跳动着,她很快就从及腰的高度跨越到及耳,成为了大姑娘。   穿着漂亮鲜艳的裙子,脸上的笑容比春天的日光还要明亮,即使是阴暗的流星街也无法掩盖她的光芒。   奔跑着,跳跃着。   朝着她心目中的方向,一跃而起,长长的裙摆在空中绽放成青春的花,娇嫩又柔软。   “安!”   她开心地扑向了来人。   ……   ……   这是五条悟没有见过的模样。   鲜活,有朝气,笑声比屋檐下摇曳的风铃还要清脆,完全不像在流星街这片贫瘠土地长大的人。   他的目光缓慢移向旁侧,正安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的,面容更为成熟的,现在的安娜。   枯寂,冷漠,像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   仔细一想,就算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过活泼天真的姿态。   大多数时候都是乖巧的,安静的,最大的情绪也只是被他捉弄时、踮着脚大吼“五条悟”!   从来都没有像回忆里这样。   满怀期待地,肆意地,   奔向他。   ……   ……   安的眼尾已经隐隐爬上了皱纹,但脾气还是那样温和。   此时他正头疼地拦住“安娜”,不让她扑过来:“你是大姑娘了!大姑娘!”   “略略略,说好的哦,等我十八岁要教我怎么去喜欢别人!只剩一个月了!”   他们说好的,没有生日,所以不过生日,就以相遇的日子作为纪念。   马上就是第十八年了。   安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怎么会知道?!   他可是一直单身到现在啊!!   没办法,只能敷衍道:“嗯嗯,再说,再说。”   “安娜”才不管他的敷衍:“反正就是!——我要礼物哦,要最漂亮的礼物!”   突然,一声极为低沉的轻喃:“……不要。”   什么?   五条悟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安静了很久的安娜。   她眨也不眨地盯着画面里的“安娜”,眼里的光几乎要碎掉了:“不要问他要礼物,不要问……”   但是她根本无法阻止回忆里的故事,安在听到“安娜”的要求后,理所当然道:“液钛矿石,怎么样?世界上最漂亮的液钛矿石。”   “不要!”安娜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立刻冲了上去,直直穿过画面摔倒在地。   膝盖狠狠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地闷响。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双手紧紧扣住地面,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不要,不要液钛矿石……”   “好啊!”画面里的“安娜”高兴地拍手,“我要!”   安眼里含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开了。   “别去!”   安娜陡然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左脚狼狈地绊了一下右脚,整个人再次砸在地上。   双手用力撑起身体,踉跄着拼命追逐安渐渐消失的背影,“别去!!”   没有任何回应,他依然迈着步伐,走向远方。   “求你了!求你了!!”   她崩溃地尖叫起来,手指不停穿过那头细密的黑发,怎么都抓不住回忆里那道虚无的幻影。   像一场滑稽的小丑表演,试图用杂乱无章的动作引起在场观众的注意。   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   看我一眼!   求你看我一眼吧!   狠狠往前一扑,像一头走投无路只能跃向悬崖的小兽,穿过虚幻的梦境,跌入冰冷的现实。   画面再次模糊,转变。   安娜呜咽着支起身体,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新出现的画面。   过去的她正在一家商店里选购喜欢的衣服,满心期待未来的纪念日。   突然,门外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啪地撞开门,闯进了一个丑陋的家伙。   倒吊的三角眼,难掩狰狞的笑容,仿佛污泥里生出的恶种。   嗓门很大,声音拉得又破又高,像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锣敲击时发出的声音。*   他说。   “十一区的安死了!”   满室哗然。   ……   ……什么?   深棕的瞳孔微微放大,焦距渐渐从手里的衣物上模糊,就连思绪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雾。   迟钝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隐晦粘稠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放肆地粘附在她的身上,她却毫无知觉地,抬头看过去。   “你说什么?”   来人狭小的眼睛里盛满了恶意。   “他死了!”   “被烧得尸骨无存!”   呼吸停滞。   心脏倏地被一只大手捏紧!   静止半秒,又剧烈跳动起来。   五指下意识松开,挑选的衣服飘飘然落到地上,浅蓝的颜色流淌一地,比眼泪还要透明。   ……   ……   [说好了哦]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   [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是番外出现的原话。 第57章 梦05   “安, 悲伤是什么样的呢?”   “会痛吗,比手臂被折断还要痛吗?”   黑发青年抬眸看过来,极淡地笑了一下。   “会的, 但是和身体的痛不同。”   目光悠远而寂寥, 仿佛越过千万年的时光看见另一片藏匿在他记忆深处的土地。   “那是一种扎根于内心的……更加绵长的痛苦。”   ……   ……   我的目光始终跟随着画面里的“自己”。   看她杀掉商店里心怀恶意的家伙, 看她发疯毁掉第十区,看她用最恶毒的手段折磨真正的凶手。   看她在明白安真的死去时——   无声无息地崩溃。   ……   真奇怪啊。   刚开始是没有实感的, 察觉不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只是觉得天上的云比以前更阴沉了, 风刮过脸颊时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冰冷。   只有在回到他留下痕迹的地方时,那种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苦才会从四面八方涌来。   像在暗处窥伺已久的狂兽,饥肠辘辘,静待最佳时机狠狠从猎物身上撕下新鲜的血肉。   然后吞噬殆尽。   我茫然地捂着胸口, 与过去的自己说出同一句话。   “好痛啊。”   比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还要痛,痛得连呼吸都像是从别人手里施舍来的。   狼狈挣扎着, 从几乎要把人逼疯的窒息中寻求那一丝生机,苟延残喘。   每天都感觉快死掉了,每天又都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呢?   “安娜”蜷缩在床角,紧紧搂住自己的膝盖,拼命想把自己藏起来, 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   黑泥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我救不了安, 治愈类许愿必须接触被治愈者, 可是他被念能力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但它可以。   只要能收集所有碎片, 完整地拼出圣杯, 它就能把安带回我的身边。   ……   真的能办到吗?   我不知道。   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安娜”斜倚着床柱,心底陡然涌出想要大笑的冲动。   胸腔剧烈震颤着,咧开的嘴角越拉越高, 空洞的眼神逐渐被灵魂深处漫出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吞没。   如同波涛汹涌的浪潮,终于席卷了所有生机。   而漂浮在空中的、充斥着无边恶意的灵魂,也在此时亮起了诡异的红光,仿若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魔。   亲昵地,用粘腻古怪的语调蛊惑着,将人拖入深渊。   忽然,它调转了方向,最中间的猩红眼睛跨越了虚幻的回忆,直直盯着我。   【最后一枚碎片】   【你找到了吗】   哈哈…哈哈哈…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里的亮色逐渐坠入黑暗,脸上挂起惨笑。   “我会找到的。”   画面飞快地往后跳动起来,我的视线不停地从无数熟悉的记忆中掠过。   [和黑泥签订了刻印在灵魂上的契约]   不是这个。   [见到了第一个由负面情绪组成的携带碎片的怪物]   也不是这个。   [念能力能够打碎它,却没办法彻底击溃]   不对,都不对。   突然,画面中始终无法对怪物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安娜”顿住身形,胸口亮起微弱的金光,又悄然隐匿。   在漆黑怪物扑来的瞬间——   噗嗤。   手掌径直穿过它的胸膛,用力转动,捏爆了心脏。   碎片混着流动的液体掉落在地。   ——找到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剧,不受控制地朝着“安娜”走去。   “我找到了。”   画面突然定格。   怪物的尸体和掉落的碎片都淡化消失了,唯有“安娜”还停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我过去一般。   “最后一枚碎片。”   我靠近了她,缓慢地抬起手,逐渐贴近她的胸膛。   “就在我的血肉里。”   然后。   牢牢按在她的胸膛上。   ……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回忆里的人。   触碰到自己。   光凭借念能力是无法彻底消灭怪物的,所以当初在我发现攻击无效时,往身体里埋了一块碎片。   从那之后,我的所有攻击都能完全摧毁这些怪物。   ……   在我手掌触碰到“安娜”的瞬间,她的胸膛猛地亮起金色的光芒,无比耀眼,仿佛刻意在提醒我——   看到了吗?它就在这里。   挖出来。   只要把它挖出来就好了。   着了魔般,我失神地喃喃道:“要挖出来。”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手心忽然出现了一把陵劲淬砺的匕首,刃尖泛着银白的寒光。   “挖出来。”   抬手,高举起来,对准“自己”的胸膛。   ……   ……   她打算干什么?   五条悟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触碰到后者的身体,随即后者的胸膛上亮起刺眼金光。   什么意思。   最后一枚碎片,在她的血肉里?   紧接着,他几乎是惊愕地看着她举起匕首,在即将扎进“自己”的胸膛时——   “安娜!”   ……   ……   耳畔陡然响起一道暴呵:“你要干什么?!”   刀尖停留在胸膛外侧,我愣了愣,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什么人也没看到。   但是这道声音我很熟悉……   “五条悟?”   我现在完全没有攻击他的想法了,他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集齐碎片,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亲手杀掉过去的自己。   “五条悟,我要把碎片挖出来。”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知道他大概就在附近,被空间的壁垒阻挡着无法触碰我。   像得到心爱宝物的孩子那样开心地笑起来。   “这是最后一枚碎片啦。”   噗嗤。   锋利的刀刃狠狠捅进血肉,挖出猩红的伤口。   把匕首扎进去的刹那,我的胸口骤然一痛,胸前的衣服瞬间被鲜血浸红。   我的动作停了一瞬,低头看去,对现在的状况感到些许困惑,紧接着又恍然大悟。   因为我在对“自己”动手,所以我的身体上也会出现相应的伤口。   “没关系。”   我低声对自己说。   随即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再学着安的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没关系的。”   一边安慰着,一边狠狠地把匕首往更深的位置扎进去,胸前浸透的鲜血越涌越多,冰冷的铁锈味不停地往鼻腔里钻。   “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安了。”   紧绷的肌肉层被粗暴力道硬生生扯开,仿佛是摩擦粗糙表皮的声音,猛地撕拉一下,伤口骤然狰狞,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鲜血瞬间喷涌如柱。   同样的剧痛感立刻出现在我的身上,喉咙里也开始往外冒着鲜血,堆积在我的口腔,又沿着微微张开的唇缝溢出。   一股股涓细的血液沿着下颔的弧度聚集在下巴尖,滴答滴答流淌在地上。   绽放出无数朵猩红的血花。   当啷。   我直接扔掉了匕首。   整只手都送进了她的胸膛,拨开重重叠叠挤压在一起的血肉。   超乎想象的剧痛。   出于生理性反应,我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瞬。   粘腻的水声伴随着细微的衣物摩擦声,眼皮因为痛感不受控制地战栗着,几乎要闭上了。   “不行,不行。”   我向前一步,左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都伏在她身上,右手更加用力地往伤口深处挤压。   “咕噜…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不断吞咽着口中的鲜血,我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   终于,在狭窄的间隙中,我摸到了一个温热跳动的物体。   “找…到了。”   随即,猛地握住。   噗通!   我的心脏同时震颤起来,立即开始急促跳动着,似乎在向我传达某种哀鸣。   “不怕,不怕,安娜乖。”   我稍稍松开了手,轻轻地触碰着“自己”的心脏。   被撕裂的痛苦仿佛在这一刹那离我远去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见到安的巨大幸福感中。   虚渺,却又无比真实。   “很快就好了。”   苍白的脸漫起笑容,再次握住心脏,然后用力,捏碎。   整片空间立刻陷入静止。   下一秒。   我面前的“安娜”整个人忽然亮了起来,然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消逝在空中。   原本对应出现在我身上的伤口也悄然愈合了,脸上的笑容刚要拉得更开,突然僵在原地。   有什么东西。   在不断地从身体里消失。   像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短短几秒就干瘪萎缩。   我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伤口?   情绪骤然暴躁起来,我愤怒地捶打着自己,用出了几乎全身的力气,如同对待深恨的仇敌。   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消失了?!   忽然,周围的空气阴冷起来。   我的面前浮现出一团漆黑的不明物,正中间有一只猩红的眼睛。   阴暗诡异的灵魂终于被完整集齐了,它仍旧保持着黑泥的外表,用湿冷腐朽的语气对我说。   【没想到你能真的杀掉过去的自己】   疯狂的动作停滞,我听着它的话语,慢慢抬起头,心中突然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恐惧。   【不过,你也亲手抹杀掉了过去的记忆】   它用讥讽的口吻,恶毒地点出最可怖的事实。   【你真的还记得吗】   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低沉地在耳边呢喃着,欣赏他人的绝境。   【愿望是什么】   气氛陷入死寂。   “愿望……”   “愿望?”   我惊惶地按住自己的脑袋,拼命在记忆里搜寻相关的片段,试图从零零碎碎的过往中找到真相。   “我要……”   记忆里,有一个看不见脸的人,弯下腰,语气温和地对我说着话。   他的嗓音比淙淙流淌的泉水还要动听。   “复活……”   声音戛然而止。   记忆登时陷入一片空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应该出现的那个名字。   “复活……”   找不到!   为什么找不到他的名字!!   【快说啊,你要复活谁】   黑泥张狂地笑了起来,漆黑的污泥摊成诡异的形状,仿佛已经取得了最终胜利。   突然,漫长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片段。   锋利的短刀,白到发光的肌肤。   还有一笔一划刻下的血色单词。   “我看到了。”   小心翼翼地解开领口,露出苍白的肌肤,低下头,胸前的皮肤曾被刀具深深划刻。   留下一道抹不掉的伤疤。   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雕刻的单词,一点点拼出它的名字。   “安。”   即使已经没有记忆了,在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身体里残留的情感立刻淹没了我。   瞬间泪流满面。   “是安。”   尽管眼睛被咸湿的液体覆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我也仍旧坚定地盯着它。   “我要复活安。”   黑泥似乎怔了片刻,没想到我还在身上刻下了名字,但是很快地,又恢复了那副阴毒的模样。   【好啊】   【现在就复活他】   紧接着,一具被挖空了面颊的尸体出现在我眼前,落到地上时还稍稍弹了一下。   不像鲜活的身体,更像仿真的橡胶玩具。   【还给你了】   我下意识扑了上去,触摸到那具身体,欣喜的情绪顷刻间崩塌殆尽。   “这不是他。”   身体不是,灵魂不是,无论哪个都不是!   黑泥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痕迹】   【这具身体是从你的记忆里带出来的】   猩红的眼睛溢出恶意,声音嘶哑地嘲讽我。   【那个人是你的妄想,根本不存在】   不对。   他是真实存在的。   我摇头拒绝接受黑泥的话,极端的愤怒下,指尖簌簌颤抖着。   “身体,灵魂,精神,记忆。”   我不断重复着这几个词语,如同无形的魔咒,眼里的清明逐渐被疯狂取代。   “这是我们当初的约定。”   瞳孔里翻涌起如雾如烟的黑色力量,形同鬼魅。   “你违背了约定。”   黑泥猖狂大笑,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又怎么样】   ……   它在说什么,那又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   我忽然笑了,仰着头,嘴角几乎拉到了耳根。   “没关系。”   这本来就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怎么可能完全相信它。   “没关系。”   包裹在灵魂表面的皮肉忽然被神秘的力量从内部凶狠撕开,从发顶开始,头皮往两侧绽开,一点点往下融化。   仿佛在高温下不断融化的巧克力,淋漓地流淌着鲜红的皮囊。   “我自己来。”   禁锢多年的灵魂狂暴地冲出肉.体束缚,在空中汇聚成足以吞噬一切的欲望黑洞。   刚才还得意忘形的黑泥顿时生出无边恐惧。   那是它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你不是人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盘旋在空中的黑暗力量没有说话,漩涡的中心浮现出一张布满利齿的大口,猛地往下一扑,吞没了黑泥。   惊怒的话语瞬间被淹没在更加诡异的欲望力量中。   ……   ……   只要我舍弃人类的躯壳回归本体,就能彻底把黑泥的力量据为己有。   它只是恶意,我却是欲望。   人类身上或许只有寥寥几分恶意,但他们一定会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所以即使它不愿意实现承诺也没关系,我可以吞掉它,自己来完成这个愿望。   ……   ……   细密的利齿不断咀嚼着【人类之恶】,每吞咽一次都能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涌入身体,一点一点积累在我的心脏。   终于,我完全吞并了黑泥的力量,从飘渺的雾状化为人形,双眼和嘴巴都是漆黑的大洞。   失去了人类的躯壳也无所谓,只要安复活了,他一定会重新许愿帮我的。   只要安复活……   只要……   兴奋的心情,在使用新力量世界范围内搜寻了整整一圈后,沉入底谷。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原本稳操胜券的期待直接被恐怖的事实狠狠撞开一条裂缝,再一点点扩大,如同坚韧强劲的鬼蛛网,不断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我慌张地使用新力量在整个世界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哪怕是狭窄的角落也没有放弃。   安是在这个世界死去的,他的灵魂应该还滞留在这个世界才对!   “没有!没有!!”   在吞没黑泥的同时我的记忆就回来了,我清楚地记得和安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不可能是我的妄想,他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   找不到!   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   “为什么没有?!”   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瞳孔因为铺天盖地的冲击剧烈颤抖着。   冷静下来,不能慌张。   现在要找原因,找到为什么会这样!   我翻遍了黑泥的力量中,试图从里面发现找不到安灵魂的原因。   可是只找到了让我彻底崩溃的事实。   ……   ……   灵魂完全溃散的对象。   无法复活。   ……   ……   不,不。   我不要……   不要这样。   绝望如同粘稠的泥沼,伸出无数双冰冷恶意的手,拽住我的脚踝不断下沉。   “求你了…求你……”   妄图将我溺毙在漆黑冰冷的绝望深渊中。   “别抛下我……”   包裹着回忆世界的场景忽然咔嚓咔嚓响了起来,边缘出现了无数道裂痕,把整个世界分割成不同的板块。   一声轻响,落下小半块空间碎片。   整个世界骤然破裂,场景开始凋零枯萎,细小的回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扎入我的心脏。   把它切割成残破的碎块。   鲜血淋漓。   我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淌出漆黑的眼泪。   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浑浊泥泞的液体漫过干硬的地面,往更远的地方蔓延出去,流淌过的地面全都被它污染成绝望的形态。   忽然,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向我靠近。   那双脚踩在漆黑的液体上时丝毫不受影响,它们自动分成两半,绕过了脚的主人,流向其他地方。   脚步声不断接近,最终停在我的面前。   我眼中的世界是暗红而阴沉的,如同没有光的枯寂地狱,入目皆是一片荒芜。   缓缓抬头,用深黑的眼洞“注视”着来人,声音轻得快要飘起来了。   “五条悟。”   太暗了,我都看不到他漂亮的眼睛了。   那种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的颜色,蓝得轻盈又深邃。   以后就见不到了。   “杀了我吧。”   我垂下头。   无尽的孤寂死死掐住我的脖颈,扒开我的眼皮,用恶毒又真实的现状——   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没有人会爱我了。”   我现在。   一无所有。   ……   ……   在回忆场景破碎时,五条悟就踏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片暗红,只能依靠弱到近乎没有的光线隐隐约约看清周遭的状况。   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大洞,往下看去没有一丝光亮,坠下去只会悄无声息地死亡。   哪怕还算完好土地也充斥着一条条狰狞的裂缝,密集杂乱地遍布大地,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齑粉。   这个世界。   一片狼藉,满地余烬。   而安娜就坐在世界的最中央,一动不动,任由漆黑的液体从她眼中涌出,逐渐覆盖整个世界。   他就踩着这片狼藉的余烬,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停驻。   应该杀了她的。   他举起手,指尖对准她的头颅,久久不落。   她三番两次都想杀了他,最后一次甚至连心脏都破碎了,如果不是反转术式,他绝对已经死了。   本来应该杀了她的。   他这样想着,手指已经抵住了她的额头,指尖却没有任何力量汇聚。   垂眸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像只被抛弃的小兽,孤零零地躺在无边的荒野里,放弃了所有生机。   [没有人会爱我了]   澈蓝的眸光一暗,倏地紧握成拳。   忽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她。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自顾自地下决定。”   纯黑的液体和她的头发蜿蜒地缠绕在一起,绵延地铺在血色大地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美感。   五条悟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语气是难得的沉静,不紧不慢地。   “遇上不喜欢的事情就躲开,想得到什么哪怕完全毁掉也无所谓。”   “试图杀我的时候丝毫不手软。”   面对他的话语,安娜始终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关节干涩生锈的傀儡娃娃,只能颓废地呆坐原地。   “明明是个胆小鬼,又像个疯子一样。”   五条悟仰起脸,看向血红的天空,凋零的回忆碎片不断从上方倾洒下来,又化作鲜红的光点,熄灭在空中。   “就这么绝望吗,绝望到恨不得去死?”   他用手指托起安娜的脸,漆黑的眼泪流淌到他手上,接触他的刹那直接腐蚀了皮肉,荡起细小的青烟。   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似的,连一瞥都没有投过去,只是看着她,神态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声音极轻,又字字清晰。   “我不行吗?”   暗红的世界猛然翻涌起来,大地剧烈震颤,裂缝进一步扩大,细碎的石块从裂缝中跌入无底深渊。   宛如新生的炼狱。   托住脸颊的五指微微用了点力,指腹陷进柔软的脸肉。   他毫不在意周围突变的状况,强制抬起安娜的下颔,不让她产生任何逃避的情绪。   再次认真地,直视她空洞的“眼睛”,问道。   “我不能爱你吗?”   空间的耐受达到极限,世界陡然崩塌。   安娜仍旧没有对他说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仿佛一潭死水。   在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的世界中,五条悟往前伸手,双手勾住膝盖和肩膀,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起来。   太轻了。   像羽毛一样没有重量。   “先出去吧。”   他低下头,对怀里毫无反应的女孩说。   “至少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给大家磕个头吧 第58章 醒06   抱一具会呼吸的人偶是什么感觉?   就像现在这样。   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温热的,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但是眼神几乎死掉了。   之前在那个暗红破碎的世界里还会哭,现在出来了, 却连哭都不会了。   只是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 那双纯黑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某个方向, 一动不动,比发条玩具还要僵硬。   五条悟搂住肩膀的手紧了紧, 略微高出常态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他的手上。   只有这种时候, 他才感觉自己抱的并不是人偶。   穿过整个流星街外围, 严密的金属网结结实实地拦住了通往外界的道路,他当着所有拾荒者的面,一口气跃过五米高的防护网,走进了外面的荒漠。   天气状况很差, 温度持续下降的同时整片天空都是黑沉沉的,强劲的风不断卷起地上的沙砾, 又无情地砸向四面八方。   “沙尘暴要来了。”   五条悟看着这种现象,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怀里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   没有得到回应,不过他也不在意, 开始设定瞬移路线。   漫无边际的沙漠戈壁对五条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反而使用瞬移更方便了, 毕竟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不需要担心会撞到什么。   启动术式, 立马出现在沙漠小镇的入口。   裹挟着黄沙的风刮得更厉害了, 小镇里的木质房屋被吹得嘎吱作响,铁钉固定的木板屋顶在狂风的怒吼下艰难支撑着。   下一秒,暗黄的烟尘从背后快速袭来, 直接笼罩了整个小镇,细小的沙粒不断撞向他们,又被无下限术式阻挡在外面。   他稍稍叹了口气:“麻烦的天气。”   沙尘暴里肉眼的能见度非常低,但是这个世界没办法通过建筑物上的咒力残留来判断路径,只能边走边看。   右前方的废墟顶部,被风刮得张牙舞爪的旗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充斥着尘土的昏黄世界里,红色旗帜是非常显眼的,更何况还是插在废墟上去,他就多看了几眼。   忽然,安娜动了,转头“看”向那面旗帜——   准确地说,是“看”向废墟。   五条悟立刻停下了,低头问她:“怎么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注意到了某件事物。   本来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她居然开口了:“酒馆没有了。”   说话时就“看”着那片废墟。   他当即抱着她走近了,勉强能从废墟的缝隙里发现打碎的各种酒瓶,翻倒的桌椅,以及一丝淡到几乎闻不见的酒味。   因为讨厌酒精,所以他会对这种味道异常敏感。   就连他也只能隐约嗅到丁点的酒味,说明这片废墟已经出现有一段时间了。   “是常去的地方吗?”既然好不容易开口了,五条悟当然打算问出更多的东西,能借此更了解她。   不过安娜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这是长鼻子最珍惜的酒馆,如果他还活着,不会变成这样的。”   “他也死了。”   然后缩回视线,重新安静下来。   五条悟静默了一瞬。   她会说那个“也”字肯定是因为联想到了其他人,而这个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随便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不能再让她留在充斥回忆的地方了。   他这样想着,直接转身离开了,甚至用上了短距离的瞬移术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地方。   天气极度恶劣时,飞艇是不运行的,趁着现在沙尘暴还没有真正袭来,他带着安娜乘上了最后一班飞艇。   进售票大厅前,五条悟垂头问她:“自己可以走吗?”   安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连眼神都没有递过来一个。   “好吧,不想走也可以。”   他妥协了,半蹲着把她放到地上,从上衣的深袋里摸出一只黑色的墨镜,轻轻架在她的鼻梁上,挡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如果放在以前,她应该不会同意这种行为的,毕竟他的墨镜非常特殊,戴上就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现在却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由他动作。   帮她挡住眼睛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要她不张口,就没人会发现她的嘴巴也和常人不同。   依照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肯定不会开口说话了。   墨镜架好后,五条悟的脑袋往后挪了几寸,夸赞道:“不错哦,很适合戴墨镜啊~”   也没期待她会回答,单手揽过大腿,像抱小孩一样把她竖着抱起来,轻轻颠了一下调整位置。   脸颊上的墨镜被颠得微微下滑,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帮她重新扶正,直到严严实实遮住眼睛后才进入大厅。   等候室的架子上有许多旅游路线的介绍杂志,他扫了一眼,凭直觉挑了最顺眼的一本,一边对比飞艇航线一边看旅游介绍。   有个被誉为“夜色明珠”的旅游城市,正巧在这座沙漠小镇的飞艇航线上,他就直接买了这个城市的单程票。   搭乘之前,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是位女性,看了他们好几眼,一副很好奇又不太好意思问的表情。   对于这种目光,五条悟当然是选择无视了。   没什么兴趣去给陌生人解释。   飞行途中,沙尘暴突然翻涌到上空,震得飞艇狠狠颤了一下,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接住掉落的墨镜,重新戴回安娜的鼻梁。   这个过程极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飞艇震颤的害怕中,只有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了这一幕,并且还看见了安娜的眼睛。   摇摇晃晃中,他正惊愕地盯着五条悟,然后眼神忽地瞟向安娜,又飞快移回来。   啊。被看到了。   五条悟回望过去,冲着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没什么恶意,但也绝对没有好意,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警告。   食指竖在唇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中年男人:“麻烦保持安静,不然我就帮你安静。”   ……!!!   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被威胁了,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想反驳又不太敢,毕竟这个白头发的家伙眼神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最后只能憋屈地抬起报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确定这个男人不会乱说话后,五条悟才侧头去看安娜,她一直“盯”着窗外,对刚才的状况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担心自己被陌生人发现古怪之处。   脑海中突然闪过血色世界里她毫无求生欲望、甚至主动寻死的那一幕,骤然开口道:“一直盯着外面不会是想跳出去吧?我会拉住你的噢。”   她移开了视线,低垂下头,独自枯萎。   看见这个反应,五条悟瞬间懂了。   ——她真的想过要跳出去。   复杂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因为她想跳出去而生气,还是该因为她相信了他说的话而高兴。   两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形成难以抹消的郁气堆在胸口,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   “抱歉。”罔顾了你的意愿,但还是不能放任你去死。   因为沙尘暴波及到了高空,飞艇减慢了速度,原本三个小时的行程飞了五个小时,晚上八点才到达目的地。   根据旅游杂志的指引,他带着安娜去了一家奢华酒店,这家酒店拥有全市最高的楼层,顶层的豪华套房能清楚地欣赏这个城市被赞为明珠的夜景。   付款后由侍者带领他们前往VIP电梯,在只剩他们两人时,五条悟对她说:“那本杂志绝对和这家酒店有合作,普通人都不会选择这种价位的酒店。”   一边说着,一边拿房卡在感应器上滴了一下。   “不过只要有钱,这里就是最舒适的地方。”   打开门,将近百平米的客厅映入眼帘,地上铺着昂贵柔软的绒地毯,房卡放进插卡机后,精致的玻璃灯盏亮起温暖的淡黄色光线。   五条悟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起身去查看套房里另外两个卧室的情况。   六眼注意到属于她的能量波动开始移动了,正在走向客厅阳台的位置,他直接几步走到卧室阳台,单手撑着栏杆跳到她身边。   为什么去阳台,是又想往下跳吗?   “这个高度——”   俯身看了一眼,他转头认真说道,“以你的身体素质是摔不死的,只会很痛。”   “而且我还是会拉住你,别想跳下去。”   可是安娜的关注点并没有在楼层高度上面。   墨镜被她摘下来放在茶几上了,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对着远方闪着光的摩天轮,说道:“我去过。”   五条悟忽然提起了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继续说着:“第一次离开流星街,就是来这里。”   他瞬间了然。   那颗心重重落下了。   ……   太滑稽了。   这就是她回忆里那个玩得最开心的城市,也是安第一次教导她外面社会规则的地方。   他想方设法地试图把她带离熟悉的地方,结果却是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印象更深刻的地方。   思维停滞了半秒,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扬起笑,伸手挡在她的眼前,另一只手抱起她就往室内走。   “对不起哦,不知道你已经来过了,那我们明天再换一个地方好了。”   抱到卧室门口,放下:“好了,现在到睡觉时间了——能自己洗澡吗?需要叫服务员来帮你吗?”   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很认真地低头看她。   安娜没出声,连卧室的灯也没打开,就着客厅照进来的光线去了浴室。   五条悟侧头看墙壁上的开关,只有卧室灯,控制浴室灯的开关在浴室里面。   可她已经进去了,于是他什么也没说,退回客厅,走到沙发面前坐下,仰头倒在柔软的靠背上。   到晚饭时间了,安娜脱离人类身体后不需要普通食物,他是需要的。   但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混乱的思绪在心里搅成一团乱麻,死死缠绕在一起,堵在胸口的位置,想扯出来又找不到正确的途径。   似乎有什么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的情感想要破土而出,又被这堆模糊不清的思绪结结实实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他就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没过多久,水声止住了,浴室门打开,啪嗒啪嗒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只响了短短几步就停了。   五条悟站起身,走到门边时止住脚步:“方便进去吗?”   没有声音。   他不是不懂分寸感,只是一直以来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随心所欲,不管这种分寸感是不是其他人的共识,都和他没关系。   但是现在——   如果这道卧室门此刻是关闭的,他绝对不会擅自进去。   看着敞开的门扉,他又说了一句:“我进来了噢。”   等待几秒,抬脚进了房间,安娜已经躺在被子里了,海藻般曲卷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铺上,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五条悟走过去,摸了一把她的头发,是干的。   柔顺的头发从指缝里漏过,稍稍握了一下,什么也没抓住,细软的发丝轻轻掠过他的手指,垂落下去。   握空的手微微收紧。   他不太喜欢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晚安。”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安娜突然叫住他:“五条悟。”   他惊讶地回头,却听到她说——   “你什么时候杀掉我?”   五条悟愣在原地。   她坐起来,背靠着墙壁,黑如空洞的“眼睛”直直地对着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   “到时候可以用茈吗?”   原本她是不怕痛的,甚至觉得痛能够让她活得更像人类。   可是当亲手撕开自己的胸膛、挖出心脏,承受了极致的痛苦却救不回安时——   突然就开始害怕了。   不想再承受哪怕一丁点的痛感了。   无论是她具现化出来的武器,还是念能力达摩克利斯,都是需要承受痛苦才能死去的。   但是五条悟的那招可以瞬间把身体毁掉,是感受不到痛苦的。   “我不想再痛了。”   安娜认真地和他商量着,仿佛已经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只等合适的时间去执行。   擅自决定,根本没有问过他的想法。   ……   ……   他应该生气的。五条悟心想。   她又一次径自做了决定。   然而他只觉得心里发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离得很近,却又远得像是分别站在长廊的两头,遥遥相望。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沉,下意识动了,重新走回去。   一米九的身高让他看起来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感,为了减弱这种俯视感,他屈膝坐在床边,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同时移动,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一瞬间,五条悟突然很想赌气,他想说——   既然你之前一直不愿意回答我,那我现在也可以不回答你。   连语气他都想好了,甚至话语都已经滚到了唇边,但是半秒后又被他重新咽下去了。   他不能再怀着赌气的想法了。   闭了闭眼,他露出一个笑容,半开玩笑地说:“那可是要收费的啊。”   安娜一愣,垂下头,放在被面上的两只手搅在一起,声音轻得快要飘起来了:“我现在没有东西能给你了。”   连平静的语气都无法掩饰的寂寥,撞破层层阻碍,放肆地冲出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两只手搅得更紧了,用力得指节都开始泛白。   突然,五条悟按住了她的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古怪,像是酸软和胀痛混合在一起的情绪,又掺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   ……   什么都没有了?   不对,不是还有你自己吗。   被混乱的心情干扰着,悄然从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恼意,还夹杂了些许阴暗的情绪——   既然都决定放弃自己了,那给我也无所谓吧。   冲动驱使,他几乎就要直接开口向她索要她自己了。   “那就……”   即将脱口的瞬间,猛地反应过来——在她偏执的想法里,只有死去才是完全拥有,更会要求他杀了她。   丝丝缕缕的阴暗瞬间被压制下去,藏在齿间的话语也被他嚼碎吞咽,在她等待回答的姿态里,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那就……陪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前段时间使用雅西珂的猎人执照时查询到的世界信息。   “笼罩迷雾的魔兽林,大陆极北的冰湖,以及海岸线的湿热丛林……”   这几个地方全都是猎人协会标注的禁入地带,神秘又危险,每年都有猎人消失在里面。   “你去过吗?”防止再出现今天这种状况,他问了一遍。   除了最后的湿热丛林,前两个都没去过,但安娜没有说出来,始终低着头:“我没有力气去那些地方了。”   握着她的那只手略略收紧。   “没关系。”   他忽然埋下了头,鼻尖轻轻碰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背,后者微微后缩了一下,又被他紧紧握住。   “我带你去。”   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等去过这三个地方,我会仔细考虑杀掉你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漏掉了征求对方意见的过程,又重新补上:“好吗?”   她没有说话,五条悟也不着急,耐心等待着。   过了很久,她才语气飘忽地说:“不是你杀掉我也可以……”只要不会痛,无论谁都可以。   五条悟出声打断:“不行,是我先来的噢,别人不能插队,我很霸道的。”   这句话简直太不讲道理了,就连沉如死水的安娜都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拽动了细微的情绪。   “……什么?”   “既然你先对我提出请求了,那就要好好负责啊。”   隐约能从中听出一丝不忿,然而下一句脱口的话,又神奇地带着安抚的味道。   “在那之前,我不会给你任何死亡的机会。”   不急不躁地说着,内容却意外地强势,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对认定的事物有股坚持到底的韧劲。   随即,五条悟对上了她的视线。   认为他霸道也好,怎样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从一心寻死的地方强行拽出来。   哪怕只是暂时拽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透蓝的眼眸映出窗外澄澈的月光,语气忽然柔软下来。   “这句话是认真的。” 第59章 醒07   卧室阳台前的落地窗大大敞开着, 质料柔软的遮光帘被夜风推得拂动起来,尾部苍鸟羽制成的穗也晃晃悠悠地随风而起,温柔荡出一缕银白的光。   就和那双倒映着天空与深海的瞳孔中、转瞬即逝的星光一样, 看似触手可及, 却又不可捉摸。   直到最后, 安娜也没有给出回答,只是从五条悟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避开他眼中的神色, 安静地躺下了。   微卷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上, 有几缕头发毛燥地缠绕在一起,她刻意往上提起被子,连同凌乱的发梢一起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清澈的蓝眸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可能等到回答了才移开目光, 看向阳台大敞的窗户。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撤去无下限术式, 夜晚的冷风立刻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刮。   靠近沙漠的城市昼夜温差极大,露在外面的胳膊被突如其来的冷感激得泛起浅浅一层鸡皮疙瘩。   “还是关掉吧?”五条悟自言自语地抬手搭上落地窗,往左滑动,仅仅留出一指长的宽度用来通风。   窗外是光怪陆离的霓虹都市,繁荣的市中心矗立着一座流光溢彩的高塔;窗内却是把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的孤岛, 拒绝靠近, 也拒绝被靠近。   收回视线, 他转身走到门边, 低声说了一句:“晚安。”   然后咔哒一声, 关上了门。   ……   ……   清晨的城市空荡荡的,彻夜狂欢后的街道到处都是歪倒的酒瓶和乱七八糟的丢弃物。   安娜走在大街上,迎面的风吹得衣角轻轻往后摆动, 与脑后的长发一起漾在空中,像一个活生生的幽灵。   五条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深色制服严严实实挡住脖颈,头微微向下垂,精致流畅的下颚线一半掩在衣领里,一半顺着面容弧度延伸到耳下。   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形成薄薄的水雾,又极快地消散开来。   他几乎一整晚都处于浅眠状态,脑海里时不时就回想起她说的那段话,总觉得她可能会半夜跑出去。   但是却意外的安静。   目光一转,前方虚渺的身影慢悠悠地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靠在朱红的椅背上,平静地“看”着对街。   对街有一架金属制的冰淇淋推车,顶部用天蓝色的荧光纸标出“冰淇淋”的单词,尾部绑了一截铁链、另一端就锁在门店的金属钩上。   五条悟的脚步顿了顿,瞬间想到回忆里她买来的冰淇淋被人撞掉的那一幕,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   “想吃吗?”他问道。   安娜闻言愣了一下,偏头扫了他一眼,好似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   这点愣神的情绪短暂又飘渺,就连五条悟也是因为一直盯着她才勉强抓住。   “紫色的香草味最好吃。”她重新把视线投回对街的冰淇淋车,“但是蓝色的薄荷味才是最漂亮的。”   又是蓝色,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蓝色啊。他心想。   不过……   五条悟问:“为什么薄荷味不是绿色?”   “……”她混沌的思绪被从未想过的问题激得清醒了一瞬,“……为什么?”   看上去像是切切实实地迷惑了。   就连始终笼罩在周围的低沉也被拨开了一条缝儿,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侧过头注视着他,头顶立起的碎发在风中小幅度地晃动起来。   五条悟搭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动。   看起来呆呆的。   好可爱。   他单手托着下颔,超级做作地叹了口气,脸上挂起揶揄的笑意:“是啊。好奇怪啊。”   安娜抿了抿唇,不再“看”他,也不说话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大概再有四个小时开始营业。”他看了一眼手表,“想吃吗?”   她迟疑着,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开始选目的地喽~”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在两人之间,然后又摸出骰子,肯定地说,“扔到哪里就去哪里。”   然后火速把骰子塞进安娜的手里,裹住她的手掌,带着她轻轻把掌心里的骰子往上一抛。   咕噜。   骰子飞到地图上,来回滚了几圈,落在一个地名上面。   “哇喔,扔得不错哦,杜尼港,是想去看海吗?”五条悟满意地点头,“嗯嗯,我也蛮喜欢的。”   从头到尾根本没打算动,就被握住手扔了骰子的安娜:“……”   他们搭乘早班的飞艇离开了这座城市,亮了整晚的高塔也在此刻陷入沉睡,在越来越高的视野中逐渐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杜尼港是大陆边缘一个经济繁华的城市,同时也是全世界最大型的港口,每天的货流量是其余港口的十倍以上,这也导致了经常会有黑.道因为航线发生争斗。   下了飞艇,他们一前一后往外走。   今天在五条悟问“要抱吗”的时候,安娜就直接自己走了,即使戴着墨镜也能依靠“圆”察觉到面前的障碍物,再绕开。   只不过好几次都是差点撞到人才反应过来,五条悟就干脆拉住她的手、带着她走。   忽然,经过一家面具店,安娜被里面的一只面具吸引了注意力,直接挣开五条悟的手独自走进那家店铺。   而被略过的五条悟,很自觉地转身跟了上去,对自己被无视这件事竟然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能幽默地想——   再多来几次可能就彻底习惯了。   她绕过外围的货架,停驻在最里层的一排面具前,垫脚取下一只造型古怪狰狞的面具,抱在怀里。   “想要这个吗?”他看了一眼这只面具,黑红的底色上配了一副扭曲的五官,属于带出去绝对会把小孩子吓哭的类型。   “嗯……”五条悟很勉强地夸了一句,“审美挺独特的。”   等他付完帐后,回头就发现她已经把面具戴上了,纯黑的眼睛从面具狭小的眼缝中漏出来,不至于让人感到惊慌,顶多是觉得诡异。   这么快就戴上了?   他感叹:“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了。”   听见这句话,安娜仰着脸“看”他,面具上恐怖的五官也同时对着他,这时他才注意到边缘还有瘆人的花纹。   五条悟:“……”感觉克苏鲁出现在现实了,san值狂掉。   他抬手挡住她的面具,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面具太独特了,我不配和它对视。”   安娜侧身绕开他的手,离开店铺。   一路上,这只独特的面具果然吸引了很多注意力,还有人看了一眼又一眼,这种人五条悟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差不多就是——   看一眼,嘶,好怪。   忍不住再看一眼,嘶,真的好怪。   忽然,五条悟想起了什么,低头问她:“墨镜呢?”   安娜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眶,只摸到了冰凉的面具,微微一愣。   看到这个反应,五条悟猜到了:“忘在面具店了吗?”   那只墨镜的镜片与普通墨镜不同,是纯黑的特殊材质,能完全遮住眼睛。   如果要乘坐交通工具的话,不可能戴着面具上去,还是墨镜更方便。   “那先回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方陡然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接紧着就是无数密集的枪声。   附近的人群有一小部分立刻散开寻找躲避点,就像经历过多次后已经变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唔,中奖了啊。”五条悟没想到能这么巧地撞见黑.道争斗,原本还打算去港口看看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其实直接穿过去也可以,反正那些子弹根本不可能碰到他们。   更何况他还挺喜欢这种嚣张的做法的。   于是五条悟继续对安娜说之前没说完的话:“先回去面具店把墨镜找到再过来吧。”   但是安娜没动:“我想看。”   他惊讶地问:“想看?”   “嗯。”   五条悟迟疑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表现出对某件事物的渴求,虽然是旁观厮杀这种奇怪的事情,但也算是从干涸内心里生出了新的想法。   是好事。他这么想道。   只是……   “你会进入他们枪击的范围吗?”五条悟低声问,“不是说怕痛吗?那种死法是很痛苦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混乱的街道,除了散开躲避的人群以外,其余的人都在不知所措地尖叫逃窜,这种情况没办法使用长距离瞬移,会直接撞死一堆人。   安娜摇头:“我不会让他们击中我。”   就如同五条悟说的那样,普通人的枪法很差,不可能在刹那间杀死她,会痛。   得到保证后他稍稍放心,但还是试图带她一起:“拿了墨镜就回来,可以短距离瞬移……”   安娜打断他:“我想看。”   五条悟立刻改口了:“好吧。记得隐藏气息,我很快就回来。”   随即苦恼地抓了把头发,立刻转身唰地消失。   她跳上房顶,保持“绝”的状态坐在边沿,垂眸看下方普通人之间的争斗。   两边人数持平,火力也均等,打得有来有往,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胜负。   忽然,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摔进了她脚下的小巷,左半边身体几乎全被炸毁了,因为剧痛不断地趴在地上痉挛颤抖。   这种致命伤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对这个人来说,现在每呼吸一秒都是剧烈的痛苦。   他仅剩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木.仓,抖得太厉害,好几次才对准脑袋。   枪口抵住太阳穴,扣动扳机。   砰——   鲜血溅满石墙。   安娜低着头,被蛊惑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因为死亡而自动垂落的右手。   以及手里的那把枪。   ……   ……   在初步的混乱过去后,街上残留的人群已经找到了躲避危险的地方,不再拥挤的街道让五条悟可以将短距离的瞬移再稍微拉长一点,比预想中更快地到达了面具店。   老板已经逃去避难了,柜台上的资料凌乱地撒了满地。   他顺利地在最里层找到了被安娜随手搁在桌子上的墨镜,捡起来后插回了上衣袋。   突然,一种超乎寻常的惊悚感拽紧了他的心脏!   这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第六感,真实到近乎恐怖,他甚至想都没想就拔腿往外冲,半秒内就找到最佳路径直接瞬移到之前的地方。   银白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晃动,又随着主人猛然停住的脚步狠狠一颤。   呼吸停滞,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副举世无双的六眼里,头戴诡异面具的少女,站在小巷深处举起了枪,枪口正对头部的后下侧,食指已经按在了扳机上面。   在这个时间被无限放缓压缩的瞬间,连风声都悄然泯灭了,日光下的尘埃漂浮在空中,模糊了视线。   眼里的画面变成了一帧又一帧的电影胶卷,就连渺小的动作都能从中窥察。   他甚至能看到指腹按压扳机时产生的细微压痕。   然后,就那样毫不犹豫地。   扣动了扳机。   那一刻,急促的风声比出膛子弹更快地撞了过来!   一只大手径直闯进来,猛地握住枪口,汹涌暴躁的咒力倾泻而出,彻底吞没了枪支。   嘭——!   炸膛声陡然响彻在耳边。   安娜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温热甜腻的气息用力箍住了,眼前的景象飞速跳转,下一秒就来到陌生的角落。   然后视线彻底被深色的制服全然覆盖。   五条悟死死地箍住她,心底发冷,鼓胀的情绪顷刻间就从胸腔径直冲到了喉咙里。   想发怒,甚至想质问。   但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每一下都比之前更用力。   夺过来的枪支残骸早就被他用咒力碾成一团废铁,扔到了地上。   即使被他阻止了行为、用力抱紧,安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与外界隔着一层打不破的玻璃,无悲无喜。   脑袋被大力扣压在他的胸膛上,面具被挤压到了脸侧,急促的心跳声如同猛烈敲击的鼓,又重又沉。   听着萦绕耳际的心跳声,她忽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五条悟,你知道脑干吗?”   握住她肩膀的手更紧了,但她毫不在意,轻声而缓慢地说着,“那是人体的生命中枢,只要破坏脑干就能立即死亡,不会有任何痛苦。”   鼻尖抵在衣服上,属于五条悟的甜味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呼吸,空白的思绪恍惚了刹那。   好像糖果的味道。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给她做糖果了。   ……   为什么五条悟要阻止她呢?   “这就是我想要的。”安娜在五条悟的怀里抬起脸,语气困惑,“为什么要阻止我?”   五条悟的心里陡然浮出荒谬的笑意。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他呼吸一窒,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雪白的眼睫颤动着,把所有的情绪全部掩盖在合拢的眼帘下,弯腰把脸埋进了她颈侧的长发里。   从她身上传来极其冰冷的、独属于她的气味。   像一缕薄雾,遇见清晨的日光就会轻易消散,再也看不见,听不清,碰不到。   只是做了一场飘渺虚无的梦。   就此,安娜才发现触碰自己颈窝的人似乎颤动了一瞬,极其轻微,几不可察。   像点燃的烛火,被微风轻轻拨动了火芯,于是这缕赤红烫人的焰便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在吞噬万物的黑暗中等待被人发现。   “你在害怕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颈间的呼吸陡然一沉。   ……害怕?五条悟难得茫然了两秒。   细软的发丝扫过他的颈项,激起阵阵酥麻的触感,掩埋在愤怒下的隐秘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揭开。   这股隐秘的情感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从未见过。   ……   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然而怀抱里略带凉意的身体仍旧提醒着他,这个人差点就死了,以决绝的方式死在他面前,毫不犹豫。   就差一点点。   如果他没有赶回来。   ……   如果他真的没有赶回来。   ……   ……   手掌下的身体脆弱得仿佛一拧就断,只要他稍稍用力,轻易就能让她死去。   接近于无的呼吸会瞬间停止。   至此,心脏沉甸甸地落下去,撞开他的内心深处。   不能示弱。五条悟告诫自己。   她现在不会对你的示弱有任何正面的共情。   她根本无法理解。   不要示弱。   ……   咸湿的海风自他们的身后拂来,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树林间的枝叶同时摇晃起来,簌簌抖动,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光影交错间,融融日光温柔地倾洒下来,本就虚渺不清的内心悄然生出一点难以言明的动摇。   这缕动摇极其细微。   但他发现了。   僵直的脊背忽然松懈下来了,就连脑后支起的硬发都下垂了几分。   突然,五条悟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这片静谧之中,他放弃了自己无谓的告诫,用极轻的声音告诉她。   “……对。”   斑驳陆离的画面里,深灰的阴翳自树木根部延展而来,翻越了世界的鸿沟与时间的枷锁,彻底笼罩住他。   而他似有所觉,却放任自己被其束缚。   低声地,缓慢说着。   “我在害怕。” 第60章 醒08   “害怕”   在五条悟看来是个嗤之以鼻的词。   现在竟然亲口承认了。   像个冷幽默笑话。   ……   他在拥抱时就解开了无下限术式, 咸腥的海风掀开耳后的碎发钻进衣领,后颈登时泛起密密麻麻的凉意。   混乱的思绪逐渐飘远,遥遥落在世界颠倒之初。   ……   ……   五条悟这个名字, 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咒术界最强?   四百年一遇的六眼?   改变了世界平衡, 肩负着咒术界的未来?   都不对, 或者说不是完全的他。   六岁之前——   代表的是五条本家从平安时期起就存在的上级贵族邸宅建筑、高耸森严的院墙、庭院里浸满历史气息的浮桥和夏日池塘边沿声声清脆的惊鹿。   是全族如获至宝的狂喜、同辈观望艳羡的举止、仆人恐惧却又卑躬屈膝的讨好。   更是层出不穷的刺杀、彻夜不眠的夜晚,以及藏匿在暗处的一双双贪婪嫉妒的眼睛。   他无数次走过又长又旧的古宅街道, 冷漠地审视着这个世界, 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甚至轻松就能发现那个鬼祟跟在身后的禅院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双足以窥视世间万物的苍蓝色眼眸里无处遁形。   于是外人开始对五条悟有了偏颇而统一的看法——傲慢、目空一切,但又注定会成为最强、带领五条家重新回到御三家之首。   自出生起就被奉为神子,无法理解“普通”的五条悟, 就这样被彻底钉死了标签。   但不经意间,他也会注意初春枝头绽放的花, 聆听盛夏树梢振翅的蝉鸣,感受深秋枯黄凋零的银杏叶,仰视寒冬漫天飞舞的雪花。   心情好时就恶劣地在稿纸上画一只憨气十足的乌龟,再当作已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交上去。   心情差时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长廊外,沉浸于漂泊大雨一视同仁的洗礼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同于其他咒术师的存在, 天生就凌驾于俗世的规则之上。   无所不能, 无所不有。   什么都来得太轻松, 反而什么都不在乎。   被腐朽的鲜花与鲜血簇拥着长大的少年, 眉眼冰冷地带着看尽世事从而漫不经心的傲慢, 踏入了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然后,在这里看到了人间。   找到了自己认可的、足以一路并肩的人,虽然仍然站在神坛上, 但又施舍般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第一次把同为咒术师的存在看进眼里。   作为能够交付所有信任的同伴。   ——老子是最强。   ——杰,你和老子是最强的。   ——因为我们是最强。   至此,他眼中始终隔绝在本心以外的黑白世界,逐渐破冰融化,有了温柔亮眼的色彩。   像被风吹散的层层云絮,一点点显露出隐藏在神性下面的人性。   站在最高处的神子开始靠近人类,成为了熠熠生辉的少年,包裹在外面的硬壳被他亲手敲碎后,恶劣本性彻底暴露出来。   会在庵歌姬怒吼“给我叫前辈!”时,嬉皮笑脸地回怼一句“嗯?你在说什么啊~”   然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歌姬在原地气得跳脚。   也会和夏油杰嘀嘀咕咕地分享恶作剧,两人一起偷穿家入硝子的短裙,互相比较谁穿得更好看,再被愤怒的硝子一人赏了一拳。   事后还要嘴硬地狡辩“我们只是在帮你检验校服裙的质量,万一投入的资金被贪污了怎么办。”   家入硝子:“滚!两个人渣!”   尽管如此,能够真正进入他视线的也只有寥寥几人,哪怕一直干着祓除诅咒的工作,却仍对拯救普通人这种观念嗤之以鼻。   ——咒术就仅仅只是咒术,是能力、是工具,它不需要被任何人附加额外的责任。   ——悟,你说的不对,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咒术师身为强者,就有保护弱者的义务。   即使夏油杰是他的好友,每次就这方面争论起来后总会各执一词,接着很快他就会被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束缚自己的观念恶心得发出干呕。   当然,被他干呕的夏油杰也同样脸色铁青。   最后他们总会在训练场上大打出手,毁掉整片场地,再被夜蛾老师提着两人后衣领抓回去教育。   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两人只好勉强地勾肩搭背,假装和好的样子,实际上谁也不服谁,就等下一次打架。   ……   五条悟冷漠吗?   冷漠。   看似没有距离感,又能准确地把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就是这么一个冷漠的人,灵魂深处却氤氲着独属于他的光辉。   嘴上说着照顾弱者的情绪真是麻烦,在看见生命被咒灵残害撕毁时也会燃起令人发怵的怒火,带着满身硝烟杀死诞生于黑暗的咒灵。   迈入凡世后,逐渐学会克制的十七岁少年,灿烂又耀眼。   如同扒着深黛色远山顶峰攀爬上升的红日,肆意而张扬地,把所有热烈和炽热洒向人间。   他会走进电影院,抱着爆米花完整地看完一部烂片,再认真记住名字,秉持着不能他一个人被恶心的想法、不怀好意地推荐给别人。   用尽所有词汇、天花乱坠地描绘着影片的精华点,忽悠得别人半信半疑跑去观看,然后又一脸被喂了屎的表情愤懑地走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五条悟就会蹲在影院外面狂笑,哪怕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也毫不在乎。   狂傲不羁,随心所欲,想得到的东西总是太轻松就能拥有,所以永远不会退让,想怎样就怎样。   包括感情。   这份喜欢仿佛平淡生活中骤然生出的调剂品,他饱含兴趣、游刃有余地尝试着,从不放任自己沉浸。   握着长长细小的风筝线,随意推拉晃动,悠哉看它在天空中翩然起舞,傲慢地把控着全程。   因为是五条悟,所以不管哪方面都是最强的。   哪怕是掌控感情。   ……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是这样的。   但事实给了他一巴掌。   抱着“想见她”的想法来到这个地方,却被诅咒破坏了心脏,差点死去,真心被踩在脚下践踏,瞬间点燃了他的暴怒。   第一次真正怀着杀意出手了。   以猫捉老鼠的心态作弄她,看她在急风骤雨的攻击中冷静闪躲,表面笑得越张扬,心中的怒气越汹涌。   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她所谓的“杀死了就能彻底拥有”的观念也不无道理。   就在情绪的顶点即将来临时,被突然出现的黑暗打断。   紧接着,她的过去悉数出现在眼前。   虚渺的身影被回忆越填越清晰,就连崩溃都近在咫尺。   看她深深陷进回忆里,拥着绝望执着的信念往前奔跑,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   但是绳索断裂了,她拽了个空,狠狠在地上摔了一跤,只知道跪在原地哭泣,连自己爬起来面对的勇气都消失了。   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个时候,哪怕是普通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掉她。   他本来应该杀了她的。   这家伙本性偏执冷酷,漠然地看待外面的世界,对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地夺取,直到占为己有。   嘴里说着喜欢,但是每一次都是真的想杀了他。   五条悟这样想着,一步一步走到陷入绝望的困兽面前,手指稳稳抵住对方的命门,却没有咒力汇聚。   可这家伙又简单得能一眼看透,立下的誓言从来都不会忘记,做错事会认真地说对不起,牢牢遵循父亲生前教导的规则。   尽管失去了精神支柱、丢掉了无忧无虑,也会好奇地观察蚂蚁搬家,开心地迎接新鲜事物,倚靠着心中仅剩的执念活下去。   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坚韧又脆弱。   光是看见她逐渐凋零的模样就让人心生烦躁。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手,决定把她从失魂落魄的泥沼中拉出来。   这是一场拉锯战。   但是五条悟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矢志不移地向着目标前进,绝对不会认输。   然而——   她在崩溃之后的再次主动求死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更没想到她会选择开枪自尽。   在看见对方举枪对准自己的后脑、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无法控制地产生了近乎失控的情绪。   短暂的失控如同锋利刀刃狠狠扎入他的内心,迫使他直面潜藏在愤怒之下的陌生而隐秘的情感——   他在害怕。   荒谬,不可置信,但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在空白的思绪中,他质问自己。   开什么玩笑,五条悟是最强的,怎么可能会害怕?   下一秒又径自否认了这个观点。   为什么不会呢?   最强不是万能的存在,同样会有握不住的沙,掬不起的水。   救不了的人。   而他就差一点点,哪怕再晚半秒。   就真的救不了她了。   就此,他跨越了整个青春来到她的面前,收敛起幼稚的争锋相对。   天空中如雾如烟的云絮携着深春的暖风,拨开了遮挡在眼前的重重迷雾。   无论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还是试图隐瞒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飘渺的云烟,悄然而逝。   白发的青年终于抬起头,坦率承认。   “……对,我在害怕。”   丢开了从前的高高在上。   可是,呆在他怀里的人反而用更加困惑的语气询问:“为什么要害怕?我的死亡是一件让你害怕的事吗?”   没等他回答,她竟然笑起来了,“你在说什么啊,真可笑,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不要再阻止我了。”   气氛陷入沉默。   难耐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五条悟拢着对方削瘦的肩膀,硌人的肩骨就在他的手掌下方,棱角分明。   他敛起眸中的神色,略带无赖地反驳:“不行哦,明明先对我祈求了,怎么能越过我去选择别的方式呢?”   “有区别吗?”   “有噢,我会不高兴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安娜说,“你已经忘记了吗?两天前你是真的打算杀掉我的。”   “为什么现在又做不到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问得五条悟哑口无言。   他没法解释自己内心变化的想法,那种近乎把自己全部摊开的自我剖析,根本说不出口。   啪嗒。   小颗的雨水忽然从天空中掉落,夹杂着海风的腥气,轻轻砸在他的鼻梁上。   五条悟没注意,低声道:“抱歉,不能遵从你的想法。”   而后,又想起血红世界里的那幕,眸光一暗,“为什么要去死,只是因为觉得没有人爱你了么?如果……”   “啊…下雨了。”   安娜根本不在意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仰着脸打断了他,注意力全都放在突如其来的雨滴上。   她轻轻抖动着睫毛,感受着冰凉的触感:“真好,我喜欢下雨,不管什么痕迹都会消失的。”   几分钟前因为五条悟剧烈的心跳声而生出的谈话兴致消失了,再次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又变回那种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状态了。   五条悟低敛眼帘,闭了闭眼,有种无力感,因为低头的姿势脊背微微弓着,身前的衣服被挤出道道折痕。   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抬手扶正了她歪斜的面具。   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安娜混沌的思绪一荡,挣开他的手臂,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吉米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侠客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念能力卡片,‘给死者的往返明信片’,能与死者对话。有十二组,我和他各自留了一组,剩下的给你。”   或许是电子设备的杂音干扰,又或许是流星街今日的天气极度恶劣,吉米的嗓音比往日更低沉。   本来还打算劝她放弃复活的想法,但又转念一想,流星街人只有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了才会回头。   咔哒。   清脆的点火声响起,吉米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趁机说了吧。”   闻言,安娜震惊地握紧了手机:“可是……”   “已经放在你家了,自己去看吧。”吉米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回荡在耳际,她握着手机,无知无觉地呢喃着。   “……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   那可是灵魂啊。   人类精神存在的最重要的证明。   念能力卡片能找到消失的灵魂吗?   她不知道。   ……   但是万一可以呢?   理智上知道不可能,却又无法控制地从心底燃起了一丝细微的希望,连带着眼里也有了光。   “五条悟,我要回流星街。”   安娜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还在寻求死亡的情景,挣扎着从泥沼中抬起头,呼吸新鲜的空气。   “现在就回去。”   沉寂了整整两天的人,仅仅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就重新焕发了生机。   和他一直不被理会的场面简直天差地别啊。   五条悟抬起手,往后拨开被雨打湿的头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不甘心。   只是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既然现在精神恢复一点了,还把包裹自己的硬壳掀开了一点缝隙,应该能听得进去话了吧?   虽然原本的打算是把她带离熟悉的地方,但是现在她有了新的目标,他怎么可能阻止。   五条悟勾着嘴角说道:“当然可以啊。”   单手揽住她,瞬移离开。   街道已经空空如也,到处都是行人奔走逃窜后留下的饮料、食物,甚至还有随身携带的杂物。   快进入飞艇区域时,五条悟拿出墨镜:“用这个吧,面具不适合进去。”   安娜沉默了一下,说道:“不了。面具更适合我。”   他低头问:“为什么?”   纤细的手指抚上面具,指腹触碰着上面扭曲的五官,轻声道:“因为是怪物啊。”   完全不在正常位置的五官从面具上凸起,随着她拂过的动作,愈发显得狰狞。   “我就是怪物。”   她和它,如出一辙。   ……   怪物?   五条悟的胸腔里顿时涌出荒谬的笑意。   “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安娜的手,发动瞬移,回到那间面具店,扫荡了店铺里所有还看得过去的面具。   “今天想当怪物,那就当,但是明天要当别的,这些——”他把扫来的面具通通装进袋子里,“都可以。”   说着就把袋子硬塞进她的怀里,不容拒绝。   安娜抱着一袋子面具,愣怔片刻,冷淡地说:“五条悟,我不是这些可爱的东西,你听不懂‘怪物’的含义吗?只有这个面具才……”   “怪物?”五条悟猛地凑近了她,双眼紧紧凝视着对方漆黑的瞳孔,嗤笑一声。   “怪物会哭吗?会崩溃吗?会因为没有人爱它就绝望到想去死吗?”   沉稳而坚决地,一步步逼近她的内心。   “会站在这里,对我表达自己的思想吗?”   抱着面具袋的手用力锁紧,编织袋被勒出面具边缘的利痕,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承认吧,你已经是人类了。”五条悟缓缓拉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活生生的,富有感情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他弓下腰,视线与她齐平,深色衣领微微下陷。随即伸出手,指了指她脸上的面具。   “和它不一样。”   冰凉清透的蓝眸柔和了目光,手指调转方向,指向了自己。   “和我才一样。”   语气斩钉截铁。   面具下,深黑的瞳孔,忽地稍稍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对五条悟的揣测仅限个人想法   OOC很抱歉…… 第61章 醒完(修)   我是个怪物。   即使我很喜欢人类, 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像人类,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会被认可。   因为我的本质和他们完全不同。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现在却没办法回应五条悟的质问。   ……   怪物会哭吗?会悲伤吗?会绝望吗?   我不知道。   明明来到流星街之前,我已经在黑暗大陆生活很久了, 和同类一起, 反复游荡在密不透光的森林里, 吸食欲望为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为什么现在对于黑暗大陆那段枯燥重复的记忆反而快要模糊了?   完全想不起当初的场景了, 作为“埃”生存的时光仿佛成了一场虚渺的梦境。   轻而易举地, 就被后来的生活打散了。   ……   真的吗?   我真的已经是人类了吗?   心中忽然漫起迷茫的情绪, 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垂下头,避开五条悟专注的视线:“我不知道。”   “别躲了。”他倏地出手拽住我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 刚好制止了我后退的动作,“连这个也不敢面对么?”   双手用力抱着怀里的面具袋, 僵在原地,没办法再后退,但也不肯前进半步。   玻璃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大了起来,哗啦的水声从天空尽头倾泻而出,重重敲击在石板路上, 恍若要将整片大地顷刻淹没。   门内, 门外, 被隔绝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处沉寂, 一处喧嚣。   “好不容易听得进去话了, 那就多听我说两句吧。”五条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试图把我拉得更近,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仍旧锁住我。   我浑身立刻紧绷起来, 竖起尖锐的刺,几乎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让我“面对现实、不要逃避”之类的废话。   我不需要!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紧紧盯着他,只等他开口就立刻吼回去。   五条悟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苦恼地挠了挠鬓角:“别这么防备我呀。”   出乎意料地,他移开了视线,看向我抱在怀里的面具袋,“你还没有看过我选的东西吧,现在看看?”   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啊,那堆面具啊。”五条悟见我没动静,伸手把面具袋拿过来,蹲下.身,把它放在地上摊开,“虽然看起来好像选得很仓促,实际上我都有用心看过噢。”   淡黄的编织袋被他摊在地上,出口大大敞开着,露出重重叠叠堆在里面的面具。   “这个,浅蓝的兔子面具,我记得你有一条差不多颜色的裙子?”   “这个,淡棕色的熊,唔喔,别动,让我看看……嗯,果然看起来很有气势。”   “还有这个,哈哈哈哈这只松鼠像不像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对不对。”   ……   ……   他就这样蹲在那里,眉眼带着活泼的笑意,看起来就像真的是在选面具一样。   警惕的心情渐渐淡化下去,我抱膝蹲在他面前,看他一张一张挑出来、告诉我为什么会选。   忽地,五条悟拿出了一张反光的面具,与其他的样式完全不同,从里到外透着昂贵的味道:“这个——”   然后抬眼看向我,“很适合搭配你那个发卡吧。”   我的呼吸一紧:“……哪个?”   “就是那个啊,在你小时候收到的那个礼物。” 他举起面具晃了晃,递给我,“没见过你戴,是收起来了么?”   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下意识看向了被塞进手里的面具,是和那枚发卡相似的银白色,边缘还细细描绘了精致的花瓣纹路。   “虽然只看到一眼,不过我完全记住了噢。”五条悟单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花纹很相似,应该也是这里产出的,毕竟是最大的贸易中心。”   “……”我捏紧了手里的面具,低声道,“那枚发卡,后来我们查过,就是这里生产的。”   “这样啊,所以这个地方也是你们来过的。”他盘腿坐下,单脚支起来,手肘放在膝盖上,“对吗?”   胸口登时泛起熟悉的痛感,我把那只银白色面具按在自己的胸前,像要把它揉进身体里那样用力。   “……嗯。”   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着,细密的纯白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细碎的光从长睫间隙中流露出来。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真糟糕啊,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只是想着把你带离熟悉的地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结果连哪些地方会唤起你的回忆都不知道。”   五条悟托住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下颔,唇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极了讽刺。   “很可笑对不对。”   他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怔了怔,摇头道:“我没什么感觉,不记得了。”   这句话是真的。   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去触碰外界,回馈的感官只有冰冷,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   仿佛所有行为都是由深层的潜意识操控的,完全把自我意识抛在了脑后。   “真的吗,对这两天发生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五条悟认真问道。   我抿了抿唇,下巴抵在膝盖上,轻声喃喃:“……我好像看见了摩天轮。”   “在夜晚里闪着光,亮晶晶的。”   “我还看见了…冰淇淋推车,好像有人跟我说薄荷味应该是绿色的,不是蓝色…”   被“有人”替代了的五条悟并没有出声,而是安静地继续听着。   “还有…枪,我看见了枪。”   “有子弹的枪。”   五条悟眸色一沉,放置在编织袋口附近的手忽然攀上了我的小臂,虚虚握住,“嗯,还有吗?”   “……”   我回忆着,似乎有枪膛爆炸的声音从我耳畔快速掠过,然后就是陌生又熟悉的甜味,以及急促如重鼓的……   “……心跳。”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好像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是因为听到了——   “你的心跳。”   顿了顿,语气惊奇地说着:“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快的心跳,就像……”   我仔细思考着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了很恐怖的画面。”   五条悟仍然没有说话,眼帘低垂。   脑海里凌乱繁杂的思绪被逐渐理顺,我抬起脸看他:“然后你说…你在害怕。”   我不太确定,总感觉是我记错了,毕竟当时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五条悟也会害怕吗?   ……   不可能,应该是我记错……   附在我小臂上的手掌忽然动了,拇指攀在内肘,其余四指沿着外臂一点点扣了下去。   “对。”   他骤然出声,已经承认过一次的事,再次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平静得不可思议,“我在害怕。”   ……竟然是真的?   我不解地睁大眼:“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五条悟似乎被我问住了,另一只手按住额头,指尖抵住额角,“是啊,到底为什么。”   他抬起了眉梢,眼角透着锐利的光,仔细去瞧还能窥见几分荒谬。   紧接着,喉间溢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我也搞不懂啊。”   “你这个家伙,偏执又冷酷,嘴里说喜欢我,每次下手都是真的想杀了我。”   雨声太吵了,五条悟低沉的嗓音混在里面,仿佛也沾染了冰雨的凉意。   “我居然会因为想见你过来了。”他从记忆里翻出自己那时的念头,就觉得可笑,甚至是讽刺,“而你呢?差点就杀掉我了,就差一点点。”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五条悟忍不住更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臂,勒出了红痕,眼里荡出些许戾气,就连透蓝的瞳孔都轻微震颤起来。   “我当时是真的恨你。”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真心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践踏,就连主动亲近也只是陷阱,对方居然还敢说喜欢他。   这种人……   这种家伙!   “甚至想杀了你。”隐隐的阴郁从那双倒映苍穹的眸子里渗出来,“有一瞬间,觉得你所谓的‘死了就能完全拥有’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杀了你就不会有这些事了。”精致的面容顷刻间陷入漠然,又仿佛燃着深蓝的火焰,看似冰冷,却灼出滚烫的温度。   我几乎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切实的怒意,心中的情绪渐渐冷却,面无表情道:“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当时不就是打算杀了我吗。”   “已经这么做了?”五条悟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仰着脸噗嗤一声笑了,极尽讽刺,肩膀抖动得停不下来,连发梢都在颤动。   突然,他猛地用力将我拽近,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直直逼视着我,如同淬了火,亮得惊人,“你知道我全力展开的领域范围有多大么?”   不等我开口,他就直接回答了:“一秒钟,我就能覆盖半个流星街。”   领域展开所需求的咒力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只要他想,还能把这个时间压缩得更短!   “一旦我领域展开,所有人都会死。”五条悟咬着牙,声音像是磨出来的,一字一句道,“包括你。”   多简单啊,大量灌输的信息会瞬间造成脑死亡,仅仅只需要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咒力。   “——但是我没有。”   波涛汹涌的深海暗流在他幽蓝的瞳孔里翻涌怒号,又被表面堪堪破碎的理智死死按住。   他是真的愤怒。   可他也是真的临时收手了。   “你怎么敢说我打算杀了你。”蓝瞳里的那抹火焰越发炽热,几乎要烧到我身上了,“是你一直都真的想杀了我,安娜。”   令人发怵的压迫感骤然袭来,我呼吸一窒,想立刻逃开,不愿意再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不要说了。”   太近了。   他靠得太近了!   “怎么,现在连我都不敢面对了么。”五条悟不仅没放手,反而拽得更用力了。   惊慌,逃避,愤怒,甚至是委屈,各种交杂在一起的混乱情绪如同出闸的洪水,陡然淹没了我,无名怒火瞬间从胸口窜出!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尖声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们都会死!都会离开我!”我踉跄着站起来,手肘撑在旁边的柜台上,一点点往后退,“凭什么!”   视线突然模糊起来,我哽着嗓子冲他大吼:“我已经放过你了,五条悟,我放过你了的!我都走了!”   “是你自己找过来的,是你说想见我——!既然这样,凭什么不能用我的方法把你留下来?!只有死在我手里才永远是我的!”   朦胧的水雾彻底覆盖了我的视线,我攥紧了拳头,下巴抬得高高的,热意淌过面颊,就连冰凉的面具都被染上了温度:“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复杂的情绪剧烈冲击着我的胸膛,发闷酸涩的感觉不断从心底深处涌出。   我想留下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凭什么!!   模糊的视线里、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站起来了,身高的差距立刻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我以为他会生气,就像很久以前我杀掉三十几个人那样,否认我的观点,再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但是他伸出了手臂,衣物的摩挲声逐渐朝我靠近——   然后,揭下了我的面具。   “活着不好吗?能陪你说话,还能跟你吵架。”他把面具放到一边,抬手抹掉我下颔的眼泪,“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的唇线抿得直直的,冷声反驳:“不对,死在我手里的,就永远都是我的。”   “就算没死在你手里,就不是你的了么。”五条悟说话的同时,手碰到我的睫毛了,有点痒,我忍不住往旁边偏头,又被他逮住肩膀捉回来。   “没错。”我恶狠狠地回答他。   沉默片刻,他居然笑了,认真道:“我不会死。”   弓下腰,直视着我,“也不会离开你。”   放在柜台上的那只手握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瞬间揪住了衣角,用力拧成一团。   “骗子。”我不相信,“你当初也说会保护我,结果呢?”   就因为夏油杰……就因为他!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低声解释:“不止因为杰,更多是因为…我以为我在掌控一切。”   “但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掌控的。”   修长的手指就停留在我的眼侧,手指的主人却难得地流露出了困惑的语气:“比如,看见你差点死在我面前…我居然会害怕。”   “不是很可笑吗?那个五条悟居然会害怕。”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自己先笑了起来,甚至用上了旁观者的指代语气。   一想到当时的画面,脑子里的那根弦就瞬间绷住了,连喉咙里溢出的声音都是紧的,“他害怕你会死。”   ……害怕我会死?   “为什么。”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我固执地盯着他,“为什么他要害怕。”   面前的人拧起了眉毛,睫毛轻轻颤动,挪开了视线。眼中情绪混乱地缠成一团,啧了一声,似乎难以启齿。   浑身上下都裹着焦虑的情绪,就连衣服下的肌肉都绷起来了,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或者直接扯开话题。   但是最后,他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他喜欢你。”   ……   你说什么?喜欢我?   心中陡然一空,猛地想起当初他在外场村说的话,突然感到无比荒谬。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耳边嗡地一声,尖锐的忙音横冲直撞,直直扎进我的大脑,冷静的思绪瞬间被搅得粉碎。   五条悟澈蓝的眸子里映出我漆黑得如同空洞的眼睛——在他心里,我一定是个蠢货吧。   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   用这种谎话骗我。   我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是脆弱的气泡,轻易就能戳破。   用力地,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手:“真会说啊。当初你也这么说,还说自己在表白——结果呢?”   我当初一直把五条悟当作自己的所有物,认为他就是应该属于我的,即使这样,在知道他喜欢我的时候,还是很开心。   “我答应你了,我很快就答应你了,我甚至很高兴。”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爱我。”   除了安就再也没有人爱过我了。   我当初真的以为,五条悟会像安一样爱我的。   ……   但是没有。   我真是……天真得像个蠢货。   “现在又来这套。”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委屈,拼命想把它从心里赶出去,“我不会相信你了,五条悟。”   五条悟静静地听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七岁,浅薄的年龄,什么也没有经历过的性格。   他怎么可能会去爱谁呢?   甚至感情对他来说,可能都只是打破平静生活的乐趣,得到的太轻松,既傲慢,也不愿意退让。   想到这里,五条悟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垂在身侧的长指动了动,还是放弃了:“那就以后再相信。”   ……以后?   我止住笑,唇隙抿成一条直线:“以后也不会相信。”   “诶,不要这么绝对嘛,说不定突然发现我说的是真话了呢。”五条悟单手支着侧脸,眼皮微微耷拉着,忽然指了指门外,“看,有彩虹。”   抛开烦乱的情绪,我回头去看,缓缓睁大了眼睛。   ……真的有。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边滞了一道鲜艳的彩虹,遥遥挂在那里。   像是从海平面的尽头跨越到另一端,又像是架在流动的云絮中,有一种透明的精致感。   “想看吗?我可以带你去哦。”五条悟垂眸看着我,“可以直接飞上去看。”   ——有点想,但是又不愿意依靠他。   最后我还是拒绝了:“不想。”   谁知道他像没听见似的,直接握住了我的手:“嗯嗯,好,走喽~”   “——!”   眼前的画面陡然跳转,我下意识闭上了眼,张口的瞬间就有无数凛风灌进嘴里,下一秒又突然恢复了平静。   “到了哦,快看。”   我睁开眼,五彩斑斓的水雾就停留在我的手心,轻飘飘、湿漉漉的,碰不到,也抓不住,但就是感觉…好像已经拥有了。   忍不住想要握住它,五指收缩。   ——果然握不住。   “怎么样,还不错吧?”五条悟一手搭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随意运用起术式吸引周围的水汽,把彩虹的一角扭曲成另外的形状,“我还能这样哦。”   好端端的彩虹被他搞成奇怪的样子。   我撇开脸,他就故意把水雾引到我的眼前。   不耐烦地去瞪他,却发现他是难得的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刚才眸子里还酝出的戾气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闪闪发亮的光点。   有些许彩色的水雾落在他的头发上,在阳光下闪着绮丽的霞光,整个人都显得亮极了,熠熠生辉。   察觉到我看他的目光,他顺势低头和我对视,指尖环绕着彩色的水雾。   一缕细微的咒力融入进去,脆弱的水雾便轻轻炸开了,发出啵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凝出晶莹剔透的雾花,缓慢地消散在风中。   近乎惊艳的短暂画面后,是五条悟那双凝了笑意的蓝眸:“好看吧?”   心里一颤,我不再看他:“……我要下去。”   “唔,这么快吗?”他意外地问道。   “我要去流星街。”虽然耽误了半天,但我也没忘记正事。   “噢,好。”他用手盖住我的脸,瞬间把我带回了地面,“这样就不会被风刮到了吧——怎么样,近距离看的话不错吧?”   “我本来就没有想看。”我推开屋子,拿起柜台上的那只面具,重新戴在脸上,转身就走。   “诶,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啊——还有这些哦。”五条悟拉长嗓子叫住我。   “我不要。”我站在门外,回头看他,“我不需要那些可爱的东西。”   “看的时候不是很认真嘛,是不想自己拿么?”   随即他提起地上的面具袋,单手插兜,走了出去。   “我不会戴的。”   “唔,是吗,你不是已经把银白色的那个拿走了吗?”   “……”我低声反驳,“那个是不一样的。”   “那这些也可以不一样嘛。”   “不行。”   突然,他笑出声了,我纳闷地抬头看他。   “像这样不是很好么,还会吵架了。”五条悟垂眸看着我,“不要再变成两天前的样子了。”   提起这个,我顿时停住脚步,原本还算欢欣的心情逐渐下沉,眼里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五条悟,我是依靠还能见到安的期望才活到现在的。”   听见这话,他也站住脚,眼里的笑意沉淀下来,神色不明。   “我现在能正常地跟你沟通,是因为有那个寄给死者的明信片吊着我。”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只是因为吉米的消息临时清醒过来了。   “如果那个明信片没办法找到他。”语气极轻,仿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我应该没法再保持清醒了。”   真奇怪。   即使刚才还能激烈地争吵,但是一提起这件事,我就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手中冰凉的面具提醒了我,忽然想起五条悟对我说的话,稍稍有些开心:“谢谢你认为我是人类。”   我没想到会有人在清楚我身份的情况下,仍然愿意认为我是人类,就凭借那些感情。   五条悟冷下脸,这种类似交代遗言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不要说了。”   我不再看他,垂下眼,手里紧紧捧着那只银白色面具。   如果会死的话,要带着这个一起走。   万一死后的世界能够见到安呢?   ……   他一定会夸我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人傻了… 第62章 晚冬01   最后我还是戴着那个诡异面具进了飞艇区域, 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还笑眯眯地夸了一句“面具很有个性”。   我才反应过来这个面具本来就是杜尼港的特产,就算它长得再奇怪,也不会有人阻拦我的。   差点被五条悟骗了。   “你说面具不适合进来, 根本没有这回事。”踩着飞艇放下来的长梯, 我很自然地回头对五条悟说。   那只装面具的袋子被送进专门的货运舱了, 此刻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双手正随意地插在兜里, 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我。   “反正你也不在意吧。”他的语气冷淡。   我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五条悟的声线很特别, 心情好时说话的尾音会拖长,再微微上翘,仿佛带着一只小勾子,不轻不重地往人心里戳。   讨厌他的人听见这种语气就会觉得他是故意在阴阳怪气, 而对于这种说法,他不仅不会否认, 反而会更嚣张地鼓掌承认“说的没错噢”。   但是心情不好时,他说话的语调是没有一丝起伏的,就连常用的尾音也消失了,轻易就能从中听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就像现在。   迟疑着,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飞艇翼部的投影正巧投在他的侧脸, 破碎的光影在透蓝的颜色里涌动, 与深邃的瞳孔融为一体, 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外部阴影还是暗沉的情绪。   心里微涩, 手下用力, 抓着扶杆的手稍稍握紧。   头等舱有登艇的优先权,此时整架长梯上只有我们,人群的吵闹声被拦在下面, 在视线的光晕中拉远模糊,像有朦胧的雾遮蔽了画面。   突然,关闭的闸门打开了,雾气倏地破碎,吵闹声逐渐清晰靠近,其中还混杂了工作人员“请不要拥挤”的劝阻。   在长梯被人群攀登的震颤中,我偏头避开了五条悟的视线。   “你说得对。”我是不在意的。   转身重新往楼梯上走,背后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啧”,重重的步伐踏在我脚边。   紧接着盖过头顶的阴影就出现在身后,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把我转过去面向他。   “什么说得对啊,这种时候要反驳我才对。”他弓下腰,平静的蓝瞳里泛起波澜,“应该不高兴,然后说——”   他哼了一声,学着我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五条悟,你又在骗我。’”   “之前不是还能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么?”   他靠得有点近,连额前晃动的碎发都能看见,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肩膀上。   我睁大了眼,那点微末涩意转瞬消失,不太懂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变了,明明刚才还在不高兴。   “……你不是不高兴吗?”疑惑地问他。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明显哽了一下才想起来反驳:“没有。”   根本不承认,就像几秒钟前板着一张脸的人不是他一样。   后面积攒的人群已经很近了,我不再多问,顺手拽着他就往上走:“不要站在这里挡路了。”   五条悟垂眸看着自己被拽住的手,反手拢住,语气不紧不慢地:“快点啊,都已经教你了。”   不理会他,快步进入飞艇内部,找到位置坐下后我才开口:“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伸直长腿,上半身后倒靠在座椅上:“因为这个面具实在是——”   懒洋洋的视线看过来,“太丑了。”   原本以为她是出于喜欢才选的,他还能勉强夸一句“特别”,但是在知道真正的理由后——   “真的很丑。”   单手托着下颔,又说了一遍。   丑?我抿了抿唇:“这个不重要……”   “不要再说那个词了。”五条悟出声打断我,“好歹也相信一下我的判断吧。”   说完不等我反驳,他挥手招来飞艇的服务员:“麻烦来一杯汽水。”   ……?   抛开思绪,我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喝吗?”   服务员很快过来了,他接过汽水,直接递给我,冒着气泡的饮料轻轻一荡:“给你的。”   然后看了我一眼,“少说点让人生气的话。”   我:“……吸溜,咕噜噜。”   这趟是直达沙漠小镇的航班,所以飞行时间格外久,直到晚上了都还没有降落。   巨大的载客飞艇穿梭在流动的云絮里,外部的冷空气堆在玻璃上形成朦胧的雾气,原本透明的窗户顿时一片模糊。   而五条悟就映在这片模糊里,闭着眼休息。   我伸出手,食指轻轻在充满水雾的玻璃上划动,想故意画出他睡觉的丑态。   调整了下姿势,结果倚在边缘的银色面具正巧从座位缝隙中跌落,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   怔怔地看着,心中那点促狭的心思悄然消失。   弯腰把它捡起来,重新抱在怀里,然后一点一点在模糊的窗面上拼出了“安”的单词。   呼吸间隙,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我难过地把脸贴在玻璃上,冰凉湿润的触感顿时传递开来。   身侧传来一声轻叹。   “怎么了。”原本闭眼休息的人无奈地睁开眼,探身过来,把我勾进怀里,低头问道,“不舒服么。”   我靠在他怀里,安静地流泪:“太痛了。”   明明白天看见这枚面具时,只有一点痛,但是刚才再次注意到它时,突然觉得无比委屈,心痛的程度也比白天更甚。   为什么会这样?   被五条悟抱着,反而更难过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嘴唇嚅动,我小声喃喃。   揽住肩膀的手立刻锁紧,他压下情绪,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还要试那个明信片么,死了怎么行。”   我攥紧衣服:“那个明信片……”   就算它是最后的一点希望,我也没办法…真的把它当成救赎。   其实我知道的,念能力物品怎么可能比得过拥有复活力量的生物。   ……   但又无法控制地心存侥幸。   飞艇震颤了一下,尾部的燃料轰鸣声骤然加大,速度开始下降。   ……要降落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心中莫名涌出了极大的恐惧,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眼前忽然一黑,五条悟用手盖住了我的眼睛,“看不到就好了吧。”   顿了顿,低声询问,“现在还怕么?”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去,没说怕不怕:“……很快就好。”   五条悟听见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眼里浮起些许暗沉的情绪,又被他压下去。   飞艇停下了,原本安静的内舱顿时响起嗡嗡的谈话声,头等舱里其他乘客陆陆续续出去后,五条悟才带着我往外走。   沙漠里没有风暴的星空格外漂亮,璀璨的繁星错落有致地悬挂在空中,绮丽透亮的星光从世界尽头肆意地倾泻下来,铺成一条浩淼辉煌的银河。   五条悟没有立刻用瞬移带我回流星街,而是慢悠悠地,走在沙漠小镇里。   “哇噢,快看,前几天的沙尘暴把屋顶都掀了。”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一栋黑漆漆的平房,窗户破破烂烂,本来应该是房顶的位置空无一物,“现在躺在里面应该会很好玩吧。”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看过去,沉默片刻说道:“那个……应该是牲畜房。”   五条悟:“……你怎么知道??”   “因为人住的房子不可能被沙尘暴掀飞。”   “………………”   他僵硬了两秒,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然后兴奋地“噢”了一声,像是又有了新发现,提起我就往那边跑。   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被拉着跑。   拐了个弯,靠近一间房子的外墙,五条悟勾起唇角,示意我看东南方。   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只小型动物正蹲在角落刨地觅食,两只大耳朵警觉地竖起来,时刻准备着逃跑。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啊。”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它看,“耳廓狐没错吧。”   我看了两眼就没兴趣了,随意捏着手里的面具:“你之前经过这边没见到吗?这里有很多。”   “没注意啊。”五条悟收回视线,耸了耸肩,“一次去流星街找你,一次把带你出来。”   捏动面具的手一顿,我抬眼去看他。   “没功夫看这些东西。”他无所谓地说着,突然弓下腰平视我,眼里笑意盎然,“超~感动吧?”   抿了抿唇,我没有说话。   寻找食物的耳廓狐突然顿住,警惕地把头转向这边,然后飞快伏地往远处跑开。   五条悟“啊”了一声,直起腰:“跑了,是我声音太大了么……”   身形颀长的白发青年双手抱胸斜倚着石墙,不太高兴地嘀咕抱怨,像个刚发现新玩具、又不小心弄丢后满脸失望的孩子。   不过那点失望很快就被他丢开了,仰脸看着漫天的星河,称赞了一句“还不错嘛”,蓦地把视线投向我:“对吧?”   随即眉梢轻挑,意有所指道,“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头顶的那片星河灿烂又耀眼,恍若一张巨大绚丽的幕布。   如雾如纱的清透月光倾洒下来,从五条悟的额角处铺开一层浅浅的阴影,模糊了精致的眉眼,让他无端显现出了几分温柔。   我骤然出声叫他:“五条悟。”   等他面带疑惑地出声应答后,我垂下了头,手指用力抠着面具上的花纹,声音却极其冷静:“你回去吧。”   场面倏地陷入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他偏着头,勾了勾唇角,眼里没什么笑意:“回哪里?”   “回你的世界。”我深吸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我送你回去。”   “噢,噢。”   五条悟抬手搭着后颈,扭了扭脖子,然后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提着那袋面具,直接把手撤开,面具袋啪地落在地上。   激起地面薄薄的一层浅黄色沙土。   “没说完吧?继续。”他从容不迫地靠墙站着。   我心里莫名一紧:“……已经说完了。”   “说完了?那就到我了吧。”他见我低着头,索性直接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为什么?”   没想到他会反问,我愣了一下:“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诶?毕竟很奇怪啊——”他仰起脸,不急不躁地说着,“前几天还说要杀了我的人,突然改口要送我回去了,不管是谁都会好奇吧。”   “怎么,现在不想杀我了么?”   摩挲面具花纹的手一顿,我开口问道:“那你会让我杀了你吗?”   “哈哈,不会。”五条悟扯开一个笑,讽刺道,“就只是那种手段的话对我没用的。”   ……这个人,把瞬间破坏心脏的诅咒称为只是那种手段?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嚣张的说法,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别的了。”   “不对吧,你不是还有那个能力吗,那个——强求?效果看起来很厉害啊。”   “目前难度是最低的,不可能让你强求失败。”   “嗯——逻辑还是不对噢。”他竖起手指摇了摇,“就算杀不了,也没可能好心到主动送我回去吧——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我恍惚了几秒。   其实我本来没想过的,就连之前清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他的事,到时候如果我死了,他就只能永远呆在这个世界了。   明明不关我的事。   但是……   我犹豫了下,轻声回答:“你是第一个,知道了我是怪物……还承认我是人类的人。”   安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如果他知道的话,也一定会承认我的。   “就当是……谢礼了。”   五条悟翘起嘴角,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谢礼?”   嘁了一声,问道,“那你去哪里?”   “我……”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望向北方的大漠尽头,“我会回流星街。”   如果寄给死者的明信片找不到安的灵魂,我就死在流星街,魂归故土。   “哇,都安排好了嘛,就等我点头了?”他歪了歪头,食指轻点额角,“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一直跟着我……不就是想让我送你回去吗?”   五条悟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让我去死,不就是担心自己回不去吗。”我除了这个想不到其他理由了,“我已经答应送你回……”   轰——!   五条悟身后的墙壁陡然炸开。   我心里一惊。   太放松了,完全没发现他动手的征兆。   蹲着的那道身影一下就被腾起的尘土淹没了,但是紧接着他就摆手道歉了:“嗯?抱歉,抱歉,突然有点没控制住。”   “一下子,有点生气了。”他站起身,从翻腾的灰尘中走出来,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河,突然笑了,声音凉得令人发怵,“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冰蓝的眸里透着刺骨的凉意,裹着怒火,冷冰冰地扎过来,我却意外地没有警惕。   好奇怪……他明明是真的在生气。   但是又没有杀意。   想不明白,我索性抛开这些想法:“所以你要不要回去?”   “哈,哈。好啊。”他短促地嗤笑了两声,心情极度恶劣地答应了,“你要提什么要求?”   我彻底松了口气。   但是莫名地,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感觉就像主动把拥有的东西全都丢掉了一样。   就连站着都觉得有点累了,我干脆蹲下.身,轻声对他说:“五条悟。给我……浅蓝的兔子面具。”   他本来臭着一张脸、靠墙站着,闻言怔了一下,低头去看被他丢在地上的面具袋。   他没动,我也没说话,就安静地等着。   过了几秒,他也蹲下来了,打开袋子,把那张面具递给我,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给我淡棕色的熊面具。”   又是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   接过第二只面具,我对上他漂亮的蓝眼睛,缓慢说出最后一个强求:“给我……松鼠面具。”   五条悟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消气了,而且整个人的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笑意,听见强求后懒散地从袋子里掏出松鼠面具给我。   条件达成了。   我怀里抱着四只面具,除了这三个还有那只银白色的。   “……许愿吧。”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啧,行啊,愿望的话……”   五条悟刻意拉长了嗓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屏住呼吸。   突然,他的音调骤然下拐,说出了完整的话,“就让你变成我和一样的人类吧。”   ……?!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笼罩住了,下一秒,身为人类时的感官重新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下意识撒开手,怀里的面具全都哗啦哗啦掉在地上。   “你疯了吗!五条悟!”   面上一空,他伸手摘掉了我的面具,目光惊奇地看着我:“喔噢,眼睛真的变回去了,厉害。”   我气急:“这个愿望是高难度,所以下次强求也是高难度,你不可能完成的!”   “诶,是吗?可怕,那你不能趁机对我强求噢。”五条悟根本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过你的记忆,知道你能力的弱点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听不懂吗,你回不去了!”   他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怪物面具,浑厚的咒力顷刻间涌动起来,直接对把它烧成了灰烬:“现在总不会张口闭口自己是怪物了吧。”   “……”我被他噎了一下,“你疯了。”   “就当我疯了吧。”五条悟无所谓地笑了两声,“咒术师是疯子不是很正常的么。”   我往后退了一步,冷着脸说道:“在这里,你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等我死……”   他倏地出手掐住我的两颊,制止我下面的话:“不要再说我不想听的话了。”   而后有气无力地抱怨我,“有的话过了气氛就不适合再说了,即使是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算了,我最后再说一次——”   弯下腰,精致的五官靠近几分,平视我的眼睛。   “不会离开你。懂了么。”   我呼吸一窒,目光闪电般撇开,不愿意跟他对视。   “嘁,随便你躲吧。”他松开手,插.进兜里,忽地扯开嘴角,笑起来,“是不是感动了。”   这种得意的语气真烦人,我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然后用力推开他,“我要走了。”   “面具——不要了?你最喜欢的那个银色。”   迈开的步子一顿,我转过头,就看见这家伙弓腰站在我面前,右手提着那只银白色面具,左右一晃一晃的。   “这里噢~”   迅速抬手从他手里抢过那只面具,抱在怀里。   “那其他的还要不要?”   “……”   “嗯?说话啊。”   “……要。”   五条悟脸上漾着愉悦的笑意,俯身和我一起收拾散在地上的面具,再一个个把它们装进袋子里。   突然,他抬手,食指点住我的额头,往后一戳:“现在不害怕了吧。”   我捂着额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会陪你回去的。”   五条悟把面具袋打上死结,然后把我拽起来,“而且,我有个疑惑的地方。”   “……什么?”   五条悟想起之前在记忆里看到的片段,认真问道:“你的父亲……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我的心跳骤然一空,随即重重下沉。 第63章 晚冬02   安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直到回到流星街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他曾经说过很多奇怪的话,但是当时我都没有注意。   在第一次知道我的能力时,他问过我……   能不能把他送到其他世界。   为什么他要去别的世界。   ……   因为他不是猎人世界的人。   记忆里那些奇怪的画面就能解释清楚了。   所以他才会问我那个问题, 但是又在得知我的能力不一定能让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放弃了;后来每次离开流星街, 都会有目的性地在寻找别的办法。   但是直到我成年都没有找到。   最后又因我而死。   安会怪我吗?   如果当初我送他离开了, 他就不会死了。   ……   ……   他在临死前………   恨我了吗?   ……   ……   即将踏进大门的脚步倏地顿住,眼前这栋居住了十几年的老旧楼房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噬人的恶兽。   外墙上暗红的锈迹是它冰冷的皮肤, 二楼摇摇欲坠的窗户是它贪婪的眼睛, 矗立在我面前的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 则是它腥臭大口。   忽然,它狰狞的五官开始旋转扭曲,如同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表象,又强行揉在一起, 变成一团团腐烂的肉块。   ……这是什么?   我无意识放大了瞳孔,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里骤然亮起莹绿色的光芒,想用念能力杀掉这只恶心的东西!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我:“怎么了。”   五条悟弯腰挡住我的视线,语气冷静:“你从刚才就开始不对劲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么,为什么要用能力?”   家?   浑浊的大脑开始思考, 手心的光芒缓慢地消散开来, 我眼神飘忽地看向那栋楼房。   ……对, 这里是我的家, 不是怪物。   我看着五条悟, 勉强牵动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是家……”   握着我的手微微发紧,他眼神一暗:“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五条悟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明明在沙漠小镇的时候还好好的, 自从他问了那个问题后,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现在看到家居然会有攻击的意图。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忽然间握住的手被挣开了,瘦弱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楼房,恍若行尸走肉般,缓慢地推开了铁门。   吱呀——   门扉打开的瞬间发出难听的呻.吟声。   眼里的画面一片模糊,毫无焦距,只是凭着记忆往大厅的东南角走,那里有一张大桌子。   越走越近,腰快撞上桌沿时被人揽腰拦了一下,往前的惯性使得视线猛地一晃,清晰起来。   “小心点。”五条悟松开手,没多说什么。   我没注意他,紧紧盯着桌面。   桌上摆了一支钢笔和两份不同的明信片,每份有十张。一份是寄出明信片,一份是回复明信片。   在写上死者名字的寄出明信片上写信,第二日回复明信片上会出现回复。   我拿起笔,拨开笔帽,抽.出一张寄出明信片,认真地在名字那一栏写上“安”的单词。   笔尖提起,悬停在空白的信格纸上,我迟迟不敢落笔。   漆黑的墨因为地心引力逐渐从墨管里渗出,在尖端凝聚成深色的液体,啪嗒落在雪白的纸上。   手腕轻轻一颤,缓慢落了下去,一笔一划,写出我想问的内容。   “你在哪里”   落笔完成的刹那,寄出明信片亮起白光,紧接着缓缓漂浮到空中,我以为成功了,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意,紧接着猛地僵住——   白光溃散。   寄出明信片彻底粉碎了。   啪嗒…骨碌碌…   钢笔径直从手中落下,笔尖触地后裂成两半,整只笔都顺着微斜的地面往低处滚去。   ——失败了。   双手死死扣住桌沿,目光涣散地盯着桌面上剩余的明信片,空白的信纸整齐地堆叠在盒子里,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找不到,这个也找不到……”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强行维持的平静表面轰然崩塌,我猛地推开桌子——   头脑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屋顶从中心开始扭曲旋转,弯折的曲线不断吸附进去,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吞噬殆尽。   年久泛黄的墙面渗出了鲜红的血,充满韧性的表皮逐渐绷出了一张腐烂的人脸,依稀能从中看见熟悉的五官。   ……安?!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下一秒,心里陡然涌出狂喜!   所有怪异之处通通被我无视了,满脑子只有这具突然出现的躯体。   “安?……安!”   踉跄一步就扑了过去,欣喜若狂地用手摸上他的脸,五指附上念力想把他从墙壁里挖出来。   但是紧闭的双眼就在此时倏地睁开!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翻了大半的眼白,仅剩一点的瞳孔中全都是冰冷的情绪。   “滚开。”语气怨恨。   我的动作瞬间停滞,目光开始颤抖。   “因为你我才会死。”他近乎是怨毒地盯着我,“全都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   浑身僵住,触碰他的手顿时抖如筛糠,我哆嗦着嘴唇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啊…啊……   他真的在恨我。   仿佛有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心脏,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我慌张地不停道歉:“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大颗的眼泪甚至没有经过脸颊、直接就从眼眶边缘坠了下来。   “我先救你出来,很快就好,我会复活你的!”   连眼泪都腾不出手抹掉,屏住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挖着粘稠的墙面。   往常轻轻一碰都像是要倒塌的墙壁,现在格外结实,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韧性。   不像是墙面,更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内壁。   这道思绪仅仅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秒,唰地整堵墙连带安一起消失不见了,四周陡然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惊慌地左右侧头,以为是他生气消失了:“安!——”   “我错了!我送你回去,你想去哪里可以!”   一步也不敢停地往前奔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到处乱窜。   “命令我呀,你可以命令我,不需要任何代价!”   无人回应,整片黑暗只有沉默与死寂,连回音都听不见。   “别消失啊……”我停下脚步,无助地站在原地,哽咽着一点点跪了下去,“让我再见你一眼……”   好黑啊,这里好黑。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   ……   “安娜!”手臂猛地被人拽住,倒下的动作停在半空,五条悟的脸出现在眼前,“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昏昏沉沉地垂着头,视野里的黑暗逐渐被昏暗的室内场景代替,角落里那只摔坏的钢笔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神情恍惚地看向四周。   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在那栋房子里,就连我在的位置都还是桌前,根本没有把桌子推开。   可是我明明见到他了!   我拽住五条悟的衣袖,绝望地说:“安恨我,他出现又消失了,不愿意见我,是我把他害死的……”   五条悟眉头紧锁:“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就在这里。”我挥开他的手,扑到墙壁面前,仔细寻找刚才看到的位置,“我看到他出现了!”   但是摸遍了所有位置都没发现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我急得用上了念力,轰地一声,本就腐朽的墙壁直接被我破开一个大洞。   “我找不到了…没有了…不见了!”   五条悟试图拉住我:“冷静一点。”   “五条悟!”我焦急地转身攥紧他的衣服,痛苦道,“我真的看见他了!他在恨我!”   就连焦急的语气都阻挡不了哽咽。   “他…已经不愿意见我了!”   位置骤然一变,五条悟瞬间把我带到另一边,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弓下腰说,“安娜,冷静一点。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看到,那些不是真的。”   他压下焦虑的心情,“只有你看到了,是你的幻觉,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   我不相信:“是真的,就是我害死他的!”   崩溃地用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外拉拽,“如果不是我要液钛矿石……他根本不会死!”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如同着了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手里的动作越发用力,仿佛发泄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深恨的仇敌。   五条悟直接按死我的双手:“不要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现实上面,他真的恨你了么?”   “安一定会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死……”   “别再说这种没有证据的揣测了。”五条悟直接打断我的话,“他压根就没有说过这种话吧。”   “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我感觉身体的力气一点点在褪去,就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我没有机会亲口问他了……”   突然,五条悟笑了一下,一针见血:“真的消失了吗?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找不到灵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趁我愣神时,慢条斯理地继续,“到底是消失了,还是去其他世界了。”   他松开遏制我动作的双手,低声说道:“要你冷静下来,自己判断。”   ……其他世界?   我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清醒过来。   ……   对啊。   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死后找不到灵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万一他的灵魂回家了呢?   猛地转身往楼上跑,从最深处的房间里捧出了装盛液钛矿石的水晶盒。   我回头对五条悟说,“他说过一次,‘安’不是他本来的名字,我可以用他真正的名字去找他。”   “五条悟,你可以帮我吗?”   如果有人许愿让我去[安的真名]身边,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了!   “嗯?可以啊。”他答应了。   “我要带着这个一起去。”我把水晶盒捧在怀里,“作为礼物送给他。”   五条悟“诶”了一声,指了指楼下:“那面具不要了吗?”   ……忘记了。   我沉默了下,又埋头往楼下跑。   身后五条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那他到底叫什么?我还挺好奇的。”   抓起桌上的银白色面具别在腰间,我头也不回:“他叫——”   话语突然顿住。   找不到,一片空白,我的记忆里没有。   ——但我又清楚记得他说过。   无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四周尖锐的棱角硌得生疼:“叫……”   安的名字呢,为什么找不到了……?!   刚抚平的心绪几乎是瞬间又濒临崩溃,我颤抖着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行,我要冷静。”   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五条悟在没听到后续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从后面伸手盖住我的眼睛,低声附和,“嗯。”   “冷静才能发现问题。”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冰凉的眼皮上,我紧绷的弦稍稍松开一点,开始梳理事情变化的过程,追本溯源。   “失忆是因为我杀掉了过去的自己,但是吞掉黑泥又恢复了。”   “如果记忆都回来了的话,我不可能想不起安的名字。”   但是现在我的记忆并没有全部恢复,空了一小块,除了黑泥耍手段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所以……   “黑泥还有一部分活着。”我的语气陡然阴凉下去,冷到极点,“它的精神,带着我的记忆,活在某个地方。”   当初我融合灵魂以后它根本没有沉睡,去了其他地方,就是那时候开始,出现了一个脑门有缝合线的人,给我不断送来圣杯碎片的消息。   但是事实上,只有它才能感受到碎片气息。   这就说明——   那个人也是它选择的载体。   ……   我被耍得团团转啊。   难怪圣杯能这么快拼好,莫名其妙就只差最后一块了,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收集啊。   憎恨,愤怒,讥嘲,丝丝缕缕的黑暗情绪从四肢百骸蔓延出来,顺着血液脉络飞快爬向我的心脏。   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大笑的冲动,肩膀不停颤抖,连带挡住我视线的那只手都在跟着震动。   “哈哈…哈哈哈…”   我笑它,又笑自己。   是我太蠢了,以为吞了它就万事大吉,没想到被它在背后摆了一道。   “没关系。”我渐渐止住笑,胸腔里翻涌起疯狂的情绪,“我会找到你的。”   黑泥能穿梭世界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圣杯碎片散落在不同的世界,它们之间会因为同源力量而互相吸引。   我现在身上有黑泥百分之九十五的力量,要找到它简直轻而易举。   沉下心,开始操控身体里的圣杯力量,控制它寻找异世界的本源力量,也就是黑泥。   如果像我猜测的那样,黑泥还活着,那圣杯力量就会——   暴动,跨越世界直奔目标。   就此,原本潜藏在体内的力量忽然涌动起来,倏地从我的心脏里溢出,如出鞘利箭奔向异世界!   ——果然黑泥还活着。   “对了,五条悟。”   恍然想起了什么,我回过头,嘴角扯得极开,直直盯着他,“那是你的世界啊。”   “是吗,还不错。”他收回手,垂眸看着我,“不过——眼神收一下,不要这么诡异地盯着我。”   眼神?我的眼神吗?   我笑了起来,目光透过他,遥遥落在其他地方。   “忍不住,我忍不住……”   扯住他的衣角,用力在手心揉成一团,深棕的瞳孔因为激荡的情绪颤抖起来。   “我现在…想杀人。”   就在此时,穿梭世界的力量骤然找到了落点,精准定位。   ——找到它了。   ……   ……   偏远郊区的地下室里,诅咒师正在进行集会。   脑门有一条缝合线的男人正满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周围零零散散坐了好几个诅咒师,附着在他身上的那团黑色力量还在尖声诅咒。   【哈哈哈!那个怪物迟早会找过来的!】   【羂索,你会跟我一起死!】   “闭嘴。”名为羂索的男人说道,“恶心的家伙,你自己去死吧。”   【在你对圣杯动心的那一刻起——】   【你就跑不掉了】   黑泥在羂索的脑子里疯狂大笑。   【没想到我这次居然找上了一个真正的怪物,能吞噬人类之恶,居然还敢把自己称作人类!】   【但是我把她最重要的记忆带走了,她别想拿回去!找不到给予她人类之心的那个人,就永远只能作为怪物苟活!】   羂索低声咒骂:“疯子……”   他被这个东西主动找上的时候,打着相互利用的旗号,只等它毁掉那个收集碎片的女人的意志。   结果那个女人居然是一个怪物!   黑泥狼狈地逃回来时,羂索就料到糟糕了,连续换了无数具躯壳都甩不开这个鬼东西。   反而被死死缠上了。   坐在他身边的诅咒师注意到羂索在自言自语,但是能做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些怪癖,所以也就没在意。   忽然,羂索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黑泥大笑道:【她来了。】   话音刚落,角落的通道口骤然出现了一名女孩,手里捧着一只水晶盒,面容精致如同人形玩偶,那双棕色的眸子阴冷至极。   然后,她抬眼看向了羂索,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意:“果然是你啊,缝合线。”   “喂,哪来的女人。”坐在上首的诅咒师翘着腿,哼笑出声,“少来掺和诅咒师……”   轰!   四面墙壁同时碎裂,无数恶鬼头颅直接涌进、瞬间把出声的诅咒师撕成碎片。   “好吵啊。”荡起的风微微推动她的耳发。   事情就发生在一刹那,下一秒所有诅咒师立刻打开了术式,准备同时进攻将她杀死!   漂浮在空中的恶鬼头颅直接冲了上去,和这群不知死活的诅咒师缠绕在一起,无数锁链穿梭在空中,不断生成新的头颅。   有一名诅咒师避开了这些头颅,准备直接杀掉那个召唤出这些古怪东西的女人,握着咒具刚刚冲到她面前,就看见一道形似手臂的残影——   咔嚓。   紧接着是一声轻响。   他只觉得自己视线一歪,握住咒具的手缓慢松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硬生生被撕裂身体的惨叫声响彻地下室,直到最后一个人真正死去时,声音才停止。   原本只是阴沉的房间,现在像极了凶杀现场,雪白的墙壁上溅满了猩红的鲜血,满地都是从那些利齿中遗漏的碎肉块。   唯一幸存的羂索,所有生路都被密密麻麻的恶鬼头颅堵住了,只能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这具身体的术式太弱了,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熟悉的电子音叫嚷起来。   【安娜!——你这个怪物!】   怀抱着水晶盒的少女笑了,摇了摇头:“不对哦,我已经是人类了。”   而后再一步步靠近,“是人类亲口承认的。”   黑泥以为承认她的那个人是安,冷笑道:【可惜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类了】   “你在说什么啊,只是穿梭世界的时候分散了而已。”安娜腾出一只手,直直对着羂索,“记忆,还给我。”   突然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力朝羂索的大脑涌来,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脑门,不让里面的东西脱落出去。   但是寄宿在他体内的黑泥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羂索,为什么不让她看看呢,你那个恶心的脑子!——安娜,你就算吸收我也……!】   最后一声威胁戛然而止,吸力骤停,但是男人脑门上的缝合线竟然打开了,弹出一枚鲜红的大脑。   大脑上居然长了一张嘴!   “——!!”羂索顿时无比惊怒,心里对黑泥的憎恨到达了顶点,余光发现安娜抬起了脚,“等等,我……”   啪叽。   大脑被踩得粉碎,溅出白红相间的脑浆。   “好恶心啊,脑子会说话。”   安娜没什么表情地说道,随后专注吸收黑泥剩余的力量,漂浮的恶鬼头颅全都消失在原地。   但是这股力量就像是有特殊的生命力,不管怎样都无法吸收进体内,她的神色渐渐狂躁起来,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吸收不了…完全吸收不了!   为什么!!   功亏一篑的悲哀顿时将她席卷殆尽,就在即将捂死她的口鼻时——   被虚渺的希望死死按住。   “没关系。”   安娜缓缓蹲下、跪坐在地上,水晶盒骨碌一下滚到地上,“吸收不了也没关系。”   既然它有生命,那她就等,等到这股生命清醒的那一天,再把它剥离出去。   “我可以等,我会活很久。”   可是,就算能这样……   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埋下头。   那股生命清醒需要多久呢,一年,十年,百年?   安能等她这么久吗?   她不知道。   ……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直在失去!   整个人极度悲伤地伏在地上,从灵魂深处溢出的呜咽声幽幽回荡在整个地下室,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绝。   哐当!   门被大力踹开。   五条悟出现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顿,眼前染着鲜血的身影深深印进他的眼里,激起了某种熟悉感。   墙壁、吊灯、桌面、椅背,到处都是咒力残秽,以及鲜血痕迹,地上还有破碎的大脑残渣。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   却跪在流淌的猩红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在门边静静站了两秒,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还是向她走去。   安娜对五条悟的动静置若罔闻,就连他来到身边了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蹲下.身,捡起掉在一边的水晶盒,底端被鲜血浸红了,透出一股赤红的妖冶感。   “变红了。”他随意地说道,看见安娜的发尾也泡在逐渐变深的血液里,伸手帮她牵出来,“头发弄脏了。”   没有回应,他就把自己的手放到她的眼睛下面,不出三秒,果然被眼泪打湿了。   “哭得这么厉害。”五条悟沉思片刻,果断把手心的眼泪甩掉,顺便把她脸上的抹掉,嘀嘀咕咕地抱怨,“不能在我手上流鼻涕啊。”   这话说出去后,她搁在地面上的手动了动,他看见了,随即勾了勾唇角,故意说道,“当然啦,如果真的流鼻涕了……”   预想之中的气恼没有出现,反而是飘忽不定的语气:“五条悟。”   她晃晃悠悠地支起身体,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抬头看他,眼神空空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五条悟没回答她的问题,抬手抹掉了她额角的血迹,“为什么又变成这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了,不是来找记忆的吗。”   安娜恍惚地笑了一下:“这股力量我吸收不了,里面有生命体,要等它醒来才行。”   听不太懂,大概是暂时不行的意思?   “嗯。”他说,“那就等等吧。”   于是没有人再说话,场面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安娜忽然回过神,恍然发现自己还呆在这个地方,准备起身离开。   但是跪坐太久了,起立的瞬间腿直接麻了,踉跄一下就要往前扑,又被人揽腰拦住了。   他出声抱怨:“你还真是把我无视得彻底啊。”   她愣了一下,回过头:“五条悟?你怎么……在这里?”   五条悟被她哽了一下,气笑了:“嗯?好问题,我也很奇怪,突然就在这里了。”   “是吗……”   “不是吧,真的信了?”   她的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几秒后才回答:“……就当是也没关系。”   精神太差了,不过又比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好多了,至少不会想去死。   五条悟敛起眸中的神色,询问道:“你离开这里打算去哪里?”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回复:“不知道……”   勉强笑了一下,“随便了。”   他把水晶盒递给她:“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真的随便了噢。”   又问道,“现在能走吗?”   安娜把盒子抱在怀里,“……可以。”   然后抬步往外走,双腿一麻直接往下栽。   五条悟拦住她,再弯腰抱起来:“嗯,知道了,不可以。”   最后看了一眼狼藉血腥的场面,又平静地移开视线,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   她其实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安的。   …   42章-安娜察觉到黑泥的异常,联系之前发生的事,认为它和缝合线有联系   43章-安提过一次真名   53章-安娜觉得碎片进度不对劲,太快了 第64章 晚冬03   晚上八点了, 夜蛾正道还在加班。   ……   五条悟的突然失踪给咒术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没人猜到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消失。   唯一对此事有点眉目的夏油杰, 又是一副拒绝配合的态度, 脸上笑眯眯的, 对调查人员提出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不进入正题。   没办法,夜蛾只好亲自去找夏油杰, 后者看见昔日的老师来了, 稍微提了两句。   “老师, 没人能强迫悟做什么事。”   尽管把夜蛾老师迎进家门了,但也只是出于尊重,夏油杰不打算把自己的猜测吐露给任何人。   “他只会做愿意做的事。”   夏油杰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五条悟失踪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外人再怎么着急也没用。   之后,不管夜蛾正道再试探什么, 夏油杰都当做听不懂,微笑着点头或者摇头。   最后夜蛾没办法,只好离开了。   ……   亮白的灯光忽然蒙上一点阴影,夜蛾抬头看去,一只拇指大的飞蛾正爬在灯泡上, 紧紧贴着。   抬手挥了一下, 小小的阴影立刻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重新抽.出一张白纸, 沉思片刻, 开始写教学相关事宜。   五条悟的学生宫崎,暂时交给灰原负责,七海偶尔也会帮忙教导。   冬季不是诅咒的高发期, 祓除咒灵的任务还算应付得过来,总部也抽调了几人来填五条悟缺失的空。   而且……   最近诞生的诅咒等级都很低,几乎没有一级以上的咒灵,这种现象在五条悟出生以后就没有过了。   更像是五条悟出生前的咒术界状况。   想到这里,夜蛾正道停下了笔,皱起眉头:“悟……”   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失踪了以后,连咒灵诞生的等级都改变了?   就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这个想法让夜蛾心头一跳,但又立刻否认了。   能对五条悟下手的人还没出生,而且夏油杰也不可能是这种冷静的态度。   所以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却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但是夏油杰差不多快脱离咒术界了,总部那边也不打算和日本唯三的特级咒术师产生多余的矛盾,双方只能一直这样僵持。   所以他这个当老师的,才是夹在中间最难受的。   上头的人命令他尽快从夏油杰口中取得消息,夏油杰对他又是信任且防备的微妙态度。   而导致这种场面的罪魁祸首还不知道在哪里。   夜蛾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从当了五条悟的老师,总觉得以后起码会少活十几年。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然后人影就毫不客气地直接撞开了门。   “老师。”   来人一头银白的短发,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   夜蛾当场震惊:“悟?!”   他刚刚才在心里抱怨了一下五条悟的麻烦,人就突然回来了?!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夜蛾严肃地问。   紧接着就看到五条悟怀里抱着个人,衣服都被染红了,“这是……”   血?夜蛾皱起了眉。   “具体的明天再说吧。”五条悟说,“才刚回来就别斥责我了,立刻就来见您了啊。——教师宿舍隔壁那个房间也给我吧?”   夜蛾头疼地冲他摆手:“你不是早就占用了么,那一层都快变成你的专属了。”   “哈哈,因为没人住嘛。”五条悟毫不心虚,“不过接下来不是我用了。”   夜蛾正道沉默了一下。   给谁用不言而喻,但是上面那群人肯定会有意见,他们没本事让五条悟改变想法,只会不停来烦他。   “惹出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夜蛾提醒道。   五条悟显然也想到了,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会的,真是一群烦人的家伙。”   顿了顿,没听见自家老师再说什么,“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夜蛾“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明天记得过来说明清楚。”   从头到尾没问过五条悟怎么回事。   “知道了。”   五条悟答应了就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某件事,低头看了一眼安娜,“差点忘了……”   脚步一转,去了家入硝子的宿舍,听见室内有人的动静后才开口:“硝子。”   门内的动静倏地停了,急促的脚步声立刻靠近房门,“五条?!你……”   她打开门就看见五条悟抱着安娜站在外面,原本堵在嗓子里的问题立刻变了,“这些血?”   说着就要伸手用反转术式。   五条悟避开了:“不是她的。”   然后说,“找你借两套换洗的衣服。”   他们说话期间,安娜一直安静地埋着头,不搭话。   家入硝子同意了,开门让他进来,自己去收拾,“她现在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出了点事,精神状态很差。”   衣服收拾得很快,家入硝子把它们装进纸袋里,递给五条悟之前又突然缩回手。   “不然把她先留在我这里吧。”   她可以贴身照顾,还能和安娜睡在一起,更方便,五条悟不行。   五条悟拒绝了:“不用了,我会看着的。”   随即低头对安娜说,“我们说好的,对吧。”   安娜一愣,像是刚刚回神,仰脸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说好的……”   然后转头看见家入硝子,轻声说:“……硝子,好久不见了。”   想到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她没什么力气地笑了一下,“轮到我打招呼了……”   家入硝子的语气难得柔软起来:“安娜,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可安娜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及肩的头发:“硝子的头发变长了……我记得硝子会抽烟。”   没有任何逻辑的转折,更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硝子没再问,而是跟着她的方向走:“嗯,会抽烟,不过已经戒了。”   然后把纸袋交给五条悟,“都是新的。”   “谢了。”   眼看他打算离开了,家入硝子提了一句:“明天带过来做个全身检查?”   他脚步一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又垂眸看了一眼安娜,她也正看着他。   深棕色的眸子动了动,小幅度摇头,“不检查。”   五条悟犹豫了一下。   五条悟妥协了。   “好吧,不检查,以后再说。”   家入硝子:“…………随便你们。”   咒术高专的学生少,老师更少,所以教师宿舍是住不满的,五条悟就独自住在最顶层。   后来索性把周围的几个房间都改造了一下,每间房的风格都不同,想躺哪个就躺哪个。   所以夜蛾才会说“那一层都快变成你的专属了”。   不过他最常用的还是原本的房间604。   而605——   打开门,开灯,暖黄的光晕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固定在柜子上的鸭子玩偶如同被按下开关,扑腾着翅膀叫了起来。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嘎嘎!”   然后“呱唧”一声,闭上嘴巴,翅膀也耷拉下去。   五条悟关掉灯,重新打开,鸭子玩偶又清醒了,再次叫了起来。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嘎嘎!”   “呱唧。”停下了。   这个房间是五条悟突发奇想弄出来的,弄之前觉得可能会很有意思,弄好了以后觉得太吵了,又懒得拆,所以从来没住过。   “嗯——就是这样,还挺有趣的吧?”   五条悟去看安娜的反应,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鸭子。   “嗯。”安娜脱掉鞋,走到那只玩偶面前,伸手戳它的翅膀,毛茸茸的相当拟真。   “洗个澡休息一下?”五条悟把纸袋递给她,指了指浴室,然后问,“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想吃什么……?   安娜神色微怔,突然想吃安从前专门做给她的糖了,可是已经没有了。   她抿了抿嘴唇:“糖……”   垂下眼帘,低声说,“想吃糖。”   “知道了,会有的,那正餐呢?”   “……什么都可以。”   她发了一会儿呆,慢吞吞地把液态矿石放在置物架上,抱着纸袋进了浴室。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模糊的视线中,一只手臂关掉了花洒开关,衣服和纸袋的摩挲声响起,然后推开门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发尾凌乱地卷翘着,不停地往下滴水,再渗进柔软的地毯里。   拖了张椅子放在窗边,坐下,整个人都伏身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耳后有水珠不断滴进脖子里,不舒服,但是更不想动。   咒术高专距离市区很远,但是这个房间恰好能看见繁华的市中心,无数光点堆在视野尽头,挤成一片小小的光晕。   五条悟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蜷成一团缩在窗边,遥遥望着远方,头发还湿答答的。   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他反手带上门,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走过去:“怎么不吹头发?”   安娜摇了摇头:“太吵了。”   “是吗,但也没擦哦,还很湿。”   “……不想擦。”   唔,是因为没找到干净的毛巾吗?   五条悟单手插.进后脑凌乱的发,苦恼地抓了一把,转身从衣柜的抽屉里拎出一张新毛巾,搭在她的头发上,“擦一下?”   她连头都懒得摇了:“不想动。”   “欸——会感冒噢~”   “没关系。”   等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确没有动作的意象,五条悟试探着把手压上去:“我要动了哦?”   “可能会被我扯掉好多头发,这个也没关系吗。”他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随口恐吓,“说不定会毛囊受损,然后脱发,甚至秃顶。”   “……………”安娜转头盯着他。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恐怖了,她默默挥开了五条悟的手,双手搭在自己的头顶,用毛巾吸干水渍,周身都环绕着一股烦躁的气息。   “哈哈,放心啦,不会那么容易秃顶的。”五条悟随意地倚靠在墙壁上,继续吓唬人,“至少在——四十岁以前?”   ……谁要秃顶啊。   安娜停下动作,从发丝垂落的罅隙里看他,不满道:“你才会。”   五条悟:“嗯——?我才是最不可能的吧。”   他可以随时让细胞保持在最活跃的状态,所以普通男人会有的烦恼完全与他绝缘。   她面无表情地捧着毛巾,起身远离他:“不要说话,好烦。”   五条悟食指抵住唇,看着她浑身低气压地跑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缓缓拉开一个笑。   能发脾气了,怎么也比之前好吧。   “嗯嗯,抱歉。”听上去没什么诚意,紧接着他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糖盒,“拿这个当作我的歉礼吧~”   糖盒看起来像专门订制的,市面上没见过的款式,花纹也是奇奇怪怪的。   最奇怪的是,角落还有她的名字。   就像是专属于她的东西。   “什么?”安娜接过糖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颗颗堆叠好的用糯米纸包裹起来的硬糖。   “糖噢,全手工制作的。”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说,“试试看吗?你会喜欢的。”   她微微一愣,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其实她想吃的不是外面的糖,但是……   捻起一颗糖,就着糯米纸一起含进嘴里,等外面那层可食用糖纸化掉之后,属于糖果本身的味道就显现出来了。   ……这个味道!?   她抿着糖果,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浓郁的奶味里裹着草莓的香味,里面上更甜的巧克力夹心。   安娜倏地抬头看向五条悟,他正手托下颔盯着她:“怎么样,是你会喜欢的味道吧?”   “这个……”她的眼神微微一颤,“是安做的糖……”   料到她会这样说,弓下腰看她:“不对,这次是五条悟找来的。”   “唔——好麻烦呢,找了好多家手工糖制作店,都没法还原那个味道,最后还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店成功的。”   “味道相同,但是来源不同,当然结果也不一样了。”他把糖盒盖好,点了点上面的名字,“看到了吗,有你的名字,所以是你的东西。”   “他的味道,我找来的——”五条悟把糖盒塞进她的手里,罩住她的手指,控制着她合拢五指,直到把糖盒紧紧扣在手心。   “只属于你的糖。”   糖盒冰凉的金属触感压得手指微痛,但她却没有缩手,安静地感受着。   “以前那个是他的糖,现在这个就是你的了。”   五条悟松开手,让她自己主动握着糖盒,接着手腕一翻,掌心向上摊开,“——能给我一颗你的糖吗?”   既然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那现在开始,这个就是独属于她的第一件物品了。   先从糖开始,也不坏吧?   安娜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看见他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握着糖盒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微微一缩。   避开视线,干脆地把糖盒塞进自己的衣兜,一边擦头发一边离开座位:“……不可以。”   五条悟:“……”嗯???   不对吧,刚才情绪明明还不错,为什么??   本来没有特别想吃,结果竟然被拒绝了,那现在就是真的想要了。   他扭头去看,她已经主动在他带回来的塑料袋里找主食了,浅黄毛巾搭在她的肩膀上,几缕曲卷的黑发散落在上面。   算了。   五条悟决定暂时略过:“那就下次再说吧。”   “……下次也不可以。”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噢,晚安~”   “…………” 第65章 晚冬04(修)   下雨了。   最开始只是牛毛细雨, 混着斜斜的风飘在我的脸上,针扎般冰冷刺痛、又很快被温热的体温融化,留下轻微的痒意。   我微微阖上眼帘, 隐约能瞧见晶莹水珠挂在睫毛边缘, 随着眼睫开阖的动作颤颤地摇晃, 似乎马上就要坠落下去了。   像我一样坠落下去。   斜风细雨倒灌进走廊,凉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   木质结构的建筑每到雨天就会格外的冰凉, 不论是我坐着的廊檐下, 还是倚靠着的支柱, 都感觉从深处不断有丝丝缕缕的寒意穿透皮肤,试图浸入骨髓。   轻缓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深黛蓝的乌云越堆越厚,缓慢地遮住天光,沉沉地挤在咒术高专上空, 铺天盖地压下来。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视线里陡然亮起蓝紫的豁亮光焰。   下一秒,恨不得劈裂天空的震怒紧随其来,宛若山崩地裂的隆隆滚动声瞬间穿透整片天地。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至。   来势汹汹的漂泊大雨立刻淹没了整个庭院,耳边再也听不见风声, 只有雨水砸在屋檐上的闷声和石板路被敲击得啪啪作响的声音。   细密的雨帘矗立在视野里, 凌乱又精确地挡住了所有视线, 只能模糊地看见附近郁郁葱葱的花草被大雨砸得伏在地上, 浸出点点春绿。   更寒冷的冰雨被风刮了过来, 争先恐后地落到我的头发、脸颊、脖子里,就连衣服都被打湿得泛起了潮意,冷冰冰地贴在我的身体上。   开始觉得冷了, 但还是不想动。   我缩回小腿,蜷成一团靠在支柱旁边,装盛液态矿石的水晶盒放在腹部与大腿之间的空隙里,尖锐的棱角抵得我生疼。   吱呀——   背后的木门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当他在我身后站定时,周围忽然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防护,凛冽的风雨全都被挡在了外面。   他屈膝蹲下,侧头问我:“雨变大了,还是不进去吗?”   我转过脸看他,漆黑的眼罩把那对漂亮的蓝宝石完完全全盖住了,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唇角。   蹲在我面前时,就算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能感受到他正注视着我。   有一点奇怪。   明明是同一个人,说话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可就是感觉和昨天哪里不一样了。   “五条悟……”我抬起眼,困惑地问,“为什么感觉你不一样了……”   五条悟嘴角上挑的弧度不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嗯?”   ……   ……   他刚才和夜蛾校长谈话的时候问了一下这边的近况,在知道他消失时上面那群老家伙的确慌张了一段时间,害怕出现了更强的敌人。   但没过多久,他们发现一切情况安好时,立刻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将五条家排挤到权力边缘。   他们想的很好,就算后面五条悟回来了也不过是将到手的权利还回去,但这段时间占据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肤浅,贪婪,还不要脸。   被他的学生宫崎杀掉的江口所在的小家族也趁机跳出来想报仇,不过当时发现的咒力残秽是他的,根本没有宫崎的残秽,所以被咒术总监部驳回了。   尽管如此,宫崎还是被阻碍了上升的途径,已经拥有了一级咒术师的实力,却只能停留在二级。   五条悟一边听夜蛾正道说这些事,一边笑得越灿烂,心里火大得要死。   这会儿听见“不一样”的说法,还以为是强行压下的愤怒被发现了,正想夸一句聪明,就听见——   “是头发竖起来了的缘故吗?”   ……   ……   我不太确定,但这的确是他和昨天相比,外表上最大的不同了。   然而我看见五条悟愣了一下,随即嗤地一声笑出来了,单手托着下颔,嘴角高高扬起。   在他笑了之后,萦绕在他周围的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就消失不见了。   ……看来猜错了。   我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环膝,看他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   “嗯——说不定呢?”   他笑够了以后,单手勾住眼罩边缘,轻轻一扯,眼罩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指间了。   随着眼罩的滑落,熠熠生辉的冰蓝色一点点显露出来,原本向上支起的头发也落下来了,细碎的银白色光影从视线里掠过,垂在他的额前。   手指勾着眼罩晃啊晃,另一只手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   “现在就和昨天一样了吧。”   我摇头:“在你笑了之后就一样了。”   然后好奇地问,“为什么眼罩摘下来发型就变了?”   五条悟先是一怔,接着像是被戳中了笑点,又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弓着腰,墨镜都笑得往下滑了,堪堪挂在鼻头处。   “好犀利的问题啊。”   感叹过后,他竖起食指抵住唇,一副不能说的神秘模样。   “——是秘密噢~”   我猜测他在头发上抹了东西,抬起手,想碰一下他的头发,不经意间撞上了他含笑的眼睛。   动作倏地停住。   ……   不行。   停滞在半空的手微微一缩,下意识就要往回撤。   ……太亲密了。   像是捕捉到了我退缩的动作,五条悟一下就扣住我的手腕,盘腿坐下。   “怎么了,以前不是胆子很大吗。”他不轻不重地捏着手腕,抬高我的手,往他的耳后靠过去。   “现在变成胆小鬼了?”   微缩的指尖碰到他银白的头发,干燥顺滑,像暴晒后变得更加柔软的毯子,让人想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任由毛茸茸的阳光包裹其中。   他继续抬手,又靠得更近了一点,于是我的五指都陷进了银色的阳光里,被雨打湿的冰冷指尖很快就沾上了温热的暖意。   呼吸一顿,我猛地用力抽.出手,缩回身前,像刚才那样环住膝盖。   五条悟轻轻“啧”了一声,看上去想嘲笑我,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冷吗?你的手很冰。”   然后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又问了一遍,“雨变大了,还是不进去吗?”   经他提醒,我才恍然想起外面还下着大雨,潜意识里无形的屏障被人为打破,喧嚣的雨声瞬间清晰起来。   “……不了。”   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庭院里被大雨摔得东倒西歪的花草,脆弱的根茎无力地贴着地面、淌在积水里。   “我就在这里。”   他没再说话,按着地板站了起来,浅灰的阴影自上而下罩住我。   我挪开腿,重新像他出来之前那样,整个人都靠在木制支柱上,安静地看着庭院。   忽然,窸窣的衣服摩擦声响起,我刚想转头去看,视线骤然被温暖的甜意罩住,一片漆黑。   一把将挡住视线的衣服拽下来,就看到五条悟背对我摆了摆手,素净的衬衫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折出褶皱。   “要穿上哦。”   然后走进屋子,继续和夜蛾校长说明情况。   宽大的教师制服外套搭在我的腿上,衣摆落在廊檐外面,瞬间被密集的雨帘淹没。   我下意识拎起衣摆摸了一把,只是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湿润的感觉,雨水直接从布料上滑下去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穿上了,高领拉起来能挡住半张脸,衣服里尚存的体温把我包裹起来,鼻子里全是熟悉的味道。   身体很快就温暖起来了,听着近在咫尺的雨声,忽然有一种昏昏欲睡的困倦感。   我弓着脊背,斜斜倚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陌生的脚步声,极轻,但我立刻从睡眠中醒来,唰地睁开眼,警惕后望。   木门打开,夜蛾正道出现在门后,他看见我后愣了一下,视线左移:“你们……?”   “没办法,她睡着了嘛。”旁边响起某人状似无辜的声音。   我扭头看过去,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五条悟坐在走廊里,支起右腿,左腿长长地伸直,背靠在相邻的柱子上。   听见我的问题,他若有所思地想了几秒,“嗯……没看时间呢,反正是在你睡着的时候。”   ……我睡着的时候?   “可是……”   我都没有发现。   “别管那些了。”他忽然身体前倾,握住我的手腕,“既然醒了,那就要走喽~”   “……去哪里?”   他把我拉起来,短短几个词说得抑扬顿挫:“买东西~”   然后直接跳进了大雨里。   “——?!”   我被拉得跟了出去,因为他术式的缘故没有淋雨,但是制服衣摆拖得快到脚踝了,小跑的几步不停在踩水,积水直接往制服上溅。   一只手被拉着,另一只手要抱水晶盒,没有第三只手去管制服了,我索性放弃。   反正又不是我的衣服。   夜蛾正道站在廊檐下,没什么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撑起伞,也走进雨里。   即使是下雨天,商业街人流量也很大,五颜六色的雨伞挤挤挨挨地堆在视线里,晃得人眼花缭乱。   本来我和五条悟是走在一起的,但是我看到了一只很特别的青蛙玩偶。   它长得很像我小时候在流星街见过的一只,缺了眼睛和胳膊的青蛙玩偶,多留意了两眼,再回头时就发现自己跟丢了。   巡视了一圈都没看到五条悟,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就站在玩偶店的屋檐下,看着摩肩接踵的来往人群。   忽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打开一看,是五条悟的讯息:[东南方,快过来噢]   顺着方向看过去,是一家大型百货商店,五条悟正冲我挥着右手。即使他站在角落处,优越的外形也让他显得鹤立鸡群。   ——过来。   很简单的祈使,距离也很短,我只需要主动走几步就好了。   只需要……主动走几步。   ……   ……主动?   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刹那,双脚像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地面,根本无法向前踏出半步。   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视线里彩色的图案流淌成浓稠的黑色阴影,一滩又一滩地溃烂在道路中间。   仿佛有无数只手藏匿在阴影之下,恶毒地窥视着,只等我踏出那一步。   然后拽住我,死死拖下去。   ……   ……不……   耳道里骤然响起一阵忙音,猛地刺进脑子,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笑,抓不住,挣不开。   窒息感吐着蛇信,顺着我的脚踝一点点盘旋而上,钻进皮肤,爬过血管,留下可怖的阴冷感。   最后,箍紧我的喉咙。   ……   ……不……   ……不能过去……   呼吸骤停,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哐地一声重重撞在店铺的玻璃门上,冰冷的震颤透过衣服钻进我的骨头,视线里那片阴影被震出嘶哑的雪花。   不是冬天飘扬的雪花,更像是上个世纪的老旧电视机信号不良时,那种闪烁的,破碎的,似要磨灭一切画面的僵硬雪花。   ——叮咚。   背后响起开门的铃音。   撞门的动静吸引了玩偶店的员工,一名男店员走出来,双手搭在身前:“请问您不舒服吗?”   寂静倏地被人打破,眼前的世界逐渐恢复原状,人群重新出现,仿佛刚才那幕只是一场幻觉。   我缓缓转过头,店员细细长长的影子顺着阶梯流动到地上,折出诡异的弧度。   突然,闪电乍现,店员的脸被这道紫光拉出一片昏暗的阴影,一半明亮,一半阴郁。   下一秒,劈开天地的雷鸣轰然响起。   原本减弱的雨再次剧烈地拍击下来,冰冷的风拂开了我的长发,玻璃里映出我的脸格外苍白。   ……什么都没有……   ……都是假的……   ……是幻觉……   ……幻……   屋里的光源骤然一闪,明暗瞬间交错,店员脚下的阴影顷刻融入地面,飞快朝我靠近。   大脑一片空白,我猛地往后退了大步,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大雨里。   ……离开……   ……离开这里!   [安娜]   模糊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谁在叫我?   [安娜!]   声音越来越近,快贴近我的耳朵了。   别叫我……别叫我!   手臂骤然被人拽住,我的心中陡然涌出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就要召唤念能力——   “安娜。”   唰地抬起头,浑身紧绷地盯着他,手里的绿光久久不散。   我不知道五条悟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他的嘴唇一下抿成了直线。握着我手臂的手倏地收紧了,又马上放松。   “没事了。”   他另一只手按住我的掌心,盖住了荧绿色的念能力,熟悉的温度立刻传递到我的手心。   顷刻间,周围密集的人群模糊远去,五条悟的身影像水洗过般透亮。他弓下腰平视我,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我过来了。”   豆大的雨滴不停落在他的无下限外,坠下,弹起,点点滴滴汇聚成小滩积水,顺流而下。   念能力渐渐消散,我声音极轻,快要被繁杂的雨声淹没了:“……为什么要过来呢?”   五条悟眼睫低垂,按住我掌心的那只手缓缓张开五指,从我的指缝里挤进去。   “为什么过来,你真的不知道?”他不紧不慢地反问。   我说不出话,低头掩住眼里的情绪,抱着水晶盒的那只手紧紧扣住边缘棱角。   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不是的。   很久以前,我遇到过一个乞丐孩子,他孤零零地缩在垃圾巷道最里侧,只敢等天黑后再翻垃圾箱。   有一个瞬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鬼使神差地在他面前放了一块干净的面包。   但他只是胆小地缩起来,不敢去碰那块面包。   我第一次耐性这么好,从清晨等到了午夜,他把自己藏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最后,他犹犹豫豫地探出头,瘦得能看见骨头的脸上是一双脆弱无助的眼睛。   像在泥沼里出生的小鹿。   不敢相信地,小心翼翼地,问我:   “真的是给我的吗”   “为什么呢”   “您真的愿意吗”   他问了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哪怕我把面包放在他的手上,他已经亲手捧住面包了,仍然会问我,重复地问:   “……真的是给我的吗?”   “……为什么呢?”   ……   ……   雨越下越大,脚边积起一滩水洼,我从层层荡起的涟漪中看见自己破碎的脸。   对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   ……要过来呢……   “又在走神了。”他捏了捏我的虎口,带着我回到了那家玩偶店,推开玻璃门。   “喜欢那个吗?”   指着那只特别的青蛙玩偶。   我仰脸去看,玩偶滑稽搞笑的五官逐渐替代了脑子里那堆缭乱的思绪,“……嗯。”   五条悟松开手,拎起玩偶的后颈,然后塞进我空闲的那只手:“现在它是只属于你的了。”   没料到这个发展,我抱着玩偶,迟疑地问:“……又是只属于我的?”   昨天的那盒糖是这样,今天的玩偶也这样,为什么?   “还会有更多。”他垂下眼帘,鸦羽似的长睫毛在灯光下泛起暖光,“不止它们。”   “都会是只属于你的东西。”   我愣了下,五条悟没等我回应,微微俯身平视我:“想要吗?”   ……想要。   我有点心动,但又迟疑着开口:“……可我现在拿不了了。”   双手都被东西塞满了。   “叫人开车运回去就好了。”   “……不行。我的东西,别人不可以碰。”   五条悟轻轻啧了声,揉了揉后脑,白发从指缝间溢出:“那好吧。”   顿了顿,说,“那就再想办法。”   我把下巴放在怀里的玩偶头上,低声说:“算上你也只多了两只手……”   五条悟脚步一顿,垂眸看着我,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额角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思考。   半晌,忽然唇角上扬,凹出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是啊,怎么办呢。”   我突然想起,吸收了黑泥的大部分力量以后,我就能随意打开那个异空间了,里面可以放东西。   “我有办法了。”我转头看向五条悟,想告诉他这个消息,发现他正看着我,“……怎么了?”   店铺的浅橙色暖光微微亮着,从他的斜上方照下来,模糊了脸部分明的棱角,让他看上去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在想——”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我停下脚步,打算等他说完,但是他的口型陡然一变:“——等一下要吃什么,寿喜锅?”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本来不是要说这个吧。”   “就是这个哦。我纠结很久了。”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头,然后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都可以。”   “好!那就去吃回转寿司吧!”   “……不是说寿喜锅?”   “嗯?是觉得惊喜了吗?”   “……也没有。”   我抬脚往外走,视线一转,斜前方的玻璃门边站着之前询问我“不舒服吗”的男店员。   就连微微弓腰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还有脚边那道深灰的影子。   脚步倏地停住了,心跳咚咚咚地打起鼓来,又重又沉。我直直盯着那道影子,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活过来。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肩膀处,轻轻一带,把我换到另一边,不着痕迹地隔开了那个店员。   “走了。”   浅灰的衬衫挡在我和男店员的中间,抬起的肘窝处皱起浅浅的折痕,这时我才想起他的制服外套还在我身上。   抬头去看他,他也同时垂头看过来,鼻梁上的墨镜滑落下来,露出一点澈蓝的颜色。   “看什么?”他问。   我张了张嘴,又想问为什么了。   但最后只是问:“你冷吗?”   五条悟看了我几秒,忽然双手捏住我的领口,用力往上一提——   原本只是遮住我半张脸的高领。   直接遮住整张脸了。   “欸——看起来好像是你比较冷啊。”   “……………”   视线被完全挡住了,我索性把玩偶塞给他,空出一只手整理衣领,同时被他勾着肩膀往前走。   等我把衣服重新整理好时,已经走出那家玩偶店了,也远离了那道深灰的影子。   ……   我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想捉弄我,还是故意让我分心避开。   “五条悟……”   他看过来,头往这边偏了几分,做出倾听的姿势,细碎短发耷拉下来,在额前轻轻地晃动。   我微微失神。   ……算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吃拉面。牛骨汤的拉面。”   “嗯?好哦。”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五条悟意识到安娜睡着时没防备他,所以后面试探性地要求她主动过来,想看看她能不能往前走,因为她目前一直是被动接受的状态。结果发现不能,不仅不能,她反而会往后退。   回忆里小乞丐说“真的是给我的吗”,和安娜问五条悟“为什么要过来”其实是一个意思,就不相信自己能得到……   对不起大家了。   安娜的情感变化其实应该更复杂,更细腻,是从负数到零再到正数的一个过程。这几章一直都很卡,发出来了又反复修文打补丁,但还是很多不足,很抱歉T.T 第66章 晚冬05   温软的光静悄悄地爬过窗台的缝隙, 钻进房间,攀着雪白的床单,绕过满床的玩偶, 最后落在熟睡的脸上。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刺眼的亮度, 眼睫一颤, 缓缓睁开眼。   我抬手挡住阳光,从指缝里看窗外。   枝头上还沾着晨露, 不久前才生出的嫩叶轻轻晃动着倾吐绿意, 在温暖的日光下透出一星半点的淡金色。   徐徐的清风拂面, 混杂着微弱的暗香,清冷而飘渺地萦绕在呼吸里。   在视线更遥远的浅岸边,郁郁葱葱的草坪大片大片地铺开,青绿的湖面倒映着疏影横斜的风骨。   树梢上, 零星的残梅摇摇欲坠。   万物复苏,梅花凋零。   清脆的鸟鸣由远及近落在窗台对面的大树上, 扑腾翅膀踩住细枝,嘴里衔着蠕动的早餐。   圆碌碌的小眼睛和我对视,毛茸茸的脑袋歪来歪去,像是不解,最后树枝一晃, 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春天来了。   我收回视线, 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起床。   房间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马桶模样的椅子, 挂在横杆上的抽屉,长得像魔法飞毯的床桌,以及五角星形状的书架等等。   玄关对面的墙壁嵌着羊角头骨, 头骨上坐了一只狮子玩偶,再往上的位置装了一台老式挂钟。整点都会弹出一只报时鸟,尖喙每次都能精准地啄中玩偶的头顶。   啄中一次,狮子玩偶的头顶就会少一撮毛,现在它的头顶光秃秃的,就像草坪被走出了一条路。   我绕过地上凌乱的拼接玩具,轻轻戳了一下粘在墙纸上的毛绒玩具。   这些东西,都是那次我一口气买回来的。   说起来,好像从那天起,到目前为止,五条悟都没有再出现过任何试探我的行为。   是的,试探。   像沉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咸湿的水汽游荡在空气里。他就站在木板连成的简易码头上,低头看着我,期望我能浮出水面。   ……   ……我做不到。   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不断涌出,我掬了一捧水,俯身扑在脸上。   洗脸,刷牙。   但是……   每天早上……   “叩叩叩。”   门外响起敲击声,我打开房门。   细碎的晨光从不断开启的罅隙里冒出,先是一缕柔软的白发,然后是黑色眼罩,最后是高高扬起的唇角。   就这样单手插着兜,侧弯下腰,从打开的门缝里看我,另一只手晃了晃,再元气满满地比出“耶”的手势。   “早上好~”   他都会过来敲门。   “……早。”我轻声说。   其实他之前并不是每天早上都过来的。   那次买完东西回来以后,他就变得特别忙,神出鬼没的,基本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他。   我渐渐习惯晚饭后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荡在外面,头靠着窗框,一边吃糖,一边眺望远方的灯火。   有时候是八颗糖,有时候是十颗或者六颗,五条悟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脚下踩着空气,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歪头问我。   “要来试试看吗?”   脸上笑意清扬,看着就像要使坏。   “……不试”   我从来都是拒绝。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吃掉了十二颗糖也没看见他,在剥第十三颗时觉得口渴,回房间倒水喝。   水杯在靠近嘴唇的一刹那,心脏里黑泥那团没能吞噬的力量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像有一只大手猛地拧紧了我的心脏,几近撕裂。   握住水杯的手瞬间用力捏碎了玻璃,锋利的残渣深深陷进我的掌心,霎时一片血红。   双腿直直跪在地上,我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周身黑气涌动,强行把那团波动的力量包裹起来。   与痛苦拉锯的时间格外漫长,短短几分钟,却像是折磨了整整几个小时一样大汗淋漓。   彻底包裹住那团力量后剧痛就消失了,但神经上仍然有隐隐的余痛,心脏一抽一抽的,仿佛在下意识颤动。   回过神来我正躺在地毯上,距离我眼睛不到五厘米的位置插了一块玻璃碎片,右手就盖在上面。   心脏的余痛减弱后,掌心的痛才迟缓地显现出来。   我抬起手,直接拔出嵌进肉里的碎片,小股鲜血立刻溅出染红了纯白的地毯。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这片绒白上,清晰印出一个猩红的掌印。   被割裂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着血。   这种程度的痛,比起心脏撕裂简直不值一提,但我却陡然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难过。这股情绪排山倒海地涌来,几乎要把我压垮了。   甚至觉得呆在这里都难以呼吸。   我经常会像这样突然觉得难过,有时候还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每当这时,五条悟就会凑过来打乱我的思绪。   但是现在……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有些茫然。   胸口的气闷感越来越重,我推开桌椅,撞开房门,空气瞬间形成对流,窗帘被吹得肆意翻飞。   站在房门与走廊的交叉点,呼吸畅通了一瞬,又很快再次喘不上气。   这里太闷了……   要出去才行。   我穿过长长的走廊,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轻巧地落到最底层,推开了宿舍大门。   那时候还是冬天,冷得快要结冰的空气直直钻进我的鼻腔,冻得大脑一阵眩晕。   夜晚的高校空无一人,只有刺骨的冷风,和几盏立在道路两边的昏黄路灯。   进入空旷环境以后,呼吸就渐渐平稳下来了,那种被狭窄空间锁住呼吸的气闷感也减弱了很多。   可是……   不够,还不够。   这里到处都是巍峨耸立的建筑,我想要更空旷的地方。   于是我踏出了高专的大门,顺着陡峭的石梯一路向下,来到蜿蜒的公路上。   一侧是石壁,一侧是悬崖。   我站在悬崖的那一侧,沿着盘旋的公路往下走。手边就是防护栏,脆弱得随手就能拍断。   长发被刺骨的冷风高高卷起,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而我是只轻飘飘的幽灵,游荡在寂寥无人的世界里。   直到。   直到……   有人拦住我的去路。   在弯道的尽头,视线的死角处,高挑的身影傲然屹立,身上的制服外套被凛风鼓得猎猎作响。   清透的月光从稀疏云层里投洒下来,在银白的发间漾起粼粼波光,像浅蓝,又像幽紫。   几乎是我发现他的瞬间,他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没有眼罩,也没有墨镜,那双透蓝的瞳孔浸满冷凝的月光,仿佛要将万物融进那片蓝海。   “你要去哪里”   他低声问道,平静表面下卷起难以察觉的暗流。   我差一点点就要撞上去了,鼻尖距离他只有几公分,才堪堪停住脚步。   那一刹那,我仿佛从他身上闻到了老旧枯败的味道,像发霉的面包,又像是腐朽的木头。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种味道,久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站在我面前的人没有足够的耐心等我思考完毕,又重复了一遍。   “安娜,你打算去哪里”   这次的声音更沉了,薄薄的眼皮微垂,盖住清亮的月光,只剩瞳孔边缘一缕深邃的墨蓝。   我恍然回过神来,还在淌血的右手轻轻一颤,原本快要习惯的痛感忽然清晰起来,莫名就不想再忍耐了,抬起手,看着他:   “五条悟,很痛”   他的目光停驻在狰狞的伤口上,呼吸微顿。   关于去哪里的话题就此打住,他直接把我带到了医务室,家入硝子正好在那里。   用反转术式治疗这种包扎就好的伤似乎太浪费了,但谁也没有说出这一点,硝子还顺便给我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在进行各项检查的中途,硝子和五条悟顺便聊了几句。   “今年你要教一年级吗?”   “不了,灰原负责一年级”   “他不是已经在负责你二年级的学生了么”   “哈哈,让他多积攒一点教学经验嘛”   五条悟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背靠墙壁,白炽灯的光洒在他的脸上,长睫微阖,眸子里碎光跳动。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硝子不置可否,最后一项检查结束后,把我拉起来,并且叮嘱我记得一周后来领取检查报告。   我还没说话,五条悟颌首答应:“好”   家入硝子:“……”   回到宿舍,我离开时还开着的房门,现在已经被关上了。我以为是风吹的,正打算从阳台翻进去时,五条悟掏出了钥匙。   咔哒,打开门。   ……?   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五条悟用钥匙打开了我的门。   他把钥匙扔到鞋柜上,无辜地看着我。   “就是从那里拿的”   ……算了。   走进房间,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血渍,浸在雪白的地毯上面如同点点艳丽的红梅。   “地毯弄脏了……”   五条悟也看见了,还有不远处那堆玻璃碎片。   “明天买新的换掉就行了”   我有点郁闷,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全都蒙起来,闷声道:“……不,我会洗干净”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我不愿意随便换掉。   他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揶揄。   “欸——真的吗?可以噢”   我没再回复,五条悟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陷入寂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整个人都像拢在一团柔软的阳光里,模糊的困倦渐渐涌上来,在我即将睡着时,他忽然开口了。   “今天上面那群家伙不太老实,我去处理花了点时间,所以回来得比之前都晚”   上面那群家伙?   ……   原来是这样。   他身上那些腐朽的味道就是这么来的吧。   我勉强睁开困顿的眼皮,探头看他。   “是因为我吗”   五条悟单手支着下颔,盯了我片刻,忽然勾起唇角。   “不,因为他们脑子有问题”   “应该会派人过来吧”   “不会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已经处理了?   也对,放任他们过来的话……   “是怕我会杀了他们吗”   五条悟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从鼻腔里轻嗤一声,笑得更灿烂了。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伸手捏住我的脸,力道不轻也不重,但是存在感极强。   “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语气相当不爽。   ……   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   我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手,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我要睡了”   按理说五条悟该走了,但他没有。即使隔着被子我也感觉到他一直看着我,忍不住露出眼睛看回去。   房间里没开灯,只能通过月光看清他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已经收起来了,面色沉静如水。   “怎么受伤的?”   他问道。   我沉默一会儿,说了实话,顺便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那股无法吸收的力量产生了波动,太痛了,不小心就把玻璃杯捏碎了”   “解决之后觉得这里太闷了,就出去了”   产生波动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黑泥搞鬼,也可能是那个生命体快苏醒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已经把那股力量包裹起来了,以后再也不可能影响我了。   所以对我来说,这件事已经算是落……   “现在还痛么”   我一怔,对上他的视线,鸦羽长睫下那抹蔚蓝的颜色比夜空还要沉。   “不痛了……”   真奇怪,明明受伤的是我,为什么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在意。   “现在已经不痛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倾身过来,手掌轻轻放在我的眼皮上面。   “睡吧”   困意重新浮上来,又裹着我的意识逐渐下沉。半醒半梦间,我仿佛听见有谁在叫我的名字。   像是梦里的声音,拢了一层看不清的薄雾,模糊不清地叫我。   ——……安娜。   我想睁眼,又被沉重的睡意压得睁不开眼,就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一下,最后只是轻飘飘地,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回应了一声。   ——………嗯。   ……   ……   “……我说你。”   零散的思绪突然归位,回过神就看见一张脸直直怼在我眼前,鼻梁都快要贴上来了。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   我往后仰头,避开他的脸,“嗯……”   五条悟直起腰,长长地“欸——?”了一声,语气惊讶:“竟然已经不反驳了吗?”   “……因为的确在想别的事。”   “是吗,无所谓啦,要不要去吃早餐。”他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说,“食堂来了新~厨师哦,是专门挖来的。”   “好……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就是我干的嘛~”   “…………”怎么说呢,丝毫不意外吧。   “今年有新生入学哦,就应该来点新味道嘛。”他理直气壮。   我不相信:“是你自己厌倦了吧。”   他沉默了几秒,表情一垮,语气夸张道:“总是那几个味道——会厌倦也是很正常的!”   然后问我,“你难道不厌倦吗?”   “我对食物没有偏好,能填饱肚子就行。”   “唔喔,你真变态。”   ……?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立刻假装无事发生地加快速度,走在前面:“快走啦——好慢啊你。”   “……五条悟。”   “哇喔,可怕,走了走了~” 第67章 晚冬06   那股无法吸收的力量后来又陆续苏醒了两三次, 但就如我想的那样,被包裹起来以后就无法再对我造成影响了。   仿佛隔着玻璃看孵化箱里的蛋,仅仅只是知道里面有新的生命反应。   天气越来越热, 诅咒进入爆发期, 五条悟再次过上了全国到处跑的出差生活。偶尔他会带上我一起, 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一开始他是在和我玩儿联机游戏的时候随口说的,我偏头看了他一眼, 结果屏幕里控制的小人被敌人趁机砍了一刀, 血条瞬间减半。   这家伙立刻得意洋洋地冲我笑, 还特意控制自己的角色跑到我面前晃了一圈,炫耀自己的满血。   我砍死了偷袭的敌人,在五条悟的角色晃悠到攻击范围内时,顺手也给了他一刀。   可惜游戏设定是不能攻击队友的, 我除了他不满的抱怨以外什么都没得到。   话题突然中止,本来以为这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几天后他真的把我带出去了。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需要放松的……   不过……   被他带着到处乱跑之后,我就很少再长时间陷入自己的思绪了。   ……   ………这算好事吗?   我不知道。   ……   车窗外挺拔的树不断飞速后退,黄昏的火烧云把天边染出绮丽的红霞,映得整面车窗都变成了微红的颜色。   “这次是久石啊——总感觉很久没见了——身体已经好了吗?”   五条悟坐没坐相地倒在椅背上,双手环胸, 歪头看着正在开车的人。   已经完全习惯被叫错名字的久保:“是的, 五条先生。”   “欸——你变得无趣了啊。”五条悟失望地说, “被叫错名字都不反驳了。”   ……原来以前都是故意的吗?!   久保满脸麻木:“呵呵……”   “笑得好刻意啊, 不会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吧。”   “绝对没有!”   “哈哈, 就算心里骂我也没关系哦,不过千万不要被我发现了。”   “——真的没有!!”   不想再被五条悟抓着不放,久保率先扯开了话题:“安娜小姐盒子里的……是宝石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不是, 是液钛矿石。”   未经雕琢的水蓝色矿石晶莹透亮,在阳光下折射出隐隐的彩光,不知道的人的确会以为是宝石。   “液钛矿石?……没听过的名字呢。”久保颇感意外,“是新发现的珍稀矿石吗?”   “简直比宝石还要漂亮啊。”   价格一定相当昂贵吧?难怪会随身携带。   久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减慢车速驶入乡道,看着前路的同时开口:“而且这个颜色好眼熟——”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到底哪里眼熟,视线扫到坐在后排的五条悟,眼里倏地一亮,笑呵呵地补完了后半句。   “——对了,很像五条先生的眼睛。”   车里的气氛忽然一滞。   五条悟本来是单手支着下颔的姿势,双腿交叠架在一起,懒洋洋地盯着久保,想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好坏。   然而这句话一出,他脸上的笑意微敛,目光缓慢地朝我飘了过来。   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手里的液钛矿石,片刻后,唇角的笑容越拉越高:“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我居然完全没想过——是吗,很像吗?”   久保完全没察觉到不对:“是啊,很像啊。”   “没问你。”五条悟不紧不慢地把眼罩勾下来,露出那对蔚蓝剔透的眼睛,“很像吗?——安娜。”   久保:“……”发生了什么??   我转头对上五条悟的视线,回想起当初见到这双眼睛时的心情。   那种……   想要独占的心情。   “……很像。”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眼睛,和液钛矿石深幽的颜色无比相似,却又更璀璨,更绮丽,完全凌驾于它之上。   “但比它更美。”   这种话根本没法让他心情变好,不过他表面仍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我可没问这个啊。”   “所以你是因为这些东西。”他指了指液钛矿石,然后反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才注意到的——”   “是么?”   面对他的问题,我直接承认了:“对。”   我对液钛矿石有执念,会关注所有与它相似的宝物,所以我的收藏品里有无数蓝色系的宝石。   如果。   我说如果。   五条悟的眼睛不是蓝色,哪怕再漂亮,我也不会产生更多的想法。   就像同为七大美色的火红眼,我对它们丝毫不感兴趣。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蓝色……”   声音骤停,他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止住了后面未出口的话。   “不要说了。”   他脸上依旧是笑着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却没有笑,反而能看出些许冷淡的神色。   “我不想听了。”   吱呀——   久保突然踩了急刹车。   五条悟放下手,目光一转,朝驾驶位看过去,后者登时头皮一紧:“五条先生,已经到目的地了……”   为什么他总是会遇上这种恐怖的场面啊!久保在内心疯狂咆哮。   他就不应该开口!   不开口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场面!   怎么想都是因为他那句话吧——救命啊,他不会被迁怒吧?!   幸好五条悟的视线很快移开了,打开车门径自下去了。   此时车内只剩两个人,久保的眼神不断通过后视镜往后瞄着,太明显了——   “你在看什么?”我直接问道。   偷瞄的动作被发现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眼里闪过犹豫,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声问我:“安娜小姐……五条先生是替代品吗?”   ………替代品?   “……为什么这么觉得?”   “嗯?您不是说因为和液钛矿石颜色相似,才注意到五条先生的眼睛吗……”   久保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不忍心,总之心情十分复杂。   “这样的话是替代品没错吧……”   听了他的话,我短暂地陷入思考。   的确,最开始是因为五条悟的眼睛和液钛矿石相似才会注意到,然后发现它们比液钛矿石更美。   很漂亮,是世间罕见的漂亮,澄澈而璀璨,仿佛所有星光都藏匿其中。这样的眼睛,我大概再也不会遇见第二双了。   所以我想要,想让它成为独属于我的收藏品。   不过到后来。   想要的就不仅仅是眼睛了……   突然,我身侧的车门被人打开,五条悟弯下腰,笑得凉飕飕的:“哇喔,完全坐着不动啊——怎么,是想要我抱你下来么?”   然后看向久保,笑容顿时一垮,“喂,你,不下去放帐,是想死吗。”   久保:“……这就来!!”   我侧身下车,热浪立刻扑面而来,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灼热。   视线里,久保跑在最前面,然后是五条悟,一身深色制服、动作随意地跟在后面。   也许是发现我没跟上,他站住脚回头了,明明满脸不快,又没法放着不管。   我慢吞吞地走着,靠近他身边也没停下,在即将超过他时,被他一下子握住手臂。   “不打算再说点什么吗。”他的眼角微微耷拉着下垂,每个毛孔都在向外诉说着不高兴,“——不管怎么看,都是我更特别吧。”   我抬眼看他,细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眼里的神色,但是不用看都知道会是什么。   “……的确是因为相似才会注意到。”   他没说话,但是握着我手臂的力气稍稍收紧。   “但是后来……”   那双一半是苍穹、一半是深海的苍蓝色眼眸,存在于这个人身上的时候,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特别的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双眼睛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或者是单独挖出来,都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只有他。   只有五条悟才可以。   “我发现……”   想到当初差一点杀掉他时的心情、那种即将得到的兴奋,我微微失神。   “……你本身才是独一无二的。”   五条悟倏地抬起眼皮,直直盯着我,眸子里情绪涌动。   忽然,他唇边扬起一抹肆意的笑,倾身低头,正打算说点什么——   “五条先生!帐已经放好了!!”   远处,久保大声地打断了他。   五条悟:“………”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挣开五条悟的手:“过去了。”   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他不爽的声音。   “真烦啊,想把那家伙扔出去……”   这次的诅咒诞生在市中心,被困了好几个人质,等全都处理完毕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暗红,远处的山脉描了一道赤边。   顶着五条悟似笑非笑的眼神,久保强作镇定地把车开到另一个目的地,然后自己火速离开了。   只剩下我和五条悟两个人。   “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祓除诅咒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嘛。”   我看了他一眼。   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兴奋,还专门把眼罩换成了墨镜,现在更是答非所问。   “……你觉得你说的话有逻辑吗。”   “唔,好像真的没有呢。”   “…………”   “欸,别在意这些啦。”五条悟推着我去了一家民宿旅馆,“等下带你看个特别的东西。”   洗完澡出来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了,闷热的空气逐渐退却,舒缓的山风连绵不绝地吹拂过来,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   我吹了会儿风就关窗了,正巧这时背后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五条悟换了一身休闲的打扮,连墨镜也不戴了。头发还是湿的,细看还有些微的水汽。   “已经洗好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出房间,“要走了噢~”   “等一下,液钛矿石还没……”   “放心啦——不会丢的。”他忽然弯腰倾身过来,冲我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回来了,别带它了吧,不是有比它更漂亮的东西在吗。”   我晃了晃神,瞬间被他带去另一个地方,四周全是树林,中间是一个小型峡谷。   “五条悟——”   “嘘。”他压低声音,指着我身后的位置,“小声点噢,那里都是人呢,会被发现的。”   我回头看去,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有一座竹桥,上面站了不少人。   “这里本来是不可以进来的,只能像那样站在桥上。”他的心情格外愉快,还有说不出的孩子气,“所以我们是偷偷进来的哦。”   “……我只给你五分钟。”   “十分钟,十分钟就带你回去。”   他左顾右盼像在寻找方向,忽然用手盖住我的眼睛,失重感骤然传来,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然后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找到了。”   挡住视线的黑暗骤然消失,几道光点划过视线,我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地,睁大了眼。   寂静的树林间,聒噪的蝉鸣格外清晰、自四面八方响起,似乎还混杂了蟋蟀尖锐的振翅声。   漫天都是若隐若现的莹黄色光点,从湿润的泥土里颤颤悠悠地向上腾起,来回萦绕在灌木丛间,然后越飞越高,绕着树干四处漂浮。   仿佛天地倒转,银河倾泻,无数星火流光携着温柔的光晕自夜空坠下,盛开一地芳华。   五条悟身形一晃,突然出现在密集的光点中间,惹得那些光点慌乱地四散开来。他叉着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孩,乐得哈哈大笑。   几粒慌不择路的光点靠近了他的头发,然后牢牢抓在上面不放,光芒忽大忽小地闪烁,在他的发梢间点缀出几分璀璨。   我扶着身侧的树干,仰脸看漫山遍野的荧光,一粒光点停留在眼前,上下浮动,我几乎能看到它不断振动的翅膀和持续发光的尾部。   “怎么样,要不要过来。”   五条悟就站在这片耀眼的荧光中,晚风轻轻拂动他的发梢。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无所顾忌的少年时代,笑得肆意又张扬。   然后,冲我伸出手。   “——过来我这里。”   星星点点的荧火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逐渐洇出浅黄的色彩,给原本冰凉的幽蓝染上适宜的温度。   就像站在光里。   ……   ……可是……   ……   ……过去?   扶住树干的手忍不住缩紧,轻松的心情开始下沉。   但还没等我做出逃避的举动,五条悟直接出现在我面前:“抱歉,刚才有点兴奋了——应该是我过来才对。”   然后带着我瞬移到刚才他站的位置,低头问我,“没有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不同于之前的绚烂光景夺去,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没有看到幻觉。”   “那就行了。”他偏了偏头,原本停留在他头上的光点立刻飞走了。   我的视线跟随着那几粒光点飘走,越飞越远,在看不见它们的踪迹时,又缓缓回到五条悟的脸上。   他正抬头看着那些上下起伏的光点,发觉我的视线后低头看过来,长睫微阖,细碎的光从苍蓝的瞳孔里扩散开来,落进我的眼里。   “怎么了?”   呼吸忽然一顿。   我心里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比蜻蜓掠过水面时泛起的波澜还要轻。   可我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产生裂痕的声音。   像玻璃……又像金属……   “……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了。”   “嗯?什么声音?”   “像是……产生裂痕的声音……”   五条悟环视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噢,我没听到,你确定听到了吗?”   我集中注意去听,却没再听到了:“……刚才有,现在没有了。”   “欸,我也想听啊。”   他晃了晃脑袋,不甘心自己没听到,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不情不愿地摸出手机查看讯息,然后——   “嗯??”   我好奇地看过去。   “久保那家伙辞职了啊,真意外,不是合作的还挺愉快的么——反正我是挺愉快的啦。”   五条悟翻阅着新收到的消息,“接任他的人——伊地知洁高,毕业于东京咒术高专。唔,小我两届,但是感觉完全没听过啊。真的是那里毕业的么?”   我看向右侧的风景,再往前百米左右有一处浅浅的小型山谷,里面到处都是漂浮的荧光,悠闲地徘徊在半空中,时隐时现。   身旁五条悟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我又开始思考之前听到那道裂痕声到底是什么。   按理说这种只有我听到的声音极有可能是幻觉。   但是……   我又无比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只是暂时不清楚那是什么。   “要回去了吗?”五条悟收起手机,问道。   我回过神:“嗯,回去吧。”   他从衣服里摸出墨镜,稳稳架在鼻梁上,嘴角勾起一抹游刃有余的笑。   “那就走喽——” 第68章 晚冬07   今年的气候格外异常, 夏天最热的时候能蒸得空气都隐隐扭曲起来,一旦跨过了某个时间点又会一夜降温,飞快迈入秋天。   高专校内种植的树木都属于常绿植物, 不会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枯黄或凋落。   不过在几千米外的公园里有一片银杏林, 刚进入初秋, 墨绿的叶就会从边缘开始描一层浅淡的黄,再逐渐浸染加深, 最后变成耀眼的金色。   我有一本手掌宽的书籍, 里面每隔几十页就夹了一片银杏叶, 从翠绿到泛黄,每个时间段都有,记录了半个秋季。   它们全都是——   叩叩叩。   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   我推开窗,一只手率先伸了进来, 食指与中指并拢,夹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已经完全是金色了喔。”   ——五条悟送来的。   我接过那枚金叶, 把它夹进了书里。   他送了东西也不进来,就滞在半空中,双手交叠搭在窗沿上、下巴尖抵住自己的手臂,嘀嘀咕咕地抱怨。   “好累啊,花了一整晚把今天的工作处理了大半, 只剩一个疑似假想咒灵的地方了。”   一整晚?   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奇怪的是, 五条悟表现得比我更不解。   他缓缓直起腰、两指捏着下颔, 歪头盯了我好一会儿, 才慢吞吞地开口:“嗯——是呢,的确有别的安排哦。”   紧接着兴致高昂起来,冲我挥挥手, “所以快点啦,我们要出发了。”   “……我也要去吗?”   “对啊。”他理所当然道,“就是专门过来接你的。”   我想了想答应了,把书本放下准备去拿液钛矿石,又被他叫住:“今天就不带它了吧?”   “为什么?”   “唔,今天我们是坐电车。”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有座位的话会很麻烦吧,不扶着的话会东倒西歪啊。”   “不过如果要靠在我身上也没问题哦——”   没多想,我下意识反驳:“不用了。”   五条悟单手撑着侧脸,语气轻松地说:“啊呀,被拒绝了,真可惜。”   尾音微微上翘,丝毫没有可惜的感觉。   没等我说话,他就直接搭住我的肩膀,“那就走喽~”   瞬间出现在高专校门口。   站稳后他就松手了,我往前走了两步,陡然停住脚,想起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电车摇晃的问题。   “怎么了?”五条悟回头问我。   我站在原地,朝他晃了晃手臂:“想到一件事……你来拉我试试。”   他愣了下才走过来,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手臂,随意地往后一带——   没拉动。   “嗯?”他疑惑地偏了偏头,手掌握得更紧些,这次用力往后拉——   还是没拉动。   五条悟:“……嗯??”   “……就是这样。”我平静地看着他,“摇晃的环境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基础能力和念能力相乘以后就是身体力量,虽然我是具现化系,强化身体的念力最多只能修炼60%,可我当初是在瀑布的冲击下修炼的,现在怎么可能被电车的摇晃带倒。   不过……   为什么刚才忘记了?   好像他说了那句话以后,就只是下意识反驳了。   我有点走神,没注意五条悟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真有意思!”   “我要用咒力试试了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附着咒力,嘴角高高扬起,再次握住手臂往后一拉——   咔咔的地面破裂声乍然出现,地面被我踩裂了。   我感觉身体有点动摇的趋势,加大了念力的输出,五条悟发现我加大输出了,同时也用上了更多的咒力,地面破裂声开始持续不断地响起。   在双方的念力和咒力互相抵消以后,就变成了纯粹地比拼基础力量。我的力量是从小实战练出来的,但是五条悟……   他在哪里练出来的力气?   硬生生把我拖动了,双脚陷进地面,磨出一道明显的深痕。   这个人,即使脸上仍然是笑着的,但是用上咒力以后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突然就认真起来了。   就像本来随随便便地在游戏里挂机,结果发现了野外精英怪,果断切回手动模式。   拖拽了大概一米远,他就放弃了,甩了甩手,鼓着脸抱怨:“好累啊——”   我的目的达到了,也顺势收起了力气:“所以说……”   “所以说这样不就好了。”他骤然打断我的话,俯身一把捞住我的膝盖,再飞快直起腰,把我整个人都举起来。   “这样就不需要拖着走了。”   骤然被人举起,我的思维空白了一瞬:“五条悟——”   “听得到噢。”他混不吝地敷衍,二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直接跨出了学校范围。   “……放我下来。”   “欸——好吧。”他老老实实把我放下来,装腔作势地说,“没办法嘛,好重啊,很难把你拉走,只能这样了。”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长长的石梯下方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啊!——五条前辈!还有安娜前辈!”   灰原雄就站在石梯中间的位置,开心地冲我们挥手,身边还跟了个满脸茫然的学生。   “哟,是灰原啊,任务结束了吗。”五条悟早就发现他了,歪着身子和他打招呼。   “嗯嗯,带这孩子好好锻炼了。”灰原把手搭在身旁学生的肩膀上,给他介绍,“这位是五条悟老师哦,是相当厉害的人,也很值得信任,不过经常会找不到人……”   五条悟不服气:“不要说得我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啊。”   灰原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因为七海就是这样说的嘛。”   哦,是七海说的啊,那就难怪了。五条悟释然了。   被后辈无情背刺也毫不尴尬,甚至相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所以校长不是把宫崎也交给你了吗,怎么只有这个一年级的小鬼在你身边?”   一年级的小鬼:(盯——)   “有点带不过来,就把宫崎同学拜托给七海啦。”灰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七海很郁闷呢,不过还是答应我了。”   五条悟立刻鼓掌:“不错噢,你已经学习到当老师的精髓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合理分担教学压力,再给学生安排更适合的锻炼方式,的确是个好老师了,要继续努力啊。”   ——被前辈夸奖了!   “是!我会继续努力的!”灰原激动地握紧拳。   “嗯嗯,那我们就先走了哦~”五条悟心情愉快地摆了摆手,拉着我离开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出于兴奋状态的灰原,不明所以:“这些教学压力……不都是你推给他的吗,为什么他还这么兴奋?”   “哈哈,说明灰原是个好老师嘛,同时也是个可靠的后辈。”   五条悟毫不吝啬对灰原的夸奖,然后提起了刚才的事,“所以我能把你拉走是因为你没拒绝咯?”   我不意外他能想到:“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俯下身来,神色认真:“——能让我再举起来一次吗?”   “……不行。”   “欸~就一次嘛。”   “不行。”   非上班高峰期时段的电车虽然不至于拥挤到恐怖的程度,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五条悟无下限术式的缘故,我们周围多出一圈空间,没有一个普通人发现不对。   车门打开,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   背着挎包的女学生低头摆弄手机,凭着感觉往前挤,在靠近我时被空气挡在外面,以为自己撞到人,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抱歉就往其他方向去了。   我抬眼看五条悟,他唇角轻扬,一只手抓着吊环,另一只手比了个耶的手势,对我说:“不客气噢~”   电车猛地颤动,周围的乘客被掀得踉跄了一下,只有我和五条悟还稳稳地站着没动。   我下意识想抱紧怀里的东西,结果抱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让你拉我以后,忘记回去拿液态矿石了。”   证明了摇晃的环境不能对我产生影响,反而把真正的目的忘了。   五条悟歪了歪头,勾起眼罩一角,露出半片苍蓝的颜色,故意搞怪地冲我眨了下眼睛:“嘻。”   我移开了视线。   以前出门我都会抱着液钛矿石,总觉得已经变成习惯了。可是刚才如果不是电车晃动的话,我都忘记怀里本来应该有个东西在了。   我还以为……我很依赖它……   困惑地拧起眉,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建筑,一幕接着一幕,如同过隙的白驹,转眼就消失不见。   犹豫了一下,我伸出手,轻轻搭在头顶的吊环上面。   这个工具对我没有任何助力,但却带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我在融入这个环境。   ……   古朴的寺院外面罩了一层深灰的帐,把内部和外部分割开来,帐外百米的位置也摆放了几只“施工禁行”的立牌,防止普通人靠近。   进入寺院大门,穿过一条又长又旧的石梯,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明治时期的和式庭院。   庭院中心立了一棵挺拔的枫树,枝条是棕色到棕红的渐变,叶片却是另类的紫红色,窸窸窣窣地缀在树梢。   庭院的角落有一条蜿蜒细道,沿着细道走到尽头,有一段宽敞的木梯,顺着木梯向上来到二楼的观景台。   在踏入二楼的一刹那,整片景致陡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大手强制往后扯了一大截,视野里紫红的枫叶瞬间化为火红。   短短一个跨步,深秋就来到了人间。   二楼是一座亭台楼阁,四角是结实的承重柱,四面则是方形的围栏,上面刷了一层红棕偏黑的植物漆。   四面风景入目的颜色不尽相同,二色交错,东面是艳丽的红枫,南面就是金黄的秋枫,在红与黄的背后插了一抹悠悠的绿色,像是秋景中平添一分春意。   距离我最近的是北面的风景,窗外郁郁葱葱地盛放了一大片绛色绝景,比绯更红,更喧嚣,更鲜艳夺目。   脚下的木地板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远远看过去,金绿红二色紧紧缠绕在一起,在地板上铺成绚丽的光景。   “本来十月份才能看到的,现在还不到时间。”五条悟盘腿坐在中间的软垫上,“没想到这只咒灵有推动时间的能力,让这座寺庙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月。”   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取下来了,那双冰蓝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很漂亮吧?我觉得很漂亮哦!每年深秋都有很多人来这里,我也是第一次独享,说起来算是占了咒灵的便宜啊。”   手肘搭在膝盖上,他单手支着下颔,不紧不慢地开口,“反正祓除诅咒很轻松啦,可以想看多久看多久——我有提前在一家老牌餐厅预订座位噢,味道超赞的~”   我的目光从周围的景致上移开,逐渐染上疑惑:“……为什么要弄这些?”   如果说只有红枫的话,还能猜测是他一时兴起带我来看,就像上次的萤火虫……但是为什么还要专门预订餐厅?   对于我的疑问,五条悟只是抬手揉了揉耳畔被风吹乱的短发,喟叹道:“你自己都忘记了啊。”   他的指尖轻点,在空中划出一个“2”,停顿片刻又划出一个“0”,唇角微勾,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我倏然一怔。   ………什么?   漫天的红枫映入他的眼睛,荡开层层涟漪,那片透澈的蓝就此破碎成数块零散的浮光掠影,从所有角落开始被鲜艳的火红一点点吞噬。   ……   ………生日?   记忆钥匙精准地钻入锁芯,咔哒一声,眼前恍然出现片片凋零的残页。   堆满垃圾的街道,整洁有序的商店;嗓音嘶哑的丧报,恶心粘腻的视线。   最后是从空中飘落的浅蓝色长裙……   突然——   “在想什么?”   手腕被人握住,轻轻一扯就往前跌坐在软垫上,撞入一片绮丽的火红中。   滚烫,炽热,仿佛要烧尽目之所及。   思绪忽然被抹了个干净,陷入短暂的空白,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是五条悟在说话。   “本来准备的是另外的东西,但是这只咒灵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威胁性也不大,我就稍微拖了两天。”   “还算不错吧?我很喜欢这里啊……”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眼里堆满了红色的叶脉,光影交错间看起来像是草莓味的糖果,眼睫阖动时溢出淡淡的甜香。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垂在身前的手虚虚一握,想要抓住能够支撑身体的东西。   ——只抓住了他的手腕。   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我抓住他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骤然凑近几分,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呼吸。   “为什么不说话?”   纯白的眼睫下是一对澄澈的玛瑙红宝石,枫叶的罅隙中依稀能看到一星半点的透蓝。   “五条悟……”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的眼睛变成红色了……”   他愣了半秒,眼里漾出活泼的笑意,脸上也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笑容:“你也是啊。”   理所当然地,对我下定义,“秋天不是就在你的眼睛里吗,棕红色的,装满了枫叶的秋天。”   我微微睁大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语气惊讶道:“是吗……我也是吗……”   “当然是了。”他肯定地说,忽然视线转向寺庙的后门处。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   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古朴楼阁变成一条又长又宽的石板路,瑰丽的红枫洋洋洒洒地铺在石板路上。   鲜绿的苔藓覆在石阶缝隙,红绿交错的视觉冲击让表层的赤红更加浓烈。   重重叠叠的枫叶堆在地上,脚踩下去带起清脆的轻响,远看仿佛一张柔软的红毯,温柔地落在漫山遍野。   耳畔掀起一缕清风,五条悟踩着堆叠的红枫闯进了那个鲜艳的世界,深黑的身影矗立在朱红的风里,那张精致的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里,是一个特别的交叉点哦。”   这样说着,他往后跨了一步。   山野间顿时发生剧烈的颤动,道路尽头赫然出现一只形状怪异的诅咒,浑身长满了尖锐的倒刺,正面向五条悟的方向试图冲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跨了一步,那只诅咒又停歇下来,渐渐隐没在飘落的红叶里。   “很神奇吧——就像有一条分界线,一旦跨出那条线就会激活诅咒。”   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发现,同时脚下不停地跨出、收回,反复激活那只诅咒,整片大地持续不断地发生高强度震动。   “哈哈,超有意思啊。”他直接玩儿起来了。   漫天的红枫纷纷扬扬地倾洒下来,落在发间,耳畔,眉梢,长睫,最后留在我的眼里。   一枚红叶飘到我的眼前,我抬起手,它就温顺地躺进了掌心。   捏着叶柄,将枫叶挡在眼前,叶片脉络的罅隙中透出微弱的光线,隐隐能看见一抹耀眼的白,在这片赭红的世界里成了唯一的亮色。   忽然,一声狂乱的嘶吼响彻云际,大地的震颤停止了,异形咒灵愤怒地从道路尽头冲刺而来。   “——欸?”   五条悟慢悠悠地收回脚,但这次那只咒灵并没有消失,反而看起来更愤怒了,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唔,看来是生气了啊。”   他不慌不忙地拂掉身上掉落的红枫,懒洋洋地看着咒灵冲来的方向,语气里带了点略微的责怪意味。   “真小气啊。”   说话的短短几秒间,咒灵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缀满尖刺的利爪在向他挥舞的刹那——   被咒力拧成了残渣。   突然,化为残渣的诅咒浑身剧烈膨胀,再猛地爆炸开来,火光立刻包裹了五条悟。   咒灵死亡,它制造的错乱就消失了,所有被强行往前拨动一个月的时间全都回归原位。   须臾间,地面上染红的枫叶纷纷凋零消失。缀在树梢的红枫如同被泼了一盆水的画作,鲜艳的颜色通通褪去,回到了它本应有的淡红。   “咳咳咳……”爆炸掀起的尘土里,五条悟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他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挥开翻腾的灰尘,“怎么这么多灰……”   我摊开手心,里面静静躺了一枚鲜艳的红枫,上面包裹了一层薄薄的念力。   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保存成功了。   “五条悟。”在他抬眼看过来时,我捻起那枚枫叶,竖着举起来,“你看。”   柔软的日光洒在那片红枫上,叶芯的脉络渗出丝丝缕缕温暖的金光,勾出灿烂的弧度。   真神奇。   我现在的心情极其放松。   秋风渐起,原本乖顺披在后肩的长发被带得四处乱飞,有几缕贴到了我的脸上,细软的发丝勾得面颊痒痒的。   我不在意地用肩膀蹭了一下,等五条悟走过来后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红枫:“我把它留住了。”   可是他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我手中的枫叶,就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了。   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十几秒,微风拂起额前的碎发,挡住了视线。他眉梢轻挑,五指舒展开来,懒懒地搭在发间,往后一抹。   闪着银光的白发从指缝间飞速掠过。   “你笑了。”他笃定道。   我微微一怔,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是真的。   脸上的笑意极淡,仿佛转瞬就要消失了。   但是真的笑了。   “已经很久没笑了啊。”   五条悟稍稍倾身,手从发间放下,缓缓靠近我的侧脸,连带着那身深色的制服也越靠越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领口的漩涡纽扣。   我以为他会碰到,但是没有。   那只手停在了我的耳际。   距离很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热意,手指触碰鬓发时牵起细微的酥麻痒意。   “再开心一点吧。”   长长的眼睫半阖,璀璨的湛蓝色光芒通通被掩盖在眼帘之下,只余边缘半抹深邃的幽蓝。   秋日暖阳,他的周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边,在这片模糊朦胧的光晕中,我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   稍纵即逝。 第69章 晚冬08   玻璃橱窗上贴着浅色的磨砂图案, 繁杂花纹绕着边缘线走了整整半圈,最后在左上角翘了个小尾巴,列出饮料的热销新品。   窗外乌云密布, 深灰中糅了几许靛青蓝, 一团又一团, 厚重地堆积在屋顶上空,飘渺如柳絮的雪花纷纷扬扬从云层里倾洒下来。   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靴底踩上去嘎吱作响, 一眼望去, 天地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两旁树木的枝条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只扫一眼便觉得浑身都有说不出的冷意。   凛冽的寒风争先恐后地往脖子里钻,路边的树木不时簌簌往下抖着雪粒,来去匆匆的行人不得不裹紧了毛绒围巾, 遮住所有缝隙。   啪嗒。   塑料宽盘被人轻轻放置在桌子上。   “这家店新推出的冬季奶茶,味道还不错。”女人把一杯热腾腾的饮品放在我面前, “试试看吗?”   杯口氤氲的热气缭绕而上,模糊了女人的面容,又缓缓融进空气里。   我捧起奶茶,热量瞬间传递到手心。   轻轻抿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口感恰到好处, 咽下去后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暖呼呼的。   递给我奶茶的女人正等我发表饮后感, 我看向她, 诚实地说:“很好喝, 谢谢多美。”   她拉开椅子坐下, 眉眼好看地弯起来,搞怪地冲我眨了眨眼:“不要这么客气呀。”   下野多美,当初因为听从命令把我送到咒灵诞生地而痛苦的好人, 事后转职去做了专门监测诅咒的“窗”。   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她的状态总会比前一次见面时更饱满,新生活给她带来了好的变化。   这次也不例外。   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质。   说起来,这还是我回到咒术世界以来,和她第一次见面。   下野多美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热饮滑过喉咙,藏匿在身体各处的寒意立刻被驱得干干净净。   “啊,活过来了,今年气温太奇怪了,才十二月就开始下大雪。”   “十二月份下雪很少见吗?”   “嗯,在东京几乎没见过,更别说大雪了。”她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今年是第一次。”   然后双手托着脸,手肘支在桌面上,好奇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坐在房顶呢?”   她问的是之前见到我的时候。   那会儿她正要把整理好的资料送到夜蛾校长的手里,途径宿舍楼时不经意地抬了下头,正好看见我坐在房顶的边缘,双腿荡在外面晃悠。   其实在她进学校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本来没打算打招呼的,但我没想到她会抬头,还跟我视线对上了。   “吓了我一大跳啊。”下野多美幽幽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要掉下来了。”   我想了想那个高度,“掉下去也没关系,踩着窗台可以借力,很轻松就能落地。”   下野多美:“嗯?!这样吗……”   我点点头,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热奶茶,满嘴都是奶香味,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坐在屋顶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雪花落下的样子,我很喜欢。”   最开始是像白糖一样的雪粒,后来雪下大了,就变成了大片的雪花,漫天都是飘飘扬扬的鹅毛。   “我在家乡也会这样的。”   流星街偶尔也会下雪,但是污染严重,落下的雪花总是灰蒙蒙的,不如这里的雪干净纯白。   而且因为是难得的水资源,会有人专门收集起来用于生存,也见不到像这样粉妆玉砌的场景。   就好像世界都被洗净了。   下野多美惊讶地问我:“不会吓到别人吗?就算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刚发现的时候也吓到我了啊。”   我被问得愣了一下。   ……吓到?   试着想象了一下流星街人被吓到的样子,发现完全想象不出来。   “不会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没人会关心的。”   如果坐在路边说不定还会惹人看上两眼,但是坐在屋顶上,就和坐在垃圾堆上一样正常,没人会去在意。   不过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柔软下来,还向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下,没有躲开。   然后,她摸了我的脸。   比黑曜石还要澄澈的眼里盛满了温柔。   像个可靠的大人那样,轻声对我说:“我会关心啊……房顶风很大,也没有遮挡雨雪的屋檐,很冷的。”   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我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清楚地在里面看到了和怜爱相差无几的情感。   ……   她误会了。   现在在她的心里,我大概已经和小可怜划等号了吧。   我平静地想道。   下野多美对我心怀愧疚,本性的善良让她每次见到我都会下意识担任照顾者的角色,仿佛成了她的责任。   她的关心不是假的。   但是不适合我。   我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所以不会关注。”   ………   一腔怜爱不幸错付。   下野多美:“……不管,反正就是会冷。”   忽然,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本来在触碰我脸颊的温暖立刻褪去了,拾起了那只手机。   “宏树?……嗯?你在等我吗?……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她的表情很快从疑惑变为担忧。   挂断电话,她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安娜,我得走了,男朋友忘记带钥匙,结果被关在门外了。”   我晃了晃空掉的奶茶杯,杯壁还有温温的余热:“嗯,我也准备走了。”   离开前我又点了一杯相同的热奶茶,甜度选了最高,装在保温袋里带走。   “是打算带回去喝吗?”多美问我。   推开店门,一股冰冷的空气骤然袭来,里面还夹了几粒小巧的雪花。   我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短短几秒,小雪花已经被体温融化成了水露,徒留一阵刺凉。   举起手背贴了一下之前被下野多美抚摸的侧脸,原本感受到的、源自她掌心的温暖,已经被冷风全部刮掉了,只剩阵阵凉意。   重新把手放在保温袋上,热奶茶的温度被牢牢隔绝在里面,从外部只能隐隐能感受到些许热度。   听到她的疑问,我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应该不会带回去。”   离开饮品店我们就走了不同的方向,分别前她问需不需要开车送我一程,又打算把雨伞给我,我都拒绝了。   天色渐晚,即便是寒冷的天气也阻止不了城市的热潮,中心街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亮如白昼,越往外围走那些耀眼的灯光越少。   又走了一段路,一架路灯矗立在道路边缘,不远处有一张长椅,上方装了一面遮挡雨雪的矮檐。   我在长椅前坐下,略一低头,头发上的积雪立刻簌簌洒落下来,与纯白的大地融为一体。   斜前方的路灯投射出一圈暖黄的光晕,雪又变得更大了,从暗处经过光晕时显得格外清晰,翩跹如柳絮,轻飘飘、慢悠悠地坠落。   如果全速赶路的话只要几分钟就能回到高专,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动,斜靠在椅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光晕下翩然起舞的雪花。   远处忽然响起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我的背后。那道声音倏地停下,紧接着挡风的塑料板被人咚咚敲响。   “我说——”来人拖长了嗓音,语气疑惑,“躲在这里吹风很开心吗?”   他从背后绕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双手朝后架在椅背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怎么不回去?”   我转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把怀里的保温袋递给他:“这个给你。”   “……给我的?”五条悟颇为意外地接过去。   “味道还不错。”   他从保温袋里拿出热饮,翘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欸~这么肯定我会来吗,如果我没来那不是白买了吗。”   我放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淡淡说道:“没关系,我也可以自己喝。”   “明白了,是一边失望一边喝掉对吧。”五条悟胸有成竹地总结。   我试想了一下那种情况,否认了他的猜测:“……不会很失望,但我大概不会再买了。”   “噢,那你这次为什么要买?”   “……想买就买了。”   五条悟直接把吸管插.进杯口,咬着吸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嗯——是吗?知道了。”   两秒后,他把吸管吐出来,歪头看我:“这个甜度正合我口味啊,不过你喝不了这么甜吧。”   “所以,你说的自己喝——”   “偶尔也可以喝。”我打断他的话,不等他开口就说道,“我要回去了。”   我率先起身走在前面,五条悟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出声道:“——真的吗?我不太相信啊。”   “你明明从来不吃这种甜度的东西。”   “不要故意逞强啊。”   语气懒洋洋的,却又依稀能听出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话好多。   我站住脚回头看他,正想出声反驳时,对街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爸爸~”   闻声看去,大概五岁左右的女孩扑住父亲的腿,蹲在地上大声撒娇:“背我嘛。”   “不行,你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走路。”父亲举着伞,用那条腿拖着她往前走,不肯妥协。   “不,不,我还是小孩子。”   他们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父亲无可奈何地蹲下.身,“那你要好好撑伞哦。”   “嗯嗯。”女孩攀住父亲的背,双手用力举起伞,但因为力气不够的缘故,整把伞总是东倒西歪的。   父亲似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长叹一声:“好了,我们肯定会被淋湿的,回家妈妈要教训了。”   “哈哈哈哈哈……”小女孩乐不可支。   他们越走越远,两个人的影子在暖黄的路灯下拉得又长又细,最后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了。   直到他们的谈话声小到听不清、又消融在风里,我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什么也没做。   落在我身上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被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五条悟走上前来,垂眸看着我,眼里没什么情绪。   我轻声开口:“真好啊……”   仰起脸对上他的视线,心里泛起淡淡的涩意,发自内心地说,“五条悟,我好羡慕她。”   这一刻连风声都悄然消弭了,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的树枝不断向下弯折,雪粒顺应重力簌簌下坠,落到地上溅出纯白的花。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握着奶茶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暖热的杯壁贴上了我的脸,瞬间传递过来的热意让我下意识一怔。   “没必要羡慕小鬼。”五条悟弓下腰,不紧不慢地开口,“这种小事,我也可以。”   ……   ……什么?   我微微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等了好几分钟,又有一根树枝被雪压弯了腰,大片积雪噗地砸在地上,他也没有收回那句话,反而又问我:“怎么,不相信么?”   ……   ……不相信吗?   我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闷闷的涩,又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索性故意顺着他说:“那你蹲下。”   没想到他直接把奶茶塞给我了:“帮我拿着。”   然后屈膝蹲下,“上来。”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真的蹲下去了,抱着奶茶站在原地犹豫。   “快点啊。”五条悟冲我勾了勾手,“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敢做了么?”   “……谁不敢了。”我怀着无比奇怪的心情伏在他的背上,在他起身的瞬间,视线直接拔高了一大截。   以前有这样过吗?   好像没有。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感觉自己有点僵硬,五条悟估计也察觉到了,嗤笑了我一声:“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有无数条借口从我心里掠过,随便说一个就好,反正他也不知道真假。   小巧的雪花从空中落下,又被无下限挡在外面,积成小股的雪堆在空气里,被咒力一搅就轻飘飘地散了。   雪白的短发随着前进的步伐上下浮动,柔软又温顺,时不时触碰到我的指尖,泛起细微的痒意。   我垂下眼帘,行走间能看见高领下一截好看的颈项,鬼使神差地低声说道:“……有一点。”   五条悟大概没想到我会承认,脚步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那再多几次就不会怕了。”   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   我想要的东西,如果是自己凭实力抢来的,那我会拼命把它搂在怀里,谁也夺不走。   但如果是它自己主动跑到我面前……   我反而不敢要了。   我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六角形的晶状体轻盈剔透,洋洋洒洒地从黑夜中飘落下来,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纯净透明。   不经意间,视线的尽头有一座高大的电视塔,顶部亮着温暖的灯光,在黑夜中像一粒柔和的光点。   “五条悟。”我指了指那座电视塔,“我想去那里。”   他“啧”了一声,抱怨道:“你把我当交通工具了么。”   虽然话这么说,下一秒我们还是出现在那座电视塔的顶部了,上面有一个大型平台,周围是一圈是防止掉落的铁栏杆。   我从他背上跳下来,跑到平台的边缘坐下,这个视角能清楚地看见夜晚东京都市圈的花攒绮簇。   “来这里做什么。”他在我旁边坐下,无聊地扫视了一圈,“你喜欢看这些?”   说着指了指下面那些亮眼的霓虹灯。   我摇了摇头,看着天空:“我喜欢高的地方,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雪花的形状。”   “嗯?”   “它们很漂亮……晶莹剔透,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我把视线转回他身上,犹豫着想伸手碰他的眼罩,但伸到一半又开始退缩。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想碰就碰。”   “……”我被他带着往上移,顺势勾住他的眼罩,慢慢把它摘下来,“你的眼睛最漂亮。”   “我知道——”五条悟睨了我一眼,慢悠悠地接话,“按你的说法,像液钛矿石。”   “那是以前了,我不是说过吗……”   我松开手,眼罩立刻被风吹走了,在空中翻转着飘向远方,“……你是独一无二的。”   四周突然静寂下来。   徐徐微风掀起他的额发,那双明澈得胜似清泉的眼睛彻底暴露出来,正安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塔顶微弱的光线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表情,没法看清他眼里的神色。   ……他在想什么?   我有点走神。   忽然,那张精致的脸凑近些许,那对苍蓝色的眸子瞬间更清晰了,洇出几缕深幽的黛蓝,里面隐约浮动着我无法形容的情绪。   像消融的冰雪,又像跳动的火焰。   冰冷而热烈。   明明还有一点距离,我却感觉他的气息几乎已经压过来了。   五条悟挑起唇角,纯白长睫下的双眸明亮澄澈,眼神仿佛一枚小巧的钩子,不轻不重地勾着心弦。   风声渐歇,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他掀开眼帘,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   “要亲吗?”   我愣了一下,呼吸骤然停顿。   澈蓝的颜色在我的眼里不断靠近,气息也越来越近,无下限被关掉了,我甚至能看见纯色雪花飘在他的发间,被银白的发色衬得更加透明。   突然,一粒冰冷的雪花摇摇晃晃落到我的鼻尖,小心翼翼地躺在上面,冷意立刻浸入肌肤。   他的动作顿了顿,半阖眼睑,忽地抬高了下颔。   下一秒。   温热的呼吸落在了我的鼻尖。   须臾间,我屏住呼吸,瞳孔轻微颤动,柔软的触感在心间盛放出绚烂的焰火。   又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朵冬夜的花,稚嫩地摇曳着,轻飘飘的,微弱又清晰。   脆弱的雪花瞬间被呼吸融化,化作湿润的水汽停留在肌肤上面,又在顷刻间被带着热意的气息全然包裹。   几秒后,五条悟退后了,微微垂眸,对上我的视线。   “闻到了吗?”   冰冷的风雪在这一刻同时销声匿迹,黑夜与灯火也隐没在混沌的思绪里,唯有他的双眼无比清晰。   “糖和蛋糕的味道。”   那双眼睛里,苍穹的浅蓝与深海的黛蓝交接相融,仿佛有天边的星辰坠落进去,碰撞出璀璨动人的极光。   盛大又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在安娜宝贝的观念里,糖果和蛋糕的味道=悟猫猫的味道 第70章 晚冬完   耳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 像是金属铮鸣的响动,连风声都悄然消失了。   身侧的景象逐渐失焦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飘渺的雾。   [闻到了吗?]   温软的触感再次浮上心间, 我移开了目光, 略微失神。   我……闻到了……   萦绕在鼻息间的淡淡甜香, 比春日的柳絮还要柔软。像是奶油蛋糕,又像是我最喜欢的糖果, 实际上却是五条悟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退开了, 我的鼻尖还残留着湿润的热意, 在寒夜的空气中逐渐冷却蒸发,最后只剩下刚才那抹轻微朦胧的触感。   就像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视。   ……   ……珍视?   我一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明明不可能出现的词。就在想到它时,心脏竟然轻轻抽痛了一瞬, 尖锐极了,顿时攥紧了我的呼吸。   ……不可能。   下意识否认了这个想法, 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撞入了他的眼睛,窒息感悄无声息地从胸口蔓延开来。   我看见……极光坠入深海般的眼里。   瞳孔边缘的幽蓝是万米深海下的暗流,在虚无空旷的汪洋里翻涌穿梭,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   忽然,携着星辰的光出现了, 它们坠入大海, 碾过诡谲的暗流, 划出一条通往新生的光路。   可是, 在看见他眼中晶亮的瞬间, 我仿佛被涌来的孤寂黑暗所浸没,手脚也被暗流箍紧。   浮不起来,挣脱不开, 只能深深陷落进去。   须臾间,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静谧被剥离出去,我又听见了裂痕的声音,像极了金属或者玻璃的破碎。   五条悟眼里的暗流翻涌而出,在四周卷起看不见的怒涛,顷刻将我全然淹没。   赖以生存的空气被剥夺,窒息感排山倒海地涌来,试图把我溺死在这片无形的骇浪之中。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在狭窄的天台边缘摇摇欲坠。   视线慌乱地到处寻觅,想要找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胸口的窒息感更加强烈了,就像下一秒就要真的溺死在这里了。   “怎么了?”五条悟抓住了我的手。   就在他抓住我的瞬间,原本紧紧包裹我的窒息感猛地退却,新鲜的空气源源不断进入我的肺部。   但是胸口仍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沉闷感,呼吸时从心底带出一阵酸涩的、密密麻麻的痛,比针扎还要难受。   “五条悟……”我看着他,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心有余悸地说,“我要淹死了,差一点点……”   他没听清,凑近了几分:“什么?”   心口的那股酸涩快要爆炸了,五脏六腑都被传染上了慌乱的痛意,我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你的眼睛——”   那双藏匿了深海的眼睛正安静地看着我,骤然拔高的音量又不由自主地降低了。   “我喘不过气……”   陌生的窒息感让我异常烦躁,我不愿意去想为什么它在五条悟抓住我之后就消失了,仿佛只要我不去想,答案就不存在一样。   但是——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个答案就藏在我的心底,已经快要破土而出了。   寂静的环境下,急促的心跳声重如擂鼓,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莫大的恐惧。   “不要再看我了……”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退缩,“五条悟,我喘不过气……我要淹死了……”   可是,他居然笑了。   就像是冬季里盛放的烟火。   他先是一愣,随即勾起唇角、弯腰靠过来,手指抵住额头,低声诱哄:“再说一次吧,我想听。”   我心里的退意更重一分,连目光都开始颤动了:“五条悟,我差点……”   忽然,熟悉的甜味扑鼻而来,深色的制服来到我的面前,眼前陡然蒙上一片阴影。   他的手臂勾住我的肩膀,欺身覆了上来,未完的话被他俯身吞了进去。   呼吸顿时充斥了五条悟的味道,我近乎惊愕地睁大了眼,视线里尽是纯白的鸦羽般的眼睫。   思绪登时被搅成一团乱麻,又被一把名叫五条悟的火焰燃烧殆尽,我几乎都忘记自己想要逃避了。   后背抵在铁制栏杆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它的冰冷,但肩头被人握住的暖意又持续不断地传递过来,顺着臂膀流向全身,整个人都如同浸泡在微暖的春日里。   裹着甜腻的温软像软绵绵的布丁,轻轻咬一口就能裂开。而现在,那只糖果和蛋糕味的布丁就在我的唇边。   “老是说这种话……”五条悟稍稍退开几分,嘀嘀咕咕地推卸责任,“那就不能怪我了啊。”   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带起一丝半缕的酥麻痒意,我忍不住想伸手挠,结果刚好碰到了他的嘴唇,温热又柔软。   我像是被烫到那样猛地抽回手,连脸上的痒意都忘记了。他似乎笑了一下,再次贴了过来。   攥住衣服的手指被他掰开一点缝隙,然后把自己的五指挤了进去,最后扣住我的手。   我的小腿悬在空荡荡的天台边缘外,上半身被人按在怀里,挡去了所有寒冷。   焦虑的情绪奇迹般地平缓下来,连带那股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和退缩也潮水般褪去了。   身体被桎梏在深色制服与栏杆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呼吸交融,紧密地粘在一起,逐渐呷出一丝半缕的甘甜。   鼻尖时不时触碰到他的脸颊,思绪仍旧是一团乱麻,总是要半秒后才能反应过来。   ……五条悟的脸也是冰凉的。   我后知后觉地想。   “不会淹死的。”五条悟忽然出声,嘴唇嚅动时像在轻轻地摩挲,让我想起了一种依靠亲吻释放毒素、捕杀猎物的鱼类魔兽。   “我会拉住你的。”他的鼻尖靠近我的脸,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可他做的很自然,“这是承诺。”   我的呼吸微顿,没有说话。   “不愿意往前走也没关系。”他就像是已经猜到我的反应了一样,漫不经心地抬手抚过被风吹乱的耳发,“站在原地就够了。”   遮蔽轮月的云层终于飘散开来,清浅的月光洒在他的发间,泛起粼粼的波光,比月色本身更加令人目眩。   五条悟单手支着下颔,另一只手握紧了我的手。语气懒洋洋地,却不容置疑。   “我会过去的。”   ……   那天大概是整年最冷的一天了,自那以后逐渐暖和起来。虽然还是冬天的气温,但是再也没有下过雪,树枝和屋檐下也不再有透明的冰凌。   我偶尔会离开高专,找一家饮料店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街道上拥挤来往的人流。   有时很早就会离开,有时晚上才会离开。   从市中心回高专的路线有很多条,今天我选了一条以前从未走过的路线,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进人流量较少的街道,街尾有一家装修古老的店铺,看起来像书店,走近才发现是私人影院,属于专门放映电影旧作的名画座,每天都会播放两部电影。   本来打算离开的,可是今天放出的海报我有一点好奇,是立于海边的一道孤寂背影。   于是我进去了,选了一间单人放映室,整个人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等待影片播放。   这部电影的画质很一般,但即便如此,我仍能从主角的身上看到一股怪异的既视感。   他就像一具脱离了灵魂的躯壳,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工作,行尸走肉地活着。   这是现在很多人对外的生活状态,太正常不过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他身上看到既视感,心里忍不住漫出焦躁的情绪。   主角得知了哥哥的死讯,那张宛若死水的脸终于浮出些许波动,但又很快变回了麻木,并且拒绝回到家乡照顾自己的侄子。   就在我开始觉得无聊时,主角亲手挖开了回忆里腐烂生疮的伤痛。他无法面对过往,在家乡他因为粗心引发了火灾,害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   平静的表面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当他在回忆里心如死灰地举枪自杀时,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看到既视感。   他的躯壳活着,灵魂已经死去了。   就和我当初一样。   电影还在继续,他最终还是为了侄子选择回到家乡,并在侄子的陪伴下露出了整部影片的第一个笑容。   按照传统HE的结局来说,他们会互相陪伴着一起走下去,主角也迟早有一天会走出来。   但是没有,他最终崩溃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首过去,就连歇斯底里的发泄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电影的最后,他流着泪对侄子说。   *“I 't beat it.”   (我走不出来了)   ……   这是一部很压抑的电影,主角的人生可以算是和我重合了一部分。所以当我看到他放弃与自己和解时,非常能够理解。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被他感染,也许会再次陷入崩溃,或者又大哭一场。   可是都没有。   我甚至能很平静地看待电影里的剧情发展,从主角恍惚的精神状态到隔绝外界的悲伤,再到放弃拯救自己的绝望。   最终他决定独自活在过去。   电影此时已经开始播放演员表了,漆黑的背景映出我苍白的脸。   ……该离开了。   可我一点也不想动。   我觉得好累,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了。   心里的伤口被重新挖开了,空荡荡的,稍微动一下手指都会出现一股绵长的疼痛。 第二部 电影是喜剧片,搞怪的画面伴随着荒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尖锐而吵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看电影的不应该是我,是画面里的他们才对。   他们正看着我哈哈大笑。   而不是我看着他们。   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我晃了晃神,才伸手去拿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在干嘛~”   听到五条悟声音的瞬间,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了。看电影的时候没有哭,听到他的声音却哭了。   “安娜?”   没得到回复,他又叫了我的名字。   “……在。”   “你哭了?”他立刻听出来了。   我没有回答,最后看了一眼电影画面里怪诞的喜剧小丑,起身离开了这里。   手机那头是五条悟滔滔不绝的声音,一边说“没有我在果然不行啊”,一边又问“为什么哭是哪里不舒服吗”。   踏出影院大门时我就看到他了,他就站在街道的中间位置,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没有墨镜也没有眼罩,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对我比了个wink。   天清气朗,风也温柔,耳边的听筒里还有他故意拉长的尾音:“惊喜吗——”   我大概是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流泪,胸口那股钝痛突然变成了浓烈的悲伤,几乎立刻淹没了我。   五条悟看见我哭了,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正打算走过来时,我拦住了他:“……我过来。”   他倏地停住脚步。   眼前的视线是一片水蒙蒙的模糊,我再次无声地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我要过来。”   我迈出了第一步。   没有幻觉,也没有可怕的东西,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我干脆跑了起来。   寒风迎面而来,周围零散的行人全都被我抛之脑后,朦胧的视线里只有那抹亮白色,比茫茫大海上的灯塔还要耀眼。   咔嚓咔嚓的破裂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身上片片剥落,和逃避与痛苦一起凋零成残破的碎片,被冬日的风卷向远方。   随着碎片的剥落,我与外界的隔阂正在逐渐打破,世界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天边翱翔的飞鸟,鳞次栉比的建筑,往常注意不到的东西终于进入了我的视线。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心里的悲伤反而越来越沉重,就像是粉饰表面的假象被通通打碎,掩埋在下面的快要腐烂的疮痍彻底暴露出来。   跨过漫长的悲伤,踩着最后一阶砖块,朝着他大大张开的双手扑进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放肆地痛哭出声。   不是无声流泪,更不是小声啜泣,而是彻底放开了嗓子、用几乎要把所有悲伤都倾倒出来的力气,崩溃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彻底底地为了宣泄而哭。   我抽噎着,额头死死抵在五条悟的胸口。   “我、我知道的——”   “我其实知道的——”   能见到安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我只是固执地守着那一丝渺小的希望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现实。   我应该往前走的。   可我又抱着美好的回忆,不肯往前走。   我是个胆小鬼。   害怕前面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选择了躲在壳里。   但是……   但是——   我哽咽着抬起了头,终于承认了自己从前的逃避:“我、我该往前走了——”   眼前氤氲的水雾让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出五官的轮廓。   五条悟揽住我的肩膀,阳光从他的侧脸倾洒下来,声音低沉,仿佛都染上了暖意:“嗯。我会带着你走的。”   天空透蓝高远,薄薄的浮云流动,光秃秃的枝头冒出一星半点的嫩芽,它们都在朝着春天不断靠近,期望有朝一日能开出灿烂的花。   ……   我现在。   可以试着往前走了。   因为有人对我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往前走,可以站在原地,等他来找我。   ……   我应该往前走了。   我要……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原台词,安娜宝贝当初的表现我就是借鉴了一点里面的男主…… 第71章 尾声01   宫崎阳太,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二年级的学生,在初春的某个早晨,被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白毛教师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哟!优秀的五条老师回来了喔~”   一边高兴地打招呼一边把学生薅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哈哈, 窗户没关哦, 很轻松就进来了。”   ……居然还笑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宫崎死死抱紧被褥,不肯被他拉出去:“我在放假啊!放假!不要随便打扰别人睡觉啊, 这是我的休息时间!”   “年轻人不要死气沉沉嘛~这么好的天气拿来睡觉不是太浪费了么。”五条悟竖起食指摇了摇, 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要去祓除咒灵才有意义啊。”   “不要!我只想睡觉!”   五条悟叹了口气,假装抱怨:“真是的,实力变强了就开始不尊敬老师了啊,这样不行哦。”   ……可是你根本就不值得尊敬啊!   宫崎丝毫不妥协:“现在我正跟着七海先生学习, 就算变强也跟老师你没关系吧!”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所以其实是在撒娇吗?生气我之前把你拜托给别人了?”   宫崎阳太:“???”   宫崎阳太:“我没有撒娇!”   “好吧, 好吧,身为我亲爱的学生,偶尔撒娇一下也没关系啦。”   “——都说了我没有!!”   最后还是被这个无良教师拉出去了,宫崎满脸不高兴地跟在后面,浑身都是低气压。   五条悟回头看了一眼, 拍了拍手把宫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开心点嘛, 好不容易见到可靠的五条老师了, 难道不觉得感动吗。”   宫崎露出一对死鱼眼:“嗯, 超级感动。”   五条悟:“可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哦。”   宫崎低着头, 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因为没有好不容易啊,又不是没见到。”   “欸——什么时候?”   “……就是去年啊,夜蛾校长办公室。”宫崎阳太说, “七海先生进去汇报任务了,我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发现老师你也在里面。”   白毛教师沉思片刻,果断出声谴责:“既然发现了都不主动跟老师问好啊,太过分了。”   ……?   无力感瞬间涌上来:“老师,闯进别人的谈话现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唔,是吗?”   “没错。不过老师是没办法理解的吧,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去。”   五条悟品了一下这番话,觉得哪里不太对:“嗯……总觉得你在嘲讽我啊。”   宫崎打死不承认:“绝对没有。”   五条老师哼哼笑了两声,没再追究,双手插兜随意地走在前面,一头耀眼的白发在风中张扬起舞。   宫崎阳太慢吞吞地踩在老师的影子里,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事。   就在他发现五条老师在校长办公室的两天后,他就得到了参与二级咒术师考核的批准,而在这之前他一直都被压着无法通过考前审核。   那时候他一下就明白是五条老师帮了忙。   尽管这个笨蛋老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还把他推给了其他老师,自己又以有更重要的事为由整天跑得不见踪影,但是宫崎并没有真的生过气,刚才会不高兴纯粹是因为起床气。   七海先生和灰原老师都提起过,虽然五条老师表面上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模样,但深处又有什么在悄悄发生改变了。   说起来,七海先生还希望五条老师能就此长大一点,变成一个令人尊敬的前辈,不要整天都那么幼稚。   不过——   宫崎看了眼自己一个人哼歌也能开心起来的五条悟,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来看,七海先生的希望大概要落空了。   忽然,五条悟停住脚步:“阳太先在这里等一下噢。”   ……嗯?   宫崎阳太这才注意到他们走到教师宿舍区域来了:“老师你把什么忘在宿舍了吗?”   “嗯嗯,女朋友。”   “……真的吗!?”   一年多以来宫崎经常跟着七海建人出差,呆在学校的时间比较少,一个月大概只有三四天,但是全部算下来也有四十几天了。   然而他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陌生女性。所以,老师口中说的住在教师宿舍的女朋友,莫非……   “当然是真的了。”五条悟理直气壮道。   宫崎持怀疑态度,毕竟有部分人喜欢把纸片人或者养的宠物称为女朋友。   虽然觉得自家老师应该不属于那部分人,但他还是迟疑着问:“……是真实的人类吗?”   “………”白发男人缓缓转回头,“?”   急风扑面,五条悟登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两指捏着下颔,脸凑得极近,拉下眼罩惊叹道:   “没想到阳太居然能问出这种可怕的问题啊。你很有经验吗?买过吗?”   什么?买什么?   宫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在碰到五条悟揶揄的眼神后瞬间明白了,脸顿时涨得通红。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这也不是可以和未成年学生讨论的话题吧!”   “什么啊,这不是立刻就懂了吗。”五条悟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现在的男高中生……”   然后不顾宫崎抓狂的眼神,悠哉悠哉地转身朝宿舍大门走去。   可恶,这个失德教师——!如果有一天他决定判出咒术界去当诅咒师,绝对和这个笨蛋老师脱不开干系!   宫崎阳太愤愤不平地蹲在树下。   忽然,宿舍楼上传来开窗的声音,宫崎下意识抬头去看,瞳孔骤然放大。   ——有人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了!   那个人踩着各层的窗沿飞速下落,两秒就稳稳站在地上,下一秒五条老师也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总喜欢这样跳下来啊。”   跳下来的那位女性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抬起脸看着五条老师,深棕的眼眸在阳光下像琥珀的颜色:“因为很方便……”   这个长相好眼熟……   宫崎在记忆里仔细搜寻着,猛然想起五条老师曾经给他看过的手机照片,里面那个女生!   ——居然是真的女朋友!?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五条老师很自然地抬手勾出了她缠在一起的头发,似乎笑了一下,“这里也乱了。”   女生还特意把头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一点也不担心五条老师在她的头发上乱来。   ……   恐怖的是,他居然真的没有乱来!   宫崎:“……?”你谁啊??   还没等他震惊结束,五条老师就好心情地冲他挥了挥手,说:“看!——是真实的哦!”   ……哦,果然还是笨蛋老师没错。   宫崎:“……”   宫崎:“您好,我是宫崎阳太,二年级的学生。”   女生的视线看过来:“你好,我是安娜。”   “好,自我介绍完毕!”五条老师的头忽然凑了过来,振振有词道,“现在就出发吧,今天的任务很重要哦!”   宫崎麻木脸:“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很重要的任务’是我今天早上才临时知道的?”   “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五条悟口中的重要任务,是市郊一间私立高中因为嫉妒而产生的诅咒,也幸好今天是放假时间,没有引发恐慌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周围没有蹲守的“窗”,也没有辅助监督,连帐都是宫崎阳太自己下的。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   他满腹狐疑地独自进了教学楼,然后就被突然钻出来的一级咒灵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是一级咒灵啊!!   走廊太窄了,不适合他的战斗方式,很容易大面积毁坏建筑,所以他打算绕到空旷的地方再对付它。   宫崎急速窜到走廊的拐角处,手掌倏地紧捏成拳,等那只咒灵追过来的瞬间,猛地一拳砸在它的脸上!   哗啦——   玻璃破碎开来,还夹杂着咒灵愤怒的叫声。   周围窸窸窣窣冒出了大小不一的低级咒灵,像蚂蚁一样飞快地朝他涌了过来。   被狠狠打中脸的咒灵速度骤然加快,直直冲着宫崎扑了过来,扭曲的肢体包裹住他的躯体,用力锁紧。   咔嚓咔嚓。   宫崎的躯体逐渐僵硬石化,碎成粉末散在空中。   而他的本体已经快速地跑到了天台,解开背上的刀式咒具:“真是……我很讨厌在狭窄的地方打架啊。”   咒灵很快顺着气味追了上来,发出怪异的嚎叫,宫崎双手一挥,长刀直直抵住地面。   “叫得太难听了,拜托好好学习声乐吧。”   拔地而起,挥刀砍了上去。   ……   等宫崎满身灰尘泥土地从学校里出来,就看到五条老师斜倚着对街的房屋,手里提了一袋甜品,是附近很出名的一家店。   ……居然还跑去买东西了!   宫崎深吸一口气,提着刀杀气腾腾地朝着五条悟走过去,发誓今天一定要砍他一刀。   “五条老师——”他咬牙切齿地说,“请问——这个学校里的为什么会是一级咒灵?”   五条悟挠了挠鬓角,语气无辜:“因为诅咒的能量达到一级的程度了啊。”   “……老师,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二级咒术师。”   “可是七海说你已经达到一级的水平了啊。”五条悟的语气更无辜了,仿佛在说要怪就怪七海,不要怪他。   宫崎瞬间无力了:“那也应该告诉我是一级咒灵啊,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被吓了一跳。”   “哈哈,一级咒灵不需要心理准备啦。”   宫崎面无表情,“只有你才不需要。”   顿了顿,他又问:“所以今天是专门拿一级咒灵来考验我的吗,以后要开始接一级任务了吗?不会让我干一级的活拿二级的薪水吧。”   “这个就是你的升级考核啊,你已经通过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一级咒术师了。”   “……什么?”宫崎震惊到变色,“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却完全不知道!”   五条悟停顿了下,疑惑道:“难道我没说过吗?”   “完全没有啊!靠谱一点好不好!”   “放心放心,我在外面看着的,不会出问题的~”   “你明明跑去买甜品了!”宫崎吐槽了一句,又问道,“老师你来考核我没问题吗?没有人阻止吗?”   “哈哈,阻止过了哦。是七海推荐的,按理说应该找和你无关的人作为考核者。”   五条悟单手搭着后颈,语气嚣张,“但谁让我不讲道理呢——所以就由我来了。”   宫崎震惊道:“这、这样啊……”   然后看了看周围,“那位安娜小姐呢?”   “那里。”五条悟指了个方向。   宫崎顺着看过去,发现她正盘腿坐在人工湖的岸边,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湖面。   他有点好奇:“这是在干什么?”   五条悟没回答,忽然把甜品纸袋往宫崎手里一塞:“唔,帮我拿一下。”   然后朝她走过去了。   ……?发生什么了吗?   宫崎怎么也没发现不对的地方,索性站在原地看他们打算干什么,然后脸上的疑惑逐渐变成了平静,心如止水,什么话都不想说。   五条老师屈膝蹲在她面前,低声问了句什么,安娜小姐摇了摇头,转身就靠进老师的怀里了。   ………好吧。情侣。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等在这里,默默把甜品纸袋放在了干净的台阶上,背着咒具离开了。   ……   “怎么了吗?”五条悟低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悬在水面上的手收了回来,发了几秒钟的呆,转身整个人靠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甜味立刻把我包裹起来,原本只有丁点的难过忽然又扩大了一些。   就像一个不小心摔倒的孩子。   如果没有人安慰的话,很快就能自己拍拍膝盖坚强地站起来。可是如果有信赖的人在身边,就会忍不住委屈地说自己很痛。   “五条悟,我好难过。”   虽然决定了要放下过去往前走,但是偶尔,在看见一些触碰我心中回忆的事物时,又会下意识心情低落。   “在猎人大陆海岸线的湿热丛林里,生活了一种透明的鱼,如果有生命触碰水面,它们就会通过吻部释放神经毒素,五秒后就会脑死亡。”   “我以前好奇去碰过,被安抓着脚拖回去了。”   刚才人工湖里的锦鲤也在用吻部轻轻触碰我的手指,触感和那些魔兽像极了。   五条悟把手搭在我的发顶,眼睫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头发:“胆子真大啊——碰起来是什么感觉?”   我回忆了一下,轻声说:“它的吻部冰冰凉凉的,碰到以后还会有一点痒……”   “像这样么?”他突然低下头,极轻地在我脸上碰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嗯——不行,太轻的话好像没什么感觉啊。”   然后再次靠近,温热的呼吸贴上我的侧脸,这次的力度比刚才稍微重了一些。   像个乐此不疲的小鬼,把它当成一场游戏,最后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快点,现在轮到你来当鱼了。”   “……嗯?”   最后莫名其妙玩了几分钟当鱼的游戏,而且我感觉我根本不是鱼,我应该是鱼肉,被他的手臂勒得腰痛。   我伸手按住他的脸,往后推:“不玩了……快走了!”   “欸——好小气啊。”五条悟嘟嘟囔囔的,呼吸喷在我的掌心,带起细微的酥麻痒意。   我假装听不见,收回手环视了一圈,没看见他的学生,只有一只纸袋放在远处的台阶上。   “你的学生好像不见了。”   “对啊,刚才就走了。”五条悟解下眼罩,换成了墨镜,“大概是累了吧,果然锻炼量还不够。”   然后牵着我往某个方向走:“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和牛烤肉店,评价很不错,去试试吧。”   “——对了,还有山茶家甜品,我有买噢。”   这个是我很喜欢的甜品,我眨了眨眼,稍微开心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嗯。”   “我专门跑去买的噢,奖励一下嘛。”他垂眸看着我,忽地勾起唇角,“随便一点——亲我一下就好了。”   我的手指抵着下眼睑,按住脸肉,轻轻往下一拉,做出一个鬼脸:“略。”   牵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五条悟弯下腰来,呼吸逐渐靠近,懒洋洋地冲我笑了一下:“做这种表情——”   “是在暗示我么?”   倾身覆了过来。   初春的风,柔软中还带着些许冷意,温柔地扫过我的后颈,凉飕飕的,很快又被五条悟手指的热度覆盖。   我另一只手攥紧他的衣服,微微用力,就好像他的气味都被我攥在了手里。   “……五条悟。”   “嗯?”   示意他低头看我的手,冲他弯了弯眼睛:“看,我抓住你了。”   日光潋滟,树影间筛落着细碎的春光,衬得他的精致锐利的五官仿佛都柔软起来了。   原本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不经意下滑到鼻头,露出那对波光明灭的苍蓝色宝石。   他慢吞吞地直起腰,纯白的长睫阖动,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浅浅地铺在他的眼下。   忽然,风声轻柔地拂过耳畔,送来他的声音。   “——不是早就抓住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宫崎应该问“是真人吗”,由于某个咒灵也叫这个名字,只好再加几个字…… 第72章 尾声02   日落黄昏, 道路远方的重重山峦嵌了一道橘红的光边,成片的火烧云堆在天空,朝着视野尽头的天际线不断蔓延。   “夏目——!快来!灯笼祭要开始了!”   深棕发色的男生站在乡道与公路的岔口, 大力挥动手臂冲远处打招呼, 整张脸被天光映得通红。   他的身边还站了一名深褐发色的男生, 也笑着对奔跑赶来的夏目说:“没办法,西村好像很期待这次祭典。”   夏目贵志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 按着膝盖深深呼吸几口, 歉意道:“西村, 北本,抱歉我来晚了……”   原本特别着急的西村眼尖地发现了夏目衬衫上有泥土的痕迹,顾不上即将开始的祭典,上前几步弯腰仔细看:“夏目, 你摔倒了吗?”   另一个叫北本的男生也走过来了:“真的啊……衣服上都是泥土,有哪里受伤吗?”   西村:“啊啊啊都怪我, 不该催促你的!”   眼看他真的开始愧疚了,夏目急忙摆手:“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受伤的地方——祭典快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吧!”   沮丧的表情一顿:“真的没事吗?”   “真的!”   “太好了!”   单细胞的西村立刻相信了。   相比之下北本的心思更加细腻,在西村兴冲冲走在最前面的时候, 他拉住夏目的手臂, 低声询问:“真的没问题吗?不要逞强, 祭典明年也可以参加。”   夏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直接把衬衫的衣袖拉起来给他看:“真的没事, 只是衣服弄脏了。”   “那就好。”北本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好慢啊——”西村回头招呼自己的两个小伙伴,神色激动,“多轨同学说她也会去啊, 如果能在祭典上见面就好了!”   北本好笑地问:“这么期待的话为什么不主动约多轨同学一起呢?”   “——我!不!敢!”   夏目小跑几步跟上他们,语气温和:“你不是专门在课后过来约我了吗,多轨同学也一样可以的。”   “不!她是女生啊!”   “嗯?可是大家不都是朋友吗?”   西村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像个饱经沧桑的社畜:“唉,夏目,你还不懂啊。”   “………啊?”   郁闷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西村又开始叽叽喳喳说最近遇到的怪事,然后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觉得肩膀很重。”   北本:“是写字抬手太久了吧?”   西村:“不可能吧……我都不怎么写功课的。”   夏目在西村的肩膀上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感知到妖气,大概可以确定不是妖怪的原因。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改天让猫咪老师看看,说不定是什么会隐藏气息的妖怪。   忽然前方走过来一个素色头巾包头的男生,他热情地冲着三人打招呼:“你们是去参加灯笼祭吗?”   “对啊!”西村笑呵呵地承认了。   男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指着自己说:“哈哈,我们家租了一处食品摊位,到时候可以来试试啊。”   然后抬手拍了拍西村不舒服的那边肩膀,不经意间手指掠过某处,“会给你们优惠价的。”   西村毫无察觉,立刻答应了:“没问题!”   说完话,男生就摆摆手走了,三人也继续往祭典开始的地方前进。   走了几步,西村惊讶地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咦?突然感觉不重了。”   北本吐槽:“不会是因为这两天运动太少了吧,所以现在多走几步就恢复正常了。”   “怎么可能啊!”   前面两人打打闹闹,夏目贵志听到西村的话之后,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   他总觉得……   那个男生是故意拍西村肩膀的。   “夏目,快走啦!”   “啊,好的!”   戴着头巾的男生绕过人群,很快回到自家拉面店的大门前,掀开布帘走进去:“爸爸,材料不太够……”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了坐在角落的白发男人。倏地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五条老师?”   ……   新进来的男生名叫村下和树,是这家拉面店老板的小儿子,也是五条悟曾经第一届的学生。   男生好奇地问:“老师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很少诞生咒灵,最高不会超过三级。”   然后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担忧道:“是出现了特级咒灵吗?”   五条悟竖起食指摇了摇,否认了他的猜测:“没有哦,我也不是只有工作嘛。”   “听说这里有很漂亮的灯笼祭,所以专程来看看。”   村下和树放心了:“原来老师是过来玩的——对!我们八原每年都会举办灯笼祭,今天晚上开始。”   五条悟“啪”地双手合十,尾音上扬,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样:“那不是正好吗~”   没等男生说话,他单手支着下颔,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样,现在对普通的生活还算习惯吗?”   村下和树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刚离开高专的时候,的确不太习惯普通人的生活,不过现在的话……”   “我已经准备考大学了。”他扬起笑容。   当初站在老师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孩子,如今也已经与懦弱的自己和解了,能够平静地接受现实。   五条悟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又说起了另外的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和树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吗?这个叫八原的地方。”   男生闻言点头道:“对,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样啊。”五条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拉面店的厨房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和树——现在人手不太够,快进来帮忙!”   “好的爸爸!”村下和树大声应道,然后抱歉地对五条悟说,“老师,我先进去帮忙了。”   “好噢。”五条悟往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冲他摆了摆手。   等学生的身影消失在后厨,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离开了,走出去时正巧见到刚才分头行动的人,嘴里的糖果被他轻轻一咬碎成两半。   “怎么样?”   ……   “的确是世界融合,和当初外场村的情况很像。”   我告诉他探查到的内容:“不过这个世界融合得更多,不仅会改变人类的认知,连咒灵都出现在这里了。”   五条悟和我并肩一起往前走:“我刚才问了学生——他说是从小在这个叫八原的地方长大。”   可实际上,“八原”是最近才突然冒出来的。   “世界融合时,所有人的认知都会被改变,他们的潜意识会欺骗他们。你会发现不对是因为和我有联系,否则也会像他一样。”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原因。   “哇噢,我拒绝。”五条悟满脸抗拒。   “你还记得我身体里有一团无法吞噬的力量吗?”   “和它有关?”   我从怀里摸出糖盒,一边点头一边把糖放进嘴里:“嗯,它里面的意识正在苏醒,世界被它影响了,大概一周后就能恢复正常了。”   五条悟听到“影响”,顿了顿,弯腰看过来:“那对你有影响吗?不会像那次一样吧。”   他指的是我大晚上跑出去那次。   漂亮的苍蓝色瞳孔专注地看着我,莫名让我心情又好了几分,连带声音里也透着轻快:“没有影响,它已经伤害不了我了。”   五条悟勾了勾唇,重新直起腰,极捧场地称赞,“不错,很棒噢。”   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那就是说单纯当做过来玩就好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灯笼祭这种祭典,让人很好奇啊。”   我想了想:“……我也没见过。”   他倏地凑近,眼里亮晶晶的:“那就一起去看了。”   夜幕降临,广场上到处牵起了红绳、红绳上挂着样式不一的黄铜灯笼,路边则是摆放了石灯笼,烛火在里面燃烧着,点亮了漆黑的夜晚。   各式各样的小摊排列在广场中央,留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朦胧的烟火气从翻炒的锅中不断升起。   五条悟拉着我跑到一家关东煮的摊前,一口气点了一大堆东西:“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要。”   我疑惑道:“你饿了吗?”   他振振有词:“参加祭典就是要吃东西才对。”   我非常怀疑这种观点的准确性,但是又没有经验反驳他,只好在他把长签伸到我嘴边让我咬一口时、暂时承认他的话。   参加这场祭典的人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穿着和服,相比之下我和五条悟穿的常服就有些格格不入。   他咬着鱼豆腐,随意指着某个方向,语气随意:“他们也没有啊。”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三个高中男生,他们正围着一处捞金鱼的小摊,如临大敌。   又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卖面具的摊位,五条悟看着上面样式各异的狐狸面具,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看,全都是祭典面具,要不要选一个?不管哪个都比你以前选的那个好看啊。”   “……不选。”   趁没人注意到这里,我的手掌按住墙面,很快出现一个小型的漩涡。   我直接把手伸进漩涡翻找,几秒后拿出一只银白色的面具,冲五条悟晃了晃。   “我已经有喜欢的了。”   “嗯?这是当时在港口买的那个吧。”   他认出来了。   我点头道:“对啊,你送的。”   “说起来——我有一点好奇啊。”五条悟双手抱胸,侧弯下腰,视线和我齐平,“是因为花纹和发卡相似喜欢,还是因为我送的喜欢?”   我思考了几秒,正要说出答案,突然被一道少年音打断思绪:“那个……请问……”   回过头,出声的少年是刚才那三个高中男生的其中之一,浅咖色的短发,正紧张地看着我:“您……是叫安娜吗?”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你认识我吗?”   少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叫做夏目贵志,您曾经帮过我。”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想了几分钟,在回忆深处翻出一段记忆:“……你是那个能看到妖怪的小孩子。”   为了躲避怪物的追踪,在雨里东躲西藏,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像只落难小狗一样可怜。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我记得当初见到他还是很小一只,世界不同,彼此的流速也不同,他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   “是的,很感谢您当初的帮助。”夏目鞠了一躬。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异类,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也愿意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您的外套……还在我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在我小时候,如果把它带在身上,妖怪们都会避开我。”   说真的,如果不是他今天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忘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外套?”   我先回答了五条悟:“以前这孩子被雨淋湿了,我把外套留给他了。”   虽然真正原因是外套被打湿了,我不想要了。   然后看向夏目贵志:“因为当时刚杀过附着在妖怪身上的怪物,所以有震慑的气息……现在应该不行了。”   少年点头承认:“的确是这样,”   挠了挠侧脸,问道,“我现在回家把那件外套带来给您吗?——我有好好保存。”   我不太想要,但是五条悟直接答应了:“好啊。”   夏目贵志立刻往回跑:“请稍等一下!”   五条悟的下巴还放在我的肩膀上,动来动去,头发不停地蹭我脖子,痒痒的。   我抬手抵住他的额头:“为什么答应?……我已经不想要了。”   他嘀嘀咕咕地发表意见:“不行哦,不能把衣服留在其他男人的家里。”   “我送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鬼。”   “现在他已经是高中生了。”   我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了,只是……   “……你想多了。”   他假装没听到,直起腰,又开始把注意力投放在其他的小摊位上面。   夏目贵志很快回来了,把外套还给我,然后回去找自己的朋友。   “看,我就说你想多了。”我对五条悟说。   ——他还是假装没听见。   穿过一条满是吊式灯笼的走廊,有一棵祈福的大树在尽头,旁边是购买福豆子、护身符和灯笼的地方。   如果游客有兴趣,可以亲手撒干豆、写愿望、点亮灯笼挂在树上,表达一份心愿。   “你要试试吗?”五条悟问我。   “……都可以。你想试吗?”我抬头看他,“不过我不怎么相信这些东西。”   “来了就试试嘛。”五条悟买了护身符,“不相信挂在树上能实现愿望的话,贴在我身上也可以啊。”   他很自然地冲我偏了偏头:“毕竟我是最强嘛。”   “……难道贴在你身上就可以实现吗?”   “绝对可以。”他毫不心虚。   于是我接过了护身符,摊平纸张,提笔写了什么,没让五条悟看见,然后重新折好贴在他身上。   “这么快?”他看了一眼贴在自己肩膀处的许愿笺,冲我眨了眨眼,“我可以看吗?”   “可以啊。”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我会答应,顿时兴致勃勃地把它拆开了,看着里面的文字陷入了沉思。   半晌,五条悟重新把护身符折好,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嗓音叫我的名字:“安娜,我说——”   “上面写的——‘变成笨蛋’是什么意思?”   两只手背在背后,我越过他轻快地往前走,曲卷的长发随着步伐轻微抖动:“就是字面意思啊。”   他的语尾微微上扬,听起来懒洋洋的。   “我要生气了哦。”   我转身看他的表情。   这个人,嘴上说着要生气,脸上却是笑着的,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于是我也笑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已经实现了啊,真快。”   “喂——”   心情颇好地朝前走去,忽然想起还没回答之前他问的那个问题:“对了,之前那个问题……”   “一开始是因为和发卡花纹相似喜欢,现在是因为你才会比之前更喜欢。”   “所以是两个原因都有。”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我停住脚回头看过去。   他正站在一棵大榕树下,头顶的树枝垂下数条长短不一的红色绳线,线尾缠绕着五颜六色的许愿笺,在暖橙的灯火下轻轻转动。   察觉到我的视线,五条悟摘下墨镜捏在手里,咬着上扬的语调,“嗯?——是这样啊。”   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手指勾住我的发尾,语气像是在撒娇地抱怨:“好狡猾啊,这种两边都占了的根本不能算答案吧。”   发尾没有被拉拽的痛感,只有很轻的像是想要故意引起注意的拉扯感。   我索性顺着这股力道偏头靠过去,抬头看着他,然后弯起眉眼:“可是——”   “我就是这么想的。”   把发尾从他指间抽了出来。   手上一空,他干脆双手插.进兜里跟了上来,银白的短发在灯火下闪着莹莹的暖光,笑意盎然。   “不管,反正不行——”   脚边石灯笼用来通风的洞口处泛起柔和的光,我迈过这轮光线,头也不回:“那……我也不管。”   “欸~好吧。”   在这片足以点亮夜空的明朗中,我踩着满地的光晕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那个人用一种“输了”的语气嘀嘀咕咕:“这次就先算你赢。”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走快几步,弯腰探头看我,脸上装出无辜的表情:“我让步很多噢。”   语毕,眼睫微敛,掩住眼里微茫的碎光。   “下次,再有下次的话。”   话语里的含义隐晦又清晰。   “就只说我的名字吧。” 第73章 尾声03   一周后, 五条悟临时接到一个任务,要去北海道调查某地诅咒爆发的具体情况,大约需要三天。   本来我是打算和他一起去的, 听说那边在三月份的时候仍然会下雪。   而且今年北海道的冰雪节因为气候原因延长了十天, 如果现在过去的话还能看见冰雕的尾巴。   但是我很期待的一款游戏今天就要正式发售了,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来。冰雪节可以明年再看,新游戏第一时间玩才有意思。   “嗯?不去了吗?”五条悟疑惑地抬手戳我, “不是说以前喜欢去不同的地方旅游吗。”   在生活出现转折前, 我经常会跑去不同的大陆城市, 有时候是和安一起,有时候是我自己去。   越是看到外面的世界,我就越明白流星街的独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它一样,无论什么都会接纳的栖身之所了。   握住他像小孩子一样捣乱的手指:“以前是因为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 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啊,这样, 那现在不好奇了吗?”   “现在对新游戏比较好奇……”   他被我噎了一下,在手机网页上搜索出北海道冰雪节的图片,屏幕翻转给我:“真的不去?”   图片里北海道那片冰天雪地的场景的确很漂亮,晶莹剔透的冰晶里隐隐透着灵动的天蓝色,在其他展区还有冰雪雕刻的童话城堡。   我有点心动。   然后对他说:“那你记得多拍点照片给我。”   五条悟:“………?”   他双手抱胸, 整个人朝后倚靠在墙壁上, 歪头看着我。半晌, 慢悠悠地勾起笑:“我拒绝噢。”   眨了眨眼,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   “让‘新游戏’拍给你就好了嘛。”他不紧不慢地说, “没必要让我来啊。”   ……?   我狐疑地看了他几秒,想了想,倾身靠过去抱住他, 仰脸问道:“五条悟,你是在撒娇吗?”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捏住我的脸,“我?是你才对吧,直接就靠过来了。”   “那就当是我也可以。”我对这些无所谓,只关心一点,“真的不帮我拍吗?”   “专业摄影方面我没经验哦。”   “你昨天还说——”我学着他的语气,“‘因为最强所以不管干什么都手到擒来。’”   前天我买的1000块汽水罐拼图到了,从早上开始一直拼到晚上,进度一直很慢,直到五条悟回来把我拎出去吃饭。   第二天他没出任务,跑来和我一起拼,几个小时就完成了,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无所不能。   “欸~学得很像嘛。”   五条悟笑过后转念一想,的确没什么是他学不会的,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那就试试吧。”   然后看了一眼时间,“走了。”   背对我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关上门坐回电脑前,等待游戏正式发售。   三小时后,我后悔了。   这个游戏的预告片就是它所有的高光部分,正式的游戏内容几乎什么也没有,无聊得要命。   剧情老套,故事发展毫无逻辑,整个游戏最惊艳的场景居然是开场CG动画。   就像是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块蛋糕,结果切开一看,里面全都发霉了,只有外表好看。   游戏论坛里几乎所有人都在骂,还说要退款。   算了下时间,这个时候五条悟已经到北海道了,我给他发了个[郁闷]的表情。   突然,我的胸腔里响起第二道心跳,和我的心跳一前一后跳动着,存在感异常清晰。   我立刻铺开圆。   藏在我身体里的那股力量,马上就要苏醒了。   撤开了包裹心脏的念力,只等那股力量触及我心脏的瞬间,把它抓出来撕碎。   但是奇怪的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痛感产生。我正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时,胸口冒出了一团浅黄色光晕。   我当即出手想抓住那团光晕,五指间都涌动着漆黑的力量,结果竟然直接从光团上穿过去了!   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抓住它,我停下手,警惕地看着它的方向。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安娜!好久不见了!”   ……?!   我惊讶地睁大眼。   那团光晕很快变成了实体,慢慢地揉合在一起,变回从前那种软哒哒的样子。只是现在不是黑色了,是嫩黄色。   “我是土豆啊!”它开心地在原地蹦了一下。   喜悦的心情一闪而过,我乍然想起这家伙说话的方式和土豆完全不同,不是在我脑子里发出声音的,而是直接在现实里出声了。   想到这里,我猛地出手,攻击却又一次从它身上穿过去了,反而把它吓得哇哇乱叫:“你干什么呀!”   “——你是什么东西?”我冷下脸。   那团像泥一样的东西飞到半空:“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土豆啊,这个还是你取的名字。”   然后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糟了,那家伙不会吞了你的记忆吧?我看看——没有啊!”   ……真的是土豆?   我还是不太相信:“我没有失忆。你的声音为什么不是直接传达到我的大脑?”   那团泥浮在空中,缓慢地弯成一个问号,似乎对我的问题表示不解:“因为我现在出来了啊。”   “你融合灵魂,[人类恶]也被融合进来,我就被压制沉睡了。现在它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我才会苏醒过来。”   泥团的声音听上去委委屈屈的,“如果[人类恶]没消失,我会被它慢慢吞噬的。”   这家伙把当初发生的事都复述了一遍,我已经有点相信了,但又怀疑会不会是黑泥装出来的。   “它已经死透了。”我故意这么说。   泥团愣了一下,突然弹了起来,在房间里蹦来蹦去,像弹力球一样:“哇!——太好了!”   我:“…………”   这么激动,难道真的是土豆?   “土豆。”   我突然出声,它立刻停下来了。   “怎么了吗?”它问我。   “这才是你的本体吗?”   弹来弹去的泥团落回桌面:“可以这么说吧,其实我才是[圣杯概念],那团黑色的家伙是[人类恶概念]。”   “我不是真正的[圣杯],但是能使用本源力量。”   我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在更高的纬度,有真正的[圣杯]存在,那是一件非常古老的物品。”   “由于各种传说以及艺术作品的加工,它被赋予了能够实现愿望的特性,所以相应的概念就被投射到这个纬度,变成了[圣杯概念]。”   “[人类恶概念]是因为在传说中,[圣杯]被心怀恶意的人类触碰后会变成[被污染的圣杯],故而由此形成的概念。所以它才会一直附着在我身上,试图盗取本源力量。”   土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现在它死透了真是太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了!”   “它是被我吞掉的。”我告诉土豆,“你不怕我也像吞掉它一样吞掉你么?”   “原来是吞掉的,那就更好了,你会变得更强哦!”土豆先是乐呵呵地恭喜我,然后才说,“不过你是没办法吞掉我的啦。”   “我本身只是一种[概念],你能吞掉那家伙是因为等级压制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本体是以欲望为食的吧。”   我表情一愣:“你知道我原本不是人类?”   “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啦,不过那家伙不知道,它很没用的,只能克制我。”   土豆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像以前那样轻飘飘地落在我头上。   “人类才不会有这么纯粹的灵魂,他们很复杂的。”   我提醒它:“我现在也是人类了。”   原本我说的是拥有人类躯壳,但没想到它所指的是别的、更深刻的东西。   “是呢,你的灵魂也开始有复杂的颜色了。”它幽幽叹息一声,“做人类有什么好的。”   “不过等这副躯壳达到人类寿命的极限,我又会脱壳而出,变回最原始的样子。”我补充道。   于是土豆又开心起来,暗搓搓期待:“到时候你的灵魂会重新平淡下去吗?”   “不会。”我否认。   “哦……”   静默片刻,我低声问道:“你有在记忆里看到安的真名吗?那家伙从我记忆里把这块碎片夺走了。”   “没有哦。”土豆说道,“应该已经被它销毁了。”   我沉默了很久,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突然,它开口道:“不过我看到你的爸爸了哦,他生活在高维度。”   ——?!!   呼吸陡然一窒,紧接着急促起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因为我的本体在高维度,所以看得到。那家伙没有本体,就看不到高维度的世界。”   土豆平静地说道,“不过就算它看得到,也不可能帮你的,很可能会任由空间飓风把你撕成碎片。”   盯着眼前那团嫩黄色的泥团,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觉得说不出的茫然。   我本来已经不再抱有期望了。   也开始接受他的死亡。   可是,如果还能见到他,我果然还是……   “土豆,我……想见他。”   ……想再见他一面。   然后,然后再——   土豆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安娜,你属于低维度的人,没办法生活在高维度。”   它说出的话清晰又残忍,“你会慢慢被高维度压扁,最终变成真正的[纸片]。”   ……压扁?   脑海里闪过银白色的光被黑暗覆盖的场景。   我摸了摸衣服里那只独属于我的糖盒,低声道:“不行,不能让他被压扁……”   “他?”土豆满头问号,“我说的是你哦。”   没回答它的疑惑,我问道:“……不在那里生活。只是见面的话可以吗?我……想再见安一面。”   土豆苦恼地在我头上晃了晃:“可以吧,最多两天哦,到时候我会强行召唤你回来的。”   “可以多带一个人吗?”   “不行!”   ……不行啊,那就算了。反正北海道的任务要三天,消失两天也不会被发现。   我把土豆从头上捞下来捧在手里,不是攻击手段的话就能碰到它:“现在就去,可以吗?”   “可以哦。”   话音刚落,我的眼前猛地一黑,全身上下骤然传来被巨力撕扯的感觉,无形中仿佛又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包裹着我,阻止我被那股巨力撕裂。   突然,沉重的黑暗破碎,刺眼的光陡然出现,晃得人睁不开眼。   几秒后,光亮暂歇,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周围的人群,说的全是听不懂的语言,店铺的名字、宣传图上面也全是看不懂的问题。   没有一个人对我的突然出现表示震惊,就像我本来就站在这里。   忽然,一个女人停在我身边,半蹲着对我说。   “小朋友,你在等人吗?”   ……听不懂。   但是……为什么要半蹲?   我抬起双手,发现原本刚好长度的衣袖陡然长了一大截,空落落地挂在身上,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我变小了。   “小朋友?”那个女人又问了一遍。   对她摇了摇头,我反手用兜帽罩住脑袋,朝前跑去。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但是潜意识里仿佛存在着看不见的指引,牵着我往某个方向不停奔跑。   直至跑到一家书店前,我才停住脚步。   心脏突然砰砰直跳,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预感萦绕在心间,激得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想要抬起脚走进去,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死死吸附在地面上,怎么也挪不动半步,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书店。   突然,书店里走出一个人,他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将店铺关门上锁,日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自上而下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   他锁好门,转头看见我,温和地笑了起来,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我说。   “小朋友,要买书吗?”   宽敞的兜帽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视线就算模糊了也不敢挪开分毫,生怕一转眼他就又会消失不见了。   咬着嘴唇吞下哽咽的情绪,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抖。   “安……”   四周静极了,他愣了一下,眼睛逐渐睁大。   “爸……爸爸……”   风声急促,他猛地大步跨过来,蹲下.身,右手抬起又放下,连续好几次,才缓慢地摘下了我的兜帽。   “真是……”   看见我脸的瞬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睫微微颤动着,动作极轻地抹掉了我的眼泪,手掌上移,缓缓放在了我的发顶。   春天的暖光就这样融在他的眼睛里,亮晶晶地发光,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让人安心。   里面装满了让我熟悉得想要大哭的温柔。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才收到[郁闷]表情的五条悟——   五条悟:我看到了噢,差评很多。   五条悟:哈哈,要不要过来。   (一小时后)   五条悟:………人呢?(猫猫问号)   -   -   为什么安娜说不能让他被压扁,因为如果可以走的话她是打算带着猫一起走的(当然啦,猫不会答应,但这是她想法的体现) 第74章 尾声04   五条悟去的地方是距离札幌不远的一处冬季游乐场。每年一到冰雪节, 这家游乐场的日流量就会大幅度下降,经常因为入不敷出辞退员工。   被辞退的员工大多都是拥有家庭的中年人,本身没有其他的本领, 很难再找到新的工作。他们的负面情绪就不断涌向游乐场, 日积月累形成了咒灵。   因为不是咒术师常驻地区, 再加上这家游乐场只有冬季才会开启,每次又只是失踪了一两个人, 并没有引起注意。   但是今年那只咒灵突然爆发了, 短短五天就出现了十人失踪, 这已经不是普通手段所能解释的了,咒术界立刻安排了“窗”去监测情况。   调查过后发现,这只咒灵已经达到了准特级的标准,并且拥有相当的智慧。不仅如此, 它还有特殊的方法掩盖自己的残秽,一般的咒术师根本抓不住它。   五条悟踏进游乐场的瞬间, 背后的入口就被掩盖了,内部的游乐设施也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在一起,层层叠叠地挡住了他的前路。   “有意思,是不完整的领域啊。”他怡然自得地走在混乱的建筑物中,甚至还有心情点评, “如果再多留点时间, 应该能变成真正的领域吧。”   他若有所思道:“嗯——要不要等等呢?很久没见过能用出领域的咒灵了啊。”   思考了两秒, 还是放弃了, “嘛, 算了,我可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四周只有建筑本身和其它咒术师的残秽,的确看不到那只准特级咒灵留下的残秽, 但是——   “听说你拥有智慧?那就快点出来啊,早点结束,我可是很忙的。”五条悟步伐闲适,就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而且我已经看到你了噢。”   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欸——不理我啊。”他停下脚步,正对某个方向,慢悠悠地勾起了眼罩,“那只好稍微粗暴一点了。”   周围的空气突然被汹涌的咒力扭曲爆炸,形成剧烈的能量冲击,堆积如山的建筑通通被轰炸开来,暴.露出一条又长又深的通道。   “唔,这样就好了吧。”   话音刚落,冷腥的风从通道深处撞了出来,伴随着咒灵愤怒至极的吼叫声。   五条悟无辜摊手:“都说了,我能看到你啊。”   几息之间,咒灵毫无悬念地死在他的手里,空间混乱的建筑也恢复了原状,笼罩游乐场的深灰色屏障缓缓撤去。   “五条先生。”守在外面的辅助监督走了上来,“请问那些失踪人员……”   “都死了。”五条悟看了眼毁掉大半的游乐场,“只有四具完整的尸体,帮他们收敛了吧。”   “……好的。”辅助监督遗憾地叹了口气。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瞬,五条悟打开一看,发现安娜半小时前给他发了一个[郁闷]的表情。   ……半小时?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扭头问辅助监督:“我在里面呆了半小时?”   “是的,这只咒灵有扭曲时间的能力。”   “这种诅咒不常见啊。”他随口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通知栏弹出一条娱乐新闻,描述了游戏论坛出现的集体退款事件。   他极快地扫过这条新闻,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打字回复讯息。   [我看到了噢,差评很多]   [哈哈,要不要过来]   不过直到负责清理后续的人过来了也没得到回复。他没在意,以为她在忙着玩游戏,转头问辅助监督:“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啊,是临近海岸的一个小村落,出现了疑似祭祀神灵的诅咒。”   “走吧。”   小村落的位置比较偏僻,祓除咒灵很快,搜索受害者并安排急救措施稍微花了点时间,全部忙完后已经一个小时以后了。   手机讯息界面还是没有收到回复,五条悟颇为疑惑地又发了一条信息。   [………人呢?]   因为契约的关系,只要距离不是很远,他都能大概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好像从刚才就感知不到她的位置了。   不知道是离得太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什么表情地收起手机,他看向正在统计伤亡人数的辅助监督:“还有多少诅咒?”   忽然感觉对方心情不是很好的辅助监督缩了缩脖子,打开任务记录表:“……还有四个。”   “都是特级?”   “不是的,是四个一级任务。”   五条悟“啧”了声,伸手把记录表拿过来:“位置分布得不错,横跨整个北海道,难怪要三天——其他一级术师是死了么?”   辅助监督解释道:“这个……因为欧洲向我们发出援助请求,总监部派遣了五名一级术师前去支援,所以国内人手才会比较紧张……”   “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还有心思外派。”五条悟不耐烦地说,“让那群老东西把他们家族的人叫出来。”   ……老、老东西?   辅助监督沉默了,随后弱弱地说:“五条先生,我没有这个权利……”   “哦,对。”   五条悟一拍脑门,决定自己打电话,号码播到一半时顿了顿,眼神看向辅助监督。   “说起来,我一说‘老东西’你好像就有反应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么?”   辅助监督:“……”糟糕,要说实话吗?   面对五条悟感兴趣的眼神,他感到无比胃疼:“大、大概知道一些……”   “你也觉得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很恶心对吧。”   “……请不要再为难我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拨通了上层里关系跟他最恶劣的人的电话,态度非常友善:“派人来北海道解决诅咒,不然我就把你家炸了。”   “不相信么?哈哈,那就等着看吧。”   辅助监督:……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威胁吧!   ……   我紧紧握着安的手掌,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小段路,他低头看向我:“累不累?”   摇了摇头,小声对他说:“不累的。”   安低声笑了下,换了个话题:“怎么又变成小孩子的样貌了?”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有一点猜测,这可能是从低维度跨越到高维度的代价,不过没打算告诉他。   “……过来就这样了。”我只是这样说。   他明显不太相信,但看我又是一副什么都不会说的表情,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我也年轻了啊,回来以后又变回二十几岁了。”   “嗯,安的白头发没有了。”   “刚才还叫我爸爸啊,现在怎么又是名字了。”   我不说话,假装没听见。   安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楼下有一个大院子,坐了很多闲聊、下棋的老人家。   他们看到安之后,纷纷对他打招呼,有几个老人指了指我,问了安一句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   在安说出这句话后,周围的老人眼睛一亮,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安一边回答他们,一边弯腰轻声对我说:“大家在跟你打招呼,安娜也要友好一点哦,要说“大家好”,这个发音是‘大家好’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安,又看了看这群慈眉善目的老人,妥协了:“……大家好”   然后他们笑得更和蔼了。   安带着我穿过热情的人群,进入中间的单元楼,对我解释道:“老一辈都有点热情过头,不过他们没什么恶意,基本都是好奇居多。”   “嗯,我知道的,我没有感觉到恶意。”   打开门,屋内的装修简洁大气,完全不像老房子,更像是城市中心售卖的精品房。   安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崭新拖鞋:“可能有点大。”   然后又问我,“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我摸了摸肚子:“好像没什么感觉……”   “那就随便吃点吧,蛋包饭可以吗?你以前很喜欢吃,现在还喜欢吗?”   “嗯,喜欢。”我点了点头,“只喜欢你做的。”   他失笑道:“那一会儿要吃光哦。”   说完他就进了厨房,而我则是站在客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是安的家,可是只有他本身才是我熟悉的。   我磨蹭着,踱步到厨房门边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等他出来。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我悄悄探头去看,他一边握着锅铲一边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特别大:“安!晚上有任务,你怎么还不过来,跑去哪里了?!”   安:“……”糟了,忘记了。   对方发现他沉默了,立刻火大:“你不会是忘了吧!”   安叹了口气:“抱歉,家里有急事”   “老子管你什么……”   “我女儿过来了”   “急事——嗯??你女儿??”   安不再多说:“总之就是这样,让张子扬替一下我,过两天还给他”   “我做不了主,你自己找队长——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嗯,那我晚点打给队长,挂了”   “喂?喂??……”   我听不懂安说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能听出来他的语气有点无奈。   扒住门框的手微微用力,“……安?”   他意外地看过来:“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时的心情,又酸又涩,还混杂着迷茫难过:“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安愣了下,立刻关火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语气温柔:“一点也没有,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如果你有别的事要做……不用管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你,见到你就很好了。”   他抬起手,轻轻戳我的额头:“没有别的事。就算本来有别的事,你来了就是你最重要。”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安摸了摸我的头,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   “以前难过都会撒娇要抱抱,现在对我好冷淡啊,我也要跟着一起难过了。”   “……没有,没有什么。”   我垂下头,手指捏着衣角。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说道:“你有一个小习惯,每次对我撒谎的时候都会捏衣角,太明显了。”   顿了顿,用略微受伤的口吻问我,“对我也不能说吗,我不能让你信任了吗?”   “不是的!”我提高了音量。   感受着他的体温,我静默片刻,语气涩然道:“……我骗你了。”   “骗我什么了?”   “我不是异人,不是你以为的被社会排斥的人类。”我一直都后悔没有亲口对他承认。   尽管我一直觉得,他一定会接受我的身份。   但是当真正承认了自己当初在撒谎、打算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我出生在黑暗大陆,是非人类的怪物。”   “嗯?”但是没等我流露出担心的情绪,安立刻接话了,疑惑道,“就是这个吗?我早就知道了啊。”   ……?   我惊讶地抬头。   “我后来调查过,根本没有像你一样的异人种族,那时候就知道你的特别了。”   他完全没有被我口中的“怪物”所影响,说道:“原来是黑暗大陆啊,那就难怪了。不过通道不是被封闭了吗,怎么过来流星街的?”   对于这个,我也很困惑:“我也不知道,某天我一睁眼就在流星街了。”   安闻言点了点头,笑容更灿烂了:“那不是说明我们的相遇是注定的吗?”   “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是从拍卖会里逃出来的,想问你有没有受过什么伤,又怕会触及你的回忆。”   “这么说的话,不就是完完整整的小孩么。”   说着还捏了下我的鼻子,好笑道:“这个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啊。”   他的目光像浸泡在冬日的暖泉里一样,温柔软和,可我却陡然害怕起来了。   酸涩的情绪自心底深处弥漫开来,顺着身体脉络爬遍我的四肢百骸。   胸口仿佛被巨物压住,喉咙也被堵住,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我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手。   “……不是的,不是这个。”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在流星街里所见到的幻觉,他浑身是血地从墙壁里钻出来,目光怨毒地憎恨着我。   “我,我……”   这一刻,就连询问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你恨我吗……安,你恨我吗?”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我想要生日礼物,你根本不会死的,都是因为我……”   他愣住了。   “对不起,我错了……”   呜咽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生怕会被推开,就连回握也不敢太用力,“不要讨厌我好吗?”   此刻,我就像等待宣判一样惶恐不安。   忽然,他握着我的手骤然用力,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耳边传来他沉重的叹息:“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恨你呢?”   “被那两个家伙偷袭是我太大意了,给你找礼物也是我本来就想做的,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安娜,我是爸爸啊。”   ……安……   ……是爸爸……   “呜……”   强行维持了大半天的平静终于破碎,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你……”   “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想告诉他自己找得有多辛苦,还被可恶的家伙骗了,可是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想要出来,反而什么话都说不清楚。   “安,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当初那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感,如今再回忆起来,仿佛已经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即便如此,在重新碰到那层玻璃时,整个人仍旧会难过得颤抖起来。   “我差一点点,就真的死掉了……”   安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轻轻往里按着:“对不起,擅自把你丢下了。”   “我很担心你,安娜。”他叹息着说道,“虽然你在流星街长大,但你受我影响太多了,也太依赖我了。我……很怕你会走不出来。”   我在他怀里流着泪摇头。   “我身为父亲,不但没有教你怎么面对痛苦,曾经还把自己对异世界的焦虑压在你身上。”   “对不起。”他轻声说着,“不要讨厌我好吗?”   “没有,没有!”眼泪就像永无止境,一直流个不停,“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安似乎笑了:“那我也是啊。”   轻轻摸着我的头,“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更不可能恨你。”   长久以来,高高悬在心中的利剑终于落下了,融成甜润的暖流渗进心间。   他说永远都不会恨我。   我知道了,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小声地,带着哭腔应道:“……嗯!”   他弯起眉眼,含着笑对我说:“不过安娜很坚强啊,已经自己勇敢地走出来了吧?我发现了哦。真棒,我很高兴。”   我愣了愣,汹涌的眼泪渐渐停歇,嗓音稍微有点沙哑:“……不是的,我不是自己走出来的。”   “嗯?是谁陪着你吗?吉米和侠客?”安看起来相当意外,“他们也会这么体贴?真稀奇。”   “……不是他们,是五条悟。”我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说道,“他叫五条悟。”   安沉默两秒,语气状似冷静:“哦,是谁啊?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思考了很久,缓慢开口:“五条悟……他是……我不希望他死掉的人。”   “什么关系……应该是男朋友?”   不过当初大吵一架,是不是算默认分开了?虽然谁都没有正式提起过,现在还很亲密地相处。   我都完全忘记了,回去后再问他吧。   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抬头看见安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咬牙切齿的,我疑惑道:“安,你怎么了?”   安冷笑了一声:“我在高兴。”   ……   可是你看着就不像在高兴?   ……   五条悟再次祓除了一个诅咒后才等来接替的人,看了一眼时间,随后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阴阳怪气道:“要好好干啊。”   那个家族的咒术师被他拍得一个趔趄,敢怒不敢言。   不再多说,五条悟把任务丢给他以后就径自买机票回去了,凌晨时赶回了高专。   但是距离这么近了,他还是感知不到她的位置,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对,消失。   他没走楼梯,直接踩着空气飞到最高层,用力拉开窗户,审视屋内的环境,瞳孔微微放大。   在六眼里,她的房间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但是现在。   他居然用肉眼看到了一个诡异的东西。   那家伙在她的桌上弹来弹去,被他拉开窗户的动静吓得一抖,骨碌骨碌滚到地上,又火速飞到空中,怒气冲冲道:“谁!谁吓我!——五条悟!”   哦?认识我?   五条悟眨眼就出现在它面前,单手捏住它。   慢吞吞地,一点点用力把它捏紧,然后弯下了腰,缓缓拉开一个笑,恶意满满。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五条悟有攻击意图也碰得到?   因为土豆耗费能量送安娜去安的世界,现在就是一团柔弱的泥。 第75章 尾声05   身为高维度的[圣杯]投射下来的[概念], 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类拿在手里肆意揉捏,哪怕是安娜都没干过这种事!   甚至——   这家伙还问它是什么东西!?   它气得把自己鼓成河豚,身体的软泥从五条悟的指缝间溢出:“松手!你在干什么!——你和安娜的契约都是我拟定的, 装什么不认识!”   听见这话, 五条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仍旧保持着那抹恶意的笑:“哦,是你啊。”   “你不是死了么,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啊。”   语气不紧不慢的, 手里的动作却更用力了, “明明连灰都没剩下,现在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了,甚至连颜色都改变了,真神奇。”   这么说着, 他抬手把那团挣扎的软泥递到眼前:“哈哈,跟以前一样看不到里面啊。”   然后举起手, 上下来回晃了好几十下。   “停……要晕了,晕了!死的不是我,是占据我身体的其他东西!”   “是么。”他压根不关心这个,“她在哪里。”   折腾了半天都挣脱不开,土豆气得开始报复性地瞎说:“当然是抛下你走了啊!你真可怜!”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五条悟静默半晌, 倏地笑出了声, 另一只手搭上后颈, 揉了揉僵硬的位置, 悠长地叹息道。   “真敢说啊, 你。”   视线陡然一倒,土豆眼前的画面开始飞速翻转。   ……   “不、不要晃了,要吐了!”   ……   “她去找爸爸了, 两天就回来——”   ……   “五条@$&%*#$……”   ……   到最后,土豆已经完全分不清楚是自己在晃还是整个房子在晃了,只觉得晕乎乎的。   ……   如果它真的能吐就好了。   它一定要全都吐到五条悟身上!   直到突然停下,它才在满目的天旋地转中找回自己的思绪——   不行,吐不了。   那家伙有无下限术式,可以挡住。   ——它恨!   啪嗒。   五条悟手一松,任由它瘫成一团掉在桌面上、软嗒嗒地把自己铺开。   “说清楚。”抬起下颔,冲它点了点。   土豆有气无力地把对安娜说的话又对五条悟说了一遍,死性不改地继续挑衅:“为什么你不知道,难道她没有发讯息告诉你吗?”   五条悟没搭理它的挑衅,直指中心问题:“被高维度‘压扁’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它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她属于低维度,世界会一直把她往下挤,如果没有回来的途径,就会消失在那里。”   紧接着骄傲地哼了两声,“我才能把她带回来。”   “她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吗。”五条悟双手插兜,低头盯着它,眼里情绪沉甸甸的,“你都告诉她了么。”   “我都说了!”土豆重新团成一团,语气不满,“但是她居然说什么‘不能让他被压扁’?哪来的‘他’啊,我明明在跟她说她自己的事情!”   五条悟揣在兜里的手虚虚收拢在一起,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她还说了什么?”   “哦,她还问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说起这个它就觉得无法理解,“她还有什么人可带的,自己去不就好了。”   五条悟想知道可行性:“所以能带么?”   “不行,从低维度跨越到高维度是很危险的事,只能一个人过去。”   这么说着,它突然盯了五条悟两眼,恍然大悟,“她不会是想把你带过去吧?!”   五条悟没说话,目光扫向房间里的家具装饰,每一件物品都是她亲手挑回来的,再自己把它们装上去,甚至不许搬家员工碰。   但是他可以碰。   耳边一直响起这家伙吵闹的嘟囔声,一会儿惊疑“为什么她想带你过去”,一会儿又在不服气“她为什么不主动要求带我回去”。   好吵啊。   五条悟一巴掌按在它的头上:“安静点。”   随即单手把它从桌面上捞起来,继续捏在手里:“两天是吧?我会看着你的。”   不顾它吵死人的抗拒,他找了个盒子把它装起来,封死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需要呼吸么?”   “呼你个头——”   “哦,不需要,知道了。”   五条悟满意地点点头,不理会它无能狂怒的暴躁,抱着盒子往外走,途径训练场时遇见了宫崎阳太。   “老师?你这个盒子……?”宫崎好奇地问。   “这个啊。”五条悟拎起盒子摇了摇,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怒骂声,“你听得见什么声音吗?”   宫崎仔细听了几秒,摇头:“什么也没有。”   “你听不见啊。”五条悟两指捏着下颔,沉思片刻,“嘛,那就没办法了。”   宫崎:“?”   “其实这个是测试咒术天赋的。”五条悟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什么都听不见,说明没有学习反转术式的天赋,要更努力才行啊。”   宫崎:“……”说得跟真的一样。   五条悟看出学生不相信,竖起手指摇了摇:“是真的噢,我能听见里面有声音的,硝子也能听见。”   如果只有笨蛋老师一个人说这种话,宫崎肯定是不信的,但他把家入小姐扯进来了,那……   即便如此,宫崎还是谨慎地拨通了家入硝子的电话,打算询问清楚。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家入小姐清冷的声音:“不要听五条那个人渣说瞎话。”   被当场拆穿的五条悟丝毫不心虚,“哈哈,硝子你不应该说实话啦,逗弄这些孩子很有趣的。”   “——五条老师!!”   “唔喔,好可怕。”飞快地捧着盒子溜了。   ……   我在安的家里住下了,第二天早上,他本来打算带我出去逛逛,突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看样子是推脱不了的类型。   “安娜,抱歉,临时有特殊的事。”他满怀歉意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尽量在两小时之内回来。”   我想问是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但他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右手轻点,指腹按住我的额头:“放心,我会尽快解决完事情回来的。”   说完他戴了顶帽子,急匆匆地出门了,我从卧室的窗户能看见他一步不停地走向小区大门。   忽然,安回过头,冲着这扇窗户的位置招了招手,这才转身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半小时后,我的身体陡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就缩小了的身体再次矮了一截,四肢同样收缩了,手掌被迫藏进衣袖里。   我默默把垂下来的衣袖挽起来,坐在窗边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两小时了,但是大门处连安的影子都没出现。   我犹豫了一下,翻身跳到窗台上坐着,这样能更清楚地看见外面的状况。   两腿悬在外面,细微的风拂过面颊,带来丝丝缕缕浸骨的凉意。   突然,楼下响起人们惊恐的大叫。   我好奇地垂下头,想看他们在叫什么,整个人又往外面挪了一小段距离。   院子里站了一堆人,齐齐抬头望着我,在看见我的举动后,叫得更大声了,有人干脆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   跟我有关么?费解地歪了歪头。   就在这时,隔壁的窗户也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神色焦急地看着我,说话的语气却极其轻缓,像是生怕惊动我的情绪。   她说了很多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懂,只看得懂她脸上担忧的神情,干脆就无辜地回望着她。   结果她看上去更着急了。   尖锐绵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回荡在院子里,很快一辆红色的大车开进了小区,围在楼下的人群纷纷给大车让开了位置。   车上跳下许多身穿橘红色制服的人,居民们七嘴八舌地对他们解释着什么,一边说话一边指我。   ……原来真的和我有关啊。   我既不解又好奇,可惜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如果安在就好了,还能让他给我翻译。   安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他很少会超过约定的时间,除非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了,早知道我应该跟着他一起去的。   那群橘红色制服的人进了这栋楼,很快来到安的家门外,分成两批人。   一批在外面敲门,另一批继续往上去到天台。   敲门半天没人回应,他们干脆掏出工具撬开门锁,朝我所在的卧室靠近,停在了卧室门口。   领头的人不断和我叽里呱啦说着什么,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安在的话就能翻译给我了。   这个人跟我说话的同时,楼上有人吊着绳子不断朝我靠近,绳子摩擦石壁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上面的人即将靠近我时,我翻身跳到了落地窗的外沿处,避开了他试图推我的动作。   我现在站的外沿与空调外机相连,只有一小截提供站立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掉下去。   楼下顿时响起一阵喧哗,还有人捂住了眼睛。   正下方的空地处铺开了一张急救气垫,和我打过招呼的那几位老人不停冲我招手,然后指着气垫,看起来急得不得了。   ……是要我跳上去的意思吗?好像挺有趣的。   真当我犹豫要不要跳上去时,安穿过拥挤的人群,大声叫我的名字:“安娜!”   我的眼睛一亮,立刻往下跳。   那一瞬间,院子里有人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没管他们的叫声,我踩着每层的空调外机,轻飘飘地落在了安的面前,开心道:“安,你回来了!”   四周寂静了刹那,人群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抽气声,然后像烧开的水壶一样猛地炸开了,一片哗然。   所有人通通围了上来,震惊地问着什么。   或许是猜到我听不懂了,大部分都一窝蜂地去问安,只有一小部分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   不可置信中夹杂着些许敬佩。   或许还有一丁点向往。   安把双手举了起来,作出求饶的姿势,无奈地对人群解释着,不时还好笑地看我一眼。   这些人全都是普通人,如果安不想被缠着的话,脱身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他没有,而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同样的话语。   ……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安在这个世界,和在猎人世界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非常放松。   树影间筛落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就连发丝都装盛着柔和的春光,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温柔。   明明从外表上来看,他和以前是一样的。   可是好像又有哪里的确不一样了。   我安静地看着被人群围起来的安,从衣服的内兜里摸出了五条悟送我的糖盒,捻出一块糖含进嘴里,慢慢品味口腔里融化的甜腻味道。   十几分钟后,围观的人群才逐渐散去,那辆红色的大车也离开了,临走前,安对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对不起,辛苦了”   他们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就算练过也不要再让她做这种危险动作了”   闻言,安哭笑不得地点头答应了。   等他们离开了,安才回头对我说:“对不起,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我回来晚了。我们现在出去玩吧?”   我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仰脸问道:“刚才为什么那些人要想办法抓住我?”   安被逗得笑出声:“不是的,他们是想救你。”   然后又说,“下次不可以坐在窗台上了……在别人能看到的时候。”   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问道:“救我?”   “这个世界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安稳从高处落地的本事。他们以为你打算跳楼,所以想救你。”   “为什么要救跳楼的人?”我不理解。   他怔了一瞬,脸上慢慢敛起笑,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因为……想给那些人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可是和他们没关系啊。”我还是不明白。   他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地看着我。   “安娜,这里和流星街不同。”   “有人会奔赴第一线挡住所有危险,也有人会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人民的生命献出自己的一切。”   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把它们咽回去了,语气轻柔地对我说:“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   ……以后?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事实。   牵着我走了几步,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出声问道:“安娜,你……是不是又变矮了?”   放在他掌心的手不安地动了动,我低声承认了:“对。”   “怎么回事?”安想到他昨天没得到的答案,这次问出了自己的猜测,“是过来这边的代价吗?”   “……应该是的。”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被压扁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进,我会变得越来越矮也是很正常的。   “会一直变矮吗?”   “嗯,会的。”   “……最后会怎么样?”   我的视线对上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依赖的笑容。   “消失。”   “我会消失。”   萦绕耳畔的风又轻又浅,勾得我的发丝扫在脸上,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从我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安眼中瞳孔的颤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了,他在担心、害怕。   我忽然开心起来,笑着对他说:“没关系,安,没关系的,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本来还想把五条悟带过来给你看的,但是不行,做不到,我也不想让他死掉。”   他停滞的视线微微一动,闭了闭眼,带着我树影里的长椅坐下,往后靠在木质椅背上,仰头望着树叶间斑驳的光影。   “你不想让他死掉么?”安轻声问我,“这种想法可不够流星街啊,安娜。”   我揉了揉耳发,把它勾到后面。   “我知道的,按照流星街的惯例,应该把想要的东西抢到手里,亲手杀掉是永远拥有的最好办法。”   这么说着,我悬在空中的双脚来回晃了晃,“我有次差点就能杀掉他了,结果他的能力超级作弊,心脏破碎了都能复原。”   安笑了一下,突然问道:“那现在不想让他死,是因为知道杀不了,所以放弃了吗?”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问得愣住了。   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缓缓低下头,思考真正的原因,安也耐心地等着我。   良久。   我才轻飘飘地说:“……不,不是的。”   不是因为这个。   日光温软,我仿佛又闻到了春天的花香,看见夏日山谷漫天浮现的萤火虫,还有仲秋盛开的红枫和晚冬纷纷飘扬的鹅毛大雪。   “是因为……”   老旧得像放映机投射出来的电影画面,听见声音就想忍不住落泪的心情,鼓起勇气向前走的决心,比蛋糕和糖果更甜的味道。   最后才是那双透澈晶莹的蓝眼睛。   “我希望他活着。”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了紧,我抬头看着安,轻声说:“安,我想要他睁开眼睛看见我。”   他安静地看着我,忽地抬起手抚摸我的发顶,视线如淌过水一般清澈。   温热的触感搭在我的头顶,上方传来他长长的一声轻叹:“是吗……你喜欢他啊。”   “嗯。”   “承认得这么快,你真的懂吗?”   我自信道:“我懂的,就是想把他收藏起来,最好永远不要让别人看见。”   “……不完全对。”他温声打破我的盲目自信,“那是更浅层的,对心仪物品的占有欲。”   “安娜,喜欢是很复杂的。”   他的声线又清又浅,像山涧汩汩流动的清泉。   “需要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试着理解对方,接纳和感受TA的感受,甚至可能会改变从前的认知准则。站得高的人必须走下来,而站得低的人必须抬起头。”   “这才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的喜欢。”   安按在我发顶的手微微用力,指腹摩挲着头发:“你以前说想让我教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教,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只知道一些无聊透顶的理论概念。”   “但是‘喜欢’这种事,不是用书面的资料就能解释清楚的,是更复杂难懂的心理情绪。”   说到这里,他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难得流露出些许茫然:“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烦闷……你已经在往正确的路上走了……”   温柔的视线沉寂下来,忽然染上几分自嘲的低落,“我却全都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安……”   我轻声叫他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眼帘,摸着我的头发,语气温和:“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告诉我吧,安娜。”   “在我死去之后……”   “你所经历的,那些让你改变的事。” 第76章 尾声完   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他, 包括和最初的黑泥之间的交易内容,以及后面跨越不同世界寻找碎片的经历。   但是最后发现被欺骗后的爆发和崩溃,我就极其简略地一笔带过了。   那段经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 更像是存放于记忆里的一段往事旧幕, 碰到会痛, 会难过,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绝望了。   “……吉米跟我说过很多次, 人死了就是死了, 不可能复活的, 我从来都不听,他肯定觉得我愚蠢又固执。”   “侠客后来找到了[给死者的往返明信片],他们各自留了一份,剩下的全部给我了。我试过, 可是失败了,它找不到你。”   我把头靠在安的手臂上, 揪着他的衣角,过往里沉积的悲伤如同飘渺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和我一样想你。”   四周静极了,繁茂树叶抖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浅灰的阴影自树冠铺洒下来, 绿荫如盖。   “其实我知道的, 那个黑漆漆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依靠它怎么可能呢。”   “我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再次剖析那几年的心境, 我已经不会再哭了,只是胸口有些闷闷的难受。攥着衣料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收紧,闭上眼睛, 自嘲地笑了一下。   有时候……   自我说服的次数多了,就真的相信了。   “安娜……”   他的情绪听起来不太对,我赶紧补充:“没关系,这些都过去啦,我现在就见到你了呀,超幸运!”   安又在叹气了。   他今天好像叹了很多次气。   “安,不要叹气。”我扯了扯他的袖管,“会容易变老的。”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温润的声线仿佛徐徐清风,轻柔地拂过耳畔:“……对不起,我擅自把你们丢下了。”   我摇头否认:“不是你的错。”   随即邀功似的说,“我们帮你报仇了。”   安帮我撩开挡住视线的额发,温声道:“辛苦了,真棒。”   我有点得意:“哈哈,现在只有我能听到,吉米和侠客他们都听不到。”   笑过后我又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臂:“安,其实我在收集碎片的途中想过很过分的事……”   “什么?”   “……当初,如果你真的复活了,我可能会把你带回黑暗大陆关起来。”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又句句清晰,“那样……你就不会再遇到危险了。”   然而对于这种可怕的话题,他根本不走寻常路,挠了挠头发,疑惑道:“嗯?黑暗大陆也有危险吧,应该行不通的。”   我怔了半秒,轻轻嗯了声:“说的对。”   “不过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个,一心只想把你带回我最熟悉的地方藏起来。”   他弯起好看的眉眼,问我:“那现在还这样想吗?”   “早就没有了。”我抬起头,对他牵起一个笑容,“安活着就很惊喜了。”   “抱歉啊,让你久等了。”他温和地笑了起来。   安带我逛了他平时散步会去的公园,买东西常去的超市,以及最喜欢去的美食街,街道深处有一家烧烤店,要晚上七点以后才营业。   他介绍它们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放松的气息,随意又轻快,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就算在流星街的家里,他也是会警惕的。   在他说话的间隙,我忽然问道:“安很喜欢这里吗?”   安愣了一下,点头道:“嗯,很喜欢。”   蹲下身对我说,“这里就是我说过的家乡。”   我沉默了好几秒,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最终还是选择放开了。   “……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起床后就发现不对了,一看就发现自己又矮了一截,只堪堪比餐桌高一点。   安见到我后噗嗤一下笑了:“已经变得跟我刚把你带回去的时候一样高了啊。”   我跳上椅子坐好,挺直背才能让脑袋超过桌面:“一直这样好累啊。”   他含笑看着我,忽然摊开双手:“要不要抱抱?”   怔了半秒,我立刻脱掉拖鞋,踩着餐桌跳进他怀里,无视了他“不要踩桌子啊”的抱怨。   “要抱。”坐在他腿上以后我才慢吞吞地回答。   “已经在抱了啊。”他轻轻捏了下我的鼻子,“感觉像回到以前了,小小的一只坐在我怀里,哪里都不肯去,吃饭也要黏在一起。”   他的语气陡然低缓下来:“当时你特别胆小,什么都害怕,最害怕我会不要你……”   “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变成开朗的大姑娘。”   从后面把我抱在怀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隐隐有点变调。   “结果现在又变回最初的小心翼翼了。”   以前的任性撒娇全都不见了。   他把额头抵在我的发顶,低声问道:“我这个爸爸是不是当的太失败了?”   “没有的!”我想转身,被他按住肩膀动不了,只好大声反驳,“安,没有的,你是最好的!”   没有理会我的反驳,他兀自继续说着:“竟然还问我是不是给我添麻烦了——”   呼吸猛地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涩然。   “我听到的时候,简直……”   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胸口毫无防备地被插了一刀,还要假装平静地问为什么。   闭了闭眼,他咽下喉咙里的哽咽情绪:“安娜,我们是家人啊,可以完全托付信任的家人。”   抬起头,他柔声道:“不需要害怕的。”   我的心猛地一震,鼻腔陡然涌出一阵酸涩,倏地垂下头,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对不起……”   安感受到手掌中湿润的温热,指尖微微一颤,轻叹一声:“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我失职了,让你不得不在痛苦里长大。”   “对不起。”   我使劲摇头,眼泪啪嗒啪嗒落进他的掌心,又顺着手掌的纹路不断下滑,淌进地板缝隙消失不见。   “爱哭这点还是没变啊。那这次就当把悲伤的往事全都哭掉了。”他动作温柔地抹去我的眼泪,“以后要活得开心一点啊。”   “嗯……嗯!”   突然,我感到一阵无形的拉拽感,仿佛要将我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心里陡然涌上即将离开的预感。   “安——”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嗯?怎么了。”   我扭头看着他,张了张嘴,犹豫着问:“……不论身处哪里,我们永远都是家人,对吗?”   他愣了愣,似有所觉地握紧了我的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对,不论在哪里,永远是家人。”   “……其实我收藏了好多液钛矿石,想送给你,可是现在我打不开那道漩涡,拿不了。”   “没关系,这份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你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开心的,对吗?”   “嗯,我会的。”   那股拉扯感越来越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索性闭上眼,用力抱住他,闷声闷气地说:“我忘记你的名字了,再告诉我一次吧,我想记住。”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先用我听不懂的语言。   “安景行”   再换成我熟悉的语言。   “安景行。”   “这次要记住了啊。”   视线彻底黑暗下去,浑身被巨力撕扯的破碎感中,我只记得他的声音比过去都要温柔。   ……   “放开我——都说了她马上就回来了——”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在我手上等等也无所谓吧?”   “那是在你手上等吗?那是受折磨!”   沉重的黑暗中,我似乎听到了有人的争吵声。   下一秒视线大亮,骤然落地,体型瞬间变大的不适感立刻席卷全身,我踉跄着扶住身侧的墙壁。   土豆立刻叫道:“你看,你看——放开我!”   五条悟立刻把它丢开:“不用你说。”   然后双手环胸,直直盯着我,翘起唇角,语气凉飕飕的,“哦?回来了啊。”   土豆团在角落,准备看热闹。   抬眼看向五条悟,他正背对窗户站着,窗外日光柔软地洒下来,给他镶上一层薄薄的浅白色光边。   此刻,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指责我:“连条简讯都舍不得发,原来还知道回来啊。”   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心中忽然浮现出欢欣的喜悦,连带着脸上也牵起笑容。   “五条悟——”   哪怕双腿还没适应突然拔高的状态,身体已经顺从心意径直朝他扑了过去。   “干什么?”他的语气不大好,但还是接住我了。   我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垫脚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道:“我喜欢你!”   五条悟轻轻“啧”了声,嘟囔道:“耳朵要聋了。”   然后语气不满,“我说——你不会是以为靠这种话就能躲过去吧?不可能的。”   不理他的抱怨,我只想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不是对珍宝想要收藏的那种喜欢——”   “是像喜欢一个人那样喜欢你!”   我扯住他的衣领,用力把他拽下来,重复道:“像喜欢一个人那样,你听到了吗!”   他的表情本来是板着的,和我对视了几秒,忽然就笑开了。俯身低头,鼻尖对着鼻尖,眼里也酿出了笑意:“听到了,好蠢。”   我改为勾住他的脖颈,“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不是一直都在一起么。”   “我说的是以后,以后——”   视线一暗,气息忽然被人堵住,半晌才放开。他半阖眼帘,灿烂的眸光掩盖在又长又密的眼睫里。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懒洋洋地勾唇笑道。   突然,土豆悲愤地飘了过来:“这么快就和好?!五条悟,你也太没——”   猛地被人按住。   五条悟:“吵死了。”   我:“?”   ……   几天后,夜蛾校长语气平静地问:“你们到底想翻个什么咒骸?”   角落里那堆咒骸钻了一个女孩进去,不停翻找着,五条悟则是吊儿郎当地坐在他面前。   “就是那种啊——可以放别的东西进去,然后咒骸就咻咻咻地活过来了,超酷的。”   夜蛾正道头疼:“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说不定噢,老师。”五条悟意味深长地笑了。   夜蛾不打算跟他争论,把需要用的资料拿给他,提醒了一句:“最近上面又开始有意见了。”   “哦,那我找时间再去警告一下。”   夜蛾有点好奇:“你怎么做的?”   上次五条悟去找了一趟高层,不仅解决了宫崎阳太被限制等级的问题,还让他们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啊——是杰给我的灵感。”五条悟翘着腿,懒散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就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咯。”   “……杰会说这种话?”   五条悟猛地坐直,身体前倾凑上来:“——对吧!老师你也觉得!”   “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超惊讶啊——”   “不要扯开话题。”夜蛾正道敲了敲桌面。   五条悟双手一摊,无赖道:“总之就是,和性命比起来怎么都是老实点更好吧。”   夜蛾正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等了会儿发现五条悟没有补充说明了,这才出声:“……悟,不要做过头了。”   “放心,放心,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老爷爷们都很怕死的啦。”五条悟嗤笑道。   突然,埋在咒骸里的人发出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夜蛾正道看过去,发现她找出了一只兔子外形的咒骸,捏了捏手脚,肯定道:“这个应该很合适。”   那个是他早期做的咒骸,没有现在的那么结实,他不由得提醒道:“那个是以前……”   话音未落,就见兔子咒骸抖了一下,跳到地上,蹬了蹬腿,最后叉着腰说:“嗯,很合适。”   夜蛾:“………”   夜蛾:“???”   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五条悟,后者无辜道:“看我干什么,咒骸活了不是很正常吗,Panda也是这样啊。”   “Panda能一样吗!”夜蛾正道怒而拍桌,“那是我创造出来就有生命的咒骸啊,是天生的,咒骸怎么可能后天拥有生命意识!”   “——悟,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面对夜蛾的问话,五条悟一本正经道:“就是某些神奇的东西啦——不会有问题的,我保证。”   然后起身,挥挥手赶紧溜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多谢老师的咒骸啦~”   夜蛾正道:“…………”   ……   我抱起兔子咒骸,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中途想起来要道谢,回头对夜蛾正道说:“谢谢。”   怀里的兔子咒骸也攀着我的手臂探出头来:“多谢啦!”   不知道为什么。   夜蛾正道的表情好像有点复杂。   没管那么多,我来到五条悟身边,低头问兔子咒骸:“土豆,怎么样,动作顺畅吗?”   “还好吧……”它动了动手脚,轻巧地跳到地上,“我跑两步试试看——”   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欸?真没想到,腿那么短,跑得还挺快嘛。”五条悟阴阳怪气地嘲讽。   “它跑远了,听不见的。”我提醒道。   “听得到的话我就不会只说一句了。”   我想了想,点头肯定道:“也对,你大概会对着它说个不停,直到它气得冒烟为止。”   “嗯?这是偏见噢。”   五条悟有事要去找一趟咒术高层,我就坐在塔状建筑外面的大树上等他。   阴影之外的区域阳光灿烂,稍微站久一点就会感觉身体掀起一股热意。   而阴影内的地方则凉幽幽的,坐在粗壮枝干上时只有零星的光芒从树叶间隙筛落下来。   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浅淡的光斑就这样落在了手里,光道里还有一粒粒漂浮的尘埃。   盯着其中一粒尘埃,看它轻飘飘地从光道转向飞进了阴影里,然后消失不见。   忽然,我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发现五条悟就站在外面灿金色的阳光里,正对着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慢悠悠地摘下了墨镜,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反射出透明的光感。   跳跃在发丝间的浅金光芒转瞬便落在了他苍蓝的眼睛里,铺成一大片绮丽璀璨的星河。   然后他翘起唇角,朝我伸出了手。   我几乎是立刻跳下树干,踩着阴影里的满地光斑,闯入了外面那片耀眼的浅金色世界。   呼呼的风声擦着我的耳际不断后退,曲卷长发伴随着奔跑的步伐腾空而起、荡在身后,我们之间相隔甚远的距离一点一点不断拉近。   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拉越大,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时代,张扬又肆意。   风轻云淡,日光倾城。   在那个瞬间,我握住了他朝我伸出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辛苦大家看到这里,么么哒! 第77章 番外01   下午没什么事, 我挑选了好几个新出的游戏,正准备挨个试玩,土豆在黑网上发现了一个新的悬赏。   “安娜, 这个可以接, 杀一个诅咒师, 消息由雇主提供,要求是保留诅咒师的全尸。”   “薪酬非常高。”土豆捧着手机跳到我身上, 把屏幕给我看, “新出的, 被我抢到了。”   “好厉害。”我称赞它一声,看了一眼任务要求,的确很简单,“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早点完事早点回来。”   “好。”   我把它抱在怀里,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走到学校的庭院里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地面上的灰尘全都被掀了过来。   我闭眼挡了挡,风停后拍掉头发衣服上的灰尘,没当回事, 反正回来也要洗澡。   但是土豆直接从我身上跳下去了。   它低头嗅了嗅自己的味道, 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我不去了, 我要回宿舍洗澡。”   闻言, 我好奇地蹲下身, 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身体:“咒骸也会有味道吗?”   “虽然没有味道——”   它的语气相当严肃,“但我觉得自己身上全是灰。”   “哦,好吧。”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看着它迈着小短腿越跑越远,摸出手机给五条悟发了一条讯息。   [咒骸需要洗澡吗?]   大概过了两分钟,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接通时电话那头还有学生们热火朝天的聊天声,几秒后那些声音渐渐减弱了,应该是他稍微走远了一点。   “洗澡?不需要吧。”他略带惊诧地说,“从来没听说过咒骸需要洗澡啊——你打算给它洗?”   “没,是它自己打算洗。”   听筒那头传来五条悟充满恶趣味的声音:“欸~真有意思,我还没见过啊,好好奇。”   没见过?   我想起之前见到过的那只熊猫咒骸,问道:“Panda不洗澡吗?”   “不哦,Panda讨厌被打湿,只用免洗喷雾。”   “那洗澡会导致咒骸出现故障码?”   “哈哈,完全不会,当作毛绒玩具就好了。”   知道不会出现问题我就没管了,挂掉电话后,根据雇主给出的消息前往目的地。   那个诅咒师是个颇为傲慢的家伙,杀了人后根本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我找到他时,他正从赌场里出来,慢悠悠地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一步,两步,三步。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监控下面时,我立刻蹿了出去,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猛地折断他的脖子。   呼吸骤停,他的脸上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我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他丢到漩涡里面,解除了绝的状态,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小巷。   雇主要求完整的尸体,当我把这具尸体从漩涡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七窍流血的状态了,面部狰狞吓人。   但雇主丝毫不害怕,反而爆发出了刻骨的恨意,亲手拿着刀子把尸体捅成了蜂窝,最后又丢掉刀子,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尾款是管家结给我的,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愁苦,不过我对这场悬赏的背后故事完全不感兴趣,收到钱后就礼貌地打招呼离开了。   解决任务目标没花多少时间,反而是来回赶路花了不少时间,回高专后已经是晚上了。   宿舍的灯没开,说明没有人在,我也没在意。自从拥有能够自由行动的身体以后,土豆总是会跑得不见踪影,有时几天后才会回来。   这次应该是又跑出去玩了。   这么想着,我打开了门,脱掉鞋踩上地板。   啪嗒。   踩了满脚的水。   ……   ……水?   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我打开灯,固定在柜子上的鸭子玩偶像往常一样扑腾着翅膀大叫“欢迎回来!”,然而入目之处全是水渍。   从浴室门口到整条走廊,再到房间里的地毯。   全部都湿漉漉的。   我睁大了眼,推开浴室的门,里面的场景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沐浴露的泡沫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碎了一小半,挂在高处的毛巾还不停往下滴着水。   咔。   握住门把的那只手瞬间用力,硬生生把它拧了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丢掉手里的门把,转眼就在鞋柜上看见一张纸条。   [对不起!我会带很多很多钱回来的!!]   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冷笑一声,把纸条揉成团,拨打五条悟的号码,在他接通后立刻问道:“把咒骸剁碎了能修复吗?”   “应该不行啊,怎么了?”   “它把我的浴室搞得一团糟。”我每看一眼浴室就会更生气一分,索性转头不去看,“而且还跑掉了。”   “好过分!”五条悟立刻同仇敌忾地帮我声讨它,“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可以!”   然后又问我:“现在怎么办,需要找人来清理吗?”   我想了想,郁闷地说:“要。”   他似乎笑了一下:“不担心被人碰到自己的东西了?”   “早就不担心了。”我轻轻哼了声,“我这里没法洗澡了,去你那边洗。”   “可以哦。”   五条悟给过钥匙,不过我忘记放哪里了,直接抱着洗漱用品从窗户翻进去。   我基本没来过他的房间,更不用提在他这里洗澡了,像是踏入了不太一样的领域,特别是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他用的味道,感觉怪怪的。   中途听见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奇怪了。洗好后就在浴室里把头发吹干了,手放在门把上时犹豫了一秒才开门。   五条悟房间的浴室正对客厅,他就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我的方向,懒洋洋地牵起唇角。   “洗好了啊。”   站起身,留在原地的椅子因为他起身的动作旋转了好几圈,而后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   单手撑在墙壁上,缓缓弓下腰,细碎的短发随着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我的颈间,带来阵阵微刺的痒意。   心底深处忽然冒出无法形容的别扭感。   “嗯——”他拉长了嗓音,语气带笑,“现在全都是我的味道了啊。”   我呼吸一顿,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因为……”   声音有一点点沙哑,应该是在浴室里呆太久的缘故,我又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因为用了你的洗发沐浴,所以味道是一样的。”   “啊,我知道。”他极低地笑了一声,鼻尖碰到我的侧颈,冰凉的触感立刻激起一股战栗感,“虽然味道一样,但是感觉很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刚问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正想收回这句话,他就悠悠地接上了:“让人很想咬一口啊。”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侧颈被人轻轻咬了一口,不痛,反而有种酥麻的感觉,我却像是整个人都烧起来一样,脸唰地红了。   “五条悟——”   未完的话语立刻被人吞了进去。   后背死死抵在浴室的门框上,硌得有点痛,他整个人都压上来了,动作比以往都要更用力。   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飘渺的薄雾,看不清东西,只能感觉到越发灼热的呼吸和重如擂鼓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退开一点,稍稍平息了呼吸,鼻尖蹭着我的脸:“今晚留下来?”   比平时更低的嗓音勾得人心慌。   我抿了抿唇,手心里莫名渗出了湿意,抬眼看着他,坦然应道:“嗯。”   他再次侧头亲了我一下,直起身进了浴室。   在哗啦的水声中,我走到他之前坐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去,柔软的转椅顿时随着我的重量一起转了半圈。   以前在流星街,我还没出名的时候,也有不长眼的东西会想些下流的事情,还有人跟踪过我。有时候是安处理,有时候是我亲手处理。   我下手比安更狠一些,通常会先折磨一顿,再在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结束性命。   但是现在的心情却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也没有想杀掉他的想法。   甚至……   有点隐秘的兴奋。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停了,吹风筒的声音也没响一会儿就停了,咔哒一声,门打开了,五条悟从里面走出来。   头发还有些微湿,他直接抬起手,五指全根没入头发里,往后一抹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上挑,看起来比平时更有攻击性。   扬起下颔,我刻意让自己露出高姿态:“过来。”   “嗯?”五条悟略带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伸手盖在我的手背上,弯腰配合我,“然后呢?”   我眨了眨眼。   其实后面的流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在哪里进行我还是懂的,于是就指了指背后的床,继续命令道:“抱我过去。”   他嘴角轻扬,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紧接着俯下身吻过来,清凉的薄荷味登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半晌,退开稍许,他低声应道:“好。”   视线骤然拔高,他单手就把我勾起来了,下一秒身体就陷入软绵绵的被褥里。还没等我感受清楚,五条悟的味道就铺天盖地涌上来了。   呼吸再次被堵住,意识模糊间我陡然发觉位置不对,挣扎着清醒过来,腰腹用力把他反压在下面,理所当然地说:“我要在上面。”   薄如蝉翼的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柔柔地落在五条悟精致的面容上,细密的长睫完全掀开了,朦胧的光晕笼罩在上面。   那双比宝石更透澈的蓝眼睛此时仿佛染上了些许深沉的色彩,瞳孔边缘泅出丝丝缕缕的幽蓝,一点点朝着中心的浅蓝侵占过去。   “可以。”   他的手沿着敞开的衣服下摆钻进去,手掌贴在我冰凉的肌肤上,瞬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怎样都可以。”   另一只手搭在我的后背,把我按下去。   ……   夜半,窗外的微风完全盖不住屋内的燥热,我模模糊糊地感觉浑身都在出汗,开始烦躁地抱怨。   “太热了……我要开空调……”   喘声骤停,空调被“嘀”地一声打开。   “我很累……”   “嗯,很快就好。”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这次是真的。”   ……   我伏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揪住长长的绒毛。   “五条悟——”   他俯身下来,呼吸比体温还要灼热,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后背。   “我在这里。”   “应该、是我在上面——”   沉沉的笑声在我的耳畔响起,像是要安抚我的情绪,又像是迫不得已的叹息。   “下次吧。”   “你动作太慢了。” 第78章 番外02   透白似纱的清辉沿着敞开的窗户钻进来, 漫过随风荡起的窗帘,慢悠悠流淌到实木地板上,聚成一滩澄莹的光晕, 距离我的指尖仅有一指远。   起伏的视线扫过那滩光晕, 混沌的思绪中闪过一丝清明, 揉着地毯绒毛的手向前伸去,试图去触碰那滩澄澈的清凉。   忽然, 手背被人扣住。   五指紧紧贴合, 按着腰拖了回去。   我被困意磨得睁不开眼, 懒得计较他的动作,半醒半梦间,似乎听见他在喘息间隙笑了一声。   “困了?”   闭着眼睛不出声,随即他搂着我站起来, 走进浴室,开始放热水。   氤氲的水汽很快占据了整个空间, 被人放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之后我更想睡了。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扭头睡着了。   ……   后半夜一直在做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乌云,悠哉地漂浮在高空,心情好就下场小雨,心情不好就下场暴雨, 总之不管怎样都是下雨。   暴雨过后天边浮现一道彩虹, 彩虹的一端落在了我的背上, 我正欢喜时, 突然觉得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 压得我快飘不动了。   回头一看,彩虹居然全部掉下来了,直接砸在我的背上。更诡异的是, 彩虹长了一张五条悟的脸,正冲我不怀好意地笑。   心里陡然一惊,唰地睁开眼。   我醒了。   醒来才发现整个人被五条悟箍在怀里,半边肩膀的重量都压上来了,难怪做梦也觉得重。   身上被人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比我的手臂长了小半截。衣摆也长,只是因为睡姿被卷起来了,拉直的话起码在大腿往下的位置。   一看就不是我的衣服。   我被箍得难受,刚掰开他的食指,身后原本还处于深眠状态的人忽然醒来了,勒住我的腰往他的方向带去,毛茸茸的白发落在我的肩颈。   “醒了?”他含糊不清地问。   抬手按住他的脸,我抱怨道:“……你好重。”   “嗯?”五条悟单手支起身体,眼神无辜地看过来,“我没有觉得很重啊。”   说话的时候另一只胳膊还压在我身上。   我:“……”   翻了个身,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推,直接跨坐在他腰际,开口道:“我现在也不觉得重了。”   他没回应我的话,视线落在我的侧颈,看了半天,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咦?”   长指搭上我的颈项,稍微拨开一点衬衫衣领,眼神来回搜索着,像是想要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我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他指腹有薄茧,蹭得脖子痒痒的。   鸦羽长睫眨了两下,他猛地坐起身,背靠在墙上,勾着我的腰、把我拢过去,脑袋凑到我颈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全都不见了啊。”   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   我更疑惑了:“什么不见了?”   五条悟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侧过脸:“这个——”说话的同时在我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熟悉的酥麻感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我倏地抬手捂住侧颈,恼怒道:“不要咬我。”   “嗯,嗯,没问题。”他相当敷衍地答应了,然后扒开我的手,手指覆上刚才咬的地方,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果然啊,已经消失了。”   哦,他找的是这个啊。   我瞬间了然:“嗯,我在吞噬了黑泥的力量之后,伤口愈合速度就变快了,这种连伤都算不上的痕迹肯定会立刻消失的。”   他不死心:“那背上的——”   “也没有了。”我把上半身转了半圈,拉开后衣领让他看,“虽然你亲得有点重,但也算不上伤。”   “欸——不公平啊。”五条悟拉下自己的衣领,指了指锁骨上面的位置,“我都没有用反转术式治疗噢。”   我凑近去看,果然还在。而且不止他指的地方,周围也有其他或深或浅的痕迹,略微心虚:“我是自动愈合的……你也可以把它们去掉啊。”   他压根没听进去,自己思索着:“唔,如果伤口够深的话就不会那么快愈合了吧。”   手指还在我颈间摩挲,像是要找一个好下口的地方。   ……?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我直接低头在他侧颈处狠狠咬了一口,再挑衅地看着他:“我先咬了。”   五条悟按在我肩颈处的拇指微微用力,指腹陷进肌肤里,眼帘低垂,唇角溢出笑意:“啊,不小心被你抢先了,那现在该我了吧。”   说着就埋头靠过来,我顺势搂过他的脖子。   但是等了几秒他都没动静,我正想问时,后颈突然传来被几只蚂蚁爬过的酥痒感,紧接着那股感觉开始沿着肩膀的线条继续往下。   ……这跟我以为的不一样!   “五条悟——”   “叫我名字嘛。”他停下动作,鼻头蹭了蹭我的下颔,长长地喟叹一声,“老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好冷漠啊。”   “你不是也叫我全名吗?”我才不听他的。   结果他居然开始认真思考:“嗯,你说得对,那我现在就想一个特别的爱称。”   我有点好奇,歪头看着他。   五条悟想着想着突然凑上来亲了我一下,喉咙里溢出几分笑意,鼻尖亲昵地抵住我的脸,声线低缓:“嗯,已经想到了——就叫‘老婆’怎么样?”   老婆?   听到这个称呼,我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继续说道:“我们结婚吧。”   语气认真得像在开玩笑。   ……   ……什么?   ……结婚?   我一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惊讶?高兴?可我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五条悟一只手搭在我的后腰,把我往他的方向按了按,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不想对我负责吗?”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垂落下来,我抿了抿唇,没什么表情:“五条悟……”   “名字。”他打断我。   “……悟。”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要结婚,有什么意义?”   我是真的不懂。   一张薄得随手就撕碎的婚姻届能做什么。   沙漠小镇酒馆的长鼻子,以前和他的恋人也去领过这个东西,后来他们照样打得你死我活。   恋人被他杀了。   他被恋人的残念诅咒而死。   那张轻飘飘的、在他们口中所谓象征爱情的婚姻届,早就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黄沙里了。   ……有什么意义呢。   心里越发沉寂,双手拽着五条悟的衣服,纯白柔软的布料在手里揉得不成形状,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忽然,他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你对婚姻有什么消极的看法。”   “但它在我这里是完全不一样的。”   “……”   我忍不住偷偷抬头,直接撞进他的视线里。   “对我来说,它是束缚。”五条悟懒洋洋地笑起来,“一种超脱于形式的,不可违背的束缚。”   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就是说——”   他掀开眼帘,透澈的蓝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燃起沸腾的温度。   “我会永远包容你的任性,接纳你的恶意,关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来者不拒。”   五指插入我的指缝,骤然合拢,然后牢牢握住,不容我逃避,“反之,你也必须一样。”   我愣怔地看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五条悟握住我的手把我拽向他,两人之间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他语气悠然,又暗含挑衅:“怎么样,你敢和我缔结束缚吗?”   声线压得更低,俯下身,那双翻涌着无数情绪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眸光暗沉,唇角却漾出一丝笃定的笑意,仿佛对目标势在必得。   “——你敢被我诅咒吗?”   呼吸骤停。   我一下没法形容现在心里的感受,酸涩,高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杂糅在一起,堆叠成复杂的情绪,全然堵在胸口。   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根本表达不出万分之一。   “先说好。”五条悟突然板着脸,“我不接受除了‘答应’以外的所有答……”   “好。”我陡然出声打断他,“可以,没问题,我敢。”   “这些也不接受吗?”我反握住他的手。   闻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把我带进怀里:“当然要接受了。”   我伸手环住他的肩颈,把头埋进颈窝,蹭了蹭脖子,嘴角下意识往上扬,声音却闷闷的:“怎么办,我好像有点想哭。”   “没问题,先干正事再哭。”   “什么正事?”   他叹息道:“当然是早就该干的事了。你穿我的衣服,又用这种姿势坐在我身上……”   按在背部的手缓缓下滑,他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你知道么,白衬衫在阳光下是透明的。”   “……五条悟!”我心里的那堆感动立刻飞了,“你想不到别的事了吗!”   “都说了,要叫名字了。”   他轻笑一声,捧住脸吻下来。   ……   “同学们~下午好啊!”   下午课程快结束的时候,新入学半个月的二人组终于见到了不靠谱的五条老师,与对方神采奕奕的状态相比,他们两个人就是两对死鱼眼。   “老师。”戴眼镜的男生面无表情,“你可以再晚一点,我们马上就下课了。”   另一个刺猬头发的男生点头应和:“没错。”   五条悟双手环胸靠在讲台旁,“嗯——因为班会课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嘛,大家自习就好了,还是说你们更想外出上祓除咒灵的实践课?”   “虽然咒术师上实践是应该的,不过我今天好忙啊,下次吧,下次一定~”   刺猬男生好奇问道:“老师是刚外出任务回来吗?”   “嗯?不是哦,刚从宿舍过来,看你们一眼就走。”   “……从宿舍过来有什么忙的啊!”   “有噢,很忙的。”五条悟竖起手指摇了摇,向前微微弯腰,“对了,你们有女朋友么?”   两人:“……没有。”   “这样啊,难怪不懂了。”五条悟两手一摊,“就算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嘛,毕竟你们是单身。”   他没穿教师制服,只是穿的休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手摊开时衣领微微往外张开,刺猬头眼尖地看见什么红色的东西。   “老师,你脖子上——”   嘴巴猛地被同伴捂住,后者嘴角抽搐:“不要问。”   “建平很懂嘛,不愧是十七岁的男高中生。”五条悟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镜男生一眼,双手插兜就要往外走,“嘛,总之看到你们状态还不错就行了,我有事就先走了。”   “唔哇,干嘛捂住我——老师,你要去哪里啊,真的不上课了嘛!”刺猬头跑到教室门口大声问道,同伴也一起跟了过来。   五条悟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明天吧——我现在要去结婚了。”   两人:“………结婚??”   ——骗人的吧!! 第79章 番外03   六本木, 立式无座餐厅。   “很好!一年级生三人的联欢会正式开始!”五条悟双手啪地合十击掌,笑容无比灿烂,“大家都开心起来啊~”   钉崎野蔷薇愤怒拍桌, 橘色短发随着餐桌一起震颤起来:“这是让大家促进友谊的联欢会吧?在无座站着吃的牛排店促进友谊也太难了吧!”   虎杖悠仁双手捧着脸, 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这盘汤汁浓郁的牛排:“我倒是觉得只要好吃就可以了……话说可以吃了吗?牛肉堡要冷掉了。”   五条悟:“嗯哼, 可以噢。”   虎杖悠仁:“耶!”   钉崎野蔷薇:“我说!不要无视我啊!”   ……唉。   伏黑惠无声地叹了口气,单手支着下颔, 叉子在盘子里被切好的牛排肉块里挑来挑去, 然后选中看起来最嫩的一块肉, 蘸了酱汁放进嘴里。   “唔,这个甜酱好吃。”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虎杖悠仁嬉笑着靠过来说他“孩子气”,钉崎野蔷薇哇哇大叫“你们居然偷偷开始吃了”,然后两人又热火朝天地吵在一块儿。   哪怕是作为被打趣的对象, 伏黑惠也没有插.入他们之间的话题,自己默默吃着晚餐。   在另外两个孩子的吵闹声中, 五条悟注意到伏黑惠的沉默,弯下腰问道:“怎么样,惠,这里味道还不错吧?”   “……嗯。”伏黑惠点了点头。   “嘛,虽然是街边常见的立式餐厅, 我也是好好看过评价才预约的。”五条悟假装苦恼地说, “总不能让本来就打算点外卖的惠后悔跟着一起来吧。”   然后摇摇头, “啧啧”两声, 他佯装指责道:“说好一起吃饭, 惠居然自己偷偷看外卖订单。看就算了,还被我们逮到了。”   耳尖的虎杖立刻凑了过来,表情严肃地赞同:“没错!”   “没办法, 冷面男都是这样的啦。”钉崎举着叉子晃了晃,满脸都写着“我懂”。   好端端吃着饭,却莫名其妙沦为了被指责对象的伏黑惠:“……没打算点外卖,只是看了一下。”   五条悟:“同学们相信吗?”   虎杖&钉崎:“不相信!”   五条悟“很好!我也是!”   虎杖&钉崎:“噢耶——”   伏黑惠:………世界赶紧毁灭吧。   “哈哈哈!伏黑你的表情,太好笑了——”   虎杖悠仁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笑过后,他不经意间发现五条悟旁边的位置还有一份牛排,疑惑问道:“老师,为什么要多点一份牛肉堡,还有其他人要过来吗?”   钉崎野蔷薇用胳膊撞了撞虎杖的手肘,脑袋凑过去,手掌竖起来靠近嘴边,在对方看过来时小声说道:“说不定是他要吃两份呢。”   虎杖仔细想了想五条老师那独树一帜的身高,顿时恍然大悟:“啊,说的也是。”   伏黑惠却跟他们的想法不一样,表情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安娜小姐要来吗?”   “嗯,是哦,马上就来。”   “安娜小姐?是五条老师的朋友吗?”好奇宝宝虎杖举手发言。   “应该是同事之类的吧。”钉崎猜测。   五条悟:“是我老婆噢。”   “……”   “……”   沉默两秒。   “——老婆?!”X2   牛排店的角落轰然爆发出惊呼声。   “真的吗?——老师居然已经结婚了!”   这是震惊的虎杖悠仁。   “没想到这种过分的大人居然也能找到结婚对象,简直不可思议!”   这是更加震惊的钉崎。   五条悟:“禁止人身攻击噢。”   然后抬起手,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有戴戒指啊,一看就知道结婚了吧。”   冰蓝宝石在暖黄的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瞬间吸引了钉崎的视线,她两步窜到五条悟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戒指:“唔哇——”   “这是蓝宝石吗?超漂亮啊!价格肯定不得了!”这就是城里人吗!可恶,她输了!   “嗯?不是吧,至少学名不是。”五条悟把手指竖起来让她能看得更清楚,“叫液钛矿石。”   钉崎野蔷薇两眼放光:“没听过的名字啊,难道是新出产的品种?那不是价格更贵了吗!”   “嘛,就当是特殊宝石好了。”五条悟颇为得意地说,“独一无二的品种哦,只有我老婆才有。”   钉崎不由得捂住胸口:“难道是——宝石矿主!”   “差不多啦~”   “呜——好羡慕!”   伏黑惠眼角抽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虎杖悠仁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好奇问道:“伏黑你见过五条老师的妻子吗?”   “啊,见过。”   “欸?真的吗。”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虎杖悠仁立刻凑过来,试图打听更多消息,“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   伏黑微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入学,被上面直接评为二级咒术师。五条老师临时有事需要出差,在这之前刚接了一个一级任务打算带他练手。   学校里可以看顾他的大人暂时都不在,所以五条老师就把安娜小姐叫过来了。   她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视线切换到五条老师身上的时候,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脸上还带出了狡黠的笑意。   “看顾这个孩子,是悟的请求吗”   “要给我报酬才可以噢”   五条老师闻言笑了一下,然后……   ………   下面就不是他能看的内容了。   总而言之,五条老师把他的安危交给安娜小姐了,分别之前特意说了一句。   “这孩子是我很重视的学生哦”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原因,他在独自和咒灵周旋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的动向。   那只一级咒灵会制造无穷无尽的幻境,咒术师必须冷静下来自行分辨本体的真正位置。   但是幻境中咒灵的攻击又是真实的,稍不注意就会被诅咒侵蚀血肉,他找到咒灵的本体时已经浑身是伤了。   式神都无法行动了,只剩那一招。   额头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视线,他将双手合拢,即将召唤时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一秒的踌躇,让咒灵抓住机会冲破幻境撕咬过来。   死亡逼近的瞬间,世界线的时间忽然就被放慢了,一厘一毫都极为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咒灵口中流淌的涎液和细密尖锐的利齿。   突然,肩膀被人从背后按住,无形中仿佛空气剧烈震荡,废墟的墙壁猛地炸成碎石。   沸腾的烟尘中,无数形似恶鬼的头颅射了出来,死死咬住那只一级咒灵,把它撕成了碎片。   后颈一痛,眼前彻底黑暗前只听到一句——   “练手时间结束”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就是学校宿舍的床上,身上的重伤已经治疗完毕了,只剩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伤口。   五条老师就叉开腿坐在他床边的转椅上,手臂交叠架在椅背上面,笑嘻嘻地问他第一次和一级咒灵交手后的感受。   还能有什么感受……   无非就是明白了自己实力不足。   他叹了口气,开始对整场战斗复盘,并且对五条老师说明了自己在战斗时出现的种种失误。   听完他的总结,五条老师表达了肯定,但又指出了他缺乏经验的问题。   “二级咒术师能够稳赢二级咒灵,在对上一级咒灵时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惠,你的天赋非常高,那只咒灵的隐蔽性大于攻击性,如果找对方法你是可以应付的。会这么狼狈,主要原因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了”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要继续加油啊”   肩膀的伤口正巧被拍中,他龇牙咧嘴地挥开手,忽然想起五条老师离开前的那句话。   “老师,你在离开之前专门说的那句话,是为了让安娜小姐给我锻炼的机会吗”   因为重视,就要着重锻炼他的能力。   所以直到他真正面临生命危险以前,安娜小姐都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出现过。   可是听到这句话,五条老师并没有赞同,反而用两指捏着下颔,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说——   “不是哦”   裹在制服下的长腿微屈,这个被誉为世界最强的男人此刻的表情竟然难得地有些苦恼。   “没有那句话,她大概会看着你去死吧”   “毕竟我的请求只是“看顾””   闻言,他无意识睁大了眼睛。   窗外的树叶微微晃动起来,晚春的风卷着新鲜的空气钻进房间,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额前的银白碎发被风带得上下起伏,长指弯曲,轻轻抵住侧脸,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声音里仿佛携着不甚明显的温柔。   “但如果是我重要的人,她就会保住性命”   漆黑的墨镜被摘下来,露出那双承载苍穹与深海的冰蓝色眼眸,鸦羽般的长睫上下阖动。   随即,托着脸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所以……”   “还挺浪漫的?”   ……   时光流转,虎杖悠仁的脸在伏黑骤然回落的视线里无限放大:“伏黑?伏黑?”   伏黑惠猛地往后仰:“……你干什么!”   虎杖眨了眨眼,疑惑得摸不着头脑:“因为你突然没反应了,叫你名字也不说话,所以……”   “……抱歉,刚才在想事情。”伏黑揉了揉鼻骨,“你之前问我什么……五条老师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对吗?”   虎杖悠仁:“嗯嗯!”   伏黑惠沉吟两秒:“……比较冷漠的人吧。”   “啊?”虎杖愣了下,右手倏地敲在摊开的左手掌心,“明白了!就是和你差不多的类型吧。”   伏黑惠:“……你根本就不明白吧。”   牛排店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影径直朝他们的位置走来,停在五条悟的身边。   五条悟相当自然地将手搭在来人的肩膀上,整个人都靠了上去,亲昵地抱怨:“来得好晚啊。”   “绕了一趟……给你带了喜久福。”   “欸?真巧。”五条悟拎起身边的甜品纸袋,“我也买了你喜欢的巧克力哦。”   黑发女性转过头来,抬手拽住五条悟的衣领,笑意盈盈地亲了他一下:“嗯。”   虎杖&钉崎:哦、哦呼……   伏黑惠:面无表情。   吃过饭后,两个成年人走在前面,三个高中生离得远远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   准确来说,只有另外两人讨论,伏黑旁听。   虎杖悠仁:“真的完全想不到啊……”   钉崎野蔷薇:“夫妻关系居然这么好……”   伏黑惠:“…………”搞不懂这两个人。   “对了对了。”钉崎野蔷薇看过来,感兴趣地问道,“伏黑你知道他们结婚多久了吗?不会是才新婚吧。”   ……结婚多久了?   伏黑惠想了想,不确定道:“五年?六年?……反正不是最近。”   “那么久了啊……”钉崎感叹道,“对咒术师来说很难找到心意相通的伴侣吧,可恶,为什么他运气这么好。”   虎杖悠仁举手提问:“为什么很难?”   “有很多原因啦,比如常年与危险相伴,死亡率高,和普通人之间有壁垒……”   钉崎野蔷薇扳着手指数,“总之就是很难,提前做好单身到老的准备吧。”   虎杖悠仁:“哦,哦……”   伏黑惠安静听着没有说话,三人越走越慢。   突然,五条悟回过头,冲他们招手,示意走快一点,身旁的女性也跟着看了过来。   夕阳的余晖下,那双深棕的眼眸染上些许绛色,添了几分暖意,只是表情仍旧是平静的。   钉崎看见她的表情,又侧头看了一眼伏黑惠,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伏黑,你们好像啊!”   虎杖悠仁兴致勃勃:“我也这么觉得——感觉和伏黑是同一类型的人啊!”   伏黑惠:“……”   伏黑惠:“到底哪里像了……”   钉崎野蔷薇:“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冷漠的样子,实际却不一定……?”   虎杖悠仁:“我知道!就是那个,外冷内热!”   钉崎野蔷薇:“也没有热啦——算是温的?”   伏黑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这么说的话——”虎杖悠仁忽然灵光一现,“伏黑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人了,不也会是这个样子吗!”   钉崎一愣,想到牛排店里那对夫妻的表现,再代入一下伏黑惠的脸,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感觉有点恶心啊。”   伏黑惠:“……喂。”   才反应过来的虎杖悠仁:“哈哈哈哈!不会啊!总感觉会很有意思的样子!”   伏黑惠:“……………玉犬。”   虎杖悠仁:“呜哇!——为什么咬我!”   钉崎野蔷薇捂着嘴偷笑,虎杖哇哇大叫着被一黑一白两只召唤式神追着到处乱跑。   远处的山巅缀着半缕瑰红的残阳,彩霞纷飞,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一抹晕红。   “钉崎!伏黑!快跟上,老师他们走很远了!”被玉犬追着跑远的虎杖又跑回来催促同伴。   “好——”   “来了。”   两人应声着跟上去。   舒适的晚风卷着迎面而来,长短不一的影子朝着街道尽头奔跑靠近,逐渐缩成小小的黑点,直至彻底隐没在地平线那一头。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80章 原着涩谷01   2018年10月31日——   涉谷中心街。   万圣节的夜晚灯火辉煌, 商业中心的店铺全都挂上了特别的装潢,来往的路人脸上画着奇异的妆容,遥遥望去, 全都是血红泛黑的颜色。   我怀里抱着纸袋装盛的小恶魔烤面包, 外面涂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酱, 里面裹着香甜的新鲜奶油,是很出名的一家面包店的万圣节新品。   等红绿灯的时候,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把东西都堆在左手, 腾出右手接电话。   屏幕上那张白毛池面脸亮眼得不行。   “悟?”   绿灯亮起,人潮涌动。   电话那头的人故意拖长了嗓音,尾音上扬,听起来就像在撒娇一样:“还不回来吗——”   我看了一眼附近位置:“快到地铁站了。”   商场外屏播放着最热明星的广告, 悬挂在外面的灯牌亮得能闪瞎眼睛。   冰凉的夜风穿过长发间隙,流淌进毛衣领口, 我弯起眼睛,笑着对他说:“今天好冷啊。”   轻快的笑声从电话里响起,他那边的声音也有点吵,大概是在外面:“过段时间应该会下雪吧。”   我顺着人潮穿过马路,走进另一条街:“还说我不回来, 结果你自己都在外面啊。”   嗔怪的语气让他的心情更好了。   “猜我在哪里~”   “不猜。”   “猜中有惊喜噢。”   他应该是停在了一个人流量密集的地方, 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路人大声讨论的内容, 似乎是涉谷中心的购物大厦ShinQs——   这座大厦就在地铁站入口的正上方。   再拐一个弯就是地铁站入口, 绕过迎面走来的低头族, 我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   “你来接我了吗,悟?”   他还没说话,我在不经意间看向视野尽头, 密密匝匝的人群罅隙中赫然出现一抹耀眼的白色,哪怕戴着漆黑的墨镜都挡不住那张精致绝伦的脸。   原本微微弓腰靠着石柱,在我们视线相对的瞬间,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来,慵懒地笑道。   “Bingo~答对喽。”   单手插兜,越过攒动的人头朝我走来。   我抱紧了手中的纸袋,同样朝他走过去,开心地扬起笑脸:“我猜对了哦,惊喜是什么?”   “嗯?”五条悟揉了揉被风吹乱的耳发,语气分外诧异,“‘五条悟’难道不算惊喜吗?”   “不算,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突然,周围的人群模糊了一瞬,雾影重重。   “欸?这就把我剔除在惊喜之外了吗。”听筒里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失真。   越是靠近,越是感受到空间在被拉扯。   “那就……别的……惊……”   五条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附近的人群全都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了一半身形,五条悟也一样,本人却无知无觉,继续往我的方向走着。   “……悟?”我再往前走了一步。   剧变突生。   寂静骤然降临,堆积在街道上的人瞬间消失了,就像同时被扔进了另一个空间。   只有我还站在原地。   “————”   听筒里也不再有他的声音,仅剩一片忙音。   我挂掉电话,试图重新拨过去,但是已经完全打不通了,屏幕角落显示无信号。   远处隐约传来人类的哭喊声,我抬头看去,广场上方笼罩了一个巨大的帐,所有人都挤在帐的边缘崩溃地拍打着,怎么也出不去。   ……怎么回事?   涉谷中心什么时候放的帐?   我收起手机,正打算去帐的边缘看看情况,地底陡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脚下的土地猛地震颤起来,梧桐树簌簌抖着枝叶。   ——下面有人。   立刻得出这个结论,我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地铁口,直接从那里跳了进去。   B1直到B4全都挤满了人,还有恶心的东西不断抓着人类从商场中间的空洞往下扔,刺耳的尖叫声和崩溃的叫骂声响彻整个空间。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我直接从中间跳下去,轻巧地落在B5的地面角落,周围全是那些怪物声调诡异的怒号。   突然,宇宙星空彻底笼罩住整个空间。   那一瞬间,巨量的情报同时灌入我的大脑,异于常人的大脑立刻高速工作起来,以相同的频率不断分析着这些外来的情报。   0.2秒——   情报只存在了0.2秒,那片星空就褪去了。   原本吵闹的氛围陡然静止了,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沉重的感觉渐渐消失,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下一秒,站台被人群挡住的另一边开始发生单方面的屠杀,无数长相狰狞的怪物被人以粗暴的手段拧掉脑袋,刺鼻的血腥味冲破天际。   但我却没去关注,眼睛直直盯着从黑暗里走出的那个身穿僧侣服饰的男人。   “夏油杰?”   无论是独特的发型,还是那张完全一致的脸,都说明了这个男人就是夏油杰。   但是——   他不是白天还在九州么?   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涉谷,还穿成这样。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紧盯他的神色。   夏油杰看见我时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发现了预料之外的事,紧接着反应极快地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抬手冲我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了。”   我一下被他逗笑了,顿感荒谬:“好久不见?你在说什么,早上你不是才和悟视频通话过吗。”   当时我就坐在五条悟的旁边。   怎么会是“好久不见”?   他的表情一僵,装模作样的熟稔态度瞬间消失,神情像极了察觉自己被愚弄后的愠怒:“视频通话?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我更莫名其妙了。   “开玩笑?你是失忆了吗?还是说——”   “你根本不是夏油杰?”   敛起笑容,一步步朝他靠近,随手把怀里的面包袋扔到一边,念力迅速聚集在手心。   “那你是谁呢?”   他也往前走了一步,整张脸彻底暴.露在灯光之下,额头中心那条长长的缝合线无比清晰。   我立刻恍然大悟:“……是你啊,缝合线。”   歪了歪头,轻笑出声,“你还活着啊?”   “真奇怪,明明我已经把你的大脑踩碎了,为什么你还能活着?”我费解地问。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他诡异的笑点。   “哼…哈哈哈……”   “夏油杰”忽然捂着脸笑了起来,肩膀抖个不停,嘴角越拉越开,像是陷入了疯狂的恶徒。   “原来只是个疯女人啊……”他笑够之后,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态傲慢,“我还以为是认识的人呢,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   “麻烦你滚开一点。”他伸出食指,漆黑的咒力不断从指尖涌出,“我还有事要……”   哐当!   地面骤然破碎,淌着涎液的恶鬼头猛然窜出,一口咬碎从夏油杰指尖诞生的咒灵。   “疯女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墙面的破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无数狰狞的头颅从暗处钻出来,把“夏油杰”团团围住。   磅礴的念力在掌心凝聚成陵劲淬砺的长刀,尖端泛起冰冷的寒光,直指对方。   “再把你那颗恶心巴拉的脑子挖出来一次,就不会这么嘴硬了吧。”   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挥刀砍下!   他猛地侧身躲开,原本不屑的表情骤变。锋利的刀刃斩落一缕刘海,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去。   “你这家伙……”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躯干须臾间就被咒力填满,无数样貌可怖的咒灵不断冒出来。   早已蓄势待发的头颅立刻饿鬼扑食地涌上去,瞬间淹没了新生的低级咒灵,吞食血肉的咀嚼声不绝于耳。   刀芒乍现,极快划过他的正面,狭窄的空间根本无法躲闪,勉强避开要害后僧侣服被划开一条狭长的口子。   “低级咒灵对我没用,拿点高级的东西出来吧。”我步步紧逼,每一下攻击都精准锁住他的退路,“你应该只能占据死人的身体吧。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杀掉夏油杰的?”   “夏油杰”嗤笑一声,目光极其讽刺:“你问我?——这话你应该去问五条悟才对!”   单方面屠杀怪物的声响突然停止了,他极快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方向,眼神暗沉。   “我没空陪你玩了!”   他身形一晃,后退数十步,体型巨大的咒灵顿时出现在原地,阻拦了我的所有视野。   噗嗤。   一刀把咒灵劈成两半,在这片鲜血溅射的视线里,“夏油杰”忽然出现在站台的另一侧,手里握着一枚外形怪异的立方体。   大笑着冲前方扔出那枚立方体。   “嗨,悟——”   我陡然一愣。   ……   ……悟?   他在这里吗?   为什么我身体里的契约没有感应?   我存放在他戒指里的力量也没有反应。   来不及多想,我高声吼道:“达摩克利斯!给我吞了那个东西——”   暗处猛然窜出一只恶鬼头颅,在那枚奇怪的立方体落地前一口吞掉,又火速隐没在黑暗里。   “夏油杰”脸上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睛里酝酿着恐怖的怒火。   “疯女人!——你都干了什么!”   他一边咒骂我一边飞快后退,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几乎是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杰?!”   五条悟死死盯着“夏油杰”,脸上还残留着屠杀改造人留下的鲜血。   “夏油杰”被拦住退路,暴怒的表情来不及收回,强行按耐下来变成扭曲的笑容:“悟,好久不见了……”   五条悟眼神冰冷:“不对。你不是杰。”   滔天的怒气从他身上喷涌而出,“肉.体跟咒力的确是,但我的灵魂却否定眼前看到的——”   “——你究竟是谁!”   “夏油杰”缓慢后退,计划完全被打乱的现状让他的笑容都僵硬了:“这下麻烦了……”   我踩着满地的碎肉小跑过去,不太高兴地说:“悟,我买的限量面包都没有了……”   他转头看过来,我的脚步猛地停住。   ……   不对。   他不是悟。   身体里没有契约,无名指也没有戒指。   ——还有眼神。   他绝对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不是悟。”我站在原地不再靠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是谁?”   那双总是漾着佻达笑意的澄澈蓝宝石眼睛,此刻只有怒意与漠然交错纵横。   昭示着苍穹的浅蓝沉淀成了深沉的墨蓝,看向我时丝毫没有感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哈,这话该我问吧。”他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目光牢牢锁在我的胸口,扯了扯嘴角,笑意不及眼底,“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的心脏里——”   “会有我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叽里咕噜…呜噜哇啦! 第81章 原着涩谷02   地铁车厢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被“无量空处”强制灌输半年量情报而陷入短暂昏迷的特级咒灵, 逐渐清醒过来。   ……   我的心脏里有他的诅咒?   ……   那个诅咒。   明明是悟对我下的。   就在悟问出“你敢被我诅咒吗”、而我答应之后,某股无形的力量就悄然入驻了我的心脏。   悟没有明说,但我知道。   为什么这家伙能看到?   这个世界的咒术师没有一眼看透咒力的才能, 只有悟才能做到这种事。   ……   有人占据了悟的身体?   这个念头甚至在我的脑海里没有超过半秒钟,就立刻被否决了——   不可能。   悟绝对不可能被别人占据身体,更何况身体里的契约只是暂时感应不到,并没有发生变化。   所以,我面前的人就是“五条悟”。   我顿时冷静下来。   仔细一想,这个地方到处都充斥着怪异。   突然消失的人群, 莫名其妙的帐, 还有从没见过的四肢扭曲的怪物, 被那块恶心的脑花夺走身体的夏油杰。   以及……   不认识我的“五条悟”。   土豆偶然有一次对我提起过, 宇宙里有无数个不同的主世界, 它们分别占据着不同的空间层次,所以跨越世界的本质就是跨越空间。   而每个世界所在的空间平面上, 又有无数个与主世界大体相似却不尽相同的世界。   它们被称为平行世界。   说到最后, 土豆对我总结道:   “安娜,其他的平行世界有五条悟,有东京咒术高专, 甚至墙角的一株野草都有”   “但是不会有你”   “因为你是这里的外来者”   ……   “夏油杰”不着痕迹地缓慢后撤, 想脱离这个地方,“五条悟”立即放弃了对我的质问,瞬间移动过去堵住假货的后路。   苍蓝的眼眸里几乎翻涌起滔天巨浪, 旁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被彻底卷入其中。   “回答我——”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恨得要从这个冒牌货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究竟是谁?!”   “夏油杰”被他堵得退无可退,神色里渐渐染上恼怒的疯狂, 扯开嘴角大笑起来:“奶奶的,你和那个疯女人,你们两个……”   两指轻轻捏住额头上的缝线,往外一拉。寂静的空间里,线绳穿透血肉的摩擦声无比清晰。   “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五指扣住后脑,掀开,露出头盖骨下的脑花,森然的牙齿嵌在那块脑花上面。   刺目的血色深深扎进“五条悟”的眼里,透蓝的瞳孔恨得发红,紧接着剧烈震颤起来,眸光破碎,强行维持的理智濒临垮塌。   “我要……宰了你。”   地铁车厢突然轰地一声爆炸开来,补丁脸咒灵抓住时机跳了出来,撞开崩裂的碎石,踩着畸形的飞行咒灵直冲而来:“夏油!!”   一瞬间,数只特级咒灵猛然从“夏油杰”的身体里钻出,他一口气释放了收集的所有咒灵,闪身混进密集的人群,震声高喊:“计划失败!撤退!!”   “——所有人类都是人质!”   话音刚落,无数具僵直的人类躯体顷刻间爆炸开来,漫天血雾给咒灵的撤退提供了最佳遮掩。   “五条悟”看都没看那群咒灵一眼,一步也不停地穿梭在直立的人群中,死死跟紧“夏油杰”。   我站在站台的正中间,四周都是看不清前路的血雾,心情烦躁地仰起脸:“……真烦。”   突然,急促的风声迅速朝我靠近,那只脸上有补丁的咒灵穿过血雾倏地出现在我身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臂,脸上浮现出恶心的笑容。   “还有你!无为转变——”   身体深处陡然传来触动灵魂的感觉,浑身上下不断被那股力量侵蚀吞并,皮肤鼓出一个个气泡,仿佛下一刻就要变异成丑陋的怪物。   就在补丁脸咒灵的笑容走向疯狂之际,我猛地拽住它的胳膊,同时笑了起来。   原本快要崩裂的躯壳奇迹般恢复了正常,鼓起的气泡纷纷缩回皮肤,藏匿在灵魂深处的黑泥力量轰然冲出,从我的七窍漫出来。   “真人!!”   站台尽头响起其他咒灵的震吼。   我的双眼迅速染黑,嘴角越拉越高:“你好。”   “你好像……可以吃啊。”   嘶拉——   咒灵整条手臂硬生生被扯了下来。   “…………咦?”咒灵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从头到脚立刻被涌上来的黑泥吞噬干净。   诡异的咀嚼声响了两下,吐出破旧的布料,被灵魂力量吸引出来的黑泥重新钻回我的身体里,漆黑的双眼恢复成深棕色。   这一幕全都落在尽头的那几只咒灵眼里,其中一只头顶火山的咒灵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咬紧牙关:“走……”   “漏瑚,真人它!——”   “走!!”漏瑚猛地拽住同伴的手臂,往更深的通道里退去,“远离那堆漆黑的东西——那个女人!她不是人类,更不是咒灵!”   黑泥力量重新收回来后,我拍了拍耳朵,又左右摇了摇头,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耳朵里面没弄干净。   “没想到还有能直接触碰到灵魂的咒灵,真意外。”我感觉被黑泥流过的鼻子痒痒的,低头打了个喷嚏,“一下没忍住,让那股力量钻出来了。”   我苦恼地皱起眉,有点发愁:“吞了那种脏东西,应该不会拉肚子吧?”   ……   算了,反正都已经吞了。   把手里那条扯下来的手臂往后一扔,立刻有无数头颅扑上来把它分食殆尽。   咒灵逃跑后,空中弥漫的血气渐渐散开了,我扫视了一圈找到上楼的路,打算离开这里。   突然,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人类动了,他捂着额头低声咒骂:“该死的五条悟,还有那个疯女人……害我不得不丢掉夏油杰的身体……”   放下手,额头的缝合线清晰可见。   ……真有缘分。   我轻轻笑了一声,在空寂的地铁站里如重锤的响鼓,存在感极度强烈。他猛地转头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是我来啊。”   啪啪拍手两下,阴影里的头颅一齐涌了上来,把重新更换了身体的缝合线团团围住。   “再见。”我微笑道。   ……   B5的混乱结束以后,封锁涩谷的帐就打开了,一波又一波的专业人士进入地铁处理后续情况,劫后余生的哭喊声响彻整个黑夜。   我趴在大厦的顶层天台处,摆弄着手机,反复拨打五条悟的号码,但每一次都是空号。   盯着屏保上五条悟那张灿烂的笑脸,伸手戳了戳他的眼睛,不大高兴地垂下眼帘。   我是在悟的眼前消失的,他一定会去找土豆问清楚情况,迟早都会找到我的,只要等等就好了。   ……   要快一点啊。   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我侧脸靠在手肘处,闷闷地自言自语:“要快点找到我啊,悟。”   忽然,身侧响起皮鞋轻踏地面的声音,我转过头,“五条悟”单膝微屈,制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双手插兜踩在天台的围栏上,低头看我。   “现在该说说你的情况了吧。”他跳到地面上,面色平静,“你心脏里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是我的力量,但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跟你没关系。”我懒得解释。   他被噎了一下,小声吐槽:“脾气好差啊。”   然后清了清嗓子,“好吧。那什么……狱门疆是你帮我拦下来的吧?……谢了。”   在追击“夏油杰”的过程中,他从其憎恨的话语中得知了这次敌方计划失败的真正根源,原本打算封印他的狱门疆被突然出现的女人拦下来了。   “如果不是你的话,这次大概就真的危险了。”他仰起脸,直接吐露了实情,“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彻底颠覆现状,这个国家也会陷入另一种情况了。”   如果他被封印了,诅咒和诅咒师绝对会大幅度泛滥,咒术界上头那群腐败的家伙肯定会趁机搞事,更何况还有叛徒在里面搅混水。   想到这些事情他就超级烦躁,伸手揉了揉被风吹乱的耳发,长叹一声:“总之——多谢了。”   我没什么表情:“哦。”   从怀里摸出那枚奇怪的立方体,随手丢给他:“还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五条悟”抬手接住:“…………”   虽然他的目的确实是这个,但开头说的那些感谢也不是假的,这么一搞显得他好像假惺惺地在刻意为了拉近距离而感慨。   “我说……”   他侧弯下腰盯着我的脸,懒洋洋地出声正想说什么,突然被我手机的视频通话铃声打断了。   顺势把目光移到我的屏幕上,猛地顿住,然后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嗯???”   手机屏幕上,属于他的那张脸闪个不停,而且是极其放松的笑容。   但是他对这张照片完全没印象!   我立刻按下通话键,屏幕先是一黑,紧接着画面里显现出我所熟悉的那双宝石蓝眼睛。   画面中的五条悟故意后退几步,好让自己整张脸都显露在镜头下面。   “老婆——”拉长了嗓音叫我。   我还没出声,蹲在旁边偷看的“五条悟”一下就跳起来了,毛茸茸的脑袋立刻凑上来,声音里全是掩盖不住的震惊:“老婆?!”   五条悟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喂,你——不要挡在别人夫妻之间,看不懂眼色吗。”   ……你怎么有资格说自己看不懂眼色啊?   我眨了眨眼,把手机挪到自己面前,平静地对画面里的五条悟说:“你平时也是这样的。”   “什么?我才不是。”他矢口否认。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条悟”继续凑了过来,指了指屏幕里的画面,“那个也是‘我’?不会吧,是真的么,‘老婆’又是什么情况?”   闻言,五条悟慢悠悠地架起双臂,墨镜滑到鼻头,隔着屏幕都能看出脸上赤.裸裸的炫耀:“啊,就是平行世界的概念啊,没听过吗?”   “那这个‘老婆’??”   “就是老婆啊,有什么好奇怪的。”五条悟冲他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笑得越发恶劣,“没见过吗?不会吧,真可怜啊你。”   尾音轻轻上扬,是他心情极好的表现。   “难道你没有老婆吗?”   ……   我满脸木然。   本来想和五条悟说话的,没想到他跟另一个自己聊得兴致勃勃的,从谈恋爱扯到了结婚,看上去好像还不打算停下来的样子。   听他炫耀了半天的“五条悟”缓慢地直起腰,掏了掏耳朵,然后偏头笑了下,笑容无比刻意:“哦?这样啊。”   夜风徐徐,额前的短发凌乱地扫在睫毛上,少年感十足,两只眼睛里的神色尤其无辜。   “可是她现在在我这里啊,那就不是你的老婆了吧。”   “…………”   气氛沉淀下去,屏幕里的五条悟眼神登时凉了一半。半晌,他勾起唇角,整张脸贴近镜头,极其轻蔑地哼了一声,那股不屑的意味快要溢出来了。   “就你?”   “五条悟”:哇哦,这张嘲讽脸真让人火大。   他耸了耸肩,然后无所谓地摊开双臂,轻飘飘地定下结论:“没办法啊,谁让我也是‘五条悟’呢,照顾一下平行世界的妻子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用谢我啦。”   语气贱兮兮的,相当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听上去就是明晃晃地在开恶劣的玩笑,但五条悟眼里的笑意完全消失了,脸上还保留着高高扬起的弧度,语气却陡然低凉下去,“你敢做试试。”   “五条悟”怎么可能因为屏幕里另一个自己的冷脸就改口?不仅不会改口,还特意晃了晃脑袋。   “嗯?那我太敢了啊。”   面对这种明目张胆的,甚至还来自于他本人的挑衅,五条悟直接气笑了。   突然,屏幕画面里传来土豆惊喜的声音。   “找到了!”   身后的空间顿时扭曲起来,下一秒,一双手直接揽过肩膀将我带进了怀里,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温热中沾了点甜腻的香味。   手掌抚着我的后脑,把我按进衣服里,我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衬衣上,头顶慢悠悠地响起五条悟轻嗤的语气。   字句间带着冰凉的嘲意。   “那就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打不起来的,毕竟涩谷还很乱=口=   原着悟只是看不惯自己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故意说那些话惹人生气,不过五条悟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第82章 原着涩谷03   我颇为意外地抬起脸, 可惜从下往上只能看到五条悟线条流畅的下颔,以及又长又密的睫毛,看不见他眼睛里的神色。   五条悟很少会用这种满含攻击性的语气, 通常都是慢条斯理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对手被气得跳脚。   他本身的怒点也很高,一般的垃圾话根本没法让他产生波动,反而会被他嘲笑词汇匮乏。   像这样情绪外露的表现实在是太少见了。   就好比……   高傲的猫咪突然被惹得炸毛了。   “悟?”我微微退开一点,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惊奇地问,“你是在生气吗?”   凝滞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他整个人都仿佛鼓囊囊的气球被针戳了下, 滋溜一声迅速干瘪下去。   低头看着我, 纳闷道:“我不该生气吗?”   “那家伙说的话——”   “不管怎么听都很过分吧!”   说话时眼神时不时就瞟我一下, 左半张脸写着“我现在真的生气了”, 右半张脸写着“再不哄我我就要闹了”。   ——超级可爱。   “五条悟”原本没打算出声, 直到自己被提起了。虽然只是用“那家伙”指代的,但还是慢吞吞地开口道歉了:“嗯——抱歉?”   只不过听起来就像是应付了事, 毫无诚意。   五条悟:草, 更火大了。   冷笑了一声,他正打算说什么,我忽然抬手拽住他的衣领试图把他拉下来:“亲我一下。”   他顺应我的力道低下头, 同时飞快地瞄了一眼站在那边的“五条悟”。眉梢轻挑,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笑容焉坏:“好啊。”   弯腰把我抱上天台围栏,视线与我齐平, 漂亮的蓝眼睛里漾出些许笑意。一手搭在脖颈微微用力,一手揽住我的后腰,倾身贴过来。   其实我本来只是单纯想亲一下,因为他刚才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不过如果要接吻也可以。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湿润的柔软像拉扯不开的糯米糍一样,黏糊糊地在唇齿间流连辗转,鼻息间全都是五条悟独特的味道。   揽住后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五指弯曲紧扣住腰,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按进怀里。   最后他极轻地咬了我一下,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嘟哝着抱怨:“每次都是突然就消失了。这次更过分,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眨了眨眼,问道:“那你害怕吗?”   他的拇指在我眼角轻轻按了一下,唇边缓缓拉开一个弧度:“不。我肯定会找到你的。”   “就像现在这样。”   欢欣的喜悦自心底深处蔓延出来,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那我们就说好了。”   “当然了——”五条悟得意地应承道,还不忘顺便讽刺一把这个世界的自己,“那家伙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一脸疑惑:“他怎么样和我没关系啊。”   五条悟:“啊,没错,就是这样。”   抬眼往“五条悟”的位置看去,他如同人形立牌一样站在不远处,整个人都变成了僵硬的灰色,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奇怪地问。   五条悟闻言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噗嗤噗嗤地笑起来,然后侧过脸,理直气壮地冲着另一个自己说:“对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僵硬的“五条悟”抖了抖胳膊,我仿佛能看见灰色的尘土从他身上簌簌落下来。   “嗯……”他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说什么,但是失败了,哪怕戴着眼罩也能看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五条悟懒洋洋地背靠着栏杆,一手揽着我防止掉下去,另一只手随意地勾了两下,什么话都没说,但眼里明晃晃地传递出一个意思——   就这?   “五条悟”看出来了,于是他单手抚着后颈,笑了:“嘛,还真是……难以想象啊。”   “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五条悟立刻否认:“我没有,不要乱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梦。”   “是吗?”   “五条悟”慢悠悠地点明,“井上和香?”   “…………”   “我知道。”我举手回答,“就是那个超级大的女明星,悟拿她的泳装图片做过手机壁纸。”   说完后我转头看着五条悟:“是什么梦?”   “我知道噢。”不远处的“五条悟”当即凑了过来,语气不怀好意,“超——劲爆的。”   我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想看。”   五条悟垂眸与我对视,挑起唇角笑了起来,咬着暧昧的语气:“好啊。回去我们就挨个试试。”   然后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当然了,有的人就只能自己做梦了。”   “五条悟”直起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果断转移了话题:“既然过来了,就顺便帮忙吧,涩谷现在忙得要死。”   提起正事,五条悟的表情也平静下来,看着楼下喧闹的场面问道:“怎么回事?”   “你那边没有吗?”“五条悟”双手插兜,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上层叛徒和诅咒师以及咒灵勾结,在涩谷布下帐,试图封印我。”   五条悟:“没有,我那边很平静。”   随即问道,“为什么不把杰叫过来帮忙?”   场面陷入长久的沉默。   久到五条悟的视线都从大厦广场上收回来了,这个世界的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那里。杰……还活着?”   空气突然静寂下来。   冬夜的风拂过五条悟的眉眼,轻轻掀起他的碎发。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直勾勾盯着另一个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成拳,瞳孔颤动。   “……什么意思?”   “杰……在2007年9月被派遣任务5日后,致112名村民死亡,叛逃成为诅咒师。”   就像在背诵已经牢记于心的标准答案,“五条悟”半点停顿也没有,隐隐透出一股萧瑟。   “去年……”尾音猛地一颤,喉咙哽咽,“他释放数千只咒灵开启‘百鬼夜行’……”   “………身死。”   咔。   五条悟硬生生拧断了栏杆。   ……   五条悟和这个世界的自己兵分两路,分别处理不同地段的诅咒师,反常地没有任何戏弄对手的兴致,全程追求速战速决。   处理完那些搞事的诅咒师,他直接带着我瞬移回东京高专,直奔资料室。记录下来的重要事件堆叠成小山,他沉默地一张张翻开。   活生生的人被抽离成漆黑的墨汁,在打印机里压缩成单薄的文字,最后印在纸上。   短暂的岁月永远停留在这里。   醒目而刺眼。   ……   灰原雄,死亡。   夏油杰,叛逃。现已死亡。   ……   吉田,死亡。   浅川,死亡。   村下和树,死亡。   ……   宫城阳太,死亡。   ……   手里的纸张怎么也抽不完,仿佛没有尽头。   中途“五条悟”也推门进来了,蹲下身,什么话也没说,把散开的记录表通通整理起来,叠好放在另一边。   凝视着最后一张记录表,五条悟的视线在名字那一栏停留许久,声线极为低沉:“他们都死了。”   “嗯,都死了。”   五条悟低头捻着指尖的灰烬,深色的残渣飘落在地,忽然问道:“全都尽力了吗?”   手指勾着眼罩扯下来缠在指间,“五条悟”垂眸笑了一下,闭眼背靠着墙壁。   “全都尽力了。”   窗外透进的月光清冷而冰凉,如雾如纱地映在五条悟的眼中,淌出一片破碎的柔光,仿佛水面上轻轻荡漾的涟漪。   他又看了一眼那堆记录表,似乎要把那堆冰冷的数字刻印在心里:“那就行了。”   随后从衣服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目光淡淡的:“杰现在全国到处寻找需要帮助的咒术师孩子。”   “和树退学后回家里的店铺帮忙。”   “阳太升为了一级咒术师……”   打开相册页面,然后把手机塞进另一个自己的手里,牵着我的手走出了资料室。   离开令人窒息的室内,来到二楼室外走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他比我辛苦。”   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是最强,进而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和痛苦。   “他也做得很好。”   五条悟眸中的神色微微一颤:“我不如他。”   我凝视着他,心里忽然柔软下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悟,看着我。”   他顺从地看过来。   “我不在意其他人,他们会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说着,我垫脚轻轻吻在他的唇角,“但如果是你重要的人,我会看好他们的。”   就像之前悟拜托我看顾伏黑惠那样,在最后生命垂危之际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不需要比较。”   想了想,我又对他补充一句:“当然,我帮忙的话是需要报酬的。”   五条悟直勾勾地注视着我,忽然弓腰把我搂在怀里,脸埋进我的颈窝,极轻地笑了一下,应道:“嗯。会满足你的。”   “…………总觉得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楼下的空地响起喧哗声,高中生们勾肩搭背地走进学校,虎杖悠仁的声音格外明显。   “两个五条老师是真的吗!”   “在哪里在哪里!”   “两个笨蛋老师也太可怕了吧。”   “真希,不要随便说实话啊……”   “鲑鱼。”   五条悟抬起头,刚才的脆弱一扫而光,饶有兴致地看着新进来的学生:“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翻身跳下去,“嗨!”地一声大喊,把下面的学生吓了一大跳,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   他压根不在意他们的埋怨,随手搓乱了虎杖悠仁的头发,然后一把勾住七海建人的肩膀,故意搞怪地拉长嗓音:“娜娜明——晚上好啊——”   “谢谢,但是晚上就不需要打招呼了。”   我趴在二楼木制栏杆上,双手托脸,看着他和同伴们打闹在一起。   留在资料室的“五条悟”也走出来了,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手里还捏着五条悟的手机。   把手机递给我:“谢了。”   我没说话,伸手就要接过,他忽地抬高手臂,按亮了屏幕:“这是什么时候的?”   抬头一看,屏幕上的图片是很久以前他故意按着我头拍的。画面上的他特别嚣张地大笑,墨镜要掉不掉地挂在鼻头,而我则是满脸的不高兴。   “在他刚升高专三年级的时候。”我回答了,然后把手摊开,“好了,拿来吧。”   “五条悟”看了我几秒,松手让手机掉进我掌心,单手支着下颔:“明明我们是同一个人,你的态度差距也太大了吧。”   “看见我连话都不想说啊~”   我反问他:“同一个人?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等他回答我就接着说,“我不认为。”   “世界上没有两片脉络完全一致的树叶,你们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楼下的五条悟整个人都趴在Panda身上,满脸惊讶地拍了拍身下的毛茸茸,嘴里不停说着什么,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楼上的我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语气平静。   “我浇灌过他的愤怒,品尝过他的痛苦,甚至差一点把他带进死亡。”   “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五条悟了。”   忽然,我想到从前看过的作品,声音变得轻快起来:“你应该看过《小王子》吧。”   迎着“五条悟”看不出情绪的眼神,我指着下面玩得越来越开心的五条悟,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把他圈在里面。   “他就是我的玫瑰。” 第83章 原着涩谷完   他就是我的玫瑰。   骄傲, 耀眼,独一无二。   “也只是我的玫瑰。”   任何人都夺不走。   只会在我的世界里盛大绽放。   我收回手,目光投向“五条悟”, 他正微微垂着头,两指搭着下颔。长长的眼睫半阖,掩住眸中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手臂顺势搭在身边的木制栏杆上面。   那双苍蓝明澈的眼睛看过来时, 像是在看我, 又像是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   眸光浅浅一晃, 仿佛有繁杂的情绪纷纷在瞳孔里流淌波动, 荡出波澜。但他最后把那些情绪全都收敛回去, 只是简简单单地说。   “这样啊。”   语气极为平静。   突然,平静的表面破碎, 他刻意凑近几分, 唇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你知道——”   “你的玫瑰诅咒你了吗?”   他半弓着腰,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装满了恶趣味的跃跃欲试, 仿佛只要我说一句“不知道”就能立刻把那只坏玫瑰贬低到泥土里。   我还没出声, 耳畔骤然窜过一缕风,紧接着被人揽住腰往后退了好几步远。   “我说你——不懂什么是社交距离么。”   五条悟瞬间出现在我身后,另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 下巴抵住发顶,语气格外不爽。   ……嗯?   我好奇地问:“悟,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社交距离’这种东西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在我想的时候。”   哦,可以, 这很五条悟。   “五条悟”对自己被当成洪水猛兽半点不在意,反而双手环胸侧身靠在支柱上,意味深长地说:“嗯——毕竟是涉及隐私的话题啊。”   “肯定要说悄悄话的吧。”   五条悟:“是吗,我也要听。”   “行啊。”“五条悟”唇角轻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在说你给她下了诅咒的事情。”   “对了,你跟她说过吗?”   搂着我的胳膊一僵。   “五条悟”眼尖地发现了,脸上的笑容更恶劣了:“哦~没有吗。真过分啊,原来是偷偷诅咒的。”   “而且还是附着在心脏上的诅咒,这可是和灵魂紧密相连的啊,哪怕死亡也不能摆脱。”   楼下的学生们发现五条悟突然不见了,循着声音仰头看过来,一个个同时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眼花吧!”   “真的是两个五条老师啊!”   “两个笨蛋老师,这个学校会完蛋的吧。”   “呃……悟也没有这么差劲吧……”   “木鱼花。”   “棘你居然反对吗?!”   “你们看!”虎杖悠仁突然惊呼出声,“右边那个五条老师抱着的女性是谁啊!”   ……什么?   众人定睛一看。   ——不是吧!真的有啊?!   不过暂时没人关注他们的惊呼,在“五条悟”直接点明以后,五条悟揽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凉飕飕的:“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嗯?无所谓吧,反正我就是单纯看不过去而已啦。”达到目的,“五条悟”心情颇好地双手一摊,对我说,“总之,就是这样喽~”   然后翻身跳下二楼,落进学生堆里,叉腰大笑:“可爱的同学们——我才是你们最最亲爱的五条老师哦!”   “才没有最最亲爱这种事啊——”   “欸,不要害羞嘛~”   “谁害羞了啊!”   ……   我没有说话,在想诅咒的事。   难怪在悟种下诅咒之后,我明明没有咒力也立刻就察觉到了,原来是因为和灵魂相连。   忽然,原本只是揽住我的双手把我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肩膀处冒出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   五条悟郁闷地抱着我,也没有说话。   半晌后,慢慢从后面探出一只白色脑袋看过来,眼神偷偷瞄着我的脸色。   我回看过去,“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嗯?”   “关于诅咒的事。”   他的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看我的眼睛。   其实我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类似这种在对方身上做标记的行为我是能够接受的,更何况我本来就知道。   但是他现在这副“糟了,干坏事被发现了”的表情让我太感兴趣了,所以我就假装有点在意的样子,点了点头说:“好啊,那你解释吧。”   他盯了我的表情好几秒,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就牵着我的手进了室内,在沙发上坐下,清了清嗓子:“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我:“嗯。”   “那个契约离得太远就感知不到位置了,但是诅咒可以,因为上面有我的咒力。”   五条悟本来只是握着我的手,说到这里时忽然把垂头埋进我的颈窝,手臂穿过沙发与背部的间隙、揽住腰,声线低缓。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窝,像一只委屈猫猫。   “我不想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况了。你消失了我都不知道,还以为是距离太远的原因。”   他指的是我被土豆送去安的世界那次。   “你很在意这个吗?”我有点惊讶。   五条悟抬起头直视着我:“对。”   顿了顿,他半敛眼睫,眸里的碎光被尽数遮掩,“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微微一怔。   随后身体前倾,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抱歉,我没有对人说明去向的习惯,也不知道你在意这个。”   他低头和我贴了一下,随即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无所谓,现在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知道了。”   “嗯,因为你偷偷诅咒我了。”   说话的同时,我还故意加重了“偷偷”的发音。   五条悟被噎了一下,开口道:“你当初不是答应被我诅咒了吗,所以我就这么做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变得底气十足了,甚至还反过来指责我,“明明是亲口答应过的事,为什么你反而忘记了?”   ……嗯?   怎么变成我的错了。   我直接起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随便就想甩锅给我。快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波动低敛下来。   手搭在我的腰间,五指往下按压,隔着衣服陷进腰肉里。然后仰头靠在沙发椅背上,勾了勾唇角,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种事,和监视无异了吧。”   垂下眼帘,他的情绪淡淡的:“如果我实话实说了,但是你不愿意的话——”   “我可以。”   未尽的话语被我彻底堵在喉咙里,他倏地转头看过来,震惊中带了点疑惑不解:“……?”   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唇角上扬,重复道:“我愿意啊,完全没问题。”   “而且我早就知道了。”   五条悟:“………嗯???”   我乐呵呵地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在你对我种下诅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漂亮的大猫猫愣了一下:“那你刚才——”   “因为你的表情太有意思了,就像做坏事被发现的猫一样可爱。”我心情愉悦地搂住他的脖颈,“所以就想看看你打算怎么解释。”   五条悟:“……”   五条悟:“我要生气了。”   我才不管他,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那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你要怎么办?”   他单手往后搭在沙发椅背上:“不怎么办。”   眉梢轻挑,极低地笑了一声,无赖道,“反正诅咒已经取消不了了,不愿意也没办法。”   “那如果你提前说了,但我不愿意呢?”   “嗯——那就只能偷偷干了。”   我恍然大悟:“因为不管我答不答应都会这么做,干脆就懒得说了。”   五条悟丝毫不心虚:“是啊。”   抛开这个问题,我问了别的:“所以这个诅咒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你会说‘死亡也不能摆脱’,是很厉害的诅咒吗?”   我还挺好奇这个的。   闻言,他掀开眼帘,目光定定地看着我,恍惚间似乎有灿若星辰的流光在里面坠落生根。   良久,五条悟才缓缓开口:“对,是很厉害的诅咒,直接和灵魂链接在一起。”   突然,放在腰间的手用力把我揽过去。   他的脸倏地贴过来,额头与我紧密相抵。眼中的星辰陡然燃烧成幽蓝的火焰,冰冷而热烈,眸光亮得惊人。   “哪怕你死了——”   唇齿间溢出轻笑,咬着低缓的语气,像甜言蜜语,又像是笃定的宣告。   “都只能以诅咒的形式留在我身边。”   这个瞬间,眼里的火焰燃烧殆尽,只剩下灰蓝的余烬沉甸甸地堆积在幽暗的瞳孔里。   我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道:“就像是乙骨忧太他们那样吗?”   他贴得更近了:“不,这个更恶毒。”   柔软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湿润又温热,吐出的话语却和亲昵的姿态完全不匹配。   “不能被主动解除,除非我死了。”   所以——   只有他死了我才会彻底离开他的身边?   我的心中涌出惊喜:“那不是说明,哪怕我死了,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吗?”   笑得眼睛弯弯的,“真好,我喜欢。”   他呼吸微顿,眼中浮动的情绪轻轻一颤。手掌落在我后背,用力按住,然后吻了上来。   我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呼吸分离,我问:“悟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修长的五指穿过细软的发丝搭在我的后颈,原本只是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听见我问的话,五指倏地一下扣紧了,指腹按住搏动的颈动脉,又缓缓松开。   碎发凌乱地扫在额前,纯白发丝交错的罅隙间透出半抹深幽的蓝瞳,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像极了深海下悄然涌动的诡谲暗流。   微微垂头,鼻尖触碰着我的眼角,他最脆弱的喉部就在我的掌心,稍稍用力就能捏碎。   但我只是轻轻地贴在上面,感受着他说话时掌心下面声带的震颤。   “你之前差一点……”   他用力搂紧,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里。   似乎有甜腻的味道伴随他低喃的气音一同钻进我的鼻子里,呼吸悄然停顿,放在腰间的手又更用力了几分。   “就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了……”   声音越来越轻,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悟?”   他的头发遮挡了我的视线,看不见此刻他的表情,但又能从声音里听出一星半点的委屈。   我抬手抚上他的后颈,心里有点茫然。   ……   ……我根本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那段颓丧的时光对现在的我而言太遥远了,远得根本想不起来。我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甚至把它作为决定诅咒我的直接原因。   酸涩从心底缓缓渗出来,我的眼神蓦地柔软下来,向他保证:“悟,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他闭了闭眼,随即笑了起来,重新把流露出来的情绪藏起来,唇角凹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反正……我已经诅咒你了。”   好吧。   我的指间缠绕着他的短发,翘起唇角。   这样也很好。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不对的地方:“……可是,悟你应该会比我先死的,你是人类啊,你会老的。”   我攥住他的衣服,“虽然我的身体是人类,但本质不是。如果这副躯体死了只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可你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五条悟:“…………”他忘了。   我垂下头,重新抱住他,低声说道:“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带走你的尸骨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在一起。”   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脑,五指紧密地贴着后颈,声线极低地喟叹道:“到时候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用力揽紧他的脖颈,“去哪里都可以。可能会回流星街,可能会回我出生的地方,也可能就留在这个世界。”   反正到时候他已经死了,我也不能去安的世界,既然这样的话不管在哪里都无所谓。   忽然,他问我:“你想独自活下去吗?”   我想也不想地摇头,搂得更紧了,轻声说:“我不想,但是我没法延长人类的寿命。”   我可以复活突然死亡的人,但是没办法拯救身体苍老到极限的人。   曾经我试过帮一个出价很高的老富豪恢复成年轻的身体,就在恢复后的下一秒,他又迅速苍老回去了,并且比以前老得更厉害。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法和自然流逝的时间抗争。   “不需要延长寿命,我可不想活成老妖怪啊。”五条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响起,气息钻进我的耳道,带起阵阵酥麻感,“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要不要——”他停顿了下,“和我一起死。”   我愣了愣,撑着他的肩膀坐起身,看向他的眼睛。透蓝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玩笑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全是认真。   ……和他一起死?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远去,我仿佛被放进了一只巨大的盒子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   ……不对。   还有心跳声。   我听见了胸腔里激烈得像擂鼓的心跳。   “这种邀请好像挺奇怪的吧。”五条悟微微偏头,“不过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到时候就选相邻的坟茔——”   眼里骤然泛起热意,一股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冲动促使我出声打断他:“不可以在一起吗?”   五条悟:“嗯?”   我抿了抿唇,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视线逐渐被湿润的热意泅成模糊的光晕:“我们不能是同一座坟茔吗,一定要分开吗?”   他忽然安静下来,几秒后一下笑开了,眼里仿佛有星辰在深蓝的海面荡漾开来:“嗯——好像从来没见过啊——可以,没问题。”   手指抚过我的眼角,抹去潮湿的热意,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完全没问题。”   我也笑了起来:“那我们就说好了。”   明明是死亡这种无比严肃的问题,却比当初决定结婚的时候还要轻率。   口头上的约定,比千斤更沉重。   大概是窗外的月光太明亮了,才会倒映在他的眼中时都晃得我有点睁不开眼,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说好了。”   ……   我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哪怕是那群学生在听到五条悟介绍我是谁后,发出超大声的“什么——?!”都无法破坏我的好心情。   叽叽喳喳的小鸟涌上来,场面极其混乱。   “是真的吗!姐姐你真的是五条老师的妻子吗?!”这是超级震惊的虎杖悠仁。   “……总觉得完全无法相信啊!”这是扒着虎杖肩膀一起凑过来的钉崎野蔷薇。   禅院真希试图冷静下来分析:“应该是扶贫吧,就是那种到达年龄上限后会有人帮忙介绍结婚对象的婚姻扶贫所。”   “真希……没有那种地方啦……而且年龄上限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Panda吐槽道。   “鲑鱼金枪鱼蛋黄酱&#%@$#……”   “棘???”Panda操碎了心。   虎杖用力摇晃伏黑的肩膀:“伏黑!快说点什么啊!你应该比较了解五条老师吧!”   伏黑惠回过神来,语气肯定道:“是那个吧,万圣节玩笑,马上就会宣布是在捉弄我们了。”   “你说的那个是愚人节才对啊!!”   五条悟搭着Panda的肩膀笑得停不下来,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我干脆把无名指上的戒指给他们看:“是真的结婚。”   嘶——   众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虎杖悠仁反应极快,立刻看向“五条悟”,疑惑道:“为什么我们这边的五条老师没有结婚?”   原本在看戏的“五条悟”:“…………”   场面有片刻的凝滞,只有五条悟嚣张的笑声异常清晰。   几秒后,“五条悟”缓缓勾起唇角,一本正经地辩解道:“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教师事业了啊。”   “所以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嫌弃:“才不信——”   “嗯?我说的都是实话噢。”   他们齐齐“噫——”了一声,然后一溜烟地跑到五条悟的身边。缠着他问东问西。   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可爱,天上的月亮可爱,吵吵闹闹的高中生们可爱,脚下的花草可爱,就连被踩得干黄的枯草都可爱。   也许是我的情绪过于外露,惹得“五条悟”走过来问:“怎么这么高兴?”   有人来问,我就忍不住想分享,“刚才悟和我约定好了以后会一起死。”   “…………?”   他满脸莫名其妙,像看奇行种一样看着我,“为什么要做这种约定?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会活很久。”   他怔愣了下:“什么意思?”   早晚要离开,我也无所谓说实话:“我不是人类,而且寿命很长,哪怕悟以后老死了我还能活很多很多年。”   “我不想孤单地活着,所以他邀请我了。”   我看着被高中生们团团围在中间的五条悟,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我很开心。”   “五条悟”双手插兜,微微垂眸看着我,收到冲击的神情里隐隐有一丝费解:“……为什么?”   我视线转回来:“你问我为什么?”   歪了歪头,完全不理解他的疑惑,“因为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啊。”   “埋在同一片土地,同一座坟墓里。”   无论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的声音极轻:“这就是我想要的事。”   周围一暗,空中那轮明月被流动的云絮遮挡起来了,“五条悟”眼里浮动的光华也沉淀下去,就像是被涌动的深邃情绪掩盖了。   “这样吗。”他俯身弓下腰,不疾不徐地开口,唇角向上勾起,“这种要求很轻松啊,哪怕是我也可以吧。”   微微偏头,声音懒洋洋的,尾音轻微上挑,听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留下来试试?”   冬季的夜晚格外寂静,衬得不远处的五条悟对学生的炫耀声更清晰了,叉腰站在人群中间,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极了吃到糖的小孩。   与站在我面前的“五条悟”形成鲜明对比。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不。”   转头看向那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五条悟,轻声说,“任何人都不可以,只有他才可以。”   “五条悟”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忽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低头一看,是土豆的来电显示。   “喂?”   “安娜——我已经定位好坐标了,可以把你们带回来了,你们那里可以吗?”   “可以。”我应了一声,握着手机跑到五条悟身边,拉住他的手,“悟,我们要回去了。”   “嗯?好。”他挥别学生们,把我带到一处空旷的角落,眼神往原来的地方瞟了一眼,“你们说了什么?他刚才一直看着这边。”   我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不解道:“就说了我们的约定。”   五条悟了然地笑道:“啊~知道了。”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迷,我也不在意,临近离开前,我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下来,仰脸亲了一下。   “悟,我好高兴。”   他埋下头,下巴抵住我的发顶,低声笑了出来,声线沉沉地应道。   “嗯。” 第84章 猫猫番外   一觉醒来, 我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但恍惚间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手臂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搭,顿时陷入一团暖和的毛茸茸里。   软绵绵的, 温热地起伏着。   ……   ……嗯??   我倏地睁开眼,逐渐聚焦的视野里出现一团纯白的长毛,乖巧地蜷缩在我身边,头埋在自己盘起来的身体里睡得正香。   原本还有点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了,我掀开被子,愣愣地盯着这只白猫, 缓缓睁大了眼睛。   大概是动静把它吵醒了, 原本缩在身下的猫爪磨磨蹭蹭地冒了出来, 慢慢打开又收缩回去, 懒洋洋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然后抬起前爪伸到嘴边舔了一下, 突然,动作一顿, 浑身的长毛立刻炸开了。   随即弓着脊背跳了起来, 直勾勾地望着我,蓝宝石般的猫眼里装满了震惊。   说真的,我也很意外为什么能从猫咪的眼睛里准确地看出震惊的情绪。   但是……   互相对视几秒, 我不确定地问:“……悟?”   ……   “应该是上次去了平行世界的后遗症。”土豆晃着小短腿坐在柜子上, “因为另一个世界也有‘五条悟’,所以他相当于入侵的病毒。”   听到解释后我稍稍放下心。   “那为什么会变成猫?”   我看了一眼蹲坐在旁边的悟猫猫,雪白的长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低气压。   不过……   变成猫以后好可爱。   “不知道,大概因为他和猫的相性最好?”土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比如都很高傲?”   我面露怀疑:“高傲吗?”   伸出手, 掌心向上托住悟猫猫的下巴,顺便揉了一把,“没有啊。”   它只是慵懒地瞥了我一眼,就顺从地把整个脑袋都放到我手心里了,贴着掌心打起了小呼噜。   土豆:“………只有你。”   感受着掌心毛茸茸的温热触感,我索性侧头趴在桌上凝视白毛猫猫,问道:“悟会保持这个样子多久呢?什么时候才会恢复?”   “你们只去了半天,后遗症最多只有一天吧。”   我点了点头,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想着猫猫需要用的东西,犹豫道:“那我需要买猫砂吗?”   纯白的长睫轻轻阖动,睫毛下面那双水洗过的澄澈蓝眸慢悠悠地看过来,身后的尾巴一甩,放在不远处的玻璃水杯直接被带倒了。   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让它掉到地上。   这个反应……   哦,知道了,不需要……   “需要!买!”土豆幸灾乐祸地拱火,“给他买!”   “然后录下视频,取名叫‘五条悟用猫砂’哈哈哈哈哈,再群发给其他人……嗷!!”   一只猫爪突然挥出来,啪地一下把兔子咒骸拍到地上,柔软的躯壳正面着地后还弹了两下。   收回爪子自然地递到嘴边,在即将伸舌头时硬生生停住了,僵硬地把爪子放回桌面,然后又开始心情暴躁地甩尾巴。   “五条悟!”土豆愤怒地爬起来,跳上柜子扑过去,结果被无下限无情地拦在外面。   悟猫猫不理它,站起身两只前爪往前伸,压低身体伸了个懒腰,缓缓踱步到我面前,抬起一只猫爪搭在我手臂上,轻飘飘地“喵”了一声。   ——好可爱。   我立刻把他抱起来,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不赞同地看着土豆:“不要欺负悟,他现在很委屈。”   土豆气得跳脚:“他才不委屈——你看你看!他刚才那个眼神!很嚣张地在冲我炫耀啊!”   低头看去,悟猫猫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看上去纯良又无害。   “没有啊。”我重新抬头。   土豆悲愤地大吼:“他是装的啊!!”   悟猫猫把头往我颈窝里埋,尾巴柔柔地搭在手肘处,完全不去看哇哇大叫的兔子咒骸。猫爪不断抬起、放下,轻轻踩着我的衣服。   “但是他现在很乖啊。”我摸了摸猫猫的头。   “可恶!你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五条吹了!”土豆气鼓鼓地从窗户钻出去,离开前还不忘恨恨地补上一句,“猫有兔子可爱吗?没有!”   然后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等土豆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我才点了点悟猫猫的额头,对他说:“不要老是欺负它啊。”   我当然知道悟是装的,他只有在差点遵循猫咪的本能舔爪子时才会有点暴躁,其余时候很适应猫咪的形态,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   怎么可能因为变成猫而委屈。   听见我说的话,他动了动耳朵,抬起粉红的猫爪,把梅花脚印轻轻按在我的嘴唇上,长长地“喵”了一声,晃着尾巴撒娇。   “……这么可爱是犯规的。”   我把他放在床上,然后趴在他身边。侧过头,脸贴着床单,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悟?”   他蹭过来窝在我的颈边。   “猫猫?”   偏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问“干嘛”。   我歪头亲了他一下,细软的绒毛触碰着我的脸,感觉呼吸里全都是充满了阳光味道的毛茸茸。   轻轻把手指放在他的猫爪上:“悟猫猫?”   “猫爪在上”原则失效,他任由我压着,只是抬起另一只前爪搭在我的锁骨上面。清澈的蓝眼睛不断靠近,细长的胡须戳到我的脸颊。   下一秒,我得到了一个温柔的猫猫亲吻。   又轻又软,就像是被珍视着。   “怎么回事呢。”我翻身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软软的肚子上面,熟悉的香甜味道让我忍不住蹭了蹭,“我明明是对猫没有偏好的。”   我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乱糟糟的,欢欣的心情中带着点疑惑不解,“可是我现在好喜欢你啊。”   “觉得你超可爱。”   白毛猫猫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尾巴向上卷起,柔柔地勾着我的小臂,喉咙里冒出低沉的呼噜声。   小巧的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按着被褥、不断张开又闭合,一副心情极度愉悦的模样。   下巴枕在交叠的双手上,我翘起唇角:“如果我们养了另外的猫,现在悟肯定会跟它打架吧,说不定会把它的所有玩具通通抢走。”   话音刚落,萦绕在耳畔的呼噜声立刻消失了。   原本窝在我颈边的悟猫猫直接往外挪了半个人的宽度,还故意用尾巴扫了一下我的脸。   我:“?……悟?”   大白猫坐得笔直,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居然还想要别的猫”,随后拉长嗓音“喵”了一声,满满的不情愿。   “没有想要别的猫,我说的是如果。”我戳了戳他后腰软乎乎的肉,“我对宠物没兴趣。”   想了想,补充道,“只对你感兴趣。”   如果其他猫坐在我面前,哪怕再好看,也肯定没有悟变成的猫咪吸引我。   他歪了歪头,抬起猫爪按在我的手背。   我开心地搂住他,脸埋进毛茸茸的肚子里,感觉好像有一部分长毛打结了。   手指稍微梳理了下没什么效果,抱着他坐起身,建议道:“悟,我们去宠物店买把梳子吧。”   粉嫩的猫爪在我脸上按了一下,没太反对。   “要戴墨镜吗?”   “喵~”   东京中心的商业区有很多家宠物商店,我选了网络上面评价最好的一家店。   内部一层是大厅,负责接待顾客和售卖宠物用品。二层以上是宠物清洗和寄宿的场地。   我抱着悟猫猫走进宠物店里时引起了一点小骚动,原本在旁边挑选宠物用品的女生同时看过来了,还有两个女孩凑过来问能不能摸。   “不行哦。”我把悟猫猫抱得更紧一些。   女孩们一脸惋惜地离开了,雪白的长尾巴翘起来扫在我的脸上,微微歪头斜睨我。   圆圆的墨镜滑下来挂在他的鼻子上,比苍穹还要清澈的蓝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所以……   为什么变成猫咪了眼神还这么丰富啊?   宠物日常用品区的旁边就是装饰区,里面挂了很多漂亮的宠物衣服,我在给悟挑选梳子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飘。   次数一多他就发现了,一只猫爪按住我的脸,另一只爪爪开始扒拉自己的墨镜。   把墨镜扒拉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我,我仿佛都听到他在我耳边发出“嗯——?”的声音。   既然被发现了,那我就正大光明地抱着他走到装饰区,握着他的猫爪按住一枚吊链眼镜,学着他的语气说:“嗯?这个还不错啊。”   然后把它取下来,说:“那就买来试试。”   悟猫猫:“………”   悟猫猫:“???”   他缩回猫爪,吧唧一下拍到我的下颔,凑上来轻轻含了我一口,小尖牙有点刺刺的微痛。   “肯定会很漂亮的,悟。”我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软软的毛耳朵触碰到呼吸后飞快动来动去。   目光扫向悬挂在架子上的宠物衣服,有一件粉红色的兔耳冬装很合我心意。   我举起悟猫猫,和他贴了贴脸,试图劝说:“悟,看见那个粉红色的套装了吗?”   “还有毛茸茸的兔耳朵,很可爱啊。”   “悟穿起来一定会更可爱的,因为是最强,所以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很好地适应才对。”   白色大猫猫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丝毫不为我的劝说心动,甚至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我沉默两秒,搂住他开始反省自己:“真奇怪,我居然因为你可爱就想要和你商量。”   “明明我直接买就好了。”   才不管他怎么想的,我挑了一堆自己喜欢的宠物衣服,就算他到时候不穿也无所谓,光是把它们买下来就让我心情很好了。   忽然,我听见耳边传来极小声的喷鼻息。   紧接着悟猫猫就从我怀里跳下去,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一件乳白色兔耳毛衣面前,伸出爪子点了点衣服,回头冲我晃了晃尾巴。   ……嗯?   我懂了,弯起眼睛:“好啊。”   回去后把所有衣服都摊开放在床上,他像皇帝选妃一样绕来绕去,猫爪按住一件衣服,等我拿起来后又跳开选中另一件。   几次以后我就知道他在故意逗我,干脆拎起我最喜欢的那件粉红色套装,勾住他的腰抱过来:“不要动,让我试试看。”   然后捧住他的猫猫脸亲了一下。   原本在床上跳来跳去的白色猫猫立刻安静下来,配合我伸爪爪,顺利地穿好了衣服。   “看。”我把他抱到镜子面前,“还不错吧。”   他跳下去站在镜前翘起尾巴,来回踱步两圈,又攀着我的衣服爬上来,窝在颈边“喵呜”一声。   听不懂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索性丢开不管,正巧手机在震动,我看了一眼上面的消息,是黑网更新了悬赏接单的模式。   怀里忽然一空,我侧头看过去,悟猫猫跳上床,猫爪按住一件海军服,仰起小脸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你要穿这个吗?”   粉嫩的爪爪又按了一下:“喵~”   应该是“要”的意思吧?   这么想着,我放下手机走过去:“好啊。”   结果一穿就停不下来了。   说真的,我原本只是买着玩的,但我没想到他会真的全都试了一遍,而且越试越开心,甚至还回头穿已经试过的衣服。   到最后,他再次踩住一件衣服时,我直接埋头扑在床褥上,闷闷地说:“不想试了。”   我已经觉得不好玩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坐下,猫爪轻轻按着我的脸,等我抬眼看向他时,蓝瞳里流露出赤.裸裸的嘲笑,仿佛在说——就这样?   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举起手机开始看黑网更新的内容,假装没看懂他的嘲笑。   两秒后,手机下方忽然钻进来了一只雪白的猫猫头,眨着漂亮的蓝眼睛贴在我的胸口,不停动着脑袋想把我的手机挤下去。   “今天黑网有更新,我在看。”   他抬起爪爪摁在手机屏幕上,歪头靠在我的颈窝里,小幅度地蹭了蹭,然后尾巴一甩把我的手机打下去,轻轻“喵呜”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做。   我低头贴着他的耳朵,“原来悟是坏猫猫。”   他蜷成一团窝在我的怀里,慵懒地甩着尾巴,像是对我的话作出了肯定的回应,随后嗷呜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喉咙里冒出震动的呼噜声。   “困了吗?”我揉了揉他的耳朵,“好吧,那今天我不看了。我们睡觉吧,天气也很凉爽。”   悟猫猫趴在身边闭上眼。   ……   一觉睡到大晚上,我困倦地打开灯,发现悟的颜色有点不对,定睛一看,出现了灰色的痕迹。   伸手抹了一下,很轻松就能擦掉。   “是灰尘吗?”   他悠悠转醒,我把他抱起来走进浴室,“悟,我给你洗个澡吧,你身上好像有很多灰。”   不过——   为什么睡一觉莫名其妙就有灰了?   没想那么多,我踩在浴缸里,垫起脚在上面的浴室架里翻找新买的沐浴露。   这款沐浴露是植物配方,温和不刺激,暂时用一次应该没问题,反正明天悟就恢复了。   突然,侧面的花洒唰地被打开了,最大水量瞬间把我从头到脚全都淋湿了。   反手立刻关上淋浴喷头,我撩开额前遮挡视线的湿漉漉的头发,往旁边看去。   罪魁祸首就蹲在洗手台的上面,眼神无辜地看着我,就好像根本不关他的事一样,然而身后动个不停的尾巴完全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不想洗澡吗?”我问道。   他歪了歪头,眨了下宝石蓝的大眼睛,黏乎乎地“喵”了一声,迈着轻巧的猫步就要离开。   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打湿的衣服,撩起袖子,跨出浴缸:“可是你有很多灰,必须洗澡。”   起身跳了出去。   ……   猫猫是不可能躲得过人类的魔爪的。   尤其是没开无下限的猫猫。   最后逮住他的时候浴室里一片混乱,明明到处瞎躲的是他,但是被抓住后连丝毫不情愿都没有,猫爪搭在我的肩膀上,愉悦地晃着尾巴。   我怀疑他是故意在逗我玩,可是没有证据。   举着花洒,把他一点一点打湿,原本蓬松的毛立刻紧贴皮肤,大猫猫变成了结实的瘦猫猫。   我盯着他的皮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悟,你到时候变回去的话,身上会有衣服吗?”   悟猫猫两只前爪搭在我的大腿上,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猫爪轻轻往下按着,然后抑扬顿挫地“喵”了一声。   “听不懂噢。”我继续清洗他身上的灰色。   但是很奇怪,那道灰色的痕迹就像固定住了一样,怎么都清洗不掉,反而越来越大块了。   我盘腿坐在浴缸里,低头正准备仔细看,莹白的光芒一闪而过,手掌下的白毛猫猫突然变成了一米九的成年男人。   骤然出现的身体把我手上的花洒撞落在浴缸里,喷溅的细流瞬间冲天而起,小喷泉似的将水流倾洒在狭小的浴缸上方。   下一秒,整个人被按在浴缸角落,男人的发梢不停往下滴着水,他直接把所有头发向后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苍蓝幽深的眼睛。   我惊愕地看着他:“——我的猫呢?!”   怎么突然就变回来了?   不是说一天吗!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欺身靠近,意有所指道:“你的猫?不是就在你面前么。”   我定睛一看,他的头上隐约能看见毛茸茸的耳朵,藏在细密的发间。甚至身后也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然后灵巧地缠住了我的小腿。   ……   什么情况?!   也许是我震惊的眼神娱乐了他,五条悟的拇指轻轻在我唇角按了一下,眼神有点暗:“再过几个小时它们应该就会消失了。”   我愣愣地回应:“哦、哦……”   浴室里热气蒸腾,视线逐渐模糊晕开,幽蓝深邃的颜色在氤氲的水汽里不断靠近。   他双手按住我的大腿,指腹陷进肉里,充满暗示意味地笑了一下,声音忽然低沉下去。   “现在该洗澡了吧。”   ……   浴室的瓷砖里沾满了湿润的水珠,手臂被人压在上面时滑溜溜的,脚下也滑,很难使上力气。   我侧脸紧紧贴住手背,一缕头发顺着鼻梁滑进唇角,非常挡事,只不过现在完全顾不上。   “……你的尾巴……!”   “嗯?怎么了。”   我握住他的手臂,被他单手按在背上,勉强回头瞪他:“不要到处乱钻……!”   “不太好控制呢~不能怪我啊。”   被打湿的毛茸茸又贴上来,我趁着间隙出手抓住,又被它灵巧地躲开。   “……五条悟!”   “哇,好凶啊,都叫我全名了。”   他揽住腰,把我翻了个面,俯身靠过来,“怎么样,现在还喜欢猫吗?”   我恨恨地拽住他的头发。   “不喜欢了……!”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哎,变得真快啊。”   然后含笑俯身,“不过我原谅你。” 第85章 岳父番外   安景行是从面包店出来之后发现不对的, 街道完全变了样,店铺招牌的文字也全都是日文。   回头一看,原本是面包店的位置莫名其妙变成了7-11便利店, 唯有手里的面包袋还是老样子。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队友的号码全都提示是空号,通讯软件上的好友列表也变成了空白。   他沿着街道慢慢行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尝试运行身体里的能力。   嗯,念能力还在。   知道这点后基本放下大半的心了, 剩下的就是调查这里是哪里, 以及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突然, 前方十字路口的对街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背影, 卷如海藻的黑色长发垂落至后腰, 随着女孩的步伐轻轻来回抖动着。   他以前还吐槽过,搞不懂为什么天生的头发却卷得这么厉害, 就像是专门烫染出来的。   脚步比思考早一步反应过来、跟上去, 走了两步后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个白头发的家伙。   那家伙的个子很高,时不时侧头跟她说话时隐约能看见有一副精致的好容貌,就是脸上的笑容嚣张得太刺眼了, 不像正经人。   这么想着, 他快步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就看见那个白毛男人抬手勾住女孩的肩膀,然后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压上去。   ……?   安景行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   五条悟早就发现有人跟着他们了, 那个人的目的非常明确,视线毫无掩饰地只盯着他一个人。   有意思,是诅咒师么?   那就先往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吧。   “悟?”身边的女孩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他垂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食指竖起来抵住嘴唇:“发现了点好玩的东西。”   “我也想看。”   “哈哈,没问题噢。”五条悟抬手勾住她的肩膀,撒娇一样靠上去。看起来就像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实际上完全没有,“等下就给你看。”   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盯着他的那道视线更醒目了,并且给他带来了无比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五条悟在大脑记忆里搜索了几秒,恍然大悟。   ——以前硝子经常用这种眼神看他和杰啊!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问:“最近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特别关注你的。”   “关注我?”她歪了歪头,顺手把手里的奶油冰淇淋送到他嘴边,“没有吧,我没注意。”   五条悟张嘴咬了一口,砸吧着品嘴里的味道,表情蓦地一垮,嘀嘀咕咕地抱怨:“这家的冰淇淋感觉不够甜啊。”   “对我来说很合适了。”她收回手自己吃,几秒后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仔细想想好像有一个。”   “嗯?真的有啊。”原本他只是随口问的,没想到还真能从这里找到一点线索。   “有个中介说关注我很久了,想跟我合作。还说可以帮我介绍私人业务,二八分成。”   五条悟:“他强吗?”   她不解地看过来:“中介,当然只是普通人。”   哦,那就和这个中介没关系了。   随着前往的地方越来越偏僻,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身后那道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他,就此完全可以确定就是冲着他来的。   哈哈,没想到现在还有诅咒师敢直冲他来啊。   该夸胆子大呢,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那个人藏得很好,很会利用建筑物遮挡自己来进行跟踪,勉强算是行家了。   走进某处死胡同,五条悟停住脚。   “真讨厌啊。”他直起腰,双手揣进兜里,“好不容易的清闲时间居然还要浪费在外人身上。”   唇角牵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五条悟偏头看向唯一的出口处:“跟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不要躲躲藏藏了,我可是很忙的啊。”   哒。哒。哒。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从外面响起。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终于现身了,五条悟懒洋洋地回望过去,正打算出口嘲讽时,身边的女孩突然窜了过去,语气里的惊喜快要溢出来了。   “——安?!”   “嗯,是我。”   嘲讽的话瞬间全被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五条悟:…………嗯???   来人一头黑色短发,看向安娜时眼神温柔,但是看向他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总觉得凉飕飕的。   “你好。”安景行温和地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话是这么说,但手臂微微向外伸着,挡在五条悟和安娜之间,护犊子的架势明显过头了。   我看你不是想找地方跟我坐坐。   而是想跟我打一架。   五条悟心里清清楚楚,表面上依旧不疾不徐地笑了起来:“好啊,附近就有。”   然后现在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场面。   三人分别坐在角落的三张沙发上,他和那个叫安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安娜坐在他们之间,一会儿往左看看,一会儿往右看看,一脸满足。   偏偏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沉浸在快乐中的安娜逐渐回过神来,发现有点不太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五条悟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捏着墨镜腿往下一拉,露出那双透澈的蓝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女孩:“第一次见岳父嘛,我也很紧张啊~”   谁是你岳父啊,臭小鬼。   安景行无视五条悟的话,对安娜说:“因为我们还不认识啊,这种时候安娜得负责介绍才行。”   “这样吗。”   她恍然大悟,先是拉着安景行的手对五条悟说:“悟,他就是安!是我的爸爸哦。”   然后又拉着五条悟的手对安景行说:“安,这是五条悟,是我的丈夫。”   说着就举起手给他看,“安,快看!这是我专门用液钛矿石做的戒指,很漂亮吧。”   ……   ……什么?   结婚了??   安景行心底骤然掀起狂风波澜,但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是吗,结婚多久了?”   应该就一两年吧?毕竟她现在也才二十六,就算不是一两年也最多不超过四……   “唔,六年多了。”   ……年……嗯???   “你二十岁就结婚了??”他倏地提高了音量。   她愣愣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安,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安景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沉下心认真思考着。   安娜很纯粹,这方面的常识也不是非常清楚,所以整件事的责任方完全不在她,而在另一个人。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到对面那个白毛身上,吊儿郎当的坐姿让他更看不顺眼了,黝黑的眼睛里情绪沉淀下来:“安娜,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单独吗?”安娜仰脸看他,“我不能听吗?”   五条悟一直没有插话,听到这里时他饶有兴致地坐直身体,想知道安景行会怎么回答。   换位思考。   如果是他的话就会直接答应她留下来。   安景行语气柔得像是从清泉里淌过:“因为我想问的是安娜在其他人眼里的样子,但是安娜在场的话就有些难为情啊,我会不好意思。”   安娜注视着他:“……这样吗……”   “我想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安景行声音极轻地说,“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跟我说‘过得很好’,但我想知道更多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如果这个人是你的丈夫,应该知道很多吧。”   五条悟:哇哦,真会说。   如果他不记得的话,不就直接被钉上“不可靠”的标签了吗?真厉害啊。   ——五条悟由衷感叹。   安娜犹豫了下,点头答应了:“那好吧……”   站起身,离开前叮嘱道,“你们要快一点哦。”   五条悟:“好哦~”   安景行:“嗯,不会很久的。”   等安娜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后,五条悟将双手叠放在桌子上,夸赞道:“你果然很了解她嘛,用温柔攻势就把人劝走了啊~”   安景行的表情冷淡下来:“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好好说的话都会听。你会说出这种话,难道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跟她好好说过么?”   面对安景行的讽刺,五条悟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种事对我不需要啦。”   他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我会直接答应她。”   “在我这里没有她不能听的东西。”   安景行稍一挑眉,勉强认同两分:“是吗?不会是说得比做得好听吧。”   闻言,五条悟颇感新鲜:“欸?哈哈哈哈,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揣测啊。”   “不过不是噢。”五条悟单手托着脸,“麻烦岳父不要再疑神疑鬼啦,就算是我也会很困扰的。”   “臭小鬼,不要叫我岳父。”   “哈哈,不行呢。”   安景行被他气笑了:“你不觉得你们结婚得太草率了么,她那时候才二十岁,什么都不懂。”   “保护过度了噢,岳父。”五条悟歪头笑了一下,“她在你离开之后成长很多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找不到爸爸而崩溃的小鬼了。”   “婚姻不是儿戏,需要双方不断磨合。”   “我们已经结婚六年了啊~感情超好的。”   安景行沉默了一下,没找到反驳的话,五条悟忽然把手肘抵在桌面上,笑嘻嘻地说:“对我来说,结婚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苍蓝的瞳孔直直盯着安景行,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是不可违背的束缚。”   “少拿普世的观念来衡量我啊,岳。父。”   “那安娜呢?”安景行突然问道,黑眸明亮而清澈,像柔静无波的暗湖,“你能完全肯定她的想法么?”   “以前我是不怎么肯定的,不过——”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五条悟掀开眼帘,阳光在他的眼中璀璨盛放,“在她决定放下过去朝我奔来的时候,我就完全肯定了。”   安景行沉默片刻:“你知道她的身份么?”   五条悟半分犹豫也没有:“知道啊。”   随即揉了揉耳边凌乱的发,笑了,“说起来,你知道平行世界的概念吗?”   安景行昂首:“你说。”   五条悟伸出手指,点了点桌子:“我所在的这个世界,还有四千个,四万个,四千万个,或者更多——和它相同的世界。”   “但她不是。”指向玻璃窗外的安娜。   她正握着一只天蓝色的小瓶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根长条的孔洞工具,凑近脸对着那些小孔轻轻一吹,透明的泡泡接连不断地从孔中浮现出来。   被风轻轻托着,映着和煦的阳光越飘越远,在最高处时反射出七彩的颜色,就像微型彩虹。   “她是四千,四万,四千万分之一。”   迎着日光,苍蓝色的眸子更加清晰了,瞳孔边缘仿佛有深邃的幽色不断浸染靠拢。   “这种概率,被我碰上了。”   晦暗的深海涌进苍穹,搅浑清澈的颜色,五条悟直勾勾盯着安景行,表情似笑非笑。   “你不会指望我放手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摆了摆手:“别想了,岳父。”   斜斜倚着靠背,顺便给了个最佳建议,“如果你能杀掉我的话说不定可以哦——要试试么?”   这次安景行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喟叹一声:“我很感谢你能把她拉出来——我知道,我把她教得太依赖我了,我后来一直在后悔。”   “我怕她没有走出来的勇气,也怕她会放任自己浑浑噩噩地活着……”   “更怕她坚决地选择去死。”   说到这里,他停顿几秒才继续:“但是,我很不赞同你们把感情绑在一起。你既然知道她不是人类,那就该知道她的寿命比你更长。”   “她很怕孤单,如果你死了她会很痛苦。”安景行抬眼看向五条悟,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你想过到时候她会怎么样么?”   对于这个问题,五条悟晃了晃手掌,无名指根部的水蓝色宝石在暖白的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很简单啊,我们已经说好了。”   安景行稍稍愣住:“说好了?”   “就算活得再久,也迟早都是会死的嘛。”五条悟翘起唇角,笑得张扬肆意,“如果害怕孤单的话,和我一起死不就好了。”   “……你在开玩笑么?”   “没有啊。很难接受吗?不过你反对也没用了。”幽蓝的瞳孔滑向安娜所在的方向,漾出势在必得的神色,“她已经答应我的邀请了。”   “这样不就连死也不会觉得孤单了么。”   安景行的呼吸微微一顿,目光移向玻璃窗外玩着泡泡水的女孩。外表比从前成熟太多了,但本质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纯粹。   半晌,他极轻地叹息一声。   ……   安和悟聊了大概二十分钟就出来了,两人之间隐隐环绕的紧张气氛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来回瞄了他们好几眼,被五条悟逮住视线:“嗯?偷偷看什么。”   “你们聊了什么?”我直接问他。   “答应了岳父不能说哦。”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竖起手掌抵在唇边,俯身靠近我,“回去告诉你。”   声音大得根本不像悄悄话。   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五条悟一眼,没有反对。   我拉住安的衣袖,仰起脸冲他笑道:“安,都忘记和你说了,能再见到你一次我很高兴。”   他眼神轻轻一颤,抬手按住我的头,轻声笑道:“嗯,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忽然,安的身影模糊了一瞬。   我对这种情况非常清楚,他快要回去了。   有点不舍地扯住他的衣角,但还是慢慢放开了,上前用力抱住他,闷声道:“我会想你的。”   温柔的叹息自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柔软得像春天的柳絮,悄然落进心里:“我也是。”   话音刚落,我抱着的人就消失了。   心里浮出些许淡淡的惆怅,但回头看见五条悟站在树下等我,又很快开心起来:“悟,快告诉我!”   “欸~不是说好回去说吗?”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   “嘛,那好吧。”   五条悟半阖眼帘,眼尾的罅隙中淌出细碎的柔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比日光还要耀眼。   “我想想,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春日正暖,天光明媚。   走过石板路铺成的巷道,并列的阴影渐渐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就藏在里面。 第86章 故事后来   01   刚从平行世界回来的那几天, 五条悟大概因为高专资料室里的那叠死亡名单受了点刺激,持续了好几天的异常,具体表现为:   “杰——你在哪里——”   “……我在奈良县。”   “你为什么要去奈良县——”   “这里疑似出现了拥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   “哦,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悟,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窗外天色大亮,深秋乍寒,初现的霜冻给万物涂上一层白边,冰凉的空气巧妙地从窗户打开的缝隙中钻进室内,冷得床上的人又往里缩了一点。   五条悟看见她的反应, 起身关死窗户。   单手往头上套羊绒衫, 银白的短发凌乱地散在额前, 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 那双透蓝的漂亮眼睛仍旧假装无辜地眨了两下。   “我在关心你啊。”   夏油杰:“……”   夏油杰:“你的关心就是凌晨两点把我吵醒?”   这是前一晚的事情, 也是夏油杰第一次没忍住直接把五条悟拉黑了,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放出来, 但是现在他又开始后悔了。   不该把悟放出来的。——夏油杰心想。   五条悟丝毫没有愧疚感, 反而揶揄地笑了:“才凌晨两点而已。杰,难道你没有夜生活吗?”   夏油杰:“……………”   于是五条悟再次被拉黑了。   捏着黑屏的手机转了两圈,随意往沙发上一丢, 走到床边屈膝蹲下, 托脸看着装睡的人。   漆黑的长发顺着床沿流淌到地毯上,他的食指勾着发尾慢吞吞地卷起来,轻轻往外扯动。   “我看到你睁眼了噢。”五条悟嘴角噙着笑意, 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说好的今天跟我去上课?”   盖住整张脸的被褥慢慢下移,露出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好冷, 不想起床。”   五条悟摸着下巴:“嗯——?这样啊。”   伸手把床上的女孩连人带被褥一起薅起来,裹成长长的一条,自得地点头,“现在就好了吧。”   被裹成一条的安娜:“………放我下来。”   “不是说冷吗?”   被褥里钻出一个脑袋,瞪着五条悟:“那我也不想被裹在被子里抱出去!”   “难得看到你会害羞啊。”   “不是害羞,是丢脸!”   02   宫城阳太最近有点心烦。   五条老师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老喜欢给他打电话,白天打,晚上打,就连半夜也要打。   还不能挂断,否则没几分钟五条老师就会直接窜到他宿舍外面敲窗户,敲到他开窗为止。   当然也更不能拉黑了,他又不是夏油前辈还能躲开,他是要回高专的,迟早会被逮到。   痛苦面具.JPG   ……   为什么已婚男人会这么闲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从外地出差回来,刚踏进高专校门就看见一头闪耀的白毛出现在道路尽头、向这边走来,宫城阳太直接转头就跑。   刚跑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按住肩膀,语气不满:“怎么回事呢,看见老师就跑啊,好过分。”   宫城阳太:???   老师你难道自己不清楚为什么吗?!   ——他在内心咆哮。   表面假笑:“我只是想跑步锻炼身体……”   于是五条悟也笑了:“这样吗?那我们一起吧,哈哈,输了的人要帮对方做任务哦。”   宫城震惊,并且试图挣扎:“等等、老师,我们根本没有说要比赛这种话吧!”   “咦,没有吗?”   “完全没有啊!”   五条悟抬手勾住学生的肩膀,“哦,没事,那就现在说明吧,比赛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帮对方做任务。好了,快点热身吧,我已经准备OK喽。”   “所以说这种事……”   “好!比赛开始——”   然后飞快地跑远了,卷起一地尘土。   宫城阳太傻眼:“…………”   救命啊!   谁来把他带走吧!求求了!   03   夏油杰揉着额角走出房间,菜菜子正端着早餐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后两眼瞬间亮起:“夏油大人,您醒啦!”   菜菜子和美美子是从前在那个小村庄救出来的孩子,高专把她们带走后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居民区,又申请了咒术师补助让她们得以生活。   夏油杰偶尔会去看望她们,给予一些生活上的帮助。那对姐妹也从一开始的警惕渐渐变得依赖他、把他当成尊敬的长辈。   只不过偶尔。   她们也会向他询问安娜的信息。   夏油杰对此不太了解,只是知道悟在突然消失后又带着她一起回来了,但是硝子说她的状态很不对劲,悟一直在看着她。   她把精神封闭起来了。这是硝子的原话。   这种话没办法对小孩子实说,他只能说:“我和她不是很熟,不太清楚。”   然后假装没看见女孩们失望的眼神。   直到一年半后,悟突然过来说要结婚了,他还在沉浸在震惊中,两姐妹就朝着街角跑去了。   “你!”菜菜子气势汹汹地跑过去,原本想要质问,语气却莫名在对方平静的眼神中弱下去,“你……怎么不来看我们啊……”   美美子抱着玩偶,期待地点头。   如果在两年前,菜菜子是不敢这样问的。   可是现在,她觉得黑发女性就像锋芒毕露的匕首被鞘具收敛起来了。   哪怕知道内心依旧锐利,却敢于靠近了。   安娜垂眸看着菜菜子:“我们的交易结束了。我遵守诺言带你离开了那里,所以没有见面的必要。”   闻言,美美子失望地埋下头。   不过菜菜子却依旧仰着头:“那我们可以主动找你吗?我们可以交换号码吗?”   静默几秒,安娜说:“可以。”   菜菜子开心地招呼美美子上来一起,刚交换完号码,正准备继续说话时,眼前突然冒出一个白色脑袋,插在她们之间。   白发男人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她很忙的噢,很多时候都不能接电话。”   菜菜子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家伙的恶劣,傻傻地问:“真的吗?请问是什么时候。”   “噢噢,早上要睡觉,中午要吃饭,下午要工作,晚上要和我在一起,除此以外都可以噢~”   菜菜子:……那不是整天都不行吗?!   夏油杰无奈:“悟,不要骗小孩子。”   五条悟:“诶嘿,开个玩笑嘛。”   菜菜子:“…………哼!”   后来,夏油杰大学毕业后决定在全国各地寻找需要帮助的咒术师孩子,把他们带离苦难。   菜菜子和美美子得知他的想法后,一致决定跟随他,说不想再见到有更多孩子沦落到她们当初的境地了。   时间回到现在。   夏油杰点头应道:“嗯,美美子呢?”   他看了一圈没找到黑发女孩,菜菜子放下碗筷,指了指窗户外面,“她在陪隔壁的小孩。”   那个孩子就是他们这次来奈良的目的,听说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会对着没人的空气说话,引起了小范围的恐慌。   结果他们过来后才发现,那就是个普通的孩子,根本没有咒力,只是想引起大人的关注。   “这次也白跑一趟了。”菜菜子郁闷道。   夏油温和地对她笑道:“没关系,我们就当过来旅游了,想去看看公园的鹿吗?”   “那我去叫美美子进来吃饭!”   “去吧。”夏油杰看了一眼桌上的餐盘,决定再回厨房煎三个蛋。   菜菜子拉着美美子回来,注意到夏油杰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瞄了一眼,大声道:“夏油大人!是宫城阳太的电话!”   “帮我接一下吧。”   按下接听键,却是另一个讨厌鬼的声音。   “杰——”   菜菜子:“………夏油大人!是五条悟!”   “哦,那就拉黑吧。”   “没问题!”   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菜菜子,美美子,来吃饭了。”   “来啦!”X2   04   灰原雄连续打了好几次哈欠,眼睛下方笼了一团厚重的阴影,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   七海忍不住问道:“你最近很忙吗?”   灰原疲惫地点了点头:“嗯,阳太堆积了很多任务,实在做不完了,我就去帮忙了。”   “有多少?”   灰原说了一个数据,七海一惊:“这么多。”   “有一大半都是五条前辈转手给他的……”   七海:“……?怎么回事。”   灰原又打了个哈欠:“他们比赛跑步,阳太输了,要负责五条前辈一周的任务量。”   “……为什么他要和五条先生比赛?”   “阳太也不懂,他好像是被强迫的。”   说到这里,灰原担忧地叹了口气,打开和宫城阳太的聊天记录,把语音放给七海:“你听这个。”   嘈杂的语音里含着一丝哽咽。   “那个笨蛋老师——我早晚要狠狠揍他一顿!”   七海:“………”隐隐的同情。   “五条前辈这次实在是过分了。”灰原翻开通讯表,“我得和他好好聊聊才行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   但七海就眼睁睁地看着灰原被劝服了。   “欸?是为了阳太好吗?可是五条前辈,阳太他真的太辛苦了,差点要就要哭了。”   “啊——!要尽快提升阳太的实力、以防他被高层拿捏吗?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前辈我误会你了!”   七海:“………”   怎么说呢。   心情就非常的微妙。   05   我把窗户全部打开,坐在窗沿上,双腿悬空挂在外面,迎着秋风轻轻来回摇晃。   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很快走到尾声,敌人被打倒,显示出花里胡哨的胜利标志。   “嗯——?”   遥遥的下方忽然响起五条悟的声音,他就站在最底层的院子里抬头望着我,“怎么坐在那里?”   六层楼的高度让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我往外面移了稍许,只坐了边缘的一点位置,垂头往下看,大声道:“我在等你!”   他笑了一下——   大概是笑了,距离太远看不清。   明明可以直接瞬移上来,却还是站在原地,幼稚地同样大声问我:“去吃饭吗——”   我不想再吼了,用手机回复他:好。   准备往下跳时顿了顿,心生好奇,又发了一条信息给他:如果我直接跳下来,你会接住我吗?   几乎是瞬间他就回复了:会。   我往下看,他懒散地双手插兜,仰脸直视着我,微醺的秋光笼罩在他身上,铺开一层柔柔的光晕。   勾了勾唇,我松开手,整个人骤然掉下去。   没有任何念力防护。   急促的风声呜呜地掠过耳畔,地面不断在我眼前放大,直到下一秒,稳稳落在奶油香的怀抱里。   “完美降落~”   五条悟掀开眼帘,俯身靠近。苍蓝的眸映入我的视线,唇角落下一个甜腻的吻。   我勾住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   夜幕降临,我握着他的手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周围亮着昏黄的路灯。光线自上而下流淌着,落了一地光辉。   毛茸茸的围巾环住下半张脸,口鼻呼出的气息堆在脸颊附近,透着融融的暖意。   我侧头看向五条悟,下颔流畅好看的线条自耳根划入脖颈,藏进深色的制服高领里面。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垂眸看过来:“怎么?”   冰凉的夜风浸入皮肤,脸上刺刺的,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弯起眼睛朝他笑:“悟。”   挣开他的手,双手背在背后,站住脚:“我想好了,我以后要睡在春天能看到鲜花的地方。”   “如果夏夜会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就更好了。”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我,半晌后勾起唇角,“嗯,还有吗,还想要什么。”   我掰着手指继续数:“早晨有鸟声,傍晚有夕阳,下雨时能听见树叶被淋得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完一大堆,收起手,“没有了。”   他慢悠悠地反问:“真的没有了?”   我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果断道:“没有了。”   忽然,他弓腰靠过来,脸离得极近,喉咙里溢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真过分啊,那我呢?”   我踮起脚,蹭了蹭他的鼻尖。   “你不是本来就会和我一起吗?”   修长的手指搭住我的后颈,微微用力,我扑进他的怀里,温热的呼吸顷刻间便落了下来。   他咬着暧昧的语气,捧住我的脸。   “回答满分~”   天边黑漆漆的,厚重的云遮住了所有星辰,使得这个世界不够绮丽,也不够耀眼。   但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是沙漠,或许是极地,一定存在着璀璨的繁星。   就像他眼里的晶亮。   “别哭。”   他的拇指划过我的眼尾,纯白的眼睫轻轻触碰我的侧脸,牵起酥麻的痒意。   “不要哭。”   我把脸埋进他的衣服,笑了起来:“我不哭。”   ……   ……就像他眼里的晶亮。   携着新生的向往,碾过晦暗的荒芜,在我心底这片贫瘠的土壤里肆意倾泄。   面朝朝岚暮霭。   铺成一条浩淼辉煌的银河。   ……   他是我的余生。   一定是。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躲在被子里偷偷笑出了声!   …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辛苦了,么么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