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和成州平》作者:佛罗伦刹 文案: 第一次见成州平的时候,他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我记得他的背心上有浓浓的汽油味道,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遍布青色纹身。 后来他洗掉了那条纹身,当然,不是因为我。 第二次见成州平的时候,在父亲的告别仪式上。 我去的很晚,他也去晚了,那天他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着一身黑T恤。 那天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在意这个不得体的人。 第三次见成州平的时候,开始我的单相思之路。 我和成州平的故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各有生活,彼此独立,很少约会,很少通话,很少牵手散步。 无非是我喜欢他多年,他也喜欢我多年,然后修成正果。 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话。 我想,我愿意。 入V公告:本文将于12月30日周五入V,入V当天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重要通知:正文第三人称,于23年2.14完结,正在努力修文中~】 作者微博:佛罗伦刹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松,成州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鲁莽医生x闷骚缉毒警察 立意:平凡人的伟大故事。 第1章   高三的自习室里,只有刷刷的做题声。   小松没有写完今天的英语卷子,学校九点半结束自习,住校的同学会留在教室复习。   小松没有回家,而是待在教室,完成了剩下英语试卷的作文。   她妈妈是本地其它高中的语文老师,对她的学习一直亲力亲为。   今天的晚自习,她太困了,没忍住睡了二十分钟,所以没有做完卷子。   高三以来,她明显感觉自己精力跟不上。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不能因为自己犯困,就松懈了学习。   “你骂谁乡巴佬?”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小松耳边响起。   她的思路被打断,放下笔,抬头朝争吵传来的地方看去。   说刚才那句话的,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她的普通话带一点乡音,不像其它的女生,她皮肤有些黝黑。   小松所在的外语附中,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高中,他们班生源很好,那个被叫做“乡巴佬”的女生,她叫王加,是她们县城第一考进外附的。   王加和大家刻板印象中的县城学霸不太一样,她不努力,很聪明。   小松没怎么见过她学习,晚自习留在教室,别人在做题,王加在看杂志,但她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   她之所以这么晚还留在教室,是因为和室友关系不好。   哦对了,这是小松的故事。只是比起王加,还有这一场打破宁静的争吵,她这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顺顺利利上了小学、初中,直到高中。   和王加吵起来的女生,性格直爽。   她的好朋友和王加同寝,平时没少在她面前吐槽王加,她对王加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今天,两个人因为一点小摩擦发生了口角。   那句“乡巴佬”,精准刺痛了王加。   她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非城市户口的孩子。   她抄起自己的牛皮本,朝对方扔去。   王加年级小的时候,帮家里干农活,她的双臂很结实,去年运动会,她代表班级获得女子铅球比赛的第一名。   只听“哐”一声,而后,“哐啷”。   悬挂在教室墙顶的投影仪,掉在了正下方的课桌上。   小松也看傻眼了。   投影仪就在她正前方掉落。   那骂王加乡巴佬的女孩,也傻眼了,不过,她很快就认清现状,推卸责任:“这是你砸的,别人都看见了。”   王加说:“我会赔钱的。”   赔,怎么赔。小松和别的同学同时想到。   王加的家境不富裕,家长会的时候,王加的爸爸来过学校,他是个残疾人。外附属于这座城市比较先进的中学,教室里配备的投影仪的价格,可能是王加他们家一年的收入。   王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赔。   她把投影仪从掉落的地点抱起来,抱回自己的课桌上。那画面,和整个教室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这毕竟是高三,没有会把注意力分给别人。   当王加愁眉苦脸的时候,小松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帮你问问我爸,看能不能修。”   王加朝小松看过去。   在这个以洋气出名的外语附中,小松不算特别,王加平时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特别安静,或者说——专注。   小松戴着一副浅边眼镜,梳着马尾,在外附这样的学校,她并不扎眼。   王加知道自己在这个班级是被排挤的,尤其很多人他们讨厌自己,不是因为自己的口音和农村户口,而是因为别人也讨厌自己。   小松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对自己没有关心的人。   王加说:“你爸会修这个?”   小松说:“我们家电子产品都是他修的,先让他看看吧。”   王加有些疑神疑鬼,“小松...”   她还在犹豫怎么可以,小松说:“作为交换,你帮我补课吧。”   王加:“...你就为了这个?”   每年一千多万的高考考生,谁不是为了这个。   小松说:“还有不到三个月就高考了,我想再冲一冲。”   王加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小松的成绩稳定在班级前十,只要高考别出大问题,是稳上985的。   王加:“你爸真的能修好吗?”   小松点点头:“嗯,周六我去找他,下周一拿给你。”   在小松的内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需要帮助的一方。但是,事实很残酷。   她每天晚上只睡五个小时,高三这一年,几乎戒了全部娱乐活动,才维持现在的成绩,而王加,好像她只需要出现在考场,就能够轻松地名列前茅。   小松把沉重的投影仪塞进书包,然后骑电动车回家。到家的时候,龚琴还在批改学生作业。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龚琴问。   “我在教室看了半个小时书。”   “教室永远是最好的学习环境,这是对的。”龚琴赞赏,“楼下有买菠萝的,妈给你买了菠萝,切好放你卧室了。”   他们家不大,母女一起生活,都有些拥挤。   作为老师,龚琴不比学生轻松。   她每天晚上都要批改作业加温习,原本龚琴是在书房工作的,小松高三之后,她就把书房腾出来,自己在客厅的饭桌上工作。   小松进入书房前,看了眼母亲。   她先吃了两块菠萝,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千斤顶似的投影仪,放在书桌上捣鼓。虽然她是理科生,但对电子产品实在没有见解。   她先摁了开机键,投影仪没反映,于是又把所有的物理按键都按了一遍,投影仪还是没反应。   她放弃了探索投影仪的念头,背完单词,她在卫生间一手拿着牙刷刷牙,另一手单手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这条短信,是发给她爸李长青的。   因为李长青的工作缘故,她不能直接打电话联系他。   她洗漱完,就没再看手机了,第二天早晨,手机闹钟响了,她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我礼拜六晚上在“宏达汽修”,你吃完饭过来吧。】   她想,李长青默认她知道什么是“宏达汽修”了。   不过,找到宏达汽修也不是太难的事,小松用手机导航搜了一下,发现宏达汽修位于本市东南角的城乡结合部。   她想去那里,坐公交得倒三趟。高三的时间是最宝贵的,为了节省时间,她痛下血本,打车过去。   这趟打车花了她四十块,对于一个两点一线的高中生来说,有点奢侈。   最近天亮的晚,她到宏达汽修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天亮。但这时候路灯都亮了,她扫过周围的环境,除了几棵光秃的柳树和臭水沟,没什么看点。   周围一带都是汽修行,偶尔夹着几个餐厅。   路面上没人,很多店这时候也都关门了。   马路上经常有大货车呼呼驶过,小松来不及害怕,在看到“宏达汽修”的牌子后,她攥紧书包带,走了过去。   一个穿灰背心的男人站在“宏达汽修”的红色招牌下,他单手拿着根水管,在冲洗一辆满是泥点的银灰色轿车。   很显然,他是这个汽修行的人。小松找他带路是最方便的,但她没有。   这个男人,和小松平时看到的人,不是同一类。   他拿着水管的那只手,还算正常。而另一只手,正夹着烟往嘴里送,那条胳膊布满纹身。   男人的头发剪得很短,路灯照着他的脑袋,甚至看得见青色的头皮。   小松朝里面看了眼。   那个男人,他的余光看到了小松。   “是老李的女儿?他在里面打牌呢,你直接进去就行。”   小松看了他一眼:“谢谢。”   小松十分不喜欢这个地方,气场很不对。   李长青和龚琴前年离婚,家里的房和车都给了龚琴。   小松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们离婚后,龚琴的生活更好了。他们家和大部分家庭类似,母亲承担了大部分家庭责任,父亲只顾自己的事业。   小松小时候,龚琴经常带她去自己办公室,她对龚琴的工作环境很熟悉。   这还是第一次她来李长青的工作环境,见到李长青的同事。   她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个类似仓库的厂房,堆着轮胎和汽车零部件,有一个透出光的屋子,里面传来一声:“我不信治不了你们这群了。”   那是李长青的声音。   小松听到父亲的声音,终于能放心了,她掀开门帘走进去,里面坐了四个男人,要不是李长青是她爸,她还真分不清他们的样子。   他们不约而同穿着灰色T恤,身上的汗臭味很像,就连发型都一模一样。   有个男的看到了小松,提醒说:“老李,女儿来了。”   李长青抬头看自己女儿的时候,手上还在熟练地发牌,“小松,你坐旁边看电视吧,等我打完这局。”   小松目光瞥向电视机旁边,那里有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堆满了泡面桶。   小松忘了自己上一次见到李长青是什么时候。   也许,她私心也想和李长青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她没有去看电视,而是说:“我跟我妈说了今晚去同学家,不着急,我去外面看书了。”   她出去的时候,听到李长青炫耀说:“我女儿像她妈,爱学习。”   小松觉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人喜欢学习这种反人类的事。   她到外面没多久,就看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洗车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短促地看了小松一眼,就进了他们打牌的房间。   小松没有太关注那个男人,尽管他的花臂实在扎眼。   果不其然,男人刚一进去,她就听到里面有个人说:“小成,你该不会是借着工作徇私吧。这花臂纹的,得多少钱啊。”   “我这花臂算是工伤吧,回头洗纹身的钱,老彭,你看能不能帮我申请报销哈。”   跟里面其他几个人不同的是,那个人很年轻,里面一屋子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里,夹杂着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不显得违和。   那个花臂男说完话以后,李长青就说话了:“成州平,就你小子心眼多,路还长着呢,在哥哥们面前老实点。”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小松复习了三页错题后,终于意识到,李长青压根忘了她在这。   她拎著书包走进去:“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李长青一副被抓包的样子,他把手上的牌往桌子上一扣,站起来,却是看向成州平的,“成州平,这局你替我。”   “赢了算我的啊。”成州平走到李长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一手夹着烟,拿起牌,小松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及其嚣张的笑。   在这一刻,她脑海里蹦出一个不该有的想法——这一把,他的牌很好。   作者有话说:   新开文求个收藏 第2章   李长青从那个打牌的房间出来,他见女儿正举着一台投影仪,李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他说:“闺女,有话好好说啊。”   小松把投影仪放在收银台上,说:“爸,我们班投影仪坏了,我记得你会修这个,你能帮我修好吗?”   李长青松了口气,他走到投影仪前面,挨个按了下上面的按键,说:“我先拆开看看,要主板烧了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他头伸向打牌的房间,“成州平,螺丝刀呢?”   里面传来声音,“你打电话问琪哥啊,我打牌呢没空。”   李长青在女儿面前被后辈顶了回来,面子有点挂不住,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小松:“小松,你好好念书,以后就不用和这种没档次的人打交道。”   小松说:“他不是你同事吗?”   李长青一边用手机翻手机号,一边说:“都跟爸一样,没出息。”   小松说:“你别废话了,快点修吧,回去太晚我妈该担心了。”   李长青打通电话,找到螺丝刀,拧开了投影仪后盖,发现只是里面几个模块错位了,他给那些模块重新焊好,连上投影仪的电源线,投影仪就亮了。   小松欣喜说:“还是你厉害。”   李长青自吹道:“你老爸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松看了下时间,八点四十七分了。   她说:“我得回去了,我妈给学生补课,她十点就回家了。”   李长青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松问:“可以吗?”   李长青说:“送自己女儿回家,有啥不行。”   他又进去那个打牌的房间里了,李尤松把投影仪小心翼翼装回自己的书包,她看着自己的手表秒针在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李长青刚进屋,拎起外套,跟成州平说,“今晚你替我打了,赢了算你的,我送小松回家。”   他刚说完,老彭拉了下他胳膊,小声说:“你送她回去不方便,别忘了刘队怎么出事的,小成安全,让小成送她吧。”   李长青没说话,他叹了口气,扭头,正好看到一条流里流气的花臂,花臂的主人刚赢了一把大的,眼里欲望膨胀。   年轻人,见到点钱就眼放狼光。   他把外套丢成州平胳膊上,“小成,你帮我送一下女儿,兴和嘉园,离咱这四十多分钟,她偷跑出来的,她妈不知道,你赶十点前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说:“靠,你们欺负新人啊。”   老彭和李长青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你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跟我们混了,还新人,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油条。”   各行各业都这样,出来混,你嘴上可以不服输,但行动上就得听前辈的话。   成州平不情愿地从牌桌挪开,李长青瞥了眼他的花臂:“你把外套穿上,小松还是学生,让她看到你的纹身,影响不好。”   另一个老周笑着调侃:“别说学生看着影响不好了,我看了都想给你把这条胳膊剁了。”   成州平斜了老周一眼,在背心外套上一件灰色的衬衣。   他走出这间屋子前,李长青给他塞了一把红彤彤的人民币。   “一千五,一千给小松,剩下五百你拿去,把胳膊上这坨东西洗了。”   成州平说:“还是我师父大方。”   老周说:“人老李可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小松在屋外等了很久,她听到里面的声音,知道李长青不能送她回去了。   过了一阵,她看到那个花臂男走出来。   成州平长得不帅不赖,但他眼睛细长,似双非双的眼皮让他看上去邪邪的,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一类。   他对付女孩子也很有一套,当然,不包括女高中生。   他装着在裤兜里找钥匙,尽可能避开小松的视线,边往外走边说:“你爸有工作,我送你回去。”   她跑这么老远来找李长青,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因为想见他,而不是来修投影仪的。   李长青说好送她回去,又临时变卦,搁谁谁受得了,何况是个高中女生。   说实话,这个年纪,真的还是个孩子。   成州平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任性的,自我的。   小松背著书包,跟着成州平往外走。修车行外面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成州平刚刚洗的就是这辆,他看了眼车后座,后座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松也看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抬头,对上成州平的目光,他说:“你坐在副驾吧。”   小松从没跟她这个年纪以外的男性相处过,其它接触过的,都是长辈男性。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成州平——姑且叫他花臂男吧。   花臂男坐在驾驶座上,熟练的挂档踩油门,还贴心地问:“你们小孩现在都听什么歌?”   要知道,小孩最大的禁忌是被当成小孩。   小松说:“我不听歌。”   成州平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友好计划第一步,失败。   成州平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原本还打算装一会儿好人,装了两个红绿灯以后,见小姑娘不领情,索性也懒得装了。   车里闷热,他把袖子卷起来,露出那只可怕的花臂。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下头。小松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到他,直到绿灯了,前面的车已经走掉了,后面的车开始打喇叭,成州平还没有开车。   她提醒:“绿灯了。”   转头时,她看到成州平叼着一根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的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拿着打火机。打火机发出一声声叮当的声音,可就是没有火。   小松专注听着打火机发出来的声音,她甚至忘了他们的车正停在马路中央,只想着这个打火机到底能不能出火。   后面司机催得急了,成州平一踩油门,他左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骂了句“操他妈的”。   小松不知道他在骂后面的司机,还是在骂打火机。   反正她觉得,整条街上,最该挨骂的人是他。   车开到前面的那条街上,速度慢了下来。成州平突然把车开到路边,小松朝他停车的地方看了眼,那里有个便利店。   他停好车,说:“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小松坐上他的车,犹如上了贼船,她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说:“好,不过,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要赶在十点前回家。”   成州平问她:“现在几点?”   小松拉开卫衣袖子,看了眼手表,说:“现在九点十分。”   成州平说:“那就对了,还有四十分钟,你急什么。”   小松想说这叫时间观念,但是看到那条花臂,她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成州平不知道是花臂的威力,还以为是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   小松等了一阵,她觉得,买打火机不该花费这么长时间。做他这一行的这么没有纪律么?她十分诧异。   她等的有点失去耐心了,如果不是她没有驾照的话,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啊对,她不会开车,可是她可以打车,干嘛非让花臂男送她回去呢。   才有了这个念头,她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突然从便利店里出来,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上烟,手插着口袋,叼着烟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小松本来就害怕那条花臂,看到他这样,更害怕了。   花臂男和她接触到的正常人形象太不同。   成州平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些女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   小松可不会被一包零食收买。她虽然有些书呆子,但也不至于对社会毫不了解。这种行为就叫献殷勤,她看着那些粉嫩包装的零食,一点食欲都没有。   小松生硬地说:“我胃不好,不喜欢吃零食。”   成州平友好计划第二步,失败。   上司的女儿真难讨好。   他说:“那你扔后座吧。”   剩下的路程上,成州平放了首歌,一路抽着烟,听着歌,快活地过去了。   他和小松,谁也没理谁。   他的车速很快,半小时的路程被他压缩在了二十分钟内,到了兴和嘉园,才九点半。   兴和嘉园是学区房,典型的房价高,设施差,周围拆拆补补,全是工地。   小松说:“路上施工,车进不去,我走进去就行了。”   成州平看了眼前面那条施工的道路上,几个民工正蹲在墙角抽烟。   他说:“我送你去楼下。”   小松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于是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他们下了车。   这里通向兴和嘉园只有一条路,成州平不用带路,自己走在前面。   小松有点怕被认识的邻居看到她和成州平走在一起,毕竟对方那条花臂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万一让龚琴知道了,她百口莫辩。   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但是成州平一定不知道,这附近,他看上去最像危险分子。   成州平走着走着,想到什么,他回头说:“书包给我。”   小松愣了一下:“啊?”   成州平说:“你背着个投影仪,不沉么。”   他这么一说,是挺沉的。小松给他书包的时候,倒是没犹豫。   小松走在他后面,看着自己老老实实的书包,被拎在一条花臂上,也变得不太老实了。   成州平意识到小松并没有跟着自己走,他回头看过去,“你怎么不走啊?”   小松找个借口搪塞:“我刚系鞋带呢。”   小孩子的另一个特征——爱说谎。   成州平知道小松盯着他的花臂看了半天,故意舒展开手臂,露出上面的青龙、鲤鱼、太阳...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说实话,他也不太清楚到底纹了什么。   他问:“帅吧。”   小松说:“挺恐怖的。”   成州平失笑地看着她:“你这么胆小啊,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   小松其实有一米六八的个子,她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亭亭玉立,甚至偶尔可以鹤立鸡群。但在成州平眼里,就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孩。   他不知道,小松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纹身挺丑的。   丑这个字,但凡有点情商也不能随便说,所以她用“恐怖”二字代替了。   这段路有点长,光看路灯,数都数不清。   成州平说:“我叫成州平,是你爸同事,不是坏人,你今年高三的话,那我比你大六岁,你喊我成哥就行。”   小松说:“我叫小松。”   成州平只听李长青叫过她小松,不知道她全名。小松,是个挺绕口的名字。   他无聊地问:“怎么写?”   小松说:“李长青的李,犹如的犹,松树的松。”   “这也太绕口了。”   小松说:“名字是我妈起的,她是语文老师,白先勇有本散文集,叫《树犹如此》,她很喜欢,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后来查过,‘树犹如此’这四个字,应该是出自辛弃疾的一首诗。”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小松妈妈虽然是语文老师,但小松语文一般,仅仅是因为这句词和她的名字有关,她才深深牢记。   “看来你爸说的没错,你真是个书呆子。”   “他这么说我?”   成州平一不小心,成了挑唆父女关系的人了。他说:“这是好话,夸人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松不喜欢成州平。   她觉得,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成年人的傲慢。   他们又谁也不理谁地走了一段路,看到“兴和嘉园”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成州平松了一口气。   他说:“就送你到这了,再见,李犹松小朋友。”   这天晚上,小松第一次正视这个叫成州平的,父亲的同事。   成州平的脸,看上去和好人二字毫不相关。   他的花臂和这张脸简直相得益彰。   成州平还没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盯着看过,他不觉笑了:“小妹妹没见过帅哥么。”   小松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警告他:“你不许对我爸没礼貌。”   成州平说:“我们平时都这么相处,你是没见过你爸发脾气的时候,等你以后就懂了。”   说起李长青,他差点忘了李长青交代给小松的钱。   成州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皮夹,数了十张,“你爸给你的零花钱。”   小松并没有要接下钱的意思。   成州平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   成州平:“爸爸给钱,哪有不要的。”   谁也不会跟钱作对。   小松的家境不差,家里有三套房,离学校近的学区房用来自住,其他的房都租出去了。   李长青的工作虽然不景气,但他出生在一个背景很好的家庭里,当初离婚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小松母女。   她妈妈龚琴也非常有理财头脑,平时又在外面给学生补课,家里什么都不愁。   小松从来不用担心物质上的问题。   只是她仍然很需要钱。   龚琴对她的管教严格,零花钱按月领,   她想要这些钱,但更想要是李长青亲手交给她的。   成州平见她不收,他可真的不想和小女孩耗下去了,于是直接把钱塞进小松的上衣口袋里。   他突然过来,小松吓得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龚琴的声音从小松身后传来。她举起牛皮包,朝成州平头上砸去。   小松拉住龚琴胳膊,说:“妈,你误会了!”   一个纹着花臂的陌生男人,看上去很不正经的男人,给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塞钱。   脑回路稍稍正常的人,都会想歪,哪个母亲目睹这一幕,不会生气? 第 3 章   成州平挨了龚琴皮包一记砸,他骂了一声粗口,然后抬手握住龚琴的手腕。龚琴身高一米七,成州平一米八多一点,举着龚琴的手,有点累。   他解释说:“嫂子,我是李哥的同事,帮忙送小松回来的。”   龚琴愣了一下,她突然挣开成州平的手,回头一言不发,打了小松一耳光。   成州平也被这举动吓着了。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李长青要离婚,这搁谁能受得了?   如果说刚才龚琴误会他和小松的关系,只是生气,那么她在得知小松去见李长青之后的行为,称得上是发疯。   她打完小松,从她口袋里拿出那一千块,塞回成州平手里,骂他:“你有多远滚多远,带话给李长青,问他是不是想让小松出事?”   刚才龚琴打小松的那耳光,实在过分。   成州平都替她委屈。   可当他看到小松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是非常冷漠的。   在她眼里看不到丝毫委屈。   成州平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一来,他不想多管闲事,二来,他觉得,他要是不走,龚琴会继续伤害小松。   他懒得应付这场面,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了。   转身后,成州平听到一些训斥声,自始至终,小松一句话没有说。   没有哭闹,没有辩解。   成州平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能明白她的沉默,这孩子是被压抑坏了。   而小松在母亲的谩骂声中,抬起头,看着那个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真的是见死不救啊。   果然,成年人都是自私冷漠的。   这晚龚琴发完疯,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她是高中老师,比学生还要清楚高三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周末的时候,她带小松去了一家新开张的火锅连锁店吃饭,让她放松一下。   不过对小松来说,还不如不来呢,热热闹闹的火锅店在龚琴的说教下,比教室还要可怕。   龚琴一大段讲话的中心思想,大概就是都是高三这年多重要,作为高三学子不该为任何事分心。   这一点,不用龚琴说,小松也知道。   她比龚琴更迫切地希望自己高考可以有一个好结果,所以除了去见李长青那一回,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努力学习。   她帮王加解决了投影仪的事,作为约定,王加帮她学习。   王加有时候都受不了:“大周末的,你不休息啊。”   小松把书包放到市图书馆的安检仪里,过了安检,跟王加说:“我最近做了一套数学卷子,有些地方怎么都想不通,你给我讲讲。”   王加觉得她可能听不懂人话。   跟她说休息的事呢,她也能扯到学习上。   小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书包抱在膝上,从里面拿出一个iPAD。   王加记得,这款iPAD是去年刚出的,那段时间,学校门口公交站都挂着它的广告。   小松手指戳戳,iPAD屏幕上,亮起她的错题,这是一道几何题目。   王加看了眼错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画了起来。   王加说:“你辅助线画错了,答案怎么可能对呢。”   “这样啊...”小松照着王加教的办法,重新画了辅助线,然后一步步解题。   果然,是辅助线的问题。   “谢谢你哦,我之前都没想过可以这么画辅助线。”   王加说:“嗨,有啥谢的。”   下午从图书馆出来,小松请王加吃了自助火锅。   王加是个直爽的人,她见小松出手大方,就直接问了:“你们家条件是不是挺好的?”   小松说:“我爸妈离婚了,我妈是高中老师,家里就我跟她两个,没什么经济问题。”   “那你爸呢?给你们赡养费?”王加来城里上学以后,一直处于被孤立状态,她不知道这些问题带有冒犯性,只是凭着直觉询问。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爸开厂的。”   “为什么?”   “上次投影仪,不就你爸修好的吗?”   小松没想到是投影仪带来的误会,她舀了一勺虾滑放进沸腾的锅里,笑着说:“误会大了,他要是开厂就好了。”   小松五官都有些钝,没有任何攻击力,平时对王加出手大方,王加虽然嫉妒她,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喜欢小松的。   两个女高中生的饭量可不一般,两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量,不但吃回了本,还赚了。   从商场出来,王加突然说:“我看你有iPAD,我能借来玩几天吗?”   小松爽朗地说:“当然可以啊。”   不过,她刚答应完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你不怕耽误学习吗?我觉得还挺容易上瘾的。”   王加说:“耽误不了的。”   王加的自信,像一种讽刺。   小松说:“那你拿去玩吧,这是今年过年我姑送的,但我平时也不太能用得上。”   拿人手短,高三剩下的日子,王加几乎像是一对一家教一样,把她的学习方法倾囊相授,不但如此,平时还会主动关心小松的学习。   平时在班里,小松属于事不关己的老好人,但当她和王加这个“边缘人”走近以后,她发现自己也悄无声息地被边缘了。   高考结束那天,班里去聚餐,只有两个人没有收到邀请。   她光荣地成了二分之一。   王加是住校生,家住县城,明天就回家了。小松预感自己的成绩不会差,王加走之前,她问王加想去哪儿吃,她请客。   王加觉得她可能是个冤大头。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这些孩子的人生才真正开启。王加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放纵一下,体验体验成人世界的灯红酒绿,她怂恿小松:“咱去酒吧呗。”   小松说,没问题。   现在说的多有种,待会儿就多怂。   她们所在的城市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街,整条街堆满了大大小小酒吧,那条街被家长和学校是为“禁地”。   王加本来是打算长见识的,但到了酒吧街,还没走两步,小松看到几个胳膊纹着青龙白虎的青年,就退缩了。   小松打了退堂鼓:“咱们走吧,换个地方,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王加说:“来都来了,咱们就进去看看。”   小松说:“不行,我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松是请客的人,她不愿意去,王加也没办法。两人最后找了一家清吧,小松请她喝了饮料,当做践行。   “你想学什么专业?”王加问。   小松说:“我妈说计算机这几年是大热,让我学计算机方面的。”   王加说:“这么大的事,你听你妈的?”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专业好,我妈带过很多届高三,听她的应该没错。你呢?”   王加说:“我没什么选择余地,哪个学校给的奖学金多,我就去哪。”   王加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   高考放榜那天,王加的成绩赫然在榜首。省状元,每个学校都抢。   小松的成绩也很好,全省理科前六十名,这个成绩,足够让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只不过那天晚上之后,小松再也没有见过王加,她没有提出让王加把当初借她玩的ipad还给自己,而王加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出分,家里的电话被打爆了。   龚琴面子一下明亮起来,平时这些亲戚的电话她避之不及,今天统统都接了,每个都能唠个十来分钟。   龚琴在外面接电话的时候,小松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查资料,过了一会儿龚琴聊电话的声音消失了,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小松关了电脑上的网页。   龚琴说:“小松啊,你晚上跟妈妈出去一趟。我们学校朱老师你记得吧,他儿子是去年高考的,分和你差不多,这个报志愿啊,你要多听听人家的建议。”   小松说:“好,妈,那你替我谢谢朱伯伯。”   晚上母女两去了朱家,朱老师先奉承了龚琴一通,然后又说:“小松这孩子就是跟你了,态度认真,干什么都能成事。”   这位朱老师是龚琴学校有名的“教导主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谈重点。   小松梳理了他的意思,还是说要报考有竞争性的热门专业。   龚琴和他兴高采烈地讨论到晚上十一点半,最后觉得,金融、计算机这些专业,怎么学都错不了。   填志愿前一天,龚琴已经从四面八方收集好了情报,她甚至帮小松做好了模板,到时候,小松只要照着填就好了。   龚琴是班主任,今年她带的学生升高三,小松解放的时候,是她最忙的时候。她去学校给自己学生开动员会了,   所以,这天小松是自己在家的。   上午她看完小说,有点饿,家里没水果了,就去楼下超市买水果。买水果的大妈知道她金榜题名,给她多送了一个火龙果。   小松提着装水果的红色塑料袋,走回家属院,在她家单元楼门口,站着两个穿蓝色T恤的男人。   小松认得他们其中一个。   那是老周,上次去修投影仪,在那个汽修行的棋牌室里,老周和李长青一起打过牌。   老周看到小松,他试着让自己和善一点,但这些天他也没怎么睡,眼圈青黑,胡子拉碴,怎么都笑不出来。   “小松,今天我们来,是想向你传递一个噩耗的,你爸他...昨天晚上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遗体正在往回运,他是因公殉职的,队里会给他办追悼会,你去送他一程吧。”   小松呆在这里,一时间,她脑子完全空了。   慢慢的,她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在看电影放松,还吃了薯片,她本来想等李长青找她的时候,亲自跟他分享喜讯。   小松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但十八岁,在这些大人眼里,仍是个孩子。   她突然撂下这李长青的同事,跑回了家,大哭了起来。   老周跟一起来的队长刘文昌解释:“老李出任务以来,半年多没跟家里联系了。孩子刚高考完,还考的很好,现在出这种事...哎,我就说,不要让我开口,这孩子以后估计看着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 4 章   李长青是中枪死的,防弹衣都给打穿了,来不及抢救。   他的的遗体从边境运回来,局里给李长青准备后事的同时,还要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操他妈的。”   从小松家里回来,刘文昌一脚踹向警车门上,老周在旁点了根烟,“我说啊,你拿车撒气干啥,这你自己的车,踹坏了又不能报销,我说,你要踹,就踹那些毒贩子去。”   刘文昌又连着通通通踹了几下车门。   老周眼尖,看到马路对面龚琴骑着电动车回来,拍了刘文昌一下,“龚琴回来了,咱赶紧走吧。”   龚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年和李长青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队里的人轮番给她去做思想工作,都没行得通。   后来他们就不劝了,说实话,其实他们心里也都能理解龚琴的做法。   刘文昌进了车里,老周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抽了会儿烟,刘文昌冷静下来。他问老周,“成州平那里思想工作做好了吗?”   老周说:“年轻人,敢往前冲,尤其成州平这种要强的,根本不用我说太多。”   刘文昌问:“他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老周说:“他跟李长青混得多,听李长青说,他家不是本地的,跟家里基本不联系。”   刘文昌说:“我倒不担意愿的问题。他教导员是我老战友,我打听过,说各项能力都很突出,是他带过学生里,胆量排前三的,但缺点也很明显,争强好胜,性格太张扬,你也知道,干这个,一得机灵,二得稳重。”   老周说:“先等做了压力测试再说吧,不过说实话,我看好这小子。”   到了队里,刘文昌回了办公室,老周去了宿舍找成州平。   老爷们的宿舍就一个特点:难闻。   成州平宿舍门没锁,老周推开,看到成州平一瞬间,火就上来了。   “我他妈给你放假让你休息,你在这给我打游戏?”   成州平笔记本里传来一个娇嗲的女声,“警察哥哥快掩护我啊。”   老周气不打一处来,他举起成州平笔记本,砸在地上:“我操你大爷的,亏我在刘队面前给你说好话。”   李长青牺牲以后,老周成了他直接领导。   成州平看着自己新电脑被摔得四分五裂,也不心疼。他手插兜从床上站起来,就算他驼着背,也比老周高半个头,他低头看着老周,慢慢悠悠说:“我打游戏就是休息。”   老周和李长青是同年调来的,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但在上面要面对领导,下面要面对李长青的家人,老周不能崩溃,压抑坏了,气全撒成州平身上了。   他朝成州平头上拍了一巴掌,成州平被打偏了头。   “你给我穿上衣服,下午刘队开会,你跟我一起去。”   ...   李长青的葬礼在小松填完志愿的第二天举办。   这次任务,缴获二百公斤毒品,李长青光荣牺牲。市里很重视李长青的葬礼,来了很多人。   本来,是老周要去接小松的。小松知道龚琴不会让自己去,她拒绝了老周的建议。   龚琴早晨出门前,特地叮嘱她:“你不能露面,那些贩毒的多疯狂,你根本不知道。小松,不是妈妈不让你去送你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事了,让妈妈怎么活?”   小松说:“妈,你赶紧去上课,我比你学生懂事多了。”   小松本来没有打算要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她甚至可以预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   失去父亲,她比任何人都难过,可是,天也没有因此塌下来。   她给自己热了饭,看了会儿杂志,又睡了一觉,醒来,也才十点。她打开手机,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老周打来的。   小松没有打回去,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扎上马尾。   她没有黑色的裙子,就穿了白T恤,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外套。   小松打车去了灵堂,场面比她想象的要更大一些,不过,因为她来的晚,人已经不多了。   老周穿着成套警服,手里拿着帽子煽来煽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松下了出租车,老周看到了她,惊喜地跑过来:“还来得及看你爸最后一眼。”   老周喊来一个年轻的女警,让她带小松进去。   女警刚带着小松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周暴躁的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成州平,今天什么日子?局里的领导都来了,你他妈给我迟到?”   老周的嗓门都变调了,小松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半年前替李长青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他和老周站在逆光的地方,虽然老周是骂人的那个,可看上去,他更像是弱势的一方。   老周个矮,一米七不到,人又佝偻驼背。   成州平和他正好相反。   老周骂他的时候,他就歪着头,站在那。身高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受训。   因为李长青工作性质的缘故,小松对警察这个职业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关注。   文艺作品很喜欢刻画这个群体,虽然,现实生活中的警察不像艺术加工之后的那么充满光彩,他们大多数是和李长青一样的普通人。可这份职业本身赋予了这些普通人不同寻常的色彩。   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打破了小松对警察的固有认知。   今天大多数前来吊唁的人,都穿着警服。   可成州平只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压褶。他的头发比老周他们的长一点,也是乱糟糟的。   他给人的印象和那天一样,吊儿郎当的,说直白点,他不像个警察。   “听老周说,你是今年高考生,成绩很好,填了什么专业?”小松身旁的女警突然问她。   小松说:“临床医学。”   女警说:“那真是太好了,当医生好啊,受人尊重。”   女警带着小松进了灵堂里面,局里的领导都在。见到小松进来,一个看上去很稳重的男人走了上来:“你爸是人民的英雄,你要以他为荣,知道吗?”   身后的刘文昌拉了一下那人:“让小姑娘先去看他爸吧。”   看完他爸的遗体,小松没有哭。   没过多久,成州平进来了,他也看了李长青最后一眼。   整个氛围很奇怪,一大堆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唯一没哭的,是一个小姑娘。   成州平已经忘了上次见面的场景。   小松和成州平都来晚了,悼词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发表过了。   段局,也就是刚才主动和小松说话的那个男人,在合棺的时候,对在场的所有公安说:“缉毒口的同志,是咱们金色盾牌上最硬的一块。李长青是咱们所有同志的表率,我们要向他舍小为大的精神学习,尤其是年轻的同志们。”   发表完感言,段局走到小松身边:“小姑娘,请你替我们向你的爷爷奶奶转达我们的歉意。”   成州平正在老周身后,佝着背身,快速给前几天认识的一个女孩发短信。   听到这句话,他心想这帮人精,自己不敢得罪人家里的老人,就让小姑娘挡在前面。   如果不出意料,这小姑娘大概也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成州平一阵没回短信,对方在半分钟内连发来三条。   【你又去招惹谁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心虚了?】   成州平单手快速打字:没谁,你也别招惹我了。   然后任手机嗡嗡震动,他也没回。   听到他手机的震动,老周回头瞪了他一眼。成州平把手机装进裤兜了,和其他人一样,老实地站在警队里。   他听到李长青的女儿说:“我爸是英雄,是烈士,对我们一家来说,这都是种荣耀。我想,我家里爷爷奶奶,肯定希望这份荣耀是由他的战友交到他手上的。”   不得不说,这一局小松绝对反杀。   后来李长青下葬,刘文昌跟老周说,让小松别跟着去了,孩子看了心里肯定难过。   老周找到成州平,扔给他一把车钥匙:“你送老李女儿回去。”   成州平皱眉:“怎么又我去?”   老周说:“不你去谁去?老李生前对你咋样?你他妈再给我推脱一下试试?”   成州平没办法。排资论辈,他不送,谁送呢。   老周特地叮嘱:“你多说说好话,安慰一下小姑娘。”   成州平讽刺地说:“我哪有这能耐。”   老周说:“你给我装,队里谁不知道你对付女的有一套。”   那能是一回事吗,成州平在心里吐槽。   他从老周手里接过车钥匙,等所有人都走了,他出门买了两瓶冰红茶,回来时候,小松已经不在了。   得,现在他也不用送了。   成州平把其中一瓶冰红茶拿出来,拧开盖,喝了一口。   小松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这个场面。喝饮料是个很平常的动作,她之所以会为之一怔,因为她看到了成州平的胳膊。   成州平刚从警校出来没多久,正是身材最好的时候。因为常年训练,他裸露在外的胳膊色泽暗沉,在短袖的袖口地方,有一道明暗分界线。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小松感到特别。   让她感到特别的是,成州平的胳膊很干净,已经没有任何纹身的痕迹了。   成州平拧住瓶盖,把塑料袋朝小松递过去:“拿着,今天外面挺热。”   小松接过装着冰红茶的塑料袋,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谢谢是大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后面加一个“你”字,给人的心理感受有极大不同。成州平觉得,小松其实挺像李长青的,脾气都好。   他说:“走,我送你回去。”   成州平送小松回去的情形和上回一样,没什么话可说。   他对小松家的路,比对小松本人熟悉。他还记得上次在小松家楼底下碰到她妈的情形,所以没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路边。   成州平停车的时候,小松看了眼手表。   中午十二点了。   她爸李长青因为工作的缘故,吃饭很不规律,忙的时候,每天泡方便面。   这种遗憾,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成州平的身上。   小松说:“中午在我家吃吧。”   成州平哪敢。   “不用麻烦了,我回单位凑合吃一口就行。”   小松说:“你送我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我妈不在家,我炒饭,很快的。”   成州平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可说实话,她不该这样。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就算她胡搅蛮缠,也情有可原。   人孩子都这么请他了,他也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成州平说:“行,那谢谢你,小松。”   作者有话说:   昨天阳了在发烧,没有更,今天双更补上~ 第 5 章   小松家在五楼,没有电梯,一口气爬五楼,她开门的时候有点喘气。   成州平跟在她身后,作为客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得更加自然。   开了门,小松在玄关的地方蹲下来,拉开鞋柜抽屉,找出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   她自己换了拖鞋,把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然后对成州平说:“你的衣服挂门口就行。”   成州平看着她,说:“好。”   小松家装修不算复杂,但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的来源是餐桌上的插画。   电视墙上后面贴满明黄色的奖状,非常醒目。   小松带他走到餐厅,“你坐着等我,十分钟就好。”   成州平虽然不做饭,但什么饭是十分钟能做好的,他还真不知道。   小松套上围裙,转身就进厨房忙活了。厨房和餐厅由一道透明的推拉门隔开,她关了推拉门,打开油烟机,成州平只能看到她忙来忙去的身影。   很快他就低下头去看手机了。   蛋炒饭,是小松的强项。她从冰箱拿出昨天的剩米饭,拿出四个鸡蛋,熟练地打开蛋壳,搅拌。   米饭和鸡蛋液和和,锅里倒油翻炒几下,放盐、酱油。   出锅,关油烟机。   油烟机的噪音戛然而止,她听到了成州平的声音。   “就今早短信说的那意思。”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在打电话,就回头去做手头上的事了。   她把两碗米饭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出来。   成州平这时已经挂了电话。   小松把大碗给他:“你吃多的。”   她自己就吃一小碗,成州平问:“你就吃这么点?”   小松说:“我早上吃了水果,不太饿,对了,你吃水果吗?”   成州平说:“你别折腾了,有口饭吃就行了。”   他们充其量,只是有交集的陌生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吃饭的时候,更无话可说。   小松低头吃饭,她不知不觉想到刚才成州平讲电话的口吻,说实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差,显得很不耐烦。   小松不自觉地抬起眼,扫了眼他。   成州平正大口扒着饭。   他吃得快,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一方面,他本来吃饭就快,另一方面,他想赶紧走。   就这样吞着吞着,吞到一个硬质的物体——鸡蛋壳。   本来成州平对这顿饭,还有点惭愧。他一大人,吃人孩子做的饭,也是脸皮厚,直到吃到鸡蛋壳,这愧疚瞬间消失了。   他笑着说:“厨艺可以啊。”   站在小松的视角下,他的笑没有根据,莫名其妙。   成州平面相就很邪,笑起来的时候尤其。   人的样貌是天生的,但气质是后天养成的。成州平这类男人,底子不赖,不论和同性还是异性相处,都有人愿意捧着他,时间一长就养成了这种目中无人的邪气来。   对小松来说,样貌倒是其次,比起外貌,更重要的是人面相透出来的好坏善恶。   成州平的面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因此她对他的友善,也只是出于对父亲同事的礼貌。   她躲开成州平邪门的视线,谦虚的说:“还凑合,我妈有时候不在家,我自己倒腾着做饭。”   这段对话虽然简单,但极大程度上缓和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小松扒了勺米饭,正想事情的时候,家里门锁被打开了。   小松慌了。   她看着走进来的龚琴,想解释,又闭嘴了。   龚琴本来就是个低气压的女人,看到自己家餐厅坐了个陌生男人,火山爆发一样冲过来:“李犹松,你真的出息了,考上大学就不把你妈放眼里了?”   半年前成州平送小松回来的那个夜里,龚琴和成州平一面之缘,没记住他长相,但成州平对龚琴的印象很深,想起龚琴打小松的那巴掌,他仍然后背发凉。   他站起来,解释说:“嫂子,我送小松回来,顺便来蹭口饭。”   龚琴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直接冲向小松,拉起小松的胳膊:“我让你填志愿,你填什么了?你知道当医生多危险吗?你姨夫单位里天天医闹,你要是碰上医闹怎么办?我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小松被龚琴拉起来,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习惯了龚琴时不时的发疯,也有她的对策。   耐心点,等她发完疯就好了。   “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爸?我都让你少跟他来往了!”龚琴先是打了几下小松的胳膊,还没泄愤够,又抄起餐桌的花瓶,朝小松身边摔去。   花瓶摔得粉碎,鲜艳的葵花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龚琴又抄起桌上放着的杂志,去砸小松。   “行了。”成州平,这个事不关己的男人突然开口。   成州平一把握住龚琴的手腕,他真用力了,龚琴压根拧不过他,只能对他大喊:“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谁也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就算是成州平一个外人,也知道今天那个叫小松的女孩承受了很多。   “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成州平说,“有你这么当妈的么。”   听到这句话,小松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说了些有的没的。   他还不如直接告诉龚琴,这是家暴,如果构成故意伤害,是可以拘留的。   不过成州平的举动,很合适地将焦点转到了他自己身上。   龚琴开始把对李长青的怨恨都转移到成州平身上。   在龚琴训斥成州平的时候,小松转身去厨房里,拿来笤帚,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打扫干净,倒进垃圾袋里。   她给垃圾袋系了个死结,然后走到被龚琴喷的无从还口的成州平身后,对龚琴说:“妈,今天我爸出殡,他们领导让小成哥送我回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人家白跑一趟,就请家里来吃午饭,没别的。我爸没了,你也不用再去担心我看他了。”   龚琴知道李长青的事,她这些天,一直都无动于衷,但当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我爸没了”这四个字,她突然崩溃哭了起来。   见龚琴松开了成州平,小松拉了下他的手腕:“我送你下楼。”   出了门,成州平感觉世界无比安静且安全。   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小松走在他前边,边下楼边说:“我妈平时不这样。以前也不这样,是之前有一回,我爸抓了几个人,后来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扔了几只死猫,她吓到了,才成了这样。”   成州平问:“你没吓着?”   小松开朗地说:“我像我爸,从小就胆子大。”   成州平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周叫他来安慰人家,结果人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安慰。   出了单元楼,小松把垃圾袋扔进黑色的垃圾桶里,她跟成州平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请你帮我跟周叔说一声,我没事,让他别担心。”   成州平手插兜里,朝她扬了扬下巴,“那我就不管你了,再见。”   小松朝他摆手:“再见。”   六月这个城市已经进入到了酷暑阶段,成州平离开,小松去超市买了几根雪糕。回到家,她见龚琴蜷缩在沙发上,还在哭着。   龚琴对李长青还有感情,她一直知道,所以她也没真正记恨过龚琴。   小松把雪糕放在茶几上,说:“妈,我买了雪糕,你吃哪个?”   龚琴抱住她:“小松,妈不能没有你,你一定不能出事。”   小松拍了拍龚琴的背,安慰她说:“我是去上学,怎么可能出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啦。”   龚琴再想把小松留在身边,但志愿已经填完了,撤不回来。   得知小松被北方一所知名高校医学院录取,家里各路亲戚都过来祝贺,祝贺的人多了,龚琴心情开明了起来,对小松没听自己的话报志愿这件事逐渐释怀。   小松本来打算等开学前一天再出发的,但她姑姑李永青,也就是李长青妹妹打来了电话。   李长青家在北方,后来认识了龚琴,就申请调到了这座城市,为此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   小松是李长青唯一的女儿,要去北方念书,李家都很看重。李永青作为代表,邀请小松在假期前往那座城市,先进性一段时间的适应。   小松没有在电话里答应李永青。   晚上,龚琴从学校回来,小松给她热了饭。龚琴放下包,把她叫来:“你姑今天给我打电话,让你提前过去,适应几天。听她说,她问过你但你没答应。妈是想你早点过去也是对的,顺便看看你爷爷奶奶他们。”   小松在默默变化,龚琴也在变化。   小松发现,李长青去世后,龚琴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神经紧绷。   她说:“我还想多陪你几天。”   龚琴说:“我又不是没事干,高三老师和学生一样辛苦。你呢,就趁着假期还有点时间,多出去走走。”   小松的心里肯定是想出去玩的,龚琴都这样说了,她装模作样推辞了两下,装作拗不过的样子,半推半就答应了。   第二天,她开始收拾上大学的行李。   李永青在电话里叮嘱她,少带些行李,到了以后再带她去买。   原本李永青打算叫人来接她过去的,但小松意外得知王加要提前去学校。   于是两人搭伴一起坐火车,没有让大人来接送。   比起小松暗暗的憧憬,王加对未来的向往是非常外放的。   一上火车,她就高兴地说:“终于要离开了。”   小松问她:“你不想家吗?”   王加沉默了会儿,冷笑说:“你家里条件好,什么都不缺,才会想家。”   小松也笑笑不语。火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卖零食的小推车过来,王加买了两瓶可乐,请小松喝:“李犹松,祝咱们都前程似锦。”   成州平也是在这天离开这座城市的。   他不是本地人,高考考到了这里的公安学校,毕业后就留这里了。   昨天晚上,刘文昌把他叫去了自己家里。刘文昌的老婆给他们做了一桌子菜,成州平到了一阵后,老周提着一瓶白酒来了。   出任务前,刘文昌和老周两个轮流嘱咐了很多。   这次李长青在边境缴获了二百斤毒品,但遗憾没能逮着头目。   刘文昌问成州平:韩金尧资料都记住了吗?”   成州平抬起下巴说:“你考我呗。”   刘文昌看了眼老周,老周赔着笑说:“现在出来的年轻人,就跟咱那时候不一样,自信,自信啊,好事儿。”   刘文昌点根烟:“你就护犊子。”   这次是长线卧底侦查任务,除了成州平,还有几个候选人。经过了半个月的测评,最后,还是决定让成州平去。   直到现在,刘文昌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成州平性子太邪了。   如果是短线任务,他完全可以信任他去。但让这样一个人,长时间浸润在毒贩子里面,他能挺多久?   那玩意儿,一克高达上千元,巨大的利润面前,他又能挺多久?   别说成州平,就他们这些老警察,私下里聚的时候,喝多酒,也开玩笑说,要是倒卖那玩意儿,他们早住上大别野了。   刘文昌倒了杯白酒,他对着成州平举起杯子,问:“我最后问你一句,怕死吗?”   李长青出任务的时候,身上套了好几件防弹衣,还那结果,能不怕吗。   成州平端起杯子,跟刘文昌碰了一下。他看着刘文昌,眼神没闪躲,“按照出事概率,轮不到我。”   刘文昌一口喝完酒,说:“好好完成任务,生活方面有需要帮助的,跟老周说。别害怕,咱们干着的,就两个结局,一个叫平安,另一个叫光荣,都是好结局。”   九点多,成州平和老周从刘文昌家里离开。   老周说:“明天我送你去火车站。”   成州平坐的这趟火车是开往西南边境的,每天只有一趟,发车时间是早晨7:20。   老周和成州平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离检票时间还有一阵,老周下车买了两份早餐,他们在车上吃了早餐,成州平拎起后座的黑色双肩包,打开车门。   老周问他:“你就这点行李?”   成州平低头瞥了他一眼:“我去旅游么?带那么多东西。”   老周想,旅游才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他把成州平送到检票口,说:“这段时间该给你说的也都说了,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唠叨,但我说的这句话是保命的,你必须记牢了!”   成州平缓慢开口:“赶紧说吧。”   老周说:“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执行任务中,有人喊他名字,那就意味着暴露了身份。   他一个人暴露身份,横竖就那样,但整个系统会因为这一个人的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后悔吗?后悔的话,当初就不干这个了。公安系统那么庞大,多的是选择,又不是别人逼他来缉毒口的。   别人可以质疑他,但他自己从不会质疑。   成州平低头从皮夹里拿出车票,说道:“我知道了。”   成州平站到检票口的队列里,这时,身后传来老周的声音:“成州平!”   成州平真的有点鄙夷老周了,他刚说过,谁叫他的名字都别应,他回头的话,傻么。   他抬手,摆了摆胳膊,老周看到,欣慰地笑了。 第 6 章   小松和王加是上午十一点到这座城市的。   下了火车,她们第一反应是这里空气好干。   小松带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超大行李箱,背着一个书包。王加和她不一样,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换了个地方,连空气都是不一样的。耳边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小松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出站口在这边!”王加对小松说。   “哦!”小松拉着拉杆箱,跟上王加的脚步。   从站台到出站口,要下楼梯。   小松呆了:“没电梯啊。”   王加轻松地拎起箱子:“谁让你带这么多东西。”   小松正要提箱子,一个中年男人给他拎起箱子:“小姑娘箱子够沉的。”   因为陌生人的帮助,小松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很好。   在路人的帮助下,她成功带着箱子来到了出站口。   出站口的人是火车上的百倍,王加哇塞了一声,说:“我感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李犹松!”   在灰沉沉的人群里,一个鲜亮的身影拼命招手。   小松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她拉住正往旁边走的王加:“我姑在这呢!”   说话间,李永青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王加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永青胳膊上挎着的那个包。她认得那个LOGO,也只认得那个LOGO。再看李永青全身,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套裙,在王加之前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李永青生活滋润,有点富态,王加觉得小松除了更年轻,更瘦以外,还是挺像李永青的,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优渥的气质像。   小松介绍说:“姑,这是王加,我同班同学,我们省状元,厉害吧。”   李永青说:“哟,那今天我得请你们吃饭啊。”   王加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们,那个,我学校有同学接我,我和他们一起走。”   小松还没开口,李永青问:“人多吗?要不然我送你们回学校。”   小松说:“你都不问人家哪个学校。”   李永青说:“省状元的话,上哪个学校都顺路。”   王加说:“听说好几个学长学姐呢,肯定坐不下,您不用管我了,小松,之后联系。”   李永青掏出钱包,拿出两百块,给王加:“上大学就算步入社会了,有些人情世故,早懂比晚懂好。这钱你拿着,给来接你的学长学姐买水。别跟我客气,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对你来说,能让你的大学生活比别人更顺利。”   李永青给了王加一个非得接受这二百块钱的理由,王加无从拒绝。   小松和王加道了再见,便跟着李永青去停车场。   行李放后备箱,小松坐在副驾上。   李永青戴上墨镜,边倒车边说:“你同学不好意思坐我的车,才说有学校人来接她。”   小松刚才就发现了,她并没有在出站口看到有穿学校文化衫的人。   李永青给王加的钱,其实是让她打车去学校。   小松微笑说:“小姑,有你真好。”   李永青说:“咱们先去吃饭,你爷爷奶奶都等你呢。这次吃饭,主要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上大学,别提你爸的事。”   小松说:“嗯,我明白。”   李永青又说:“明天带你去学校,看看能不能先把宿舍收拾好,开学那天就不用太辛苦。”   小松说:“谢谢小姑。”   李永青说:“谢什么?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用得着忙前忙后?”   小松这次只莞尔一笑。李永青等红灯的时候,朝小松那里看了一眼。   她看到小松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个薄荷色的电子手表,很老的款式。   那是以前她出国的时候,李长青让她帮忙带回来的。   李永青问:“你这表还能走吗?给你换个新的。”   小松说:“能用,我喜欢旧东西,这个好像叫恋物癖。”   李永青笑道:“你年纪不大,知识面真广。”   李永青把车开到饭店,中午,按照安排在饭店吃饭,下午小松陪爷爷奶奶待了会儿,晚上李永青带她回自己的住处。   李永青家在郊区的别墅,她和老公很早离婚,育有一女,也在国外工作。李永青独居,家里全是空卧室,但她晚上还是跟小松挤了一个卧室。   “小时候我们家住平房,我怕鬼,非跟你爸睡一屋。”   住在一个被窝里,小松更清楚感受到了李永青的悲伤。   李永青说:“我根本不敢去送他。听说你去了,小松,你真勇敢。”   小松说:“其实没什么事,我爸爱干这个,有成就感,我觉得这就挺好的。”   过了一阵,李永青呼呼睡了。   第二天早晨,李永青先带小松去学校看了趟,把该放宿舍的东西都放在宿舍里,下午就开始了带小松到处去玩。   三四天走遍了这座城市有名的景点,小松又休息了一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当天李永青临时有点事,小松信誓旦旦地说:“我自己能搞定。”   开学当天,小松才意识到李永青多有先见之明。   开学典礼、报道、办卡交学费、领书、搬宿舍,这些事都集中在了一天进行,要不是李永青提前帮她搬了宿舍,她现在也和其它室友一样兵荒马乱。   国内高校有个定律,南富北穷,越老牌的高校,宿舍条件越差。   小松宿舍是六人间,前两天只有她一个人来的时候还好,今天室友到齐了,东西塞满了一整个宿舍,再看过去,就觉得这里特别像上世纪电影里的女工宿舍。   对床的室友抱怨:“这跟电视剧里大学宿舍差的太远了吧。”   另一个室友说:“那是你没见过人留学生公寓。”   那女孩刚说完,对站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小松说:“室友,帮忙拿下枕头。”   小松立马把她放在椅子上的枕头递了过去。   室友接过枕头:“我叫吴舒雅,你呢?”   小松说:“李犹松。”   屋里没空调,只有两个嗡嗡转来转去的风扇。   小松没有要收拾的,说:“我去看看在哪儿领书,你们有要帮忙领书的吗?”   “我!”   室友们纷纷举起了手。   还真不客气啊。   小松说:“行,那待会儿可能会用到你们的学生卡,咱们建个群,你们拍照发群里吧。”   一共六个人的书,小松预想到会很沉,所以去超市借了推车。   他们宿舍都是临床的,小松没想到书会那么厚,她咬着牙,把推车拉回宿舍大楼。   电梯里的人进进出出,大家带的都是大件行李,小松和她的手推车根本挤不进去。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走楼梯的时候,一个女生直接推着她的推车,挤进了电梯里。   小松人也挤进了电梯,那女生问:“你几楼?”   小松说:“五层。”   女生按了五层,等到五层的时候,她带着小松的推车出来。   小松感激地说:“谢谢你。”   女生说:“没事,我去年来学校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只会傻愣着。”   小松朝她抿唇一笑:“你是学姐啊?”   女生点点头,然后把她自己的书包放到胸前,打开拉链。   “这个白大褂,你们之后也是要上网买的,我这和网上差不多价格,你从我这买就行。”   小松这才明白,对方是混进新生楼来卖白大褂的。   不过,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她之后也得买白大褂,不如现在顺手买了。   小松说:“好,多少钱啊?”   “我一般都卖八十,和你挺投缘的,就算你六十吧。”   小松给她转了六十,对方又问:“你办手机卡了吗?我这里办校园卡,在新生优惠上,还有一层优惠。”   小松说:“我办了本地卡,但没有办校园卡,校园卡有什么不同吗?”   女生说:“你看看这个单子,优惠都写在上面。”   她又从书包拿出一张花里胡哨的宣传页。   小松说:“可是我已经有手机卡了。”   女生说:“这样,你留我个联系方式,之后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军训内办卡,都有优惠。”   小松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报起了自己的手机号:“我姓方,叫方芸,你喊我芸姐就好。”   她双眼盯着小松把自己手机号输了进去。   方芸说:“我去别的层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小松把白大褂放到推车里一起带回宿舍。   室友们也把宿舍收拾的差不多了,吴舒雅说:“刚有学姐来推销白大褂,我帮你买了,你回头把钱转给我就行。”   小松看着自己桌上的白大褂,她抬起头,问上铺的吴舒雅:“多少钱?”   吴舒雅:“四十。”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小松说:“刚一个学姐给我卖白大褂,花了六十。”   室友姚娜说:“啊?六十你也买?”   小松没话说了。   姚娜说:“可能就看你长得好骗。”   吴舒雅说:“两件换着穿呗,二十块买个教训,一点不亏。”   大家都是从各地来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本来都是很难过的,但小松这个冤大头六十块买了一件白大褂的事,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思乡情反倒没那么重了。   晚上以宿舍为单位,前往教室开班会,开完班会,大家回宿舍,开始打电话给家长报告。   小松听到有人在阳台外哭了,有人则是笑着跟家长插科打诨。   她也拨通了电话。   拨了三次,对方才接听。   “喂。谁呀?”   小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方学姐,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是今天从你那儿买白大褂的学妹,明天想在你那儿办张校园卡,你有时间吗?”   对方一听又推销出一张校园卡,忙说:“当然啊,不过你明天是不是要军训?这样吧,明天中午,咱们在食堂见。”   小松笑笑说:“那我们明天中午见。”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明天应该会有两到三更~   分享个题外话,今天是本人阳的第三天,居然味觉失灵,体验真真真太新奇了。这波疫情很难躲过了,大家最近一定要抓紧时间囤药啊,没药的话发烧还是很难顶的 第 7 章(一更)   新生本来以为军训没那么快,结果上午刚分配完教官,紧接着就开始在了太阳底下的魔鬼训练。   结束军训,女孩们互相帮助着去了食堂。   到了食堂一层,姚娜对小松说:“吴舒雅她们去占座了,咱们直接去打饭。”   小松说:“我约了学姐,不和你们一块儿了。”   姚娜说:“哟,你这还挺受欢迎的,一来就认识学姐了。”   小松太累了,她笑笑不说话。   昨天六十块卖她白大褂的学姐方芸给她打来了电话:“一楼人多,我在二楼,你上二楼吧。”   小松:“好,你稍等。”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方芸瞧见她,热络地招手说:“诶,这里。才一个早晨你就晒黑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抹防晒霜?”   小松笑起来软软的:“有黑的很明显吗?”   方芸边往食堂里走,边说:“吃饭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卡里的套餐。”   小松说:“好。”   二楼食堂比一楼档次稍微高一点,人也相对较少。方芸带小松坐到窗边,找好座位,她起身去打饭,嘱咐小松:“你占座,我回来你再去打饭。”   小松点点头:“嗯。”   过了会儿,方芸端着一碗山西刀削面回来,跟小松说:“你快去打饭吧。”   小松在军训口袋摸了摸,“我饭卡怎么不见了。”   方芸看她皱眉的样子,好心说:“你先用我饭卡吧。”   小松为难:“那怎么好意思。”   方芸说:“别磨蹭了,再不去打饭就没饭吃了。”   小松接过饭卡,说:“谢谢你啊,学姐。”   方芸见小姑娘这么有礼貌,有些为骗她的事愧疚,但这点愧疚,并不影响她继续逮着她宰。   小松先买了一碗米线。米线十七块,离二十块还差三块,生煎一块钱一个,她又买了三个生煎包。   看着小松端着满当当的餐盘回来,方芸诧异:“你吃这么多?”   小松抱怨:“军训消耗太大了。”   方芸自己先吃完,开始给小松介绍校园卡套餐。随着她眉飞色舞地介绍,小松时而点点头。   方芸说:“那你把你身份证给我,我给你办。”   小松抬头:“我身份证和饭卡在一起,都不见了。”   方芸:“啊?你连自己身份证都看不好?”   小松没说话。   方芸说:“那给我你身份证号,应该也行。”   小松说:“身份证号太长了,我记不住。”   方芸愣了愣,她忽然变了一个语气:“学妹,你是不是耍我呢。”   小松说:“真的。”   方芸说:“你就装吧,我都闻到一股茶味了。”   茶味...小松深呼吸,说:“我刚来学校,跟你有什么好装的?”   方芸气出汗了,抄起传单在煽来煽去,她看着吃生煎的小松,说:“那你先把饭钱打给我。”   小松说:“好,没问题。对了,昨天你卖给我的白大褂,我室友给我多买了一件,她们的只要四十,我能把你这里的退了吗?”   方芸这才明白:“你就为二十块钱跟我整这一出?”   那还真不是二十块钱的事。   凭什么被骗了还要吃哑巴亏?   方芸看到小松这人畜无害的样子,再想到她的作为,突然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说你们这些大一刚来的,啥都不懂,烦不烦人?屁大点事都要我们教吗?教你你不说谢谢就行了,还摆出这样子,当我没见过绿茶婊吗?”   小松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   整个二层食堂的人都朝她们看过来,数不清的目光,钉在小松脸上。   小松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方芸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心虚了就想走人?”   小松不会骂人,她对方芸说:“谁心虚,自己知道。”   方芸还打算再变本加厉,刚开口,在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方芸,你怎么还为难学妹呢。”   小松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对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白衬衣,高高瘦瘦,清爽干净。   看到这人,方芸突然没声了。   宋泽说绕过小松,站她这边,对方芸说:“多大点事,在食堂闹成这样。”   方芸对小松说:“行了,我的那批白大褂,进价就四十了,质量跟卖你四十块一件的相比,好还是坏,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我当吃了个亏,这顿饭也请你了。”   小松:“我没觉得质量有多好。”   小松这么说,宋泽和他几个朋友都笑了出来。   这场闹剧客观来说,不分胜负。   那天以后,小松再也没在这座校园里见过方芸。校园的面积比她想象的小,但人远比她想象得更多,有过一瞬间交集的人,那一瞬间,就是这辈子唯一一面。   军训后,学校各大社团、学生会忙着招新。   周五晚上,小松和吴舒雅去洗漱,在洗漱间,碰到邻班的女孩子在讨论加哪个社团。   大家的顾虑都很一致,医学院跟别的学院不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课外时间。师兄师姐的意见也是别把时间花在课外活动上,全新投入专业课。   宿舍门口,邻寝的女生逮住小松和吴舒雅,问她们报哪个。   吴舒雅说:“哪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   邻寝女生说:“现在不参加,以后更没机会了。”   吴舒雅说:“我是来学医的,不是来搞七七八八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第二天她们还是一起去了招新活动。操场上占地面积最大,最醒目的一块,是学生会的台子。   “学妹,了解一下我们。”一个穿蓝格子衫的矮个男生拦住小松他们。   吴舒雅接过学生会宣传手册,开始浏览。小松在一旁的阴凉处,等待着吴舒雅。   一个学姐热情的给她递来一瓶水和宣传册:“学妹,你也看看。”   小松没有参加学生工作的打算,但对方热情难却,她没有直接了当拒绝。   “诶。”她低头看宣传册的时候,头顶传来这么一声。小松抬起头,看到宋泽的脸。   这是上次在食堂帮她解围的男生。   “是你啊。”小松笑着说。   宋泽说:“你报哪几个社团了?小绿茶?”   小松的笑容僵了僵,“咱们还不认识,你这样叫我,是不是不太尊重我?”   宋泽朝她伸出手:“宋泽,机械工程,大二,你呢?”   大多数情况下,小松都是个非常友好的人。   她握住宋泽的手:“我叫李犹松,临床医学,大一新生。”   宋泽说:“白衣天使啊。”   吴舒雅走过来:“你们认识?”   后来小松才知道,宋泽是学生会预备主席,方芸是他手底下的干事。别说,屁大点学生会,内部层级还挺森严,所以当天宋泽一出面,方芸气焰立马被打压了。   吴舒雅在学生会干事的甜言蜜语下,报了相对清闲的办公室部门。   小松没填报名单,宋泽问她:“真不考虑?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平时大家就一起吃吃喝喝,多认识点朋友,没害处。”   小松说:“算了吧,我们专业课真的太多了,我怕自己兼顾不了。”   宋泽开朗地说:“那这样,只要你想来,随时找我。记一下我手机号。”   这明目张胆的要手机号,小松立马明白了宋泽在接近她。   但她对宋泽印象并不差,甚至还有点好感。对方又是学生会预备主席,刚刚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一帮人在太阳底下互相加了微信,宋泽说:“中午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大家众说纷纭,很难统一意见。   宋泽朝小松扬下巴:“小茶,你想吃什么?”   小松微笑:“咱们要不然去吃海鲜自助。”   谁不知道海鲜贵。   宋泽笑容不减,反而越来越深。这女孩,是披着羊皮的狼。   招新这天小松宰了宋泽一大顿,之后宋泽叫她茶,她也随意了,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吴舒雅加入学生会后,经常怂恿小松和她一起去他们的聚会,一来二去,小松和宋泽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虽然老师再三强调,大一的课程看起来相对轻松,却是打基础的关键时刻,但学生该玩玩,该混混,考试还是靠临时抱佛脚。   期末,宋泽请他们去家里,给大一干事补一些公共课程。   吴舒雅报名去了,走的时候,顺便拉上小松。   小松正打算去图书馆,她说:“我就不去了,这是你们内部活动,我去干嘛。”   吴舒雅说:“不是为了请你,宋泽会叫上我?小松,你真没发现宋泽对你不一样,还是装不知道啊。”   小松说:“考试要紧。”   “切,现在才大一,又不是高三,不挂科就行了,就算挂科,也能补考,甜甜的恋爱可就只有这一回,没地儿给你补考。”   小松还是没去,晚上李永青要来学校看她,她懒得跑来跑去。   李永青接上她,直奔吃饭的地方。   “这学期过得怎么样?”   小松说:“挺好的,听师兄说下学期开始,我们就要上专业课了。”   李永青说:“别光学习啊,处对象没?”   小松抿唇,摇摇头。   李永青开始教育她:“大学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学会适当放松,恋爱早谈比晚谈好,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你很宝贵的人生财富。”   李永青说话的时候,小松侧头看着窗户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李永青的话,进入了她的耳朵里,并没有进入她的心里。   先吃完饭,李永青送她回学校,突然说起:“今年过年,你别回去,把你妈接来一起过吧。”   小松说:“我妈带高三,肯定走不开。”   李永青说:“过年怎么也有七天假,有什么走不开的。你也体会一下这里过年的氛围,等之后你进医院实习了,还真不一定有这时间。”   小松说:“我还是回去吧,明年我妈带高二,我叫她来一起过年。”   期末考完试,小松和几个室友一起去商场给家里买东西,小松给龚琴买了件羽绒服。   李永青本来要给小松买机票,让她省点时间,但小松一早就买了火车票。   高校寒假时间都差不多,最近车站多了很多学生。   小松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床铺。   她把行李塞到下铺底部,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小松?!”对铺的人惊讶道。   小松看向对铺躺着看书的女孩,她愣了愣:“王加,这么巧呀。” 第 8 章(二更)   小松和王加的学校只隔了一站地铁,可上大学以后,两人再也没联系过。   小松上车后,还看了眼对面的床铺,但没认出来对面床铺躺着的人是王加。   王加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头发留长了,染了浅浅的栗色,她穿着一件蝴蝶领的毛衣,下身是一件格子毛呢裙,黑色丝袜包裹着她紧致的小腿。   挺个性,但不稀奇。   小松知道,王加是那种逮着一切机会,要脱离自己家庭的人,内在无法脱离,就从外在开始。   小松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薯片:“新出的口味。”   王加没和她客气,抓了一把薯片:“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小松穿着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衣,外面套着一件灰色毛衫,头发刚到肩膀的地方,用黑色发圈扎了一小撮。上车一安顿好,她就拿出眼镜戴上。   黑框眼镜,王加记得她高一就是这副眼镜。   小松问王加:“你们学校怎么样?”   王加说:“你指哪一方面?”   小松想了想:“课外吧。”   王加说:“大学都一样样的,干啥都得围绕着学分来。”   她拿出饼干,跟小松分享。   王加说:“对了,我实习了。你呢?”   小松:“你们大一就有实习机会?”   王加说:“我自己找的,实习要趁早,说实话,我感觉实习比上课有用多了,干得好了,项目奖金比奖学金还多。”   小松说:“哦哦,真羡慕你,你一直都很有主见。”   火车第二天早晨到站,王加叔叔来接她,小松在出站口东张西望,龚琴裹着大衣过来:“看什么呢,妈在这里。”   小松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挽住龚琴的胳膊,“你怎么来的?”   龚琴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会儿,小松就知道龚琴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龚琴带她走到火车站对面听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前,他们人一到,后备箱就打开了,紧接着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龚琴介绍说:“小松,这是林叔,知道我要来接你,特地开车过来。”   小松说:“林叔好!”   上了车,林广文问龚琴:“咱们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放东西?”   龚琴转过头,对后座玩手机的小松说:“你林叔孩子刚上高一,让你给说道说道。”   小松抬起头:“我怎么说道人家啊。”   林广文说:“小松这是谦虚。我们家那个,学习半点都不上心,高中就三年,哪来时间给他浪费。你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说你可自律了,你给他提点一下。”   小松敏锐地问:“林叔,妈,你俩是不是在一块儿了?”   龚琴立马否认:“你瞎说什么呢,我跟你林叔,妥妥的朋友。”   小松笑道:“妈,我问林叔呢,又没问你,你急什么。”   刚才在车站看到龚琴的时候,小松第一反应是她状态很好。那是从内到外的容光焕发,李长青在的时候,龚琴从来没有这样好的状态。   最后他们决定直接去吃饭。   饭吃到一半,林广文的小孩才来。是个看上去脾气就很倔的男孩,小松和对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被无视以后,她就没有再自找麻烦了。   年初四中午,龚琴学校的老师聚餐,她出门后,小松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老周接到小松电话,有些意外。   “周叔,新年好。”小松说。   老周说:“小松啊?回来过年了吗?”   小松说:“嗯,我回来了,前几天跟我妈走亲戚,您今天忙吗?”   老周说:“年前没休过,就今天放假,还真巧了,新年好啊。”   “那您能带我去看我爸么?”   老周那里沉默了两秒,“好啊,正好我今儿也想去看你爸,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就在家里。”   “那我快到了,给你打电话,你下楼。”   “嗯,周叔,谢谢你。”   老周开车带小松去了墓地,小松还没有情绪波动,老周眼眶已经湿了。   小松和老周不算熟,回去的路上,小松合理怀疑老周还没酒醒。   老周叨了一路:“小松,你爸是个有理想的人,你要以他为荣。别人不记得他,你不能忘了,想当年...”   想当年,李长青是他们这帮人里背景最好的一个。大家没明说过,但都心知肚明,家里条件好,谁愿意去干缉毒。   小松觉得老周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老了很多。   她说:“周叔,你平时多注意点身体,作息规律一点,酒少喝。”   老周说:“我亲闺女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老周把车听到小松家小区楼下超市边上,说:“我去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零食。   他把袋子给小松:“叔一点心意。”   小松接过零食袋,说:“谢谢周叔,但你们这行是不是都挺喜欢给人买零食的?”   老周说:“啥意思?”   小松说:“之前成州平送我回来,他也给我买过零食。”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的神情僵了下,他说:“你还记得他啊,我们这些人,跟坏人打交道,看起来都比较凶,所以平时就尽量和善一点。”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而已,没有再问成州平的近况。   对于她而言,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只属于瞬间交集,现在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只是记忆作用,等时间足够长了,她就会忘记这个名字和这个人。   她没有问他近况的必要。   小松下车后,老周坐在车里,掏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串短信。   【小子,新年快乐啊。】   他一直在等对方回消息,对方一刻不回,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后来女儿打电话叫他带东西回家,老周才转移了注意力。直到晚上,家里吃火锅的时候,他才收到成州平的短信。   【正常。】   这两个字,隔着屏幕,多少显得冷漠。   老周嗤笑,混小子。   不过,混不混不重要了,正常最重要。   小松回学校时,又是林广文和龚琴一起去送她。小松觉得,他们这都不算在一起,就是她太孤陋寡闻了。   她给二人挥手告别,进了检票口。   出火车站时,小松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宋泽。   她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   宋泽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双手插着兜:“怕你被拐跑了。”   他年底一直在健身,成效很明显,站在火车站里,有点鹤立鸡群的那意思。   小松也厚脸皮地把行李箱丢给他:“人贩子要拐也不拐我这种的。”   宋泽说:“你不看新闻的吗?现在人贩子技术比以前先进多了。”   正说着,一个扛着蛇皮包的老人家朝他们走过来:“小伙子,小姑娘,我车票丢了,你们能不能借我五十块,让我买张返乡车票。”   “我这正好有五十。”小松开始掏口袋。   宋泽说:“别找了,我这有。”   说完,他从自己口袋拿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元整,给了老人。   老人说:“谢谢你们,好人有好报。”   宋泽看了小松一眼,拉着她离开。   但他们没有出站,而是停在了一个柱子后面,宋泽说:“你信不信,他待会儿还要管别人借钱。”   小松说:“你的意思是,他是骗子?”   宋泽说:“你自己看啊。”   就在刚才他们被借钱的地方,那个老人又拦住了另一个女生。   宋泽正打算回头嘲讽小松,却看到她气鼓鼓盯着自己。   “又不是我骗你钱,你这么看我干嘛?”   小松问他:“你知道是骗子,还给他钱?”   宋泽和她说理:“我眼看着你都掏钱了,还不是害怕你知道被骗了会去找人要钱?咱好歹是大学生,大庭广众的,和一个老人吵像什么话。”   小松说:“你怎么能确定我会跟他吵。”   宋泽说:“那当初谁在食堂跟方芸闹呢?”   这次换小松无语了。宋泽推着她,“走,请我吃牛肉面。”   大一上学期,医学院的学生还能和其它学院一样兼顾学习和课外活动,大二下学期突然接触专业课,学生精力一下就被晦涩的术语给榨干了。   吴舒雅因为连续几次没有去学生会的例会,被部长劝退,发短信跟部长大战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把这事发到了校内论坛里,引来其他学院的疯狂嘲笑。   【有空发帖子,没空参加例会,还说什么说。】   吴舒雅看到不但没人帮她,反而数落她,在宿舍气哭了。   姚娜敲了敲小松的床:“诶,你让宋泽出面给解决一下呗。”   小松摘下头戴耳机:“这跟宋泽什么关系?”   姚娜说:“宋泽是下一任学生会主席,解决这事还不是他一句话?小松,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吧。”   小松趴在床头,对姚娜说:“你是不是想要道德绑架我?”   姚娜说:“你这么想我呢?”   本来在自己床上哭的吴舒雅,突然拉开窗帘,大喊一声:“关她什么事?现在又不是她被人肉。”   小松说:“对啊,关我什么事。”   姚娜眉毛竖起:“你真傻还是装傻?小松,别闹了,这事儿闹大,对咱寝的名声也不好,过两天指导员谈话,你也跑不了。”   第二天是周六,吴舒雅一整个早晨,都没从床铺里出来。   小松从解剖室回来,从衣柜拿挂衣架,撑起白大褂,挂在阳台晾衣绳上通风。   她闻了闻自己的卫衣袖子,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小松走到吴舒雅床前,敲了敲她的桌子:“中午我找了宋泽吃饭,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当面跟他讨论吧。”   吴舒雅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等事情闹大了,等我求你呢?” 第 9 章(三更)   小松今天八点就去解剖室搬模型了,对着各种高仿真脏器官一整个早晨,回来还要看吴舒雅的脸色,她半句话都不想说。   最近天气转暖,小松换了件连体运动裙,画了个淡妆。   她化完妆,见吴舒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她背后:“你能等我洗个脸吗?”   小松说:“你去吧。”   中午他们在校外吃饭,宋泽找的日料店。   他先安抚了一下吴舒雅的情绪,然后打了个电话。学校论坛管理员是他邻寝的,先叫人删了帖,然后凑了顿狼人杀局,把吴舒雅和跟她吵架的部长都叫上了。   放下手机,他跟小松说:“下午一起去呗。”   小松说:“我师姐说,下午二院有遗体送学校来,我想去帮忙,顺便看看新鲜的尸体。”   宋泽吞下嘴里的金枪鱼刺身,“饭桌上你跟我说这个?”   小松说:“这次我就不去了,下次我带你去参观我们解剖室。”   宋泽冷笑,我给你室友攒局解决麻烦,你带我去参观解剖室,真公平!   他被芥末呛着了,连咳了好几下。小松立马给他倒水:“我跟你开玩笑,你不会真吓着了吧!”   宋泽:“你这不是吓不吓人,你这就是故意膈应人。”   小松说:“行啦,这顿我请。”   宋泽跟小松早已经越过了互相客气的阶段,他说:“那我得再要一个刺身拼盘。”   这顿饭花了小松五百块,小松结账的时候,吴舒雅跟着她一起。   看到账单,吴舒雅嘴巴张大:“人不可貌相啊,没看出来,富婆就在我身边。”   回到学校,小松睡了半个小时午觉,从床上爬起来。她从晾衣绳上拿下白大褂,套在身上。   今天有遗体进来,是家属捐赠的。   女性遗体,很难得。   师兄喊小松去帮忙,小松没多想就答应了。   师兄在楼下给她疯狂招手,“这这这呢!”   医学楼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白大褂,白花花一片,像是造纸厂里生产出来的白纸,没有任何标记,每张都一模一样。   小松走过去,师兄带她进楼里,说:“新鲜的大体老师跟模型可不一样,你待会儿见着了,怕也别出声,这是对人家的基本尊重。”   大体老师,是学院对遗体的尊称。   小松说:“我没那么胆小。”   师兄说:“话别说太满啊。”   师兄果然是过来人。   看完遗体,小松几乎是从楼里逃出来的。送到学院的遗体,已经是医院进行过冷冻处理的,它还保留着死者生前的样子。   师兄追上来,给她递了瓶水,乐道:“就你这样,之后上手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小松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悲伤。   今天的这位“大体老师”,肝病去世,跟她年纪差不多大。   小松坐在花园的小板凳上,喝了水,压了压惊,“我没事,就觉得挺可怜的。”   师兄说:“没事,见多了,就没这想法了。”   师兄还要去解剖室帮忙,小松先回去了。宿舍楼底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晃悠。   “你不是去狼人杀了吗?”小松走上去,打了宋泽后背一下。   宋泽说:“你摸过尸体的手别摸我!”   小松说:“我就看了一眼,还轮不到我摸人家呢。你呢?怎么会在这?”   宋泽朝她歪头,说:“局推到晚上了,你来不来?”   小松需要个地方去缓解遗体带来的冲击。她说:“那我回去洗个澡,出发时候你喊我。”   宋泽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宋泽找了个轰趴,吃喝玩乐一条龙。屋里生气勃勃,小松的头脑却无法挥去尸体的印记。她趁别人去唱KTV的时候,走到天台上透气。   晚上在天台吃的烧烤,烤架还没收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烤味道。   宋泽拎着瓶啤酒走上来:“跑这一个人装什么深沉呢。”   用来装饰的氛围灯将这个大男孩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他天生有一种想要人亲近的气质。   小松说:“里面太闷了。”   宋泽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手扶着天台栏杆,看着底下一个抽烟的男人,他的烟飘了很远。   宋泽朝她的视线看过去,顺着说:“你不喜欢抽烟的?”   小松说:“嗯,我不喜欢人抽烟。”   宋泽说:“我就不抽。”   小松突然问:“你假期什么打算?”   宋泽说:“没啥打算啊,你呢?”   小松说:“我想去旅行。”   宋泽:“这么突然?”   小松问:“你想去哪儿?咱们可以一起去。”   宋泽追了她一年了,小松对他也有好感,只是,她不太确定两人到底合不合得来。她不知道听谁说的,旅行很容易检验两个人合不合拍,所以就提出了旅行。   宋泽问:“想去哪?”   小松想了想:“要不然去长沙吧,听说长沙好吃好玩的多。”   宋泽说:“行,我还没去过长沙呢。”   小松这么说,宋泽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松性格很好,开朗又稳重,谁都能跟她谈得来,她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决定一起旅行,是他们两个关系的一个重大突破,但这个决定又有些突然,因此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小松打破沉默:“你有前女友吗?”   宋泽高中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是那种挺张扬的女孩,小松正好是相反的那一类。   宋泽想,两个人既然要认真,就不能有太多隐瞒。   “嗯,高中谈的,谈了两年,高三她要艺考,和我分手了。”   小松好奇:“艺考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宋泽说:“我要知道,还能让人甩我?你呢?老实交代。”   小松摇了摇头,“我学习就很困难了,我觉得,学习几乎占据了我全部时间,根本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   男生的想法很单纯,起初他接近小松,只是觉得这女孩性格真有意思,后来相处久了,觉得她真的很好,开朗大方,又有一点点莽撞。   他前女友的家庭很糟糕,为了逃离糟糕的家庭,她把自己武装成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觉得,小松这样的性格,肯定是被家庭保护的很好。   宋泽吹了瓶啤酒,他们假期去长沙的事就定下来了。   为了防止期末分心,小松一早就定了票和民宿。到了期末,她和宋泽各自都忙着复习,没怎么联系。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王加会来学校找她。   她在图书馆复习人体结构图的时候,接到王加的电话。   “我陪同学来你们学校,想正好找你吃个饭。”   小松说:“好啊,我请你,你在哪,我去找你。”   王加说:“我在你们学校西门。”   小松想了想,书和笔记本加起来,好几公斤重,于是她把书放在了图书馆占座。   她大老远就看见王加了,比起寒假见她,她的头发更长,烫成了大波浪,十分亮眼。她高兴地朝王加招了招手:“这里。”   王加拎着包朝她走过去,挽住她胳膊,“上哪儿吃?”   “教工食堂,比外面好吃。”   “行啊,你们学校的食堂我可是早有耳闻。”   教工食堂饭菜较贵,因此人数非常少。   小松和王加两个人点了一份烤鱼,等菜的时候,聊起了近况。   王加也在期末,但是她的期末,明显比其他人轻松很多。小松从小就知道,王加是百分之一的聪明,到了大学,她优势不减。   今天聊天,小松才知道王加大一靠着实习,还清了家里的外债,尽管如此,奖学金一项不落。   说起小松,就很平常。   王加问:“你假期干嘛?”   “打算去旅行。”   王加眼睛一亮:“去哪儿玩?”   小松说:“去长沙。”   王加追问:“和谁去?”   小松没有隐瞒的必要,她说:“一个男同学,我觉得他挺好的,所以想一起出去看看。”   “就你两个?”王加吃惊地说。   小松:“嗯,怎么了?”   “你也太没心眼了吧,就你俩人出去,人生地不熟,他欺负你怎么办?”   小松说:“宋泽不是那种人。”   宋泽完全符合小松心中的标准。   外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很干净。宋泽的身上有薄荷洗衣液的味道,想到他,小松会想到阳光,想到绿茵场,想到一切和青春,和明亮有关的异乡。   他是她一定会遇到,也一定会喜欢的那类人。   王加嗤之以鼻:“男的能有几个好人?”   小松说:“你怎么比我妈还古板啊。”   王加说:“这不是古板...这样,我跟你一起去,给你把把关,也防着他欺负你,不管怎么,男女单独出去,肯定女孩子吃亏。”   小松嘴巴张开,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合上了。   王加说:“别担心,我的旅行费用自己出。”   小松低下头,拿筷子扒拉米粒,“不是旅行费的事。”   “我还没去过长沙呢。这样,到时候我觉得他人品不错了,就不打扰你了,我自己玩。”   小松没答应,也没有拒绝,王加看来,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王加问小松要了他们的旅行信息,自己买了高铁票。见她都买票了,小松也就接受了三人出行的安排。   宋泽考完试,她打电话给宋泽,告诉了对方王加要一起去的事。   宋泽倒是表示理解,“没事,你朋友也是担心你,咱一起去,正好热闹点,要不然就咱们两个的话,我还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呢。”   小松对宋泽的印象又好了一些,宋泽的情商很高,总会照顾她的面子。   因为宋泽的一番话,她对这趟旅行的担忧一扫而空。   他们计划去长沙玩五天,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再去湘潭。小松带了一个二十寸的拉杆箱,宋泽就背了一个包,拎了一个单反,王加最夸张,带了一大箱行李。   他们在王加学校门口碰面,打车去高铁站。宋泽左手拎着小松的箱子,右手拎着王加的箱子。   上了高铁,宋泽把两个女生的箱子举到架子上,人已经虚脱了。   小松正在包里给他找水的时候,砰一声,王加拉开可乐的环扣,递给宋泽:“喝口可乐,补充能量。”   作者有话说:   求个作者收藏~ 第 10 章   三个人的旅行,总有一个人多余。   小松很不幸地成了那个人。   车上的交谈中,他们发现王加实习的那家广告公司,宋泽堂哥正好是那里的创意总监。两人就这个话题说的没完没了。   小松不认识他们堂哥,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她带上了耳机,拿起旅行手册开始看攻略。   长沙是热门旅游城市,不论是名胜古迹还是餐饮娱乐,都位列全国前排。   他们定的民宿在五一广场,商业楼高层,正好一厅三室。一进屋,落地玻璃映着开阔的江景,视野无限好。   民宿的装修是原木风,但和那种普遍廉价的装潢不同,这里进屋,能闻到醇厚的高级木香,不止如此,还有一个巨大的浴池。   房是宋泽订的,来之前,小松也不知道是订房的信息。   他们没急着玩,下午三人轮番洗了澡,在民宿休息到晚上,去了坡子街吃饭。   暑假给这座旅游城市带来了热潮,想吃饭先排队。小松和王加两个女生反倒比宋泽体力更好,他们一致决定由宋泽排队,女生再去逛逛。   王加和小松拍了几张照,终于玩累了,一人买了一杯果茶,回去的路上,王加突然问小松:“你知道宋泽今天订的房,多少一晚吗?”   小松摇摇头,“我还没问这个,说好旅行结束了算账。”   王加伸出两根手指。   “一共五个晚上,你算算多少。”   小松说:“男生是不是都爱乱花钱。”   王加说:“可能是,你还真有福啊,找了这么一个小冤大头。”   小松咬了咬吸管,“小冤大头,不就是冤小头嘛。”   王加说:“你还真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   晚饭三人吃到扶墙,正好去橘子洲头散步消食。   这个时间段,哪个景点都是人满为患。好好的景点,人一多就没那个味道了。   小松因为人太多,兴致不高,王加拉着宋泽给她拍照,宋泽怎么拍,她都不满意,对着照片吐槽说:“这什么直男审美,小松你评评理。”   小松看了眼王加手机屏幕,也很赞同她的说法。   宋泽人长得挺好,拍照真的很烂。王加身材高挑,被拍出了一米五的样子实在难得。   晚上回民宿,小松腿脚酸软,她摊在床上,听着客厅里王加和宋泽的斗嘴声,直接睡着了。   她一闭眼就睡到了两点,身上黏兮兮的,她从床上爬起来,换上睡衣,打算去洗漱。   她刚打开门,撞上从宋泽卧室出来的王加。   宋泽的卧室和她卧室面对面,她和王加几乎是面对面碰到的,这样的相遇也实在很尴尬。   小松朝王加挑了下眉,微微一笑:“你还没睡啊。”   王加脸上突然挂不住,她说:“你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小松小声说:“去外面说。”   王加跟小松年级一样,虽然聪明,但终究是个小女孩,小松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跟着小松到了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小松买了两个面包,结账时,王加抢先把钱付了。   小松说:“谢谢你。”   王加说:“李犹松,你这么能装啊。”   撕开体面,大家的样子都差不多。   小松说:“我装什么了?”   本来就是王加勾引宋泽,她理亏在先,小松撞见后无动于衷,王加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王加直白说:“我看上宋泽了,你让给我。”   奔波了一天,小松也懒得装了,她收了笑容,说:“我犯不着跟你抢这种人。”   “你...”王加急眼。   但她不知道,自己急眼是因为小松这施舍一样的话,还是因为她终于不再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了。   王加深吸了口气,她跟小松吵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她平静了会儿,冷笑说:“小松,你知道吗,你这人看起来真的,很完美了。但我知道,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你他妈别的不行,装模作样第一名,我服气。”   王加的话,已经属于人身攻击。   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小松说:“你为了一个男的跟我恶语相向,我看你也挺一般的。”   小松随口似的一句,让王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行了,话都到这份上了,看来你也不把我当朋友了...对了,李犹松,你把我当过朋友吗?”   王加坐在台阶上,弯着脖子说:“没有,对吧?你这人真奇葩,装出一副不懂拒绝的样子,其实你他妈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过,你知道吗,你这样就像在施舍别人,但你他妈有什么资格?”   高中时她借走的那个ipad是这样,现在的宋泽也是这样,小松明明知道她的用意,还是说给就给。   王加无法理解她。   小松扔给她一个面包,“我能耐,不服吗?”   王加咬牙说:“行,我看你能装多久。”   两人静悄悄回到民宿,灯亮着,宋泽坐在客厅,见她们回来,尴尬地站起来。   “你俩去哪了?”   王加黑着脸,不想说话,小松说:“买面包吃了,晚上吃的太辣了,吃点面包缓解一下。”   宋泽说:“你俩半夜吃面包,怎么一点都不胖?”   小松说:“你俩聊吧,我真的太累了,洗漱完去睡啦,明天见。”   第二天早晨,他们要去岳麓书院。   经过昨夜的事,小松精神依旧很好,今早她也多拍了几张照,不过都是拍风景,而王加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一点拍照的心思都没有。   宋泽则因为心虚,话一直很少。中午他们去吃牛蛙火锅,排了半小时队。小松不挑食,但是当她一筷子夹出两只交缠的牛蛙腿时,一股难言的恶心泛上心头。   这两只牛蛙腿,跟王加宋泽一样。   她突然站起来,说:“我有点头疼,先回民宿了,你们慢慢吃。”   王加不知道她整的哪一出,宋泽也立马站起来:“去药店看看吧。”   小松说:“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行,菜都上来了,你们别浪费。”   宋泽困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老毛病。”   他们两个认识一年了,关系好到都一起出来旅行了,宋泽却不知道小松有头疼的毛病。   小松直接说:“遗传病,告诉你干什么。”   小松走后,宋泽咕哝说:“她哪来遗传病。”   王加说:“傻子,她随口说,你也信。”   小松回了民宿,她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收拾行李。昨晚上,她刚知道王加和宋泽暗度陈仓后,还没什么严重反应。但今天看到他们在一起,就没由来的恶心,在她的眼里,他们就像实验室养着的那两只蟾蜍。   她没做错任何事,这样走了,太便宜那两只蟾蜍了。   于是小松选择不告而别,让他们干着急。   她打车去了机场,到了机场,才发现自己有点冲动,机票都没买,万一,今天没有回去的机票了呢?   她不经常出来玩,知道她假期和朋友出门旅行,龚琴也好,李永青也好,都让她别省钱,这趟她的预算很高。   学医也好,其它专业也好,假期都是越来越少,她不想为了两只蟾蜍浪费自己的假期。   小松站在机场大厅里,抬头看着进出港的航班信息。   长沙是连通我国东西南北的重要枢纽地,这里有飞向五湖四海的航班。可这样多的目的地,没有一个是小松特别想要去的地方。   她中午没怎么吃,便先去了肯德基,然后边喝可乐边在网上找目的地。   长沙这两天,留给她的唯一印象是,这里人真多,她不想再去人多的地方了,所以搜索的都是人少的小众景点。   她手指迅速滑动着手机屏幕,刷着刷着,一张照片跳脱进入她的视线。   日光打在连绵的雪山上,雪山被照映成了金色,那个介绍帖子写的是:“一生不得不去的小众旅游景点”。   小松点开帖子,一行加粗的介绍文字跃入眼帘:日照金山。   帖子写的很详细,各种交通工具都介绍了。   那张日照金山的照片,摄于一个叫做飞来寺的地方,照片里的那片雪山是梅里雪山,它是藏区八大神山之首。   贴子里还写道:【我去年七月来的,周边客栈很空,游客很少,有幸看到日照金山,愿好人一生平安。】   那句“游客很少”,成功撬动了小松的心。   飞来寺是个很小的地方,要去飞来寺,得先去丽江中转,正好长沙有直飞丽江的飞机。   遗憾的是,今天的航班已经没有了,她只能买明天早晨的机票。   小松索性回到市里,逛了一晚上夜市,第二天一早坐上前往丽江的飞机。   她是理科生,对地理没有丝毫概念。印象中,我国西南被大面积植被覆盖,应该是绿意一片,但当她朝飞机望下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荒凉的枯黄。   飞机抵达丽江当地机场时,已经快中午一点。   一出机场,全是拉客的司机。   “古城拼车!”   “束河古城拼车!”   “去白沙差一人!”   喊着去“白沙差一人”的大姐,看到小松一个人拎着箱子,立马过来,“小姑娘,白沙古城去不去?”   小松说:“我不去。”   另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过来:“你去哪儿?我是正规出租车,可以只带你一个,你专人专车。”   攻略上说,去飞来寺,最方便的公共交通是从丽江坐大巴去德钦县,再从德钦县城打车,拼车,或是坐小巴车前往飞来寺。   那个叫飞来寺的地方,它甚至不是一个县,而是县城边缘的景点,本地人除了做旅游业的,基本不知道那个地方。   小松说:“我去飞来寺的话,多少钱?”   “小姑娘,我车能去飞来寺。”   听她说要去飞来寺,一个黑车司机抬起手。   小松看到对方黝黑的皮肤,有点害怕,她觉得还是公共交通安全。小松握紧拉杆箱拉杆,低着头往前走,那个黑车司机突然拦上来:“你坐大巴都得一百三,我看你还是学生吧,给你个学生价,收你一百二。”   小松故作镇定:“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去的,我得去古城等他。”   黑车司机说:“你们几时出发?坐我车。”   小松说:“那我们出发的时候,再联系您。”   黑车司机见她手紧紧扒着拉杆,他提高嗓门:“小姑娘,你别唬我啊,不去的话,我明天还拉别的生意呢。”   小松意识到,自己被这个黑车司机缠住了。   她说:“我和朋友两个人,肯定得听他的意见,我自己做不了主。”   另一个等客的女司机说,“小妹妹肯定逗你呢,人就不想坐你车。”   小松被逼的有点急了,提高声音说:“我真的和朋友一起的。”   女司机问:“你朋友人在哪呢?看你外地来的,你朋友也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不一起来哦。”   小松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她不说话了,司机以为吓到她了,黑车司机怪那个女司机:“我逗人玩,你掺和什么。”   小松并不是因为他们而失声。   她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男人从一辆黑色面包车上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短袖,灰色长裤,下了车,就站在车门旁边,他从手中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小松做过实验,她将一个只有短暂交集的人完全从记忆里抹去的时间,是一年。   人的脑容量有限,脑海中的面孔,一路捡,一路丢。   在这一刻,仿佛失焦的镜头重新对焦,记忆里那个模糊的面容,快被遗忘的名字清晰了起来。   云开雾散,雪山骤明。   他乡遇故知,而且是在遥远的西南边陲,在这模棱两可的处境里,欣喜油然而生。   小松高兴地喊出那个名字:“成州平!” ?栦祧姩瑥??捊  null 第 11 章   两天前,成州平正在大理的一家川菜馆里看球,晚上十点,非营业时间。   这是一家不起眼路边苍蝇馆子,里面摆着五六张简陋的桌子,卫生很差,但回头却客意外的多。   卷帘门从已经关上了,现在馆子里就他和正在拖地的老板娘。   电视机悬挂在柜台上方的横梁上,成州平坐在最外侧的桌子上,他手搭在桌上,手中圈着一瓶青岛啤酒,专心看着球赛,和老板娘互不打扰。   球赛正到赛点,卷帘门外有人敲门。老板娘放下拖把,去打开门。   一个瘦黄男人,或者说是男孩,他走了进来,“锋哥,闫老板回来了,走。”   成州平站起来,老板娘喊他:“刘锋。”   她打开冰柜,装了四五瓶青啤,给成州平递过去。   成州平说:“谢谢嫂子。”   老板娘说:“跟我客气啥。”   这家店的老板娘叫段萍,她是闫立军的姘头。   闫立军入狱以前,有一堆姘头,出狱后,就剩段萍一个了,闫立军让他们喊段萍嫂子,相当于认了段萍的身份。   而这个叫黄河的孩子,是闫立军出狱后才投奔他的。   他是闫立军一个远方的亲戚,高二没念完,辍学了以后,在酒吧里卖粉被抓过好几次,后来走投无路,来找闫立军收留他。   黄河没什么文化,办事虎头虎脑,又是警方重点关注人员,闫立军让成州平带他。   除了川菜馆门,成州平坐上面包车驾驶座,黄河坐在副坐上,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锋哥,今天球赛咋样?”   成州平吸了一口烟,把烟夹在手上,开始倒车。   成州平说:“就那样。”   黄河这傻逼,车都停不规范。   车上了路,成州平问:“闫哥今天路上睡了吗?”   闫立军是当地人,一堆乡下亲戚,今天带着黄河去家里走亲戚,折腾到这个点才回来。   成州平很清楚闫立军的作息,如果他今天休息好了,一切好说。   黄河说:“睡了一路。”   果然,到闫立军家里时,他还很精神。   闫立军住在一个带院子的二层楼里,出门就是洱海,他牌瘾大,平时有事没事就要聚一帮人打牌。   成州平把车停院边上,闫立军家的保姆给他们开了门,两人进去,屋里乌烟瘴气。   一个白发苍苍,穿着一套灰色家居服的男人一手拿牌,一手拿烟,他看上去儒雅斯文,这就是闫立军,二十年前的边境最大的渠道商。   见成州平来了,闫立军喊他:“阿锋,过来给我看看牌。”   成州平把夹克交给阿姨,走到闫立军身后,看了看他的牌,说:“这几张随便出。”   矮胖的中年男人嘴抹了油似的,说:“刘锋你行啊,闫哥把牌交给你,那就相当于把命交给你了。”   烫着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讽刺说:“人刘锋在监狱里给闫哥挡过刀,你呢?闫哥在牢里的时候,去都没去过吧。”   那嘴上抹油的男人说:“还不是韩金尧那狗日的狗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怕给闫哥惹麻烦。闫哥,小五这话说的不公道,你给我做主。”   闫立军笑呵呵说:“都过去了,打牌重要。”   牌桌上,自然闫立军怎么出都行,谁敢赢他?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道上的大毒枭阎王爷,现在只能在牌桌上称阎王。   打完这把,闫立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黄河,这局替我。”他转身对成州平说:“你跟我上书房。”   闫立军喜欢红木,书房里全是红木家具,一整面墙打通成柜子,里面放着他的收藏品。   闫立军坐到椅子山,冲成州平扬头:“你也坐。”   成州平坐下,过了一阵,阿姨端了瓶洋酒来。   成州平说:“待会儿我要开车,不陪闫哥喝了。”   闫立军说:“我就欣赏你的自律。人啊,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放纵,一放纵,就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了,就要露出马脚。”   闫立军说话不喜欢说明白,话里有话,成州平听出来,他意有所指。   成州平说:“我记住了,闫哥。”   闫立军说:“今天把你叫来,是为韩金尧的事。他这趟从东北回来,说来给我过寿,我年纪大了,也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就让他来了。他后天到丽江,你替我去机场接他吧。”   成州平说:“这点小事,您打电话跟我说就行了。”   闫立军摇摇头:“刘锋,你还是不懂。韩金尧让我找人接他,他什么意思?他是在跟我说,现在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随便找个人去,他觉得我不重视他,肯定要借题发挥,我亲自去接他,我成什么了?你去,就相当于我亲自去,给足了他面子,也救了我的面子。”   闫立军入狱期间,手头的渠道由他以前的兄弟和对家分瓜完了。   一年前他们缴获的那三百斤毒品,就出自闫立军以前的小兄弟,韩金尧之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成州平说:“还是闫哥想的周到。”   闫立军说:“这不是周到,是人情世故,等你到我这个岁数,自然就懂了。”   成州平低下头,掏出烟,默默点上。   闫立军语重心长说:“你别的都好,就这烟抽的太凶,我都闻到烟味了,趁年轻,赶紧戒了,年纪大了再戒有你苦吃的。”   闫立军以前也烟酒不离,这些毛病都在牢里被迫戒了。用闫立军自己的话来说,二十年□□让他新生了。   闫立军贩毒三十年,但值得玩味的是,他不是因为贩毒被捕,而是故意伤害罪。   成州平说:“谢谢闫哥关心。”   虽然他们行动的目标人物是韩金尧,但从闫立军这里入手,风险比直接从韩金尧那里入手更小。   闫立军出狱后,这个行业的供应渠道翻天覆地,他没货源,没渠道,就只剩下辈分了。现在他急需找到能帮他的人,一年前成州平以刘锋身份入狱,帮闫立军挨了几刀,和他算过命的交情,比起以前的那些人,他宁愿信任监狱里认识的刘锋。   当然,跟闫立军身边还有个非常大的好处。闫立军虽然失势,但他以前的社会关系还在,跟他身边,更方便套信息。   成州平站起来,去柜子里取来安眠药,拿给闫立军:“闫哥,你这两天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招待韩金尧的事交给我。”   闫立军说:“你办事我肯定放心,但韩金尧这种王八蛋,你没跟他打过交道,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我能帮你的地方,肯定要帮着你。”   从二楼下去,客厅的牌局还在继续。   叫小五的女人招呼成州平:“阿锋,人都来了,打两把呗。”   成州平说:“我明天要开车去丽江,今天早回去休息。”   小五手拖着脸,“这两天去丽江啊?要挤死个人哟。”   成州平说:“韩金尧要来,我替闫哥给他接风。”   听到韩金尧名字,小五和杨源进对视一眼。   杨源进说:“闫哥还给他接风?他整啥意思?”   小五说:“现在渠道都在他手上,人家说了算。再说,闫哥都没说话,你说什么。”   成州平说:“你们先打牌,我回去了。”   他把黄河从牌桌上拎起来。   小五说:“我觉得你人要去,但得防着点。韩金尧以前喜欢随身带枪,你最好别空手去,以防万一。”   成州平说:“小五姐说的是。”   小五和杨源进以前都是跟着闫立军混的经销商,韩金尧顶替了闫立军位置以后,这些经销商陷入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两种极端境地。   这两个倒霉蛋,就是旱死那波人,他们大费周折拿到的货,已经是人家抢剩下的残次品了,品质不行,在这地方压根没销路。   开车回去路上,黄河问成州平:“锋哥,明天我能跟你一起去不?”   成州平没问他为什么想要一起跟去,他只是说:“小五姐今天也说了,明天得防着点。我可能自己都顾不过来,你就老实在家里待着,以后有机会再说。”   黄河说:“锋哥,听了小五姐的话,你不怕吗?”   这还真不是怕不怕的事,但凡长个脑子,都知道他坐飞机来不可能带随身带枪。   成州平预想到了,后天见着韩金尧,顶多上水果刀。   把黄河送到住处,他开车回去,到了家里,拿出另一副老款的折叠手机,迅速给老周输入短信。   他输的信息是韩金尧的航班号。   第二天出发丽江前,成州平洗了个澡,刮了胡子。路程也就两小时,他不急着出发,先去吃了早餐。   楼下米线摊主是个白族老奶奶,他是常客,老奶奶见他,招呼孙女:“刘锋来了。”   成州平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一年前,他离开那座城市之前,老周郑重叮嘱,别人叫你名字的时候,不要回应。   但这一年间,从没有人叫过那个名字。在庞大的环境之下,个体太容易被改变了,第三个月的时候,他就习惯了刘锋这个身份。   成州平来这里不久,但对丽江很熟。小五在丽江有几家店铺,平时懒得管,就让他跑腿过来看一眼。   他晚上在小五的房子里过夜,第二天十一点去了机场。   起初他以为,自己记错航班了。他拿出闫立军转来的短信,的确是十二点整到达的这一班,但这波游客都走干净了,也没见着韩金尧。   闫立军的短信是直接转的航空公司信息,不可能有错。   还是闫立军这老狐狸玩他?   成州平等的有点不耐烦,他从口袋掏出跟老周用来联络的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   “韩金尧人呢?”   老周以前经常教训成州平,但现在,他教训成州平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是成州平干这个,压力比谁都大,二是他没有教训成州平的机会。   通话的时候,成州平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成熟,一次比一次稳重。   老周说:“刚查了这个航班,韩金尧没登机。”   成州平又问:“他人哪去了?”   老周说:“出境,去了泰国。”   听到电话那头的沉默,老周安慰说:“别着急,这段时间,他以避风头为主,咱们钓不到大鱼。”   成州平说:“知道了,我挂了。”   他挂了老周的电话,老周对着手机咋舌,怎么还敢挂他电话呢。   在成州平和老周通话的时候,那个属于刘锋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小五。   成州平接通电话,小五说:“阿锋,闫老板让我打给你的,韩金尧不来了,刚打电话给闫老板,说他小宝贝非要去泰国,这摆明玩闫老板呢。”   成,被毒贩放鸽子了。   成州平说:“那我现在回去。”   小五支支吾吾了一下,声音突然提高说:“丽江多待几天呗,我给你介绍几个妹妹。”   成州平敏锐地问道:“闫哥那里是不是出事了?”   小五实话实说:“也不是出事吧。闫老板女儿和外孙回来了,你知道他这个人,很重家庭。你是他监狱的朋友,他女儿看到,可能不太好。”   得,这下不但被这帮王八蛋放鸽子,还被嫌弃蹲过牢。   成州平说:“没事,我自己在这待几天就成。”   小五说:“我房子随便住,或者你想住好一点,我公司给你报销。”   挂断电话,成州平有点心烦。他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来,打算抽口烟。   烟刚咬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他听到一声:“成州平。”   “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成州平没有抬头,他甚至连片刻的暂停都不敢,继续若无其事地点烟。   他知道,这不是听错,如果他出现了幻听,那就真的别干这个了,害人害己。   大概率是以前的认识他的人,巧,又很不巧地来了这里,看到了他。   丽江是个旅游城市,天南海北,人来人往,有人叫这个名字,其实没什么,他不回应就行。而且说实话,这些贼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到会知道成州平是谁。   成州平也知道,现在最正常的想法,应该是让这傻逼闭嘴。   可他心底的渴望蠢蠢欲动:他想对方再叫一声他的名字。   “成州平!”   ...   ...   ...   妈的,傻逼还真叫。 第 12 章   在这里看到父亲的同事,小松喜出望外,她更剧烈地挥手。   周围的司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有了认识的人在这,对方还是个强健的青年男人,她瞬间有了底气,胆子大了起来,直接拎着箱子,冲出司机的包围,风风火火跑了过去。   成州平想,如果这会儿韩金尧在,或者有任何一个坏人在,他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无法回应她的呼唤,只能抽着烟,淡淡看着她。   小松凑到他跟前,“成...”   “你怎么在这?”   成州平为了避免她再次叫出自己的名字,率先开口。   听到他的语气,小松微微一怔。   成州平变了,从语气到神态,都变了。   以前他身上那股邪气很重,不论是他的语气、神态,都带着浓浓的傲慢和轻视。   眼前的成州平,他的身上看不出丝毫的邪气来,他的气质变得截然相反。   简单来说,现在的他看上去,像个好人。   小松微笑说:“说来话长。”   “你一个人?”   “嗯。”   小松今天穿着一件翻领条纹的T恤,浅色牛仔裤,运动学,背着双肩包,一看就是学生。   于理,成州平不该管她。   他甚至可以找出几十个不管她的借口,但有一个理由,让他必须管她。   她是李长青的女儿。   “你先上车。”   他把烟放进嘴里,手里拎着车钥匙,走到后备箱的位置。他打开后备箱,将小松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小松说:“谢谢你!”   成州平咬着烟,下巴朝副驾驶座那里努了努,意思是让她赶紧上车。   小松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发现车坐上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成州平这时也上了车,他把那个白色塑料袋扔到后座。   小松上了车,长舒了一口气,这趟旅途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成州平的烟也抽完了,捻进烟灰缸里,他问:“你去哪里?”   成州平确实和一年前不同了,他的声音变得很沉稳。   小松说:“去飞来寺。”   成州平:“你说哪里?”   来丽江百分之九十五的游客都是去周边几个古镇、玉龙雪山,或是去大理。   小松以为他不知道飞来寺在哪里,她打开手机导航,搜到那个位置:“它在德钦县。”   成州平先把车开出机场,小松东张西望着四周的风景,刚出机场的风景有些衰败。成州平说:“这两天古城人多,你去束河,或者白沙,游客相对较少,治安好,去玉龙雪山很近。”   小松说:“我不是去玉龙雪山,我要去飞来寺,那里是梅里雪山。”   两人的沟通出现了严重故障。   小松猜到大概是自己的请求有点过分,她说:“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坐大巴的地方?”   “你去那里干什么?”   “看日照金山。”   车行到了玉雪大道上,视野立即开阔,庄严的玉龙雪山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成州平说:“那里交通和信号都很差,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小松说:“没事的。”   “你知道每年统计中的云南境内失踪人口是多少吗?”   小松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失联?没那么可怕啦。”   话刚说完,手机弹出一条新闻——女大学生暑假自由行,在景区失联。   今天这些巧合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啊。   小松立马按灭手机:“要不然。”她盯着大路尽头灰色的雪山山岩:“你认不认识去那里的旅行团?”   成州平算是看出来了,她是非得去那个地方。   闫立军不让他回大理,其实这段时间他也没什么事,如果是呆在丽江,也就在屋子里闷几天了。   “我送你去。”成州平说。   “真的?!”小松惊讶,“你真的可以不用管我的。”   成州平后悔了,一开始在机场外面,她叫他的时候他就不该抬头,不该给她回应。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爱去哪去哪,可现在他都把她拉上车了,他不能把她赶下去。   成州平说:“我这两天休假。”   小松默认他是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来到了这里。   “那这样吧。”小松说,“我请你吃午饭。”   成州平说:“现在是一点半,去德钦路上要开五六个小时,中午在这吃饭的话可能得赶夜路,那边路很难走,所以你最好简单买点东西在车上吃。”   车上的烟草味很重,小松并不是很想在这里吃东西。但出来玩,总不可能事事都由她自己。   她说:“那这里有肯德基吗?我买个汉堡。”   成州平:“嗯。”   他把车开到肯德基的广场前,小松问:“你吃什么?”   成州平说:“不用。”   “那我真的不给你买啦。”小松说。   她背著书包下了车,人影很快消失在广场往来的人群里。   成州平头向后仰去,松了口气。他摸到口袋里的烟,凭着肌肉记忆点了烟。小松去了很久,不见她回来,成州平就闭上眼睛休息。   他刚闭上眼——   “我买了全家桶,你路上饿了可以吃。”打开车门的同时,小松说。   成州平拿起车前排放着的墨镜戴上。他没有神情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带上墨镜遮住眼睛,就好像把“生人勿进”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小松识趣地没再开口说话,对她来说,不交流更加轻松。   她昨天下午吃了汉堡,昨天晚上吃了汉堡,今天早上吃了汉堡,这顿实在有点吃不下。吃了半个汉堡以后,小松把汉堡包起来,放回纸袋里。   车已经离开丽江市区了,随着景色的迁移,她的心境也在变幻。   小松戴上耳机,睡了过去。   醒来以后,车已经上了国道。她歪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男人,见他嘴角绷着,完全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但这却让她更加放松了。   他们就像两个陌生的路人,以前有过短暂交集,哪怕意外重逢,依然是路人。   小松醒了不到十分钟,又睡了,成州平朝她那边看了眼,又点了根烟抽上了。   前往德钦的路上,横断山脉的风光和东部截然不同,小松彻底睡醒后,就开拿手机拍照。   成州平印象里,女孩都挺喜欢拍照的。就这一点来说,小松和其它女孩没有两样。   他们下午六点半到了德钦县城,德钦是迪庆藏族自治州下的一个小县城,县城坐落在狭长的山沟里,这里是藏区,建筑风格和丽江市里截然不同。   成州平问:“你要住县城,还是要住飞来寺?”   小松:“有什么区别?”   成州平说:“看梅里雪山的地点在飞来寺,在县城是看不到的,但是相对的,飞来寺条件会比县城差。”   小松决定:“那就住飞来寺吧。”   成州平问:“那边有几家住宿,你自己在手机上找找。”   成州平不会做自讨没趣的事,他让对方自己选住宿,自己置身事外,住的好不好,都和他没关系。   小松还没住过青旅,她听说青旅很便宜,而且可以遇到五湖四海的旅客。   学校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久了,自然就想多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   小松果断决定要住青旅。   她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家青旅。   “住这里吧。”小松把手机递给成州平。   让别人看手机,是个表示信任的行为。   成州平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问:“能拿你手机直接导航吗?”   小松说:“没问题,我给你开导航吧。”   她打开手机导航,成州平顺着导航开过去。   车从德钦县城穿过,这里不是个旅游县城,而是贫困县,在日暮昏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陈旧。   飞来寺在半山,开车过去花了快半小时,各个酒店招牌垂直错落,但他们的青旅在相对较低的位置。   成州平开到一个大院子门口,才发现这是一家青旅。   院子被白色的墙包围,白墙红瓦,五彩檐画,是典型的藏族建筑。   成州平问她:“你确定住这里?”   小松说:“嗯,就住这里。”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宿舍碰到来自不同地方的旅客了。   成州平停好车,说:“我去提行李,你先进去。”   小松知道,帮她拎行李是出于对她的照顾。这是很平常的事,之前宋泽帮她拿行李,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成州平要替她提行李,她会有这样的顾虑:他的照顾,是否因为她是李长青的女儿。   如果是,这让她感到内疚。   她抱着肯德基全家桶,站在青旅的五彩的招牌旁边,成州平拎着她的箱子过来:“身份证给我,我去登记。”   小松说:“我自己来就行。”   成州平说:“我去办,你坐在大堂休息一会儿。”   他要支开小松。办入住,必须拿身份证登记,他不能让小松看到刘锋的身份证。   在这偷来的时间里,他想做回成州平。   青旅是原生的藏族风格,木墙上贴满了旅客留下的便签、明信片、照片。   小松站在那面墙下,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介绍梅里雪山的明信片。   【梅里雪山,别称太子雪山,藏区八大神山之首,处于世界闻名“三江并流”地区。其珠峰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是云南省的第一高峰。它是全世界公认为最美丽的雪山,被誉为“雪山之神”。】   旁边张贴着一张旧报纸,报纸上是一则中日登山队在攀登卡瓦博格峰失事的旧闻。   民族文化的对撞、极端的地理条件,壮烈的人文故事,共同促就了这座雪山的神圣。   前台办入住的是一个藏族妇女,成州平把两张身份证放在柜台上,他说:“一个标间,一个男士多人间。”   藏族妇女问:“住几晚?”   成州平问:“明天能看到日照金山么?”   藏族妇女说:“有人来住了半个月了,卡瓦博格老爷爷不肯露脸,现在七月份是雨季,说不准。”   小五让他这几天别回大理,以成州平对那帮人的了解,几天就是半个月的意思。   成州平说:“先定两晚。”   藏族妇女开始拿计算器算账:“现在是旅游旺季,标间一晚二百二,两晚上四百四,男士十二人间一晚五十,两晚一百,一共是五百四。”   成州平从钱夹里掏出一些零碎的现金,交给对方。   办好入住,他回头再大厅里寻找小松的身影,发现她正在和一个驴友聊天。   他没上前打扰。   在驴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这几天为了看到日照金山吃的苦时,小松注意到了柜台前的成州平。   她趁驴友喘气的间隙,说:“我去找我朋友啦,祝你玩得开心!”   她拉着箱子走到成州平身边,成州平很顺手地拎起她的箱子,上了楼梯。小松跟在他身后,看到自己的箱子在他手里显得很轻的样子。   到了二楼,成州平把行李放了下来:“你的房间在二楼,这是房卡。”   他把房间钥匙和身份证还给了小松,“明天日出时间是五点,我们最晚四点四十见面,能起来么?”   小松说:“嗯,没问题的。”   她大老远跑来这里,就为了看一眼日照金山,别说四点四十起床,通宵都没问题。   成州平本来想和她分道扬镳,但是看到她怀里抱着肯德基,手指套着钥匙环,指尖夹着身份证,另一只手拉着箱子,他无奈说:“箱子给我。”   小松说:“不用啦,我能搞定的。”   说完,身份证啪一下掉地上。   小松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点儿背。她松开箱子:“成州平,谢谢你。”   成州平嘴角沉了沉,拉着她的箱子找到230号房。   小松用钥匙打开门,本来期待着天南海北的室友,可看到的,却是两张双人床。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脑洞一向有些奇怪。成州平不会要和她住一起吧?   成州平说:“多人间人来人往,不安全,这个标间视野挺好。”   小松问:“那是不是比多人间贵?”   成州平没回她这句,“明天早晨四点四十,我在楼下等你。今天是你到高原第一天,晚上不要洗澡,明早穿厚一点。”   成州平的语调很冷淡,但或许因为他们早就认识的原因,小松并不觉得和他有距离感。   她微笑说:“好,明早见,四点四十。”   坐了六个小时车,小松浑身疲惫,她洗漱过后换了睡衣,定了四点二十的闹钟,头挨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日出。   小松朦朦胧胧拿来手机,唤醒屏幕,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她瞬间清醒。   现在是北京时间11:30。   她不但迟到,还迟了七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我先事先打个预防针,男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女主也没那么好(但比男主好一点点),好的话可能这里就可以直接全文终了。 第 13 章   小松最大的优点就是她有错就认,从不找借口。   她昨晚把早晨的闹钟设置成下午了,闹钟没响,她睡到自然醒。   今天不用再急着赶路,洗漱过后,她把头发披了下来。   这趟旅途,最开始的目的是和宋泽两人单独出游,所以她特地带了一件牛仔连衣裙。旅途的每一天都让她意想不到,这条裙子直到现在也没有穿的机会。   她换上了牛仔裙,又迅速画了个淡妆。   虽然这很心机,但没办法,人都是视觉动物,大家对好看的人天生更加宽容。   小松不知道成州平住在哪间房,也不知道成州平的手机号。她下了楼,坐在大厅里。   两个带着单反和长枪大炮的男生见她一个人,凑上来问她:“美女自己来的?”   小松说:“我和朋友一起。”   其中一个染着红头发,一身潮牌的男生问:“你是大学生吗?”   小松点点头,她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把话题抛了回去:“你们呢?”   “我研一,他待业,我俩来采风,你呢?”   小松转移了话题:“你们去拍日照金山了么?”   另一个男孩说:“嗨,别提了,我俩在这蹲半个月了,啥也都没看到,明天再蹲一天,看不到就要回丽江了。”   小松心想,看来想要看一眼日照金山,真的很需要运气。   红发男说:“今晚青旅有Party,你来不?”   Party这种外来词,用在这个古朴肃静的地方十分违和。小松第一眼看到那片神圣的山峰,就觉得这里应该是沉默的。   小松说:“晚上再看,我看看朋友的安排。”   红发男说:“别啊,叫上你朋友一起来玩嘛。要不然留个手机号,晚上热闹的话我们叫你。”   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谎称自己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可是小松没有那么做。   她有自己的原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必要欺骗。   她说:“我跟你们不认识,不太方便给手机号,有缘再说吧。”   两男生对视,其中另外一个嘲笑红发男搭讪受挫。   气氛有点尴尬,红发男说:“那有缘再见,反正我们明天才走,之后你和你朋友去丽江,咱们也可以搭伴玩。”   两个男生离开后,小松起身到书柜前,拿起一本旅游手册,边看边等待成州平。   看完了旅游手册,成州平还没有来,小松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自己走了?毕竟今天她放了他鸽子,而成州平也不是那种没脾气的烂好人。   她举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十二点。   她打算再等十分钟,成州平还不来,她先自己去找吃的。   想曹操曹操到,她放下手,刚一抬头,就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停在那个位置,视线在青旅大厅扫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运动短袖,灰色长裤上有些褶皱,利落的发茬上挂着水珠。   对上小松的目光后,他又回头看了眼头上挂着的表,十二点。   成州平正色着走过来:“不好意思,起晚了,你一直在等?”   小松站起来,轻松地说:“我今天也起的有点晚,下楼都四点五十了,我没赶上日出,也没看到你,就回来又睡了一觉。”   成州平说:“我失约了,请你吃饭吧。”   小松面部红心不跳:“吃什么?”   成州平说:“这里耗牛火锅是特色,吃这个吧,昨天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店。”   成州平往出走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小松问他:“你不会睡到现在吧?”   成州平并不是一个会为迟到而内疚的人,至少以前不是。眼前的这小女孩,是他前上司的女儿,他不但在她面前迟到,还晚了近8个小时,他面子上真有点挂不住。   成州平低沉说:“嗯。”   他的诚实反而搞得小松内疚了。   小松说:“你开车送我来这儿,我还想找机会答谢你呢,这样,今天中午这顿我请,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成州平点头说,“行,不跟你客气。”   这里吃饭并不贵,他们去了一家人少的餐厅,两个人要了一个大锅,加了两份肉,三份青菜,花费才一百出头。   等锅里的白汤沸腾时,小松说:“有个驴友跟我说,他们来这里半个月也没见到日照金山。”   成州平说:“现在是雨季,很难见到。”   小松说:“我刚等你的时候,看旅游手册上写到这里最佳观景季是十一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这里交通极其不便,所以前来的旅客都会在出发前了解这些信息。成州平看着小松:“你来之前没有做攻略么?”   小松说:“我就想找个人少的地方,没有做攻略。”   成州平说:“我就定了两晚上房。”   小松问他:“你有事要先走么?没看到是有点可惜,不过我现在知道这里怎么回丽江了,我可以自己回丽江。”   成州平发现她压根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万一一直看不到呢?冬季以外的季节,日照金山的现象可遇不可求。   如果看不到,她还会等么。   成州平说:“我没事,最近游客不多,可以续房。”   小松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她待多久,他就待多久。   她不会把这理解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小松说:“你是因为我爸,所以一直在这陪我吧。”   在小松的记忆里,李长青也没有这样陪伴过她,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她以李长青为荣。   成州平抿了抿嘴,他唇角有两道细细的纹路。   小松说:“虽然我爸没了,但你和周叔都很照顾我,我也算有点收获吧。”   成州平始终无法分辨她是真的坚强,还是假装坚强。不过很显然这个话题让氛围沉重了起来,小松打破僵局,“我还没问,你昨天为什么会在丽江机场?”   成州平说:“我休假。”   不对。   他开的那辆面包车是本地车牌,而且型号很老,车看上去很旧,如果是休假来这里,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一定是会选择性能好的车。   而如果他调任到了这里,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她清楚成州平这个职业,它是不允许假期的。   “可以下了。”店里的藏族小哥提醒他们。   藏族小哥的话打乱了小松的思绪,她没有继续思考下来。   她夹了一筷子肉,味蕾被俘获。   小松跟成州平说:“好好吃啊。”   小松的眼睛很明亮,黑白分明,不论看向任何人,都显得很虔诚真挚。   成州平说:“高海拔耗能大,你多吃点肉。”   成州平刚起来,不太饿,他吃了两块排骨,突然站起来,“我出去抽烟。”   成州平烟瘾大,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小松眼睁睁看着他抽完了一包烟。   李长青和老周他们烟瘾都很大,他们那个职业,承担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必须有个解压的方式。但成州平他才二十来岁,小松虽然与他只有几面之缘,但她感觉这个人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被李长青、老周他们那给同化了。   这种感觉,在过去见他的时候是没有的。   成州平抽完烟回来,小松吃的□□成饱,她的这件裙子是收腰的,现在肚子有点勒了。她站起来:“我溜达着回去了。”   成州平说:“注意安全。”   小松说:“你手机号多少?我记一下,以防今天早晨那种情况发生,联系不到你,或者你记一下我手机号。”   成州平忽然放下了筷子,他抬头看着小松:“我会一直在青旅。”   离开飞来寺,他们将不会有任何联络的可能。   成州平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刘锋日常用的,另一部是用来和老周联系的。哪一部,都不能存在小松的号码。   小松也意识到了他的拒绝。   她想,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人家可能觉得不方便,无可厚非。她手心朝向成州平,五根手指张合了一下:“那我们在青旅见。”   今天是阴天,山上雾蒙蒙的,雪山隐在云雾里,只有浅灰一片。小松绕飞来寺走了一圈,回去休息了一个小时,见出太阳了,她拿出ipad,去楼下大厅沙发上坐下来,连上wifi,查阅当地的一些基本信息。   青旅人来人往,有人来,有人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朝她走来:“你也一个人吗?咱俩要不要一起去凑晚餐?”   小松没有和成州平约晚餐,中午分别后,她就没有再看到成州平了。   小松答应了女孩,女孩找到当地排名第一的餐厅,晚上又吃了牦牛火锅。   女孩是自己来的,下午那会儿刚到飞来寺,她热情地拉着小松去雪山前拍照,小松意外收获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两人玩到尽兴,已经快天黑。她们走回青旅,刚到门外,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唱歌。   小松无意间抬头,看到天台上,站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天台上没有灯,他们是站在栏杆前的,小松从院子里仰望,她视线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簇蓝色火苗。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民族风的裙子,黑长直,只看身影就是个大美女。她身体柔软地倾向男人的方向,熟练地将打火机送到他嘴里噙着的烟嘴上。   至于那男的,她认识。   黑色T恤,头发颜色很黑,眼睛颜色也很黑。女人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   是成州平。   同行的女孩拉着小松进去,“进来唱歌啊。”   小松视线从天台上挪开,对女孩点头说:“好。”   住青旅的群体年级偏轻,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大家在大厅里玩成一团,唱K喝酒,气氛很热。   小松喝了半罐啤酒,正好微醺,几个小伙子拱着她唱歌,她推辞说:“我就不去了。”   早上碰到的红毛潮男说:“你害羞什么,别人都唱了,就你没唱。”   别人都去了,所以,她也要去么?   小松礼貌说:“我嗓子不好,唱的也不好听,我听你们唱。”   当她和红毛潮男推拉的时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从楼梯下来。小松的视线越过红毛潮男,落在他们身上。   成州平上身套着冲锋衣,下身穿了件深蓝色短裤,他跟在黑长直的后面。   黑长直停在楼梯下,她的手捏着烟,把自己咬过的烟送到成州平手里,殷红的唇瓣翕合,小松辨认不出她的唇语。   只见黑长直走到柜台前,在旅客留言用的便利贴上开始写字,然后私下便利贴,走回成州平身边,将便利贴贴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隔着很远,能看清楚那张便利贴上写的是一串数字。   手机号。   小松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垮了。   成州平,他收下了黑长直的手机号,却不愿意记下自己的手机号?   黑长直从成州平手里拿过烟,冲成州平非常暧昧地笑了笑,然后走来唱K的人群里。   红发男还在催小松:“出来玩要放开一点啊。”   小松冷着脸,看向他,一字一顿:“我说了,不去。”   红发男见她甩脸了,有点难堪,他咕哝说:“叫你玩,摆什么架子啊。”   小松说:“我认识你么?”   男性...或者说绝大部分人,都习惯用强势、大声来维持自己的“正义”。红发潮男自尊受挫,他大声说:“你别给脸...”   正当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一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性在比自己强大的生物面前会变得格外脆弱自卑。红毛潮男一米七八的身高,有点块头,但他的体格,或者说他男性的人格,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有如一只没断奶的小猫。   这不是比身高,比块头,比穿着,就能追赶的。   他自己一身潮牌价值不菲,发型也是时下的流行,因为这身外在的装备,不论在学校还是出来玩,都会有女生主动搭讪。   而对方只穿着一件没有牌子的冲锋衣,留着最普通的寸头。   可他气质很硬,从他的站姿,眼神,就能看出他对自己人生的确信,这是许多男生梦寐以求却无法企及的。   红毛男怂了,他从小松旁边站起来,说:“原来你朋友是个男的。”   小松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成州平。成州平手插在兜里,低着下巴对她说:“该回去了。” 第 14 章   小松跟着成州平上了楼,在二楼入口的位置,她说:“明天早晨四点四十,这里见。”   成州平点点头。   她微笑说:“晚安。”   “等一下。”成州平留住她。   成州平说:“出来玩的男生,百分之八十目的都不单纯,要真出了事报警很难说清,以后不要和这些人来往。”   小松的目光忽然有了变化。   顶灯从上而下照亮小松的脸庞,她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脸侧,她瞳仁因灯光的缘故,更加黑亮。   她的眼睛一向是清澈干净的,可现在,成州平也道不明她的神情。   “你管我啊。”小松轻慢说道。   她的语气带着软软的调侃,还有一些小女孩独有的骄纵。   成州平说:“我没看到也就算了,我看见了不能不管你,你还是个学生。”   “管好你的黑长直姐姐吧。”小松说。   虽然她也很清楚,成州平和她之间绝对不是那种会来电的关系,可一想到成州平和黑长直的所作所为,和他对自己的双重标准,她就觉得很可笑。   成州平说:“我能掌控自己的私生活,但你不能。”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我是猎人,而你,是猎物。   小松觉得这些男的都挺自大,没有任何依据,就以为自己一定是男女之间更有利的一方。   她不否认自己对成州平是有好感的。那种好感,来源于他可靠的外形,来源于他职业的特性,来源于一年前在她家里,他替她阻止了龚琴的暴力。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掩盖他作为男性天然的自大,这一点,成州平和那个红毛男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小松抿了抿嘴唇,她在想怎么对付成州平的自大。正巧这时候,那个黑长直姐姐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小松忽然上前一步,她离成州平,隔着一拳的距离,双手背后,仰着头,一脸纯真地对他说:“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黑长直本来在刷着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幕。   她从成州平身边经过,看了眼小松,放心地笑了笑,那种笑容充满了女人对女孩的蔑视。   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什么威胁。   她扭头对成州平说:“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她无视了小松。   小松回头,看着黑长直进了屋。她后退两步,手臂在胸前折叠交叉,“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啊。”   成州平说:“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我没办法给你爸交代。”   小松说:“人各有命。”   说完,她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提高声音说:“明早你不要迟到。”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更准确的说,经过刚才这一段带着火药味对话,成州平对小松的认识,已经不再局限于李长青女儿的身份了。   她变脸变得比雪山脚下的天气还要快。   也是因为这场带着火药味的对话,小松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她不允许自己明早比成州平到的晚。晚上,她定了五个闹钟。   第二天不负期望,在四点半起床了。小松迅速刷牙洗脸,头发随手扎了个丸子,套上运动服,拎上单肩挎包出门。   她出门前看了手表,现在是四点三十八,但当她沿着拐角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成州平已经站在那里了。   成州平说:“先下楼吃早点。”   小松整理好心情,她走上前,问道:“你几点起床?”   成州平说:“四点。”   小松:“那你几点睡的?”   成州平:“十点左右吧。”   旅客们都是为了赶早去看日照金山的,这会儿一楼大厅坐满了吃早餐的人。成州平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座位。   这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朝他招手:“帅哥,这里有座。”   小松闻声望去。   是黑长直姐姐。   黑长直和她同行的夫妻坐在一桌,正好还能加两个座位。   小松看着她就倒胃口,她对成州平说:“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成州平低头看着她:“这里是高原,身体耗能很快,没胃口的话,喝点热汤。”   小松说:“我来这两天,也没什么反应,适应很好。”   成州平说:“听话。”   这字眼用他淡漠的语气里说出来,却并不突兀。这时候,她听到旁边一个桌子的老大爷说:“今天天气很好,说不定能看到日照金山。”   小松不想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而错过日照金山,就算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坐到了黑长直姐姐那桌。   成州平没坐下,他站在小松身后地位置,说:“你想吃米线还是面?”   小松说:“我吃米线。”   成州平去柜台点菜了,这时黑长直的女性朋友开口说:“你眼光不错啊,和帅哥昨夜锻炼到几点?”   黑长直对她朋友说:“吃饭时候少说话。”   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避讳别人的意思,小松自然听到了。   难怪成州平今天起那么早,说不定,昨晚忙着锻炼根本没睡。   黑长直的朋友又问小松:“你是那帅哥什么人啊?”   小松说:“我和他是路上碰到的。”   成州平点完餐过来,坐在小松和黑长直中间。   成州平刚刚坐下,黑长直突然捂住胸口,她动作很夸张,有点像韩剧女演员,小松心想,不会要开始演戏了吧。   黑长直脸色发青,这时候其它人都在吃饭,而成州平在看手机,小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是不是高反了?”   黑长直觉得自己一开口说话就要吐出来了,她连连点头,她的女性朋友问自己老公:“你的红景天呢?”   那男的在腰包里一通翻找,“我操,不会落大巴上了吧。”   女的开始骂:“你怎么不把自己落在大巴车上?”   男的委屈:“你们啥东西都往我这塞,我能顾得过来吗?”   女的忽然一阵头晕,“我也有点高反,谁有药?”   “我这儿有。”小松从自己帆布包里拿出一盒红景天,“给你们吧。”   黑长直一边难受,一边问她:“那你自己高反了怎么办?”   小松肯定地说:“我能适应,而且我又不晚上锻炼,不会高反的。”   “锻炼”两个字,让黑长直脸色更难看。   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并没有影响到成州平,虽然他跟小松说自己昨夜十点睡的,但其实多人间一直有人打呼,他一个晚上都没合眼,现在正灵魂出窍,精神非常薄弱。   黑长直冷着脸说:“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小松说:“你都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   黑长直的女性朋友劝她:“人小姑娘把药都给咱们了,你能忍一忍暴脾气吗?”   这一路上的积累的不满都爆发出来,黑长直对她朋友说:“我他妈都忍你一路了还不够啊!”   高反的时候最忌讳情绪波动,两人一激动,症状更严重,走都走不稳。他们同行的那男的扶住自己的老婆,“你俩回去躺着睡,谁也别去看了日照金山了。”   男的是很瘦弱的类型,他只能扛住自己的老婆,至于黑长直,他则拜托成州平:“帅哥,麻烦你帮忙送一下我朋友。”   成州平受人所托,他扶黑长直起来,对小松说:“我送她回去休息。”   小松说:“好。”   成州平没想到花了那么长时间。黑长直一回房间,立马趴马桶旁上吐下泻,厕所传来她无力的声音:“帅哥,你能帮我烧壶热水吗?”   成州平出于好心,给她烧了一壶热水。这时候窗外已经明亮了起来,黑长直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半面雪山,日光将雪山染成了金色。   日照金山。   他对厕所里说:“热水正在烧,我得走了。”   他匆匆下楼,大厅人已经空了,只有小松一个人坐在角落。   今天有日照金山,无数旅客来到这个地方,就为了这个短暂的片刻。   成州平边走向小松,边问:“你怎么没去?”   小松说:“我在等你一起,你怎么这么久?”   她只是简单问了一句,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成州平觉得有点可惜,他常驻在此,七月没看到,冬天还可以来,今年看不到,明年还能来。   但小松上学的城市离这里很远,来一趟要几经周折,错过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成州平说:“看天气预报,明天和今天天气差不多,大概率也能看到,在这多留一天吧。”   这句话让小松对成州平又改观了一点。他是个注重细节且正义的人,不管是陌生人的请求,还是她一些微小的情绪,他都照顾到了。   小松愉快地说:“那明天再留一天,你快吃早点吧,米线要凉了。”   成州平坐下来,握住筷子,一次性捞了几乎半碗米粉。   小松问成州平:“黑长直怎么样了?”   成州平说:“她叫丽娜。”   这是她叫什么的问题么...   小松说:“丽娜怎么样了?”   成州平说:“挺严重的,你也注意点。”   小松说:“我又不锻炼...你昨晚不会真的和她锻炼了吧?”   成州平这才明白她说的锻炼是什么意思。   他挑眉:“你说呢?”   要小松来说,她觉得丽娜就是想玩一夜情。   小松又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又不想说的太直白,她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对你负责。”   “那你觉得,我会对她负责么?”成州平皱着眉问她。   小松说:“...不好意思,是我想复杂了。”   成州平说:“小孩好好念书,别乱想。”   小松并不喜欢小孩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本身就是一种偏见,尤其,她不觉得成州平比她大多少。   也许现在看,她才进入大学,而他已经步入社会,可是三十年后,甚至更久,五十年后呢?那时候他们都是养老院的老人,这点差距将不值一提。   小松越想越远,本来他们只是在聊黑长直的话题,她怎么就想到五十年后了?   她立马把自己的思路拉回到当下:“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成州平说:“开车带你去周围转转吧。”   “真的?”   小松两眼放光,在她眼睛里,成州平看到了雪山金色的倒影。   成州平开着面包车带她去西当村转了一圈,一路上,他们都在向着梅里雪山的方向前行。   和他们一路同行的景色,出了巍峨的雪山,还有山下一条汹涌的大江。   小松带着耳机听了一路歌,看到山下江水奔腾,摘下耳机问成州平:“这是什么河?”   成州平说:“是澜沧江,唐古拉山,注入流经西藏、云南、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最后注入南海。”   小松说:“这个我在纪录片看到过,在中国境内叫澜沧江,境外叫做湄公河。”   成州平许可地点说头,“嗯,没错。”   西当村是他们今天的终点,小松看到路边有叩拜的藏民和徒步的驴友,她问成州平:“他们要去哪里?”   成州平说:“可能是去转山的。”   小松昨天在青旅听到一些旅客说,他们要去梅里雪山转山。转山是藏族的一种宗教活动,如今也成了驴友流行的一种户外方式。   成州平对这个地方几乎无所不知,小松好奇地问:“你怎么对云南这么了解?”   成州平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在口袋里摸烟,“我老家在这里。”   小松诧异道:“我以为你是北方人。”   成州平个头高,虽然皮肤也不算白,但和当地人黝黑的肤色是不同的。   成州平说:“我离开的比较早。”   他们在中午就回了青旅,成州平昨天一晚没睡,早晨的山路又很险,他一直保持高度集中,回去的时候身体有了明显的不适。   他连饭都没吃,进了青旅直接上楼,小松跟上去,“要不然你在我屋里休息,多人间太吵了,你休息不好。我下午自己出去走一走。”   成州平说:“不用了,今天房里人走得差不多了。”   小松有点不放心他,要是成州平病倒了,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说:“我行李箱里还有其它感冒药,要不然给你送过去。”   成州平知道她是好心,但他也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他说:“不用了,我有葡萄糖,喝这个就行。”   成州平的身材看上去就是常年锻炼,非常抗造的那一类。小松没有太担心,她感慨:“看来真的不能晚上锻炼。”   成州平发现她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他说:“你也好好休息,高反说来就来。”   直到现在,小松还适应的很好。成州平都觉得她很神奇,东部低海拔地区来高原的人,很少有不高反的。   小松回去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自然地睡着了,她晚上六点醒来一趟,觉得头很晕,便又躺了下来,直到晚上十点,开始上吐下泻,浑身无力。   她意识到,自己高反了。 第 15 章   成州平睡到晚上才醒,去公共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穿着拖鞋从浴室出来。浴室在三楼尽头,穿过大半个走廊,才能到他住的多人间。他走到楼梯口,看到一个左右张望的身影。   成州平:“你来找我?”   小松半个身体趴在楼梯扶手上,她浑身虚脱,嘴唇发白,“我好像高反了。”   成州平皱眉,看样子很严重。   成州平说:“你在这等我。”   小松听话地点点头,她眼巴巴看着成州平进了屋,然后回忆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刚刚,她的视线正好和成州平的躯干平齐。   他刚洗完澡,身上潮湿,上身那件黑色运动T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胸腹间凹凸的棱线。小松期末刚考完解剖学,在看到成州平上半身的那一瞬,她脑海里浮现出各种解剖学的名词。   这身体,不捐了都可惜。   小松以为他进屋去拿药了,没过片刻,他关上房门出来,身上换了长袖长裤,手里拿着车钥匙,“我带你去医院。”   小松说:“用不着用不着,喝点红景天就行了。”   “这会儿店都关门了,只有医院开着。”   小松只想喝了药,赶紧回床上打开电热毯睡一觉。   成州平已经手插兜下楼了,他没听到小松的动静,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快走。”   小松眼前一阵晕眩,头重脚轻,她乞求:“能不去医院么?”   成州平看她样子实在很难受,他走回小松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我扶你走。”   有成州平扶着她,小松不再死死扒着楼梯扶手了。她刚一松手,觉得全身像是颠倒了过来,“我有点晕。”   成州平抬起手在她额头摸了摸,烫的要命。   “你发烧了。”   小松:“...”   成州平说:“忍一忍,去医院挂完吊瓶,明天就没事了。”   小松虚弱地说:“嗯。”   上了车,小松开始浑身发冷,她蜷缩在后座,“成州平,能不能开快一点。”   成州平说:“开快了你会更严重。”   小松抱着膝盖,“我冷。”   她这样子和白天生龙活虎判若两人,成州平单手扶着方向盘,把冲锋衣脱下,扭身放到后座,“你自己盖上。”   小松揪住冲锋衣的衣领,将自己从头盖住。   成州平衣服上的烟味很浓,闻到这味道,她更加反胃。   “我要是吐你衣服上...”小松说。   “你试试。”成州平说。   小松忍也得忍住。   县城就一家医院,成州平给小松挂了急诊,高反对这间医院来说是最常见的,挂完号,护士给了成州平一个床号,让他先带着小松去病房里。   把小松送到床上,成州平给她盖上被子,说:“我去找找有没有卖粥的。”   小松从被子里伸出手,在他袖子边上抓了抓,又收了回去。   她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唐突,因为她和成州平的关系,还不到那个地步。   “你不用回来了,我在这里睡一晚,你明天早晨来接我。”这样的语气有些向命令他,小松又说:“好不好?”   成州平当然想把她丢着不管了。   可在这里,他不管她,谁管?   成州平说:“等我回来了再说。”   急诊科的晚上还是很热闹的,时不时有病人被送进来,急症室的灯板一直亮着,小松打不起精神,却也睡不着。   作为医学生,对急诊室这个地方有着特别情愫,人间万象,就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无数次轮回上映。   给她挂吊瓶的护士是个藏族姑娘,一边给她挂吊瓶一边说:“平常高反大家都是吃药的,你是今天第二个来挂吊瓶的。”   小松眨巴眼:“第一个呢?”   护士说:“在你旁边躺着呢。”   小松扭头往邻床看一眼。   真是无巧不成书——邻床的高反病友,正是黑长直姐姐。   黑长直在医院躺了一天,脸上没有妆,头发毛毛糙糙,和精致毫不相关。   她在床头刷手机,看到小松在看她,放下手机,讽刺道:“你这是也去锻炼了么?”   小松没有丝毫力气去反驳她的落井下石。   护士说:“你俩认识啊。”   黑长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微笑着对护士说:“我们都爱锻炼,所以都高反了。”   护士觉得这个黑长直美女还挺会开玩笑的。   护士叮嘱了小松几句,就说:“你俩好好休息,争取明天一起出院。”   小松把被子往上掖了掖,打算睡了。黑长直问道她身上那股烟草味,她问:“你真跟他锻炼了?”   她身上有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小松自己不在意,黑长直闻得很清楚。   小松懵懵懂懂地:“跟谁?”   黑长直说:“和你一起的那个帅哥啊。”   小松语塞——她怎么可以误会自己跟成州平——   她和成州平是两个被生活、年龄、阅历隔离开的个体,就算这一次他们同行,依然没有想过了解对方。   小松说:“你能不能想些正经的?”   黑长直轻笑一声:“大家是出来玩的,谁是来正经的?”   小松翻了个身,背对着黑长直,黑长直却没话找话,“是你今早先呛我的,我要真跟那男的锻炼了,也就认了,屁都没发生,你吃个什么醋?”   小松听她这么说,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但她之所以因为那件事生气,并不是为了那件事的本身。   她对成州平的私生活没有兴趣,只是讨厌他区别对待。   而且她觉得,那种有始无终的男女关系,是对这片雪山的不敬。   黑长直好奇地问她:“你俩真是路上认识的?”   现在这个时代,网络高度发达,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可以拥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她和成州平却没有。   这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   小松回答黑长直:“嗯,真的是半路认识的。”   黑长直说:“那他人真挺好的,萍水相逢,还这么照顾你。”   小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成州平这人,虽然既不愿意和她交换手机号,又一直冷着脸,但从他的行为上能看出,他人确实挺好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暖。毕竟这世上热脸冷心人太多,遇上一个面冷心热的,真的很可贵。   小松说:“他也照顾你了,早晨的时候因为送你回房间,他错过了今天的日照金山。”   黑长直开始内疚,“那我真得好好感谢他了,听说今天的日照金山是这个月唯一一次。”   成州平这一路帮了她很多,想借鉴一下黑长直表达感谢地办法,于是她翻过身,面朝黑长直问:“你打算怎么谢他?”   黑长直意味深远地看了眼她,“男人比你想的简单,也比你想的更坏,让他们满足很容易的。”   小松听她这么说,又没劲了。   她期待日久生情的感情,两个人只有在长久的相处中,才能真正触及到彼此的全部,这种靠下半身联结的关系,是对生命的一种亵渎。   她问黑长直:“为什么一定要满足他们呢?”   黑长直笑着摇头,“你没谈过男朋友吧。”   小松:“这和我们在说的事有关系?”   黑长直:“小妹妹,不要对感情抱有过高期待,男人心眼都一样脏,你那位,也不例外。”   小松不喜欢聊感情的事,明明是很简单的事,被这些人说成很复杂的样子。她说:“我累了,要睡觉了,晚安。”   成州平是在小松睡着之后才回来的。他跑遍了整个德钦,没有找到开着的餐厅,最后开车回了青旅,借了青旅的厨房,煮了一碗粥。   他提着餐盒回到医院,急诊病房灯火明亮,小松蒙着头睡了。   邻床的黑长直正在举着手机自拍,看到成州平,她说:“帅哥,一起拍张照呗。”   成州平躲开她的镜头,“不行。”   他不能留下任何影像。   黑长直无奈说:“行吧。”   成州平说:“你也没吃东西吧,我带了粥,你也吃点。”   黑长直的两个朋友把她丢医院,自己就去别的地方浪去了,反倒是这个陌生人还惦记着她。   黑长直的吊水已经光了,护士来给她拔了针头,成州平在饮水机旁边拿了个纸杯,把粥倒在杯子里,送到黑长直这里。   黑长直双手握着盛满粥的纸杯,这种人和人之间最简单的温暖,让她放弃了要和对方撩骚的念头。   这种男人,你可以和他认真。   她歪头,却看见这个男人站在邻床女孩的旁边,他把女孩蒙着头的被子往下拉,露出她被捂得通红的脸。   黑长直问:“你跟这妹妹什么关系啊?”   成州平说:“路上认识的。”   黑长直努努嘴,“那你对她真好。”   成州平忽然回头看向黑长直:“是么?”   黑长直说:“你对她很细心,也很有耐心,一般男人都没你这样的耐心。”   成州平很清楚自己是哪一种男人,他不需要去搭讪、讨好异性,因为她们会主动找上他,对于异性的追逐,他不拒绝,也不接受。   他对这个女孩的照顾,是前所未有的,然而这都是因为他并未将她划分在异性这一大类中。   黑长直的话才提醒了他,虽然对方是李长青的女儿,却也是个异性。   成州平说:“我明早过来接她,她醒了,麻烦你提醒她喝粥。”   黑长直见他对那个女孩过于上心,不是滋味地说:“我不用睡觉了么?”   成州平嘴巴抿了抿,他说,“是我没考虑好。”   他转身去找护士借纸笔,正好科室有便利贴,他在便利贴上写道:“醒来喝粥”。   黑长直觉得这男的真莫名其妙,又不是没有手机,发个信息的事儿,他非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成州平把那张黄色便利贴贴在不锈钢保温杯上,放在小松床头。时间不早了,他懒得明天再去奔波,就直接在车里睡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成州平去病房里接小松,看到她坐在病床上和黑长直两人以吊瓶为背景进行自拍。   黑长直很会做表情摆动作,相比之下,小松就只会剪刀手。   “诶,人来接你了。”黑长直肩膀怼了怼小松。   小松看到成州平,立马挺直腰,指着空了的保温杯:“粥我全喝完啦。”   成州平拿起保温壶,“没有不舒服的话,现在回去。”   小松问黑长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啊?”   黑长直说:“我们今天要离开德钦了,下一站去香格里拉,我朋友租车来接我。”   小松说:“那你注意安全。”   黑长直说:“你们也是。”   输了吊水,喝了粥,小松精力甚至比昨天还好。   她套上深绿色的运动外套,朝黑长直挥手告别。成州平走在她后面,看着她边走边熟练地扎头发。她的头发不算很长,微卷,浓密细软,扎马尾的时候显得朝气蓬勃。   小松打开车门,上了车,她想起成州平昨夜开始就在照顾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早饭。   小松说:“你吃早点了么?”   成州平说:“待会就该吃午饭了。”   这就是没吃的意思。   小松说:“我好像还有点饿,我们去县里找个地方吃早点吧。”   成州平不难发现,她在关照自己。   车刚起步,就看到一个冒着热气的早点铺,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就在这里吧。”   早点铺的热气来源是馒头蒸屉,他们进了店,成州平直接坐到最里的一张桌子,小松说:“我请客,你吃什么?”   成州平说:“酥油茶和青稞饼。”   转眼小松已经去和老板交涉了:“老板,我要两份酥油茶,一份青稞饼。”   酥油茶和青稞饼是这里特色,这两天吃牦牛火锅都是就青稞饼的,唯独酥油茶,小松还没有体验过。   老板先上了饼,然后上了酥油茶,酥油茶不断往外冒着热气。小松今天带着眼镜,酥油茶的热气呼到她眼镜片上,白雾挡住她的视线。   模糊中,她看到成州平端起酥油茶碗,轻轻吹了一下。   来到德钦的人,都是为了瞥见一眼日照金山,因此他们会选择住在飞来寺。相比人来人往的飞来寺,德钦县城显得异常安静。   小松刚擦掉眼镜片上的白雾,低头喝了口酥油茶,刚擦干净的镜片又起了雾。   她一口气喝了半碗,胃又热又撑,实在喝不下去了。   见她放下碗,成州平问:“不习惯味道么?”   小松摇头说:“我喝不下了。”   成州平说:“那就别喝了。”   不喝完的话,很可惜。小松从骨子里厌恶有始无终,她不想放弃剩下这半碗。   “要不然。”她抬起脸,看着成州平,“剩下的你帮我喝吧。”   成州平也缓缓抬起头,他深黑色的眼睛看着小松的脸。   她没有特别的表情,因为戴眼镜的缘故,她的眼睛没有平时那么清澈。   这两天的相处,成州平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尤其她的情商很高,她大脑里好像有一套强大的程序,   指导她熟稔地应对各个场合,什么样的情况该说什么样的话。   对于他们之间的往来,她也很好地把握着尺度。   说出这句话,绝对不是因为她头脑发热,一时快语。   也许,她在试探他的限度。   成州平捏住她面前那杯酥油茶的碗沿,挪到自己面前,“好。”   小松说:“之前误会了你和丽娜的关系,对不起。”   成州平说:“说说看,误会我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小松倒也直白:“我以为你和她晚上一起锻炼了。”   成州平端起酥油茶,抿了一口,“我和她没发生什么,不过,你也没有误会我。”   作者有话说:   大家帮忙点个收藏 第 16 章   这间早餐店一整个早晨,只有他们两个顾客。   老板也不管生意,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和隔壁小超市的老板用藏语聊天。   成州平语气平淡地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之所以没和那个女孩发生什么,只是因为不喜欢那一类。”   小松摘掉眼镜,将眼镜折叠,拿在手里,目光清澈而灵动:“那你喜欢哪一类?”   她这么一问,成州平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女孩不是看上去的那样。   不是说她不善良,不是说她不单纯,而是在她开朗乐观的外表下,隐藏更多的秘密。   成州平背向后靠去,离小松远了些,他说:“懂事一点的。”   懂事的女孩,或说女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抱怨,不要求,他需要这样一个异性陪伴在身边,支持他的生活。   何止成州平,是人都喜欢这种伴侣。   小松突然问:“那你现在是单身么?”   成州平说:“有所谓么。”   当初他选择干这一行,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拥有一段稳定而牢固的感情,所以他对感情没有顾忌,也没有期待待。   成州平属于目标感很强的那一类人,考警校、成为优秀毕业生、进入警队、成为一名缉毒警察、前来云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他为自己设定的轨道里。   和前上司的女儿在这里谈感情,是他能够想起来的,唯一一件脱轨的事。   小松回过神来,甚至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开启的。   她伸了个懒腰,说,“你是我爸的同事,我替他关心你而已。”   成州平说:“我也是替你爸照顾你。”   小松眉眼弯起,笑着说:“对,都是为了我爸。”   她轻松地给彼此解了围,成州平大口喝完酥油茶,站起来,“走了。”   他先走到店铺外,掏出烟嗪在嘴里,拿打火机打了两下,没有火。他转头问早点铺老板借火,老板从口袋掏出打火机递给他,成州平一手护着火,一手点烟。   刚才那段对话,让他精神有些疲惫。   烟气过肺后,白雾徐徐升起。那浓浓的白雾顺着风向,遮挡了他的侧脸。小松从那片浓雾里经过,说道,“你抽的太凶了,现在你觉得没什么,等上了年纪,你的肺功能会比同龄人更快下降。”   成州平指尖夹着烟,抖了抖烟灰,他侧头淡淡看着小松:“你真把我当你爸了么?”   自从这一次见面后,小松没有见过成州平的笑,但他的神情却并不会让人感到疏远。也许正因为他没有笑容,这句轻佻的玩笑话,才听起来不像是在冒犯。   小松说:“等你活到我爸的年纪再说吧。”   说完,她转头去超市买了包苏打饼干,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摆着花花绿绿的打火机,于是拿了一只黄色的。   苏打饼干五块,打火机一块,加起来才六块钱。   她出来的时候,成州平也正好抽完烟。成州平熟悉了这里的路,车速比前几天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了青旅。   青旅大厅里,一堆带着长枪大炮的摄影师坐在一起,分享今早拍到的日照金山。   其中有一个人说:“咱们真的是运气爆棚,来了两天,每天都能看到日照金山。”   另一个人说:“看这天气,明天还能看到,咱明天去拍延时吧。”   一伙人定了明天的行程,就上楼去了。   小松和成州平也上了楼,两人虽然走在一起,但没有交流,很难看出他们是同行的。到了二楼楼梯口,成州平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说:“今天是最后一晚,明天看不到就该走了。”   人心忙碌拥挤,没人愿意为了那短短几分钟日出而一直停留,成州平就是这样的人。   小松说:“你有事就先走,反正我放暑假,我可以等。”   成州平说:“随你啊。”   他刚向前走了一步,小松喊道:“等一下。”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明黄色的打火机,“给你。”   成州平看了眼那只躺在她掌纹上的打火机,犹豫了一瞬后,他把打火机从她的手心拿到自己手心。   “谢了。”   小松说:“不用谢,顺手买的。”   虽然说是顺手买的,而且这打火机真的很廉价,可是,在挑选颜色的时候,她花了心思。   红黄蓝绿白的打火机中,她一眼就看中了黄色,因为黄色是和黑色搭配起来,对比最强烈,却也最和谐的颜色。   他们来的短短三天,青旅的旅客已经换了一波。   昨夜在医院过夜,医院的床铺很简陋,小松的脖子和四肢都有些僵硬,她窗前的阳光照耀的位置做了会儿拉伸。   中午她下楼,碰到青旅老板他们在围着火锅煮面条,老板娘招呼她一起吃。她正好想吃点清淡的,就和他们一起吃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聊着彼此身边发生的奇闻异事,热热闹闹度过中午,老板娘送了小松两包用来泡脚的藏药包。   小松想今天是成州平在这里最后一晚,得对他好一点。她先上了三楼去给成州平送藏药包,但她连成州平住哪间房都不知道。   在他们学校,找人的时候有个非常简单却靠谱的方法——喊。   小松清了下嗓:“成——”   剩下两个字还没喊完,嘴巴被别人的臂弯紧紧封住。   小松当然以为对方是坏人,她手肘向后挥去,同时,她闻到了那股浓浓的烟草味。   成州平说:“你喊什么。找我什么事?”   小松抬起手中的藏药包,小臂摇晃着,“呜呜呜,呜呜。”   成州平松开胳膊,释放小松:“我不用这个。”   小松问:“你怎么这么多事?”   成州平被她一句话给整语塞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小松把藏药包往他怀里怼过去,“我走了。”   成州平要是不接藏药包的话,它就要掉地上了。他的手把下坠的藏药包按在怀里,“明天早点去,四点二十在楼下见。”   小松比了个OK的手势。   四点二十是他们这几天约好最早的时间,他们都准点来了。   小松四点十分起来,十分钟洗漱穿衣。到了楼下,清晨的冷气袭来。   成州平已经点完了早餐,他坐在靠窗一侧,面前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米线。小松走过去,“你起这么早啊。”   小松想要看到日照金山,她可以为此等待。而成州平,则是不想错过今天的日照金山。   据传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一整年都会幸运。他不求别的,只求平安顺利完成任务。   今天凌晨老周给他发了短信,说韩金尧已经买了后天回国的机票,直飞昆明。   经过三天相处,小松基本和成州平熟了。她这人对陌生人好奇,对熟人反倒没什么兴趣。   当然,成州平对她也不感兴趣。   循规蹈矩的大学生,温室里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也许就是这一趟旅行。   他们没有共同的生活圈,没有共同经历,所以也没有共同话题。   她自顾自吃完了饭,确认手机电量充沛后,问成州平:“这几天食宿费,还有昨天住院费,多少钱?我没有你的微信,不能转你,你给我个付款码吧。”   成州平:“不用给我了。”   小松说:“那怎么行,我跟你非亲非故,不能花你的钱。”   成州平说:“以前你爸也很照顾我,就当还他了。”   小松说:“别总提我爸,他是他我是我。”   成州平说:“以后有机会你请回来。”   但凡说出以后两个字,在开口的瞬间,就默认了没有以后。   小松释然地笑了笑,“反正你们男的都爱当冤大头,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成州平想,她见过几个男的,就这么说。   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这会儿四点四十,其它旅客才陆续下楼准备吃早点。   早晨的山里一点儿也不比冬天暖和,一出门就是大风,小松人都被吹傻了,她瑟缩着脖子,跺着脚。   成州平问她:“你没有别的外套了么?”   她身上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已经是行李中最厚实的一件外套。小松摇摇头,“没了。”   她这趟旅程原本的目的地是长沙市,鬼知道最后她会来到这个距离长沙一千多公里的地方。   忽然耳边传来拉链的滑动声,成州平将冲锋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她被那件黑色冲锋衣,和它上面的烟草味包裹着。   小松双手套进冲锋衣宽大的袖子里,袖子空出半截,她伸不出手来。   她举着两只空空的袖子,在空中比划,“帮我拉下拉链。”   成州平一口气提起来,又空落落地落下来。   他说:“你转过来。”   小松听他的话转身面向他,成州平低头捏住拉链,向上拉去。拉链滑动的声音,莫名地清晰。   冲锋衣质地很硬,衣领立起来的部分戳进小松的脸蛋里,成州平把戳着她脸颊的衣领往外抽了下,他突然意识到这动作有些越界,收回手,说:“你自己整理一下。”   小松下巴动啊动,把衣领往外推。   成州平说:“你先去观景台,我去买烟。”   小松说:“好,那我去占个视野好的位置。”   今天一出门,她就确定一定可以看到。因为天气好的没话说,这都看不到的话,那真是不走运。   小松为了让自己暖和一点,一路小跑到观景台。   观景台的入口处有个红色房子,上面没挂售票处三个字,但开着一个窗口,小松走到窗口前,探头过去问到:“这里买票吗?”   老大爷说:“对的,门票四十。”   小松问:“有学生票吗?”   老大爷说:“学生票二十。”   她和成州平两个人,一共六十块。   之前青旅老板娘提醒过她这里只收现金,小松提前备好了零钱,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六十块零钱,递进收票窗口。   老大爷又说:“学生证和身份证给我看下。”   小松把学生证递出去,老大爷说:“还有一张呢?”   小松这一路也碰到了一些要看身份证件的景点,不过没想到这么小的景点,也查得这么严格。   她不知道成州平身份证的位置,私自拿人家身份证也很不礼貌,所以决定先和老大爷沟通:“我朋友在后面,他的身份证不知道在哪里,待会儿他来了给您看好不好?”   老大爷是个藏族人,会的普通话只有寥寥几句,压根没听懂她的话,他重复了自己的话:“身份证我看下。”   老大爷非常强势,小松交涉失败。   她想要不然在这里等会儿成州平,这时,两个人从他身旁挤过来,火急火燎地购票,一个催促另一个:“快点,要日出了。”   对方这么一催,小松也有点心急。人都到观景台了,要是错过日出太可惜了。   她摸了摸成州平冲锋衣的口袋,诶——一个硬硬的东西,好像是皮夹。   她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放进口袋里,果然,是一个褐色牛皮皮夹!   成州平皮夹里的钱加起来不超过三百,有两张银行卡,身份证就在一打开的透明夹层里。   小松取出那张身份证,自然地扫了一眼。   这一眼,她呆立在原地,对身后排队人的催促几乎未闻,身后排队的中年男人急着看日照金山,直接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小松立马把成州平的身份证放回皮夹里。   更准确地说,她把刘锋的身份证放了回去。   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成州平无疑,干练的短发,浓重的眉目,紧抿的嘴唇。   可姓名那一行,写的是“刘锋”二字。   她想,这就能解释成州平和一年前相比,性格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第 17 章   小松退了票钱,回到景点入口等待成州平。   清晨的寒冷让成州平也不禁瑟缩,他手放在袖子里,包着烟盒,大步走到观景台入口。   小松穿着他的冲锋衣,站在观景台的门口,脚不断跺地,嘴巴呼出白色雾气。成州平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不进去?”   小松说:“我等你一起进去。”   等待、一起是个很微妙的词,当这两个词用在一起的时候,产生出了巨大的化学反应。成州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侵蚀了。   他们排到检票口,小松重新掏出自己学生证递进窗口,“我要一张学生票。”   大清早全是涌来看日照金山的人,卖票的老大爷也分不清谁是谁,他收了钱,重新检查了小松的学生票,递来一张门票。   轮到成州平,大爷说:“身份证看下。”   成州平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证在冲锋衣口袋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个很巨大的错误了。   他不知道小松有没有看到他的身份证,理论上讲,应该是没有的。   成州平朝着小松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身份证在口袋里,你帮我拿下。”   小松老老实实掏出他的皮夹,递给他。   成州平接过皮夹,拿出身份证,递给检票的大爷。   他收回身份证,把它放进皮夹的夹层里,折叠钱夹,递给小松。小松又把他的钱夹放回了口袋里,她拉上口袋拉链,说:“小心不要掉出来丢了。”   成州平说:“走吧,快日出了。”   掩盖在雪山前的云雾,正在慢慢向两边散开。清晨的云雾不是白色的,它残留着夜晚的颜色,介于灰紫色和深蓝色之间。   观景台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一拍三脚架占据了,只有在边角的地方,还有一点点空隙。   成州平指着那里,跟小松说:“你去那里。”   小松怕那一点空隙都被抢了,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她忽然回头,问成州平:“你不去吗?”   成州平说:“我在这儿也能看见,你快去。”   小松:“那我拍照片给你看。”   成州平点点头。   小松成功占据了观景台唯一所剩的空位,这时候,已经有一线橘粉色的光亮打亮了雪山的边缘,所有等待的人都满怀激动。   成州平往后走了走,退到一个视野更加广阔的地方,他把手机调成录像模式,横过来,对准那片连绵的雪山。   他在的位置,要想拍到雪山,就不可避免地要把观景台前围观的人群也拍进去。   成州平左手插进裤兜里,右手举着手机。   打在雪山上的那束光的面积越来越大,背景的天空从蓝黑色慢慢变成红色,金光从一座山峰上,扩散至所有的山峰之上。   “看到了!”小松旁边的一个大哥兴奋地喊道。   周围的快门声咔嚓咔嚓,此起彼伏,小松却忘了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久等的一幕。   它太美了,云雾散开,雪山露出金色面容的那一刻,路途上的一切波折也好、变化也好、惊喜也好,都变成了过去。   后来小松回想起来,她的人生好像也被这场日出划分成了两部分。这场日出,成了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片明亮的雪山,因为吹风的缘故,眼睛有些湿润。   日出的时刻很短暂,笼在雪山前的日出全部散开时,日照金山就结束了。   游客都是赶早来看日照金山的,看完了日照金山,谁也不愿意再受冻,大部分人都回宾馆了,留在观景台的人很少。   小松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拍照,来这里这么多天,她还没有和这片雪山合照。   旁边一个爱摄影的大哥,友好地问她:“小姑娘,我帮你拍张照吧,我看你刚才都没拍照。”   小松立马点头:“谢谢您!”   她把手机递给大哥,那大哥看起来是个老手,他很熟练的地调整构图,构图没问题了,对小松说:“OK了,小姑娘,你笑一笑。”   小松对着镜头摆出一个舒展的笑容。   大哥说:“真好。”   小松跑到大哥旁边,查看刚才的照片。现在日照金山结束,雪山已经变成了白色的,她穿着成州平的黑色冲锋衣,和洁白的雪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很喜欢这种强烈的对比度。   成州平正站在售票亭前抽烟。他双手无所谓地插着兜,远远看着这一切。   他们是一起来的,但是,她找别人给他拍照。   他头向后仰去,目光之中,淡淡蔑视。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陌生人一张照片就能把她骗走,要是哪天她被拐卖了,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小松爽朗地和给她拍照的大哥挥手告别,眼看,观景台的人都走光了。   太阳升起,天气不再冷,她握着手机,脱下成州平的冲锋衣,边对边折叠好,挂在胳膊上,走到成州平面前把衣服还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成州平咬着烟,“有什么好谢的。”   小松说:“要回去么?”   成州平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就算日出已经结束,仅仅是看着那片雪山,他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向观景台围栏前。   小松没有走,她现在站着的位置,不知可以看到雪山全貌,还可以看到十三座白塔。   白塔是藏族重要的宗教建筑,更是藏民的精神符号。   她举起手机,点开那个照相机的图标,想要拍下雪山和白塔的全景。但是当她看到屏幕里的画面后,突然改变了心思。   她将手机焦距不断拉大,把手机竖起来,她的手机屏幕里,是这样的画面:主峰卡瓦博格之下,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在两座白塔之间。   小松按下了快门,悄悄捕捉了这一画面。   在男人转身之际,她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里,直白地看着对方在雪山下的侧影。   人的感知是可以打破自然物理局限的,当小松回忆这个地方的时候,留给她最明亮的印象,不是日照金山,而是在那座洗尽铅华的雪山,那个男人黑色的背影。   她很明白自己偷拍对方的举动已经越线了。   那道她为自己画下的界限,被她亲自破坏。   小松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到白塔处,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包装的巧克力,递给成州平。成州平低头看了一眼,把它接了过来。   刚抽完烟,在吃巧克力,他嘴里的滋味苦的一言难尽。   小松说突然说:“你帮我拍张照吧。”   成州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伸出手掌,示意小松把手机给他。   “要什么样的?”   小松想了想,她问成州平:“头发放下来会不会好一些?”   成州平说:“试试吧。”   她将圈着马尾的皮筋松开,用手梳了下头发。小松头发不算很长,刚刚披在肩膀上。因为一直扎着头发,她的头发有非常明显的卷曲,浓密松软,看上去有勃勃生机。   她右手带着手表,左手上挂着这两天买的各种民族风的手环,没有放皮筋的空间。   她把皮筋挂在手指上,手伸到和成州平中间的位置,“帮我照顾一下。”   成州平对她递皮筋的方式感到新奇,他也伸出一根手指,穿进那个简单的黑色皮筋里,将皮筋挂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小松收回手,完成这个交接仪式。   成州平把她的皮筋套到自己手腕上,点开她手机上的相机图标。   小松的外形并不张扬,她的五官和身材十分协调,说不出哪好看,放在一起就是看起来很舒服。   成州平把手机往下挪了挪,将她和雪山框在一起。   小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摆不出笑容了。   她试着将嘴角扬起来,可她的心一直在狂跳,这个振动幅度完全不正常。   成州平按快门的那一瞬间,她没有笑。   他说:“拍好了。”   小松:“这就拍好了?”   她跑到成州平面前,拿过手机,检查照片。   别说,拍的还真的挺好诶。   照片里她的头发被风吹着扒在脸上,根本看不清楚她有没有笑。但就是这样一张没有正脸的照片,靠氛围和景色取胜的照片,成功俘获了她的心。   “你还挺会抓拍的。”小松赞扬。   成州平低头看着她零乱的刘海,“过奖。”   小松低头看了下表,现在才六点半。   按理说,他们看到了日照金山,就该离开这里了。   小松想,他有更重要的事,而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已经远远超过最初的计划。小松仰起头,看着成州平的眼睛:“看到了日照金山,我们该离开了。”   成州平说:“九点出发吧,我去退房,你去收拾行李。”   小松说:“不用九点,我一个小时就能收拾好。”   成州平说:“那八点,我在楼下大厅等你。”   回到青旅,成州平上楼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他这趟出门,就带了两件换洗T恤和四角内裤,一条长裤,一条短裤,还有身上这件冲锋衣。   这些东西随手一卷,往黑色袋子里里一塞,几乎不占任何空间和重量。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那部用来和老周联络的老式手机。   成州平拎着袋子下楼,去办理了退房。小松不比他慢多少,收拾完箱子,她自己把箱子提了下来。   她看起来瘦,但力气其实很大,双手拎着箱子下楼,也不太费力。   成州平没想到她这么快下来,他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小松,却想不出要说什么,于是拿出烟,掩盖这片刻的失语。   老板娘见她要走了,对她说:“麻烦给我们留个言吧,好多游客都写了。”   小松有些为难,她是个很典型的理科生,尽管有个语文老师的母亲,让她写点什么,真的太为难了。   但老板娘盛情难却,她拔开签字笔笔帽,硬着头皮憋出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成州平余光瞥见了那四个字。   他们出门的时候,老板娘招呼说:“下次来记得还住我们家啊。”   成州平单手拎着小松的箱子放进后备箱,小松回头看了眼这家青旅,对出来送她的老板娘挥手告别,然后转身上车。   成州平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小松说:“来都来了,去丽江古城吧。”   成州平说:“行,我可以送你到古城门口。”   小松决定了去丽江古城,立马在手机上定了古城里的房。小松煞有其事说:“这一趟真的多亏了你。”   因为成州平,她省下的车费和住宿费可以在丽江大手大脚玩好几天。   成州平没回她的话,小送转头看了眼他侧脸,成州平的骨相很硬朗,现在又带着墨镜,侧脸看上去非常冷酷。她自讨没趣,讪讪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德钦县城。   他们还没分道扬镳呢,他就开始装陌生人了。   小松察觉到了自己在渴望对方的回应,他的沉默让她内心产生了一些轻微懊恼。   这和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完全不同,而这种变化的发生,只用了一场日出的时间。   车开过德钦,十点多的时候,太阳开始升起来了。阳光照进车窗里,高原上的紫外线非常强烈,小松从帆布里找出防晒霜,一个便携包装,只有巴掌大小。   她挤了半手防晒霜,和泥一样涂在脸上,还问成州平:“你要防晒霜吗?”   成州平说:“不用。”   小松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在她的世界里,大家不论是真是假,都会装出热情的样子。   她能够肯定,成州平现在是故意冷落她。   作者有话说:   日照金山,平平安安。   以及成哥是个真酷盖 第 18 章   她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这两天发生的事,除了高反那天麻烦了一下他,她也没怎么做让他不爽的事吧。   她把耳机插上手机,闭上眼,播放了一首狂躁的摇滚乐,杜绝让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   成州平突然停了车,小松睁开眼,看到前方的车停滞不前。   “出什么事了?”小松摘下耳机问。   成州平说:“可能是追尾了。”   这趟旅行真是意外重重!   小松的后脑勺往靠背枕头上撞过去,深深叹气。   她猜想,成州平现在铁定很想让她走。自从今天早晨,她看到了他现在的身份证之后,就非常懊悔来这个地方。   她感觉到,自己打扰了他。   或是察觉到了小松的余光,成州平也朝她脸上看了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她脸颊上没有抹开的防晒霜,白白一团粘在脸上。   小松不知道成州平为什么突然看自己,她刚要扭头质问他的时候,成州平的手已经蹭上她的脸了。   他拇指在她脸颊上擦了两下,将防晒霜涂抹均匀。   忽略当下的具体情况,小松得出一个抽象的结论:他在摸她。   成州平的手掌很大,手掌下沿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脖子,被他手掌蹭到的那块脖子,红得不堪入目。   小松屏住呼吸...他的手好像很有颗粒度...也就是说有点糙。   “成州...”小松深深呼气,“平。”   防晒霜的质地水润,抹在脸上凉凉的,成州平的手又很干燥,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小松内心复杂。   他在干什么?   成州平给她涂匀了防晒霜,不动声色地抽了张纸巾擦掉自己手上沾上的防晒霜。   小松试着给他们之间这逾越的举动找个适当的理由:“这个牌子的防晒霜质地不太好。”   对,都是防晒霜的错。   是防晒霜让他摸了她。   小松是在高一的时候发现自己有精神洁癖。   那时她和一个女孩关系很好,甚至超乎了朋友关系,但转眼对方就去和别人说她是离异家庭,后来那个女孩若无其事和她牵手,她觉得恶心极了。   在人际交往中,她一直都是主动的那个人,因为只有主动,才能自己控制距离。   成州平摸了她,可事实是,她不觉得恶心,反而想让那只手在自己脸上停留更久。而且,因为成州平那张看起来沉稳可靠的脸,他的触摸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冒犯。   最后小松把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是个颜控。   其实对成州平来说,那个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的含义,他只是纯属看不下去她脸上没有抹匀的防晒霜,就像看不惯墙上没抹平的腻子,如此而已。   短短几秒,小松的脑海里延展出各种故事来。   也许成州平就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逗弄小姑娘的人,前天他自己也坦白过,他把她当那些可以逗弄的女孩了。   如果是这样,那是挺恶心了。   小松认真想事情的时候,就会眉头紧蹙,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成州平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   就怪了。   她很较真,在这件事上,必须有个结果出来,要不然这个举动就会成为扎在她心头的刺,她会一直惦记着。   至于怎么问,这是个大学问。她要是问的太直接,气氛会非常尴尬,要是问的太委婉,成州平不一定能听明白。   “刚才。”小松盯着成州平,认真说,“谢谢你帮我涂防晒,但是我不太习惯别人帮我做这些事,下次你看到我没涂好,告诉我就行,不用亲力亲为。”   成州平的眼皮上下张合,打量了一番她。他的视角之下,小松更像是某种小动物,可以被保护、逗弄,反正她的尖牙也咬不破你。   别人对她的看法,取决于她的年纪,而不是她这个人本身。   面对小松掏空脑汁才想出的一番话,成州平也只是“嗯”了一下。   和成州平对话,小松好像一头扎进了冬天的河水里。   半天了,前面的车还没疏通,后面的车躁动不安地打着喇叭,成州平给车熄了火,胳膊肘在车窗前,他下巴轻抬,下颌线棱角分明。   太阳越升越高,小松开始口渴,她问成州平,“你车上有水吗?”   成州平说:“后座有个袋子,你自己找找。”   小松解开安全带,跪在车座上,上半身探向车后座,够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提到前排。   袋子里有一瓶矿泉水,还有几瓶罐装啤酒。   小松想成州平开车更累,把水留给他,她拿起一瓶青啤,说:“我喝这个。”   “这个越喝越渴...你别闹。”成州平说。   小松说:“没事,我成年了。”   “李犹松!”成州平叫出她的名字。   小松的名字和她给人的印象很不相符,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在丽江机场重逢以来,成州平第一次叫她。   成州平说:“啤酒不但越喝越渴,还容易上厕所,你要是能在这山里找到厕所,算你厉害。”   小松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里面的液体发出咣咣声响,小松笑盈盈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以为我真喝啊。”   成州平无语,他发现自己被这个小姑娘轻易地拿捏了,然而除了口头警告,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真累啊,女孩这些细小的心思,比大奸大恶更磨人。   小松咧开一个舒服的笑容:“我忍一忍,待会儿看到有买水的地方,你停车我下去买点水。”   成州平身体往小松方向倾去,从她腿上放着的塑料袋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送到她面前,“喝吧。”   他的手掌盖住了矿泉水瓶的红色标签纸,小松从瓶子下方接过水,她不知道成州平还会不会喝这瓶水,所以喝的时候,没有用嘴唇触碰瓶口。   没过多久交警过来,拉走前方出事车辆,路开了以后,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丽江。   玉龙雪山是全国闻名的雪山景区,在丽江这座城市里,可以清楚看到玉龙雪山的细节。虽然玉龙雪山也很漂亮,可她已经见过那片更为神秘的雪山了,相比之下,她对其它一切广为人知的景点都提不起兴趣。   占据她内心的事另一桩事。   她不想让成州平忘记自己。然而在无法手机联系的情况下,好像别无它法。   作为一个优秀的理科生,当她察觉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之后,就立即对它进行了分析。   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提出: “女性世界”从来都是被用来和男性世界做对照的。   女性作为男性的从属而存在,她们的一切行为活动,都围绕着男性,并且渴望以一种自我献祭的方式,去帮助男人走出困境,从而得到男人独一无二的保护。   她想要成州平记住自己,并且和他取得长久的关联,本质是因为她自己被困住了,所以需要比她更强的人来解救她。   只要她变强大了,这种等待这被保护的念头就会消失。   直到真正的分别前,小松也没有问成州平要联系方式,亦没有告诉成州平她看过了他的身份证。   不过,出于礼貌,她做了另外一件事。   成州平把车停在了古城外的广场旁,小松让他等一等。   成州平不知道这小姑娘又有什么新鲜念头,但也没法明确拒绝她。   人与人的交往不是界限分明的,黑与白之间含糊将就的地带,才是大部分人所处的位置,成州平也在这里。   过了大约五分钟,小松提着一个庞大的购物袋走向他的面包车,她打开车门,站在外边把袋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本来想买一箱水的,便利店没有整箱的,就拿了十来瓶。”   成州平看了眼塑料袋里那些红色塑料纸标签,说:“多少钱?”   小松说:“我又不是倒卖矿泉水,请你喝的,顺便感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成州平拉开车门走到后备箱处,把后备箱里的箱子提了出来,“我还有事,就不帮你把箱子提到住的地方了。”   古城里有小五的人,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和小松在一起。   小松笑道,“我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用你操心啦。”   旅游区最大的危险就是黑导游,但以小松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交给黑导游的,成州平没什么担心。   到了必须分别的时候,小松想以一句话,结束这段短暂的同行。   最简单的,无非是说一句“成州平,再见。”   只是这场旅行很精彩,小松不想如此敷衍地结束。   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一句话,她认为,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有点矫情,但不说这句话,她会后悔。   反正以后也是后会无期了,小松决定还是多说这一句:“成州平,德钦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极乐太平,我们去了德钦,以后都会很好的。”   成州平干的这一行,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人生的价值排序。   贩毒的、吸毒的、缉毒的...哪个有好下场?所以很早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长青葬礼那天,除了小松,就他一个没动容的。那些给李长青哭丧的人,谁不是在哭自己?   他不相信去一趟德钦,就会获得“极乐太平”。   他对小松说:“现在社会治安还是可以的,只要以后别一个人乱跑,出不了大事。”   小松见他不像别人那样客套领情,也不气馁。人是多种多样的,她尊重这种多样性,只要对方是真诚的。   她再次跟成州平招手,“我走了。”   她不否认,自己对这个人有了一些好感,但就像这一路碰到的很多人一样,这种相遇都是有始无终,因此小松没有把这种好感放在心上。   广场上的游客你来我往,很快就把小松的身影从成州平的视线里擦除。   他回到车里,点上烟,刚抽了一口,电话就响了。他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小五姐”。   成州平喉头滚了滚,接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小五就着急地说:“刘锋,你赶紧回来,闫哥这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文章多了个甜文标签,应该是编辑为了排榜单帮我打上的。。。。。。。。。   征求下意见,在保证成哥活着的前提下,战损到那个程度是可以接受的 第 19 章   成州平缓缓吐出烟圈,车里都是廉价刺鼻的烟味。   小五在电话那头说:“韩金尧说了去泰国,结果昨晚突然来找闫哥,我今天早晨去闫哥家里,外面路上停了一排黑色轿车,闫哥家被人控制了,我没能见到闫哥,现在很担心闫哥出事。老杨那里我也联系不到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你赶紧回来。”   成州平说:“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见面商量对策。”   小五点头说:“刘锋,你快一点来,现在只能靠你了。”   当小五叫出“刘锋”这个名字的时候,成州平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车窗贴着的太阳膜像是给外面蒙上了一层黑灰色的滤镜,在窜动的游客里,他又看到了小松的身影。   一个扎着辫子的男人帮她拎着箱子,她从奶茶店方向朝那个男人小跑过去,递给对方一杯奶茶。   成州平挪开视线,拉了手刹,开车离开。   这个男人是小松订的民宿老板,知道小松带着箱子,特地出来帮她提行李。   小松在和民宿老板的交涉中,得知民宿老板以前是在某一线城市的大型国企工作,本身就是个文青,后来直接辞职来古城开民宿了。   民宿老板问小松:“你从哪来的?”   小松说:“德钦。”   民宿老板惊讶:“大家来这里,都是古城、玉龙雪山、大理这样的路线,很少有直接去德钦的。你是去看日照金山吗?”   小松说:“嗯,听说七月份很难看到,我去的时候碰到了两次日照金山。”   民宿老板说:“哟,那你这个小姑娘是挺有福气的。你不会一个人去的吧?”   小松被问住了。她知道成州平现在是在工作当中,陪她去德钦,已经算是违反纪律了。在她发现这件事后,就决定对这次共同的旅行只字不提。   小松对老板说:“嗯,我自己去的,在青旅碰到好多人都是自己去的。”   老板说:“你们这些小孩真胆大啊,不过回市里就安全了,但前提是你别往没人的地方跑啊。”   小松笑笑说:“不会的。”   因为原来订房的旅客不来了,老板给小松升级了房间,办完登记,老板帮小松把箱子提了上去,又给了她一本纯马克笔手绘的旅游手册。   房间在四楼,属于这里比较高的楼层了,一进去就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整个古镇尽收眼底。   相比德钦所在横断山脉旷无人烟的壮观,古镇处处花草,洋溢着亚热带独有的热情。   小松躺床上休息了一小时,起来后洗了个澡,头发吹到半干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民宿老板给她的这本手绘地图上标记了古城里所有可以吃喝玩乐的地方,小松去地图标记里最近的一家饭店吃了碗鸡汤米线,开始走马观花地浏览。   她走了两条街,发现这里和其他地方的古城没本质区别,开的店铺大同小异,看多了难免无聊,于是就朝着没人的巷子里走去了。   她绕到河边,这会儿正好是日落的时候,太阳光打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对岸有弹吉他卖唱的流浪歌手,唱的不算很好听。   小松刚在石板凳上坐下,她姑姑李永青打来电话:“玩够了没?”   小松说:“我在云南,想多玩几天。”   李永青说:“谢天谢地,今天你那状元高中同学,王加给我打电话,说你突然不告而别,急死我了,我都没敢跟你妈妈说。”   小松好奇:“王加怎么有你电话?”   李永青说:“之前和他们学校办活动,恰好碰到了,就留了手机号。人家都知道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问候,要不是王加,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人在云南。”   小松把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搓了搓,说,“我来都来了,过两天还想去趟大理。”   李永青叹气,“你啊,还挺贪玩的。我大学同学在大理开民宿,我让他招呼你,你等他电话就好。”   小松说:“谢谢姑姑啦。”   李永青说:“你给我发发照片,我都好久没出去玩了。”   晚上回到民宿,李永青的同学打来电话,帮她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结束通话,小松打开手机相册,翻看这几天的照片。   她选了几张在长沙和丽江拍的照片,给李永青发了过去。   她特地没有挑选德钦的照片,她知道,如果把德钦的照片发过去,李永青一定会问她和谁去的那里。   她不想编造谎言,也不能实话实说,所以只能掩盖自己和成州平去看日照金山的事实。   小松把照片给李永青发完以后,点开放大了自己在雪山下的照片。   比起别的女生来说,她没有很喜欢拍照,拍照也大多是风景照,照片里,鲜少看到她自己。而在德钦的照片里,几乎都有她的身影。   她的指尖灵敏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她的手机里,一共有三张和雪山有关的照片。   第一张,是摄影大哥好心帮她拍的,很自然。第三张,是成州平帮她拍的,头发呼脸,看不清是她,她喜欢。   而夹杂在这两张照片中间的,是她偷拍的成州平。   她双指放大手机屏幕,成州平的脸也相对放大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成州平好像变帅了。她已经不大能够回忆起之前见他时的样貌了,只记得他的花臂和笑起来邪里邪气的眼睛。   这次见面,他一直穿短袖,但那条胳膊上除了几道刀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而他眼里的邪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漠然,也更为坚定的存在。   小松清理掉手机里一些课件的照片,又删掉了长沙游玩的照片,最后想了想,删掉了路人大哥帮她拍的照片。   她定好闹钟,洗漱完不到十点就睡觉了。   成州平是九点多到段萍的馆子的。   这会儿川菜馆还不到打烊时间,但店里已经没顾客了,段萍拿着抹布擦桌子,小五浓妆艳抹坐在离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刷手机。   见到成州平,小五立马站起来:“怎么耽误这么久?”   成州平说:“路上车胎坏了。闫哥那儿呢?有消息了吗?”   小五一提这个就烦躁,“闫哥那小院里住了一群混混,我根本没法跟他们沟通。”   成州平好奇:“韩金尧不是去泰国玩了么?怎么突然来找闫哥了?”   小五没好气地说:“我要知道就不在这干着急了。这个韩金尧,以前在闫哥面前就是一条狗,现在有出息了就反咬主人,真实小人得志。”   成州平掏出烟,递给小五一根,“小五姐,明天我去闫哥家里一趟,见不到闫哥,我人就待那儿不走。”   小五把卷发撩到耳朵后面,一双烟熏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成州平。   “刘锋,韩金尧跟闫老板以前那些事儿,你不懂,能别掺和就别掺和了。我说句公道话,你人还年轻,没必要滩这趟浑水。”   成州平拉开小五邻桌的板凳,坐下来,说:“我没文凭,又有案底,上哪儿去都没人要我,既然闫哥把我从牢里拉出来了,我就认定闫哥了。”   小五自己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多年和各方人打交道,见过太多衣冠楚楚,但只问利益不讲道义的人,成州平这番话让她很受感动。   小五对段萍说:“萍姐,拿瓶啤酒来。”   段萍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别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拿来一瓶啤酒,两个一次性塑料杯,要给他们开酒的时候,成州平站起来,从她手里拿过瓶起子,“嫂子,我来就行。”   段萍说:“那麻烦你了,刘锋。”   小五也说:“嫂子,你先去休息吧,我跟刘锋喝几杯。”   段萍点点头,“我给你们炒个下酒菜。”   小五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说:“谢谢嫂子了。”   成州平开了啤酒,先给小五倒了一杯,然后再倒给自己,他先敬了小五一杯,问道:“杨哥呢?他去哪了?”   小五说:“杨源进一直跟韩金尧有联系,我怀疑,这次闫哥出事,也跟他有关系。”   成州平挑眉:“我看闫哥平时挺信任他的。”   小五说:“还不因为他是个男人?闫哥现在但凡手上有其他能用的人,也轮不到那个猪头。”   小五是个性情中人,这种性格,好处是对自己的朋友两肋插刀,坏处是容易感情用事。认定对方是朋友,喝了两杯酒一上头,就什么都往外说。   成州平从她这里了解了韩金尧当年的发家内幕,当年闫立军被指控故意伤害,韩金尧是证人,闫立军判刑以后,他身边跟着的弟兄都和韩金尧断绝来往了,只有杨源进偷偷跟韩金尧交往,韩金尧当初拿到的货源,就是杨源进提供的。   成州平吐了口烟圈,慢慢说:“那闫哥还能接受杨哥,是真的有容人之心。”   小五噗嗤笑了,“你们年轻人,就是想法简单。闫哥不是容他,是忍他。”   她杯子里的酒没了,成州平给她倒上,小五朝成州平举杯:“刘锋,这杯我敬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要咱们熬过这次,我和闫哥肯定不会亏待你。”   成州平接了小五这杯酒,淡淡地说:“以后还要小五姐多照顾。”   小五忽然向后靠了靠,盯着他问:“刘锋,你这几天去哪了?”   成州平说:“我去了趟德钦。”   小五说:“自己去的?”   成州平高度紧张起来,“嗯,我还没去过那儿,小五姐,怎么了?”   小五笑的意味声长,她朝成州平的手腕努了努下巴,“这皮筋谁的?”   女人对细节的敏感度比得上专业警察,成州平竟然忽视了自己手腕上还带着小松的皮筋。   这对他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失误。   小五低头掏烟,说,“就该趁着年轻多处几个对象。”   成州平没有意识到自己手腕上有女孩的皮筋,和谈对象有什么必然联系。   他若无其事地说:“路上碰到的,一起玩了几天。”   小五说:“那也行,图个开心嘛。不过姐提醒你,要是你现在有别的关系,被女朋友看到你手上带着别的女人的皮筋,你就完了。”   成州平说:“谢谢小五姐提醒。”   他本来并没有意识到皮筋的存在,小五这么一提起,成州平无法忽视手腕上那点重量。他把皮筋从手腕取下来,放进冲锋衣口袋。   第二天小松起床,头发被压乱,她懒得再整理头发,就想扎起来,但是翻遍所有的衣服裤子口袋,都没找到皮筋。   她猛然想到,自己唯一的皮筋落在成州平那里了!   作者有话说:   皮筋——一些小小的捉奸技巧 第 20 章   昨天晚上成州平和小五决定,第二天中午他直接去闫立军家里。   后来小五接到小男朋友的电话,打车先走了。成州平走的时候,段萍喊住他,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保温盒,“这是我给闫哥炖的排骨,他就爱吃这口,你明天去看闫哥,帮我稍带给他。”   成州平说:“知道了。”   段萍说:“刘锋,明天见到你闫哥,他要是没事,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成州平点头,说:“闫哥没事的话,我第一时间给你报信。”   段萍冲他露出一个朴实的微笑:“谢谢你,刘锋。”   从段萍的川菜馆回到车里,成州平立马给老周打了电话。   老周听完,说:“刘队让你先别轻举妄动。刚从境外传来消息,说韩金尧这次去泰国,就跟几个泰商吃了顿饭。他直接杀到闫立军这,我们合理猜测,可能是闫立军跟泰国那边有联系,被韩金尧知道了。”   成州平说:“我已经答应小五明天去闫立军那里看一看。”   老周听他擅作主张,立马炸毛:“成州平!你在学校学什么了?谁教你私自行动了?韩金尧身边的人,很有可能有武装,你小子别天真。”   成州平懒洋洋地说:“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去。”   老周倒想,他能去就好了。   他做这个,所承担的压力,一点不比成州平小,他要直接对成州平的安全负责。   老周还在组织语言,成州平先开口了:“从闫立军这里入手,跟对人了,但他比咱们想象的狡猾,我几乎每天跟闫立军见面,但这回要不是小五找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手头还有其他动作。要想完全取得他信任,明天我必须亲自去。”   老周那些义正严词的话,变成一声叹息,“我今晚就跟刘队汇报一下,你做事别冲动,三思后行。”   “嗯,知道。”成州平已经开车上路了。   老周又问:“这四天你上哪野去了?”   成州平说:“没上哪啊,就在屋里打游戏。”   老周没有怀疑他的话,说:“你别他妈老打游戏,有事没事多出去透透气,他妈的别进了贼窝,把自己给整成贼了。”   成州平说:“嗯。”   挂断电话,成州平删掉通话记录,然后开车回了自己住的出租屋。五百块一个月的平房,他和黄河两个人挤在一起,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黄河睡的那侧地上,放着一个电磁炉,电磁炉上架着一个锅,旁边是个电饭煲,这就是他们平时吃饭的家当。   回去的时候黄河正在打手机游戏,听到他回来的动静,黄河从床上下来,兴奋地说,“锋哥,浪回来啦!”   成州平说:“嗯,明早我去趟闫哥家里,出门早,你睡里面吧。”   黄河声线还不像个成人,他问成州平:“锋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成州平摇了摇头,“你睡你懒觉,别跟着添麻烦了。”   黄河沮丧,“我还想有机会去拜访拜访闫哥呢。”   成州平脱了T恤,露出一身干练的腱子肉,他走到屋子角落的黑帆布衣柜前,拉开衣柜,从里面找了一件白色背心换上,然后进了浴室洗澡。   浴室没贴瓷砖,水从花洒淋到水泥地上,被水流经的地方颜色明显深了一块。   成州平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毛巾出来。黄河正戴着头戴耳机,在床上跟人聊语音,成州平拉上两张床之间的窗帘,打开台灯。   他拿起手机,翻了翻相册。   他以前还会打游戏,现在这些全都戒了,刷手机无非看看新闻。但要想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他不能太脏,也不能太干净。在他的手机里,必须存在一些铱嬅可有可无的内容,比如照片。   他手机里的照片有风景照,还有一些车、球星和女人的照片。   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手机里也只有这些照片了。   他往上翻了翻手机相册,删掉几张□□照片。手机屏幕滑到最底下,是一段录像。   他点开录像,整个日照金山的过程都被他记录了。成州平反复播放了这段录像,随着一次次重播,云雾一次次散开,日光一次次照亮雪山,就好像看了许多遍不同的日照金山。   就在画面第三次自动播放的时候,成州平在画面里,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扎着马尾的背影。   他意识到自己录像的时候,把小松给录进去了。   和其它急着拍照与感叹的游客不同,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雪山日出。   成州平把进度条往回拉到小松出现前,重新按下播放键,他确认了,是她无疑。   成州平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条录像删得彻彻底底。   他摁灭手机,从床头随手拿了本体育杂志。   他左手翻着杂志,右手套着一个黑色皮筋,皮筋随他虎口的张合变得一松一紧。   成州平借着看杂志,思考明天。但他对明天将要面临的一切,莫名自信。   这种自信对他们来说,是个好兆头,任何行动,都是心态先行。   你觉得你行,你未必行,你觉得不行,一定不行。   他将这一切乐观归因于那个叫做德钦的地方,脑海不禁回想起分别时那个女孩说的话。   “成州平,德钦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极乐太平,我们去了德钦,以后都会很好的。”   原本无稽之谈的一句话,因为出自那个莽撞冒失的家伙之口,竟变得可信了起来。   ...   小松没了扎头发的皮筋,去楼下问民宿老板哪里有卖的,老板给她指了几个店铺,又给她介绍了附近几个做编发的店。   来这里旅行的女孩子,都喜欢做五颜六色的民族风情编发。   小松也不拍照,懒得去做什么编发。这会儿古城的多数商铺还没开门,她直接出了古城,对面有个商场,她进了商场里,本来是打算买皮筋的,但看到一家理发店,她头脑一热,进了理发店的门。   小松把头发又剪短了,短发显得她年纪更小。从理发店出来,她买了份当地的名小吃烤饵块当早餐,慢悠悠转回了古城。   古城入口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小松踮起脚向前张望时,前方传来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有人休克了!快叫救护车!”   小松大一的时候上过急救培训,她灵活地蹿进人群里,发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不断喘息。   旁边有人见小松过去,喊着说:“已经喊救护车了,小姑娘你别凑热闹。”   小松跪在地上,拉开老人的背包,在里面快速翻找,没找到任何药。   她抬头大声问拿着手机等救护车的男人:“他是突然倒下的,还是受了外物刺激?”   男人见她,回想了一下,说:“我刚才在旁边排队,我一直在大爷后面排着,发现他好像呼吸有点困难,然后就突然倒下了,要不是我在后面接着,就直接后脑勺着地了。”   老人没有随身带药,说明没有其它基础疾病。这里是高原,小松猜想是急性肺水肿,她喊道:“有没有椅子,让他坐下来。”   她心里也没底,学校的急救培训只交了个基础,她只是个没有任何临床经验的大一学生,之所以猜测是急性肺水肿,是因为在来云南之前,她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高原可能会遇到的症状。   急性肺水肿应该给患者采取双下肢低垂的姿势,以减少回心血量,从而减轻心脏负担。   好在老人被扶着坐下以后没多久,救护车就来了,小松问:“他的家人呢?”   叫救护车的男人说:“这老人好像自己来的。”   小松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直接去老人包里搜他手机和证件,发现老人居然是个华侨,包里的票都只有一张,看来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成州平会担心自己一个人旅游了,这要是出点什么意外,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她问护士:“我能一起去吗?”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和这老人家一起的吗?”   小松想了想,摇摇头。   护士说:“小姑娘,不是家属就别添乱了。”   小松只是想知道老人的结果是什么,护士都这么说,她也没办法。这时候,旁边一个斯文的男人悄悄拉了她一把,冲她摇摇头。   小松不懂他什么意思,竖起眉毛。   那个男人说:“你刚才的措施没错,120来了,把人交给医院就行。”   小松从对方的话里推测出了对方身份,问:“你也是医生吗?”   男人点头说,“你是医学生,大几?”   救护车已经开走了,排队进古城的人恢复了队伍。   小松说:“我下学期大二。”   男人咋舌:“你一个大一学生,还没接触专业知识,就敢上去急救?我们有几年临床经验的,也不敢随便对人进行抢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判断错了呢?”   小松默默地不说话了。   男人又说:“这次你侥幸,判断对了,但你想过,万一事后那老人,没那么善良,他或者他的家人反咬你一口呢?”   小松呐呐说:“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男人说:“你勇气可嘉,但社会经验太少了。今天碰到你也算有缘,我给你个过来人的经验,这些是你以后的老师和主任医师不可能告诉你的。当医生是高危职业,能往后退一步,就坚决不出头。”   小松笑笑说:“大哥,谢谢你,我记住了。”   中午艳阳高照,热的人受不了,小松带了一份凉粉回了民宿。   成州平去闫立军家里的时候,穿了个夹克,为了以防万一,夹克夹层里,放了把水果刀。   闫立军的院子外面停了一排黑轿车,门口没人守着,他按了下门铃,里面传来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你找谁?”   成州平说:“我给闫哥送饭。”   没多久铁门打开,院子里大概有七八个男人,都有明显的朝鲜族样貌特征,而非当地人,看来是韩金尧带来的人。   闫立军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他的院子是出狱后请人设计过的,结合了风水理论,挖了个池塘,池塘里养了许多名贵的金鱼。   整个院子十分有格调,这几个男人鸠占鹊巢似的霸占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院子被他们弄得乱糟糟的,还有一股闫立军最无法忍受的泡面味道。   刚才给他开门的东北男人,穿着件黑背心,露出的两个膀子上全是纹身。   东北男人看了眼成州平手上提着的保温饭盒,说:“东西放下,赶紧走人。”   成州平说:“我得亲手交给闫哥。”   东北男人不满道:“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   这些人都是打手,在他们的警队内部,针对不同类型的犯罪分子进行人物画像,这种打手,大多没什么脑子,要不是实在没别的谋生手段,不至于干这个。   他们就图两个,一是清闲,二是钱。   对付他们未必要来硬的,成州平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夹,里面一共五百块,掏出来递给东北男人。   那人从他手里抢过钱,给他使眼色,“送完饭赶紧滚。”   成州平松了口气,提着保温饭盒上了二楼。   二楼没人看管,而闫立军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二楼。   闫立军正在坐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目养神,成州平记得在监狱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   他扣了扣书房的门,“闫哥。”   闫立军睁开眼,揉了揉头太阳穴,戴上眼镜,看清楚来人,惊讶道:“刘锋?”   成州平把保温盒放在闫立军的书桌上,“嫂子给你炖的排骨,我出门前热了一下,闫哥你趁热吃。”   闫立军活了六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他总结出一个定律,出一次事,身边的跟着的人就会少八成。人这物种,天生劣性,同甘容易,共苦难。   成州平没在这时候跑了,他非常感动,当然,他没跑,还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接近他的。   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了,所以刘锋一定不是对手派来的人。既然不是竞争对手,那只能是警察。   闫立军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红木餐具盒,里面放着两双精致的红木筷子。   他招呼成州平,“刘锋,坐下一起吃。”   成州平来,只是为了确认闫立军还活着,并且向他表达“忠心”,仅此而已,他在这里待太久,如果等到韩金尧回来,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成州平敏锐地意识到闫立军的意图,他在考验自己。   他自然地接过筷子,说:“谢谢闫哥了。”   闫立军说:“这几天你都去哪儿玩了?”   成州平已经告诉过小五自己去了德钦,没必要再瞒闫立军,他就说:“路上认识了个女人,去德钦玩了几天。”   闫立军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闫立军嚼了一块排骨,说,“还是阿萍炖的够入味,路上碰到什么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愿意一直等你的那个,阿萍就是。”   成州平赔笑说:“嫂子真的很担心您,让我一出去,就给她报平安。”   闫立军没跟他聊韩金尧为什么突然软禁他的事,只是谈这几天的天气和时事新闻。   以前在监狱里的时候,他也和成州平谈这些。   成州平眼看排骨吃完了,在这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听到楼下那几个人齐刷刷叫“韩哥”,然后又是一阵骂人和砸东西的动静,成州平看了眼闫立军,闫立军说:“把保温盒收一下,就说是你炖的,别提段萍的名字。”   成州平照着闫立军说的做了。他站起来,把保温盒的盖子扣在容器上。   就在这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第 21 章   韩金尧脾气暴躁,看到有人来给闫立军通风报信,当场掏出了枪,对准对方。   成州平被吓了不小,他双手举在耳朵两侧,做出投降的样子,缓缓直起腰。   韩金尧一手举枪,说:“闫哥,你手下的狗还真他妈的忠心耿耿啊。”   闫立军坐在老板椅上,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雪茄,递给韩金尧,“这孩子也是好心来看我。”   韩金尧收了雪茄,同时,把枪放下。成州平深深吸了口凉气,惊魂未定时,闫立军朝他使眼色,“刘锋,给韩哥点烟。”   成州平接过闫立军递来的打火机,一个刚刚被抢指过后脑勺的人,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现在应该有什么表现?   他微微佝偻,手打颤,打火机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韩金尧的三角眼抬了一下,瞥了他一眼。   成州平忽然把打火机朝他眼睛里怼去,出自条件反射,韩金尧去控制他的手,成州平趁机弓起腿在他小腹上一记踹,枪掉在地上,成州平从夹克夹层里掏出水果刀,对准韩金尧眉心。   “我操你妈的。”这次轮到韩金尧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势。   成州平的右脚一扫,把地上的枪踢到闫立军桌腿下。   “闫哥,你上哪找的这种人?”   闫立军装作平静友善地口吻:“刘锋刚从牢里出来,不懂咱们得规矩。刘锋,给你韩哥认错。”   成州平还没放下刀子,他对韩金尧说:“让你手底下的人离开。”   韩金尧冷笑起来,“现在我让他们全都上了,你试试打得过吗。”   成州平扬起下巴,说:“那就让他们上来试试。”   韩金尧的目光越过成州平,看向坐在椅子上抽雪茄的闫立军,“闫哥,我来跟你谈生意的,你的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闫立军笑着弹弹烟灰,说:“谈生意坐下来谈,你说说,这样能不让人误会吗?”   说罢,闫立军给成州平使了个眼色,“叫韩哥。”   成州平收回刀,喊了声“韩哥”。   闫立军说:“刘锋,你去外面守着,带上门。”   成州平点点头,照着闫立军的话做了。闫立军和韩金尧谈了几乎有两个小时,里面时不时传来韩金尧的质问声。   两个小时后,楼梯口上悬挂着的时钟指到一点的位置,韩金尧踹门出来,他斜视着看了眼成州平,低声说:“你给我等着。”   韩金尧哒哒哒下了楼,成州平听到他砸东西的声音,门后,闫立军说:“刘锋,你进来。”   “闫哥。”成州平走动闫立军的红木书桌前,玻璃烟灰缸里有半截还在燃烧的雪茄。   闫立军突然抄起烟灰缸,朝他砸去,“谁让你跟他动手了?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   成州平没躲,那烟灰缸直接砸到他肩膀上,然后哐啷地碎在地上。   成州平说:“闫哥,你把我从牢里带出来,我就发誓不能让你受委屈,韩金尧他算老几?在你面前作威作福。”   闫立军平息了怒火,看了看他,“刘锋,你这人能打,但太冲动行事了,以后在做事稳着点,多想想一时痛快了,会带来什么后果。”   成州平低头说:“是。”   院子里一阵嬉嬉闹闹,成州平从窗户看下去,韩金尧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闫哥,他们走了。”   闫立军身体后仰,常常舒了口气。他用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说:“刘锋,闫哥不是对你生气,闫哥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朝你发火的。”   成州平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闫立军说:“你帮我个忙,去把杨源进找来。”   成州平说:“是,闫哥。”   从闫立军院子里离开后,他回到车上,发现自己的车门被砸凹陷了,想来是韩金尧的人干的。   他回到车上,手脚慌乱地从衣兜里摸到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烟,他才平静下来,开车离开闫立军的视野。   他把车开到了商业街,停在路边,拿下钥匙,侧身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一副手机。   成州平快速地拨通了老周的电话。老周这会儿本来正在准备开会,看到成州平手机号,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务,接通了电话。   “喂?没出事吧?”   比起老周的着急,成州平显得异常冷静。   他说对着电话说:“韩金尧应该是有什么把柄在闫立军手上,在闫立军面前,韩金尧就是个纸老虎。”   老周可恨地说:“妈的,看来给他关二十年还是太少了!”   成州平说:“一个好消息,杨源进之前一直在闫、韩两人之间两头吃好,这次之后,他在闫立军面前应该是废了,我会想办法把他顶下来。”   老周说:“你先别擅自行事,这事我要汇报给刘队再做决定。”   成州平说:“你们动作快点。”   得知成州平没事,老周松了好大一口气,他问:“最近生活上有困难,跟我说说,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成州平说:“缺钱,能刷你的卡么?”   “臭小子...”老周痛斥完,笑了几声,“该花钱的地方得花,别过得比贼还抠门。”   成州平想了想,说:“我能拿他们的钱么?”   “一分也别想!”老周说,“你是去做任务的,不是去搞副业。”   “交警来了,我挂电话了。”成州平挂断电话,趁着交警带着罚单过来之前,开车离开。   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他把手机电池拿出来,扔回手套箱里。这时,他的目光瞥到了那里放着的一本日照金山的宣传页。   成州平也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这样的念头:这次行动之所以安全进行,是因为他去了德钦。   成州平拿出宣传页,关上手套箱,他把宣传页揉成一团,打开车窗,手腕轻轻一抛,将揉成团的宣传页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先开车去了修车的地方修复车门,修车行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眼面包车车门,说:“你这这是出车祸了吗?”   成州平:“嗯,修好多少钱?”   老板说:“这面积太大了,下来得一两千。”   成州平想了想,“那不用了。”   老板说:“对,你这车看起来也挺旧,没什么修的必要。”   成州平回了车里,打电话给黄河。黄河正睡得懵懵懂懂,接到成州平的电话,迷糊地说:“锋哥,啥事啊?”   成州平说:“来活了,你现在去杨源进家门口等我。”   他们找杨源进没费多大功夫,首先,杨源进肯定不会躲在家里。成州平通过杨源进小区的看门大爷那里得知,杨源进有个开酒吧的小情人,于是开车先去了酒吧一条街,开酒吧的女老板是少数,而且有杨源进当金库,对方肯定不会是合营。   独营女老板,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就出来了。   他们是在一家叫“月色”的酒吧里找到杨源进的,只是没想到这反一肚子油肠的毒贩子还有点文艺心,彼时正在院里弹吉他。   成州平一把抡起他的吉他给砸了,见这架势,杨源进怕的出不了声。   他知道这个人是跟着闫立军从监狱出来的狠角色,入狱罪名是故意伤人。杨源进自认为是一名“儒商”,他赔笑说:“刘锋,你这是闹哪一出?我这吉他大几万块钱,你说砸就砸的。”   成州平给杨源进递了根烟,“走吧,闫哥等你呢。”   把杨源进拉到闫立军家里时。阿姨正在院子里打扫,看到他们,说:“闫老板在楼上。”   成州平让黄河推着杨源进上了二楼。闫立军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站在窗户前,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指尖夹着雪茄向杨源进走过去。   杨源进双手被黄河控制在身后,他强颜欢笑,说:“闫哥,到底出啥事了?今天刘锋二话不说就砸了我吉他,我现在都还蒙圈着。”   闫立军直接拿雪茄烟头的部分戳向杨源进的眼睛,布置高雅的书房里,传来杨源进杀猪一样的惨叫,还有一些烧焦的味道。   闫立军问,“你跟韩金尧来往,我能理解,大家都是做生意,谁跟钱过不去?但你想要两头吃好,就得搞好平衡,你偏向了其中一方,另一方就彻底翻天,像现在这样,你看值吗?”   杨源进也不跟闫立军装了,他咬牙切齿说道:“闫哥,要不是我给你牵线,你他妈就连半斤货也拿不着,没货了谁养你全家?咱们好好说,你出来这一年,要不是我,你能住得起这么好的院子,佚?养这么一堆好狗吗?”   闫立军阴冷地说:“你倒提醒我了,刘锋。”闫立军看向成州平,“把他给我处理了,以后他那一份,算你的。”   所谓“处理”,就是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成州平说:“闫哥,我认你是老大,但这事我真做不了,我不想再回牢里了,真不想了。”   杀人犯法,这和他什么身份,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底线问题,成州平不能犯。   闫立军闭上眼,吐纳了一口气,他脑子里迅速分析了各种利弊关系,留着杨源进,利大于弊。   他俯下身,拍了拍杨源进脸颊,“闫哥今天留你一条命,但小杨你别忘了,你老爹老娘以前生病,那一回不是我给你找关系送医院?你别让他们老人家担心了。韩金尧那里,你继续跟他做生意,在他那里吞多少,给我吐多少。”   杨源进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他父母农民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硬是供他读完了大学。他在大学期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外出兼职的时候碰到了闫立军。   闫立军草莽出身,身边都是些三教九流,杨源进是唯一的大学生,闫立军自己初中毕业,对大学生有一定的高看,而杨源进的谈吐也的确和他身边以前那些人不一样,后来他不论做什么,都把杨源进带在身边,对杨源进的了解不比他家人少。   闫立军拿他父母威胁,他只能服从。   杨源进抱住闫立军的大腿:“闫哥,有什么事冲我来,我老爹老娘大字都不识一个,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闫立军像抚慰小狗一样拍了拍他脑袋,“你和小五几个,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么跟我闫立军第一天,我闫立军把你们当亲兄弟姐妹看待,小杨,人要是吃里扒外,和狗有什么区别?”   说完,闫立军还向成州平投来一个求同认可的目光:“刘锋,你说是吧?”   成州平点点头,附和着说:“闫哥,你说的对。”   这场闹剧,最终以杨源进陪上一只眼睛的代价告终。成州平送杨源进去了医院,他整个右眼的眼球都被烧焦了,眼角膜严重受损,需要移植。   成州平让黄河留在医院看着杨源进,自己回去休息了。   他躺在床上那一刻,整个人都是虚的,他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衣服紧紧贴在后背上。躺着休息了十几分钟,成州平边起身边脱衣服,走到卫生间里,他把衣服顺手丢进洗衣机里,然后打开花洒,浇了自己一头凉水。   洗完澡他也没擦身子,直接穿了件防水短袖,回床上躺着。   他关床头灯的时候,看到灯座上放着的那个黑色皮筋。成州平将黑色皮筋撑在手上,左右打转着。   他删掉了手机里日照金山的照片,扔掉了日照金山的宣传单,却唯独留着这个皮筋。   明明知道他和皮筋的主人后会无期,可成州平还是留下了它,他想等着任务结束,也许可以把它归还给它的主人。 第 22 章   小松当天晚上还是不放心白天被120带走的老人。   这种时候,其实不该多管闲事,但小松却觉得自己去看人家,未必会有好结果,而不去看得话,她自己良心会过意不去。   晚上吃了碗粉,她买了束鲜花,前往人民医院住院部。   最近旅游旺季,也是医院最忙的时候,护士站的护士应接不暇,小松排了好半天队,才轮到她和护士搭话。   护士累得没心情和颜悦色,小松先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护士抬眼看她:“什么事?”   小松说:“今天有一个急性肺水肿的华侨老人,请问他住哪一间?”   护士对这个病人印象深刻,想都没想,直接说:“3002的四人间。”   小松微笑说:“谢谢你。”   护士:“下一个。”   小松抱着花走到电梯口,瞧见电梯外排队的长龙,便转身去了楼梯间。到了三楼,往右边一拐就是3002。   她环视一圈,在角落的床上发现了老人,老人正在挂吊水,看上去气色不错。   小松松了一口气。   她抱着这么一大捧花,夸张地站在门口,十分引人注目。老人见扆崋着了她,认出是白天给自己进行急救的小姑娘,朝她招了招手。   小松因为被对方认出来而一阵欣喜,她捧着花过去,说:“您还记得我啊。”   老人说:“怎么不记得你,要不是你,老头子我就一命呜呼了。”   小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病房里的病人都笑了,邻床的一个大爷说:“这小姑娘性格真好啊。”   小松把花放在床头,说:“我就来看您一眼,您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老人说:“你等等,让我孙子送你回去,大半夜的,小姑娘不要一个人跑。”   小松诧异道:“您孙子和您一起来的?”   老人说:“是我这个老家伙非要来云南旅游,他不放心就跟来了。”   小松问道:“那他早晨怎么没和您在一起?”   老人端起床头水杯,喝了口水,说:“他说不喜欢古城,我就自己跑出去了。”   小松心想,还能这样啊。正想着,一个英俊夺目的男人从病房外走进来,他出现的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小松也不例外地被对方吸引了目光。   对方穿着一件非常简单的白衬衣,宽阔的肩膀上搭着一件黑外套,手里圈着一瓶矿泉水,整个人像在拍海报似的。   小松没出息地看愣了。   她们学校不乏帅哥,但大学生的外表受制于金钱和阅历,野蛮而青涩。   对方从头发丝到裤腿的褶子,都透露着绝对成熟的品位。   男人走到老人的病窗前,他看到小松,问老人:“这小姑娘是谁?”   老人说:“今早我出事,这小姑娘给我急救的。蒋含光,对人家客气点。”   小松说:“我就是举手之劳,其实自己当时心里也没底。”   蒋含光脸上挂着非常成熟而迷人的微笑:“就算你心里没底,也救了我们家老人,不要谦虚。”   老人说:“蒋含光,小姑娘不放心特地来看我,天这么黑,你送人家回去。”   小松立马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可以,这里离古城很近的,而且晚上古城很热闹,不会有安全问题的,你爷爷更需要你在身边照顾。”   蒋含光微笑说:“别跟我们家老人客气,你不放心我的话,我给你打车。”   对方长了一张可以让人放下所有戒备的脸,在绝对优秀的面相面前,小松终究还是不够坚定。   小松说:“那好吧,老人家,您好好休息。风景还在,什么时候都能看,身体只有一个,比什么都重要。”   老人家调侃说:“这小姑娘说话还挺老成。”   蒋含光对小松说:“走吧,送你。”   小松点点头,她和老人挥挥手再见,转身离开病房。   蒋含光是真的符合“高大英俊绅士体贴”这四个词里的每一个字,小松和他走在一起,感受到行人的注视,这种注视太能满足一个十九岁女孩的虚荣了。   电梯依然没有空,他们走楼梯下楼。蒋含光走在前面,开口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小松说:“...你和你爷爷已经谢过很多次了,真的不用再说了。”   蒋含光说:“你救的不只是我爷爷的命。你也看到了,他一把年纪了,根本不适合来海拔这么高的地方。非要过来,是因为他以前在这里战斗过,对这里有不同的感情。后来他去了海外,这些年都没回国过,这次说什么都得来,我家里不放心他一个人来,就勒令我停下工作,陪他一起过来。”   小松不解:“那为什么今天他会独自去古城?”   小松的问题非常犀利、直率。   蒋含光语塞了一瞬,说,“我跟他老人家生活作息不一样,起不来。”   蒋含光原以为这个小女孩会义正严词批评自己,没想到她哈哈笑了起来,“我早晨也起不来。”   小松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很让人觉得亲近。蒋含光问:“我看你还是个学生,假期来旅游么?”   小松说,“嗯,你呢?”   蒋含光说:“我们家在老人那一代就去了海外,先去了英国,父辈的时候去了瑞士定居,我是个药代,平时不用坐班,可以陪家人瞎跑。”   小松说:“你在国外长大的话,普通话说的很好啊。”   蒋含光说:“你也看到我们家老人了,他人在国外,但一直心念祖国,所以我们在家里一直都说普通话。”   转眼就到了医院门口,蒋含光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很绅士地帮小松打开车后座的门。   等小松坐进去了,他又打开车副驾驶座的门,探身问司机说:“师父,去古城多少钱?”   司机师傅说:“八块。”   蒋含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钱,找到一张十块的,递给司机。   医院去古城不到一公里,只有起步价。蒋含光微笑着对司机师傅说:“司机师傅,麻烦您务必把我的救命恩人送回家。”   别说小松了,就连司机师傅都被蒋含光的魅力折服了。   小松大大方方地跟他招手再见。   司机师傅把小松放在古城门口,夜里的古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酒吧开启了营业,几乎每家酒吧都人满为患。   小松这天剪了头发、救了人、去束河古城玩了一下午,晚上又探了病,她累到爆,直接回了民宿。   民宿的院子里,老板和几个客人围在一起,大家围着一盏编织灯,弹着吉他轮流唱歌。   小松回房后,洗了澡,趴在床上听着院子里的音乐声。来了一次丽江,她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这辈子跟文艺无缘。   休息了大概半小时,她爬起来收拾行李。   李永青的朋友下午开车过来接她去大理,小松早晨办了退房,把行李寄放在民宿前台,去街上买了些纪念品。   李永青的朋友夫妻俩一起来接她,他们到的时候刚好中午,帮小松拿完行李,三人在古城外吃了腊排骨火锅。   这对夫妇非常爽朗,吃饭的时候,老板娘兴致勃勃地跟小松介绍:“你别看我们家这位是个大艺术家,当初上大学,追你姑追了四年,人家压根不知道。”   老板羞涩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老板娘非常健谈和善,又觉得小松很像以前的自己,她们聊的很来。到了大理,也是她当导游带小松四处去逛。   除了大名鼎鼎的苍山洱海,还去了几个没有任何商业化过的原生态古镇。整个行程惬意放松,小松离开的前一天下午,和夫妻两人坐在民宿的院子里逗猫玩。   老板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突然问小松:“小松,你谈恋爱了么?”   小松如实回答,“没有。”   老板娘说:“大学的时候要赶紧找啊,等你上了社会就发现找个真正喜欢的人有多难了。”   小松揉着花猫软乎乎的肚皮,说:“我就随缘啦。”   老板娘笑着说:“该强求还是要强求,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感情是你唯一能强求来的事。”   这句话对小松的触动颇深,尤其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碰到越来越多的病人,有越来越多无能为力的时刻,再去品味这句话,发现它就是自己人生的预言。   下午她尝试了手磨咖啡、煮花茶,晚上对着月色下的洱海吃了顿烤肉,这段漫长的旅程正式落下帷幕。   自此,她已经不记得这段旅程为何而开启。   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拍照是她唯一记录生活的方式。小松晚上给李永青和龚琴分别发了几张照片,再习惯性的删掉这些已经发出去的照片。   在所有五花八门的照片中,她的眼睛好比相机的自动对焦系统,定格在了那张日照金山的照片上。   当然,还有照片里的男人。   她试图解释自己对这张照片的关注,也许只是因为这张照片无法与人分享,所以才格外独特。   可就像现代医学可以解释人的大脑,却很难解释记忆一样,小松最终没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论。   更糟糕的是,在今夜的睡梦里,她梦到了成州平。   小松大半夜从梦里惊醒,狂灌了自己一瓶矿泉水。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还带着干燥滚烫的触感。   她梦到了那天成州平帮她搽防晒的时候,手没有离开,而是变成了捧着她的脸,吻了上来。   当然这个梦停止在了细节之前。   太可怕了。   她双手拍向自己的脸颊,暗骂道:“李犹松!你还要脸吗?”   可她转念一想,这只是做梦,别人又不会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再转念一想,不能因为是做梦,就毫无底线。   底线...难道她潜意识想要突破底线吗?   小松揉了揉头发,下床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回到床上,她静静回忆着这趟旅程遇到的所有风景。但记忆永远只会保留最有意义的画面,她闭上眼睛,面前只有那片雪山。   当然,还有雪山下的男人。   小松虽然不能解释这种现象,不过,她懂要怎么让自己早点摆脱这些念头入睡——与之共存。   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后,终于不再受脑海中念头的折磨,很快入睡。第二天一大早,小松告别了民宿里的几只花猫,民宿老板开车送她去火车站。   出门前,老板娘再三嘱咐:“你下了火车站,打正规出租车去机场,那些黑车司机说什么都别理会。”   小松笑道:“我知道啦,等顺利到达机场,就给您打电话报平安!”   老板娘依依不舍地和她拥抱告别。   小松坐的是D字打头的动车,大理去昆明,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像一个大型的民族风情演出,景色美不胜收。   她旁边的座位坐着一个抱着两个三四岁孩子的妇女,小松拿出薯片,和两个孩子一起分着吃完。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闹腾了起来,小女孩也跟着扭动,她一扭动,放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果汁就全部洒在了小松的牛仔裤上。   妇女连忙跟小松道歉,小松说:“没事的,我带了除垢剂,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就好。”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抱著书包前往两节车厢中间的洗手间。   就在她走到本节车厢最后一排的时候,洗手间的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在几天前,那件黑色冲锋衣曾披在她的身上,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可小松知道,她不能喊出那个名字来。   她嘴巴抿了抿,忽然间,那人回头了。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遮挡,两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落在对方身上。   成州平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深沉。   他们看见了彼此。   作者有话说:   尽管看得人不多   还是说一下,这文主写男女主各自的成长+成熟,结局是he,但男女主角各救赎各的,没有相互救赎一说,生活圈也没什么交集,没有缠缠绵绵 第 23 章   那趟前往昆明的列车上,小松和成州平都没有开口去叫彼此的名字。   他们的对视只有短暂的一秒,甚至更短,然后成州平就转身回了自己的车厢里,而小松则是装作自然地走进了洗手间,专注地擦洗裤子上沾染的橙汁。   到了昆明,车门一开,旅客蜂拥而下,小松四周张望,没能在人海中再次看到成州平的身影。   她的飞机在三个小时后,小松怕时间不够,匆忙拦了辆出租车,前往机场。   她先飞回家,在家待几天后再去学校。   下了飞机,林广文和龚琴两个并排站在接机口等她。小松的箱子上架着一个购物袋,里面都是带给他们的特产。   一上车,小松就开始分东西。   龚琴说:“你这孩子,有什么回去再弄呗,车上整什么,弄得乱七八糟的。”   小松说:“我在挑给林叔的礼物,妈,你不会跟林叔同居了吧,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等回去了再分。”   “瞎说八道的。”龚琴骂道。   林广文说:“谢谢小松啊,要我说,还是女孩子贴心,我就一直想有个女儿。”   龚琴气道:“你们两这一个个,合着挤兑我呢。”   小松在家呆了一个星期,走之前,她独自去看了李长青,然后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   在李永青那里呆了两天以后,就开始了大二的学习。   小松把在云南买的牛肉干发给室友,姚娜注意到她没给自己剩,问道:“你不吃吗?”   小松说:“我已经吃了好多天了,再吃该吐啦。”   吴舒雅从床帏里露出头,“你不是和宋泽去长沙了么?怎么跑云南去了?”   小松已经不记得宋泽是谁了,想了半天,脑海里只能蹦跶出一个蟾蜍的形象来。   她把牛肉干的包装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路上意见不统一,就分开行动了。”   吴舒雅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而且小松的借口太过笼统了。   吴舒雅说:“你老实交代啊,咱们可是睡同一间屋子的人,要真诚一点。”   小松抬起头看着吴舒雅,微笑说:“就是他路上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啦,我觉得说出来有点伤自尊,就想隐瞒你们一下。”   吴舒雅本来是想听八卦的,没想到小松这么诚实说出了真相,一时自己也过意不去,她语塞了几秒,高声说:“不就是一个男的么,算个屁,下一个更好。”   姚娜也附和:“对啊,你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啊。”   小松利落地说:“随缘吧。”   她拎起衣柜门上挂着的白大褂和洗涤剂出门,“我去洗衣服啦。”   洗衣室有专门洗白大褂的洗衣机,她把两件白大褂都丢了进去,这时两个邻寝女生走了进来,看到她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个女生问:“我们可能要在这里抽会儿烟,你不介意吧?”   小松笑着摇摇头,“你们抽吧。”   另一个女生掏出烟的时候,问小松:“你抽烟么?”   小松说:“谢谢你,我不抽烟。”   那女生也笑了笑,随后就点起了烟。她点烟的动作还有点生疏,吸烟也是轻轻一口,很慎重。小松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真的很可爱,逃离了家庭的监视,几乎有一半的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学习抽烟。   对涉世未深的人来说,烟草味道好似是独立的象征,它是一种代表独特的流行符号。   不论是初中、还是高中,都有人叫她尝试过,她都没有心动。   因为李长青烟瘾很重,她记得家里的厕所永远是乌烟瘴气的味道,所以她很反感烟草的味道。   和李长青他们抽的那种廉价烟不同,学生抽的烟,口味很多,烟体也更加精致。但他们不知道,不论吸进去的味道有多不一样,最后停留在他们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的糜烂。   小松清楚地记得,直到假期那趟旅途之前,她还是很讨厌烟草的味道。   可是现在,她竟也习惯沉浸在那种味道里,与之共生了。   而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这种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大二的课程远比大一课程的专业度更强,难度陡然增加,许多学生被劝退在了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面前,还有一些,则是被劝退在了解剖实验这一步。   这学期第一堂课老师点名的时候,小松发现专业课教室的人比上一学期少了。坐在她旁边的姚娜告诉她,有好几个同学转专业了。   医生这个职业,和小松填志愿之前理解的不一样。她大姨夫是儿科医生,小松印象里就没见过他几面,关于这个职业,她最多的了解来源是各种影视剧和小说。   艺术来源于生活,可它的本质却是生活的对立面。   小松一直觉得,艺术不过是残破包装包裹起来的精致糖球。   它的外表可以是破损的,可内核必须是完美、对称、一丝不苟的。   而被艺术所剔除掉那些琐碎繁复、不愿提及的琐事,才是一个医学生成为一名医生道路上真正要面临的考验。   小松之所以报这个专业,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父亲。在她报考之前,并不知道每年百万的医学生中,最终可以站上临床,成为一名医生的,只有不到三万人。   阻止她成为最后那三万人的,可能是一个复杂的名词,可能是记不住的英语单词,可能是洗不干净的白大褂,可能是同学间的矛盾...   这堂课结束前,老师终于卸下严肃的外表,笑着跟他们打赌:“咱们看看,毕业答辩的时候,你们还有多少人。说了这么多,依然希望你们是毕业率最高的一届学生。”   这学期的重点,是实验课。   虽然课上老师已经放过很多遍视频了,但一想到要亲手进行操作,学生们的心思五花八门。   实验课在下午,早晨小松去上体育课,回来发现吴舒雅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   小松好心问:“你不舒服吗?”   吴舒雅突然哭了起来,“实验室的兔子,我以前每天都去看它,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下手。”   解剖动物是继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后,第二大必经关卡。   小松调侃:“要不然咱们中午点麻辣兔头?”   “去死啊!李犹松,你有没有同情心啊!”吴舒雅朝她扔来一个小狗抱枕。   小松张开怀抱,接住抱枕,走到吴舒雅面前,拿那个小狗抱枕朝她脑袋轻砸去,“兔头算了,吃兔肉吧。”   吴舒雅一阵恶心。   小松换下运动服,去洗了把脸,回来后吴舒雅已经不在了。   她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重新看了一遍老师课堂上放过的空气栓塞实验过程。她在脑海里画了一张流程图,关上视频,又重新回忆了一遍这张流程图。   下午的实验课,老师让学生自由分组。   得益于他们学院严格的人才培养制度,平时的这小小实验都和期末成绩挂钩,比重还不小。虽然是自由分组,但大家都更倾向于去男生在的组。   分组的时候,小松问吴舒雅:“你要和我一组吗?”   吴舒雅摇摇头,“咱俩一组,怕是都下不了手,这课要完蛋。”   这时班长抬手号召:“我们组还缺一个,来个细心的,只限女生!”   吴舒雅立马喊道:“我来!”   班长是个高大魁梧的男生,在实验课上十分抢手。   小松无奈地看了眼吴舒雅的背影,这时她看见对面的实验台有另一个小女生被排挤在外。   小松开学以来,还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她走到女生面前,“你要跟我一组吗?”   女生有些为难地问:“你敢下手吗?”   小松被问住了,她想,自己再这种课上,之所以不受欢迎,是因为外表的缘故。用她自己的面相理论来解释,就是她长得太面善了。   小松对女生说:“记住我们是在做实验就好,别想太多。”   最后她们两个和一个gay,一个被宿舍边缘的傻大姐,一个没见过上课的富二代组成了一组。   实验还没开始,实验室已经有女生开始哭了:“太残忍了吧!”   另一个女生嘲笑,“要不然换你上去。”   上了实验台,小松才真正意识到遗传的力量。李长青就是个顶大胆心细的人,小松这点完全遗传了他,为小兔子注射、开胸都是她来的。   她们这组进行的很顺利,小松下手利索,兔子也乖。相反,其他组多多少少都出了些状况,实验台上手忙脚乱,最后还得是老师亲自收拾烂摊子。   实验结束后,总结地时候,老师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她们这一组。   想要在医学院得到表扬,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课后几个女生对着兔子的尸体痛哭流泪,一男生说:“真矫情。”   等到这学期结束,这样的事也见怪不怪了。   小松寒假坐飞机回家,林广文和龚琴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买菜。龚琴在家做饭,林广文开车来接她。   小松把手里拎着的商场购物袋交给林广文,“林叔,前几天我和同学去逛商场,看到大卖场有打折的衣服,就给林志飞买了一件。。”   林志飞是林广文的儿子,今年高二,对于林广文和龚琴的事,他无比反对。   林广文说:“小松,你真的有心了。”   小松说:“你把我妈照顾的那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只能给林志飞买点儿东西。”   回了家,小松才发现龚琴买了麻辣兔头。   小松惊奇地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敢吃兔头啦?”   李长青和龚琴没离婚的时候,有人报复李长青,往他们家门口扔死猫,龚琴被吓到以后就直接改吃素了。   龚琴笑眯眯说:“小飞喜欢吃这个,我们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学生都在哪儿买,我说我也买一点儿,让你姐弟尝尝。”   小松说:“买什么啊?我从实验室给你抓几只回家自己做就行了呗。”   龚琴啧道:“你这孩子,像什么话!”   晚上小松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她借口说同学聚会,离开了家。   龚琴以为她谈对象了,偷偷摸摸的,只吩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小松自己去商场看了部电影,回去的时候,林家父子已经离开。   家里收拾的很干净,而龚琴正在敷着面膜看电视。听到小松回来的声音,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小松,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小松脱掉羽绒服,坐到沙发前,拿起一个橘子,“什么事?”   “我和林老师在一起了,我们想...领证。”   中国父母很奇怪,明明是在追求自己人生的幸福,却好像犯错一样。   小松抱住龚琴,说:“妈,我当然支持你。你跟林老师在一起之后,状态越来越好,我都看在眼里。”   龚琴因为女儿的理解而感动,止不住哭泣起来。   小松不去评判龚琴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接受就好。   她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龚琴,“我觉得你和林老师早该在一起了,你看咱们俩在这个小房子里住了这么久,起初,是为了我上学方便,现在我也上大学了,也想你搬到宽敞一点的地方,住的舒心。”   小松缓了口气,拍拍龚琴的背,接着说:“妈,我想,要不然你把这房子给我,你去咱们在新区的新房子住吧。”   作者有话说:   小·绝不吃亏·松 第 24 章   那句要房子的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龚琴能百分之百肯定对方居心叵测。   她的哭声渐渐停止,泪眼望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小松柔软的面容,她为自己刚刚怀疑她的心理内疚不堪。   因为小松同意了龚琴和林广文的事,这个新年是她们母女两去林广文家里过的。一进家门,小松问林广文:“林老师,林志飞呢?”   林广文说:“去他妈妈那里了。今天就咱三口,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林叔请客。”   小松点了一条红烧鱼,一份糖醋里脊,林广文都会做。   九点多的时候,小松突然说:“林老师,你先送我回家吧,今晚让我妈住你这呗。”   龚琴一个古板的语文老师,哪经得起女儿这么说。她立马脸红怒道:“李犹松!你还有没有底线了?”   小松调皮的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年纪八十多岁了,要什么底线!”   林广文耐心地跟龚琴说,“小松也是好心,要不然,今晚你就留这跟我跨年得了。”   龚琴没磨过这两人,最后还是松口了。   小松回到家以后,先换了衣服,她把今天穿的那身红毛衣裙扔进洗衣机里,洗完澡躺到床上,拿出手机,打通了老周的电话。   老周正在值班,亲戚都知道他职业的特殊,过年的时候从不会给他打电话。接到小松的电话,他非常意外。   “周叔,新年好。”小松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老周说:“小松啊,新年快乐,今年回家啦?”   小松说:“嗯,我现在在家里。你呢?”   老周:“我还在单位呢。小松啊,真的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惦记着我呢。”   小松说:“这有什么啊,周叔,我带了些特产回来,明天寄给你们单位吧。”   老周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内心弱的一逼,听到牺牲同事的女儿这么惦记他们,心理更加愧疚。他手掌擦了把脸,说:“小松啊...”   “对了,周叔,成州平还好吧?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也挺照顾我的,帮我跟他转达一声新年快乐,哦,还有刘队。”   小松的话毫无破绽,听起来,她对成州平的问候只是随带一口的关心。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有两秒很明显的停顿,“他也挺好,明天见到他,我就向他转达你的问候。”   结束通话,小松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能够从老周的话里捕捉到一些关于成州平情况的蛛丝马迹。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虽然停顿了,但提起他,整体语气还是轻松的。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捂着被子笑了会儿,又把脑袋钻出来,打开手机上那张成州平的照片。   一来成州平长得属于耐看那一类,二来,成州平的改变很大,而小松的审美也发生了变化。   她觉得自己对着照片发笑,有点过于花痴了,于是打开电脑放了一部压抑的片子,压了压心头的雀跃。   单位里,老周趁着泡面的时候,给成州平发了个短信,让他有时间给自己打个电话。   成州平拍了把邻座大哥的背,说:“你们吃,我女人打电话查岗。”   邻座大哥爽利地说:“你这婆娘不行啊,走得时候哥给你介绍几个朝鲜族娘们。”   成州平笑说:“行啊。”   他回到车,拨通了老周电话。   “你这会儿跟我打电话,是想让我暴露,害死我么。”   老周气道:“你这混蛋,反了你了。你要是跟什么跨国犯罪集团吃饭,我敢打给你?要是被这几个小学没毕业的混混给干趴下了,我看你也活该。”   成州平就喜欢气老周,老周一动怒,他语气又平稳了,“是不是有新安排了?”   老周说,“计划照旧,白山这帮杂碎咱不管,目标只有韩金尧和闫立军。给你打电话,是想着今天过年,怕你在东北被大黑熊抓走,问候一下。”   成州平淡淡说:“谢了。”   老周说:“刘队今晚出外勤,我值班,咱队里没人过年。要不是老李女儿刚给我打电话拜年,提起了你,我压根想不起咱队里还有你这号人。”   成州平知道老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喜欢反着来。   这半年成州平去了昆明,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光是被暗缴的毒品就能养活一窝毒贩了,每天各种大事发生,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那个小姑娘了。   因为那场意外的德钦之旅,他想起李犹松的时候,不再是领导的女儿,而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形象。   成州平可不能告诉老周自己在任务途中带小姑娘去玩了几天,他尽量地淡漠说:“李犹松对吧?她怎么样了?李哥葬礼以后,就没见过她了。”   老周说,“人小姑娘比咱们一群大老爷们乐观,学校也好,专业也好。按理说,逢年过节是该慰问一下家属,我每次都不记事儿,都人姑娘主动给我问好。”   成州平这人脑子转的特别快,不但如此,对各种人的小心思也非常敏感。他很快就推断出来,今天小松打给老周的电话,是特地提起的自己。   很显然,她的目的达成了。   成州平抬眉望着不远处那个被大雪覆盖的平房,他扣了下打火机,对老周说,“老周,新年快乐。我挂了,再不回去待会儿不好解释,帮我跟李哥的女儿也说一声,新年快乐,好好学习。”   他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然后裹紧羽绒服,踩着雪回到屋子里。屋里几个大汉喝高了,对着春晚女主持人狂吐荤话。   成州平往桌子上放了一沓红色票子,“跟你们做生意我放心,尾款先给你们,明天我来拉货。”   酒色钱权,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逃不开这四样的诱惑。   这几人看成州平够爽快,其中带头那个立马说:“你这朋友我认了,以后有新货,第一时间通知你。”   韩金尧从缅北进货到境内东北,再出口到东北亚,质量不合格的,则在进内分销给个体贩子。闫立军想东山再起,但只有销路没有货源,所以他想了个歪招:拿韩金尧的货抢韩金尧的市场,让成州平从东北这些个体户手里采购。   成州平是在开车回招待所的路上跨年的,而此时老周正在单位吃着已经凉了的泡面。   这个新年,如果不是小松的那通电话,老周不会收到新年祝福,成州平更加不会。   小松回学校之前,和老周见了一面,他们一起去看了李长青。   在这之后,整整一年小松都没有回来。   大二下学期结束后的暑假,李永青的女儿在国外结婚,她去参加婚礼,回来没几天就开学了。   大三上半学期课程结束后,她开始去医院见习,此后基本就没离开医院了。   第一次进入病房,她和别的学生一样茫然无措,甚至更甚。小松各方面都像李长青,身体素质这方面更是,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大病,也没进过医院——除了在德钦的那次高反。   一学期见习结束,她才算真正理解了医院的工作流程。   那种翻手“救死扶伤”,覆手“SCI”的桥段,对于她们这些底层见习生来说,远比天方夜谭。更迫在眉睫的,是保研。   大三下的这个暑假是保研上岸的第一枪,各院校的夏令营报名通知都已经发出,从医院返校后,半个学院的学生在忙着准备文书,剩下那一半学生,要么准备补考要么准备出国。   时间对她们来说格外珍贵,就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导员把本级的学生叫在一起开了次会。   他们学院和云南的医院在今年年初试行点对点帮扶,假期需要大量的学生前往云南各县镇的医院做志愿者。   导员说:“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补学分的机会,选修学分没够的同学,要抓紧这次机会了。有要报名的同学,直接在咱们学院的志愿系统上报名提交。”   他们学院保研率极高,可以拼保研的关键时刻,很少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实习上。   还是那句话,不是每个进了医学院的人,最后都会选择临床。   小松回去的当天就报名了。   一来,她的成绩非常稳定,不会为保研而焦虑,二来,她对云南那个地方有特别的情愫。   那趟旅途,一路上碰到的都是好人,这是个深入了解当地的机会。   得知小松报名了这次志愿活动,宿舍几人都很吃惊,尤其是吴舒雅。   “你跑那地方受什么罪啊?”   趴在床头的小松给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回答:“咱们以后当医生,肯定要面对不同的病人,所以我想见识不同的地域文化,学会和不同文化背景的病人打交道。”   “和病人打交道?病人不打你就够可以了。”吴舒雅夸张地说。   小松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完全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她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滑动,电脑屏幕上的页面停在这次的志愿活动时间安排上。   在假期结束前,有一个星期的自由活动时间。   小松想,可以利用那一个星期再去一次德钦,也许,可能,没准,万一,或许,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可以遇到成州平。   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疯狂的人,这个决定刷新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小松先后打电话给龚琴、李永青、爷爷奶奶等家人,转告了自己的安排。李家因为有李长青这个先例,对小松的决定也并不意外。   爷爷给了小松一个老战友的电话,让小松过去以后跟对方联系,好有个照应。   龚琴起初是觉得小松脑子有坑,这么重要的假期,居然跑去山沟里支援。但天高皇帝远,她只能瞎着急。   考虑到假期基本都会在医院度过,小松只带了几件轻便休闲的衣服、笔记本电脑,两双换穿的运动鞋。   这些东西,刚好塞满她的行李箱。   出发前,王加和宋泽那两只蟾蜍给她送行,宋泽对小松心怀愧疚,让她随便挑,小松挑了一家人均一千五的日料店,宋泽哭着进去,哭着出来。   宋泽割肉的时候,王加举起酒杯,对小松说:“你自己出去,注意安全。”   小松没接她的酒,“我喝不惯,你自己喝吧。你也是,看紧点宋泽,别让人给撬走了。”   王加吞了苍蝇一样,做了半天表情管理,觉得自己完全心平气和了,才说,“李犹松,你真不简单。”   小松笑嘻嘻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哦。”   第二天一早,学院前往云南的志愿队伍出发,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横跨几乎整个中国,抵达西南边陲的省会昆明。   接机口,接受他们援助的医院派来欢迎小组,打着一个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白衣天使情”五个打字。   两方会面后,第一件事是照大合照,在前往县镇的大巴上,带队老师念了科室分配名单。   虽说是前来支援的,但学生们还是怕辛苦,老师念名单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可以避开儿科和急诊。   小松本来是个随缘的态度,在宣布急诊科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禁心一凉。   第一天大家分宿舍、熟悉环境,一切还算正常,第二天的时候就赶鸭子上架一样被分去了各科室,来之前学校口号喊得好,要提升他们这届学生的临床能力,学生一进医院,才知道自己就是免费劳动力,还是最底层的那种!   县镇医院和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差异实在太大了,首先就体现在流程上。   首先,就医流程本来就不够透明,其次,患者的理解程度也相对较低,虽然门诊大楼摆了好几台自助挂号机,但患者和家属根本不用,他们来医院的一件事,是先抓一个护士问话。   而且,这里的医院出奇的安静,就算是急诊科,也比她们学校附属医院最清闲的科室清静。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医疗资源的不平衡,县城去昆明市里不远,病人一般都会选择直接挂昆明医院的号,而不是来县镇的医院。   呆了三天,小松见过最多的病人就是急腹症,直到第四天晚上,她才见着一个胃出血。   今天她夜班,刚提着送给夜班医护的零食到了更衣室,带她的护士刘珍催促,“赶紧换衣服,难得来了个胃出血,你去观差一下。”   刚说完,另一个护士走进来,用方言说:“最烦这些喝酒的。”   刘珍是个胖胖小小的三十岁女人,皱起眉的时候眉头的肉可爱地堆在一起,她问那个护士:“家属呢?”   刚进来的护士说:“胃出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和这帮实习生差不多大,送他来的那男的,也一身酒气,看上去都不太像正经身份,和这种人打交道的时候注意一点。”   刘珍点点头,对小松说:“走吧。”   抢救室只有这一床病人,六七个实习生围在旁边观摩。   医生大喝一声:“好家伙,吐了两千毫升,赶紧给上止血针。”   刘珍去拿止血针,同时吩咐另一个护士,“你快去准备容纳袋,他这情况可能还得往外吐,别让吐地上了。”   刘珍回来后,实习生们观摩了医生给病人输上液,期间他又吐了一次血。   医生问这群实习生,“你们谁有和患者家属沟通的经验?去外面问一下患者家属他有无其他疾病,平时生活状况好不好,顺便带他去消化内科挂个号。”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都不太愿意和患者家属去打交道。之前见习的时候,小松有几次跟患者家属沟通的经验,她主动站了出来,“我去吧。”   刘珍和另一个护士相互看了一眼,医生说,“行,那你去。”   小松出去前,刘珍拉住她,小声吩咐说,“跟患者家属沟通的时候,表现得心急一点,动作也麻利点,要不然家属觉得医院不重视患者,会故意找你麻烦。”   小松点头说:“我知道了。”   小松一到家属等候区,人傻了。   人呢?   整个等候区空空如也,座椅上人影都没有。   她清了清嗓,喊道:“胃出血病人的陪同!”   没人回她,小松拉来一个护士,问:“刚才送来胃出血病人的陪同呢?”   护士说:“哦,好像去外面了,你去外面找找。”   小松在心里偷偷骂,这也太不负责了,她跑到大楼外面,又大喊一声,“急诊胃出血病人的陪同!”   灌木丛旁边,抽烟的身影缓缓转过身。   小松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任何表达震惊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如果要让她用一个词,去形容她一生中遇到的全部意外,她想,那个词一定是:成州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同时三更~ 第 25 章   满身酒气的成州平抖抖烟灰, 抬着下巴,走到小松身前的台阶下,“怎么又是你?”   什么叫怎么又是她?   小松说:“这话该我说才对, 成...怎么又是你?”   成州平掐掉烟,“你不是找胃出血患者的陪同吗?我是。”   小松顿时没话说, 她抿抿嘴巴,眼珠转溜一圈, 说:“你跟我进来,我们要了解患者情况。”   她的白大褂在夜色里反着光,成州平第一次见她穿成这样,说实话, 她非常适合穿白色的衣服。   本来就长得像只圆圆软软的羔羊, 披一层白色的皮,更是人畜无害。   小松就算站在台阶上, 也抬头看着成州平。   现在距离他们在德钦的相遇,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成州平身上发生了一些很显著的变化,她远远看着他的时候, 就感受到了一股漠视一切的劲儿。   她一直站在台阶上等成州平的回应,成州平半眯着眼看着她说:“走啊。”   小松:“哦,哦, 你跟我来。”   她边走边问:“你是病人什么人?”   “朋友。”   “他有其他疾病吗?”   “不知道。”   “他平时作息怎么样?”   “和我一样。”   “...”   小松意识到, 他在耍自己。   她猛地停步转身, 成州平抬头看着她:“你怎么不问了?”   小松倒没有气急败坏, 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欺负,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小松又问:“那你的作息是什么样?”   成州平觉得就她这虎头虎脑的性格, 今晚碰到的如果不是他, 而是其它醉汉,现在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加快步子往门诊大厅走,边走边说,“他平时没有运动习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晚睡晚起,作息很不规律,我和他认识好几年了,没见他生过病。今晚我们在跟人喝酒,他喝了二斤白酒就成这样了,还有其它要问的吗?”   小松:“没...没有了。”   县镇的医院夜晚很安静,整个门诊大厅除了值班医护,见不到其它人影。小松走到自助挂号机前:“在急诊输完液,要转消化内科去看看,机子上可以直接挂号,你要是用不惯的话,我带你去人工那里挂号。”   “我会用这个。”成州平说。   小松侧开身:“那你挂号吧,急诊病人的陪同最好不要乱跑。”   成州平上前一步走到自助挂号机前,一边在屏幕上点啊点,一边说,“以后这种和患者家属交流的事,别往前面冲。今晚你遇到的如果不是我,是另一个喝醉的人呢?”   小松心想,如果她不往前冲,又怎么会碰到他?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实习的?   她身体微微往前探去,往成州平眼里看去,“你怎么知道我是实习生?”   成州平停下手里动作,侧头看向她挺立的胸前。   “你往哪儿看呢?!”   成州平说:“你的胸牌。”   是她的胸牌,不是她的胸。   小松:“...快挂号吧。”   成州平扫了一眼她脸上后悔莫及的表情,回头去完成挂号的操作。   挂号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整个过程中,小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成州平很怕这种注视,以前警校的时候,这种注视意味着他犯了错,而现在如果有人这样注视他,那可能就是身份暴露了。   小松的脑子不可自抑地想到了自己关于成州平的那个梦。   他亲她的那个梦。   她目光不自觉就落到了成州平的嘴巴上。   他的嘴角是下沉的,唇线很尖锐,不过他的嘴唇看上去有些干啊...   没有涂唇膏的缘故吗?   “挂好了。然后呢?”成州平看向她的时候,不难发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的嘴巴。   小松清了清嗓:“你跟我来。”   成州平拿着挂号单,跟着她走到家属等候区。   小松好心地指了指第一排座椅:“你现在这里坐着休息,带会儿会有护士出来找你交费。”   成州平点点头,说,“嗯,你去忙吧。”   小松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小跑回了抢救室,把了解到的病人情况告诉了医生。   这个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没有再吐血的迹象,病床边坐着两个实习生观察他的状况。刘珍拿着一堆单子递给小松:“你让患者陪同去缴下费。”   小松清楚这不是自己一个实习生该干的工作,但因为她刚才出头了,所以刘珍把活推给了她。   成州平说得对,如果今天晚上她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喝醉的人呢?   小松接过单子,夸张地说:“刘姐,那个陪同看起来有点凶,喝的比病人还多,刚我跟他沟通都快吓死了。你们见着了一定躲着点。”   刘珍尴尬说:“你也注意一点。”   小松拿着单子,刚出了抢救室,看到走廊墙壁前靠着一个男人。   急诊的灯很亮,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疲惫无可遁逃。   小松压制了一下自己跃动的心意,递出缴费单,说,“这是缴费单,你看一下明细。”   成州平瞥了眼黄色的单子,并没有伸手去接。   小松说:“你拿着呀。”   成州平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靠在墙上的脑袋转向小松,“我不好相处,不接。”   小松知道他这是听到自己跟刘珍说的那些话了,她硬着头皮解释,“我说的是你凶,没说不好相处。”   他们在这里停留太久,被别人看见,势必引起怀疑。   成州平从小松手里抽过缴费单,冷冷地说:“我凶过你么?”   他手指夹着缴费单,走在医院冰冷的长廊里,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停下来,回头质问身后的小尾巴:“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松说:“我怕你不知道在哪里交费。”   成州平被她的烂借口给搞得哭笑不得,“所以你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要是我走错路了,就把我拉回去么?”   小松说:“差不多吧。”   成州平说:“你带路吧。”   小松立马背着手小跑到成州平身前。   成州平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零点五十八分。因为喝了酒,他比平时困得更早一些,可看着小松跑步的样子,堪称精神抖擞。   成州平看着那个背影,脚步越来越慢。   两年前在机场遇到是巧合,那今天呢?也是巧合么?   两次巧合,那个可能不叫缘分,而是叫邪门。   交完费成州平合上钱夹,转身问小松:“还有我要做的事么?没了的话我先回去了。”   医院在县边缘地带,周围空空如也,这个时间很难打车。   小松问他:“你住哪?怎么回去?”   成州平被问住了。   他和黄河来这里是收货的,晚上和几个个体贩子在KTV喝酒,按照计划,晚上在KTV过夜,明早拿上货,直接回昆明。   结果黄河这毛头小子一个劲给自己灌酒,灌出了胃出血。   生意可能都泡汤了。   生意...他他妈的居然为这种事发愁。   小松见他低头沉默,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回去啊?”   成州平不是个体贴的男人,在和女人相处的时候,他绝不是温柔的类型。两年前的那趟旅途,他对这个女孩的照顾,完全是因为李长青的缘故。   但时间在向前走。   距离李长青去世已经三年了,他的影响已经减淡了很多,而那趟旅途之后,成州平也没再把她当做李长青的女儿看待。   没了这层身份滤镜的加持,成州平对她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语气颇为烦躁地说,“你一个医院实习生,问这么多干什么?”   “担心你出门被车撞,待会儿急救室又多来一个病人。”   “...”   成州平嘴角一沉,说:“你现在有空吗?”   小松抬眉,眼睛带笑:“嗯?”   成州平说:“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小松想了想,想来想去,只有家属等候区。   “那我先出去抽根烟。”   “医院禁烟。”   成州平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她明明语气很好,甚至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很善良的笑容,但每句话都要堵死你的退路。   而且,谁都没法对这样一张脸生气。   成州平暗自吸了口凉气,淡淡说道,“那直接回去吧。”   没必要非回到家属等候区再说,他们回去的路上,一直没碰到其它人。   成州平走在稍稍靠前的地方。   小松并没有紧紧跟着他,而是刻意与他保留了差不多一米的距离。她观察着成州平走路的方式,发现他走的不是直线,而且动作有点慢,和他平时不一样——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清楚地记得两年前那趟旅途的每一个细节。   成州平是个很有精气神的人,这次见到她,她觉得他有点萎靡。   小松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成州平昨晚睡了三个小时,今天白天开了八小时车,晚上喝的不比黄河少,全靠身体那点底子撑着。   他摇头说:“我没事。”   回到等候区的时候,成州平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没有必要说的很清楚,打发人这件事,他还算擅长。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小松忽然说:“你现在,还是刘锋?”   成州平愣了一刻,他没想到她知道了。毫无疑问,她肯定是在德钦的那场旅途中得知的,可具体是什么时候,他的哪一个举动出卖了自己,他却想不起来了。   当从她口中说出“刘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造成重大失误了。   他轻声嗯了下,说:“我叫刘锋。”   小松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大步上前,走到成州平前边,看上去好像是她在给他带路。   “我叫李犹松,假期来这里医院实习,假期结束就回学校了。你呢?你做什么职业的?方便留个手机号吗?”   她重新自我介绍,成州平听完,有点无奈。   不,是很无奈。   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小松察觉到了对方的压力,又说:“你不方便说也行,我可以去问你的朋友。”   成州平果断警告:“你别和他接触。”   “我只是个实习生,医生和护士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没有自主权利哦。”   “我们明天就离开了。”   “你朋友的情况看起来明天是走不了的。明天他转消化内科,得好好检查一下。不能因为他喝了酒,就觉得他是因为喝酒引起的胃出血,万一是胃癌呢?”   小松的口吻比她的样貌和年纪都要成熟。   成州平说:“那就让他自己呆这儿。”   不管对方是不是成州平,小松和其他医护一样,最害怕没有人管的病人。   她说:“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成州平声音冷淡,“我就这种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等候区,成州平拄着椅背站着,“我劝告你一句,不要自找麻烦。”   “我很机灵的,而且,我不觉得你是麻烦。”   成州平没见过这样的女孩,或说女的。非要他说小松这种人像谁,他只能想到闫立军。都是笑着说狠话,让人想和她翻脸都找不到机会。   成州平的脸色冰到极点。   两年前那趟旅途,小松没有见他笑过。   他是个看上去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小松还是能够察觉到,他现在不仅是冷淡,而是生气了。   如她所说,她是个机灵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   “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晚上可以躺在椅子上睡觉,明天一早医院门口就能打着车了。”   成州平已经不耐烦了,他低头拉开冲锋衣拉链,往椅子上一躺,用冲锋衣盖住头,“知道了。”   小松看着那个被冲锋衣包裹的不明物体,再次联想到解剖室里的人体模型。不过人体模型可没有成州平这么难摆布。   她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轻轻招了招手,用唇语说:“后会有期啊,成州平。” 第 26 章(二更)   成州平凌晨四点在等候区醒来, 他发现自己头对着的那个椅子上放了一个不锈钢保温杯,保温上贴着一张黄色便签。   他拿起保温杯,还是热的。   便签上写道:【蜂蜜水, 醒酒养胃。】   在这行字底下,是一串数字, 那是一个手机号。   成州平把便签从保温杯上摘下,揉成一团, 本来想要扔进垃圾桶里,但这里好像没有垃圾桶。   他拎着衣服坐起来,因为电话突然响了,他把那个揉成团的便签随便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小五姐?”   “刘锋, 见到货了吗?”   “明早验货, 没问题的话直接拉回昆明。”   小五说:“我一朋友昨天开车回昆明,说高速最近查的严, 我给你提醒一下,尽量走小路。”   成州平说:“谢谢小五姐提醒。”   挂断电话,他抱着胃部弓起身子, 过了好一阵才抬起上半身。   成州平拧开那个保温瓶的盖子,喝了口蜂蜜水,从喉咙到胃部都舒服了起来, 别说这玩意儿还挺管用的。   现在凌晨四点, 天还没亮。成州平靠着靠背睡了半小时, 起来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醒了醒神。   他给老周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然后一个人静静坐到天亮, 穿好衣服离开医院。   小松的夜班持续到早晨八点。   她来这里第一天, 就发现分配的宿舍关系非常为妙。她不想让自己置身于那种压抑的氛围里, 所以第二天速战速决,在医院旁边的小区租了间房。   这是她的精神洁癖,她可以忍受学校里的宿舍,因为她对那个地方没有特殊感情。   这里不一样。   关于日出、雪山、德钦的记忆,是非常干净的,她不想自己的记忆被污染。   结束夜班的时候,她没有和别的同学一起离开,而是先去了住院楼的存衣室。   管理存衣室的是一个白族大姐,第一眼见着小松,就说小松像她女儿。   小松把刚从外面买的糯米饭放她面前,“我刚买的,您还没吃早饭吧。”   白族大姐热情地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懂事,你爸妈是怎么养的你啊。”   小松说:“昨天晚上有个送急诊的病人,叫黄河,他现在醒了在找手机,我顺道帮他拿一下,您方便吗?”   “昨天就来了这一个住院的,衣服在101,钥匙你自己去拿吧。”   小松说:“要不然还是您去吧,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   白族大姐说:“你还能抢他手机不成?”   小松微笑说:“那我就自己上手啦!”   她拿着钥匙,走进存衣室里,打开柜门,从黄河的运动外套里找到了他的手机。打开手机,电量不到百分之十。   她划开屏保,没想到竟然直接打开了。   小松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点开他的手机通讯,搜到叫作“刘锋”的名字,但是没有搜到。   黄河手机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小松没有接着翻他的通讯录,而是点开来电显示。   果然,最近一条来电显示的主人,备注是:“锋哥”。   怕自己找错号码,她又点开黄河的短信,这个“锋哥”也赫然在目。   点开两人的对话,小松确认无疑,此“锋哥”,就是刘锋,也就是成州平。   黄河发一长串文字,他才回一句“嗯。”   这说话语气,除了成州平,还能是谁?   她把这个“锋哥”的电话号码原封不动搬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又悄悄把黄河手机放了回去,关上衣柜柜门。   做完“贼”,小松长长喘了一口气,她感受了一会儿自己的心跳,感慨真不是谁都能做坏事的。   离开存衣间,小松和白族大姐打了招呼离开。   今天天气也好,她心情也很好。   小松回到出租屋里,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点了份外卖吃了。   她假期带了五千块出来,花了三千租房。三千块,在这个县城里租到的已经是豪宅了。   小区环境很好,她租的是大开间,落地窗很大,一到下午,阳光穿过树影,光斑打在玻璃上,十分漂亮。   小松趴在床上边晒太阳边看一本科幻小说,刚看到高潮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   是李永青。   李永青对她这个侄女很照顾。   李长青是李家人的痛处,李长青年迈的父母,至今觉得如果当年他们能拼命拦住李长青,不让他从事这个职业,他就不会牺牲。   李家人对李长青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小松身上。   小松很清楚这种照顾对她带来了很多好处,也很清楚,这种照顾和她无关。   接通电话,李永青问了问她在云南的情况,小松说:“都很好,不过我不太习惯宿舍,自己租了房住。”   李永青说:“一个人住吗?”   小松说:“嗯。”   “那一定得注意安全,人生地不熟的,出事了怎么办?”   小松说:“我会注意安全的,谢谢姑姑关心啊。”   李永青被她调皮的语气逗笑了,“你啊,真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租房花了不少钱吧,我给你转点零花钱呗。”   小松说:“不用了,我们吃住都在医院,不如攒着开学给我。”   李永青说:“手上一定要有余粮,钱不够了立马告诉我,知道吗?”   结束和李永青的通话,小松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看书的内容。她合上书,又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屋子昏暗,小松打开台灯,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又煮了一大锅挂面。   她以前没上过夜班,虽说是倒班的,但人是日光生物,哪怕白天休息的再好,晚上也没法保持状态在线,她强逼着自己吃完了一大锅挂面。   之后她看了会儿手术视频,让自己调整到工作状态。   小松不敢太晚去医院,她八点的时候先去了宿舍,然后随着大流去了医院。   今晚刚开始,急诊室和昨天一样清闲,一点了才接了一个阑尾炎病人。   就在所有人都无聊地看手机时候,前台接到急救电话,一个工地发生坍塌事故,几十个民工受伤,县医院的病床不够,要送他们医院。   护士长立马打起精神,“大家做好准备,保持通道畅通,实习生别添乱。”   救护车的声音没有停止过,不断有人送来。   小松在医院见习的时候,遇到过车祸里受伤的人,当时她以为那会是自己见过最鲜血淋漓的场面,比起今夜,简直小巫见大巫。   建筑支撑体系坍塌,钢筋和混泥土板直接压倒了工人,几个被钢筋穿肺的重症送去了县医院,剩下的都送到了他们这里。   凌晨四点的时候,护士长才有空喝口水,她对一帮疲惫不堪的实习生们说,“你们去休息半个小时,四点半,精精神神的回来干活。”   实习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护士长说了什么。   小松去护士那里要了杯咖啡,端到楼下,她远远看到楼梯前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小松走到对方身后,向前探身看了眼,发现他的手上全是血,小松询问:“请问您要看医生吗?”   对方闻声,回头看向小松。   这是个老人,看上去有六十来岁了,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乌黑。   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摆了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不用,我这就走。”   小松说:“你的手被砸到了么?”   手被混泥土板砸到,很有可能骨折。在小松的认知里,这必须得看大夫。   对方点点头,声音充满委屈,“我没医保,没钱看大夫。”   小松的心忽然紧巴起来。   因为专业的缘故,她平时也会看一眼新闻上写的医保普及率。   百分之九十几的覆盖率是很高了,可剩下的人呢?主流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小松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她说:“没事,我先带您去急诊,费用您别担心,我们医院会负责的。”   老人哭了起来:“谢谢小姑娘,你们是菩萨,救人命的。”   小松把这事告诉护士长之后,当然免不了挨一顿骂。   护士长说:“他那伤口,先止血、再去骨科拍片、治疗,你知道下来多少钱吗?你什么玩意儿啊跟病人信口开河?”   小松没说话,等护士长骂完,确定她没别的话要骂了,才开口说:“不就是几千块嘛,我给他付。”   她要是没看见还好,可她看见了,如果不管的话,一辈子都良心过意不去。   小松又莽撞、又轴,这些全是遗传她爸的。   “哟,果然大城市来的啊,这么大方。”另一个护士笑道。   护士长说:“行,你掏钱,我真小瞧你们现在这些学生了。”   小松问过护士长,这一套治疗下来,至少得花个三五千。   她租房花了三千,现在卡里就只有两千块钱,这是她两个月的全部生活费。   早知道就不租房了...她后悔地想,果然不该贪一时之快啊。   她疲惫地离开医院大楼,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别人。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她没有把“刘锋”的手机号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如果她手机被偷的话,会很麻烦。   她选择了一种最原始的办法记住了他的手机号:背。   她的记忆力是真的被医学教材磨砺出来了,记十一位的数字,不在话下。   她拨通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重复进行,她的心脏变得越发紧张。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一调整倒好了,打好的腹稿全忘了。   电话在猝不及防地时候被接起。   “找谁?”   “喂...是锋哥吗?我是李犹松。”小松可以压低声音。   成州平听出来是她。   老实说,他吓坏了。   他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按接听的时候是迷迷糊糊的,听到小松的声音,他被惊醒了。   她到底怎么弄到他手机号的?而且,大半夜打给他。   小松听到对方的沉默,她补充说:“就是嵩县二院的实习医生。”   成州平捋了把头发,沉声说:“我在家,身边没人,你正常说话。”   要正常说的话,那小松可就直接了。   “我想问你借点钱。” 第 27 章(三更)   成州平的声音从电话里缓缓传来:“你是盯上我了吧?”   小松看着远处黑漆漆的灌木丛, 脚尖抵在水泥地上,扭来扭去:“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拜托你了。”   成州平想, 要是老李知道她女儿这么利用自己,会不会气活了?   李犹松是个聪明的女孩, 不单单是她自夸的“机灵”。   而聪明不总是一个褒义词。   成州平活动了一下手掌,问, “你借多少?”   “五千。”   小松觉得自己说得太果决了,对方可能不会答应,于是又找补说:“先借三千也行。”   成州平哑声,似是笑了两下。   小松无法分辨那是不是笑, 因为她没有见过成州平的笑。   “你整我呢?我这会儿上哪给你找五千块。”   这回轮到小松沉默了。她想, 自己太冒进了。   “那不用了。”她又说。   “怎么给你转过去?”   峰回路转!   小松压手指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说:“我可以给你我的银行卡号, 你转给我。”   成州平已经不打算拿正常人的方式和她沟通了,他只想赶紧打发了她,自己好继续睡觉。   “给我发过来。”   小松没想到这么容易, 她反而警戒了起来:“你不会是在打发我吧?”   成州平脖子僵硬,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就正好落在房间角落的蜘蛛网上, 月色里, 那个蜘蛛网被照得微微发亮。   他很快就想通了, 最快打发对方的办法, 是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话。   “我找人借钱,再转给你, 总需要点时间。反正你知道我手机号, 明天没收到钱, 你可以再打给我。”   “我可以再打给你吗?”   成州平声音听上去淡淡的:“你不打算还钱么。”   大部分时候,小松想起一个人,都会先想到他的样子。可她想到成州平的时候,会首先想到他的声音。   成州平的声音可以代表他的神态。   他不是会笑的那类人,而大部分人不笑的时候,都是严肃冰冷的。   冰冷也算是一种温度,可成州平,就连这种温度都没有。   小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一定会还钱的!”   成州平说:“行了,我挂电话了。”   说完他利落挂了电话。小松舔舔嘴唇,把手机放回口袋,重新回到医院里。   对他们实习生来说,越是像今天这种大场面,能学到的东西越多。小松打起精神,帮医护递钳子,递绷带。   忙完这一波,她先帮那个手被砸到的老人打了欠条,之后有立马被叫去帮忙了。   天亮,急诊的病人已经陆续转到各个科室了。下班后,小松带着昨天的老人去骨科。   到了十点,小松手机收到一条进账提示。   成州平,真的给她打了五千块。   小松说不出来收到这五千块转账的滋味是怎样的,但绝对不是开心。   老人的情况并不好,手骨粉碎,三根手指神经血管断裂,他们医院做不了神经缝合,只能转去市里的医院做手术。   主治医师把小松叫到外面,问:“你跟这老人什么关系?”   小松说:“没什么关系。”   医生问:“那你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小松猜到他将重复一遍昨天刘珍说的话,她早早地转移开视线,却听医生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些责任真不该咱们医生担。昨天工地送来的,都是黑工,没有正式的劳务合同,出这么大的事,不会有任何劳动赔偿。这种事你第一次见,肯定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不好受,但你要真的想当一个医生,就得学会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   无能为力的时刻。   小松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所以她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尽最大的力。   她点点头:“谢谢您,我记住了。”   医生说:“这样,市人民医院我比较熟,送老人去医院的事我来处理就行。”   小松说:“我能不能跟着你?”   医生点点头,“行,你跟着吧。”   医生换了便服,带着小松和另一个实习生送老人还有其他几个要转院的病人一起去市人民医院。   相较于县医院,市医院就繁忙许多了。几乎全省的病人都集中在这里,老人的手术被排在下午,刚推进手术室里,记者就涌来了。   昨天嵩县的工地塌陷施工再一次将社会焦点引向民工权益保障上,记者昨晚就开始在各个医院蹲点了。   带小松他们来的那位医生接受了采访。   “这位老人的手部被混泥土板砸到,手部出现粉碎性骨折,三指神经断裂,为了维持老人以后的正常生活,我们院立马联系了市人民医院的专家,对他进行转院治疗,得知这位老人没有医保,我们医院帮老人出了全部手术费用。”   小松看向医生。   原来有人真得可以说谎不打草稿啊。   她果真还是见识太浅。   医院闹哄哄的,小松想静一会儿,她对医生说:“郑大夫,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待会儿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医院里,我买完东西,自己打车回去。”   医生说:“那你注意安全啊。”   小松很想不理他,扭头走人,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微微一笑:“你们也是。”   她离开医院,找了个公园坐下来。   比起丽江,昆明的生活气息还是淡了点,不过这里有很多植被,小松喜欢辨认不同植物。   她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下去。她坚定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只是办法有点笨而已。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她昨天夜班,今天白天也没睡,再不抓紧时间休息,晚上肯定熬不住。   但是——也不好躺在公园长椅上休息吧,这多危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成州平,既然想到了,那就想到了吧。   小松立马掏出手机,她打了一通腹稿,在拨通电话之前,又改变了念头。   她先点开了短信。   文字比语言存留时间更久,所以小松给别人发文字信息的时候,都会很慎重。   她先输入一行:“你在做什么?”   不行,太暧昧了,删掉,再次输入。   “你有空吗?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这太不像她了,删掉,再输入。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个合适,发送。   发出这条短信后,她很紧张,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又听到自己心脏几近疯狂的跳动声,小松的手掌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的手掌刚贴住胸口的时候,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   她立马翻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一行信息:“什么事”。   小松乘胜追击:“我在昆明,你那里有能睡觉的地方吗?”   这次的回答慢了点,不过也在一分钟内。   “你在哪?”   小松抬头看到一个木牌匾,上面写着“文明花园”四个字,于是把它发给了成州平。   成州平:“你在原地不要动,我十五分钟后到。”   小松轻轻点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他发短信,她也不知道在给谁点头。   她轻轻敲打手机屏幕:“好”。   成州平从商场出来,打开车门,上车先点烟。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理她。   成州平就在文明公园附近,开车过去,等红灯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他之所以说十五分钟,是给自己留了两支烟的时间。   成州平开车到了文明公园门口,这里路边停了一排私家车,他找了个车位把车插进去,点了第二支烟。   他掐着烟,目光落在公园里长椅上的身影。   那个身影抱膝坐在长椅上,阳光光斑落在她身上,她身上浮动着一个一个发亮的圈圈。   李犹松给他的印象很奇怪,她明明是个小女孩,可是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保护的欲望。   成州平对她唯一的欲望,是想把她打包进快递箱寄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李长青的女儿,他压根不会管她。   抽完烟,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间,刚好十五分钟,他拨通对方的电话。   成州平微眯着眼,注视着她双手紧握手机。   “喂,锋哥。”对方说。   成州平说:“我到了,车在马路边,你出来就能看到。”   小松点点头:“好,我马上出来。”   小松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她抓着手机,小跑出来。马路边停着一排精致的私家车,其中成州平那辆破面包车很好认。   他为小松打开了门。   小松做贼一样溜进车里,赶紧关上门。   成州平一句话也没跟她说,直接开车去了他住的地方。   小松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想不到她要说什么。她只好侧过头,看着窗户外面。   上次来昆明是为了去机场坐飞机,当天还下雨了,她对这个城市的记忆是灰沉的,而明朗起来的春城非常繁华,街上车也多,人也多,商铺也多。   小松虽然不了解这里,但她能简单辨认出来,成州平正在往远离市区的地方开。   周围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开始有矮房、工地出现。成州平把车开到了一条叫作“沙河路”的马路上,沿着小路七拐八拐,停到一个小区门口。   小区看上去有一定的岁月,门口有几个阿姨提着菜,聚一起聊天,旁边是玩沙子的小孩。   成州平把车开进去,停在单元楼下。   “下车。”   “哦,好。”   成州平住三楼,不一会儿就到了。他这里一层楼差不多五六户人家,楼道里摆满杂务。   成州平走到唯一干净的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他先进们,小松的视线被他挡住。等成州平换完拖鞋,离开玄关,小松才看清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开间,没有卧室、客厅、厨房之分。   屋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铁架床,床单和被套、枕套是一套的,都是灰色格纹图案。   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床右侧是一个老式的木质衣柜,左侧是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个台灯。   床边支着一张矮腿折叠桌,桌子旁边放着两个塑料板凳。小松想,那应该是他吃饭的地方。   房间窗户很小,又是背阳,整个空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压抑。   成州平进了屋,发现她没有动静,他看向门口的小松:“进来吧。”   小松问:“有我能穿的拖鞋吗?”   这间房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女性的痕迹,不用问都知道没有她能穿的拖鞋。   成州平说:“你非得穿拖鞋的话,只有我的。”   小松想了想,走进屋里,关上门,拉开玄关的鞋柜。鞋柜里放着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小松拿出那双拖鞋。   她脱掉自己的运动鞋,脚踩在那双拖鞋上。   当她抬头看向成州平的时候,发现成州平正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的位置,低头点烟。   小松轻咳了一声,说:“刘锋...”   “叫我成州平。”   成州平这三个字,伴着打火机的声音一起出现,传达到她的耳朵里。 第 28 章   成州平似乎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了那支烟里。   他抽烟的姿势不像其它这个年纪的人, 而是想李长青、老周他们。烟雾后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享受,只有浓重的疲惫。   小松小的时候, 常常观察李长青抽烟。李长青的脸总是被白色烟气笼罩,像现在的成州平这样。   她那时觉得, 那些烟雾好像一个笼子,她的父亲被关在那个白色笼子里, 后来见老周抽烟,她也有这种感觉。   现在看成州平抽烟,也是这种感觉。   小松走到他对面,因为凳子的阻挡, 她站的离成州平很近, 她的脚尖,几乎和成州平的脚尖抵在一起。   她视线顺着成州平黑色拖鞋往上, 他的牛仔裤脚有些磨损。   总之,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和成州平对视。   她才察觉自己又冲动了,这一次, 她的冲动将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小松想,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得走完。   她抬起头, 虔诚的眼睛看着成州平。   “成州平。”   成州平和她同时开口, “什么时候还钱。”   成州平说话的时候, 脸上没有笑, 但小松却辨认出了这是一句调侃,或说玩笑。   她认真地说:“那五千块钱, 谢谢你。我回学校了就还给你。”   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联系得持续到那个时候。   成州平说:“钱是从老周那儿借的。我不急着还他, 你也不用急着还我。”   小松脑子转都没转, 直接说:“那我直接还给周叔就行了,省的转来转去麻烦。”   成州平对她的容忍程度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掌抵在床边,“李犹松,你他妈想害死我是不是?”   小松意识到,他还在那个任务中。   三年了,他还在干这个。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还是别打扰你了。”她毫无诚意地说,人还真的转身走了。   “回来。”成州平声音有些哑。   小松脚尖转了一下,转过身,歪着脑袋看向成州平。   虽然屋里采光不好,但通过那扇小小窗户照进来的天光,还是都打在了她的脸上。   小松的脸在这一刻很清晰,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但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是很好。   成州平说:“你不是要睡觉么。”   小松点头说:“嗯,我想找个地方睡觉。”   成州平站起来,顺手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你睡这儿吧。”   小松走到床边坐下,他们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就调了过来。   她仰头看着成州平:“成州平,我能...”   小松停顿了一秒,因为她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直接提出要求,成州平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她转变了一下思路,先问道:“我能得寸进尺吗?”   她做的每一件事,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得寸进尺。   成州平吐了口烟圈,腿靠着桌沿站着,“不能。”   小松又说:“那晚一点你能送我回医院吗?我还要上夜班。”   成州平整整五秒都没有说话,他在抽烟的同时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避讳。   小松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可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更加挺直她的腰,迎上他的目光。   两双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遑承让。   成州平这两年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的样貌比两年前更要成熟,这种成熟体现在他唇角加深的细纹上,也体现在他更加坚毅的面部棱角上。   不是说笑的人脸上皱纹才深么,他又不笑,纹路依然很深。   其它的,都没有变。   小松说:“能不能嘛,不能的话我自己叫车回去。”   成州平说:“你睡醒了再说。”   “那你呢?”小松问。   成州平没有打算回她,他要做什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见对方转身去床头柜前扔烟头,小松对着他宽阔的背影又问了一遍:“成州平,你要去哪?”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听到“成州平”这三个字,心脏都会紧缩。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刺激感,好像悬在心口的刀子终于落下来了,扎得他鲜血淋漓,也扎得他浑身畅快。   成州平扭过头看着她,声音柔和些许,“我出去一趟,差不多八点回来,送你回去。”   都说女人变脸快,小松觉得男人变脸也挺快的。   她站起来:“成州平,谢谢你。”   成州平说:“你还能睡三个小时,别浪费。”   小松对他微微一笑,“那我就自便啦。”   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但她还是拘谨的。成州平没理她,他走到衣柜那侧,打开衣柜门拿了身衣服出来,进了厕所去换衣服。   他换下身上被汗打湿的衣服,出来后,发现小松睡着了。   她很纤细,躺在床上,床垫没有任何凹陷。她睡觉的时候习惯侧着睡,头发全挡在了脸上。   成州平随手拉开床脚的被子给她盖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小松的鞋。   她把鞋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的鞋旁边,也许是被自己的鞋衬得,那双鞋显得小小的。   成州平利落地换上鞋,开车前往市南某小区的快递点。   他去“送货”。   他把东西放进快递柜里,之后会有买家来取。   他摘掉帽子,开车离开。路口等红的时候,碰到交警查车,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内心开始惶恐。这种现象,在他运毒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三年了,尽管他的内心一如既往坚定,可他出现了习惯使然的条件反射,比如,看到警察第一反应是要躲。   这刚开始,这种害怕也许是演出来的,演到第三个年头,他也分不清真假了。   好在货已经卸了,交警查到他这里,他冷静地摇下车窗,递出驾驶证。   交警查完他的驾驶本,又说:“后备箱打开。”   成州平开的这辆面包车很旧,只能手动用钥匙开后备箱,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就一些简单的车辆清洁工具,还有那件他穿了好几年的黑色冲锋衣。   交警说:“谢谢配合,可以了。”   成州平说:“辛苦。”   这一趟花了快一个小时,离八点还有两个小时。成州平自来昆明替闫立军贩毒以后,就很少出门吃饭,平时他都随便在家里糊弄一点吃,今天家里有“客人”,他没法做饭,于是去了超市买了些面包。   他把车停到自家单元楼下,没上去。   车熄了火,成州平从副驾驶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两三口吃完,又站在楼下抽烟。   他抽了几乎一包烟,时间到了七点五十,成州平上了楼。   虽说这是他家,但里面住着的是个小姑娘,成州平不保证自己直接开门进去会撞见什么。   这画面实在诡异,因为——他居然在敲自己家的门。   敲了几下没有回音,成州平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小松还在睡。   她仍是他离开时候那个姿势,侧躺着,双臂紧紧抱着她自己。   成州平开灯说:“八点了,快起来。”   小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然后听到一阵水声。   随着那阵水声戛然而止,她骤然醒来。小松的身体是弹起来的,她直愣愣坐在床上,明亮的环境让她一时不适应。   成州平把洗好的苹果装进碗里,单手端着篮子转身,正好看到她这副模样。   小松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她的T恤被压出了一层层褶子,漆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和嘴巴上,只露出一双正在适应灯光的眼睛。   成州平上前走了一步,弯腰把手里装着苹果的碗放在桌子上。   也许因为成州平家里整体色调是灰暗的,那几个堆在一起的苹果显得格外鲜艳。   小松双手把头发往脑袋后顺去,熟练地扎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一张清淡倔强的脸。   成州平拿起一个苹果,扔给她,“吃点东西再走。”   小松接过苹果:“来得及吗?”   “来得及。”   小松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后,看向站在冰箱旁的成州平:“你不吃吗?”   成州平说:“我吃过了。”   小松:“哦。”   她吃苹果的时候,成州平低头站着,好像在放空。   小松先是偶尔打量他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啃苹果,再抬头打量他一眼...   她意识到这样做确实有点麻烦,索性直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州平长得不说多惊艳,但他身上每一寸都是标准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人在眼神空洞的时候,看起来都会比平时脆弱,成州平也不例外。   “你能换个东西看吗?”   成州平实在不想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小松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把苹果核包起来,“我吃完了。”   成州平的脚踢了下旁边垃圾桶。   小松走过去,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成州平说:“走吧。”   小松说:“好。”   她从床头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几条新闻推送。   上了车,成州平跟小松说:“塑料袋里有面包。”   小松拎起塑料袋,抱到腿上,朝里面翻了两下,里面除了面包,还有巧克力。她拿出一条巧克力威化:“我能吃这个吗?”   成州平说:“你全拿走吧,我不吃这些。”   小松嗯了一声,话音提高:“你是给我买的?”   成州平说:“嗯。”   “成州平,谢谢你。”   “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以后别再找我。”   小松爽快答应:“好啊,没问题。”   成州平很无奈,他觉得她根本就没过脑。   回嵩县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车程,成州平走高速,夜里大货车很多,速度又快,整个夜色种全是轰轰隆隆的声音,听得小松胆战心惊。   更糟糕的是,车开到半路下雨了。   七月雨季,雨点不断往车窗上砸。小松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她开始觉得冷,于是抱着自己。   成州平说:“后备箱有衣服,我拿给你。”   小松说:“不用麻烦啦了。”   “不麻烦,只要你别生病了赖我头上就行。”   小松嘴巴努了努,“我不至于那样。”   成州平把车停到旁边的临时停车带,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抓起冲锋衣回到驾驶座。   小松接过他的冲锋衣,发现还是那一件。她不禁怀疑,成州平是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把衣服盖在身上,觉得还是有点冷,于是坐起身套上它,拉上拉链。   小松对声音敏感,拉链的声音勾起日照金山时的回忆。   成州平刚才冒雨给她拿冲锋衣,身上被雨水打湿,小松问:“你冷不冷?”   “不冷。”   小松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我会觉得冷?”   成州平侧头,看了眼被冲锋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她,目光中不无轻视。   小松又问:“你平时锻炼很多么?”   成州平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训练多,现在锻炼少了。”   小松想到他爸,就是个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成州平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比计划晚了四十分钟到医院。小松看了眼大雨瓢泼,想到来时候的路况很糟,她转头对成州平说:“要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 第 29 章   雨点好像要把车的挡风玻璃砸碎一样, 声音啪嗒啪嗒的。   小松在等待成州平的回答。   成州平思索了一秒,说:“我明早有事。”   他停顿的一秒钟,想了很多事。   一是她的目的, 二是一个合理拒绝她的借口。   小松说:“这里回市里不远,你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行?”   “你有完没完?”   “嫌我没完没了你可以不用送我。”   成州平完败。   小松思路极其快, 而且她真的很懂怎么气人,这简直是她的天赋一样。   大部分人在陷入和别人争辩中, 语速会加快,面部表情也会微微扭曲。   小松却越在这个时候,语气越是低缓,她眼里甚至有一丝残忍的天真。   她早熟、狡猾。   成州平用唇语骂了一句“妈的”, 然后说:“外面雨大, 衣服你穿着防雨,不用还我了。”   小松嘴唇翕动了一下, 还没开口,成州平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联系,没有下次。”   小松努努嘴, “好吧,再见,成州平。”   成州平看着她拉开车门, 跑进雨里。   成州平的冲锋衣穿在小松的身上是一件相当合格的雨衣, 小松回到医院, 除了鞋和裤脚打湿以外, 其它地方都是干爽的。   成州平这件衣服防水性能很好,从雨里过来, 丝毫没有湿。小松把它放在更衣室的凳子上, 叠得整整齐齐, 放回自己的柜子里。   今天因为下雨,其它晚班的实习生都迟到了,而患者比他们来的更快。   下雨最容易发生事故,急诊室依然是忙碌的一夜,先是来了好几个高烧病人,又接了一起车祸事故的伤者。   小松早晨八点离开抢救室,下楼去食堂给医护打早餐。   医院食堂饭菜一般,县城的节奏相对较慢,大夫一般都会在家吃完再来。食堂现在没什么人,小松和另两个实习生站在打饭的窗口,等着阿姨装饭。   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的实习生聊着天,其中一个说:“天呐我第一次见肠子是什么样,差点当场给我整吐了。”   另一个说:“我以后连肥肠粉都不想吃了。”   说完,女实习生同学敲了下小松:“你没事吧?怎么老在发呆?”   小松说:“在想待会儿病历怎么写。”   男实习生说:“我靠,你一说我才想起还有病历,今天就别出医院了。”   给医护打完饭,小松给自己买了一杯豆浆,把饭带给医护以后,她先回到实习生办公室去写病历。   写病历是个枯燥繁琐的事,但小松很喜欢做这些细节工作,她觉得把琐碎的事有条理地做好,也是一种成就感。   忙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她回到更衣室,将成州平的冲锋衣取走,带回出租屋。   第二周周末的时候,成州平来医院接黄河回去。   这期间,小松和他没有再联系过。他把车停在医院门口,打电话给黄河。这会儿正好是中午,周末值班的实习生推着小推车,在门口捡快递。   虽然都穿着白大褂,但实习生的样子太好辨认了。青涩、畏畏缩缩、满脸疲惫。   看到那几个低头的实习生,成州平想到李犹松。   不管她有多难缠,至少穿上那身白色的衣服,她坚定、自信、有活力。   黄河拎着外套,朝他招手。   成州平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黄河上车,一通诉苦:“锋哥,流食快吃吐了,咱能去吃大餐吗?”   成州平说:“不想再来医院,就老老实实喝粥。”   县城没有专门的粥店,他们去了一家当地比较大的酒楼餐厅,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黄河挠头说:“锋哥,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成州平说:“没事,以后多注意身体。”   黄河说:“要不然这餐我请。”   成州平拆开筷子的塑封,挑眉看他一眼,“你哪来钱?”   黄河这两年一直跟着他干,做的都是小生意,平时又大手大脚,有点钱全拿去买游戏装备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   这世界你说他不好吧,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永远有出路。可你说它好吧,同样的二十岁,有李犹松那样的人,也有黄河这样的人。   服务员给他们这桌上菜的时候,一帮欢声笑语的青年热热闹闹走了进来,直接在他们旁边的大桌上坐下。   服务员起身离开那一瞬间,成州平看到了李犹松。   小松在进门后,没有发现成州平也在这里。   成州平不是一个在人群里可以被一眼看见的人,他身上没有那种光芒。   或许以前有,可现在没有了。   一个人的经历对外表的影响是巨大的,小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洗车场见他的时候,他拎着水管,满是刺青的手臂,不论她喜欢与否,那时候的成州平都是很出挑的。   她记得他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还有轻佻的笑。   现在的成州平,总是低着头,尽力躲着别人的注视,偶尔需要他凝视生活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只是冷淡一瞥。   同行的实习生先看见了他们,消化内科的实习生认出了黄河,上前打招呼说:“来改善伙食啊?”   黄河说:“你们医院的粥没给我吃吐。”   实习生说:“别说你了,我们也吃吐了。但你刚出院,饮食一定得注意啊。”   小松看到了成州平,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始至终成州平都没有抬头。   小松找了一个背靠他的位置坐下。   她偶尔加入聊天,跟同学说些急诊科有意思的事。   小松开口地频次不算频繁,但成州平不知为什么记住了她当天说的每一句话。   他想,李犹松真的很会装模作样。   成州平和黄河先吃完,黄河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他们两个就离开了。这会让小松则正好去了洗手间。   她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成州平他们推门离开的背影。   小松扫了眼成州平他们坐过的位置,在地上发现一张身份证。   她趁着服务员给自己同坐的同学上菜的时候,蹲下来捡起那张身份证,瞄了一眼,是黄河的身份证。   小松将那身份证不着痕迹放进上衣口袋里,为了防止它掉出来,特地拉上了拉链。   成州平和黄河下午三点到的昆明。   闫立军给了他们一个洗车行经营,其实就是平时用来给交易做掩饰的地方。   成州平把车停在洗车行,“下午有警察来检查消防,你应付一下。”   黄河说:“行了,锋哥,这小事就交给我吧。”   这时候他电话响了,成州平接通电话:“喂,小五姐。”   小五说:“黄河接回来了吗?”   成州平说:“接回来了,这几天医院养着,人还胖了点。”   小五说:“那就好。闫老板让我跟你说,别顾及黄河是他亲戚,妨碍你做生意了,该教训就教训。”   成州平说:“我知道了,闫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小五说:“你放心,有萍姐照顾,闫老板是吃得好睡得好,我看都有回春的迹象呢。不说他了,我打电话给你,一是问下黄河情况,二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成州平关上车门,靠在车前盖上,单手玩着打火机。   “你说。”   小五说:“我表妹夫家有个小姑娘,在昆明当幼师,比你小几岁,你接触着试试呗。”   成州平说:“小五姐,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叫人跟我不是害人么。”   “刘锋,这小姑娘我也见过,人挺好的,就是家里爹妈都没了,你别急着拒绝,先接触一下,万一喜欢呢。”小五直接决定说:“今晚你们俩吃个饭,地点我订好了,发给你。”   成州平猜到,八成是小五家亲戚求她给这女孩相亲,小五拿他来敷衍对方。   电话刚挂下,小五就微信发来了时间地点,并且说:“开我公司□□,给你报销。”   成州平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把车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开车去那家餐厅。   成州平是准时到的,但对方来的更早。   女孩礼貌含蓄地介绍自己:“刘锋先生您好,我是何慧,小五姐的亲戚。”   成州平说:“你叫我刘锋就行。”   这是一场尴尬到极点的相亲。   何慧话很少,很怯,全程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成州平这人在感情上绝不是省油的灯,高中起,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大胆的女孩,妹妹认了一大堆。何慧这种女人,是和他过去正眼都不会看的那一类。   当然李犹松也是。   人是这样的,别看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不是一路人,看第一眼就知道了。   成州平吃饭途中接到了黄河的电话,黄河急到:“锋哥,我身份证不见了,是不是落你车上了?”   成州平说:“我今天下午才收拾过车里,没看到你身份证。”   黄河哎哟一声,“那是不是我落医院了?锋哥,你还有医院电话吗?”   成周平说:“你怎么发现它没的?”   “刚警察来查消防,要看身份证,我他妈这才发现没了。”   成州平说:“行了,你明天先去派出所办个临时身份证,我打电话去医院问问。”   他放下电话,对面的女人今天第一次看他。   “出事了么?”   成州平说:“没有,继续吃吧。”   何慧有轻微社恐,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男人开启第一句对白。直到晚上成州平把她送回宿舍,她才主动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刘锋,我能留你的微信吗?”   成州平说:“就我手机号,你自己搜一下吧。”   何慧恬静一笑:“好的,那你慢走,路上小心。”   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一直看着何慧从巷子里进去。   他从皮夹夹层里拿出一张sim卡,换到手机上,拨通了老周电话,汇报了这两天的事。   老周开玩笑说:“你要觉得这姑娘可以的话,处处呗,大小伙子的,总不能一直打光棍。”   成州平说:“还有多久。”   老周说:“现在我们的行动已经不仅针对韩金尧一个人了,还有个闫立军,你能进到他们内部很不容易,现在不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如果他还有的话。   见成州平不说话,老周说:“你要觉得难熬,就想你是刘锋就行了,现在一切以取得闫立军信任,渗入贩毒团伙内部为主。”   成州平讽刺道:“是要我把自己当贼么。”   老周语重心长:“成州平,这只是咱们侦查手段的一部分,别说你,就算是我,或者刘队上,也得这么做。”   成州平冷哼:“嗯。”   老周:“像今天这种活动,他们让你参加你就参加,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怀疑。”   “你要说完了,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等等...最重要的事,这几天收到那边缉毒大队通知,过两天他们要开展清肃活动,这次行动很隐蔽,为的就是打当地毒贩子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闫立军那边不可能提前收到风。从明天开始,所有他要你出面的交易,你能推就推,推不了让别人去。”   成州平说:“嗯,记住了。”   两人都在等对方挂断电话,谁也没先挂断。   老周正想开口再关心几句,成州平问他:“你是不是又吃泡面呢?”   老周说:“刚下任务,饿得不行了。”   成州平说:“平时吃好点,别我人没回去,你先进医院了。”   老周说:“这叫什么话!你这兔崽子——”   成州平挂断了电话。   他换回sim卡,拿出烟咬上,然后拨通电话开始帮黄河找身份证。   成州平把手机里和小松的通话记录全部删掉了,他凭记忆拨通那个十一位的手机号。   手机里滴滴滴了很久,没人接听。   成州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他检查了一遍拨通的号码,老实说,他不相信自己会记错。   他没有再打过去。   点上烟,直接开车离开。   回到家洗完澡,成州平脖子挂着毛巾出来,捡起床上扔着的手机,他发现了两条未接来电。   果然,他不可能记错数字。   成州平点开那个未接来电。   这一次,对方立马接通。   成州平正想要怎么开口让她帮忙找黄河的身份证,手机里传来对方紧促的声音:“喂?刘锋?” 第 30 章   成州平第一遍打给小松的时候, 小松在睡觉,没有听到手机铃。   当她醒来,看到成州平的未接来电, 十分纳闷,于是回拨, 可她回拨了两遍,无人接听。   她的呼吸开始紊乱, 她知道如果打了两遍对方都没有接,就不该再打了。   可她很害怕。   她很害怕成州平像她爸那样。   电话接通那刻,她更加紧张,嗓子都是哑的:“喂, 刘锋, 你没事吧?”   成州平听出她不同寻常的紧张,他语气松弛道:“你紧张什么?”   他松弛的口吻, 让小松觉得自己的担心是自作多情,小松心想,他真的是个混蛋。   他一定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小松端起床头的水杯, 喝了口水,曲起腿蜷住,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松说:“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成州平说:“黄河身份证落在你们医院里, 你能帮忙找一找么?”   小松侧过头, 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身份证, 微微勾起嘴角, “不能。”   成州平说:“那我明天开车回医院去找找。”   小松说:“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   成州平说:“黄河年纪小,需要人照顾。”   小松嘴巴嘟起来, “我和他同年的, 我也需要人照顾。”   “你怎么知道你和他是同年的?”   是啊, 她没看人家身份证,怎么会知道?小松觉得成州平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她不怕。   她的手指在脚边的床单上画着圈,“上次你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如果你能收回这句话,我明早帮你去医院找一找。”   这时,小松听到一声拉环声,紧接着是碳酸饮料冒气的声音。   成州平坐在床头,喝了口啤酒,爽快地说:“行,我收回。”   小松对着空气得意地比出一个剪刀手。   “明天能见一面么?我明天和同学去昆明,可以顺便带给你。”   成州平手指勾着易拉罐的拉环,金属弹片发出刺耳的一声。   他舌头顶了顶口腔壁,说:“这样很危险。”   小松说:“外面不行的话,我可以去你家,上次不是都能去么?”   小松没有等他回答,紧接着说:“我明天放假,后天白天也没事,我想多在昆明逛一逛,晚上总得有个去处,而且我听说这里晚上治安也不是非常好,我怕自己出事。”   成州平几乎被她步步紧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小松说完上面那段话,轻笑道:“你都知道我的行程安排了,如果我因为住在外面出了事,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爸?”   成州平捏了捏手里易拉罐。   其实他知道根本没有危险。他不过是几百万人口里的无名之辈,没有人的眼睛盯着他。   像在德钦那样,他们可以正常来往,反正,她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成州平喝完剩下半罐子啤酒,果断说:“不行。”   小松想,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我不能去找你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吗?”   成州平把易拉罐抛进垃圾桶,“你知道我的地址,找到了黄河的身份证,快递到我家就行。”   小松说:“好,不过,你得把你家的地址发我一遍,我不确定自己记得对不对。”   成州平说:“我挂电话了,挂断电话之后用短信发给你。”   小松突然插进一句:“你现在一个人么?”   成州平说:“嗯,怎么了?”   “没什么,晚安,成州平。”   挂断电话,小松向后躺去。   她打开灯,天花板白茫茫一片,像是雪山的白。   在失去父亲以后,她的许多想法和观点都发生了改变。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享受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活到明天为止,哪怕不计代价,今天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现在的她,就想去见成州平。   她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起,可她一定要去。   当然这个时间点太不现实了,第二天小松起的很早,她背了包,坐早晨第一班大巴去昆明。   她在商场逛了一个早晨,中午吃了汉堡,然后去化妆品店里买了全套化妆品,又让柜姐帮她画了个妆。   柜姐替她打着散粉,夸道:“小姑娘皮肤真好,都不用怎么上妆。”   小松微笑说:“谢谢您啊。”   商场负一楼是个大超市,小松几乎把超市冷冻箱里的速冻食物各拿了一份,然后拎着沉沉的袋子出了商场,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父,我想去这个地方。”她把手机递给司机师傅,手机屏幕上,是成州平家的地址。   成州平家里附近都是工地,路上很空,小区周围只有正门对面有一个用活动板房搭起的简易菜市场加便利店。   小松想,早知道他这里有菜市场,自己就不用去超市买这么多东西了。   她进入便利店,买了包成州平抽的烟,又买了一只打火机。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没别的要买的了。   小松拎着袋子,进了小区,到了院子里,她先扫了眼停车场,成州平那辆破面包车是停车场为数不多的车。   成州平这里去哪里都不方便,平常必须有代步工具,所以看到面包车的一瞬间,她可以断定成州平在家。   小松上了成州平住的单元楼。   站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自然。   一切准备完毕。   敲门——   咚咚咚。   成州平以为是快递,他从把手机扔在床头,翻身起床,穿上拖鞋去开门。   当小松出现的那一瞬间,非要来形容他的心情的话,就一个字。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低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小松说:“给你送身份证,顺便买了点吃的送给你。”   成州平手插着口袋,低头看清她手里提着的袋子。   那袋子看起来就很重,将她的肩膀拉得一高一低。   成州平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转身走向厨房的位置。今天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连帽卫衣和短裤,背影看上去依然坚实挺阔。   小松跟着他进了门,随手关了房门。   她没在鞋柜外见到上次穿的那双拖鞋,犹豫了几秒,自己打开鞋柜,拿出了拖鞋穿上进了屋。   成州平家里虽然简单,但他收拾的很干净。在窗台上,养着一株绿植。   小松喜欢植物,却并不能准确记住植物的名字。   她走到那只绿植旁边,腰部正好抵着突出的窗台边沿,小松找了个有光的地方站着,观察着那只绿植。   在它的叶子上,一只瓢虫缓慢地爬着,爬啊爬,在它爬到叶片顶端的时候,小松调皮地用手指拨了拨叶片。   成州平蹲下来,把她买的东西装进冰箱的冷冻室里。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看向窗前的小松。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紧身针织背心,下身是件白色的纱裙,漂亮的肩颈和纤细的腰身都勾勒了出来。   成州平肩膀靠着冰箱,打探她的目光带着深意。   “身份证呢?”   小松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食指和无名指夹着它,放在脸颊旁边:“呐,在这里。”   她在等他上前去取。   小松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那种漂亮,和外貌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当其它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在苦苦探索风格,为外貌而焦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清晰的人生方向。她的眼睛,能够传达出她内心的坚定。   有些行为,看起来荒唐,但因为行为主体是她,她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哪怕是刻意的勾人,也无比坦诚自然。   成州平下巴朝床头柜上的桌前点了点,“你放那里,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下去买包烟。”   小松说:“烟我买好了,就放在刚才的袋子里,你没看到吗?”   “我去买打火机。”   “打火机我也顺手买了。”   成州平的手翻了一下袋子,果然,在两瓶橙汁的夹层里看到熟悉的白色香烟包装,还有夹角里藏着的黄色打火机。   在小松很小的时候,李长青和龚琴两个经常吵架,面对龚琴的咄咄逼人,李长青就会借口出去买烟。   小松就知道,成州平会用这种烂借口躲她。   她走到床头柜前,弯腰放下黄河的身份证。   “这是你家,你不用逃。”小松说,“不过,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在追你吧?”   小松双手背在身后,一步跨到成州平面前,勾着嘴角仰头看向成州平。   这个角度看过去,成州平虽然不是双眼皮,眼睛也不大,但睫毛很浓,很长,衬得他眼睛格外深沉。而他的眼皮薄薄一层,非常锋利。   小松得寸进尺地又往前走了半步,成州平的腿抵在桌子上,无处可退。   他反手从桌上拿来烟盒,刚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小松从他嘴里夺过那只烟,手掌“啪”一下,把那支烟扣到桌子上。   成州平皱眉:“你他妈有毛病么。”   小松说:“嗯,你可以这样认为。”   她拿起成州平放在桌子上的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过我可不撒谎,也不逃避。”   成州平转开目光,“你别闹了。”   小松说:“我知道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我是认真的。我没有追过人,可我知道,我在这里的时间有限,假期一结束,我就要走了。成州平,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试探你的界限。”   她今天化了妆,眼皮上有一层亮晶晶的粉,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   成州平重新看向她,他眉头深深皱着:“我们才认识几天,你数过吗?”   “你放心,就算我没数过,也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我会对我自己负责的,这点你放心。”   成州平觉得她就是个疯子,不但要自己疯,还要把他也逼疯。   或许他早就在悬崖边缘了,她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在成州平进退两难的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手机,正好在小松的手旁边。   他们同时朝成州平的手机屏幕看过去,是一条新来的微信提示。   来信人写着“何慧”两个字。   成州平当着小松的面,点开那条微信。   “昨天的晚饭很开心,今天带小朋友们去看小兔子,小兔子好可爱。”   这段文字信息紧跟其后的是一张兔子照片。   成州平观察着小松,只见她对着那条微信皱起眉头。   “写的什么?我今天没带隐形眼镜,看不清。”   小松就算没看清文字内容,也知道那条微信是个女性发来的。   要不然一个男的给他发兔子照片,是想问他要怎么个吃法吗?   她调侃地看向成州平,肩膀向他那边轻轻摇了下:“不方便告诉我吗?”   而回应她的,是成州平突如其来的亲吻。 第31章(加更)   成州平单手捧着小松的脸颊, 他从另一边吻她。   刚开始,他只是轻轻触碰着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湿润, 他的则与之相反。   小松感受到他嘴唇的干燥和粗糙,她不由自主地抿了下自己嘴唇, 然后试着含住他的唇。   亲吻间,她看到成州平闭着眼, 眉头紧紧皱着。   她用拇指擦着他眉心的沟壑,成州平的牙齿忽然咬了下她的下唇瓣。   小松轻呼了一声,成州平的舌头擦过被他咬过的地方。   酥痒的触感让小松不自控地想要低头,成州平的手向下挪了挪, 掌住她的脖子, 拇指在她脸庞轻扫着,摩擦着。   小松觉得自己先是被他夺走了一部分, 当她察觉到缺失的时候,他又填补上了她。   她的双手贴在成州平腰侧,随着他吻她的动作, 她手里衣服的触感好似变得更加粗糙,她也不由更紧的抱着他。   成州平的腰部肌肉坚硬,小松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块硬铁。   她站在背对窗户的地方, 看不到天色, 可她知道, 现在正是日落的时候。   因为夕阳将成州平的脸庞照成了橘红色, 他眼里能看到夕阳的倒影,这片橘红色, 令他看起来, 多了些热情。   “该吃饭了。”小松说。   成州平又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声音略微嘶哑地问:“吃什么?”   小松明明买了很多速冻食品,但她一样也想不起来,脱口而出:“我想吃火锅。”   成州平拍了拍她的腰,“我去买菜,你休息一会儿。”   小松点点头,她身后就是床,直接屈膝坐了下来。成州平拿起手机,开门下了楼。   成州平一走,小松立马卸下力气,躺倒在床上。天光将她的眼睛染成琥珀色,她睁眼看着一线夕阳渐渐消失。   小松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吻。   她勾勾唇——她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跑。   成州平花了十五分钟,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顺手开了灯。小松正襟危坐起来:“我能帮你吗?”   成州平咬着烟,“不用。”   小松:“真不用吗?”   成州平把菜放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前,“要不你来。”   小松心想,什么叫要不她来,这什么语气啊。   是觉得她不行的意思吗?小看谁啊。   她倏地从床上站起来:“锅呢?”   成州平朝厨房最上面那一层橱柜看了眼,“抽油烟机旁边的柜子里。”   小松从床上起来,走到厨房的位置,她举起手,打开柜门。   成州平家的锅是那种多功能型电锅,非常重,她想都没想,踮起脚去够它。成州平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固执地去搬电锅。   他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走到她身后,“我来。”   小松:“不用。”   成州平直接站在她后面,抬起手,轻松地把锅拿了下来。   这一切显得小松方才的挣扎和努力是多么可笑。   成州平把锅平平稳稳放到小松面前的平台上,小松的视线随着那个红色的锅身而降落,而她被成州平圈在怀里。   就在小松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样的时候,成州平松开手,“你把锅搬到桌子上,能办到吗?”   这问的是什么话???   “你是不是有点侮辱人了。”小松横了他一眼。   成州平朝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去洗水池洗菜。   小松趁他洗菜的时候,准备锅底,两人虽然各做各的,没有交流,但准备火锅这事也不需要有实质的交流。   这是小松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在家里吃饭。   趁着电锅升温的时候,她去冰箱里拿饮料。   拉开冰箱门,除了她带来的果汁,只有几罐啤酒。小松的手本来是伸向果汁的,可是一个想法迅速划过她脑海,她直接拿了两罐啤酒出来。   成州平端着洗净菜的盘子过来,看到桌上挨在一起的两瓶啤酒,说,“晚上我要送你回去,不能喝酒。”   小松说:“我晚上可以住你这里,明天坐大巴回去。”   “你今晚不去医院么。”   “今天休息。”   成州平用脚抽出凳子,弯腰坐下来,“你别把我想太好。”   火锅汤底咕噜咕噜地沸腾,浓雾自然地把他们隔开。   小松透过火锅变化的雾气,看着成州平,“怎么个不好法?”   成州平心累地说:“你年纪小,还没进入社会,现在做事情,都是贪图一时之快。”   小松冷笑道:“我不贪图一时之快,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安排后事么。”   成州平瞥了她一眼,“先下菜。”   吃饭的时候,小松觉得头发不方便,可她今天没有带皮筋,她抬起头,问成州平:“你有皮筋吗?”   问完,她想,成州平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没想到成州平身子往后一靠,手臂张开,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皮筋,递给小松。   小松接过皮筋,在手里转了一圈。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第一个想起的,是刚才给成州平发兔子照片的人。   小松突然正襟危坐,认真严肃地说:“我刚才忘了问了,你现在有女朋友,或者在谈的关系么?有的话,今天一切作废。”   成州平看着她说:“没有。”   小松说:“那这个皮筋是谁的?”   成州平:“捡的,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不带这么敷衍人的。”   她的眼睛被火锅的热气熏红了,像一只红眼兔子。   成州平语气忽然变柔软,说:“记错了,兔子的。”   小松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我是专杀兔子的。”   成州平说:“吃饭呢,别吓人。”   小松说:“真的,我们老师认证过的,我是她见过最会杀兔子的学生。”   她不像其它女孩喜欢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她对小动物没有慈悲心,本质上,她不觉得人和那些动物有什么区别。   小松追问成州平:“这个皮筋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别人的,她宁可不用。   成州平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较真的人,他低头说,“你的。”   她的?   小松蓦然想起,两年前她遗失在德钦的那只皮筋。   “你一直留着啊。”小松的声音忽然变软,带着小女孩的撒娇意味。   成州平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得寸进尺的借口。   他后悔了,他不该吻她,不该留这个皮筋,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不该回应她的那声“成州平”。   他捞了一筷子肉,“快点吃吧。”   小松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了一个低低的丸子头,露出白皙的脖子。   她吃了两口肉,觉得有点咸,于是拉开啤酒的拉环,咕噜噜喝下一口,成州平看到她冰得五官都皱在一起,说:“你喝慢点。”   小松看起来瘦,但其实很能吃。成州平都有点被她饭量给惊到,一桌菜,没剩一口。   吃罢饭小松说:“我去收拾。”   成州平说:“一起吧。”   成州平去洗锅,小松把桌上其它垃圾一骨碌倒进垃圾袋里,给垃圾袋系了一个死结。   “我去扔垃圾。”小松拎起垃圾袋说。   “一块下去走走。”成州平说。   这句话,以及今天晚上的一切,对小松来说都像是一场新奇的梦。   她关于家庭、吃饭的记忆,只有和龚琴两个人,她无法把“男人”和“吃晚饭”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成州平和晚饭餐桌,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组合。   小松靠在门边,问成州平:“可以一起下去吗?”   成州平说:“这附近一到晚上就没人了。”   这句话有双重含义。一是晚上没人,她一个人下楼太危险,二是因为没有别人,所以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走,不用担心被看到。   小松担心地问:“会有人来找你吗?”   成州平拎起衣架上挂着的外套,“不会。”   他的生活很平淡安静,除了老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在昆明的地址。   而之所以告诉老周,是想有一天他万一出事了,有个人替他处理后事。   小松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万一被人看到了,你没办法解释。”   成州平说:“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他走到小松面前,从她手里拿过垃圾袋,“这个没你想的那么惨,没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小松说:“那好吧。”   她推开门,和成州平一前一后下了楼。   垃圾车停在小区门口,成州平扔掉垃圾,小松说:“我们去外面溜达一圈吧。”   吃饭的时候她就卸了妆,灯下一张脸又白又软,成州平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脸,“走啊。”   小松被他摸地有些恼火,“走就走,动手动脚干什么。”   她也不反对动手动脚,只是这种逗猫逗狗似的触摸,确实有点恼人。   说实话吧,她都走到这里了,自然是希望他们可以更进一步的。   小松不是一个保守骄矜的人,在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会开始进攻,并且不给自己留后路。   就像当初高三她决定要离开母亲,于是宁愿被班里其它人排挤,也要王加帮她补课;高考填志愿,她确定自己要学医,每个志愿都填了同样的专业。   人有时候就是后路太多,选择太多,所以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小松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的人生是这样,她的感情也是这样。   喜欢了就全心全意地去喜欢,去付出,不要有所保留,所有的保留、计较,只是说明感情不够纯粹,不够纯粹的感情,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成州平走了两步,发现小松一直在出神。他问:“想什么呢?”   小松抬头看着一排排路灯,“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回家,我家门口那条路的路灯也这么多。”   成州平想,如果李长青泉下有知,肯定巴不得拉自己一起下去。   成州平说:“不记得了。”   她刚想着自己什么都不计较,这还没三秒,开始疯狂打自己的脸。   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那条青色花臂,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有嚣张的笑。   她还记得他给她买了一袋子零食,她拒绝了,记得他给自己钱,被龚琴误会...   小松问:“那你记得什么?”   成州平记得龚琴打她的那巴掌和她冷漠的眼神。   成州平说:“就记得你挺莽撞的。”   “我有吗?”小松无辜地反问,“我哪里莽撞啦?”   “小心,前面有认识我的人。”成州平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小松立马转过身,躲到成州平怀里。   更准确地说,她是撞到成州平怀里的。   成州平胸膛被她额头狠狠撞了一记,微微发痛。他轻挑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还说不莽撞。”   小松反应了三秒,哪里有什么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根本就是成州平在故意耍她。   她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义愤填膺地看着成州平,气鼓鼓半天,才叫了一声:“刘锋!”   成州平说:“你别瞎叫。”   小松再怎么闹,也知道底线是什么,她不能让人听到她叫他成州平。   她正了正色,想从成州平怀里离开,成州平双手插在衣服兜里,紧紧裹住她的背,把她裹在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啊。”小松嘴上这样说,但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   她抬头看着成州平的表情,他不用说话,眼神里有种劲劲儿的欠,像一把钩子勾着她。   小松踮起脚,抱住成州平的脸,他的胡茬有些扎手,也因为如此,存在感更强烈。   小松含住他烟草味浓烈的唇瓣,她用很轻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成州平,我后来才知道,七月份看到日照金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们都看到了,所以你别怕,它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成州平其实觉得,她这句话只是在为她自己找借口。   谁还真会相信看一眼雪山日出就能得到庇佑?   他们看过了日出,但那些被毒品残害的人呢?防弹衣都保护不了的人,那么多在日照金山下虔心乞求的人,人家凭什么保护你?   他不置可否地捏起她的下巴,说:“你怎么也挺迷信的。”   小松说:“我这叫有信念。”   她能没信念么。   她家庭破碎了,父亲牺牲了,她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线以上的医生,面对被生死病痛折磨的病人,没有信念的话,余生那么长,她怎么过?   可小松不会把这些告诉任何人,她不需要别人对她的感情是带着同情、怜悯的。   就算她在深渊里,泥潭里,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爬出来。 第 32 章   晚上小松在成州平家过夜。   成州平把床重新铺了一下, 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新被子在床上摊开,这时他手机响了。   他看到手机屏幕上“小五”两个字,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手机铃一直在响, 小松也很紧张,她小声说:“我自己弄被子吧, 你去接电话。”   成州平看她小心翼翼放低声音,玩味地看了一眼她, 说:“你要真的害怕,今晚的一切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那手机铃声一下又一下地响,小松都急了,她催促:“你快接电话。”   成州平说:“我去楼下, 你自己先睡。”   他握着手机, 出门有点急。小松听着那阵下楼声,她想, 自己来找成州平,其实是个很自私的行为。   可她也没有为此而过多的自责。成州平是个成年人了,他有很多个可以把她推开地时刻, 可他没有。   如果要下地狱的话...一起下吧。   成州平到了楼下,接通电话,小五问:“怎么才接电话?”   成州平说:“我刚才在洗澡。怎么了?”   小五先说:“今天何慧跟我说, 对你挺满意的, 你俩要不然再见见呗。”   成州平冷笑:“小五姐, 你开玩笑么。就算人姑娘家里没人, 也不能跟我这样的人。”   小五说:“行吧行吧,那我跟她哥哥嫂子说一下。今天给你打电话, 一个是为这事, 二来, 你这周有空的话,开车回一趟闫老板这来,他有事跟你交代。”   成州平说:“闫哥说什么事了么?”   小五说:“我只负责传话,你知道老闫那人就爱卖关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给闫老板回个信。”   成州平说:“后天吧,明天我把洗车行交代给黄河。”   小五说:“行嘞。”   挂断电话,成州平换了sim卡,迅速给老周发了一条短信。他拿钥匙打开车门,回到车上坐着,老周很快打来电话。   这次电话那头的,不是老周,而是刘文昌。   “成州平。”刘文昌叫他的名字。   刘文昌和老周、李长青他们不一样。成州平也算天不怕地不怕,但每次听到刘文昌的声音,都会发怵。   成州平是个狠人,但刘文昌比他更狠。   这些年,刘文昌一直在缉毒一线。当初成州平要考他们队,别人都很看好他,就刘文昌对他百般质疑。   刘文昌总认为他性子太邪了,不能干这个,因此成州平进入他们队,付出了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   他喊了声:“刘队。”   刘文昌说:“今天我正好在老周身边,就想跟你通一次话。这三年,一直都是通过老周沟通的,今天打给你,一是下达任务,二是给你一剂强心针。我们的人一直跟踪着杨源进这个关键人物,近期发现他从东北进了一批白/粉,货源来自韩金尧,我们已经掌握了杨源进和韩金尧的交易证据。如果这批货是杨源进拿给闫立军投诚的,只要能拿到闫立军贩卖这批货的证据,就能让他把牢底坐穿。”   成州平想了想,“这批货是给闫立军的无疑,但是闫立军手下的分销渠道网络很复杂,他从来不会亲自参与买卖。”   刘文昌思索了一阵,忽然笑了声,“你小子,倒是越来越稳了。不急着回来啊?”   成州平抬头,他看到自己家窗口前亮着的灯。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家房子亮灯,那种感觉,说起来怪怪的。   不是不好的那种怪,而是好的,只是成州平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好。   他说:“我想回去,但是都三年了,不能前功尽弃。”   刘文昌说:“你说的没错,直接从闫立军入手是不现实的,不过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入手。根据你之前提供的信息,闫立军在云南境内主要的分销商是武红,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拿到武红贩毒的证据,让她供出闫立军。”   武红就是小五。   成州平说:“我要做什么?”   刘文昌说:“这人和闫立军是怎么认识的?”   “武红以前不干这个,她丈夫是闫立军手下的人,一次抓捕行动中,掉进了怒江被水冲走了,人还欠着一大笔赌债,为了还债,她自己开始跟闫立军干。闫立军在牢里这二十年,她在缅北先后跟过两个老大,货源就是从那里来的。但因为闫立军的回归,以及边境的严打,武红和缅北断了联系,现在都是吃闫立军的货。”   刘文昌说:“你盯紧这个女人,最好能拿到她下一次的交易信息。”   成州平开玩笑说:“万一她要我出卖色相呢。”   刘文昌:“没个正经的。让老周跟你说,我还忙着呢。”   刘文昌把电话交给老周,老周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哪呢?”   成州平说:“在家。”   他看到家里窗台上有一个身影晃了晃,成州平心里有一种预感,那个身影一定正在看着他。   老周说:“刚刘队跟你说清楚了,你盯着点武红这个人。还有啊,以后跟刘队说话正经点,人是你领导,不像我。”   “不像你什么。”   “你还贫上了。昨天武红让你去的那个相亲,怎么样了?”   “推了。”   老周首肯地说:“你这小子还算有点判断力,记住了你的身份,别说塞给你个女人,就算塞房子也不行,知道吗?”   成州平的手转了一下方向盘,“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老周说:“我那是考验你。”   成州平说:“我用得着你来考验么。”   老周:“你...”   刘文昌催他,“挂了挂了,别浪费电话费。”   老周说:“我挂了,一切行动安全第一。”   小松一直坐在床边等成州平。她脑子里就一件事:一张单人床,两个人,怎么睡?   她听到楼道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吸了口气,并拢双腿,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小松困惑,不是成州平回来了么?   她赤着脚轻轻走到门边,踮起脚往猫眼里看了眼。成州平的脸透过猫眼,有些变形。   她松了口气,拧开门把手,“你没带钥匙么?”   成州平不是没带钥匙,只是她一个女孩在家,自己不好直接开门进来而已。   小松看到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眼神往袋子里瞟了眼,里面装着几支雪糕。   成州平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自己的,眉头一蹙:“你他妈真是一点都不跟我客气啊。”   小松趁他下楼的时候洗了澡,她没有带睡衣,所以从成州平衣柜里挑了件T恤穿着,下身依然穿着那件白色裙子。   T恤透光,在灯下,她的身体若隐若现。   可成州平看到她这样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她真的很适合穿白色。   他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你吃哪个?”   小松拿出一只芒果酸奶口味的,“这个是新出的吧,我吃这个,你呢?”   成州平拿出一只纯牛奶的,然后提着剩下的雪糕走到冰箱前,拉开底层冷冻室的门。   小松来他家这一天,原先空荡的冷冻室被塞满了。   小松撕开雪糕包装,塑料纸清脆的声音划过成州平的耳朵。他关上冰箱柜门,撕开雪糕包装。   成州平家里除了那两个矮矮的塑料凳子,没有可以坐人的地方。   小松走到靠近窗台的床边坐下来,双腿曲起,脚踩着床沿。   成州平在她旁边坐下,嘬了口雪糕,看着窗户外面的树木出神。   小松低下头,目光顺着他修长的小腿一路向下,落在他的拖鞋上面。   她对男士拖鞋很陌生,于是伸手比划了一下,这种比划显然是徒劳的。   于是她把脚踩在了地上,她的脚和成州平的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的白皙纤细,他的暗沉修长。   成州平忽然转头,看到她额头上细小的汗珠。他伸手把立式电风扇往他们的方向挪过来,打开电风扇。   小松猜测,这电风扇一定是二手货,在风扇转动的时候,电机便会发出奇怪的“滋滋”声,这是是机器老化的声音。   她并不觉得这声音恼人,正好相反,她喜欢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哪怕是噪音,都是时间留下的信物。   成州平吃雪糕的速度很快,小松还有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   他把雪糕棍子往垃圾桶一抛,拿来烟。   果然,这才是成州平的真爱,雪糕和她都是调味剂。   小松说:“你刚吃完雪糕就抽烟,胃受得了吗?”   成州平说:“一直这样,没什么事。”   小松懒得纠正他的坏习惯。   这是她开启的关系,她想尽可能表现地更成熟一些,而成熟最重要的,是尊重彼此。   坏习惯也好,错误决定也好。   成州平抖了抖烟灰,青色的烟灰落到了小松脚上,她“嘶”了一声,抬起脚踩在床沿:“你烫到我了。”   成州平低下头看着她脚被上青色的血管,还有那青色的烟屑。   他拇指轻轻擦拭去她脚上的烟屑,露出脚背微红的皮肤。   他忽然起身。   看到这个表示离开的动作,小松拉住他的手掌,“你去哪里?”   成州平说:“我去找烫伤膏。”   “没事,这么一点,都不算烫伤。”   成州平挑眉好奇地问:“那你叫什么。”   小松大咧咧地说:“我娇气,行了吧。”   她其实和娇气半点也不沾边。   成州平对女人的记忆很浅,尤其那些生活里不会有交集的小姑娘,可李犹松一开始就是例外,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李长青的葬礼上,她不但没有哭,就连悲伤的意思也没有。   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成州平说:“行了,今天太晚了,你睡吧。”   终于,她问出了那个蓄谋了整晚的问题:“你呢?你睡哪?” 第 33 章   当小松问完成州平, 他睡哪里的时候,成州平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的视线从她裙子下白皙的脚上移开,说道:“我去别的地方。”   “你要和那些人待在一起么?”小松问。   成州平知道, 她说的那些人,指的是闫立军、小五、黄河那些人。   她没等成州平回答, 先开口说:“你不要总和他们在一起。”   和那些人在一起三个月、五个月还行。可如果是三年五载呢?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   听到她老成的语气, 成州平抬起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学坏的。”   小松担心地不是这个, 而是他的心理状态。   当她以“刘锋”的身份认识他以后, 再也没见过成州平笑。他的正常情绪,随着“成州平”这个名字, 一起被隐藏了。   她很清楚,人可以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只要情绪有出口, 做什么都没关系。   最害怕的是压抑。   她感觉成州平把自己关在一个没有光的房间里,他自己封锁了所有的门窗。   小松一口吃完剩下的雪糕,等待雪糕在嘴里融化的瞬间, 她一直紧紧拉着成州平的手, 不让他离开。   “晚上我们一起睡。”小松说, “我认真的。”   成州平把她脸上的湿发丝拨开, “你想要害死我么。”   如果她因为他出什么事,他这辈子就完了, 到时候真不如去投靠那些坏人。   小松非常聪明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一针见血指出问题:“你本来就没想好好过日子, 不要赖我头上。”   “过日子”这三个词,离他们都太远。   小松还在象牙塔里,她的规划是读研、读博,这也意味着她还要在这个象牙塔里呆很久。   而“过日子”这个词,和成州平更是没什么关系。   成州平抬起她的脸。   他家里没有吹风机,她洗完澡后,头发、眉毛,都是湿漉漉的,因为潮湿,显得更漆黑。   他说:“你别把我想太好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小松被他摸着脸颊,脖子都烧红了。她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筋跟着跳动,成州平能够感受到手下的颤动。   小松拉了拉他衣服下摆,“不管发生什么,我自己承担后果。”   成州平听郁闷了,“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小松问他:“你听过一句话,叫便宜不占王八蛋么?”   谁王八蛋,谁又是便宜。   成州平突然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风扇还在呼呼地转动,他的手掌透过裙子的纱,贴住她的骨肉均匀的大腿,“你别用激将法。”   小松弓起腿,朝他硬邦邦的下腹踹了一下,“你也别吓唬我。”   成州平认了,他本来只想吓吓她,结果李犹松这家伙,软硬不吃。   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说实话,他也有需求。这辈子这么长,不可能一个人过。   按照他的需求,要么找同类,要么找好拿捏的。   李犹松既不是同类,更不好拿捏。   就算不是在执行任务期间,也不该是她。   她太有主见,又太狡猾,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礼拜,他就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成州平从她身上翻到旁边仰面躺着,“你是不是图我抚恤金呢。”   小松问:“能有我爸的多么?”   “那可能没有。他工作年限多,职级比我高,立的功也比我多。”   小松冷笑:“那就不图了。”   她也翻滚了一下,变成趴着的姿势,双手压在成州平胸口。   “成州平,你害怕吗?”   成州平宽厚的手掌搭在她背上,“不害怕。”   小松能看出来,他没有在强装着,而是真的不害怕。   就算他暂时把“成州平”这个人给藏起来了,可他坚定的眼神依然能够说明一切。   小松的手在他身侧撑起,看到他胸前的凸起,低头轻咬了一下,“成州平,我喜欢你。”   成州平的手扣住小松的后脑勺,把她按到自己怀里,“睡觉。”   小松嗅到他衣服上复杂的味道,汗味、火锅味、烟草味,如果说这些味道加起来有什么,只能说过于真实了。   她说:“你要不要去洗澡?”   成州平说:“你不觉得很好闻么。”   小松不是那种夸张到喜欢一个人能容忍一切的,她推开他:“我对你的感情还没那么深。”   成州平按住她推自己的手,低头狠狠吻她的嘴唇。她刚吃完雪糕,整个人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芒果味。   成州平把她口腔里的芒果味一扫而空。   小松感受着自己身上伏动的重量,彼此的胸膛摩擦,他的坚实衬得她更加柔软。   成州平今天晚上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李犹松,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小松擦了下潮湿的嘴唇,“我也就比你好那么一点点。”   小松挣了一下被成州平按着的手,“你再不去洗的话,要不然咱们一起洗吧。”   “你跟哪儿学的这些。”成州平松开她,打开衣柜门,拿出一条黑色的短袖。   小松看着他的背一张一合,说,“就只准你们男的流氓吗?”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不过长久以来的社会规范把女人放在一个被支配的地位,不论是财富还是更加露骨的欲望,女性只有等待被分配的权利。   这种社会规范其实很早就被打破了,只是所有人都在装睡。   小松不想自欺欺人。   她喜欢成州平,这种喜欢,和学生时代对某个人的白衬衣、打球的背影、翻书动作的迷恋截然不同。   学生时代的喜欢,大多是一种无声的奉献,它的本质,是一场自我献祭。   她本来就比同龄人成熟的更早,内心更为复杂,她的自我献祭,大概在小学某个时刻就结束了。   而今她需要的,渴望的,是不需要任何修辞去掩饰的快乐。   她不希望通过讨好、掩饰来获取对方的喜欢。   她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一面镜子。   你想要对方是真的,首先,你得自己是真的。   她听着浴室的淋漓的水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天的日照金山。   她和成州平之间,因为那场日照金山有了很好的开始。   可惜的是,想法很多,精力不够。   还没等成州平出来,她先熬不住,抱着枕头睡着了。   成州平穿上短袖出来,看到床上的一比一超仿真人偶,他也愣了一瞬。   他还是不习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   他走上去,手掌揉了揉她的背,“别这么睡。”   小松说:“我困。”   成州平有些失笑,可那个笑,最终没有成型。   他俯身抱起小松,蹲在床上,把她往旁边的位置放了一下,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你得给我腾开位置。”   小松拉他的胳膊,“你上来吧。”   成州平在床上躺下后,手臂穿过她颈后方,把她身体往自己这边送了一下,小松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睫毛轻闪,闭着眼,振振有词说:“你要做什么,等我醒来再做。”   成州平抬手关了灯,“睡觉。”   这夜小松在成州平的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成州平已经跑步回来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在厨房的背影。小松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那些话和行为,忽然跟自己恼火了起来。   她是不是太莽撞了?   她敲了一下自己脑袋,静悄悄地去洗手间洗漱。   成州平说:“昨晚你喝了两罐啤酒,早上吃点面条,胃里舒服些。”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昨夜所做的一切都是酒后乱性?   小松可不想自己的面子是白白摔碎的,她一个箭步冲到成州平面前,抱住他的腰:“成州平,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做的事,和喝酒没半点关系。”   成州平问:“你抱这么紧干嘛?我能跑了么?”   小松低头看了下那双腿,要跑起来,她还真追不上。   小松直接赖他怀里来,“再抱一会儿呗,又不要钱。”   成州平觉得这个程度再抱下去,真该向她收钱了。   说起钱,小松想到问他借的那五千块钱,她乍得松开成州平:“在我还你五千块钱之前,可以用别的东西抵债。”   成州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回了她自己的衣服,没有化妆,一张脸素素静静,在深绿色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苍白,像纸一样脆弱。   她看起来人模人样,脑子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成州平说:“那行,你先把饭吃了。”   小松看了眼桌上的那碗面,说实话,有点不太愿意吃。   成州平不是会做饭的男人,今天不是她在,他根本想不起家里还有一捆挂面。   他吃饭很简单,要么外卖,要么剩饭剩菜,要么速冻食品。   他最爱吃的和老周一样,都是泡面。简单方便,味道也满足他们的日常需求了。   小松一点不相信这些男人做饭水平,她记得小时候李长青给她煮了一碗面,把她给吃吐了。   做饭这种事,真得靠实力,不是好心就能成事的。   这就是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了。   “成州平,我想和你一起吃。”   成州平看了她一眼,“行,一起吃。”   小松绕过他,走到他身后,蹲下来拉开橱柜抽屉,拿出另一只碗。   她把大半碗面都给了成州平。   “我吃得少。”   成州平想了想她吃饭的场面,她只是看起来瘦,吃的真不少。   小松没有刻意减肥,他们实习消耗量巨大,有时候跟手术的话,一站就是一个半天,他们不像医生护士那样可以休息,暂停的时候,就得立刻去给医护买饭或者买咖啡。   当然,你也可以不买,然后等着被孤立。   她的生活很健康,她很主动自觉地把那些不健康的事物从她的生活里剔除掉。   成州平没说什么,他沉默地埋头吃饭。   小松拿筷子卷了一大把挂面,刚吃到嘴里,她偷偷笑了。   她就知道,难吃。   没有技巧,全是酱油。   不过小松还是老老实实去扒这碗难吃的面,甚至她记住了酱油的味道,这些小小的瑕疵,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   成州平先吃完了,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再把拿纸巾揉成团,放在碗旁边,“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明天我要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   小松的手颤了一下,“去多久?”   成州平说:“不知道,我回来联系你。”   小松点点头,“嗯。”   成州平说:“你照顾好自己。”   小松:“嗯。”   成州平不会安慰,不会哄人,让她照顾好自己,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体贴的句子了。   小松低头吃着面,她能感受到成州平的目光,她知道,他正在以一种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不需要他的愧疚。   小松忽然抬起头,“成州平,我一出生,我爸就是干这个的,我找你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咱们两个,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就好了,其他时候,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她的语气格外稳重成熟,让成州平觉得,自己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他故作轻松地说:“不该担心我么。”   “我担心你,你就不去了么?”   她想人和人之间的彼此吸引,彼此靠近,是得有共同的特质做连接的。如果是她认定的事,所有的牵绊与牵挂,都要为之让路。   因为成州平也是这样的,所以她才会坚定地走向她。   吃完饭,成州平开车送小松回嵩县的住所。   小松租的房子是医院附近最好的小区,成州平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喷泉旁,说:“我就送你到这里。”   小松看着他:“你上来吧,吃了午饭再走。”   成州平说:“你别麻烦了。”   “你赶时间么?”小松问。   成州平和她在一起并不轻松。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背负着强烈的道德压力。就算他和那些所谓的坏人呆在一起三年,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小松紧追不放:“到底上不上去?”   成州平感觉她并不是在邀请自己去吃饭,而是邀请自己去刀山火海。   他把车调个头,开到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走吧。” 第 34 章   小松是从一个艺术家手里租到的房子, 房里的布置很独特,客厅沙发的背后,悬挂着一幅巨幅的雪山照片。   和他们看过的日照金山不同, 那张雪山被白雾笼罩。   成州平站在那副照片下。   好像那天的画面又重复了一遍,小松靠在转角的墙壁上, 她静静凝视着这一幕。   没有日光,成州平也黯淡了。   她走上前, 从他身后将他抱住,“你真的不想和我试试么?”   在成州平的理解中,女孩子不该像她这样。   他也很武断地把这归为一种“不自爱”,他克制住缓缓腾升的欲望, 压低声线劝她, “你别这么不自爱。”   小松的手指在他运动裤的松紧绳上绕来绕去,语气半是撒娇, 半是讽刺:“要你教我啊。”   成州平握住她手腕,“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是不回来呢。”   小松脱口而出,说完, 她发现这句话对成州平来说太残忍了。   她立马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男的都很不负责,而且三心二意, 我不找你的话, 你不一定会来找我。”   “我不会。”成州平的语气十分绝对, 但也因为太过绝对, 显得不真实。   他原本是想要直接走的,下次会不会再见面, 也不一定。可就在他试图前行的那一瞬, 他的脚下, 好像被什么东西阻碍住了。   而在他的身后,有股无形的力量,拽着他回头。   成州平知道,那股力量,并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失去理性思考的他自己。   他忽然转过身,扣住小松的后颈,如她所愿,牢牢吻住她。   成州平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吻,比昨夜多了些欲望的意味,小松被吻得快要窒息,她想稍稍推开他一下,可她的手掌使不出半分力。   她脚步向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在了墙上,一颗心扑通扑通,似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小松看向成州平的目光,清冽又坚定。   成州平本想退缩的,可是,小松看向他的目光,清冽又坚定,好像,只要和她产生了联系,什么罪过都能够被原谅。   他的眼神因为克制而变得深黑,可他的喉结又因箭在弦上的欲望而轻轻颤动。   他的矛盾,都落在小松眼底。   这一刻,她想,成州平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她再也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剧烈的矛盾。   两双眼睛,静静看着彼此,他们都在试图读懂对方的心思,但是两个人都藏得很深,谁也不愿先打开自己。   成州平不能让这种试探再进行下去。   小松阅历浅,她还不完全成熟,其实成州平也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晚熟,可这一刻,他被逼得,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眼神一低,目光左右扫了一遍,重新抬起,看着小松,他的语气比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更要深沉:“你想好了,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没有。”   小松将他的裤子抽绳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拽,那个结就散开了。她说:“我是那种势力的人么。”   成州平彻底失控。   他低骂了一句,然后抓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小松深吸了一口气,说:“去卧室,床单是我自己的。”   成州平边着亲她,边推她进了卧室,他把她按在蔚蓝的床垫上,紧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脖子上。被他吻过的皮肤变得湿热,小松好像要化了一样。   她的拇指按在成州平额角的青筋上,在他的触摸中,她的呼吸紊乱。直到他的手伸掀开她的背心时,小松忽然护住自己的衣服,她说:“不用脱。”   成州平声音嘶哑:“你不热么。”   小松摇头,“不热,你快点啊。”   成州平没法快。   他极尽可能地让她感到舒服,不排斥他。   第一下,肯定是刀子切肉一样的痛,成州平每一继续进行,而是暂停了会儿,那段时间里,小松耳旁全是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觉得没那么疼以后,拉了下成州平的胳膊,“继续吧。”   成州平对她温柔而克制。   小松干练地总结,这是一场非常恰当的男欢女爱。   它游移在深刻和淡薄之间,在即将糟心挠肺的时候,又开始虚无缥缈。   总体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平稳地进行着。   不过这是有点耗费体力,小松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束后,什么都不想干。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成州平坐在她身边抽烟,就像昨晚在他家那样。不同的是,小松和昨天一样,衣服穿得严丝合缝,而成州平上衣被扔在了床脚,赤着上身。   他刚出过汗,身上好像有一层淡淡的光泽,随着他取烟、点打火机的动作,他背部的肌肉不断张合,高低起伏,如山川河谷。   他们对着窗户坐,树影投射在透光白纱上,光照进来,打亮成州平身上肌理的轮廓。   小松突发奇想:“你可以做遗体捐献。”   成州平朝她呼了口烟,“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烟云里,她的面容暂时模糊,散开的时候,她回应他一个非常清晰的笑容:“我是说真的,我们学院的大体老师,都瘦瘦小小的,那个地方小得都看不见,有时候根本分不清男女。”   成州平意识到他该打断这个话题。   他问:“见到尸体,害怕么?”   小松说:“第一次见有点新奇,第二次害怕,后来就不怕了。”   她真的很胆大,可成州平觉得,胆大只是一个表象。   不能说她假,或是不够坦诚。她像是被强光切割成了两部分,亮面很亮,暗面很暗,你永远只能看到她被照亮的那一面。   成州平的手拿着烟,绕过她的肩膀,烟头正好停在空调风口的地方,烟屑在空中飞舞。   小松枕在成州平的肩膀上,她说:“你能不能戒烟?”   成州平问她:“不喜欢我抽么。”   小松说:“也不是,只是我不习惯这个味道。”   她的生活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   成州平不想戒。   小女孩一天一个心性,今天心血来潮,要跟他好,明天呢?她又不是要一直留在这,假期结束,她就离开了。   而他已经不再想离开这件事了。   第一年的时候,还想也许明年就能回去了,现在都第三年了。   他必须要一些稳定的,不会抛弃他的精神寄托。   就像他考警队的时候,跟老周说过的一句话:我可以保证不走歪路,但不能保证不沾染歪风邪气。   他另一只手接过烟,朝着和小松相反的方向吸了一口,说:“我试试。”   小松知道,成州平只是在敷衍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还年轻,未来的事,不能过早的下定论。所以她不会为成州平去改变什么,也不强求对方能为她有所改变。   小松租的房子窗户很漂亮,采光非常好。成州平想,等一切结束了,他也要找个采光好的房子。   谁都没心情去做饭,最后这顿还是点了外卖。   两碗麻辣烫,互不干涉。   成州平离开的时候,小松下意识地看向手腕,当她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时,才意识到她把表落在成州平家里了。   “成州平,我的表落你家里了,应该在洗手台上。”   成州平看到她提起来的时候,面容十分严肃。   他问:“很重要吗?”   小松想了想,“也不贵重,就是戴习惯了。”   成州平把吃完的麻辣烫装进塑料袋里,系上口,“我回去给你寄过来。”   小松说:“不用了,等你回来,我去你家里取。”   成州平说:“那也行。”   小松把他送到门口,她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成州平他没有说特别的话。   他只是提着垃圾袋,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小松说:“路上注意安全。”   成州平离开后,小松想抓紧机会再睡一觉。她一进卧室,就闻到浓重的烟草味。   屋里的一切都很糜烂,画面也好,气味也好。感官的记忆是相互串通的,这样的画面、气味,立刻勾起小松关于听觉的记忆,仿佛成州平就在她耳边喘息。   她脸热得不了,立马把床上那条全是她和成州平痕迹的白裙子卷起来,扔进洗衣机,然后回到卧室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她躺倒床上,拿起手机,点进自己的手机相册。   这两年她很少去别的地方,很少拍照,手机的相册更新很慢,往回翻两屏,就回到了两年前的德钦。   她拉大那个照片,成州平的脸被放大成了深深浅浅的像素块。   拍照的时候,有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因此看起来他好像是在笑的。   小松赌气地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笑。”   成州平下午开车先回了洗车行,跟黄河叮嘱了几句,回到车上,和老周报了信,就开车回了大理。   昆明去大理差不多四个小时车程,他刚好赶上闫立军家里的晚饭。   还没进门,成州平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味道很硬,这和他跟李犹松两个糊弄吃饭时候的气味截然不同。   上次闫立军被韩金尧软禁过后,就找人从藏区拉来了三条藏獒,三条藏獒一见成州平,此起彼伏叫着。   闫立军家里的厨房和住宅是隔开的,段萍穿着围裙,双手各端一盘凉菜从厨房走出来,“阿锋回来啦,正好赶上饭点,今天我做了毛血旺,你一定得尝尝。”   夏天的时候,闫立军在院子里搭了个吃饭的棚子,周围五台风扇吹着。   成州平从段萍手里接过菜,“嫂子,我去厨房帮你。”   段萍说:“不用了,男人不要往厨房里跑。你去楼上喊下你闫哥跟小五姐,叫他俩准备来吃饭。”   成州平问:“小五姐也在?”   段萍说:“嗯,一来就上楼找你闫哥谈事了,我啥也不懂,不好打扰他们。”   成州平说:“那我去叫他们。”   他进屋上楼,还没到二楼,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成州平来到闫立军书房外,他的书房门没有关严实,留着一个缝隙,成州平透过那条缝隙,看到闫立军的背影和一双白花花的大腿。   武红正被闫立军压在红木桌上一通猛干。   成州平跟了闫立军有三年,闫立军还坐牢的时候,他就做了身份来到了闫立军身边。   闫立军这个人神经敏感,有轻微被迫害妄想症,成州平为了取得他信任,在监狱帮他挡过好几次群殴,后来刚出来,闫立军仇家找上门,成州平直接替他挡过一刀。   就算他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知道闫立军和武红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想,脚步声这么明显,说他没听见,没看见,太假了。   他咳了一声,说:“闫哥,萍姐的饭好了。”   闫立军冲刺了几下,草草了事。   成州平一直在门外等到他们结束。   闫立军穿着一身白色POLO衫,端着一个精致的水晶茶缸走出来,“阿锋回来了?怎么样,今天路上堵不堵?”   成州平说:“高速入口处堵了会儿。”   闫立军扶着他的背,带他下楼。   段萍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菜,闫立军对着她的手艺一通夸,“我在里面呆了二十年,就馋你嫂子这口饭。”   没多久,武红也从楼上下来了。武红是个精致的都市丽人,她的妆非常完整,对比得一旁的段萍土不拉几。   饭桌上,武红一直给段萍敬酒,段萍嘴笨,不会拒绝,后来还是闫立军出面,“行了,小五,你嫂子就这点量,今天够给你面子了。”   武红说:“我敬重嫂子,才想跟嫂子多喝两杯。闫哥,我嫂子真的是个好女人,等了你二十年,不婚不嫁,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别让她受委屈。”   成州平都听出了武红话里有话,就段萍那个傻女人,还以为她是真心的。   闫立军给成州平使了个眼色,“你小五姐喝多了,你先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扶起武红,“红姐,我送你回去。”   武红横了眼他:“你就听你闫哥的话,他是你哥,我不是你姐了么。”   面对这些人的纠缠,成州平只会冷眼旁观,他把自己撇得很清,丝毫不会和这些人共情。   他强硬地把武红拉到了车上,武红一路挣扎,高跟鞋都踢掉了。成州平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带控制住她,回马路上给她捡回高跟鞋。   他上车拉手刹,武红的身体突然凑过来:“刘锋,你能抱我吗?” 第 35 章   成州平扳正武红的身体, “小五姐,你喝多了。”   武红冷笑,从包里拿出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 噙在嘴里。   成州平给她点上火。   武红说,“把车往河边开开。”   成州平把车开到热闹的地方, 武红打开窗户,朝着草坪上玩耍的小孩吐了口烟, 她冷笑道:“今天你也看见了,刘锋,是不是觉得小五姐挺可悲的。”   成州平摇头,“你们的事, 我也不知道, 不敢说。”   武红悲哀地看着那群嬉嬉闹闹的小孩,“你知道吗, 我不能生。我结婚当晚,闫哥要了我,当时我那个男人, 看着老老实实的,在外面面前就是一条狗,闫李军干我的时候他在外面听着, 屁都不放一个, 他一走, 就开始打我。他把我打流产了, 以后我就不能生了。”   成州平问,“怎么说也是闫哥害的, 你恨他么。”   “恨?”武红大笑起来, “他现在能赏我一口饭吃, 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就是恨自己年轻时候瞎了眼,跟了那么个孬种。”   成州平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一个扎气球的老人,他突然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去那个老人跟前买了一个小狗形状的气球,通过车窗递给武红。   武红这种过尽千帆的女人,也很容易被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收买。   她眼里闪过的天真神色丝毫不假,这一瞬,成州平想到了小松。   要是这种东西拿来哄她,她肯定觉得你敷衍。   成州平说:“小五姐,我送你回去,你先休息,估计闫哥那里找我还有事,我不能耽搁太久。”   武红“切”了一声,“杨源进说的没错,你真是闫哥的一条好狗。”   成州平把武红送回她的别墅,又开车回了闫立军那里。   他在门口看到了杨源进的车,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段萍要打车回家。   成州平说:“嫂子,我送送你?”   段萍说:“不用了,我叫了车,闫哥等你呢。”   成州平看着段萍上了车才进门。   闫立军和杨源进正在喝茶。杨源进和闫立军都是本地人,对喝茶很讲究。   云南是举世闻名的茶乡,在这里可以找到各种价位的茶,几十块的有,几十万的也有。但这里最好的茶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有钱也买不到。   杨源进自己有个茶园,专门用来做礼品茶。   “刘锋来了。”闫立军说。   杨源进回头斜了眼成州平。   杨源进以前虽然油腻,但长得也白白净净的,自他两年前被闫立军用雪茄伤了眼睛后,整张脸都扭曲了。   成州平被他看得不寒而栗,他站在书桌旁,说:“闫哥。”   闫立军说:“你杨哥今天除了好茶,还有更好的东西要带我们见识一下,你开车,咱们去茶园转一圈。”   对毒贩来说,能被叫做好东西的,无非一白一红。白是白/粉,红是钞票。   对缉毒警察来说,也有一白一红。   白是白/粉,红是鲜血。   杨源进开车在前面带路,成州平开车跟着他,走了两个小时夜路到了杨源进的茶园。   杨源进直接带他们去放茶的库房,库房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一个正抽条的少年点头哈腰给杨源进来点烟,杨源进朝他脖子上打了一巴掌,“先伺候闫哥。”   少年张口喊道:“闫哥。”   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变声。   杨源进带他们走到最后一摞茶叶包装前,拿出一个礼品盒,从里面掏出茶饼,撕开包装,递给闫立军:“闫哥,你看看。”   闫立军拿手指搓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来。   以前管制差的时候,边境经常有一些制毒的小作坊,闫立军从小就在那种地方做童工换家用,他跟一辈子都在和毒品打交道,什么档次的货,看一眼就知道。   他首肯地拍了拍杨源进的肩膀,杨源进介绍说:“这是墨西哥来的货,韩金尧最近被警察盯得紧,手上的货出不去,我捡了个便宜。”   闫立军叫成州平:“刘锋,过来看看。”   成州平走杨源进手上那包□□面前,他用手拿了一小撮,放到成州平鼻子下。   “我进去的时候,是四号海/洛/因的天下,等出来的时候,纯度大不如前。这批货跟我们当年的,有得一比。”   杨源进说:“这批货纯度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市面上绝对见不到这么高纯度的。”   成州平就知道,闫立军这个老狐狸不可能把这么好的货交给武红。   可他身边只有杨源进和武红这两个,不把货交给武红,交给谁呢。   今晚闫立军在茶园休息,成州平和他一起在茶园住了一晚。   在监狱的时候,成州平就和闫立军住一间,监狱晚上睡觉时不熄灯的,必须留着暗灯。所以闫立军睡觉的时候,必须开一盏暗灯。   第二天他们吃早餐,闫立军突然跟杨源进说:“这回让刘锋跟你去。”   杨源进用那只独眼斜看一眼成州平:“这小子行么?”   闫立军看着成州平,缓缓笑问:“你行么?”   在一双双带有试探性双眼的注视下,成州平说,“我没干过这么大的单子,怕给杨哥拖后腿。要不然,这回算了吧。”   杨源进说:“你就这出息啊。”   闫立军一掌排向他的肩:“人都是一次次磨炼出来的,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畏畏缩缩,看到警察眼睛都不敢眨,让你杨哥多带带你。”   成州平只好说:“那我试试,杨哥,我头一回做大单子,有不懂的,您多教教我。”   下午,杨源进带他们去KTV玩。   闫立军坐牢这些年,正是杨源进起来的时候。他表面身份还是个做小买卖的茶商,但私底下KTV,茶室,什么都经营。   KTV里他叫来几个学生妹,都是按闫立军口味挑的,穿着清一色的露大腿旗袍,她们包围着闫立军,一口一个“闫先生。”   闫立军当然玩得很开心,杨源进敲了敲成州平的肩,“你喜欢啥样的?别跟你杨哥客套啊。”   成州平只觉得反胃。那些陪闫立军的女孩,比闫立军外孙女大不了多少。   成州平从桌上拿了一包烟,“杨哥,我就喜欢这个。”   杨源进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怎么跟那帮臭警察一个毛病?”   成州平点上一支烟,慢悠悠说:“杨哥,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呢?”   杨源进说:“既然这单闫哥让你和我一起干,我就把你当亲兄弟了,咋能盼着你死呢?”   他打了个响指,包厢又进来几个萝莉装的女孩,不过这几个看起来比伺候闫立军那几个年纪大多了。她们围着成州平和杨源进两个,身体跟蛇一样软。   成州平拎起白酒,吹了半瓶,然后借机去厕所吐,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包房。   厕所里,他立马编辑短信发给老周。老周回的非常及时:“刘队:先答应他们拿到交易信息,等通知。”   成州平回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当天晚上,他把这批货装到自己车的后备箱,开回昆明的洗车店,把毒品分别藏在车胎和清洁剂的瓶子里。   黄河见到这些货,傻了眼,“锋哥,你从哪弄这么多货的?”   成州平说:“闫哥给的。这批货你看稳了,出点问题,闫哥能要你命。”   这是小松和成州平失去联系的第四天。   这周急诊室不忙,但要写的病历很多,她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周末和同学一起去西山玩,行程填的很满,又都是和别人在一起,她几乎没空去想成州平。   周六他们去爬山,爬到龙门的位置,带队老师把单反给一个路人,请路人帮他们拍合照。   他们为这趟短暂的登山活动准备了横幅,在并不宽裕的观景台展开横幅:“援滇白衣护卫队”。   小松就混迹在这些白衣天使里,混迹在这些单纯的笑脸中。   爬完山第二天浑身都散架了,小松在床上瘫了一天,看了两部电影,一部灾难片,一部战争片。   期间李永青来了电话,她们聊了十分钟。   小松在结束和李永青的通话后,滑动了一下自己的最近通话列表。   她会给认识的人添加礼貌友善的备注,但现在是外卖和快递的鼎盛年代,只要有点外卖或是买快递的习惯,就会免不了收到外卖小哥、快递小哥的电话。   和那些熟人之间的通话不同,他们之间的通话,只有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备注。   而她和成州平为数不多的通话,就隐藏在那些没有备注的通话里。   有什么大不了。   小松心想。   她点开成州平现在用的那个手机号,在备注里写了“刘锋”两个字。   打完字,又删除了。   她能看出来,成州平不喜欢她这样叫他,她尊重他。   所以最后,他留在她手机里的痕迹,仍然只是一行十一位数字。   话说回来,她确实该加强锻炼了,爬完山歇了整整两天,周一下午喝了杯奶茶,元气才恢复了七八成。   护士长看她今天有点儿蔫,用那不怎么标准,又口吻严厉的普通话训她:“你要再这样就别来了。”   小松知道自己只是被当成靶子了,因为之前她帮老人出医药费的那件事,这个医院的医护都不太待见她。   所有的实习生、护士,他们精神比她还差,可是只说了她一个。   而她也知道,他们不待见她,不是因为她给老人出了医药费,而是因为她一个实习生,出得起医药费。   医护的待遇并不乐观,当有个人能在所有人囊中羞涩、不愿慷慨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地倾囊相助,自然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小松无所谓了,她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对错轮不到别人来教她。   她老老实实挨完训,去病房检查心电监护仪。   急诊室是打破理想的地方。   没有去过,或者第一次去急诊室的学生,很容易把这里想象成“拯救生命的圣地”。碰上忙的时候,脚不着地,就恨不得病人昏迷不醒。   累归累,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今天晚上人也多,只要来一个车祸,县城医院的医护人手根本不够。   护士长大步走出来,看了眼待命但又帮不上大忙的实习生,最终对小松说:“你去输液室看着八床病人,注意病人反应,有了输液反应立刻找刘大夫。”   小松郑重地点头:“八床病人。”   护士长说:“对,赶紧去。”   小松来到输液室,除了八号病床上因为肠炎正在输液的中年妇女,其它床上也坐满了等待护士过来输液的病人。有满脸是血的男人,又哭不停的小孩。   一进来一个穿白衣服的,他们的眼睛就放一次光。   小松扫视了一圈,她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干瘦干瘦,竹竿一样的青年点头晃脑地不断走来走去。   她和对方眼神对视上的一瞬,发现对方的瞳孔黑的不正常,就像两个巨大的窟窿。   小松立马躲开注视,那个青年一直不停的走动,状态亢奋。   她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瘾君子,但那个人表现出来的不正常状态,让小松无法不怀疑,他是毒瘾发作。   小松捏紧放在口袋里的手,跑出输液室,找来同学,“你帮我照看下八床肠炎输液的病人,明天请你喝奶茶。”   她迅速跑到更衣室,打开自己的柜子,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成州平的手机号。   在响了两声后,这个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小松知道,这会儿一定是他不能接电话的情况。   她求助不了成州平,只能去找主任,但她根本不知道主任人在哪。   小松坐在椅子上,她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断再抖,她知道不可以这样下去,再抖的话,也许本来没什么事,都要被她抖出事来。   就在她调整呼吸的时候,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差点激动地哭出来了。   小松立马按下接听,但她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如果开口,她该叫他什么呢。   人就是这样,越不能做什么,越想做什么。   她越不能说出“成州平”这三个字的时候,越想叫他一声“成州平”。   在她快速组织语言的时候,成州平的声音平稳地传来:“遇到什么事了?” 第 36 章   在和小松的相处中, 成州平能察觉到她画的那条无形的界限。   所以他知道,她给自己打电话,只会有一种情况, 就是她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了。   小松的手紧紧捏着白大褂的料子,她用几乎只有成州平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医院输液室有个人, 他一直亢奋地走来走去,抖手抖脚, 一直没停,我怀疑他毒瘾犯了,我刚看了他一眼,他眼睛很可怕, 我要不要报警?”   成州平立马说:“你不能报警。”   他和小松相处时间不算长, 却清楚她的脾气。   你要是直接跟她说不能做什么事,她肯定不会听你的, 所以必须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细心解释说:“只是吸毒,不会定罪,顶多送去强制戒毒, 他出来后很有可能会对举报人进行打击报复。”   “那...我怎么办?”   “你们科室主任呢?”   “他在做手术。”   “你照我说的做,你把这个人的状况告诉你们护士长,不要说你怀疑他吸毒, 以他们的经验能判断出来, 然后让他们以医院的名义报警。”   小松点头说:“我记住了。”   她发现成州平的声音也是故意压低了的, 他压低声音说话, 声音醇厚。   小松捏紧手机:“你是不是在做任务?”   成州平拨弄着宾馆尽头的剑兰叶子,说, “没事。你害怕了么?”   小松说:“没有怕, 只是...有点无力, 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个高中生。”   成州平知道她在无力什么,他冷静地说:“没人逼着他吸,你不用同情这种人。”   成州平的声音和夜晚一样让人心安,小松对着电话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找护士长了,你注意安全。”   她的语气很有力,成州平一听到,脑海里立刻浮现她亮晶晶的眼睛,就和此刻窗外的灯火一样明亮。   就在他以为,她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很轻柔的一句:“成州平,晚安。”   成州平知道工作过程中,不该和她联系,可当他听到“成州平”三个字,他知道不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挂断电话的第一件事,是删除通话记录。   成州平回到宾馆房间,刘文昌、老周和本地缉毒大队的副队高远飞正坐在床上打牌。   本来四个人在玩跑得快,成州平因为那通电话中断了牌局,他们三个改玩斗地主。   刘文昌瞥了他一眼:“忙完了?”   刘文昌这个人和老周不一样,他声音很厚实压抑,有一种强烈的不近人情。   成州平看了眼他的牌,走到放桌前,往一次性纸杯里倒了杯水。   流水的声音响起,成州平说:“洗车行账上的事,已经解决了。”   刘文昌砸下一对二,“手机拿来我看看。”   老周和高远飞都看向他。   检查手机,传递出的信息是强烈的不信任。   成州平把手机扔到他们牌面上,刚好挡住了刘文昌出的对二,高远飞跟老周说:“你们队的都挺个性啊。”   老周说:“你可别对我们的产生误解,我们作风很严的,就成州平同志一个人是大爷。”   刘文昌点开他的最近通话,最近一条通话还停留在三个小时前。   刘文昌回忆起他刚才接到电话时那紧张样,敏锐地问:“你小子是不是处对象呢?”   成州平说:“处着玩的。”   他表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刘文昌才没多怀疑,他把手机扔还给成州平,“赶紧断了,自己什么处境不知道么,祸害人家姑娘干啥?”   老周找补说:“人年轻小伙子,还不让人处对象了?回来的时候光棍一个,你负责给他相亲啊。”   高远飞点头帮忙说:“咱是缉毒又不是贩毒,毒贩子都能谈恋爱,咱们凭啥不能啊?我们这儿妹子多才多艺的,带回去一个多好啊。”   刘文昌是个嘴笨的男人,不会解释。   成州平也坏,趁机为难他:“你是不是怀疑我呢?”   刘文昌说:“你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人怀疑吗?”   成州平坐在床边,床陷下一块,“我不敢瞎保证啊。这回运的货,我要自己吞了,用得着跟你们窝这儿受气?”   刘文昌瞪了他一眼:“你试试看,老子毙了你。”   说起这批货,刘文昌和老周正是为了这批货来的。   这批货量大,交易双方可以直接牢底坐穿。   本来他们以为武红会吃下这批货,没想到由杨源进亲自进行交易,这回还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现在只要成州平拿到交易信息,他们提前进行埋伏,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打完牌,老周泡了四碗泡面。   刘文昌安排工作:“这段时间有严打,他们的最佳出货时间是严打过后。老周之前应该已经通知过你一次了,我再重复一次,成州平,严打期间,你不要参与任何毒品交易工作,全力保障能够参与到杨源进的这次交易中。按照我们以往的经验,这种大批量的交易地点双方会经过多次协商变更,信息变化很快,你和老周的通讯不能断。这次任务在云南境内,咱们以辅助为主,但你放一万个心,当地警方会全力支持我们的卧底侦查任务。”   成州平思考了一瞬,问:“我跟杨源进一起去交易,你们抓了他,那我呢?我自己跑了,回去怎么跟闫立军交代?”   刘文昌在沉默中翻眼皮子看了眼他。   成州平说:“行了,知道了。那边我会看着说,行动的时候看着点,别把我也整进去就行,我真不想在再进去了。”   昆明所处的地理位置,注定它的夜色一半繁华,一半糜烂。   而在昆明五十公里外的嵩县,夜里静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小松把那个看起来像吸毒的人的情况汇报给了护士长,护士长又汇报给了主任。主任和护士长临时开了个会,决定报警。   便衣民警到来拉走了那个吸毒青年,对方被带走的时候,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这一场动乱随着新病人的转入而平息。   一个晚上忙下来,小松感觉自己人都快飘了。   早饭她努力让自己多吃了点,又被同学逼着喝了口葡萄糖。   本来站了一晚上都没事儿,现在差点被这口葡萄糖给齁没了。   她离开医院,打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一回家,她彻底垮了,人像长在沙发上似的,根本离不开。   她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阳台上挂着的那件白裙子。   看到那件白裙子,她就想到成州平身上糜烂的烟草味,浓重的呼吸声,浑浊的液体。   而在它旁边挂着的,是成州平的黑色冲锋衣。   一软一硬,挂在一起有种道不明的暧昧。   小松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会有更多的期待。   成州平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如漆似胶,小松见识过父母之间的歇斯底里,她对自己和成州平这段关系唯一的期待是:好聚好散。   因此成州平无法主动找她,她不会有丝毫的不开心。一来预期过低,二来她的生活除了成州平,还有许多其它事。   小松拿起沙发旁的书,翻了几页。   这是本科幻小说集,和其它科幻小说酷炫的封页不同,它的封皮上只有一行简单的楷字:你一生的故事。   正当她看得入神的时候,手机震动。   小松在身下翻了翻,从沙发夹缝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看到那一串来电显示,她的心跳都有些紊乱了。   这种紊乱,和以前接到父亲电话那种单纯的欣喜不同。   它有不知所措的怯,也有跃跃欲试的勇,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拉扯着她的神经。   小松没有立马接电话,她先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轻柔地按了接听键。   在这场通话的前三秒,谁都没说话。   她试图去辨别他所处的环境,除了低浅的呼吸声,还有一些滋滋的响声,好像电钻的声音。   除了这些,一切都很安静。   她说出自己的猜想:“你回家了?”   “嗯。”成州平回答。   其实在打这通电话之前,他没有想到会出现沟通困难的现象。   干他这个的,总需要一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   而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内向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话的问题。   他昨天凌晨四点从宾馆回到家,也没睡几个小时,被楼上的装修声吵醒。   手机新闻都在早八点扎堆推送,他举起手机划过那一条条新闻推送,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机屏幕。   他是个很懒的人,手机除了看看新闻和球赛,对他来说没有别的用途,他懒得拍照,更懒得更换手机屏保。   手机屏保是手机出场自带,一个简单的纯色渐变背景,从蓝到黑。   整个手机屏幕上,唯一的特别元素是时间。   现在是早晨8:40,成州平想,小松应该下班了,所以拨通了她的电话。   他没有在手机里留下她的备注,却记得她电话的那十一位数字。   他需要记住大量的信息,人脑储存空间就那么多,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他不会去刻意记忆。   成州平甚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记住小松的手机号码的。   小松听着电话里沉默的声响,她能够想象到成州平因为她而语塞的样子,于是得意地勾起唇角。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呀?”   “昨晚的事怎么处理了?”   “主任打电话报警了,民警出警很快,他们来了三个人,先装成病人来了输液室,偷偷摸摸靠近了那个人,抓他的时候,他一直在反抗,看起来那么瘦的一个人,三个民警才把他给制服。”   “你没事就好。”   “成州平,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正常情况下,不都该这么说一句么。”   小松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她拎起一个沙发垫抱在怀里,“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满意了。”   成州平的语气里也带着丝丝撩拨的意味:“那你要怎么才能满意?”   “这几天我有点想你,你呢?想我了吗?成州平?”   他想,自己之所以会打出这个电话,无外乎是这个原因。可让他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成州平的嗓子好像被卡主了,他如鲠在喉,喝了口水后,沉稳道:“周末来我家么。”   小松憋住笑,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下巴支在沙发垫上,“周末啊,我得看安排,我们上周去了西山,这周可能要去翠湖公园玩儿,要是有集体活动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成州平听出了她口吻里的骄傲。   他圈着水杯,在手里晃了晃,说,“那以后再说。”   “哎哎哎,你再问我一遍啊,我说不一定,又不是说一定不。”   中文的精髓就在于此,不一定和一定不,变一下语序,意味截然不同。   成州平说:“这个周末你休息吧,下个周六,晚上我去接你。”   小松说:“成州平,一言为定。”   其实这就是个普通随意的约定,但因为“一言为定”这个词之前,出现了他的名字,这句话对成州平而言,变得格外郑重。   他低柔地说:“一言为定,李犹松。”   结束通话,成州平闭上眼,安心地睡了一觉。   作者有话说:   我弱弱问一下。。。应该能看出来成哥喜欢小松吧 第 37 章   成州平睡醒, 从冰箱拿出小松买的速冻馄饨,直接扔进冷水锅里。能吃的时候,混沌皮散开, 肉馅飘在汤里。   他直接拿来汤勺往锅里一舀,烂皮肉糜一起吞进去。   他用这样的方式吃完了一锅馄饨, 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拿上车钥匙, 出门去洗车行。   洗车行本来就是个幌子,闫立军没放多少心思在这里,平时成州平也懒得来,都是黄河在看店。他进了里屋, 黄河正在和一个妹子连线打游戏, 地上摆着还没收拾的火锅外卖。   成州平看到那个火锅外卖,绝不是一个人的量。   “你带别人来店里了?”   黄河的手端着手机, 两个拇指不停按屏幕,嘴上讨饶说:“锋哥,就带了俩妹子来, 俩高中生,屁都不懂。”   成州平抢来他手机:“我他妈跟你说过几次,不许带人来?”   黄河立马跪在椅子上:“哥我错了, 你别给闫哥说, 让闫哥知道我就完了。”   黄河不算个坏人, 只不过一直在社会上游荡, 没接受过教育。他和小松同年,还没有来得及见识大奸大恶。在他的认知里, 闫立军就算他的天了。   成州平把他手机扔在柜台台面上, 说:“今晚的金华小区的单子你替我跑一趟。”   黄河贱兮兮凑上来:“锋哥, 约会啊。”   成州平说:“你少管。”   黄河之前就一直跟成州平叫嚷着要独立跑单子,成州平没给过他机会。现在要配合当地的清肃活动,他按照刘文昌的安排,暂时停止这种散单的行动,专心放在之后杨源进的那单大生意上。   黄河拍胸脯保证:“锋哥,我跟你干这么久了,精髓都掌握了,你就放心。”   成州平把桌上揉作一团的麻布展开,给它四方四正叠好。   他说:“要是碰到警察,放下货赶紧跑。”   黄河说:“锋哥,你不知道吧,我是我们学校初中百米冲刺的记录保持者。”   其实不难看出来,黄河小腿肌肉发达,跟腱修长,如果不是他在的地方太过落后,也是个当运动员的好苗子。   成州平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没看出来。”   他安顿完事,和黄河交了班,自己在洗车行看店。   晚上成州平请黄河下馆子吃了顿他最喜欢的酸菜鱼,把车给了黄河。成州平点完货,黄河就开车去交易地点了。   成州平等他回来期间,和老周打了通电话。   大男人说完公事就没得聊了,成州平冷酷地挂了电话。   老周在宾馆里对着电话骂:“妈的当年谁招了这么个大爷进来。”   刷手机的刘文昌抬起头,“李长青啊,当年给我信誓旦旦说这人能行,我看他看人的眼光不咋地。”   成州平进来后,老周和李长青他们轮流带,老周骂归骂,终究还是护犊心切,为成州平找补说:“这小子确实可以,他第一次卧底,当时扮我马仔,零下二十度,我们躲在草丛里等跟人接头,我他妈都受不了,这小子一声不吭,我对他心,信心十足。”   刘文昌把手机扔一旁,“他家里知道他干这个么?这三年,跟家里联系过么?”   老周:“你管多了啊,有人给你干活你就偷着乐吧。”   刘文昌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想办法让他和家人联系一下,哪怕打个电话,也让他心里舒服点。”   老周点燃烟,摇摇头,“老李在的时候提过一嘴,这孩子爹妈都没了,所以整天不着家的。”   刘文昌的手敲了几下床单,“那你平时多关心他一下,以后归队了也是,多照顾他一下。”   成州平看了眼表,凌晨一点五十三,距离黄河去送货已经四个小时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虽然他们干这行的,凶吉在天,不能过多依赖预感,但他还是很不安。他把洗车行关了门,在里面等着,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有人拼命敲门。   成州平从里面把卷闸门推上去,黄河一脸血,出现在门口。   成州平拉开门,把他推进来:“出什么事了?”   黄河崩溃地大喊了一声:“锋哥,怎么办,我杀人了。”   成州平扳住黄河的肩膀,大力地把他压到玻璃门上,“你把话说清楚。”   “今天我去快递点送货,一个民警突然冲过来,我想都没想就跑了,他一直追,一直追,我被堵到死胡同里,没辙了。我想他要是抓了我,我得做牢,我不如捅死他!反正刑期都一样!”   “我操你妈!”成州平一脚踹向黄河的肚子,“我操你妈!”   还敢同情这些人么。   成州平就算和他们朝夕相处,也永远不会怜悯这些人。   因为今天被杀的那个警察,可能是他的同学,他的同事,他的□□,甚至是他自己。   他泄愤地踢踹着黄河,最后把他从脖子上拽起来,“你去自首。”   黄河惊恐地跪下,扯着他的胳膊,“锋哥,我不能去自首,我现在偷渡,找闫老板帮忙,闫老板肯定有办法把我弄出去,你帮我求求闫老板!”   成州平极力压制住想杀人的心,他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有警车跟这么?”   黄河摇头,“没有,今晚就碰到那一个民警。”   杀人偿命,不可能让他逃了这一劫。成州平冷静下来,问:“你有信得过的朋友么?先去那避避风头。”   黄河想了想:“有,有,我有个表哥在丽江做藏药生意,我可以躲他那里。”   成州平说:“行,你连夜准备一下。公共交通肯定不能搭乘,开车去,闫哥那我帮你问问。”   黄河擦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锋哥,只要你帮我这回,以后让我干啥都行。”   黄河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开车跑路,成州平立马把车的信息发给了高远飞。   晚上他关了店,走了大半个城市,回到家里,趁着洗澡的时候,想好跟闫立军的说辞。   闫立军对黄河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态度,但他就不一样了。闫立军身边的人各怀鬼胎,不想信他也得信。   成州平把这事告诉了闫立军,果然闫立军的意思只是别让黄河影响他们接下来的那笔交易。   成州平这天晚上没能睡着,他一直在想这那个被黄河捅死的,素未谋面的民警。   他可能是某个女人的爱人,某个孩子的父亲,某个母亲的儿子。   如果今天他没把这件事交给黄河,而是自己亲自去了。   但是没法去设想如果,他没有软弱这个选项。   他软弱了,那些被毒品侵害的家庭呢?谁来保护他们。   只不过,成州平没想到黄河能逃脱警方的追捕。清晨他接到高远飞电话,说昨天半夜去交警在安楚高速公路出口的树丛里发现了报废的面包车,车上没有任何人。   成州平对着电话沉默,高远飞以为他内疚,安慰他:“这种小毒贩,多花点时间怎么都能找到,咱不就抓贼的吗?”   成州平说:“他没有去丽江,可能中途决定去大理直接求闫立军。”   高远飞思考了下,说:“倒是有这个可能。”   成州平说:“黄河没什么朋友,社会关系很简单,吃喝都指望着闫立军,犯这么大事,最稳妥地是去找闫立军。”   高远飞说:“我们交警上的同志正在调取抛车点附近的录像,这事你已经提供给我们非常有用的线索了。务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接下来的行动上。”   成州平说:“嗯。”   果然,第二天他们在大理警方的协助下,在一个山村里找到了黄河。   刘文昌给这边警方打了招呼,警方去洗车行走了个过场,成州平提前把杨源进那批货放回了家里,撇清了他贩毒的嫌疑。   车废了,洗车行也废了。   闫立军没想到一个黄河坏了这么大的事,几天脾气都不好。   成州平这些天为了避免麻烦,也闭门不出,周四傍晚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武红打来的。   自从上次他撞见武红被闫立军操之后,武红再也没联系过他。他起初把这理解为女人的自尊心,直到今天接到武红电话。   成州平对着电话说:“小五姐。”   武红说:“我来昆明了,晚上一起喝个酒。”   成州平说:“你在哪儿?我车没了,不能去接你。”   武红说:“我把酒吧地址发给你,你打车过来,姐给你报销。”   闫立军之前出事的时候,被几个手下连起来背叛,因此他一直有个忌讳,就是手底下的人背着他来往。   成州平的目标闫立军,所以他把这事老实地汇报给了闫立军。闫立军在电话说:“你正好去看看这娘们卖什么关子。”   今晚天气预报有中到大雨,成州平出门时带了把伞。   武红发的地点是郊区的一家酒吧,那一带治安出了名的乱。成州平打车过去,进了酒吧,里面没其它客人,武红正在卡座上抽水烟。   她今天没化妆,脸上素淡,疲态尽显。   武红翘着二郎腿,眯眼招呼他:“阿锋来了?”   成州平说:“小五姐,过来怎么不提前说?我去接你。”   武红说:“你现在是闫老板面前的红人,这么大一笔交易都让你跟,我哪敢让你接我?”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一直不敢太冒进,通常都是闫立军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从不会主动打探闫立军和武红之间的事。   可武红说话的语气,让他怀疑武红之前并不知道闫立军让他跟这个单子。   如果她之前不知道,又是怎么突然知道了?   成州平说:“小五姐,你别那我开玩笑。还是那句话,我这命闫哥给的,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武红摇头说:“你们这群男人,压根没把我放过眼里。要不是黄河来找我求救,我他妈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这么纯一批货,我武红不配见吗?”   成州平镇静说:“我不太懂货,我还以为这回闫哥让我跟着,是不放心杨源进。”   武红冷笑:“刘峰,你嘴真严实。”   服务员拿来一瓶白酒,武红跟成州平说:“姐知道你是给闫哥卖命的,不为难你,这瓶吹了,这事我就不为难你了。”   成州平说:“还是小五姐痛快。”   成州平握住酒瓶纤细的颈部,二话不说,从嘴里灌下去。   武红满意地拍拍手:“闫哥说的没错,刘锋,你一身是胆。”   武红抬起手腕,看了眼自己的卡地亚手表,“我还有约会,不陪你喝了,回大理见。”   成州平酒量好,一瓶白的对他来说,也就休息个十来分钟的事。   武红提着包走了,他在酒吧的皮沙发上躺够刚好十分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带着伞离开这里。   他刚出门,一个混混打扮的人撞上他,成州平正想躲的时候,对方袖子里钻出一把瑞士军刀,抵向他腹部。   成州平举起双手做投降姿势,“兄弟,有话好说。”   一辆黑色越野车背面走来四五个混混,成州平吸了口凉气,那个拿刀抵着他的人,把他往旁边消防通道的地方逼。   成州平知道不能让他们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他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弓起腿朝对方胳膊肘的地方踢过去。   对方被他袭击,刀掉到地上,成州平一脚把它踹远。剩下五个人围攻过来,他们带着棍子,朝他前胸后背袭来。   成州平拿伞挡了一记袭击,接连干倒三个,成州平抓住刚才那个拿刀子的,把他摁在地上往死里打。   这时候,一棍子砸到他头上,成州平的头晕晕乎乎,手下力气也越来越小。   好几只脚往他身上踹,好几个棍子往他身上呼。乱哄哄的围殴中,一个人吐了口痰,说:“还能打不?”   他刚才被揍得最凶,所以踹的最狠。   另一个胆小一点的说:“哥,小五姐吩咐别闹出人命,咱赶紧办事吧。”   几个人把成州平拉到黑仄的消防通道里,三个人按住他,一个人拉住他的胳膊,还有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针管,朝他小臂上扎了下去。   一股空前的寒冷侵入成州平血液,他浑身肌肉僵住,眼神开始模糊不清。   “我操,有人来了,赶紧跑!”   那几个人走了。   这个无人的巷子里,垃圾箱、电动车、电线杆、空调外挂机,都在雨雾里失去原本的颜色。   针管还插在他肌肉里,他弓着身子靠着墙,强烈的恶心让他吐出胆汁,他倒在那片污秽里,发抖、抽搐,呼吸越来越困难。   两个从隔壁KTV走出来的学生看到他,慌张地走过,一个对另一个说:“那个人是不是吸毒了?咱们要不要报警?”   另一个赶紧拽着同伴走:“你不怕打击报复啊,赶紧走。”   成州平后半程完全昏迷了,他不知道这个巷子是否有人来过,是否有人看到了他,又无视地离开。   他不知道。 第 38 章   礼拜四晚上, 是一个拾荒老人报了警,民警叫来救护车把成州平送去医院的。   他醒来的时候,正在挂生理盐水。   护士告诉民警他醒来了, 民警进来问话。   成州平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民警,一个民警安慰了他几句, 晚上的时候,老周提着盒饭来看他。   老周说:“先吃口饭。”   成州平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问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还能干这个吗?”   这是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老周是个心肠很软的男人,他疲惫的眼眶立马湿了,“怎么不能干了?谁不让你干这个,我跟谁急。”   没人收他这条命, 那就接着干。   成州平不想回忆那种感觉。   和那些主动吸毒的人不一样, 他这辈子都不想有第二次,提到“□□”这个字, 他就生理性地想吐。   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们怕暴露了,前功尽弃, 所以老周只来了那一次,后来他们还是用电话联系。   成州平住了一个礼拜院。   这一个礼拜,闫立军那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此次云南省厅主持的清肃行动快准狠, 禁毒力度空前, 他们都在避风头。   成州平回到家的晚上, 夜色安静。   成州平站在窗台前,不知道干些什么, 一直盯着被对面单元楼一层人家灯光照亮的过季玉兰树。   他隐隐约约想起一些面孔, 但它们只是划过他脑海, 仅仅停留了一瞬间,他就不想了。   他不允许自己陷入消极,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质疑。成州平穿上外套,去门口那条路跑步。   他回来的时候,心里先出现了一个时间,然后翻开手机一对,果然,猜得没错,现在是11:45。   这个无聊的胜利给了他一些信心。   在他住院的这一个星期里,小松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而她的工作在晚上,成州平也找不到给她打电话的时间。   像很多人的感情,你不找我,我不找你,大家在沉默中各走各路,幸运的话,才会在某天偶然停足的时候,在记忆的间隙里想起某个人。   本周五是小松最后一次夜班。   暑假志愿支援的时间一共是两个月,中间会变更一次排班。   周五晚上是聚会高发期,送来的全是醉酒的。周六早晨小松回家后,立马把自己的衣服裤子扔进洗衣机里。   她回到卧室刚躺下的时候,接到了成州平的电话。   小松一直觉得,是自己追成州平的。   她能看出来,成州平的生活态度很随便,他什么都行,而自己也是钻了这一点空子。   因为一开始就对他没什么期待,所以收到他的电话,小松非常好奇。   他会在什么情况下给自己打电话?是要中断交往么?   以她对成州平的了解,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小松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朵旁边,“喂?”   她因为熬夜,嗓子有些哑。   成州平说:“帮我开下门。”   “你在哪里?”   “你开门就知道了。”   成州平的发声位置低,他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独有的安全感。   小松立马从床上翻下去,赤脚跑到门口。她站稳脚,探身朝猫眼里看了眼。成州平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站在门外,握手机的那只手袖子卷起,小臂肌肉流畅。   她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鞋柜上,对着手机故意说:“我刚从猫眼瞅了瞅,外面没人啊,你是不是走错了?”   只听那个低缓的声音说:“那可能是我走错了,我再找找吧。”   他说完,小松就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她箭步冲到门口,打开门:“我在家呢!”   成州平站在楼梯口,对着她晃了晃手机,“我走错了么?”   小松一手扶着门框,身体前倾,另一手拽住成州平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了进来。   她一脚踢关门,成州平这么大个男人,被她按在门上。   她牢牢地抱着他的腰,意想不到的见面,让她内心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成州平后背撞在门上,脊椎发疼。   小松身上穿着淡蓝色睡衣睡裤,成州平的手指插进她头发里,“你是不是要睡了?”   小松说:“没关系。”   “...你先去睡觉。”   小松从他怀里抬起头,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成州平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憔悴,甚至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   小松的直觉告诉她,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成州平工作上的事,她没法过问。   小松踮起脚,抱住成州平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她很灵巧,轻轻浅浅的变换,就让成州平的呼吸加重,他把她翻过来,抵在门上。   这一下动作不清,门被撞出声响,成州平的手按在她后脑勺上,防止她撞到。   成州平身上有一种很罕见的冷气,这种冷气,比他的容貌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就算他可以伪装地很温柔,小松还是可以识破他。   她也许没有那么了解成州平,但她对自己很了解。她的生长,需要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养分。   如果他们注定有未来,她也许会犹犹豫豫,止步不前。   成州平没有正面回应过他们的关系,小松默认了,他们之间是短暂的。   也因为短暂,所以一切浅薄和自私,有始无终,都是允许被发生的。   她一夜没睡,一通吻下来,大脑缺氧,她晕乎乎地抱着成州平的腰:“不行了,我要睡觉,去卧室。”   她推着成州平进了卧室,成州平说:“你睡吧,我去沙发躺一会儿。”   小松坐在床上,拉住他的手:“一起。”   成州平坐下来,“嗯。”   屋里平常温度就很好,不用特意开空调,但对成州平来说,有一点热。他把衬衣解开,叠放在床头。   他身下是一件白色背心,他之前总是穿运动短袖,小松没注意过,他斜方肌到背阔肌的肌肉群非常标准,斜方肌是完美的钝角三角形,背阔肌隆起,肌群之间的交界线很明显,就像解剖书上照搬下来的。   她调笑说:“成州平,你身材真好。”   成州平“啧”了一声,“你到底困不困?”   小松抱着他的胳膊倒下,“说会儿话呗。”   成州平把枕头往下拉了点,“你想说什么?”   小松说:“你热的话,可以开空调。”   成州平说:“我没事。”   小松的手在枕头边瞎摸了半天,没摸到空调遥控器,成州平的手从她面前横过来,拿起她手旁边的空调遥控器,放到她手里。   小松把空调开到二十三度,没多会儿,屋里开始变凉。她拉起床脚堆着的空调被一角,盖住自己和成州平。   小松问:“你今天怎么过来的?”   成州平说:“坐大巴。”   “那是不是很早就起来了?”   “还行。我七点起来,下去跑了会儿步,吃了早点过来的。”   “你生活真健康。”   成州平的拇指轻轻擦着她的手腕,问道:“你经常要上夜班么?”   他难得对她提出一些好奇来,结果小松及其不给面子睡着了。   他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开,拇指在她唇角摩挲了一下。   这一觉两个人睡到十二点,差不多是同时醒来的,小松看到成州平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   她工作消耗大,所以吃的不少,但由于没有运动习惯,她的腹部并没有棱线分明的腹肌,而是软软的,平时放松的时候,有一道微微隆起的弧线。   她翻身躲过成州平的手,“我去做饭,家里有剩下的白米饭,我做蛋炒饭吧。”   成州平懒懒散散地说:“点外卖吧。”   小松坐起来:“我都吃了两礼拜外卖了。”   她低头看着成州平,他还躺在床上,眼睛松弛地闭着。成州平不睁眼的时候,这张脸看上去温柔许多。她弯腰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做饭了,饭好了可得起来吃啊。”   她租的房子厨房是开放式的,不过和成州平家里那种开放式不同,它宽大敞亮,做饭的时候,阳光从外面摇晃的树叶里透进来,在冷灰色大理石料理台上投下漂亮的光圈。   小松从冰箱拿出剩米饭,两个鸡蛋。用勺子把它们挪到碗里,搅了几下散开。   她又拿起一个鸡蛋,在大理石料理台边缘敲了一下,敲开一个裂缝,然后手指沿着那个裂缝掰开鸡蛋壳,把鸡蛋液到进碗里。   她擅长注射、缝合的,按理说,做饭应该很得心应手,但她打鸡蛋的功力实在有些弱,一片小小的鸡蛋壳掉进鸡蛋液里,覆在清澈的蛋白上。   她刚伸手去拿筷子,身后贴上来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的手臂被他环抱住,很难有其它动作。   成州平的动作有些强制,小松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绳子结结实实捆住了。   她低声说:“我弄饭呢。”   成州平把那个盛着鸡蛋的白陶瓷碗挪到一边,低头在她无暇的脖颈上亲吻。小松被她吻得浑身发热,那股热潮,把她从内部催熟。   她无力地拄着大理石台,低着头躲避他的吻,“痒。”   成州平吮了一下她的耳垂,他的声音很近,“叫我。”   “成州平。”小松挣了挣,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挣脱,她的挣脱,只是为了渴望一些更强烈的东西。   她的手向后摸去,成州平握住她的手腕,他低声说:“你的手表我忘带过来了。”   小松说:“下次再说吧。”   成州平知道那是李长青送给她的,他有点内疚。但这时候,其它的东西占据他的大脑,控制他的理智。   他咬了下小松的耳垂,“疼的话跟我说,别自己忍了。”   小松点头,隐忍说:“嗯。”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将要发生什么,可是有一种无名的恐惧突然向她压过来,她透过光滑的大理石,看到自己狂热狰狞的内心。   当然,还有成州平的面容。   他不像她一样迷失,恰好相反,他在这个时候依然沉稳坚硬,目光清醒。   小松的社交不算丰富,她见过人最多的地方,是医院。   不论平时是什么样的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都很脆弱,所以她觉得人都是脆弱的。   她不知道成州平有没有脆弱的那一面,也许他也有,只不过,强大的自尊心让他不屑示人。   忽然肩头一阵凉,成州平扯下了她的睡衣。   作者有话说:   昨天更了两张,追更的弟兄别看漏 第 39 章   “你别脱我衣服。”   小松声音有些恼火, 但她没有拒绝成州平。   她和成州平很像,也是那种人,不会拒绝, 不会接受。   成州平声线一如既往冷漠而傲气:“装什么,你不就喜欢这样么。”   小松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的手腕上, 没了手表遮挡,那里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疤痕。   它可能已经淡化了许多, 但在她洁白的手臂上,依旧清晰。   或许是那道疤痕给了她一些勇气,她声音骤然冷却,质问成州平, “我装什么了?”   成州平的一部分, 正在她身体里。   没有快乐可言,只有更为真实的疼痛。   小松知道怎么伤人。她本意不愿意这样, 可想要不被伤害,有时候就得主动拿起武器。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无情地说:“你自己心理有问题, 不要拿别人发泄。”   她就这么淡淡一句,甚至连怒气也不愿意给对方,换做是谁, 都会抓狂。   但成州平是个冷漠的人, 除了他的工作, 其余的人或事, 影响不到他半分。   他系上裤扣,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 他把烟从烟盒里抽出来, 又突然塞了回去。   忽然间, 他仗着天生力量的优势,把小松翻过来,不顾她的反抗,扯开她的衣服。   本应该干净、无暇的身体上,藏着深深浅浅的疤,新新旧旧。   胳膊上,腹部,大腿上。   她被撕开,不论她情不情愿,都已经被完整地暴露在了这个男人面前。   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她没有羞怒,也谈不上伤心,而是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我喜欢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却带着严厉的追问。   成州平的余光里,出现那一碗剩米饭,还有已经微微发白的蛋液。   这一幕,多多少少滑稽狼狈了些。   小松又说了一遍,“你说,我喜欢什么啊?”   他熟练地点上一支烟,用和她一样冰冷而傲慢的目光看着她:“你不就喜欢别人虐待你么,要不然你明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还上赶着找我?”   自己的伤害,和别人的伤害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成州平不需要像她一样,用刀子割她自己,他只需要说这么一句话,就能让她感受到那种战栗的快感。   小松问:“你看清楚了么?你要是看清楚了,我穿衣服了。”   成州平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无法窥探成州平的行为算不算是在逃避,她唯一所能控制的,只有让自己不要逃避。   在成州平灰色的目光里,她堂堂正正穿上睡衣。   “你走吧,成州平。”小松无力地说。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在心中做出了决定,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不会再见他了。   成州平嘴里叼着烟,他的手捧上她脸颊,小松没有躲,也没有迎合。   她低下头,突然冷笑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他:“我一直觉得,人和人的关系,只要双方都愿意努力,是可以有很好的结果的。但现在弄成这样,都是你的原因。”   她这句话是故意说的。   她知道这话有多伤人,所以故意说给他听。   成州平收回手,弹弹烟灰,“照顾好自己。”   他直接走向门口的方向,拉开把手,离开这个压抑的空间。   小松听到那声关门声,才想到去喝口水让自己宁静下来。   她的生活一直都算健康,但就是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她从冰箱冷藏室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喝下半瓶。   这半瓶凉水让她的心静下来,她赤脚走到阳台,透过窗帘的白纱,看到一个落单的影子。   成州平手里夹着烟,往大门的方向走。窗帘遮挡的缘故,他身形有些模糊。   虽然模糊,但依然冷漠坚硬,好像他永远正确。   小松直接把遮光帘也拉上了,屋里一片黑,她打开灯,回到厨房的位置继续做饭。   她冷静地把鸡蛋倒进米饭里用筷子搅动,然后打开燃气灶的火,把油倒进去。油被烧热,发出滋滋的声音,油星子溅到她脸上,她才回神,把和着蛋液的米饭到进锅里。   她伸手摸了摸被油星溅到的皮肤。   她清楚记得,第一次自残,是李长青和龚琴离婚的时候。   当时她上初二,是传闻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开朗、懂事,对于父母离婚她的态度很成熟。   李长青从家里搬出去那天晚上,她拿裁纸的小刀在自己手腕划了一个口子,她那样做,只是好奇而已,而不是想毁掉自己,所以她划的很轻。   后来发现只是划一刀,只要不在关键部位,她就不会有危险。   她开始迷恋上疼痛带来的快感,上大学后,这种行为并没有减轻,因为住集体宿舍,她可以动手的机会很少,所以每一次动手,相对应的力度会更重。   要不是这次碰到了成州平,她会依然持续这个习惯。   那个男人,可不比裁纸刀疼多了。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她有虐待自己身体的习惯,所以在其他方面,她会尽可能弥补自己。   小松把蛋炒饭小心地转移到盘子里,吃饱后她去洗了个澡,又躺回了卧室。   她的床单上全是那个男人的味道,他的形象过于模糊,气味又过于清晰。   小松知道自己不可以这样下去,她不能让那个人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于是下午的时候,她打电话给龚琴,母女两聊了一下午电话。   晚上同学们约好明天去翠湖公园,她也答应一起去了。   成州平坐大巴回到昆明,打车去了刘文昌他们待着的宾馆。   到了宾馆,高远飞在教老周用电脑打牌,成州平问:“刘队呢?”   “下去买烟了。”高远飞说,“你没事吧?”   他指上次成州平被武红的人围攻的事。   成州平说:“肌肉注射,他们的货纯度低,没大问题。”   纯度低,但是注射量不小,成州平不想丢了工作,他只能选择性地隐瞒这点。   高远飞说:“你别硬撑啊,有事赶紧说,大家都想办法帮你的。”   老周也说:“我们不在你跟前,高副队他们就是你的组织,有事尽管麻烦他们。”   成州平摇摇头,“我没事。”   屋里能坐人的椅子上都堆满了衣服,成州平坐在老周床边,他看着办公桌前老周笨拙地点击鼠标,走过去说:“不是你这么玩的。”   老周说:“你想玩就说。”   “哈,我想玩?”成州平讽刺道,“我可不想被网警抓到。”   高远飞说:“我们就小赌怡情一下。”   这阵轻松愉悦的气氛,在刘文昌刷房卡进来时戛然而止。   “刘队。”成州平叫了他一声。   “人没事就好。”刘文昌说,“抽烟么?”   成州平说:“不了。我来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想明天回闫立军那儿。”   刘文昌单边眉毛抬起,“说说为啥。”   成州平看着他说:“杨源进一直没给我交易信息,我怕他留了一手,还得闫立军亲自去催。”   高远飞问:“他会吗?”   成州平肯定地说:“闫立军非常看重这次交易,我也是通过这次事情,认识到闫立军现在是单打独斗,身边人都各怀鬼胎,所以他肯定会的。”   刘文昌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工作态度很好。”   时候不早了,老周点了外卖,一个毛血旺,一个水煮肉片,一个凉拌黄瓜,一个皮蛋豆腐。大老爷们爱吃主食,四个男人点了七碗米饭。   吃饭的时候,老周想到李长青,他夹了一块皮蛋放碗里,感慨说:“李副队就爱吃这。我第一回吃这口,还是跟他一起的。”   刘文昌边嚼边说:“他女儿咋样了?听说学医了,也是高危职业啊。”   老周说:“人那姑娘有想法,逢年过节还给我打电话问候,去年过年,打电话把咱们几个都问到了,真的很不错。”   刘文昌说:“以后还是少来往,别给人家惹事了。我也是李长青葬礼上,从段局那儿知道李长青家背景的,咱虽然穷,但腰杆子不能弯,别让人家里觉得咱们是为了套近乎,故意和李长青闺女来往的。”   老周说:“这李长青,真就是个奇葩。”   大老爷们八卦起来也是停不下来,他们说了很多李犹松家里的事,成州平或许听进去了,或许没有。   他们的话在他耳边进进出出。   他吃完饭,买了明天回大理的车票,深夜的时候离开宾馆。走之前,刘文昌拉住他,目光如炬:“那玩意儿,打死也不能碰第二次,听见了吗?”   成州平点头:“嗯。”   他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丢进旅行包里。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删掉了手机里和小松的最后一次通话。   第二天一早他坐火车回大理。   到闫立军家里的时候,闫立军正在喂狗。那几条藏獒还是一见到成州平就叫不停,闫立军丢给他们一盘子棒骨,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成州平说:“闫哥,黄河的事,是我没看好。”   闫立军说:“早点摆脱也好,这孩子脑子不行,容易拖后腿。货呢?”   成州平说:“我放我家里了。”   闫立军面容一怔,“安全吗?”   成州平说:“货肯定安全,只是杨源进一直不告诉我交易信息,我有点儿慌。”   “这个吃里扒外的。”闫立军面色阴狠,“妈了逼的,防着我。”   “闫哥。”成州平欲言又止。   闫立军发现他有难言之隐,说:“你有话直说。刘锋,是不是杨源进为难你了?”   成州平低声说:“是小五姐。”   他把武红给他注射毒品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闫立军。闫立军端着茶缸,他喝了口茶,缓缓说:“虽然原则上,咱们卖这个的不碰这个,但你有需要,尽管跟我张口,我闫立军不委屈自己兄弟。”   “闫哥。”成州平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肩膀都在颤抖,“我不想碰这个。”   闫立军皱起眉头:“这不是你说不碰就不碰的,你干这个的,不知道多难受?”   “我爸妈就是吸这个没了的,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碰这个。”   成州平的眼睛发红,闫立军走过来,拍了拍他胳膊,“刘锋,你说闫哥能信你吗?”   成州平不明其意。   闫立军说:“跟我上书房来。”   成州平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二楼。   闫立军端着杯子走到书架前,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支仿92/式/手/枪,放在书桌上。   “你拿着自己去报仇。弄死小五那婊子,以后她手上的渠道都归你。” 第 40 章   成州平没有拿闫立军的枪。   他不知道自己不拿这枪的结果是什么, 但只要他拿了,就真完了。   他只是跟这些人混,碰了毒, 还有回头路,但杀人完全不同。   两年前闫立军让他杀杨源进, 他不能动手,现在让他杀武红, 他依然不能动手。   他的同事都质疑他,这些坏人想要同化他,只有他始终提醒着自己,他是个警察。   他不是不想杀了武红那个女表子, 然而人命这条底线, 他也不能碰。   成州平意识到,他需要迅速把这场对话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转了一圈那把手/枪, 问闫立军:“闫哥,你信不信我?”   闫立军依旧一副笑面:“当然信你。”   “不用这个。”成州平说,“只要闫哥你准了, 我有别的办法给自己报仇。”   闫立军说:“也别闹太难看,小五男人是为我死的,这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   闫立军这么说, 成州平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闫立军是经历过大富大贵的, 他入狱之前, 是金三角最大的进口商之一, 现在的他不如过去的二十分之一,对他来说, 钱最重要, 他不可能在还没东山再起的时候闹出人命。   连杨源进他都能忍, 何必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杀了武红?   之所以给他枪让他去杀了武红,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成州平讽刺地想,他们真把自己当什么江湖儿女了?还打打杀杀,就一帮落伍的文盲而已。   他们的侦查技术与时俱进,而这帮毒贩的贩毒手段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一把□□,吓唬谁呢。   闫立军给他倒了杯茶,说:“刘锋啊,这单生意成了,咱们以后接触的就都是大客户,你不用一个点一个点的去跑了,要成大事啊,先得学会忍。你和小五的事,等这次交易结束,老哥给你出头。”   成州平说:“我记住了,闫哥。”   他想,如果没有毒品的话,真可以把闫立军当个恩师。为人处世之道,警队里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闫立军。   成州平晚上住在闫立军家里的客房。闫立军很会享受生活,他家每个房间的窗户都能看到洱海。   今晚月亮弯弯的,很明亮,成州平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月亮。   他不是有情怀去记录生活的人,但就在这个微小的瞬间,他产生了一个空前的想法。这么好的景色,是不是可以和别人分享。   反正也回不去了,他摁灭手机——睡觉。   今天晚上带队老师请客,带学生们去KTV。   大学生是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不像高中生那么没心没肺活力满满,不像社会人士那样麻木不仁。他们千奇百怪,坏的各有特色。   男生们猛给女生灌酒,要不是老师在,真的就玩疯了。   小松知道怎么逃离这种场合,她以进为退,主动灌别人酒,就轮不到别人给她灌酒了。   一个男生反抗:“你一女的怎么这么能喝啊?”   小松张扬地说:“家族遗传,不服气啊。”   “服气服气,你厉害!”   其实小松就喝了半瓶啤酒而已。   酒后该干什么?   吐真言就对了。   实习期间,学生很难凑在一起,各有各的苦,现在聚会的都是自己学院的人,没有这边医院的人在场,他们开始畅所欲言,吐槽这段时间碰到的事。   从医院的流程到人员素质各骂了一遍。   小松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虽然说她也遭遇到了一些为难,但收获也很多。再说当初是她自己选择要来这里的,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的事。   说着说着,他们就提到了小松帮没医保的民工垫付医药费的事。   带队老师何欣说:“咱们学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宣传组的同学,等支援结束了,就把这个事迹放到咱们学校公众号上。”   小松识趣地说:“我当时就是不想丢咱们学院的脸,你们写的时候不要放我名字,就说是咱们整个集体的。”   所有人都为她大公无私的精神感动。   当然,她没那么无私。这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这件事情公布出去了,她就会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到时候,那些人是会真心的赞扬她,还是试图扒开她呢?   她的家庭,她自己,也许还会有更多。   他们会像成州平那样,用蛮力将她扒开,会有人怜悯她吗? 她不相信,也不需要。   不过这件事的重新被提及,提醒了她,她还欠着成州平五千块。   他们今天在KTV待得很晚,小松回到家一看,凌晨两点。   她记得李长青的一些生活习惯,凌晨两点是个相对安全的时间。   她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拨通那十一位数字。   电话响了三下,就被挂断。小松知道他会打给自己的,果然十分钟不到,她接到了成州平打来的电话。   他一开口,就是疏远的口吻。   “找我什么事。”   小松淡淡说:“你给我卡号,我把那五千块还给你。”   成州平现在从闫立军家里出来了,夜晚很静,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民宿的露台上。露台上靠栏杆的地方一副桌椅,桌子上摆着一个花篮,里面装着几只干花,晚上光暗,看不清它们原本的颜色。   成州平一手插着兜,一手握着手机,站在栏杆前。   “不用了。”他戏谑说,“我没那么小气。”   小松可是龚琴的女儿,龚琴是个战斗机,她从小耳濡目染,伤人的本事自然不差。   她记得,李长青工资不高,龚琴发起疯,就拿这事来说事。   李长青的抚恤金是留给她的,比他的工资高多了。   小松说:“你跟我装大款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干这个挣得怎么样,啊对了,不会是干坏事拿的钱吧。”   她每一句话都碾压在成州平的自尊心上。   “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好日子放着不过,愣头愣脑跟了我,不想和你计较而已。”   他还是那副语气,轻慢,懒散,句句透着一个成年男性的自以为是。   小松突然笑了声,她笑声很是真挚,因为她真的觉得很好笑。   她和成州平,现在才算坦诚相待,知根知底了。   不过,成州平的话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小松。   她已经接受了命运能赋予一个人最大的伤害,成州平这点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实习结束我就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云南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还你了。”   因为信号的缘故,他们的对话中断了两秒,那两秒信号故障,像是来自成州平的沉默。   他说:“行,回头我把银行卡号发给你。”   小松说:“我挂电话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小松在挂断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说的有些重了,不过电话都挂了,她没有机会去弥补自己语言带来的伤害。   过了一分钟她就收到了成州平发来的银行卡号。   她回了两个字:“收到。”   成州平看着那两个字,胸口被堵住了。他一脚踹向脚边的椅子,骂了一句,椅子被他踹得哐啷响。   宁静的洱海,明亮的月色,他成了这里唯一的罪过。   第二天中午,成州平跟着闫立军去见了几个老朋友。闫立军现在请人都在段萍的馆子里,段萍除了川菜,也会做别的菜系,他们想吃什么段萍都能做出来。   午饭结束,回到闫立军家,杨源进就发来了交易的信息,闫立军把手机递给成州平看了眼,“这个地方。”   杨县刘家村,2组108户,8月7号,晚一。   离交易时间只有还有四天。   成州平要把毒品运到交易地点,需要车。之前那辆面包车因为黄河报废了,闫立军给了他一辆白色皮卡,他一路开回昆明。   小松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打算用手机把钱转给成州平,操作的时候,手机汇款软件跳出这样一条提示——   “对方银行不支持手机业务办理,请于银行柜台进行业务办理。”   她第一反应是,成州平不会给了她一个假的账户吧?   小松的表情看上去很困惑,一个本院护士走来:“遇上啥事了?”   小松问:“你知道泸水镇银行吗?”   护士说:“我还真没听过,你百度地图上搜一下吧。”   小松说:“好,谢谢你。”   她在百度地图搜了一下,果然有这么个地方。她打了百度地图上提供的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等下午两点到了营业时间,又打了一遍。   这次有人接听了,接电话的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她说着一口标准优雅的普通话。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您好,我请问一下,给你们行里的账户汇款,需要去哪家银行?”   业务员说:“省行就可以了。”   但嵩县没有省行,只能去昆明市里。小松想来想去,第二天请了一天假,去了银行把那五千块汇给成州平的卡上。   她在银行的等候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成州平。   “已汇款。”   成州平回她的,也是冰冷的两个字。   “收到。”   小松删了他们两的两天记录。   她请了一天的假,现在还不到中午十二点。小松去了点评软件上排名第一的过桥米线店,这家店位于一座商场四楼,一出电梯,小松就看到排满长队的人群。   她反正也没别的事做,就排起了队。排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可以去座位等候区。   她坐下的时候,服务员贴心拿来菜单和一杯果茶。   小松说:“谢谢。”   果茶端在手里冰凉凉的。   她忽然后悔了。   那条短信,也许是她和成州平拥有的唯一联系。   等她真的离开云南,她无法保证自己还记得他的手机号。   小松宿舍室友以前恢复过手机短信,小松记得只要手机有备份就可以,她手机是有备份的。   她迅速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手机恢复短信的方法,按着步骤一步步去做。   手机恢复备份需要先抹去原本数据,她按了那个还原按钮,手机还原成了出厂设置,然后自动关机。服务员叫了她的号,她先去吃饭了,吃饭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桌子旁。   一整顿饭,手机都是黑屏。   她的手机,坏了。   所以吃完饭,小松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对面商场的手机店里修手机。   在店员的帮助下,她的手机进行了刷机,但是数据无法找回。   这时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她和成州平的最后一通短信丢了,在日照金山的照片也丢了。   折腾了这么多,她的内心空前疲惫。面对无能为力的事,小松不想再纠结了。   今天晚上,成州平去了刘文昌他们的宾馆。   他们已经定位好了交易地点,那是一家农户,户主是杨源进的亲戚,户主进城务工,房子空了下来,被杨源进征用。   今晚开始,警方就要进行部署工作了,高远飞他们参与抓捕工作,刘文昌和老周负责后方。   刘文昌交给成州平一张纸:“我们已经打好招呼,村子东边有一处废田可以逃脱,你到时候开车从那条路离开,去这家宾馆躲一个月,先溜溜闫立军,等他快绝望了,你带着赃款回去。”   刘文昌给他的那张纸上写着一个地址,成州平对全国道路很清楚,那里是云贵交接的一个县城。   成州平说:“你们行动注意安全。”   老周“切”了一声,“成大爷,我们都会穿防弹衣的,您才应该注意安全。”   成州平搂住老周:“这么和你大爷说话啊。”   老周胳膊肘去打他下腹,“臭小子,反了你了。”   刘文昌咳了两声:“严肃点。成州平,做戏做全套,你说说看,如果你真的是个犯罪分子,想要完全躲避警方,最先丢掉的该是什么?”   成州平和老周对视一眼,成州平说:“脸呗。”   老周和高远飞大笑起来。   刘文昌眼睛其大,瞪人的时候跟牛发怒似的。他一瞪眼,几人都不敢笑了。   成州平正色,说:“手机,七号晚上我会把刘锋的卡扔了。”   刘文昌点头说:“嗯,手机里有什么重要信息,提前备份。”   成州平说:“我手机你都可以随便翻了,能有什么重要信息。”   高远飞插嘴说:“银行卡密码呀。”   老周说:“就他,卡里能有几个子儿。”   今晚刘文昌去了成州平的住所,清点了一下这次的货。   “妈的,闫立军是真看得起你。”刘文昌首肯地说。   这批货的纯度、数量,是以前成州平没有涉足过的。   成州平想,要不是命大,他替闫立军死多少回了。这点信任还得不到的话,只能说,当初选他是个错误的决定。   刘文昌半夜就打车走了,他走以后,成州平家里一股烟臭味。   成州平坐在床边,双手握着手机,弯腰出神。   风扇吹着他敞开的衬衫边角,他就这么吹了半晚上风扇。烟瘾犯了的时候,他才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单手拿烟,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滑动。   他删除了那条短信。   他和小松的最后一通,也是他们之间唯一一通短信。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说了不是甜文,当初甜文可能是编辑给的标签。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小松父亲去世的时候没人说虐,他俩就吵了个架就是虐了,后面只能更虐。   这本主要写一个疼死女孩走出丧父之痛和一个狂傲男孩初心不改的故事,爱情只是他们各自人生的一部分,不是主菜。(毕竟我觉得因为一个男人就走出丧父之痛很无语,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工作也很无语,为了迎合对方放弃自己的个性更无语。)   虽然我非常想要更多的人来看叭,但如果你们真觉得这里虐的话还是弃文吧,反正结局是HE,中间怎么样对你们也无所谓。   (我语气可能看起来不好,但我真的没有阴阳怪气&骂人&抱怨&杠,只是不愿意因为网络一线牵就装成个好人欺骗大家,不要误会哦!) 第 41 章   两省警方都格外重视杨源进手头的这批货, 如果能够人赃并获,可以直接给目前最猖狂的毒贩韩金尧定罪。   杨源进他们选择八月出货,是因为清肃活动刚刚结束,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在严打之后, 会有一段宽松期。   但他们不知道警方早就掌握了他们全部的交易信息,以交易地点为圆心, 封锁了所有可能出逃的交通线。   六号晚上成州平把杨源进接到家里验货,之后送杨源进回去。   他第一次来杨源进昆明的住宅,还没进门就看到两个巨大的罗马柱,这比闫立军在大理的那间院子大三倍, 统一的欧式装修, 后院还有个天使喷泉。   成州平这才知道,原来杨源进还是个基督徒。   他家里电视墙上挂着一个横幅照片, 照片上写着“信善爱”三个大字,底下是一行小字,九四级基督仁爱协会。   见成州平在看那张照片, 杨源进走过来,“兄弟,你也信这个?”   成州平摇头说:“我不懂这些。”   杨源进说:“这笔赚了, 问闫老板要个假期, 去欧洲走一圈, 回来你就信了。”   杨源进兴致勃勃地把他拉到照片前, 指着其中一个英俊青涩的小伙子,“哥年轻时候, 帅吧?”   成州平看着他那只独眼, 淡淡说:“现在也不差。”   晚上成州平负责拉货, 杨源进去带客户。   今天的客户是个广东人,杨源进一路用粤语跟他交流。到了交易的农户家里,对方验了货,给他们一个黑皮箱。   二十万。   美金。   就在杨源进点钱的时候,警方从屋外冲进来。高远飞是云南方的负责人,他首当其冲。   有成州平这个内线,他们知道这次对方也有武装,所以加大警力投入。   在两方争斗过程中,成州平带着钱,按刘文昌给的路线离开。   他没有直接按照刘文昌的路线走,而是绕了一百公里,把平时用的那张手机卡扔进路边的水沟里,然后往云南和贵州的边境驾驶过去。   一路大山巍峨,江水嘶吼。   第二天早晨日出的时候,成州平到达宾馆,办理了入住。   一个晚上的逃亡,他的心脏已经超负荷了。在那濒临晕厥的瞬间,太阳光打在他眼皮上,他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德钦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极乐太平,我们去了德钦,以后都会很好的。”   多谢你,日照金山。   他睡了两小时,拿出备用手机。   这是出任务前,他们分配给他的翻盖手机,那年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后来大家都拿智能手机了,他嫌这用起来不方便,就换了个双卡双待的手机。   为了这次任务,他才重新给这部手机充了电,安上卡,随时待命。   他打开手机,发现老周给他打了五个电话。   他打电话过去,老周扯着嗓子骂:“谁让你他妈不接电话的?要不是打电话去了宾馆,我他妈当你死了!”   成州平缓缓说:“你是担心我吗?是怕我卷款跑路吧。人抓到了吗?”   老周说:“人赃并获,昨晚杨源进就供出了韩金尧的名字,这死胖子想着减刑去欧洲养老,把韩金尧老底都卖了。”   成州平手里玩着打火机:“那闫立军呢?供了没?”   老周说:“他没提闫立军名字,之后会再审的。”   成州平说:“杨源进爹妈都在闫立军手上,他大概率是不会说了。有人受伤吗?”   “高副队肩膀中了一抢,正在做完手术,没大问题。”   成州平说:“那就好。”   这次任务难度高,高远飞肩膀中枪,已经是最小的损伤。   老周又唠叨了他几句,自己也回宾馆睡觉了。   成州平松了口气,下楼吃了碗火腿炒饭,回去继续补觉。   剩余的八月,小松没有任何想要再联络成州平的想法。   急诊室不分黑夜白天,反而好像她不用日夜颠倒之后,更加忙碌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新来的规培医生跟他们说:“据我这段时间统计,咱们急诊室晚上最高人次是六十,白天是八十。”   另一个活泼的男实习生说:“这正说明了人类就该在白天活动。”   规培医生刚结束学院生涯,对这些实习生很亲切,他乐呵地说:“你们这段时间感想如何?以后碰到这种活动还来吗?”   男生信誓旦旦:“还来!”   规培医生嘲笑道:“你毕业了还干这个再说吧。”   医学生和其它专业学生一样,都面临着毕业转行的问题。难得这个规培医生愿意和他们交流,实习生们就问起了自己对未来方向的困扰。   规培医生说:“其实你们选择很多啊,不是学医就一定得当医生。你们以后可以当医药代表,去制药公司,或者考研去生化那边以后回高中当老师,也能搞科研,不是说学这个就非得上临床。”   他说的头头是道,也说了等于没说。   在这种紧张和清闲交错的节奏下,他们迎来了支援生涯的最后一周。   周末的时候,医院提前为他们举办了欢送会。   欢送会结束,带队老师在群里喊话:“重要的事说三遍!实习报告!实习报告!实习报告!不交没学分!!!”   假期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是真正属于这波学生的。   小松不想把实习报告拖在开学前一周,整个周末她都在写实习报告。   她本来就不差学分,所以实习报告也写的很敷衍。但是当她打完最后一个字,重头检查的时候,觉得不该这样。   她删掉了刚才写的全部内容。   她来这个地方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有机会再看一眼日照金山。可这一个多月的实习,带给她的远超于此。   她把这段时间点点滴滴的感悟、医生行医、医护互动的细节都写上去了,最后写了有整整一万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周二这天,那个她垫付了医药费的老人来了医院,他背着一个背篓,里面用麻布包着自己家里做的鲜花饼和火腿送给小松。   收到这份礼物,小松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   中午她把鲜花饼和科室的人分了分,然后把剩下的熏火腿快递寄回了家里。   龚琴接到她电话,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小松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这个叫医患情深。”   “小松,妈妈不是说你,而是担心你。见义勇为这种事都是新闻加工的,都是不真实的,你不要学人家见义勇为!”   “天呐。”小松语气夸张地说,“知道的我是多帮了人家病人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牺牲了。”   小松的语气已经很玩笑了,但龚琴突然对电话吼道:“你再说!再敢说那两个字,你永远别回来了!”   小松忙哄她:“知道了,我好好的。以后不说了,林叔在吗?你让他接电话。”   林广文就在龚琴身边,他从龚琴手里接过电话,说:“小松啊,实习怎么样?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小松说:“还没定呢,不过学校的安排是先统一回校,回校车票有报销,回家学院不给报销。”   林广文说:“你要想回家就先坐飞机回家,别管你们学院安排了。”   小松说:“嗯,等定下来我就通知你,谢谢林叔!”   小松把手机放进白大褂兜里,回了急诊室,还没进门,听到里面的骚动。   小松和不明事理的白大褂们聚到急诊门口,一个穿灰色汗衫、戴帽子的矮小中年男人提着把刀,对着急诊的护士台大喊:“你们谁告我儿子吸毒的?”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医闹的事,在医院不算稀奇。只不过这家医院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医闹了,大家都很害怕。   关键时候,还是得主任出来挡。他来到最前面,护着几个护士:“这位家属,咱们慢慢商量。”   “我跟你商量个屁,我儿子今年就上大学了!你们冤枉他吸毒!他这辈子都毁了!”   这时急诊的医护都想起来,他是前段时间输液室那个吸毒患者的父亲。   当天晚上,民警带走他,直接送去了戒毒所。   但谁冤枉他了?谁又毁了他?   他自己毁了自己。   在一开始他就可以选择不吸,有人拿刀逼他么?   没有。   主任举起双手:“孩子的前程咱们要好好考虑,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孩子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你怎么不告你自己孩子吸毒?为啥不让你孩子去戒毒所!为啥祸害别人家的孩子!”   持刀的男人更激动了,他一把揪住主任的白大褂,一刀插进他的肚子里□□,又插了一刀。   围观的人不是不帮,而是吓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急诊室的,除了医护还有送来的病人。   病人当中,有老人,有小孩。老人被吓得不敢说话,小孩哇哇大哭,被家长捂住嘴。   几个高大的那医生上前去拉行凶者,但是他们也就看起来高大,文质彬彬的医生的力气,也只能提起手术刀,在手术台一站二十几个小时而已。   他们根本没什么力气。   凶徒是工地上的包工头,一身夯实的肌肉,抓住一个开始乱砍。   谁还敢上去?   小松也吓傻了,她攥紧手里手机,定定看着眼前这幕。   这个世界还有变好的可能吗?   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好,只要有人不计后果地勇敢。   像她的父亲。   小松握紧手机,使劲砸向那个男人的后脑勺。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   人常说日照金山是种现象,但对日照金山来说,匆匆而过的旅人才是现象。   她有幸得见,只有不退缩,才不辜负那片金色的山峦。   作者有话说:   虽然rrrrrrrrrrrrrrrrespect小松   但是她的一切行为都不值得提倡 第 42 章   成州平自在这家宾馆住下来以后, 就和外界脱节了。   他心大,每天也不看新闻报纸,醒来就去爬山, 打球,要不是每天晚上老周必打一个电话过来查岗, 也没人知道他死活。   呆了几天,宾馆老板也和他熟络了。   中午他正在前台吃饭, 看到成州平拍着篮球出门,提醒说:“今天有雨,别去了,小心淋感冒。”   成州平欠收拾地说:“你们这儿天气预报哪天准了?”   老板说:“小心浇死你。”   成州平刚到后山的球场就下雨了, 他回到宾馆, 人也淋湿了。   老板说:“过来喝口呗,我媳妇刚送来的, 自家养的老母鸡哟,别的地方吃不到。”   成州平没搭理他。   宾馆前台的背景墙上挂着两台老电视,一台上显示房间价位, 另一台播放地方新闻。   地方新闻台正在播的,是嵩县的一起医闹。   他始终注视着那台播放新闻的电视。   “十八岁吸毒高考考生父亲不满医院处理态度,持刀行凶, 致一死多伤。包括实习生在内的多名医患遭受刀伤, 三名重伤患者正在进行抢救, 目前, 警方已将行凶者制服,本台将持续报道本起恶性伤人事故。”   成州平收敛了一下情绪, 连忙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老板在后面喊:“你端碗鸡汤回去喝!”   电梯太慢, 他等不及, 直接从楼梯跑上了五楼。   宾馆设施都很旧,门也得拿钥匙开,他对准了几次,才把钥匙对准锁眼。   门开了,他没有关门,冲到搁在单人沙发旁,从旅行包的夹层里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那十一位数字。   按键手机发出嚓擦的声音来,终于拨出去了,却一直在占线。   因为下雨的缘故,占线的声音还带着轻微的电流震动。   打到第十三遍的时候,成州平砸了手机。他不想再管这事了,多一秒都不行。   他蒙头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房间湿冷。   他冷静下来,走到床边弯腰捡起来手机,检查了一下,好在只是电池盖裂开了。   他重新拨打了那个电话,漫长的等待,永久的寂静。   小松的手机和她同时被送往嵩县第一医院了。   和她一起被送去就医的实习生评价:“还是iphone质量好,飞出去更块砖似的。”   小松事后总结,她之所以能砸到持刀行凶的人,而且起了作用,不是因为iphone质量好,而是手机壳选的好。   她怕手机掉,所以手机壳一直用的是带拉环的。不要小瞧那一小圈拉环,它不但可以保护手机不掉,拉环的尖角砸人是真疼。   带队老师在救护车上义正严词地批评他们:“你们怎么不翻天?叫你们交个实习报告,一个个给我往后托,见义勇为一个比一个上的快,我跟学院说一下,干脆给你们都保研算了,最好直接送你们去医院规培,反正你们也上赶着找死。”   其中一个实习生语重心长地说:“老师,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没见着当时场景。那场景,有一个先上了,其它人就都跟上了。”   “哟,哪个英雄好汉这么厉害了?”   其它人不约而同看向小松。   带队老师也愣了一下,因为平时小松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她很开朗,很懂事,长得舒服讨喜,是人群里最招人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她语气不由放软,“李犹松,你是个女孩,一刀就能要了你的命!以后不管是实习,还是当了医生,你碰到这种情况往后躲,知道吗?”   小松说:“当时我也是懵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实习生的伤都不重,都是些划伤,去医院消了毒,该贴创可贴就贴创可贴,该缝合就缝合。   小松被划伤了胳膊,她的胳膊上,终于有一道别人划伤的伤口了。   给她缝合的护士和龚琴差不多年纪,替她包扎完,说了一句:“三天换一次纱布,还有,以后别伤害自己了。”   小松友好地说:“谢谢你。”   带队老师正在走廊和学院书记打电话,“这次学生们真的很英勇,咱们就私下予以奖励,这事我看,还是不要拿出去说,要不然家长该闹翻了。”   小松轻松地和带队老师招了招手。   带队老师挂断电话,从包里拿了瓶咖啡递给她。   小松说:“我手机砸坏了,想明天去市里找个地方修。”   带队老师说:“我有个备用手机,先借给你,你把卡插上,跟家里报个平安。”   小松暂时借用带队老师的手机,她把自己手机的sim卡拿出来,放到这部手机的卡槽里。   刚换上,小松先给李永青打了个视频,作为迎接龚琴的缓冲。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沙发上,点开和龚琴的微信视频。   “妈,今天医院出了点事。”   “出啥事了呀?小松有没有事?你怎么给我打视频了?”   “今天有个医闹来闹事,我们好多实习生都受伤了。不过我的就小小一个伤口,结果那给我治疗的护士,小题大做贴了个纱布。”   “你是不是往前冲了?你是不是自己找死了?”   小松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母亲的话。   龚琴喊道:“李长青在地底下知道,他女儿出息了!跟他一样会找死了!他肯定高兴死了!”   小松深深吸了口气,“我说了我没事,还有,我爸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能放过他吗?”   “你替他说话?啊?他不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替他说话?你要气死我吗?”   提起李长青,龚琴就会变得不可理喻。   视频另一头,林广文走来拿过手机,“你跟孩子说什么呢?孩子受伤你不问一下?”   小松对手机屏幕上的林广文说:“林叔,我真没事,你照顾好我妈,我挂电话了。”   手机通话就这点优点,不想面对的时候,挂断就行。   小松饿坏了,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去厨房把剩下的最后一把挂面煮了,本来还想煎个鸡蛋,但她看到清澈的蛋白,就联想到那天在这里成州平对她的羞辱,想到自己恶毒的言辞。   她反胃、想吐。   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   端着奶锅回到沙发上,小松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未接来电。   sim卡转移到另一个手机上,通讯录是会消失的,小松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现在她只能从未接来电的归属地去判断电话来源。   那一通未接来电的归属地是她家乡。   她想,大概是龚琴给她打电话了。   刚才龚琴用那样尖锐的言辞伤害了她,她不想因为对方是母亲,就忍让纵容。   小松没有回电话给她,直到这通电话接二连三打过来,她确认无疑,肯定是龚琴。除了龚琴,谁还会这么不可理喻地给她打电话?   她索性把手机关机了。   第二天小松和同学一起去了昆明市,她先去了手机官方店里问了维修的事,她的手机虽然在保,但这属于严重且明显的人为损害,无法提供保修服务。   商店出来拐个弯,就是一排手机修理店。   她和同学走进去,问道:“手机摔坏,开不了机,能修吗?”   店员是个黄毛小帅哥,“我先看看问题。”   小松从口袋里把手机交给对方,对方一看那四分五裂的屏幕,立即摇了摇头,“你这内屏都坏了,打不开,我估计是里面排线也坏了,要修的话,怎么也得小五千块钱,你还不如再等一个月买新的。”   对方说的有道理。   但明知道没必要再修的情况下,小松的心还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她想修好它,哪怕是有裂痕,也没关系。   “大概多久可以修好?”   “少说也得三天。我们这儿没内屏,得寄到深圳去。”   小松的同学说:“要不然咱们去别家看看吧。”   黄毛小帅哥说:“我看你俩都是学生,就跟你们实话实说了,这边都这样,你去别家还是同样的方案。”   但这条小松不信邪地跑遍了所有手机维修店,结果,都一样。   她也不能一直借别人手机,最后回到黄毛的店里,低价买了一款二手手机,换上自己的卡。   不过一个好消息是自从上次手机备份出问题后,她一直保持着备份的习惯,她通过手机备份,找回了通讯录。   学校非常重视这次医闹事件,连夜开会,让受伤的学生提前结束实习,统一回校,等平安回校了,再去哪儿就去哪儿,跟学校就没关系了。   一回嵩县,小松开始收拾行李。   她来的时候带的行李不多,走的时候多了几瓶化妆瓶,也没怎么用过,就和房东联系了一下,放在这里,之后由房东挂在二手网上售卖。   带来的书,也没看完。   这是一趟有始无终的旅程。   第二天中午回医院吃了午餐,大巴来统一接他们去火车站。   有学生吐槽:“来的时候狗屁不是让我们坐飞机,走的时候各个英雄,坐绿皮火车,□□也太严重了!”   带队老师瞪他一眼:“你实习报告要能写这么精彩,我掏腰包给你买机票。”   说起实习报告,没人支声了。   大家在火车站统一吃了晚餐,买了些在车上吃的零食就上了火车。   这趟Z162火车由昆明始发,开34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   34个小时,经停13个车站,6个省份。   倒也不是学校抠门不买机票和高铁票,而是因为他们临时决定订票,票太难买了,正好有个旅行团集体退票,才抢到了这趟车,他们加上带队老师一共八个人,刚好两间软卧。   火车轰轰开启,一个小孩满地跑来跑去,他爸爸边抓边骂,父子俩在车上闹得不可开交,其它人都在看乐子。   小松坐在窗台翻着自己没看完的那本科幻小说。   “李小松,手机响好几遍了!”   带队老师拉开软卧的门,把她手机放在窗户前的边桌上,小松的面前。   “你怎么不随身带手机呢?手机可别再出事啊。”   小松微笑说:“谢谢老师啦。”   带队老师觉得这孩子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真的不太正常,她正想多唠叨几句,小松的手机响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你接电话吧。”说完,老师转身进了软卧里。   在过去的两天里,这个号码不断打来,小松不断摁掉它。   因为号码属地的缘故,她默认了这是龚琴的手机号,一直不愿意接。   但都两天了,她赌气赌成这样也有点过分了,还是应该跟家里报个平安的。   直到她决定接通电话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她的手机通讯录已经找回来了,如果是龚琴的电话,来电显示显示的会是龚琴的备注,而不是一串数字。   在决定接听到她按下接听的短暂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几乎所有可能性。   可能是快递出问题了,可能是林广文的电话,可能是龚琴拿别人手机打给她...   “喂,请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直接打断了。   “我操你妈的,你他妈为什么不接电话!”   小松长这么大,没人这么凶地跟她说过话,就连龚琴都没有。   她的世界里,偶有语言的利刺,可所有的花都是脆弱的。   她是其中一朵,哪怕犯再大的错,或是再坏的人,对她都是温和的。   没有人用激烈的言辞对她说过话,从来没有过。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的这份怒火,也许,也是关心。   “你说话。”   第二句话,对方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他的话好似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在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疤上拉扯着。   随着熄灯,火车车厢里变得安静无比,对比之下,火车的机能声很大,还有一些咆哮的风声。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村庄和树林,还有车窗自己的倒影,她和那些疾驰而过的黑色剪影交融在同一个画面里。   小松开口,她的声音听上去苍白无力,“成州平,我...” 第 43 章   成州平终于知道, 他在哪一个环节做错了。   在两年前的丽江机场,他不应该在她喊出他的名字时,予以回应。   他应该低头走开, 果断、再果断一点。   他看着灯泡里黑色的虫影,恢复惯常口吻:“没事就行。”   “谁说我没事?”   小松握着手机来到了两节车厢的过道里, 她的脚尖不断滑动地上凹凸不平的板子。   成州平察觉到她背景的杂音,他问她:“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火车上。”   “哪一趟?”   一个中年女乘客半夜起来去厕所, 经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小松看向对方。   她的眼睛发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方立马看她也看自己了, 立马低下头进了厕所。   厕所的指示灯的小人从绿色变成红色。   她对着电话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你想要伤害我的时候, 可以没有理由,要来找我, 也可以没有理由。   小松不服气地想。   他们之间的通话信号并不好,断断续续的,小松不知道是因为信号的缘故, 还是成州平在沉默。   她说:“信号不好,我挂电话了。”   这时候她听到一阵冲水声,那个厕所里的女人打开厕所门, 见她还在那儿, 疑神疑鬼地瞟向她。   对方看着她, 她也看回去, 就这样忘了挂断电话。   “你告诉我是哪一趟车,我把手表还给你。”   “不用了。”   成州平吸了口烟, 压制怒火, 说:“那是你爸留给你的, 别为了跟我赌气把它给丢了。”   李长青是他的第一个领导,他是个老好人。   当年他报缉毒大队,刘文昌嫌他争强好胜,嫌他爱出风头,说他性子邪门,不适合干这个。   成州平就去李长青那里软磨硬泡,李长青耳根子软,又见他态度真诚,就去劝刘文昌。   他在公安学校的时候,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最后刘文昌综合考虑了过,还是要了他。   因为他是李长青保的人,进队后,一直是李长青带着他。   他和李长青一起进行过最多次卧底活动,李长青化妆打扮当主角,成州平就给他当马仔。   李长青经常提起他的女儿。   那一次,成州平印象很深刻,他们抓了一个毒贩,去毒贩家里取证,毒贩女儿不让他们进去,她在门另一头说:“那不是我爸,我跟他没任何关系。”   他们缉毒,不可能同情毒贩,但那天回去的车上,李长青说了一句,“这毒贩子也怪可怜的,三个亲女儿,没一个认他的。我女儿比她们强得多的多,她小时候我给她送了一块电子表,她一直带到现在。”   那趟德钦的旅程,他一直觉得奇怪。   小松平时穿的都是最基础款的衣服,但其实她很有自己的穿衣思路,搭配和谐,唯有右手一直带着一块蓝色儿童手表,非常违和。   直到上个月她把那支手表落在了他家,他才把她的手表和李长青说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她是李长青葬礼唯一没哭的人,却也是记他最久的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块手表对小松还有更多一层意味。   那是她的盾牌。   她用那块手表巧妙地掩盖住自我伤害的痕迹,这样,就无人看见她内心的泥泞。   她平静、甚至开朗地融入人群之中。   现在她身上那些疤痕被揭开了,老实说,除了第一次在成州平面前袒露时,她羞愤不已,后来在医院包扎被护时看到,她已经能坦然面对别人的目光了。   她想,她可以试着不再掩饰,所以她也不再需要那块手表了。   漫长的沉默,成州平把它归于信号的问题。   他心中也知道她在犹豫,只是无法猜透她犹豫的原因。   她犹豫,因为,他说要来。   就在这个时候,小松的手机响起电量不足的提示。   那个声音好像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Z162,今天晚上八点发车,你在昆明吗?我可以明天早晨在中途下车,回到昆明。”   “不用。”成州平说,他在脑海里迅速搜寻这这趟列车的信息。   它是要经停贵州的。   成州平问:“上一站是哪里?”   小松说:“我不知道那个地名,不过刚才我听一个乘客问乘务员,这趟车会在凌晨两点到达贵阳。”   成州平看了眼手机上现在的时间,22:40。   这趟列车会在云南境内经停曲靖、宣威这两个地方,然后进入贵州境内,按照时间推算,下一站应该是六盘水。   他现在的位置离六盘水很近,正常情况下,开车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所以最佳方案是她在六盘水下车,他开车过去,他们在车站见面。   可是现在是下着雨的凌晨。   他开车过去的时间得多一倍,而且,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晚上在车站等着。   如果是贵阳的话,他这边来不及。   成州平小时候就喜欢看地图,后来工作需要,他必须对全国交通道路网非常熟悉,现在他没事的时候也会点开手机的地图软件,漫无目的地浏览。   他回忆这趟车,Z162,它是快车,由西往东走,过了贵阳,下一站就直接到了湖南境内。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唯一能追赶上这趟车的方法,是他坐最近的一班高铁去湖南的某个经停点,然后改乘火车。   成州平对着手机说:“这趟车几点到湘潭?”   小松哪里知道这些?她坐车和大部分人一样,只关心起点和终点。   正巧这时乘务员在通知下一站的到站信息,她对着电话说:“你等我一下。”   她没有挂断电话,快步走到车厢里,拦住乘务员。   成州平听到电话里一个轻柔地声音在询问:“请问这趟车几点到湘潭?”   乘务员翻了下手上的时刻表,“明天下午,三点三十二。”   小松说:“谢谢您。”   乘务员说:“小姑娘快睡吧,大半夜的。”   小松回到走廊,说:“明天下午三点三十二到湘潭站。”   成州平刚才听到了乘务员的话,他立马用另一个手机搜索六盘水到湘潭的高铁,只有一趟,而且到站时间是明天15:21,他来不及搭乘那趟Z162。   成州平对电话说:“你去睡觉吧。”   小松满心恼火。   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只要他说要见面,按她的性子,让她跳车她可能都会照做。   可他没说让她在哪里等,也没说他何时来。   “成州平...”她要直接骂人了。   但一张口,发现自己根本不会骂人。   她说不出那些恶劣的字眼。   这时,通话忽然中断,信号的杂音消失,她手机没电关机了。   小松无力地蹲下。   成州平听到电话中断,猜到可能是她手机没电关机。   他打开手机里蓝色的购票软件,先买了在湘潭上车的Z162车次车票。   这会儿已经没有卧铺了,就连硬座也没了,他只能买站票。   然后他又在搜索栏里输入贵阳两个字。   贵阳是大站点,去湘潭的车次多,最早一班高铁是早晨九点发车,G2304,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到湘潭北站。   票的余席不多,他立马点击了购票。   买完车票,成州平拎起在椅子上挂的夹克,拿起车钥匙下楼。晚上看前台的是另一个年轻小伙子,成州平问他走到前台前,问他:“有充电宝吗?”   小伙子从柜台前拿出一个白色的充电宝:“这有个刚充好电的。”   成州平问:“租一天多少钱?”   小伙子说:“租啥啊?跟我们老板说一声,你直接借走呗。”   成州平说:“谢了。”   他拿起充电宝,装到夹克口袋里,戴上帽子冒雨走到宾馆后面的停车场,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淋了雨,他点了半天火,车才发动。下雨的山路他不敢开太快,一路开的都慢,到达贵阳北站时,已经早晨七点了。   还有两小时才发车。   成州平松了口气。   他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场,检票进了高铁站。   贵阳北站刚投入运营不久,站内一切设施都很新,他去洗手间洗漱了,镜子里,是他不修边幅的脸。   他把夹克衣领整理好,出了洗手间,烟瘾犯了,但整个候车大厅是无烟区。要是再出站去抽,就来不及了。   成州平手指烦躁地敲着旁边空的座椅,然后拿出手机,拨通小松的电话。   小松睡得晚,起得晚。   她看到手机上那串数字,上下张望软卧车厢,老师在对面的上铺看电脑,小松先按了接听,说:“您好,我待会儿打给您。”   她猫手猫脚起来,对老师说:“我快递出了点问题,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老师说:“你先去洗脸!”   小松说:“知道啦。”   她抱着洗漱包穿了三个车厢,确定这里不会遇到她的同学了,才回拨了刚才的电话。   “喂,我现在可以说话了,你可以说话吗?”   成州平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秒,说:“嗯。我下午在湘潭上车,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带给你。”   小松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能追赶上火车。   她听到成州平的声音虽然疲惫,但是比起刚开始那声怒斥,现在已经完全轻松了下来。   他们两个好像只是在普普通通地聊着天。   小松微微一笑,她给手机插上耳机线,戴上耳机,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挤出牙膏,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有哪些选项?”   “吃的用的都行,或者药物。”   “那我想吃过桥米线,可以吗?”   成州平叹了口气,“你能吃点现实的么?”   “嗯...那我想想。”她边漱口边思考。   成州平听到一些泡沫的声音,那是属于家里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安全。   过了很久,那声音消失了。   成州平问:“想好了吗?”   小松说:“算了,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你能给我带一盒创可贴吗?。”   “嗯,这个可以。有什么想起来的,你可以在下午一点之前发短信给这个手机号。”   “谢谢你,成州平。”   成州平说:“不客气。”   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记忆里,试探、追逐、伤害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九。   唯有那片金色山峦,在百分之一的夹缝里,屹立不倒。   成州平本来就不会和女孩聊天,他决定适时结束这通电话。   但手里小小的翻盖手机,突然变得很沉重,让他难以放手。   小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我会在车上等你。”   成州平低沉说:“好,等我上了车,会发短信给你。”   结束通话,小松回到自己的车厢里。车窗边,带队老师举着手机,跟他们还留在云南的同学通话。   来一趟云南真的太艰难了,因此剩下的同学决定最后一周在云南境内游玩。   小松邻寝的女生对着摄像头说:“李小松,你之前不是去过云南旅游吗?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   小松来到视频面前,认真地说:“你们可以去香格里拉,然后去德钦,运气好的话,能够看到日照金山。”   很多人都知道“日照金山”这个四个字,但是不知道它特指梅里雪山的日出。   视频那头,一个同学迅速搜索这个地方,一看复杂的交通,立马说:“这也太偏了,有没有人间一点的地方?”   “丽江、大理都很热闹,交通方便。再往边境走的话,我就没去过了。”   说完,小松微微一笑。   不够执着的人,永远见不到日照金山。   火车在铁路上疾驰,到了湖南境内,没了大山阻碍,视野宽广。   天南地北,不见不散。   日照金山,有始有终。   作者有话说:   成哥是一个追赶火车的酷盖 第 44 章   小松的手机一直连着充电宝, 确保电量足够。几个同学窝在隔壁车厢打牌,有人喊她:“小松,你会斗地主吗?”   小松摇摇头, “我不会玩,你们玩吧。”   同学仔细趴她面前看了看, “你火车上还化妆啊。”   小松微笑说:“我乐意,管得着啊。”   她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著书, 科幻故事营造出一个和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又在结尾让人感慨艺术源于现实。她看入迷了,下午四点的时候,手机发来一条短信。   她盯着手机, 看了三秒, 然后把书扔回自己的床铺,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到最终变成了奔跑,跑向火车车尾。   12、13号车厢之间的回廊, 她的目的地。   白天车上人多,乘务员推着一个很宽的推车,在每个车厢来来回回, 叫卖特产。   小松跟在乘务员后面, 急得不可开交, 她也不能催促人家, 只好握紧手机,手腕不断发抖。   乘务员突然停下, 给一个小孩介绍玩具。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车厢, 07号车厢。   小松拿起手机, 找到昨天和成州平的通话,她点了下那串数字。   和以前他们的通话不通。   他们通话的次数不多,每次通话,开头都是三秒沉默,那个主动联系对方的人,总是准备不好开场白。   这一次,电话一经打通,小松立马说:“我在06,07车厢的走廊等你。”   “嗯,我现在过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手机的手,也有轻微的颤抖。   他买的是站票,没有座位,刚好方便抽烟。车厢靠门的地方,除了他,还有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人也在抽烟   成州平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掐灭手里的烟,走向07号车厢。   车厢后半截都是硬座,这趟车的硬座大部分都是北上务工人员,他们买不到坐票的话,就会把行李放在地上,直接坐在地上。   成州平长腿在大包小包的行李间穿梭,这么短一段距离,意外地花了他一些时间。   终于,他也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06、07号车厢之间的位置。   这里是卧铺区,人相对较少,但也只是相对较少。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依旧有人对着车门抽烟。   成州平停下来,他先回头张望07车厢,并没有看到小松的身影,又向前看06车厢。   06车厢有几个返校大学生,她们坐在床边看书。但成州平看了一眼背影,就知道不是她。   他掏出手机,正打算打她电话,厕所门咔一响,里面伸出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抓住他的衣角,把他往厕所里拉。   按照常理,以她的力气,是绝对拉不动成州平的。   但他却允许自己随着那只手的力量,进入到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   厕所刚被清洁过,消毒液的味道很刺鼻。   这里面空间很小,成州平一进来,更小了。他肩膀往后一怼,反手关上门。   “你也真是会挑地方。”成州平说。   在见到他的前一刻,她的内心有紧张、有雀跃。可是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衣角的那一刻,这些心情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填满她的,是一些更加激烈的存在。   小松看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心里又有一点不痛快。   她为了这一面,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还带了隐形眼镜,他就不能刮下胡子么?   不管了。   管不了那么多。   她扑到对方怀里,紧紧抱住他。她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触摸到他衣料的冰凉,还有,他手掌粗糙的热。   成州平的手掌抚上她的脖子,那片皮肤因为他的触摸而发烫。   在他温柔的触摸下,小松抬起头。   他们两个也是像,倔到谁都不肯先说话。   在这段注视之中,小松发现了成州平目光的变化。他的眼睛一向没有过多的情绪,但她能肯定,刚刚在他的眼中,有一点笑意。   它消失的很快,但她确定自己一定看到了。   “创可贴呢?带来没有?”小松的手还抱在他腰上,压住他衣服的口袋。   成州平说:“口袋里,你自己拿呀。”   “左边右边。”   成州平微微仰着下巴,低垂着眼睛看她。   小松的眼睛很漂亮,当她认真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她涂了唇彩,嘴巴也是亮晶晶的。   成州平说:“你自己找。”   “你怎么这么欠?”小松说了他一句,但已经开始上手找了。   左口袋摸摸,没有,右口袋摸摸,烟和打火机。   她灵机一动,“你可别放在裤子口袋里,占我便宜啊。”   成州平双手摊开,“随便搜。”   她的手已经大方地向他臀部摸去了。   成州平臀部紧实,小松大胆地在他臀上掐了一把,“你到底放哪里了?”   成州平挑眉:“接着找啊。”   小松才不惯着他,她突然收回手,双手缠在胸前,“我不找了。”   成州平的手拉开她一条胳膊,“伤哪儿了?”   小松另一头胳膊往前凑了凑,“这条胳膊。”   那天医闹拿刀子在她右胳膊上划伤了一个八厘米长的口子,出了很多血,她的整个胳膊都浸在了血里。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如果割伤了神经,她的胳膊就废了。   成州平握住她手腕,把她的衬衣袖子拉上去,首先看到一块巨大的纱布。   他无语,语气听起来很严厉:“创可贴能管用?”   小松想,如果不是自己心脏强大,肯定得被他说哭了。   小松说:“创可贴是为了这里。”   她张开五指,朝他挥挥手,食指有个浅粉色的口子,“昨天看书的时候,被纸划到了。”   成州平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抽出一只独立的创可贴。   “手给我。”   小松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捏住小松的五指,拇指在她食指指腹的那个伤口上轻轻摩擦。   成州平贴创可贴的手法比医生还要细心,小松发现他好像有点强迫症,贴出来的创可贴很工整。   她的指腹被创可贴包裹,木木的。   小松有点痒,她试图收回手。成州平紧抓着她的手。他从装创可贴的口袋里,拿出她的手表。   “还有这个。”   小松甚至都忘了。   成州平怕弄丢她的东西,所以把它们都放在了衣服内侧的兜里。   他把手表重新给她戴上,遮住她手腕试图自杀的痕迹。   对于那条疤,成州平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的动作无疑拉长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又像一种无情的提示,他们在一起,只能这么长时间。   小松收回手,正色问:“你的工作完成了吗?”   成州平摇了摇头,“但进展很顺利。”   “你工作结束之前,我不会再找你了。”小松说。   成州平能来火车上找她,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好聚好散了。他们有各自的路要走,和大部分让她无能为力的事一样,这次也是,不是强求就能得逞的。   成州平的视线错开她的脸,他说:“如果...”   如果,他也只是说如果。   “在你毕业前,我能结束这项工作,我会打电话给你。”   在大家的常识里,列车会有起点、终点,其实它只是在等全部旅客下车以后,继续前行。   它没有起点终点之分,只有时间有限的旅客,才会在意起点、终点。   “成州平。”小松信誓旦旦看向他,她的目光一向坚定,却从未如此执着,“如果我毕业之前没有收到你的电话,我会回德钦再看一次日照金山,哪怕是我一个人,也要有始有终。”   然后我会彻底开启新的旅程,并且忘记你。   成州平摸了摸她头顶,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这个小小的空间。   成州平走向车尾,小松收拾好心情,走向车头。   成州平在长沙站下车。   这趟Z162次列车,于一天后的清晨七点整,抵达它的终点站,晚点了五分钟。   这晚点的五分钟,发生在湘潭到长沙的路段。按照原计划,火车从湘潭到长沙的运行时间是一个小时零七分钟。   因为这五分钟的晚点,这段路程的时间变成了一个小时十二分钟。   五分钟时间,对一些人来说,只是匆匆一瞬,对另一些人来说,它足够漫长了。   小松回到学校,也没能立马休息。   她白天补了一天觉,下午四点的时候,李永青开车来学校接她。   李永青换了辆英菲尼迪,小松坐在副驾驶坐上,问她:“我是不是有点随意了?”   李永青看了她眼,“没事,今天饭桌上其它人,他们比你还随意。”   李永青的女儿,她的表姐最近回国出差,晚上要给李永青引见她大学同学,餐厅定在了一家海鲜酒楼里。   小松和李永青先到,李永青教小松:“你以后如果想做科研的话,还是得多认识一些人。今天你表姐带来的朋友,他们家在瑞士做医药的,和你算是一个大行业里的人。”   你站着的位置,决定你的视野,而你的视野,又决定你最终的位置。   可小松是个典型的永远只看脚下的人。   她们坐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服务员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这里请。”   小松在表姐的婚礼上见过她,对方深得李永青真传,爽朗大方。和她一起进来的,就是她今天要引见给李永青的朋友。   这俩人刚打完羽毛球,运动衣上的汗渍还没干。   小松看着表姐白莉身旁的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方和她一样,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她。   “怎么是你!”小松想了半天,没想到对方的名字。   蒋含光抬高眉毛,“哟,碰到救命恩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 45 章   白莉给他们引见:“蒋含光, 我大学同学,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但他家公司你们可能都知道。蒋含光, 这是我妈,这我小表妹李犹松, 我们家小公主,你可要多帮忙照顾一下啊。”   蒋含光调侃说:“你小表妹可不是小公主啊, 是我们家老爷子的救命恩人。”   李永青白莉母女俩好奇地看向小松。   小松说:“没有人家说的这么夸张啦,我之前在丽江旅游,碰到了一个急性肺水肿的老人,小小帮助了人家一下。”   李永青说:“小松, 你不要谦虚, 这是你自己结的善缘,你看, 福报不就来了吗?”   白莉给蒋含光指座,“小松是我们家好几代人唯一一个学医的,现在是家里的大宝贝, 你看我妈,我一进来还没跟我说话,光忙着夸小松了。”   李永青说:“就你话多, 大家先坐。”   期间, 菜陆陆续续上来, 李永青和蒋含光你一句我一句。   李永青突然拿出手机, 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正好小蒋, 小松都在, 咱们就今天晚上把王院长叫出来一起吃顿饭。”   小松听到自己名字,看向李永青。   王院长是小松学院院长,也是他们学校附属医院的一把手。王院长以前公派留学的时候,接受过小松爷爷奶奶的帮助,之前小松爷爷做手术,是王院长亲自操刀。   早在小松上大学的时候,李永青就带她见过一面。   但她只是一个本科新生,王院长是博导,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一瞥,小松偶尔在学院见到对方,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打声招呼,从来没私下联系过。   李永青说:“你下学期不是要正式去附院轮转实习了?下下学期就是保研选择方向的时候,咱们家没有学医的,不能帮你规划专业路线,还是得听人家的建议。小蒋呢他家和你们院有合作项目,大家提前见个面,联络一下感情,以后做事方便。”   小松没有说不的权利,这对她来说,几乎是完美的安排。   但她还是小小抗议了一下,“让人家给我建议就行了,不要给我搞特殊。”   李永青解释:“这个不叫给你搞特殊,而是既然你有这个资源,就把它利用起来,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小松也没异议,李永青的提议正和蒋含光心意,他们就说定了晚上再一起吃一顿。   李永青看了眼几个人的穿着,“你们几个孩子,要不要收拾一下自己?人王院长怎么说也是长辈,莉莉,你安排一下。”   “我妈就是爱组局但从不管细节。”白莉说:“这样,晚上的饭就安排在我和蒋含光住的酒店了,你们跟我们回酒店,下午咱们一起去游泳,晚上小松直接从我那挑一身衣服,省得你俩跑来跑去。”   李永青问小松:“你觉得呢?”   小松说:“我没意见啊。”   就这样,这顿饭吃完,一伙人分成两辆车,去了白莉和蒋含光住的酒店。   下午去游泳,小松因为不会游泳,就坐在泳池旁边的休闲区喝果汁。她一下一下捏着吸管,果汁在吸管里上来下去。   蒋含光披着毛巾走过来,“怎么不去游泳?”   小松摇头:“我不会。”   以前龚琴也提出让她去报个游泳班,但她拒绝了。只要穿上泳装,就会暴露她身上那些自残的痕迹。   蒋含光在她对面坐下,朝服务员招了下手,“一杯果汁,和她一样的。”   他稍稍后躺,毛巾敞开,露出漂亮的腹肌。   “咱们也真是有缘啊。”   蒋含光因为把手机放储物柜了,没事干,就开始找话说。   有缘吗?小松心想,缘分是小概率事件,只要实验次数够多,总会发生。   她喝了口果汁,说:“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你是药代,原来是医药世家三代传人。”   “这个理解好。”   小松笑道:“那你还骗我说你是药代。”   蒋含光爽朗笑道:“那做的也是药代工作嘛。”   蒋含光风趣幽默,又很有分寸,会照顾她的情绪,小松和他的聊天很轻松。   过了一阵白莉和李永青也从泳池出来,一伙人一起聊了会儿天,就回房间了。   晚上白莉借小松一条白色短裙,小松如果穿它,那她腿上的疤痕就要暴露,她知道李永青肯定要小题大做,所以问白莉:“这条好像有点暴露,我还是穿衬衣和长裤吧,这样端正一点。”   白莉本科就去国外交流了,之后一直待在国外,思想开放,她对小松说:“小松,没看出来你还挺传统啊。”   晚上的饭局,有王院长参与,话题就专业了很多。   王院长说着一口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但专业度、亲和力、表达力都是一流。   他和蒋含光熟络完了,对小松说:“大四这年对五年制医学生来说 ,是最关键的一年,它决定了你在这个行业的去留,和你未来发展的方向。我要是以院长的身份,肯定推荐你先各科轮转完了,再慎重考虑要选则的研究生方向和导师。”   王院长喝口水,话音一转,“但是,作为长辈,我给你的建议,肯定是找可以给你博士名额的导师,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如果你以后要走临床,我肯定先推荐孙教授,他是我徒弟,你之后直接可以直接来我这里读博,如果想走科研,我可以帮你和江院士沟通一下。”   在关于她未来的选择中,她的意见,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小松笑了笑:“这也太难选择了。”   王院长说:“其实我听姚老师提过一嘴,你胆大心细,很适合走临床,但是女孩子毕竟还要结婚照顾家庭,临床压力太大了,我还是建议你走科研这条路,容易出成绩,也没那么多纷争。”   小松说:“我记住了,谢谢您的建议,它们对我现在真的很有帮助。”   蒋含光突然插嘴,“怎么,谁说女孩子一定要结婚照顾家庭?救命恩人,我就建议你选临床。”   小松抿了抿唇,“你还是叫我小松吧。”   虽然她看起来有点像是怼了蒋含光,但是,蒋含光说出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但对她的鼓励是很大的。   王院长说:“这事也不急,你还有一学期的时间慢慢想,咱们寒假再一起商量一下。不过小松啊,除了学习上的事,生活中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协助的,都可以跟我提。一些你看来很难解决的事,对我们来说,其实很简单的。”   小松举起装着果汁的杯子,敬了王院长一杯。王院长又问李永青:“家里老人身体还好么?最近是不是又该做体检了?”   小松夹菜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蒋含光朝她抬起红酒杯,隔空碰了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杯子,空的。   这顿饭结束后,小松开始了自己大四的生活。   大四的时间注定都在医院度过,他们学院附院集合了全国各地、各种病的病患,每天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开学第一个半月在外科实习,第二个月在儿科。   医生都说儿科医生是最难当的,孩子不会描述自己的症状,只会哇哇哭,医生不但要会治病,还要会哄孩子,而除了这两项必备技能,还得有一些狠心,太心软、有同理心的人,当不了儿科医生。   在儿科实习的一个月,小松见了许多不幸运的小天使和痛彻心扉的家长,儿科实习之后,她自认为心脏比以前更加强大了。   她早上查儿童病房,中午本来打算点外卖了,在点开外卖软件的时候,收到了蒋含光的微信。   实习很累,她一到周末就想躺宿舍哪儿都不去,但蒋含光应是拉着她给自己当导游,玩遍了这座城市的各大景点。   蒋含光今天下午要去他们医院科研楼调研,中午正好和她一起吃饭。   他开车过来,带小松去了一家新发现的广东私家菜馆。蒋含光奶奶是广东人,他对广东菜也情有独钟。   “你下个月去哪个科室?”   “内分泌。”   “哟,那可是重点啊。”   “吃饭的时候不谈这个了吧...”   蒋含光突然说:“肿瘤科怎么样,考虑吗?”   小松知道他们公司是做抗癌药物的,她摇摇头,“不要,不想给你打工。”   蒋含光说:“就你这脾气,要真给我打工我得把你供起来。”   小松说:“我脾气多好啊。”   鱼肚汤上来,蒋含光先给她捞了一碗,“当我是你们学校的毛头小子糊弄呢?”   小松把他递来地汤碗推开,“既然你说我脾气不好,那我拒绝喝你盛的汤。”   蒋含光轻笑:“倔脾气。”   蒋含光人好看,尤其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吃完午饭,他开车送小松去医院,但到了离医院还有一公里的路况,小松说:“你把我放在地铁口,咱们分开走,要不然被同学看到了会误会。”   蒋含光耸肩:“So What?”   小松说:“你又不用和学校学生打交道,不知道人言可畏。”   蒋含光啧啧两声:“你还真是心思慎重,通晓人情世故啊。那你下车吧,下午我如果没饭局的话,咱们去找个苍蝇馆子吃点接地气的。”   小松说:“下午的事下午再说。”   她下了车,先去地铁口的连锁咖啡店买了杯咖啡,边走边喝,初秋是这个城市最惬意的时候,不再燥热,叶子渐渐变黄,天色蔚蓝,只是路上的人依旧很匆忙。   她特意放慢脚步,享受这一点闲暇。   到了医院门口,手机响了。她从口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眼神困惑。   她接通电话:“喂,周叔?”   电话那头,老周很说,“小松啊,你还记得周叔呢,打扰你了吗?”   小松说:“我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您是有什么事找我吗?是不是我爸的...”   “啊是这样,小松。”老周的声音始终带着讨好又心酸的笑意,“前几天我老婆出去吃饭时候碰到你妈,聊了两句,我了解到你现在在医院实习。我有个病人,怀疑是癌症,你们医院这方面肯定是全国一流的,能不能请你帮我挂个专家号?”   知道小松学医,家里亲戚没少让她帮忙挂号的。但她只是一个学生,就算医院真的有按关系挂号的现象,也轮不到她。   她一般都会拒绝,如果碰到非常紧急的,也会自己抢号。   老周也知道这个要求过于无理,他补充说:“这个病人比较重要,我真的也是走投无路,才来麻烦你,你不要勉强,不行的话我就多找几个人帮忙挂号。”   小松不能无原则的帮忙,但她还是惯常问了一句:“周叔,我能先问一下,病人是你什么人么?”   老周那里沉顿了一下,问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个同事叫成州平。”   小松陷入沉默,老周以为是她忘记这个人了。   他提醒说:“他是你爸以前带的人,我记得有一回你来找你爸,是成州平送你回去的,不知道你还记得他吗?就那个混小子,老爱笑的那个。”   不,他已经不爱笑了。   小松在心里默默反驳。   医院门口蹲着几个等待病人的家属,保安驱赶着他们,不让他们待在医院门口。穿白大褂的医生低头走过,三三两两。   马路上,车流不息。   人来人往。   在一片嘈杂声中,小松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周叔,成州平,他出事了么?” 第 46 章   老周说:“不是成州平, 是成州平家的老人。”   上个礼拜成州平突然打电话告诉他家里老人生病了,让他帮忙找个好医院检查。   老周了解成州平这个人,他自尊心很强, 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才会求助自己。   老周胆子比较小, 他一大部分工作,是负责队内人事。成州平为了这次任务, 付出了太多。他不能让选择这行的人心寒,所以就算丢了这张老脸,也想帮成州平解决这件事。   他对小松说:“我昨天挂了一天号,好不容易弄明白怎么挂号了, 专家号排到三个月后了。小松, 你能不能,就看在你爸的面子上, 帮我们挂个专家号?”   小松说:“患者和成州平具体是什么关系?”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问法透露了太多。如果老周知道成州平在工作的时候和她见过面,以后不论他工作出事, 都有可能被归咎于此。   她又说:“周叔,我可以试一下,但是得知道患者的性别和年龄。”   老周说:“是成州平他爷爷, 今年有八十了。老人家性子刚, 不愿意接受帮助, 我也是跑了好几趟才说服的, 之前已经带去他去咱们市区医院做过检查了,但医生推荐让我们来你们学校附院, 我这也真是, 走投无路才来找你。”   小松稳重地说:“周叔, 你不要着急。你今天下午能不能把检查过的片子和报告都给我寄过来?我问一下老师,如果我们医院能收,我再给您回信。”   “那真是太好了,小松,你真是个好孩子,和你爸一样。”   小松微微一笑,“周叔,应该的。”   老周寄了特快快递,第二天早晨小松就收到了。   下午她忙完一天工作,给王院长发了条短信。   “院长好,我有个片子想请您看一下,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没多久,王院长回复:“我在办公室,你下班直接过来吧。”   下班后,小松换上便服,去了院长办公室。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王院长的办公桌上有一个茶台,他给小松倒了杯茶,“你别跟我客气,你姑让你有事跟我说,你都大四了,才头一回主动找我。”   小松说:“谢谢您。”   她抿了抿唇,递出成州平爷爷的片子。   “这是我妈妈那边一个亲戚的片子,我们怀疑是肺部肿瘤,您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   王院长拿出袋子里的胸片,边看边问小松:“为什么怀疑是肺部肿瘤?”   小松说:“病人长期咳嗽没有改善,近期加重去了医院做了检查,胸片显示有肺占位病变。”   王院长看穿了她的意图。他做了一辈子医生,小松来的第一秒,他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他说:“你不都知道了么?为什么还多此一举?”   小松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她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能不能再咱们医院找个医生给他看一看...我知道这样违反规定,但...我真的没办法了?”   王院长好奇道:“对方是你什么人啊?”   是她什么人。   小松说出提前编好的说辞:“是我妈妈的叔叔,我小时候,老人家对我很好。”   王院长说:“现在管家里事的孩子不多了。其实我一拿到片子,脑海里就有个给你推荐的大夫,只是有些事要给你打个预防针。”   “您请说。”   “这个李大夫呢,在肿瘤科不太受欢迎,虽然是个专家,但他的号一直有空。当然我得说清楚啊,我不是因为挂他号的人不多才想把他推荐给你的,他临床能力真的很强,就是脾气差,人缘不行,一直没升上去。但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职称那些东西,和专业能力并不一定挂钩。”   小松说:“是李选老师吗?”   “哟,他已经恶名远扬到你们学生中去了?”   小松在肿瘤科实习过的师兄师姐都提过这个人,提起来的时候,话说的不是一般难听。   小松果断说:“不管是哪个大夫,治疗手段都是相同的,只要能尽快收下这个老人帮他安排治疗。”   王院长说:“行,那我给他们主任打个电话,安排好了,你直接和李大夫约时间。”   小松感激不尽,但她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需求。   “院长,能不能...”小松战术性喝水,“我想能近距离照顾老人,我可不可以申请下个月去肿瘤科实习?”   王院长“哟”了一声,“这是已经想好去哪了?”   小松知道这是个任性自私的决定,但是她长这么大,也只任性自私过寥寥几次。   因为李长青职业的影响,她知道那些守护规则的人有多艰难,所以她一直痛恨破坏规则的人。   她清楚明白自己这一次破坏了规则,也明白为何破坏。   离开院长办公室,她打电话给老周,让老周准备周末带成州平的爷爷来医院。   王院长发话,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难点是李选,他不认别的地方做的片子,非要老人来了先在他们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   周日晚上,老周带着成州平的爷爷,还有他的妈妈来了这座城市。   小松当晚推了所有的事,她换上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裙子,外面套着一件长毛衫,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一点。   她打车去了老周他们下榻的宾馆。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区已经很远了,小车打车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来到那个城乡结合部一样的地方。   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破败的一面,整条路上,看不到一栋高房子,马路两边都是活动板房搭起来的小餐馆。往右一拐,是这里最高的建筑,一个四层楼高的招待所。   老周他们住在这里。   老周把房间号告诉了小松,小松走到402号房门前,敲了敲门。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对方矮矮的,胖胖的,脸上的肉有点下垂,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秋衣,头发很短,而眼神充满警惕。   “你找谁?”   小松猜测,这个女人就是成州平的母亲,可成州平一点也不像她,也许成州平像他爸爸。   小松微笑说:“老周呢?我来找他。”   厕所传来冲水的声音,女人说:“卫生间呢。”   她自己转身进了屋,并没有邀请小松进去。   老周从卫生间出来,甩了甩手,看到门口站着的小松,忙说:“你进来坐啊。”   小松说:“不用了,周叔,我来问候你一声就走。明天要去医院做全科检查,我们医院人多,你们最好九点就能赶到,等做完检查,你打电话给我,我请你们在医院附近吃饭,拿到片子后,我带你们去找大夫。”   老周感动地说:“小松,真是谢谢你了,你还特地跑一趟。”   小松淡淡勾起嘴角,“成州平是我我爸的同事,我做这些也是因为我爸,您不用跟我太客气。”   “你进来吃口水果啊。”   在看到成州平母亲眼里敌意的一刻,小松退缩了。   她说:“真的不用了。”   这时,房里突然传来女人的怒骂:“这个成州平,忘恩负义,你出这么大的事人也不来看一下,当初就不该要他。”   对方说的是方言,但小松能听懂。   老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然我给你打车,你先回去。”   小松突然说:“我进去喝口水吧。”   那个女人充满敌意的话语,让她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小松走进屋,她顾不上去看这间屋子的环境,目光直接落到其中一张单人床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非常瘦,脸色是肺病变病人普遍的蜡黄色。   但他的目光却非常硬,这点,很像成州平。   小松有礼貌地跟老人打招呼,“爷爷好,我是成州平的朋友,我叫小松。”   女人再次打量了她一眼,“你成州平朋友?那成州平人呢?这么久不见人,老头子生病了他不管不问,死外边了也得给家里说一声。”   小松不知道什么样的母亲可以用“死”字来形容自己的孩子。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成熟、沉着,“他工作忙,周叔是他领导,周叔请假带你们来看病,也是看在成州平的面子上。”   “他能有个啥忙?人在外面当大老板的,每年都要回家里帮忙收地,他能忙啥?”   老周赔笑说:“确实是单位的事,他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女人还要再骂,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抓住老周的手,问道:“成州平他是不是犯纪律问题了?他要是敢学坏,你们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   女人说:“爸,你跟这人说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那谁找来哄咱们的?警察证咱们镇上就能造。”   老周被噎住了,他脸色僵硬:“有你这么怀疑自己儿子的吗?”   女人说:“我可没这样的儿子。”   小松觉得场面不该是这样的。   毕竟是老人来看病,肺部病变可大可小,如果真的是癌,没有什么比让老人心情平静更重要。   她见桌子上有水壶,转身去给老人倒了杯热水,端过来,“爷爷,您先喝点水。我是成州平朋友,也是明天你们要去的医院实习生,成州平他没有学坏,要不然我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呢?”   老人把目光转向她:“你跟成州平是朋友,告诉他,他不能犯错,一犯错他这辈子就毁了。”   小松连忙点头:“我会转告给他的。”   老周叹了口气,“走吧,周叔送你。”   小松和老人道了别,他们关上门的时候,门里女人还在骂。   老周长吐一口气,到了楼下,跟小松说:“我点根烟,你不介意吧?”   小松摇摇头。   到了楼下,趁着老周点烟的空隙,她问道:“成州平妈妈怎么这样?”   老周面色无奈,“那不是成州平他妈,是成州平的姑姑。成州平的事,我也是去他们镇里接人的时候,从他们邻居那里知道的。我一直憋在心里,也憋得慌,小松,你跟成州平没啥关系,我就跟你倾诉一下吧。”   在这个时候,她和成州平无可告人的相逢,竟成了一个新的契机。   小松保证道:“周叔,我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第 47 章   成州平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县城里。   他的父亲当年偷了家里老人的钱跑去县城里, 开了一个歌舞厅,在那里认识了他的亲生母亲。   因为这件事,成家和成州平的父亲彻底断绝了关系。   在成州平幼年时期的边境极其混乱, 毒品肆虐。歌舞厅那样的地方,本来就是个三不管地带, 别的歌舞厅用□□吸引顾客,成州平的父亲为了不被抢走客人, 也干起了同样的事。   先是□□,后来,是各种粉。   那段日子他挣钱很多,成州平的童年过得比当地大多数人优越。   他小学成绩好, 长得又端正, 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在同龄人里, 他一直保持着拔尖状态。   刚开始成州平的父亲只贩不吸,但那玩意儿,如果别人都吸, 你很难保持独善其身,而且成州平父亲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定力的人,渐渐的, 他不但自己吸毒, 也带着成州平的母亲一起吸。   成州平六年级那年, 他父亲被警察盯上, 母亲第一次接触注射,当场死亡。母亲死后第二天, 他父亲就在家里包装毒品被抓。   成州平其实在更小一点的时候, 就知道他家是双吸家庭,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作为孩子,他只希望父母都在身边。   负责抓捕他父亲的那个警察是个心地很软的男人,成州平当时的年纪,和他孩子差不多。双吸家庭的孩子很难有未来了,送去孤儿院,没有人给他正确的引导,以后多半也会走上这条路。   那个警察通过户籍科找到了成州平的老家,他请了假,把成州平送回了成州平爷爷那里。   成州平的爷爷是镇上有名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人清高正直一辈子,成州平的父亲是他唯一的污点。   面对这个孩子,他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   那天他让成州平跪在自己面前,让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学坏,才能认祖归宗。   成州平从小就傲气,他在市里最好的小学,是最好的学生,他不想跪这些乡下人。   当天的结果是,成老爷子拿挑水的棍子打到他不得不跪。   成老爷子年纪大,家里老伴还瘫着,没有精力再去照顾成州平,而且如果由爷爷奶奶来照顾他的话,就相当于认了这孩子爹妈吸毒,他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成老爷子决定把成州平过继到亲戚家,让他至少有个正常的父母,以后上学和进入社会,才有得选择。   在成州平认祖归宗后,他带着成州平去挨个求亲戚。   那段时间,成州平跪遍了所有亲戚,磕了这辈子最多的头,他本意还是不愿意,犯倔,不跪,成老爷子就打到他跪为止。   但镇子就那么大点地方,邻里之间,都知道成州平爸妈是干什么的,没人敢收这个孩子。   最后成老爷子没办法,求到自己亲女儿家。成州平的姑姑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后来是成老爷子亲自跪在女儿面前,逼她收养成州平。   成州平的姑姑把他过继到自己家以后,成老爷子又给成州平报了镇上的初中。   成州平小学的时候学跆拳道、乒乓球、围棋...他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小学结束后,一些不如他的同学都去了省城昆明上初中,而他却去了农村的初中。   他看不上那些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师,看不上那些只知道在地里玩的同学。   他不想与他们合流,当然,换来的结果是被排挤。   初二的时候,男孩子进入叛逆期,那段日子,成州平每天都和人打架,他打架的本事,宁折不屈的本事,都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   初中毕业,有些孩子去县里,还有些居然去了市里。   成州平依然在镇里的高中念书,理由是,没人有必要负责他的教育,而且,家里的地需要人管。   镇里那所高中,没有高考升学率这一说。   所以高中之后的成州平就认命了。   他高一就旷课去县城里打工,因为个子高,能打,许多酒吧、KTV这种地方,都乐意招他。他挣了钱,就回到镇里,那所学校的女生都喜欢他。   当时网络不发达,在那个偏僻落后的乡镇高中,成州平也算是高富帅了。   死水无波的生活里,成州平也有所期待。   当年送他回成家的那个警察,每年过年都会来看他,给他带一些书,一些衣服,球鞋。   成州平高二那年冬天,他没来。   起初成州平觉得,这很正常啊,哪有人会做好事做这么多年。再说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打工以后,也不稀奇对方带来的东西了。   那个警察没来,很正常。   直到来年春天,他的同事才带着一些书、衣服、一双球鞋来成家找他。   一起带来的,还有那个警察牺牲的讣告。   他被毒贩报复,扒了皮,牺牲的时候,脸都认不出。   那个替他来送东西的同事,问成州平:“你成绩怎样啊?他还挺惦记的。”   他的成绩当然一塌糊涂。   对于成州平来说,这个噩耗,是他人生真正的开端。   成州平知道自己想从这所乡镇高中考去警校很难,但如果他想要接受更好的教育,就需要钱。   他没有钱。   平时打工挣的钱,都拿来装大款了。   他唯一的资本,是头脑清楚。   他决定高二那年直接放弃学业,先去打工,体能是公安学校的必考项目,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他在选择工作的时候,有策略性地选择了可以锻炼体能的工作。   赚到了钱,高三先回乡镇的学校,在集中复习的阶段,把高中的科目学习一遍,再参加当年高考,先体验一下高考。   人家高中学三年,他只好好上了高三一年课,根本没打算考上,成绩自然不行。   但高考一结束,他就去县里的高中给自己报了复读班,用他自己赚的钱,没花别人一毛一分。   那年,他当然得偿所愿。   他最担心政审,但因为当年成老爷子非要把他过继给别人,这反倒帮助他成功通过政审。   他离开了那个他不喜欢的环境,去了一个很漂亮的城市,那座城市有非常古老的梧桐树,他每次在梧桐树下晨跑,都有新生之感。   他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所以他很珍惜学校里的时光,在公安大学的时候,他每门课都要争第一,这导致了教导员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严重。   警察不是一个需要自己拿第一的工作,而是需要非常强的协作能力。   当时他们都以为成州平这么争强好胜,是想要毕业以后去最好的编制。   谁也没想到他报了缉毒大队。   “和他一届进来的,都不喜欢他。但一年结束,也只有他留下来了。”老周感慨,“刘队说得对,这小子真的邪门的很,他有一股邪劲儿,一直逼着别人喜欢他。”   小松想起第一次见成州平的时候,他在一群老警察里应对自如,毫无卑怯,那时的他自信、跋扈。   可自丽江重逢以后,在他们寥寥无几的相遇里,他一次比一次冷漠,一次比一次麻木。   小松不善于记忆人,可她总能想到在Z162那趟列车上的那次见面,他沧桑疲惫的脸。   小松故意说:“那他现在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今天说起他,我还有点想见见现在的他。”   老周拿烟的手抖了一下,他笑得僵硬:“那个,他现在被调到别的地方,我和他也不经常见面。”   小松说:“那你下次见到他,替我跟他问候一声。”   老周说:“一定,一定!这次成老爷子的事,你帮了我们大忙,我肯定得跟他说的。”   “周叔。”小松真挚地看着老周,“我帮他爷爷挂号的事,能不能不告诉成州平?”   小松知道成州平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她回想起他们的相处,其实两个人总是在偷偷较劲。成州平不愿被她左右,所以每次她稍稍掌握了主动权,他就要立马进一步,夺走她的主动权。   他在试图掌控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像个讨厌的猎人一样,看她无措的样子。   她这次的帮忙,成州平会感激她么?小松能猜到,成州平要是知道了,只会怪她多管闲事,就算他心里感动,嘴上也不愿意承认。   老周皱眉:“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小松说:“是这样的,我呢,帮他也是因为我爸的关系,他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就觉得亏欠了我爸,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小事,但对他来说,可能是很大的负担。”   老周说:“还是你的心细啊。”   小松在心里偷偷笑话老周,果然是个老直男,好骗。   成老爷子看病的时候,老周一直陪在左右。最后确认是左上肺腺癌,并且已经癌细胞已经在两肺之间发生了转移,没有手术机会了。   做完基因测序后,最后决定采用靶向治疗,当李选跟成老爷子和成州平的姑姑介绍治疗方案的时候,那个女人明显面露难色。   靶向治疗需要长期用药,医保无法报销全部费用,这个家庭,至少还要出十万来块钱。   治疗方案确定的第二天,小松去病房查房,看到成州平的姑姑和老周在争吵。   老周终于受够这个女人了,他抓了把头发,说:“人老了就不治病了?等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得个疑难杂症,你子女不给你治病,你自己什么感受?”   这些事每天都在医院上演,小松已经见怪不怪了。   中午她带老周去医院附近的面馆吃饭,等饭的时候,她问:“药物费用能解决吗?”   老周说:“这个你不要担心,成州平出钱。老人治病的钱,肯定要出。”   小松想到成州平在昆明冷清的生活,万年不变的冲锋衣运动裤,一无所有的房间。   她也想帮帮他,可在这个时候,她的能力是不允许的。   老周问:“你们附近有ATM吗?成老爷子把银行卡给我了,我晚上去看看,钱打过来没有,如果打过来了,明天早晨我就能去交费,先把第一个疗程的费用给交了。”   小松说:“有,晚上下班我带您去吧。”   老周又感谢了一通小松。晚上的时候,她带老周去了医院附近的ATM机。   老周进去查询卡里余额,小松站在树边等待。   没过多久老周激动地出来了,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张卡,“来了。”   小松看到那张卡的边角,写着“泸水镇银行”。她说:“周叔,这卡怎么不太常见,我能看下吗?”   老周把那张银行卡递给她,小松看了眼卡号。   果然。   之前她在云南实习,成州平给她让她归还那五千块钱的卡,就是这张卡。她记得卡号,记得清清楚楚。   小松把卡还给老周,“周叔,咱们回去吧,我也看看成爷爷。”   她在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篮水果,带上病房。   成州平姑姑见到老周,第一句话是:“钱打来了吗?”   老周对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说:“打过来了,明早就能买上药。”   他姑姑狐疑地看着老周和小松:“你们俩是不是和成州平串通好给我们设局,骗老人的医保?”   老周翻了下眼皮,把银行卡放在床头,说:“你想多了。”   成州平姑姑说:“那成州平他自己咋不来?我们家把他养大不容易,供上大学了,他就不管我们了是不是?”   老周不想和她计较。   但这个时候,老周没想到,小松自己也没想到,她会站到那个女人面前,对她说:“成州平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松态度十分坚定,还有些凶悍。   成州平姑姑说:“你是他什么人,替他说话,你知道他爸妈干啥的吗?他爸妈吸毒的!”   小松一直都很伶牙俐齿,但在这个几乎疯狂的女人面前,她只能气得牙齿打颤。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突然讲话了。   他讲话不多,除了“谢谢你们”“麻烦你们”这种话,很少主动开口。   “成州平是不是和他爸一样了?要是的话,我就算病死,这钱也一分不会收。”   成州平姑姑一直不喜欢这个侄子,她添油加火说:“你说他还能干啥?这钱八成不干不净。”   “这病不治了。”老周突然说,“明天我就送你们回去,成州平是我同事,就算你们是他家人,我也不能看你们这么侮辱他。”   老周拉着小松:“走,咱们走。”   小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出于她的内心,她恨不得现在把这张卡扔了,把这个女人赶出医院。   但她也是一个医学生,以后她会成为一名医生。眼前的人,不但是成州平的家人,更是病人和家属。   她抬起下巴,转向成州平的姑姑说:“病人的靶向治疗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以上,你知道有多少癌症病人,为了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四处求人吗?你们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因为你现在不愿意给你爸买药治疗,就是谋杀!”   “你这小姑娘,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成州平的姑姑还在骂,小松拉着老周离开病房。 第48章(加更)   第二天, 老周带着成州平姑姑去买了药。   成州平爷爷是小松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一个癌症晚期病人,她每天有空都会和成州平的爷爷聊会儿天,然后晚上回宿舍, 记录下他当天的状态。   成州平爷爷出院那天,她已经写满了一个B5的笔记本。   看病的流程、医学影像的照片、专家意见、病人每天的心态变化、和家属沟通的难点、治疗用药的价格、医保报销情况, 事无巨细,她都记录了。   出院当天她请了半天假, 送老周他们去了机场。   下午回到医院,同办公室的同学面色一脸噩耗,“李犹松,李大夫找你。”   他们科室就李选一个李大夫, 小松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小松现在进入了肿瘤科, 终于明白为什么此人风评如此之差。   这人真是个二百五,怼学生怼主任怼院长怼病人怼病人家属, 小松来肿瘤科一个月,没听到过他跟人好好说过话。   李选是他们学校肿瘤科的教授,大四这个阶段, 每个教授都有人找,就李选没人找。   小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李选肯定是因为自己早晨请假的事要问候她全家了。   李选是单人办公室, 小松进去之前, 犹豫要不要给他带杯咖啡, 但是一想, 李选不但骂人,还喜欢动手, 万一拿咖啡泼她呢?   反正她以后和这位大夫大概也不会有交集了, 于是小松空手而去。   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李选又瘦又高,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小松不敢直视他,她低着头说:“李老师,您找我?”   李选办公室乱七八糟的,也没让她坐下,小松站在他办公桌对面。   李选拿起办公桌上今早喝剩的豆浆,喝了口,“你研究生报我这里吧。”   小松愣住,眼睛睁大看着李选手里的豆浆。   她僵硬地问:“这么突然...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李选说:“我姓李,你也姓李。”   小松:“那李白还姓李呢。”   “你再顶嘴一句试试?”   他不顾小松的反应,直接说:“你来我这儿的话,别他妈想从我手上套博士名额,我手上经费也不多,好项目轮不到咱们。我手底下带的学生不多,打杂的事都得你来,发论文也别想找我。”   他的话让小松甚至问不出“那我为什么找你当导师”...   她GPA是年级前百分之十,英语也好,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李选问:“你清楚了吗?”   小松默默开口:“现在还不到保研的时候,要不然您再考察我一段时间。”   李选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这样的话,那你塞进来的那个病人,等他复诊的时候,你去找别的大夫吧,反正你有院长的关系。”   赤/裸裸的威胁。   小松反驳:“一码事归一码事,您不愿意给他看病,当初就不要收他啊。”   李选冷笑:“你让院长来找我,我能不收?”   小松握紧拳头,哑口无言。   李选说:“在你带病人插队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规则是可以破坏的。对了,那病人是你什么人?”   小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应该的事,却没想到把自己推到这样的境地。也许一开始,她就该直接找王院长帮她安排好导师。   她有那样的机会,却没有那么做。   小松对李选说:“我想读博士,想做重点项目。”   李选讽刺说:“那你去找王院长啊,他肯定乐意可以亲自带你。”   小松试图让双方都冷静下来对话。   她说:“我现在还没有轮转完,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选哪个方向,能不能我在各科轮转完之后再给您答复?”   李选说:“行啊,那我再等等,如果你不来,我就把你靠院长关系插队的事当案例讲给别的学生。到时候不管你选哪个导师,是不是凭自己本事被选的,都会被认为是靠关系。”   小松没有把自己和李选的对话告诉任何人。   如果她告诉别人,这件事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后半学期的实习,李选一直追着她跑。蒋含光有一次来医院,碰到李选硬拉着她去吃饭,上前就把李选从她面前拉开。   “李大夫,你一个老师,在医院这样拉扯一个学生像什么话?”   李选扶了下眼镜,“哟,李犹松,你不简单啊。”   小松更没得解释了。   为了平息这一切,她只能答应和李选一起去吃饭——带上蒋含光一起。   蒋含光家里就是靠研发抗癌药物起来的,李选和他倒是有许多共同话题。   蒋含光怕李选再来骚扰她,吃完饭亲自把她送回医院。没想她在医院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李选又来了。   李选把餐盘端到小松他们这一桌,本来一桌人有说有笑的,李选一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住嘴。   小松默默低头扒饭。   同学相继离去,小松也端着餐盘混在里面,想偷偷离开。   “李犹松,你留一下。”李选说。   小松把餐盘放回桌上,坐下来。   “你马上要返校了,我最后再跟你说几句。”   小松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很想要收自己。   “我一知道你认识蒋含光,更想让你来我这了。但你这小姑娘也太倔了,我不能强迫你。我就问你一句,你以后想干临床吗?”   小松默默点了点头,“嗯。”   李选一拍手,“我就知道你想干这个。之前给你带来那个老人治病的时候,我看到你写的笔记了。当时就想,一定得收了这学生,这姑娘就是干临床的料,可能我之前方法用的不太对,你一见着我就跑。”   小松猛地抬头:“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说!”   李选挠挠头,“我一大老爷们跟你说这些不臊得慌嘛。”   小松:“...”   李选说:“虽然我不能给你保证博士名额,不能保证科研项目,但在我手底下干活,有一点你尽管放心,我这里只论专业,不整人情世故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选的这番话,肯定了她,也说服了她。   大四下半学期,小松和李选双向选择,成功成为了肿瘤科一名预备生。   保研结束后的那一学期非常轻松,她不是泡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去实验室帮师兄师姐,提前熟悉研究生的课程。   这一年因为专业的缘故,她认识了很多新的人。而与此同时,随着毕业季的分流,也有一部分人离开。   世界依然人来人往。   本科毕业当天,李永青和白莉母女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在学校食堂请他们吃饭。   等菜的时候,小松收到宋泽的微信。   她和宋泽王加一直保持着不深不浅的联系,但所有的关系,都是点到为止。   宋泽说庆祝她毕业,晚上请她吃饭。小松想了想,就约了学校附近的大排档。   夏天的大排档路边堆积着满满的小龙虾壳,下水道都是小龙虾的味道。但这些并不影响这里的青春氛围,茂密的榕树叶子在晚风吹拂下,晃啊晃。   宋泽喝了两瓶啤酒后才吐露了真言。   王加本科毕业后申请到了英国的研究生,现在正在申请本校的博士,简单来说,就是她把宋泽给甩了。   宋泽觉得小松是个能倾诉的人,他骂了一句王加,抬头看到小松正在低头看手机。   “你不安慰我一点吗?”   小松喝了口啤酒,说:“啊,你不是活该吗?”   “你...哎!”   这个小男生的心里,正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坚定一点选择小松就好了。   可王加多个性,多漂亮,多主动。   小松没有出挑的个性,人也不主动。   宋泽问:“你是不是真跟那个大款好上了?”   小松皱眉:“哪个大款?”   “就那个假洋鬼子,开奔驰送你的那个。”   小松意识到他说的是蒋含光。她一直尽量保持着和蒋含光的距离,但有几次蒋含光和白莉一起来学校送她,正好被宋泽看见。   她也不想为这些无聊的事解释太多,只是说:“奔驰是我表姐的。”   “你大学就一个都没谈?”   “没谈。”   正说着,开奔驰的假洋鬼子把车往路边一停,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走过来。   宋泽瞪眼:“你叫他来的?”   小松说:“我怕你喝多了给我惹麻烦,找来一个帮手。”   蒋含光伸手招呼服务员,“我要一瓶橙汁。”   小松提醒他:“你自己去冰柜拿就行。”   宋泽这晚上,本来想借机对小松表白,但蒋含光出现的那瞬间,他已经输得彻彻底底了。   成熟男人对宝贝大男孩的碾压,在这一刻展现地淋漓尽致。   蒋含光给他们结了账,先把宋泽送回学校,然后送小松回李永青那里。   小松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盯着手机。   蒋含光好奇地说:“你坐车看手机不晕车吗?”   小松说:“不晕车啊,怎么这么问?”   “你从上车起,就一直在看手机——不,准确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在看手机了。”   今天是她毕业的日子。   成州平没有打来电话。   蒋含光问:“打算去哪里毕业旅行?”   小松说:“我想去云南。”   “你不是去过好多遍了吗?”   “就只有两遍。”   “西双版纳?香格里拉?丽江还是大理?”   小松说:“还没定呢。”   十二点那刻,依然无人打来电话。   按照他们的约定,成州平没有在她毕业前找她,她就自己去日照金山还愿,但她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最终,她没有去。   研究生的她成为一名正式的肿瘤科学生,开始了自己的专业之路。   附院科研楼的三楼是肿瘤科研究室,她在这个地方度过了研一、研二。   一转眼,她已经二十五岁。   研三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她的第二篇一作论文得到了反馈意见,只有个别地方需要修改,不需要再次进行实验,她跟李选商量过,确定一月中旬可以完工。   她也打算这个寒假给自己放个假,回家好好休息一个月。   今年平安夜这天,小松在实验室里改论文一直改到下午六点。   这时其它人已经早早离开实验室去过平安夜了。   她刚一出门,风雪迎面而来,小松裹紧围巾,手缩在袖子里,一路小跑到公交站。   因为下雪,今天的圣诞氛围更加浓重,路边的商店都贴上了圣诞老人的海报,挂上具有圣诞气息的铃铛。   小松觉得街景很漂亮,拿出手机,打算拍一张。   这时她发现有一条老周的未接来电。   小松逢年过节都会和老周联系的,当然,她不会以为老周打电话给她是因为平安夜的原因。   她猜想是成州平爷爷的事儿,小松回拨了电话,没多久,电话被接通。   “喂,小松啊。”老周说。   小松说:“周叔,我刚才在等公交,没有听到手机响。”   老周说:“没什么事,就过节问候你一下。”   小松笑了:“您也过平安夜吗?”   老周的话卡在嗓子里。   小松说:“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老周说:“这真是个不情之请,小松啊,是这样,我们有个同事出了点事,明天要在你们医院做个眼科手术,他情况有点特殊,伤的有点重,但我们最近工作出了点事,别的同事没法去照顾,他家里也没人,明天手术后,你能不能帮忙去看一下?”   老周越说越为难,“其实就是看他手术顺不顺利,他还有别的伤,现在生活不能够自理,一个人在医院,我们都不放心。”   小松看着刚刚被自己擦干净的车窗逐渐起雾,她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始终,灰蒙蒙,冷冰冰。   “周叔,你说的这个同事,我认识么?”   “成州平,不知道,你还记得他吗?”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昨天不小心多更了一章,今天加更。   过年请七天假可以吧 第 49 章   两个月前, 成州平拿到了闫立军亲自贩毒的证据,交易当天,缉毒警察收缴了一百公斤毒品。   闫立军当晚就逃回老家, 他老家在云南深山里,没有通向外界的交通, 想要去那个山村,只能徒步。   成州平一直跟着他, 最开始闫立军怀疑过他,但这场交易,成州平全程没有参与。   他把目光锁定在武红身上。   在老家躲避的时候,闫立军还不死心, 想着出去后东山再起。   这年, 闫立军已经快七十岁了。   成州平也佩服闫立军这人,他是真能折腾。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 身边就他一个,到现在,逃命都有一帮人跟着。   一行人在山里一躲就是半个月。   这座大山和外界完全隔绝, 成州平没法送出信号,他一直在等机会,终于等到他们的日用品消耗尽了, 必须去县里采购。   成州平让别人下车去采买, 他在车上迅速把把位置发给老周。   但他怎么没想到, 回来的时候, 在阁楼看到武红。   武红和闫立军大概刚干完一场,头发乱, 眼睛红。   成州平装作意外地样子, “小五姐, 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五看了眼闫立军,“闫哥,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跟你了,我和他,你说谁更有可能出卖你?”   成州平扬起下巴,忿忿不平说:“小五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跟闫哥这些年,哪一回闫哥出事不是我在前面挡着?”   “刘锋,这是你车吧。”小五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图,“之前杨源进交易被抓,你说你在山里躲了一个月,为什么你的车会出现在贵阳火车站?”   四年前的事,成州平以为不会有人翻开。   但这照片是四年前的,武红现在才拿出来给闫立军看,说明她和闫立军之间也有隔阂。   成州平说,“当时我在别人家借宿,车借给人家了,小五姐,这都四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现在才提起?”   闫立军瞥了武红一眼,又看向成州平,“刘锋啊,闫哥不是不信你,但这次货丢了,咱们还没来得及找出问题在哪。”   闫立军回忆了一番“刘锋”这个人的背景。   但他其实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警方做的背景,能让他查出来就怪了。   成州平说:“咱们平时做事,不留叛徒,你要是不信我,一枪了结了我,也别让我受这侮辱了。”   他知道闫立军只有一把□□,里面根本没有子弹。   闫立军思索了半天,跟武红说:“小五,刘锋是我救命恩人,他要真的是警察,我也认了。”   他嘴上这么说,当天晚上,就让那几个混混拿刀来捅成州平的被窝。   成州平打倒了几个混混,对方有凶器,他被从肋下捅了三刀,绑起来。   那些人开始折磨他,他们拿棍子敲他,拿污水灌他耳鼻,用刀戳破他眼睛。   成州平发现他们留了后手。他们的目的,只是逼供,而不是要杀了他。   这就说明闫立军也没法肯定他是不是警察,他只是通过这种手段逼供。   成州平赌闫立军不会杀他,七年时间,闫立军在他身上也下了成本,那么刚愎自用的人,不会相信自己最后相信的人是个警察。   卧底侦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是被抓住了,死也不能认。   云南当地警方找来的时候,他被倒吊在房梁上,那群混混拿污水一遍一遍泼他。   闫立军老家地库埋了几十把土枪,他用武装反击,被警方当场击毙,武红自首。   他的眼球形态保住了,但还要进行外伤性白内障摘除和人工晶体植入的二期手术。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眼部情况出现恶化,省医院专家建议转院去首都做手术。   小松接到老周地电话,他还没开始做手术。   本来老周是打算一直跟着的,但现在是年底,过两天元旦假期,正是队里急需用人的时候,一边是工作,一边是同事。   找小松帮忙,也是万不得已。   小松回到宿舍,是晚上七点,室友都去平安夜聚餐了,她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快过期的面包,她撕开包装,一下一下麻木地咬着。   手机嗡嗡一响,她以为是老周,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   听筒里传来蒋含光一贯吊儿郎当的声音,“下班了吗?”   “嗯,刚回宿舍。”   “平安夜没约会么?”   “没有。”   “你吃什么了?”   “面包。”   “你太惨了吧,这样,晚上我叫个厨子到家里来,给你补补营养。”   小松说:“谢谢。”   “你打车过来,还是我来接你?算了,我就多劳动一点,过去接你吧,今天晚上肯定不好打车。”   小松根本没听进去蒋含光的话。她把面包包装袋一揉,丢进垃圾桶里,“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今晚有别的事。”   蒋含光因为工作的原因,隔三差五就得去附院科研楼,他和小松的生活几乎融合在了一起,对小松的生活社交了如指掌。   小松上研究生第一天就决定要读博士,所以研究生时期她拒绝了很多无聊的社交。   平安夜她不可能有任何约会。   蒋含光问:“是不是你妈那里出什么事了?”   小松摇头,“不是,下次有机会跟你说,今天晚上谢谢你的邀请。”   她挂断电话,套上羽绒服,跑出宿舍楼,大雪纷飞,她差点摔了一跤。跑到西门,她拦了十分钟,还没拦到车。   她向路口方向看去,车灯像是一双双信誓旦旦的眼睛,紧密盯着她。   现在打车过去,肯定得堵车,而步行去医院,也就二十来分钟时间。   在这二十分钟的距离里,小松想,幸好她等了。   这四年里,只要她有半分动摇,今天就无法毫无阻拦地去见他。   她跑到医院住院部十楼,头发都散开了,她的头发、眉毛、眼睫毛,全是湿漉漉的。   护士台的护士看到她,惊讶地说:“你怎么成这样了?”   小松灌了满嗓子风,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   护士给她端了杯热水,“你慢慢喝。”   小松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地问:“1020的病人醒着么?”   “哦,刚给他换导尿管的时候还醒着,他刚转进来的,明天要做眼部手术,是你认识的人啊?”   小松点头,“嗯,我认识他。”   护士突然小声问:“你怎么认识这种人?他身上有好几处骨折,眼球听说是被人捅了,像是打架斗殴的伤,看上去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   他领导这么说,他家人这么说,陌生人这么说,他自己都这么说。   小松感受到护士站的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紧紧贴在她身上。   出于一些客观因素,她不能说出成州平的工作。   如果,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说服别人,他是个好人的话——   小松拿起护士站上放着的那杯水,她缓缓喝了一口,把纸杯捏在手上。   她对面前的护士说:“谢谢你的水,也谢谢你照顾他,1020房病人是我未婚夫。”   护士台传来一些尴尬的笑声,一个护士说:“小松,你都订婚啦?”   小松点了点头,“我不打扰你们俩,我先去看看他。”   护士立马说:“去吧去吧,有事喊我。”   1020是普通单间,病房很小,有个简陋的床头柜,柜台上放着个不锈钢烧水壶,墙角有个椅子,是探病的人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进来的时候,成州平正在睡觉。   房间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她把自己被雪淋湿的羽绒服脱下,卷起来放在那张椅子上。她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就站在窗前,看着住院楼底下的场景。   今天是暴雪,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刚开始下,现在已经满地白霜。路灯上积压了厚厚一层雪,昏黄的灯光下,雪花粒粒清晰。   成州平身上有多处伤,光是漏在外面的皮肤,就好几处淤青。   研究生期间,她经历了大量的癌症案例,她把人可以遭受的病痛分为两类,一种是会死的,另一种是不会死的。   成州平是第二种,所以,她不应该难过。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当她义无反顾地向他奔来,万一,他忘了自己呢,万一,他推开自己呢?   他还会记得她吗?   如果他还记得她,那他还会像过去那样,为了她追赶火车吗?   就像这场暴雪,来时轰轰烈烈,一旦日出,所有的痕迹都会消失。   小松看着楼下空旷的街道,她想,不会的。   就算明天日出以后,今夜大雪的痕迹消失,她的勇敢也是不可撤回的。   她的心,坚固无比。   因为雪地反光,夜晚会比平时更明亮。小松怕这点光会影响到成州平休息,她合上窗帘,只留了一块小小的缝隙。   她抱起自己的羽绒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她也疲惫,这种疲惫和身体上的劳累不同,她不想说话,不想笑,不想抬头。   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被打湿的脚尖。   成州平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没有发现。   外面的光从窗帘那一线狭小的缝隙上透过来,正好落在小松身上。   昏暗、光、李犹松。   成州平眼里,是这样一幅色彩单调的画面。   这段时间的记忆并不美好,所以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是假的。   直到他看了很久,脑子渐渐清楚了,才意识到它是真实发生的。   真是...总是这么邪门。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卧底七年,第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遇到了李犹松,和她一起去看了日照金山。   后来的六年里,他都在感谢那次日照金山。   次次逢凶化吉,死里逃生。   如果没有那场日照金山,他熬不下去。   可是没有固执的李犹松,就不会有那场日照金山了。   成州平盯了她很久,才发现她没有睡着,只是在发呆。   她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又像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身上那股鲜活的朝气,被拦在了这个幽闭的病房外面。   成州平知道,是自己剥夺了她的生命力。   成州平喉头哽咽,哑声说道:“老子只是瞎了只眼,又没死,你别丧着脸。”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后面还有三十章,因为我想在情人节那天更大结局,先不请假了。请多多支持《我和成州平》 第 50 章   小松以为, 好歹四年不见了,开场白至少是“好久不见”或者“你还好吗”。   她错愕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个游魂一样, 不知道去哪。   她转头往门外走,打算叫护士, 手刚握上门把,她想起来, 他只是醒了。   房间里很黑,她想开灯,但不知道成州平能不能接受灯光。   她问:“要开灯吗?”   “不了,窗帘拉开吧。”成州平说。   她说:“我刚拉上的。”   “那就不拉开了。”   小松觉得这对话简直毫无意义。她走到窗边, 果断拉开窗帘, 然后走到床边给他倒了杯水。   成州平胳膊上石膏还没拆,动不了。   小松把病床摇起来, 把一次性纸杯送到他唇边。   成州平从小就独立,小时候,生病他都自己扛, 没人照顾过他,他也不习惯别人这样照顾自己,说:“我自己来。”   小松见多了这种自尊心强硬的病人, 她瞥了眼成州平被子下延伸出来的导尿管, 把水放在一边, “那不喝了吧。”   她把水放回去, 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成州平胳膊卷起杯子, 自行喝水。   是她, 小看了这男人。   他喝完, 得意地把杯子放回去,“怎么,服气么?”   小松见他还能气人,心里好受多了。   她往后靠了下,开始和他算账,“明天给你做手术的文老师,是国内专家,他不可能让你瞎的。还有,刚才你是不是说我丧着脸?”   成州平觉得,她应该先跟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两个倔强的人凑一块,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好话。   成州平说,“是我说的。”   小松说:“是周叔让我帮忙照顾你的,你不应该表达一下感谢么。”   成州平说:“我也没大毛病,医院有护士,不用你看着。”   小松很清楚,成州平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不要担心,回去休息。   只是他就不能说一句关心自己么。   她突然站起来,越来越近的身影,挡住了成州平视野里的光。   “你干什么?”   小松走到床边,掀开他的被子,露出他插着导尿管的下身。   成州平的两条腿都打了石膏。   剥皮断骨。   小松抬起下巴,“你不是没大毛病吗,插什么导尿管?”   排泄不能自理是每个病人都不愿意面对的。   成州平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脾气上来,骂道:“你他妈又犯什么病?”   小松微微一笑,“你要是好好跟我说话,我就给你把被子盖回去,你不肯跟我好好说话,就让护士来了帮你盖。”   成州平因为激动,身体抖了一下。   现在的他看起来格外阴鸷,他阴狠地看着小松,“老子又不是好不了了,你等着。”   小松拎起羽绒服,转身离开。   成州平的腿使了半天劲,也没能自己盖上被子。   门上传来把手转到的声音,成州平以为是护士,深吸了口气。   小松推门进来,关上门,她的手里提了一个白色塑料袋。   “我下去买了点柚子,补充一下维生素。”   “你先给我把被子盖上。”   “好。”   小松先从口袋摸出手机,把塑料袋放在窗台上,脱了羽绒服挂在椅背上。   她握着手机走到成州平病床前,打开手机照相机,打开闪光灯——   对着导尿管与他身体连接的地方,咔嚓——   拍好了。   成州平因为愤怒,腿向前一蹬,蹬在床尾的板子上。   “我操你妈,你给老子删了。”   小松不但没删,还把拍到的画面放在成州平眼前,晃了晃,“只要你能保证,在我照顾你的时候,好好跟我说话,等你出院我就删掉。”   成州平咬牙道,“你先给我把被子盖上。”   小松给他盖好被子,把椅子搬过到床边,抱来柚子,开始剥皮。   病房里很快就有一股柚子香味。   这是个难得清净的时光。   成州平静静看着她剥柚子,淡淡问:“你在医院上班么。”   小松摇了摇头,“我读研究生,今年是第三年,我们实验楼在医院里,你呢?工作结束了么?”   成州平说:“结束了。”   闫立军被击毙,武红认罪,被判无期徒刑。   他这七年,摧毁了不下十条贩毒渠道,除掉了韩金尧、闫立军这两大毒枭。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没能赶上她毕业。   成州平问不出口,后来她有没有自己去德钦,有没有忘了他,有没有别人。   “张嘴。”小松掰下一小块柚子,放到成州平嘴边。   “你放那儿,我自己能吃。”他用下巴指使床头柜的位置。   小松挑眉:“你能自己喝水,还能自己吃柚子啊。”   成州平说:“我不饿。”   这男人没有一句话是能信的。小松见他不吃,于是把柚子放进自己嘴里。   她买柚子的时候,都没有选,直接让老板给她最贵的柚子,果然,多汁多水,酸甜适宜。   她吃完柚子,俯身在成州平唇上吻了一下。   “甜不甜?想吃的话,我喂给你吃。”   “我吃一块就行。”   她掰下来一大块,喂给成州平。   成州平吃了点东西,人也有力气了。   他问:“你读什么专业?。”   小松说:“肿瘤科,就是研究癌症的。”   “哦...”成州平对医院不太了解,他看了会儿窗户外面的雪,忽然说,“要是我瞎了呢。”   小松开玩笑说,“那就把另一只眼睛也戳瞎呀,好事成双。”   “你就这样安慰病人啊。”成州平的尾音拉得很长,因为虚弱,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小松突然握住他的手,她目光坚定:“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成州平想,她指的,应该只是明天的手术。   病房没有过夜的地方,小松吃完柚子,就离开了。   明天的手术是早晨十点,小松打车回了宿舍,收拾了一下日用品,又打车去了医院。   实验楼里有个休息室,他们赶论文,就会住在实验室里。不过今天是平安夜,大家都出去玩了,没人会待在这里。   实验室的床很简陋,床板很硬,睡起来并不舒服,可小松今晚睡得很好。   第二天她六点半就起来了,这会儿天还没亮,小松洗漱完,又画了个淡妆,下楼去买早餐。   医院食堂刚开锅,她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上住院部去找成州平。   成州平也醒来了。   他看着小松把粥放在床头,然后从双肩包里拿出漱口水、牙刷、湿巾纸、梳子...   当她拿出梳子的时候,自顾自笑了笑,“我给你拿梳子干什么呀。”   昨天晚上,她的一些行为彻底击碎了成州平的自尊心,今天他就任她摆弄了。   小松给他清洁完,感慨,“我应该去当专业护工。”   成州平说:“你最好盼望我永远瘫痪。”   “你再说这种话试试!”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小松被他激怒了,她两眼直直盯着成州平,冷言冷语地教训他:“你知道多少人想好却好不了么?成州平,你这次出院了,别再作弄自己身体了,不要等你永远失去健康了,再去追悔。”   他们都发现了,她无意中,光明正大地叫了他的名字。   成州平看向她:“你刚叫我什么,多叫几声。”   “我给你录音,你放在床头重复播放吧。”   成州平忽然说:“你不觉得我名字很好听么。”   曾经小松以为在丽江机场的相遇,自己喊出他的名字,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可她将错就错,毫无悔改。   她看着男人有些傲气,又有些张狂的脸,不自觉柔声起来:“成州平,起来吃饭啊。”   成州平最近只能进食流食,小松先舀起粥,小心地吹凉,自己喝半口,喂给成州平半口。   这些她都做的很好,成州平想,她是真的长大了。   两个人喝完了一碗粥,小松陪他坐了会儿,等到九点,护士进来推他去手术室。   手术时间不长,成州平做手术的时候,小松就在病房外面等。   以前她都只是看着患者家属坐在这个位置,以医护的身份坐在这里,和以家属身份坐在这里的感受真的完全不同。   人工晶体移植手术花费的时间是30分钟,这30分钟,好像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30分钟。   作为医护,她知道医生的专业程度可以拯救大部分病人,但是作为家属,尽管在她对这场手术认知充足的前提下,脑子里依然会有这样的念头:手术失败了会怎么样?   她不断在想着各种最糟糕的可能。   这时候她手机响了,李选不断发微信轰炸她。   “人呢?”   “去哪了?”   “回话。”   “我把实验室钥匙落在家里了,我老婆不给我送,你能帮我开下实验室的门吗?”   小松害怕错过手术出来的时间,一路狂奔回实验楼,把钥匙交给李选。   李选说:“你怎么这么快?”   他以为小松是从学校过来的。   小松说:“我朋友今天做手术,我在陪他。不说了,我去看他了。”   说完,她撒腿就跑。   李选挠挠头,心想这李犹松平时稳得一批,今天怎么慌慌张张的?   小松赶上了手术结束。   文大夫从手术室出来,找了一圈家属,小松立马站起来:“是我。”   文大夫在去年的一个内部交流会上见过小松,知道她是本院第一刺头李选的爱徒,纳闷道:“你跟患者什么关系?”   小松昨天对护士夸下海口,说自己是成州平的未婚妻,后来想想,这样做确实会引来不少麻烦。不说别人怎么看她,他们又会怎么看成州平?   他们会把对他人隐私贪婪的目光转向成州平。   小松说:“他是我爸爸同事,帮忙照顾他,有什么事情您告诉我就好。”   文大夫说:“啊没事,手术已经成功了,见光是个过程,要慢慢恢复,摘了眼罩后,一周内不要让他注视强光。”   没多久,成州平被推出回病房。   他的麻药还没退,一直在睡。   小松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脸。   成州平最近都没来得及刮胡子,小松亲上去的时候,嘴唇被刺疼了,但她很喜欢这种刺痛感,仿佛再提醒着她,自我与他人的存在。   她离开医院去了超市买了一副电动剃胡刀,又买了一袋面包,今天是圣诞节,超市出口有一个大大的框,里面装着各种促销的圣诞产品,有圣诞老人的玩偶、帽子、铃铛...   小松挑了挑,觉得都不太好看,最后她只买了一个圣诞老人帽子。   回到病房,成州平也醒了。他不能见光,不能看手机,不能看电视,只能看天花板发呆。   小松从包里拿出圣诞帽,往他头上一戴,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圣诞帽是儿童尺寸的,她戴上刚刚好,但戴在成州平的头上,就显得有些局促和滑稽。   成州平刚想发作,“你给老子...”   想起她手机里还有自己的私密照,成州平不得不忍下粗口。   “成州平,你真的挺上相的。”小松看着照片感慨。   成州平一瘦,更加棱角分明、硬朗,日常生活中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拍照的时候就优点尽显。   她从成州平头顶摘下圣诞帽,挂在床头,“本来我觉得圣诞节是西方节日,中国人不该过,但今年还挺有圣诞氛围的,成州平,圣诞快乐。”   成州平每次见到她,都会产生把她扔进快递箱里寄走的冲动。   但每一次,她都能用一句话让他荒芜的内心重获生机。   他看着窗前的小松,她背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风雪不停,只有这间小小的病房,偷得安宁。   “李犹松。”成州平说:“你也是。”   作者有话说:   借地说句话,爱是两个完整独立人格欲望的碰撞。因怜悯、尊重、敬仰而产生的,只是以爱之名包装的自怜自哀。 第 51 章   小松为了方便照顾成州平, 直接把电脑带来了病房。她一个早晨都在低头改论文,成州平一早晨没说话,病房里只听得到清脆的打字声。   直到修改完这遍, 发送给李选的邮箱以后,才抬起头。她转了转脖子, 突然看到成州平一直在看自己。   她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成州平说:“没有。”   小松不明所以,她合上电脑, 放在椅子上,走到成州平床边,摇起床,给他倒了杯水。   成州平说:“要不然你给我买个户外水袋, 我直接吸就行。”   “有病么你。”小松轻斥道。   小松是个从不恶语对人的人, 可和成州平在一起呆久了,她发现自己不自觉就想骂他两句。   成州平抬起自己被石膏捆绑严实的胳膊:“我这还不算有病?”   她把水递到成州平唇边, “你慢点喝。”   成州平单只眼睛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她今天没有化妆, 可是皮肤依然细腻,脸上绒毛看起来晶莹柔软。   病房里暖气很足,所以她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 衬衣领处有两根细细的带子, 打成一个蝴蝶结, 衬托得她脖颈袖长优雅。   成州平喝了口水, 说:“我枕头底下好像有个东西,你帮我看一下。”   小松忙把纸杯放在床头, 俯身去查看他枕头底下。   这时, 成州平突然用牙齿咬住她领口的带子, 他轻轻往下一抽,她领口就全然摊开,春光乍现。   成州平也没想到她底下就只穿了文胸,他瞥了眼,“你穿这样不冷么。”   小松没想到他手脚都残了还能使坏,她斥道:“你混蛋。”   成州平死死咬着她领口的带子,小松想到了一个不太好,但非常形象的比喻——他在咬牵狗绳。   成州平没事的那只眼睛向上挑着看她,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挑衅意味。   小松威胁说:“你这样,我以后不来了。”   成州平忽然将手臂上的石膏压在她腰上,小松没防住,被他压在了怀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把头埋在她锁骨下方吻了起来。   小松害怕自己一挣扎伤到他的手,不敢用劲,只能小范围地轻轻挣脱。   他咬住她的丽嘉肩头的衣料,往下一扯,小松整个肩部都落在外面,成州平的舌头勾起她的内衣肩带。   在这种场合里,小松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她知道不能再这么放任他,自己真的会受不住,她肩膀扭动挣扎,“你放开我。”   伴着她话音落下的,是一声开门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冲进来,把小松拉开,指向成州平:“你干什么?”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黑色风衣,修长、熨帖。   小松立马拉上自己肩头的衣服,“蒋含光,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成州平看着他护住小松的样子,他为数不多的表情也消失了,变成麻木。   小松问蒋含光:“你怎么来了?”   蒋含光说:“还不是找不到你?你已经消失一个周末了。”   整个周末,她都在这个简陋、昏暗的病房里陪着成州平,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蒋含光看向病床上那个男人,他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脸色阴鸷,浑身都是伤,不像是车祸那种大型事故,而像是打架斗殴。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问小松:“这是你什么人?”   小松仰头看着他:“他是我朋友。”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   她定定看着蒋含光,目光中,是蒋含光从没有见过的漠然。   她像一个被诱拐的孩子,失去了所有的开朗和温柔,蒋含光无法不把这一切和病床上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说:“刚才我去科研楼,碰到了李医生,让我找你中午一起吃饭。”   李选不善交际,但又经常想找蒋含光讨教,就会以拉着她一起去。   小松走到病床前,问:“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成州平侧过头,“不用麻烦了。”   小松发现了,他在躲避她。   病房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另一个对她视而不见。   她似乎成为了一个异类。   可从来如此。   只有伪装得和他人一样,只有她不是她的时候,才会被接纳,才有资格被理解。   从来如此。   小松把电脑放回电脑包里,穿上羽绒服,对成州平说:“我晚点过来。你有需要带的东西,可以让护士帮忙打电话告诉我,我的手机号没有变。”   回应她的,是熟悉的沉默。   从住院部到食堂有十分钟路程,下电梯的时候,电梯里人满为患,蒋含光也没找到开口的机会。直到出了住院部大楼,雪地日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小松拿手遮挡了一下。   蒋含光自觉走在她前面,给她把太阳遮住。   蒋含光说:“咱们能谈几句吗?”   小松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刚才那个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松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哇。”蒋含光夸张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小松淡淡一笑:“惊喜吧。”   蒋含光说:“惊吓差不多。”   他顿了顿,看着已经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在雪地里,她的背显得很孤单,又很傲气。   她总是尽力地将自己伪装成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但随着年纪增长,一些独属于她的,更为独特、尖锐的特质突显出来,成为她的锋芒,刺伤着他人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中午这顿饭,小松心不在焉。   李选说她:“你瘦成这样还学人减肥。”   在专业上,小松绝对尊敬李选,但这人说话真的丝毫不过脑。   蒋含光笑了笑:“没准不是减肥,而是心有所思。”   吃完这顿饭,小松也没有收到成州平的消息。她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带回病房,护士给他拆完眼罩,换完上肢绷带,看到小松来了,她跟小松说:“病人下午要去拍x光片,看看骨头愈合情况,约的是三点,抓紧时间让病人吃点东西。”   小松说:“嗯,好。”   护士关门走了,小松打开饭盒,用勺子搅了几下,舀起一勺粥,“成州平,张嘴。”   成州平说:“你怎么跟哄孩子一样。”   小松说:“我在儿科实习的时候,可受欢迎了。”   成州平咬上勺子。   他没有问小松今天闯进病房将她拉开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谁,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像看到了日出金山,他们就该各走各路,像她实习结束,他们就该各走各路。   这次他拆了石膏,他们依然要各走各路。   他今天已经拆了眼罩,视力在慢慢恢复。小松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脸边,她看上去幽静而温柔。成州平吃了两口,就说:“行了,吃不下了。”   小松咕哝,“你都瘦成这样了,怎么还吃这么少。”   成州平说:“过两天就恢复了。”   小松说:“哪有那么快...你以为是发烧感冒?”   对普通人来说,伤成这样至少要半年的恢复时间,但他们警察不一样,他们就是天生骨头比别人硬。   成州平说:“以前也受过伤,没比这轻多少,我躺一个月就好了。”   小松抽出纸巾,在他嘴唇上擦了擦,“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居然在我面前吹牛。”   成州平朝她不置可否地挑眉,“信不信由你。”   在他的心里,也渴望自己可以病久一些,让时间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静止。   只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不是拉着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要她和自己一起堕落。   “你不上课么?”成州平问她。   小松说:“我们没有课了,最近在改论文,没有地点限制。”   成州平说:“压力大么?”   小松说:“上学期我申请上了博士,相对而言压力已经小了很多。”   成州平的手指缓缓扣着床单,他突然说:“我可以抽烟么。”   “你想得美。”小松瞪了他一眼,把他不吃的皮蛋瘦肉粥用塑料袋装好。   “李犹松...”成州平叫她。   他不会像别人一样叫她小松,每次叫她,都是叫她全名。   小松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树犹如此。   世上人来人往,唯树犹如此。   她一直都在原地。   “嗯?”她轻轻挑眉,狡黠地看着成州平。   “明天你别来了,今天下午如果能拆了石膏,我就不用人照顾了。”   小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不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有些不同于别人的深沉。   成州平第一次见她,就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深沉冰凉的眼睛。   她也许比别的女孩子坚强,勇敢,可是,不代表她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与保护。   这是他无法做到的。   小松这才明白,他刚才问那些有的没的,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她。   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么闲么。   小松发过誓,绝不再说伤害别人的话。   她用成熟的口吻对成州平说:“周叔让我帮忙照顾你,我都答应他了,总得尽力一点,再说,你是我爸同事,我照顾一下你,也是看他面子,就像在云南你也很照顾我那样。”   成州平说:“我能走动了,就要回警队了,在这里待不长久,你要是读博士的话,还是会待在这里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可小松不想承认,这是个难题。   他明明可以为自己追赶上火车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退缩呢。   “成州平。”小松坐下来,说,“是我只顾自己,没有顾及到你的心里。这样,这几天我先不来了,在没有我影响的情况下,你好好考虑对我的感觉,如果你对我,和我对你是一样的,就打电话给我。”   成州平想,她真的是个很强大、成熟的人,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能够保持如此稳定的情绪。   她的每一个字都很明了。   可他的答案也很明了。   “我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小松看着他冷漠的眼睛,说:“你说吧。”   成州平的语气平静,“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沾了毒品。”   “什么时候的事?”   “你在云南实习的那个假期。”   可那个假期,她一无所知。   对她而言,那个暑假,她和成州平意外重逢、迅速在一起又迅速争吵、分开,如此而已。   “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我们有规定,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能跟上级进行沟通,就算是家人也不能说。”   小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是因为他不告诉她,只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是。   “我要说的是,我真的很感谢你,小松,不是你,这些年我可能熬不下去,但我对你,也仅仅是感谢,当时没有推开你,因为我是个混蛋,我想拉个人陪我而已。”   在成州平说这段话的时候,小松就一直看着他。   她这四年的期待,被他一句“感谢你”,全盘否定。   小松也不知道怎么去挽留一个人,她抿了抿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看来,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过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成州平...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成州平说:“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警队,恢复正常生活。”   成州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没有说不喜欢。   “成州平。”小松收敛了笑容,郑重坦荡地说,“我不强求你的感情,但是,你不要自暴自弃,你不是混蛋,你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   成州平想,她又一次,在他即将坠底的时候,紧紧拽住了他的手。   在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尽管这笑容看上去,有些许无力,它依然存在。   “李犹松,”成州平说,“你别这样,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小松和成州平在一起后,也开始出尔反尔了。她忽然站起来,目光极冷地投向成州平,“我收回刚才的话,成州平,你就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 52 章   在那天之后, 小松依然来医院照顾成州平。   这是她答应过老周的事,不能有始无终。   成州平左胳膊和右腿上的石膏拆了,完全不对称。好在平协调性好, 能让自己处于灵活和瘫痪之间的状态。   现在他可以自己蹦跶着去厕所,拆除导尿管的时候, 简直如释重负。   小松靠在窗台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厕所蹦跶出来, 苦口婆心:“你骨钉还没拆除,平时一定要小心。”   成州平回到床上,单脚着地,提醒她:“你是不是该删照片了?”   小松从卫衣口袋拿出手机, 把手机抛给成州平, “你自己删吧。”   成州平不想翻她手机,说:“还是你删吧。”   小松说:“要我我就不删了。”   成州平点开她手机相册的图标, 小松手机里照片很少,她拍自己的那几张就是最新的。   他首当其冲删掉了自己和导尿管的合影。   然后是他戴圣诞老人帽子的那张,成州平点击了删除。   还剩一张, 是她和他的合影。   成州平的喉咙开始颤抖,他的拇指停在距离手机屏幕一厘米的上方,停留了很久。   最后, 他还是点了删除。   他把手机还给小松, “给你。”   小松接过手机, 检查了一下相册, 和他有关的照片,都被删的一干二净。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 走近一点, “成州平, 明天是元旦,我要去爷爷奶奶那里吃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成州平抬起眼皮,看着她:“你们家里吃饭,我去干什么。”   小松解释:“因为明天是元旦,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带朋友过去,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成州平忽然说:“你们家是不是挺不喜欢干我们这个的?”   小松疑惑:“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爸出殡那天,你们家就来了你一个。”   小松低头说:“我们家情况有些特殊...成州平,你不去的话,明天我也不能来,你一个人过元旦能行吗?”   成州平从来没觉得不行过。他打小就一个人,反到不习惯过节时候人多闹哄哄的场面。   他笑说:“医院这么多病人,你要都带回去啊。”   小松发现,他开始笑了。成州平比她大六岁,今年三十一,他的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邪气,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一些成熟男人的魅惑。   不论她和成州平的关系怎么样,他们两个现在各自都很好,这是个好兆头。   小松帮成州平滴了眼药,离开病房时是晚上七点,她打车去了李永青家里。   李永青离婚多年,女儿也在国外定居,她一个人住。对于小松来说,李永青是个很可靠的长辈,她教了她很多有用的东西,对她关怀备至,又尊重她的想法。   晚上李永青没有别的安排,她叫了火锅外卖来家里,和小松一起吃。   锅还在煮,李永青手里夹着烟,问小松说:“最近怎么样?”   小松知道她和王院长关系好,医院里一些事,她就算故意隐瞒,也未必能瞒过。   她坦白说:“我有个朋友,他住院了,最近我在医院陪他。”   李永青弹弹烟灰,“什么朋友?”   李永青身上没有一般长辈那种压迫感,小松对她没有戒备,直接说了:“他是我爸同事,我喜欢他。”   李永青拿烟的手一抖。   “小松,有喜欢的人,这是很好的事。”   小松拧开雪碧瓶盖,倒进纸杯里。白色的泡泡升起,李永青的声音传来,“但你现在也该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了。他是你爸爸的同事,你妈那里会同意么?”   小松低头说:“我妈现在和林叔叔组成了家庭,她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   “小松,你和你爸爸不一样,你是个有主见,对自己负责的孩子,在你进入一段关系之前,一定要想一想,对方能不能像你一样对自己负责。你爸就是个前车之鉴,你不知道,当初他为了你妈,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去别的地方。他们的婚姻是什么样收场的,你也看到了。”   小松故作轻松地笑着:“人家也没那么喜欢我,还没到那一步。”   李永青说:“没到最好。你就是在学校待太久了,太单纯。可能现在你觉得这个职业很有吸引力,但等你进入社会,认识更多人,就知道吸引你的,未必适合你。”   小松笑得越发明朗:“我知道了,我会广结善缘,多多益善。”   李永青摇摇头:“你这孩子啊,也真是开朗。”   小松轻轻一笑,拿起装着青菜的盘子,把菜都下到锅里。   饭后,李永青开了一瓶红酒,又从茶几上拿来一个红色天鹅绒的盒子,“小松,新年快乐。”   小松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士手表。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不合适的儿童电子手表,说道:“姑姑,这个太贵重了。”   李永青说:“这有什么?你这个手表都戴了多少年了。小松,我知道你爸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打击,但是,人总要朝前看,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   小松知道对于别人的关心,她出于礼貌,应该接受。   她收下李永青的礼物,说:“我还是个学生,戴这么好的表,别人肯定会说我什么的。我不想把同学关系搞得太复杂,平时还是带着我的旧表吧。”   李永青点头:“小松,你的想法真的很成熟。”   这顿饭,小松并不开心。   她可以用一些狡猾的语言,成功避开他们的指责。   可她的心呢?   夜里她躺在床上,凝视着电子表上闪烁的数字。   今年是她失去父亲的第七年,她不但没能忘记父亲,反而更加能够体会他的孤立无援。   当她越来越体会他的时候,负罪感也越来越重。   时间不一定会让人释怀,反而会加深伤疤。   小松翻身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把剪刀,她用剪刀的利刃在自己大腿上划下一道新的口子,看着冒出来的鲜血,她觉得自己的罪过好像减轻了一点。   第二天的家族聚会,一大家人其乐融融,下午的时候,李永青叫来蒋含光陪家里老爷子打高尔夫球。   小松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画面,高尔夫球场那片绿荫在冬天显得格外突兀、虚假。   晚上大家围在一张圆桌上吃饭,李永青对蒋含光隔空举杯,“小蒋,你身边有什么青年才俊,多给我们小松介绍介绍啊。”   蒋含光笑得十分客套:“我还指望小松给我们公司介绍点青年才俊呢。”   说完,他朝小松使了个眼色。   小松转头就带着家里小孩去玩Switch了。   她看着Switch上面两个彩色小人打来打去,其中一个节节败退,在血槽即将空了的时候,突然奋起。   伴着Winner的字眼出现,她的心好像也受了鼓舞。   她走到衣架前,从大衣口袋翻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满满一列新消息,都是新年祝福。在一堆微信祝福中,一个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格外瞩目。   “新年快乐”。   新年第一天都快过去了,这条短信来的有点晚。   她和成州平的手机交流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完,尽管如此,在四年里,她一直记得他的两个手机号。   现在的这个号码,和当初那趟Z162列车上她收到的是一样的。   她低头打字:“你是不是发错人了呀?”   病房里,成州平看着手机屏幕跳出的字眼,默默笑了声,然后单手敲字:“发错人了,抱歉”   他这么一回,小松反而心里没底了,她甚至真的以为,是成州平换了号码,之前的号码被别人注册了,这条短信的确发错了人。   她没有再费心思去试探,而是拨通了电话。   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拨打他的手机。   电话接通——   小松率先说:“新年快乐,陌生人。”   病房里,电视发出幽暗的光。   成州平的声音低醇:“新年快乐,小姑娘。”   她在学校里已经是大师姐了,没人再当她是小女孩,只有成州平还这么叫她。   小松故意问他:“你是不是发错短信了啊。”   成州平顺着她的话说:“应该是这样,我打扰你了么?”   小松抱着手机走上二楼,这会儿大家都在楼下吃饭,二楼没有开灯,她站在玻璃窗前,对着电话轻轻说:“你打扰到我吃饭了,怎么补偿呀?”   成州平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他缓缓说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小松似乎在他声音中听到一丝笑意,那笑意化作暖流,钻进她的耳朵里。   “那我可以追你吗?”   成州平拿手机的手,明显一顿。   “你别开玩笑。”   在追成州平这件事上,小松得心应手。   她说:“好吧,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   成州平说:“护士来查房了,我不打扰你了,新年快乐。”   小松听着电话挂断后“滴滴嘟嘟”的电子音,轻笑了下。她握着手机,下楼穿上大衣,对饭桌上觥筹交错的人群打招呼:“实验室有点事,我得去医院一趟。”   蒋含光瞥了她一眼,小松知道他看出来了自己在撒谎,可她无所谓。   她只是逃离让她窒息的人群,去她想去的地方而已。   蒋含光站起来:“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小松说:“我已经叫车了,谢谢蒋总。”   鉴于她一向形象良好,突然告辞,也没人怀疑什么。   小松边往出跑边打网约车,一月的寒风吹得她皮肤生疼。车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她去便利店转了一圈,因为刚吃完,也不饿,小松对零食没有胃口,她想到成州平也不爱吃零食。   挑了半天,只买了一大桶橙汁。在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前摆着的一架子香烟。   她认得成州平常抽的那个牌子,拿了包烟,又拿了个打火机。   结完账,一共花了二十三块。   元旦的时候,住院的病人会比平时少一点,小松听护士说过,元旦的时候,病人家属放假,有能力照顾病人,轻症病人都会提前要求出院。   因此整个住院楼都格外安静。   小松没有先去病房,而是去了卫生间。   她把扎头发的皮筋取下来,头发长长卷卷落在脸旁。为了家族聚会化的妆还没有褪,她的脸被冻出了一层粉色,反而让气色更佳。   她出门路过护士站,和护士们打招呼,发现护士们看她的目光和平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小松照旧和她们打招呼,说完“辛苦了”,就忘掉那些略带鄙夷的眼神,走向成州平的病房。   她象征性敲了敲门。   成州平以为是查房的护士,他说:“请进。”   他晚上开了电视,没开灯。门被推开那一瞬间,走廊的光照进病房里,他目之所及,小松站在一片炽烈的白光下,冲他轻轻挑眉。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怕被锁所以挪到今天凌晨0:00,准时来 第 53 章   小松关上病房门, 走到成州平床头,瞄了眼电视。   医院病房里的电视来来去去只有央视的几个台,成州平在看军事频道, 晚上这会儿播的是军营纪实。   电视里的画面是白天,屏幕里发出的光线很强, 虚虚实实,在成州平眼里变幻。   小松走到床边, “我看看刀口。”   成州平的左眼重伤,留下了疤,现在两只眼睛有点儿不对称。但因为他笑得比以前多了,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   “我刚滴药了。”成州平说。   小松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皮, 然后调皮地看着他:“你想亲回来吗?”   成州平倒是想, 这一身伤可不允许。   “李犹松,别趁人之危。”   小松前两天买了一袋纸杯放在床头柜里, 她打开柜门蹲下来,拿出两个纸杯,又站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拧开橙汁的瓶盖,倒了满满两杯橙汁。   小松递给成州平一杯橙汁,然后朝他举杯:“成州平, 新年快乐。”   成州平端着杯子, 碰上她的纸杯。   他的目光中始终有温柔的笑意, 在小松眼里, 那仿佛是两团火,她脸部不由发烫。   她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 对上成州平的笑, 忽然放低声音:“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   说罢,她从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包烟,炫耀似地在成州平面前晃了晃,“想抽么。”   成州平发现她每次都是有备而来的。   他说:“我一只手,怎么抽啊。”   小松心想,你两只手都废的时候,不是还能自己喝水吗?   她当然知道成州平有什么坏心思。   论起脸皮,还是成州平更厚一层。   小松撕开烟盒的那层塑料包装,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她用牙齿咬住烟,拿打火机点上,然后手指夹住烟,送到成州平的唇边。   成州平含住她刚才咬过的地方。   小松说:“成州平,你教我抽烟吧。”   成州平好不容易抽上烟,被她一句话给气到险些岔气。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呼出白雾,在白茫茫的烟云里,他的眉眼依然锐利、清晰。   成州平翻开眼皮认真看了她半天,突然轻笑着说:“信不信我替你爸教训你。”   成州平看她的时候,小松也在观察他。   成州平是真的变了,他会轻松地跟她开玩笑,会用轻佻的眼神逗弄她。   他在试着一步步打开自己。   这种变化很好。   他抽完一支烟,电视里的新闻刚好结束,换成了某款洗衣液的广告。   小松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换到电影频道,这会儿播的是一部灾难片,剧情激烈,电视上色彩丰富的画面不断闪动。   小松觉得这种画面对成州平的眼睛不好,又换了一个台。   成州平见她对遥控器按键按来按去,于是说:“你要不想看,就不看了。”   她冒冒失失跑过来,却没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看电视,就没有别的消遣了。   成州平把烟头捻灭,“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小松说:“我待会儿回实验室睡。”   成州平侧开身体,在病床上空出一部分,他的指节敲了敲床上空出来的一侧,“过来。”   小松脱掉黑色的呢子大衣,她里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裙,幽如深海。她坐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成州平的手贴在她腰上:“躺一会儿吧。”   小松感受到腰部那温柔又强制的力道,她扭过头,目光幽幽道:“成州平,我不是你挥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   成州平胳膊肘支着床,支起自己的身体,他用那只灵活的胳膊抱住小松,下巴抵住她的肩头,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   如果当初他没有追赶那趟Z162列车,就不会被闫立军怀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干燥的嘴唇贴到小松脸上,亲吻她。   小松再也无法忍耐。   她在他怀里转身,牢牢抱住他,吻住他的嘴唇,贪婪地汲取他唇齿间烟草的味道。   成州平也动情了,男人的感情和女人的不一样,女人的感情是成全,是救赎,而男人的感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毁灭。   他吸吮着小松的脖子,手在她身上灵巧地抚摸:“想要么。”   小松突然推开他:“我去买那个。”   成州平舔了下她脖子上糜烂的红印,“穿暖和点下去。”   他很久没出去了,但小松每次来看他的时候,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成州平知道,外面一定很冷。   小松不舍地亲了下他眉心,“我很快回来。”   成州平淡笑道:“你别着急。”   小松穿上衣服,冲出病房门的瞬间,又装得正正经经,但她脚步越来越快,下了电梯,她就开始狂奔。   她从大四来附院实习,就开始在医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东西,晚上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中年阿姨,她在这里好几年,只要是常来的医护,她都认识。   她认得小松,这是个有礼貌且开朗大方的女孩子,当她拿着安/全套去自助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她的目光明显变了,她仿佛大跌眼镜,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小松用手机刷了支付码,原路跑回去。   她嗓子里灌了冷风,一回病房,就开始大口喘气。   她顺手反锁了病房门,成州平单手拎起热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先喝水。”   小松脱下外衣往椅子上一扔,走到成州平面前,抱住他的脸,咬住他的嘴唇。   她的唇冰凉柔软,舌尖灵活地探入他干燥的唇瓣之间。   成州平翻了个身,单手撑在小松上方,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于是低头用舌尖去解她衣领的扣子。   小松还是没有做好准备用自己疮痍的身体面对他,她摇摇头。   成州平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她鬓边吻了一下,“你帮我脱一下。”   察觉到成州平的变化,小松说:“别弄出声音。”   成州平轻笑一声,暧昧又蛊惑,小松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黑暗让她其它的感官被放大,想到这里是医院病房,她全身上下不由得紧绷。   成州平轻抚她:“你别紧张。”   小松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可她无法做到。成州平见她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他也难以自持,脖筋不断向往贲张,背心被汗水贴在了后背上。   小松忽然恶狠狠地瞪向他,“你...”   她很少流露出这样挫败而迷乱的神情,成州平的手撩拨着她,嘴唇吮了下她红润的耳垂,“叫我名字。”   小松紧紧咬着牙,她知道成州平在欺负她,她不肯让他得偿所愿。   成州平愈发过分,小松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充血,成州平说:“你叫我名字,我就不弄你了。”   小松怕自己泄露其它声音,她把头深深埋在成州平的怀里,不甘愿地闷声说:“成州平。”   成州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今天真乖。”   这场隐秘的欢好,让小松不得不自我反思:她好不容易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坚固的硬壳,却容忍成州平将其冲撞地粉碎。   她无法解释对他的放纵,却已经接受了结果。   每个人都一生,都是在荒漠中寻找自己的灵魂。而成州平的出现,让小松在还未与自己的灵魂相逢之时,已然让她的灵魂烈度达到了顶点。   半个小时过去,小松手臂展开,从床头柜拿起自己的手机,一看,上面有一列信息和未接来电。   她无视那些信息,对身边的成州平说:“你手机号变了吗?我记一下。”   成州平往上蹭了一下,他抚摸着小松头顶,“没变。”   小松现在手机通讯录里新建了联系人,输入成州平三个字,可她的动作突然暂停。   成州平见她突然停止的动作,于是说:“你是不是忘了。”   “没有。”她点了一下退出,“成州平,我不用把你存在手机里。”   她握着成州平的手,朝自己心口的方向摸去,“在这里。”   因为生活必须,她手机里存了许多可有可无的手机号,每个人都有个清晰明了的备注,但就算如此,她很少主动拨通那些电话。   也许在把彼此姓名存进手机的那个瞬间,也曾珍重万分,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都被遗弃在电子垃圾场里。   成州平和他们不一样。   成州平故意问:“那你说说是多少。”   小松向上仰起头,嘴唇贴在他耳边,说出那一串数字,然后亲了亲他的耳朵,她乐道:“成州平,你耳朵红了。”   成州平有些难堪,他艰难地抬起缠着石膏的手臂,朝她头顶上砸了一下。   小松被他砸的有点疼,她眼睛瞬间明亮,牢牢盯着他:“成州平,那你记得我的手机号吗?”   成州平下巴点了下,“记得。”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的后四年,处境比之前好了很多。   当时杨源进和韩金尧被判刑,闫立军为了避风头,休息了一年,那一年成州平不用和毒品打交道,他每天都保持着规律而封闭的生活,当他想打电话给别人倾诉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过一遍她的手机号。   他不能和她说工作上的事,如果有机会让他拨通电话,他只想听她叫一声“成州平”。   永久记忆便这样形成了。   他的脸贴上小松的脸,用胡茬蹭着她柔嫩的皮肤,亲着她的脖子,哑声问:“李犹松,你原谅我了吗?”   当他这样问的时候,不论他有什么过错,小松都会毫无底线地原谅他。   小松紧紧抱住他,用炙热的吻回应。   小松白天做了很多事,她回忆今天,好像一直在跑,加上刚才那一通锻炼,很快就体力不支。她靠在成州平怀里睡着了。   成州平白天单腿跳着去走廊溜达了一圈,除此之外,他今天一直躺在床上,一整天几乎就是睡啊睡,他现在不困。   他关了病房里的主灯,打开起夜灯,房间里的光不强烈,刚好可以视物。   他低头看着小松躺在怀里的脸,她闭上眼睛时眉目很秀气,微张的嘴唇,又有些孩子气,他拨开遮住她脸颊的长发,低头朝她嘴唇上又吻了一下。   成州平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但现在小松睡在床头柜的那一侧,他距离床头柜有大概一米的距离。   他拆石膏的手被小松抱着,不能活动,另一只手打着石膏,很难活动。   他把身体彻底侧过来,用那只僵硬的手去够床头的手机,够啊够,终于够到了,可是,他的手掌不能弯曲。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手机,小心地把它拿到面前,然后把手机放在被子上,点开相机,又捣鼓出定时拍照功能,然后继续用手指夹着手机,抬起胳膊,将自己和小松框入同一个画面里。   三。   二。   一。   他本来就不擅长拍照,加上现在光线又差,角度又很奇怪,拍出来的照片奇奇怪怪的,他的脸都变形了,小松只被拍进去半张脸。   成州平看着那张照片,满足地笑了。 第 54 章   元旦之后的工作比小松预料中繁忙, 她能陪成州平的时间少了很多。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每天中午陪成州平吃午饭。   元月五号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松问成州平:“成州平,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成州平说:“我现在拄个拐杖随时能回去。”   小松不计较他这些自大且不现实的想法,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她说:“我今年大年二十八才放假, 我们一起坐高铁回去么。”   成州平说:“等开票了我买票吧。”   小松抿唇笑了笑,趁着成州平不注意, 咬了口他手上的面包。   成州平“啧”了一声,抱怨她:“你怎么还抢食啊。”   小松说:“我把馅多的那一半给你了,你还说我,成州平, 你太没良心了。”   成州平用石膏把她脖子压向自己, 挑起眼皮看她:“你再惹我试试?”   她正好吻了下他眼皮上的刀疤,说:“我该回学校了, 下午有个交流会,晚上我姑姑过生日,我来不了, 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成州平的脸蹭了蹭她脖子,“你明天见。”   小松离开后,护士来给他换了石膏。成州平问:“我什么时候能拆石膏?”   “你自己没看过片子吗?急着拆, 骨头长歪了怎么办?”   成州平收了声。   护士走后, 没过多久, 又回来了, 她敲了敲门,“1020房, 有人探望, 方便吗?”   成州平有些困惑, 如果是小松来了,不可能被护士带过来。   但除了小松,不会有人来探望他。   成州平说:“等一等。”   他从病床上下来,跳着去开门。   门外,护士身后站着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说起来,她和小松有些像,却又截然不同。   护士对那个女人说,“李总,我先去查别的病房了。”   门外的女人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松的姑姑,李永青。”   成州平向后退了一步,他说:“请进。”   他只有一条腿能勉强动,另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完全不能弯曲。要走路的话,只能跳着走。   但成州平不想在这个带有目的性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需要帮助的一面。   他手支着墙,大步走了两下,回到了床边。   李永青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   李永青带来的果篮和普通果篮不一样,它不是塑料的,而是精致的金属编织,水果摆放的造型很别致,鲜艳的水果点缀了灰调的病房。   成州平没有坐下,他站着给李永青倒水,李永青说:“不用了,我就跟你说两句话。”   成州平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坐下来,不卑不亢地看着李永青。   李永青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懂了为什么小松会喜欢他。   李永青二十岁出国,有过两次异国婚姻,人生经验丰富多彩,她看问题有一针见血的能力。   这个男人不是小松正常生活中会出现的人。   李永青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她很明白,没有足够社会经验的女孩子往往被和自己经历相差甚远的人所吸引,先是产生好奇,等她们了解了对方身上受伤的经历,那种好奇就会演变成一种救赎心理。   现实来说,十四岁至三十岁的女性,她们是社会中最弱小的势力。   她们的生活中,受尽了打压、无视、不被理解,长期的受挫,使她们想要通过拯救它人而获得自我的价值感,肯定自我的存在。   病房里能坐人的,只有一把椅子。椅子的椅背上挂着一个浅灰的围巾,是小松的。   李永青在椅子上坐下来,开门见山:“我和王院长认识很多年,通过他了解了下你的情况,对你的事迹,我们都很敬佩,正是因为有你们的默默守护,我们的社会才能如此安宁。”   成州平很熟悉李永青的说话风格,以前闫立军说话就喜欢这样,先扬后抑。   他不失礼貌地说:“都是应该的。”   “你应该知道,小松爸爸也是做这个的,因为我哥哥的离开,小松承受了很多压力。”   成州平说:“嗯,小松爸爸是我领导。”   李永青说:“我们家一直把小松当做公主一样守护,生怕她再受伤害。”   成州平出神地想,她是公主么?可他觉得,公主这两个字,太柔弱,又太单薄,配不上她。   李永青发现他在走神,轻咳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让你离开小松的?”   成州平轻轻挑眉,“你直接说吧,不用和我绕圈子。”   李永青说:“行,你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小松喜欢你,没人能够干涉她的喜欢,我们作为家长,也只想要保护她不要受伤。要是你能换个稍微安全点的工作,让小松不要担惊受怕,也多点时间陪她,对你们两个都好。”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人都尊敬他们,人人都不想成为他们。   那些感谢,何尝不是一种否定。   成州平抬头说:“我就一基层警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李永青说:“我们家呢,没多少人,但帮你调个工作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这里的待遇,肯定比你现在的好,男人还是得挣多一点,这个社会对你们的要求是很高的。”   成州平不置可否地一笑,“我没想要换工作。”   成州平在决定考警校那天,就决定一条路走到底了。   金钱、健康、平安,当然重要。   只要你没见过那些在泥里挣扎,最终没能破土而出见到阳光的种子。   成州平的人生,不幸之中,也有万幸。   当初那个缉毒警察拯救了他,让他不必步他吸毒父母的后尘。   他用全力努力过、挣扎过,最终有幸挣脱黑暗。   可其他的成州平呢?   谁保护他们。   他曾经历黑夜,所以更要向黑夜而去。   李永青冷笑说:“那你拿什么来照顾小松?凭你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哦对了,王院长跟我说了你的身体情况,你有注射毒品的历史,对吧?”   李永青是个精通商业谈判的女人,她看到成州平眼中一闪而过的闪烁,继续说:“我不想随便臆测别人,但是,你能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碰到毒品吗?不说主动吸毒,万一你受伤,做手术,医生给你打一针吗啡,你随时都能上瘾,到时候你还要拖着小松吗?”   成州平知道他不会再碰那个东西,让他死,他也不会再碰那个东西。   他没有说话。   李永青以为自己是这场谈判的赢家。   她微微一笑:“这是你离开毒品最好的机会。能调到北京工作,多少人挤破头?你一个农村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这对你来说,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这一段对话,李永青一句重话都没说,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踩在成州平的自尊上。   她用她的傲慢与偏见,轻轻碾碎了他的一切的坚持、努力与骄傲。   假如现在是二十来岁的成州平,肯定会咬牙切齿地让对方滚,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种冲劲了,他思考的维度更多,处事的方式都更加简单。   成州平轻笑说:“谢谢您给我的这个机会,我会认真考虑的。”   李永青说:“我待会儿有个会要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康复了,和小松一起来家里看看。”   李永青知道他不会去他们家的。   财富、幸福、健康...当一个人都不拥有的时候,尊严是他唯一能够死守的。   今天是李永青的生日,而明天是小松的生日。   李家人给她们一起过生日,地点在李家的四合院里,李家人少,除了家里人,还请了李永青的朋友来。   他们每年都这么过,每年都让小松带朋友来,小松每年谁也不邀请。   晚上其乐融融,李永青喝了酒,吃完饭,小松开车带她回家。   李永青没有隐瞒小松自己今天去见成州平的事,她喜欢这个孩子,应该予以她知情权。   “今天我去了医院,见了你喜欢的那个警察。”   刚好绿灯,但小松忘了开车,后面的车打了喇叭,小松轻轻踩油门,微笑说:“是不是挺帅的?”   “小松。”李永青说,“你们要是在一起,肯定不能异地,我给了他很好的条件,他说让他考虑一下,没拒绝我。”   小松知道他们眼中的自己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她注视着前方的车灯,淡淡说:“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有理解过我爸?”   提起李长青,李永青有点哽咽,“小松,你现在看事情很简单,等你以后长大,有自己的家庭了,就知道你妈为什么要和你爸分开。”   那为什么不能让所有的事情都简单点呢?   小松心想。   她说:“作为女儿,我也很讨厌我爸,但同时,我很尊敬他。”   如果是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永青说:“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小松只是笑了笑,“还是不说了,姑,我觉得你都快哭了。”   小松照顾李永青洗漱完,出门给她买了醒酒药,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种强烈的负罪感又开始袭击她,她拉开抽屉,拿出剪刀,在冰冷的金属碰到大腿的那一刻,小松突然清醒过来。   她把剪刀放回去,迅速换了衣服,穿上羽绒服奔跑出门。   她拦了辆出租车,打车去医院。李长青家在郊区,去市区的医院得上高速,出租车在荒野一路疾驰,到了医院,医院灯火透亮,像截然不同的人间。   小松到了住院部十楼,像往常一样去找成州平,可她到了病房里,只有空的病床。   病房干净整洁,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回到护士站,问到:“1020房病人呢?”   护士说:“他今天下午自己签字,提前出院了。他没跟你说么?”   小松错愕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事了,谢谢你们。”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实验楼的休息室,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月光的温度,似乎也是冷冰冰的。   小松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祝她生日快乐。   十二点了。   失去父亲后,小松没有再过生日了,除了家里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她静静看着椅子上的手机,她没有拿起它,拨通那十一位手机号的想法。   她等待的,是烈度纯粹感情,对方有丝毫退缩,都会侮辱她的勇敢。   她可以等待另一个人,却不能辜负自己。   小松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她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个骄傲的声音在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算什么,来质疑我,来评判我。 第 55 章   成州平从医院离开后, 在医院对面的医疗器材店里,买了个拐杖。   他拄着拐杖,乘公交去了火车站。买火车票有个小技巧, 手机买票软件上的更新可能会有延迟,想要抢到火车票, 最好的办法还是去车站人工窗口。   邻近春运,火车票很难抢, 他幸运地买到了明晚的卧铺。   但医院病房已经退了,他不能再回医院,火车站周围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三百块一晚上。   晚上成州平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 夜里火车站没有白天那样热闹, 一排排冷清的长椅,一个个疲惫的旅客。   他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盒泡面, 装在塑料袋里挂在拐杖上,刚好。   回候车大厅的路上,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他手里提着的一个硬质的购物袋, 里面的小饰品和编织绳撒了一地。   这个画面就发生在候车厅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他了,但没有人上前帮他一把。   成州平看到男人的腿一蹬一蹬, 在挣扎起来。他拄着拐跳到男人面前, 说:“你扶着我的拐杖。”   男人说了声“谢谢”, 双手艰难地攀住他的拐杖。   成州平看清他的脸, 才发现是对方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男人虽然干瘦干瘦的,但他把全身力量都寄托在双手上, 手紧紧拉着成州平的拐杖。   成州平现在也是个伤残, 险些被他拉倒。   成州平蹲不下来, 他用拐杖把地上散落的小零碎扫进购物袋里,再挑起挂绳,交给男人。   男人说:“真的太谢谢你了兄弟。”   成州平说:“没事。”   因为这一段偶遇,他们挨在一起坐着,成州平见他比自己行动还要不便,就把自己泡好的泡面让给了对方。   吃完泡面,离睡觉还有点时候。   小儿麻痹的男人很感激成州平,这个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陌生人,在陌生城市的火车站,拯救了他的尊严。   他颤抖着从带子里拿出一条红色的绳子,“兄弟,这个送给你,新年就要戴红色。”   成州平歪头看了一会儿他那一袋子编织绳,突然问:“编这个难吗?”   男人嘿嘿笑了笑,“这是手艺活,说难不难,得有耐心。”   男人的车是明早六点半的,他自己也挺无聊的,于是说:“你想学吗?”   成州平也没事做,正好编这个动手指就行,他胳膊断了也没事,他说:“行啊。”   于是两个男人就在火车站里编起了红手绳。   黑夜一闪而过。   小松一天都在实验室帮师姐做实验,几组间的结果差异非常大,发现是培养基出现了问题。   中午大家都有些丧气,师姐去吃饭的时候,跟小松说:“这是常有的事,重新养细胞就行了。寿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小松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师姐说:“吴舒雅,你大学室友,她前几天换到我们宿舍了。”   本科以后,吴舒雅去了本院其它科,小松和她来往自然也就减少了。   小松笑了笑,师姐说:“生日快乐,小松。”   小松说:“谢谢师姐,我下午回学校,就不在医院吃了。”   师姐说:“那好,明天见。”   小松换了衣服就离开医院了。她心里放不下今天实验失败的事,等公交的时候,还在网上查看细胞实验的相关文章。   安安静静的手机,突然在她手上震动。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那一串数字。   看到那十一位数字,她内心的焦灼,有了另一个理由。   小松按了接听,淡淡说:“喂。”   “你在学校么?我在你们学校东门。”   她很喜欢听到成州平的声音,在夏天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冰凉,冬天的时候,他的声音温热。   小松说:“你先不要走,我很快就到。”   因为这通电话,她看着公交离她而去。但无所谓了,小松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学校东门。   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用手机屏幕照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作为一个实验狗来说,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人模人样了。   车开到距离学校东门还有一百米的地方,突然堵住了。小松一边看着学校门口黑色身影,一边对司机师傅说:“你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冬天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可小松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司机师傅说:“行,你下车小心点。”   她推开车门,跑了两步,又觉得这样太不矜持了,于是变成了步行。   离那个黑色身影靠的越近,她脑海里的想法越奇怪。   他都不拄个拐吗?   她还没见他穿羽绒服呢,怎么他穿羽绒服一点都不臃肿啊。   他腿好长啊。   他袋子里提着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她已经走到成州平身边了。   成州平在她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她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她也平静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小松说。   成州平把手里的袋子朝她递过去,“生日快乐。”   小松结果袋子,打开一看,塑料盒子里装得是一个精致的白色蛋糕,她眼睛亮亮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成州平点完烟,说,“德钦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   小松想,一块蛋糕就想收买她,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她收敛自己脸上的笑容,看向成州平,质问他:“你怎么提前出院了?”   成州平咬着烟,朝她咧嘴笑了一下。   又痞又帅。   小松不但轻易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还恨不得现在就拉他去开房。   她屏蔽掉脑海内少儿不宜的想法,掺着成州平的胳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成州平说,“我赶火车。”   小松问:“火车几点?”   “七点。”   现在是五点,如果吃饭的话,这个时间有点紧张。   小松果断说:“我送你去车站,咱们在车站旁边吃。”   成州平知道,她又一次原谅了自己。   他说:“不用了,我就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小松也拗不过成州平,她见成州平打着石膏的腿,问道:“你怎么不买一副拐杖?”   成州平说:“我买了,昨晚送人了。”   他觉得那个小儿麻痹症的大哥比他更需要拐杖,今早他上火车前,把拐杖送给了他。   小松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把自己送人呢。”   成州平说:“我也想,谁要啊。”   小松说:“我送你去火车站吧,我怕你这样被人撞倒了,自己站不起来。”   成州平不想她跑那么远,但看到她紧紧掺着自己的胳膊,他觉得,自己有了自私的权利。   他说:“行。”   他们打车去了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又去火车站旁边的面馆吃了面和蛋糕,然后小松送成州平进火车站。   像所有送站的人那样,他们停在火车站门口,拥抱。   成州平抚摸着小松的头发,说:“我工作上有些事,得先回去。你回家发短信告诉我,我去接你。”   小松在他怀里点头,“那你到家了,打电话告诉我。”   成州平放开她,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昨天晚上编的红绳子,对小松说:“手给我。”   小松把自己的右手递给成州平。她已经很久没有戴那块电子手表了,现在她的手腕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疤。   成州平把红绳子系在她手腕上。   “生日礼物,等以后送你更好的。”   小松认真地说:“成州平,不能食言。”   成州平还没说话,小松突然反应过来,她指了下进站口旁边的栏杆,对成州平说:“你先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她一溜烟就跑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长柄雨伞,她交给成州平,“你拄着这个。”   成州平心里庆幸,还好她没买老年人用的那种木拐杖。   他一手扶着雨伞,另一只手扣住小松的后脑勺,嘴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舍地吻了一下,说道:“我走了。”   这次离别,他们依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彼此的眷恋。   就像以前每次离别一样。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共识,不论分开多久,都会与对方重逢。   在有朝一日,在今生今世。   火车在第二天清晨五点抵达他工作的城市。   老周开车来接他,清晨薄雾笼罩车站,老周在车里冻得伸不直手。他看到出站口一个拄着雨伞的身影,嘴里叼着根烟,立马把车开过去。   七年卧底生涯,让成州平养成了一些多疑的习惯,上车前,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车牌,然后才拉开车门。   “我们大英雄回来了!”老周揶揄。   成州平说:“赶紧开车,老子要回去睡觉。”   “妈的怎么跟领导说话呢。”老周说。   成州平说:“你还走不走?”   老周说:“你先去我家睡一觉,下午先归队,明天去医院复查。”   成州平说:“先回队里吧。”   老周瞄了眼车上的时间,“你不睡觉,人家这个点都不睡觉了?”   成州平抿了抿嘴唇,说:“行吧。不过我去你家方便么?”   老周点点头,“乐乐一放假,我老婆就带她回娘家住了。”   乐乐是老周的女儿,成州平问:“乐乐今年多大了?”   他记得离开那年,老周女儿还在上幼儿园。   老周说:“今年刚上初一,十二岁,我算是看出来了,闺女像我,不爱学习,她妈给愁的啊。”   成州平说:“去你家,你能给我做顿饭吃吗?”   “你想得倒美。”老周说。   老周除了泡方便面,什么也不会,他把成州平放家里,出门去买了一份馄饨,回到家,发现成州平倒在沙发上就睡了。   他喊了一声,“起来吃饭,馄饨要凉了。”   成州平说:“等会儿我自己热吧。”   老周看到他青黑的烟圈,摇了摇头,“行,那你睡,我给你放保温壶里。”   把馄饨放进保温壶里,老周洗了把脸就出去上班了。成州平一觉睡到中午,泡在保温壶里的馄饨皮已经散开了。他囫囵吞下去,又去老周家冰箱里拿了瓶可乐喝了。   成州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老周回了家,他带来一身警服,“走,回队里去。”   这身警服是成州平以前的制服,一直放在单位。老周知道他今天回来,昨天特地拿去干洗。   今天成州平回队里,其实不算正式归队,不用穿警服。   但老周以前负责卧底警察心理疏导工作,他修过管理心理学课程,知道长期卧底侦查结束后,警员归队,会产生被边缘化的心理。   他让成州平今天穿上警服,希望他心里能有归属感。   缉毒警察是所有警察种类里报名最少的,警察队伍面临着老化问题,成州平离开七年,队里就来了十几个新人,更多的还是老面孔。   老周带他进入办公室,拍了下手,对年轻警察说:“手上工作停一下,给你们介绍一下,英雄归来,欢迎成州平同志光荣归队!”   陌生的年轻面孔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掌声爆发。   刘文昌听到掌声,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成州平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真是个硬骨头!”   成州平轻笑:“再硬的骨头,你一掌拍下去也该散架了。”   警员哄堂大笑,老周说:“肃静!成州平同志的英勇坚定的品质值得你们学习,但这种没大没小的行为应该收到批评,成州平,我代表刘队,严厉批评你。”   下午老周带成州平去提交了归队材料,回来的时候,成州平在走廊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第 56 章   老周对成州平说:“你放心, 以后肯定有的你忙,但你先把伤养好,怎么也得等明年春天。”   成州平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老周看出了他的失望,笑着勾住他的脖子, “咱们队什么时候亏待过卧底了?我前段时间抓紧给你申请了单人宿舍,条件贼好, 年终补贴和奖金也快下来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大假,舒舒坦坦过个年。”   老周当了二十年的缉毒警察,只过了两回年, 而队长刘文昌, 没人见过他过年。   成州平说:“我想去见一下刘队。”   老周说:“行,你去吧, 年底KPI已经冲完了,这两天没啥案子,他也比较闲, 现在可能办公室喝茶呢。”   成州平一瘸一拐走到刘文昌办公室,敲了敲门,“刘队, 是我成州平。”   刘文昌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进。”   老周说的果然没错, 刘文昌正在喝茶。   成州平想到以前杨源进那个奢华的茶园, 动辄成千上万一斤的茶叶, 而刘文昌喝的茶,是路边几块钱一斤散称的铁观音。   刘文昌指了下对面的位置, “你坐。”   成州平没有坐, 他站在刘文昌办公桌对面, 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文昌,“这是闫立军最后一次进货中间人的车牌。”   刘文昌看了眼照片,那是一辆银灰色面包车。   他问:“有啥问题?”   成州平说:“闫立军最后进的那一批货,是黄皮。”   刘文昌面色凝重了起来。   黄皮,就是土质□□,最早从山西流传出去,这说明有人在境内制毒。   他说立马打通一个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把成州平拍下的车牌号发了过去。   成州平说:“如果能找到毒品源头,我申请再次卧底,剿毁毒窝。”   卧底分长期和短期,短期卧底队里每个老警察都干过,毒品最猖狂那几年,大家三天两头换个身份,但长期卧底的人,从没有人会提出去做第二次。   刘文昌十指交握,说:“你说说,为什么想去?”   成州平说:“我想立功。”   “立功...”刘文昌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的神情越来越沉重,最后,演变成愤怒,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红,咬牙切齿说:“你他妈干这个,是为了立功?”   成州平低下头,他目光冷淡。   刘文昌突然站起来,他越过办公桌,几乎是拽着成州平的胳膊,“你跟我走。”   刘文昌虽然瘸着腿,但劲非常大,他拽着成州平,两个人都一瘸一拐的,老周拿着一堆材料站在集体办公室门口,看着俩人,“这闹哪一出啊?”   刘文昌说:“我下班。”   老周说:“奇了怪了,八百年没提前下班的人,今天早退啊。”   刘文昌没理会他,拽着成州平就往院子里走,到了停车场,他按了一下遥控器,他的车响了一下,把成州平押解似的押到车门,说:“上车。”   成州平说:“去哪啊?”   刘文昌说:“我家。”   刘文昌车开的很快,成州平眼看着他好几次都险些闯红灯了。   刘文昌住的是机关家属楼,几列老楼规矩地挺立在院子里,老房子脱落的墙皮有些腐朽的味道。   刘文昌关车门的动静很大,然后,他大步向自家单元楼里走去。   他的腿被毒贩打穿了,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刘文昌在队长这个位置上一干十几年,为了在手底下的人面前有威信,他走路一直都很慢。   可现在,他泄愤似的,大步流星往前疾驰。   成州平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刘文昌用钥匙打开门,他老婆正在看电视,见刘文昌回来,惊讶说:“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刘文昌“哐”一下把门摔上,整栋老楼,都被他摔门的声音震动了,家里养的一只小花猫立马躲到他老婆的腿后面。   刘文昌对他老婆说:“你进房里去。”   成州平还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并不轻松。   刘文昌老婆抱着猫进了卧室,转身前,还跟刘文昌说:“你控制点脾气。”   女人和猫进了屋子,和他们隔绝开。刘文昌比成州平矮一点,他仰着头看成州平,冷冷地说:“你想要立功是吧。”   他走到电视柜旁边,揭开一块用旧窗帘剪裁成的布料,被布遮掩的,是一个硬纸壳收纳箱。   箱子里面摆着满满的奖状、奖牌、奖杯。   刘文昌拿出一个小纸箱,把奖牌哗啦啦往茶几上倒。   奖牌是硬的,茶几也是硬的,碰撞出激烈而尖锐的声音。   刘文昌倒完奖牌,开始扔奖杯,他把玻璃奖杯直接砸向成州平的肩膀,大吼道:“你要立功是吗?我全给你,你都拿去!”   成州平被玻璃奖杯砸了,刘文昌开始抄桌子上的奖牌,往他身上砸。   刘文昌家里客厅不大,成州平想躲也没地方躲,所以,他没有躲。   他堂堂正正地,用野心迎接着刘文昌的愤怒。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就是要立功。   那一天,小松姑姑的话,像个幽灵,一直在向他叫嚣。   不立功,他一个破警察,拿什么让人相信他值得被托付。   刘文昌双眼发红,满头的血管外凸,他对成州平大吼:“你都拿去啊!只要你把我儿子送回来,老子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能吗!”   成州平不能。   谁也无法做到。   就算那些上帝啊,佛祖啊,他们都是真的,也不能做到。   这时那个被紧闭的房门另一端,传来女人隐忍的哭泣,刚开始她一直在忍。   可随着刘文昌一句“你能吗”,她的哭声突然爆发了,那个弱小的女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一声又一声。   刘文昌部队转业之后一直在做缉毒工作,距今多年,他几乎拿了所有的奖章。   他经历了本市毒品最猖狂的年代,越乱的年代,越容易出英雄,刘文昌就是其中一个。   在他当上大队长那年,毒贩为了报复他,绑架了他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刘文昌孤身去救孩子的时候,腿被毒贩打残了,他的小孩,在他的面前被杀害。   这个男人一直是金色盾牌上最硬的那一块,现在,他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拿抱枕捂着自己的脸,哭成了一个软蛋。   成州平艰难的弯下腰,捡起砸在地上的奖杯奖牌,放回箱子里。   他把纸巾放在刘文昌手边。   他知道刘文昌不想看到自己,便说:“我先走了,查到黄皮的源头,需要我去一线,随时待命。”   成州平离开刘文昌家,坐公交回了警队宿舍。老周提前把他行李送了回来,说是行李,一年四季衣服加起来,也塞不满一个箱子。   老周往冰箱里塞着水果,说:“过几天出去买点衣服,三十岁的老小子了也该收拾一下自己了。”   成州平没在听老周的唠叨,他坐在床上,边点烟边问:“我归队时间什么时候能定?”   老周说:“年后吧。我给你买了些速冻饺子,你晚上饿了自己煮了吃,但午饭必须去食堂吃,听到没?”   成州平点头,“听到了。”   他看到老周头发上多出来的白发,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成州平说:“你就别管我了,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老周就是爱操心的命,他说:“照顾你一下,你能死啊?”   成州平回来第三天,队里给他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表彰仪式。但迎接他的不是归队,而是漫长的复健和心理辅导。   他一天的安排,基本上是早晨去做心理辅导,中午在食堂吃个饭,下午去做复健,晚上回宿舍看看电视。   年二十八这一天,他依然重复这条路径。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打了一大碗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几个新来的警员打打闹闹进来,看到他,立马严肃起来,喊了声:“成哥!”   过去,成州平也和他们一样爱热闹。   他对他们点了点头,一个瘦瘦的警员说:“成哥,我们先去打饭了。”   成州平说:“去吧。”   他看着他们打完饭,然后坐到离他很远的一桌,他也自己低下头吃饭,他吃得慢,吃完的时候,食堂几乎空了。   餐桌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忽被阴影掩埋。一个穿警服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来,是刘文昌。   他打了两菜一汤。   “黄皮来源查到了。交警那边追踪到了你拍到的中间人车牌,那辆车一直在广西百色市内活动,我连线了那边警方,初步锁定目标嫌疑人是傅辉。”   “傅辉?”   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跟了七年,他几乎可以完美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是,听到傅辉的名字,他明显眼神晃动了一下。   刘文昌抬头,笑道:“对,傅辉,还敢往前冲吗?”   傅辉的名字,在他们内部非常出名。   傅辉是贩毒发家,但他量小路多,极为狡猾,警方多次拿他束手无策。近几年韩金尧崛起后,傅辉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警方的视线内。   此次警方顺着成州平给的车牌号进行调查,他们再次发现了傅辉的踪迹。看来他不是金盆洗手,而是改贩毒为制毒了。   他们这一窝都是接受过专业刑侦训练的警察,他们的工作就是跟毒贩斗智斗勇,活来了,没有退缩的道理。   当然,如果傅辉只是这样的毒贩的话,刘文昌不会问成州平敢不敢往前冲,而是会直接把活派给他。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傅辉在贩毒之前,是一名缉毒警察。   成州平挑眉,“敢呀,有什么不敢的。”   刘文昌说:“如果真的是傅辉的话,这人有残杀线人的前科,普通线人他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只能采取卧底侦查。成州平,这次任务不比上一回简单。等当地警方核实过后,就开始给你准备身份。”   成州平想了想,说:“做什么新身份,不是有现成的身份么?”   刘文昌眼皮一震,“你想继续用刘锋的身份?”   成州平点头说:“嗯。闫立军最后一批毒品是从傅辉那里进的,我在闫立军身边时候,跟中间人打过照面,换新身份麻烦太大了。”   刘文昌说:“我们还需要采集傅辉更多的信息,你这段时间集中养伤,等通知吧。”   成州平扬起唇角,“谢谢刘队。”   刘文昌冷哼了声,他看向成州平,“成州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为什么干这个的?”   成州平说:“抓毒贩,立功,两件事不冲突。”   刘文昌忽然问他:“成州平,你成家了么?”   成州平摇头。   刘文昌语重心长地说:“等你成家了,就知道,两个都不重要。”   成州平今天没去做复健,直接回了宿舍,他躺在床上打算睡午觉的时候,收到了小松的短信。   她发来的,是一段高铁票务信息。   成州平看着“旅客您好”四个字,不觉笑了笑。   他点了根烟抽上,夜里起风,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裹紧了衣服。   成州平快速拨通电话。   小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高铁站候车。   电话接通那一秒,对方没有说话,小松知道他在故意等她先开口,她不想让着成州平,也倔强地不说话,但憋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成州平。”   小松语气柔柔的,让成州平觉得自己的心像泡沫一样柔软易碎。   成州平说:“想我了么。”   小松说:“这才几天呀,你也太小瞧我了。”   成州平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他低哑的笑声透过电话传到小松耳朵里,小松竟然觉得,这样就很足够了。   就算看不到他,只要他多笑一笑,不要总是冷着脸,心事重重,就足够了。   成州平说:“晚上我去接你。”   小松故意说:“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成州平说:“本来不觉得麻烦,你这么一说倒是挺麻烦的,那算了吧。”   小松装出来的好脾气立马没了,她质问:“你这人怎么这样?”   成州平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后悔么。”   小松说:“嗯,后悔了,你不来就不来,又不是没人接我回家。”   成州平立刻想到那天在医院将小松从他身边拉开的男人。   那是个极为优秀的男人,成州平想到他熨帖的衬衣,想到他飞扬的眉目,想到他护着小松时关心的神情,他真想狠狠去揍对方一顿。   他语气忽然淡了下来,“那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小松也说:“行,你有种就别来。”   挂断电话,她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发誓,要是成州平敢来接她,她一定无视他,让他一个人接受严冬的摧残吧! 第 57 章   小松在高铁上睡了一觉, 醒来天就黑了。   她在终点站下车,这会儿车上几乎少了一半人。   她打了电话给龚琴过去,“妈?”   龚琴问:“到哪了?你怎么不让你林叔去接你啊。”   小松说:“我都二十五了, 还让林叔接啊,过几年都该我接你们了。”   小松要回来, 龚琴很高兴,她笑着说:“今年真的是咱家最热闹的一次, 林志飞也带女朋友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啊?”   小松看到车窗倒影里,自己慢慢僵化的笑容,“妈, 林志飞带女朋友回来, 他们住哪里呀?”   龚琴和林广文领证后,他们在郊区买了新房。   龚琴说:“人小姑娘从外地来, 总不能让住宾馆,当然是住咱们家。”   “那我呢?”   “你当然和我住啊,咱娘俩挤一挤。”   小松微微一笑, “妈,我和林志飞又不是亲姐弟,也不熟, 不好住同一屋檐下, 这样, 我最近就住高中同学家里, 你好好招待林志飞女朋友哦,别让人觉得你是恶婆婆。”   小松的语气让龚琴很放心, 她说, “那明年让他们住宾馆, 你带男朋友回来住家里。”   小松说:“好啊,不过我今天得先去同学家放东西,明天再回家吧。”   结束通话,小松在订房软件上定了一间宾馆,一直住到年后。   在龚琴重新组建家庭那天,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家了,因此这通电话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高铁刚停,几个中年大叔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开始抽烟。小松拎着行李箱下车,和大波人潮一起刷票出了车站。   现在已经是春运了,接站的地方站满了人,小松几乎是被挤出人群的。   进出站在同一层,广场上开了各种商铺,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倒映在光滑的地板上,她从左往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直到最后,才看到了一个家装广告灯牌下站着的男人。   他双臂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在广告灯牌上,扬着下巴,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刚才在高铁上发的誓就被抛到脑后了。   除了发的誓,一同被她抛弃的,还有她的行李箱。   小松把行李箱往后一扔,直接朝着那个身影跑去。   她撞进对方怀里,抱住他的腰。   成州平被撞得身体后移,他双手投降似地举了一瞬,然后落下来,像她紧紧抱住自己那样,紧紧抱着她。   小松在他怀里赌气地说:“有人不是不来了么。”   成州平哼笑了下,有些欠地看着她:“有人不是有别人接么。”   小松不服气了,她松开成州平,手臂缠在胸前,抬头看他:“有人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有人还说别人嘴硬呢。”   “有人你再说一句?”   在两个“有人”有来有去的时候,一个慌里慌张的妇女提着小松的箱子就跑。   成州平立马追上去,他站到妇女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妇女尴尬地说:“对不起,我认错行李箱了。”   成州平淡淡说:“没事。”   他推着小松的行李箱,走回广告牌前。   “走了。”   小松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觉得他们两个这样走,好像有一点怪异。   她乍然看到前方一对年轻情侣,走路的时候两个人手像被502给黏上了。   她拉了一下成州平夹克袖子。   成州平手插在口袋里,“你想干什么?”   小松把手掌翻开,张开五指。   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成州平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心上,与她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温厚而有力,小松的手被他完全包覆。   成州平今天开单位车来的,停车场在地下二层,他把小松行李放到后备箱,二人都上了车后,问她:“你去哪里?”   小松告诉他的,是一个宾馆名字。   成州平在车的导航上搜索那个宾馆名字,边输入边问,“怎么不回家里住?”   小松说:“我妈新丈夫的儿子带女朋友回来,我不想和他们住一起。”   成州平对小松家庭状况的了解,还停留在李长青去世那一年。   “我记得你家在兴和嘉园。”   “我把房租出去了。”小松说,“现在我也是个包租婆了,成州平,你要好好巴结我啊。”   成州平斜着眼扫了她一眼,说:“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男人么。”   小松食指敲着下巴,想了想,说:“不好说。”   成州平胳膊勾住她修长的脖子,把她脑袋困到怀里,嘴唇贴在她唇上,泛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以后我要是残了,你养我。”   小松被他勾的心神难耐,她含住他的下嘴唇,轻轻撕咬,然后放开:“成州平,我们去宾馆。”   去宾馆、办入住、进房间...几乎是一气呵成。   被子下的床单像被风吹乱的水波一样,皱起一圈圈涟漪。   小松一直看着上方的男人,今天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莫名与他的气质契合。   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脱去他身下打底的短袖,看到他满是刀疤的腰腹。   在成州平汹涌的情潮之下,小松感受到了初次的痛楚,她的手紧紧抓着枕头。   在两人高峰交错的那段时间里,她想,每个人的一生,也许会有很多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但只会有一个人,一段感情,你爱他给的痛彻心扉,更爱自己的甘之如饴。   事后,成州平搂着她,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们都没吃饭。成州平问她:“你饿么?”   小松摇了摇头,“我在高铁上吃了面包,你呢?”   成州平说:“我不饿。”   成州平烟瘾可不小,事后一根烟,已经是惯例了。但他今天没有抽烟,而是一直盯着电视黑洞洞的屏幕发呆。   她的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有心事么?”   “小松,我...”成州平欲言又止。   开口,比他想象中要难一些。   他抿了抿唇,松开握着她的手,“明年我会有个工作,得要去广西一趟。”   小松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她看着电视机里倒映出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变形了。   她手心圈住成州平的食指,落在被子上,他们手压下来的地方,有一片的褶皱。   “成州平,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以后不重要,只要当下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投入,就不会有遗憾了。”   因为她这样说,所以成州平那句“你能不能等我”,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这次会去多久,也许比上一个七年,更要漫长,长到他根本不敢开口,说出那个“等”字。   “李犹松,对不起。”成州平握住小松的手,狼狈地说,“我没办法不干这个。”   成州平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他遇到的所有好人,所有帮助他的人,拉他上正轨的人,都是干这个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小松说。   她松开成州平的手,凝望他的眼睛,看了他好久一会儿。   直到成州平的眼皮垂下,他开始躲避她的目光时,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一直觉得,人一辈子,能有让自己勇敢去追求的事,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小松心想,只是对我们来说,那件事,不是彼此而已。   但那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因为他们已经是茫茫人海中最幸运的人了。   小松从成州平的额头,一路吻到他的嘴唇,她温柔而坚定地吻他。   成州平没了父母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长久以来,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每一次他都是成功的,这给了他一个假象,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个还算有勇气的人。   直到她出现。   她的执着、真诚是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卑劣、怯懦。   成州平紧紧抓着她的睡衣,也许他在试图传达些什么,可他做的只有抓着她的睡衣,而不是她的手,他恨自己软弱。   这夜他们一起睡在宾馆,第二天早晨,成州平先送了小松去龚琴和林广文的家。   这是个新楼盘,成州平和小松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年,它还只是一堆钢筋。现在停车场的车位已经停满了车,小区旁边的各种商店、餐馆,坐满了顾客。   小松给龚琴和林广文一家带了礼物,有两个大大的纸袋,成州平帮她把袋子提到了楼道里。   小松抱了他一下,然后从他手里接过纸袋,“你多吃水果多吃肉,知道么。”   成州平只能送她到这里,要是被龚琴看到他们在一起,这个新年又要被毁掉了。   成州平也吩咐她,“受委屈了就给我打电话。”   小松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成州平,再见。”   成州平出了单元楼,他没有走,而是站在一辆车后面,让车身遮住自己的身影,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住宅楼的一扇扇窗户。   龚琴家在十七楼,他这个视角,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松坐电梯上了楼,她没有立马走到龚琴家门口,而是先走到了窗户前。她知道成州平已经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善透亮的窗户,一直引诱着她前往。   她走到窗户前,向下看了一眼,小区里的人都像蚂蚁一样小,她什么也没看到。   今天是年二十九,小松带着礼物回到家。她给龚琴和林广文各买了一件鹅绒马甲,又买了一些维生素和鱼肝油。   林广文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你这孩子,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呢。”   龚琴说:“你林叔今天亲手给你包饺子,你爱吃的,猪肉玉米馅。”   小松搂着龚琴的脖子,对林广文说:“还是林叔厉害,我妈都被你宠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龚琴嗔怨:“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小松问他:“小飞和他女朋友呢?”   龚琴说:“俩人出去约会了。”   中午的时候,林志飞和他女朋友回来了。林志飞在龚琴和林广文这一对教师的帮助下,高考成功逆袭本市的一本,去年考上了外地211研究生,这个女朋友是他同班同学。   林志飞的女朋友叫方敏,年纪和小松一样,不过她很会打扮自己,所以看起来比小松成熟一些。   中午的饭桌上,大家边吃饺子边聊天,其乐融融。   林志飞和小松两人生活上所有的交集,无非过年非得凑一起的时候,一块儿打打游戏。   吃完饭,林志飞问小松:“小松姐,玩Switch吗?我前天刚买的卡。”   小松还没说话,方敏掐了林志飞一下,“吃得撑死了,咱们出去转一圈消消食儿吧。” 第 58 章   林志飞不情不愿地跟方敏下了楼, 方敏一边拉着他往小区外面走,一边问:“你们这里最近的商场在哪?”   林志飞说:“你有病吧,没事去商场干什么?”   方敏瞪了他一下, “你没看你那个姐姐带的大包小包回家吗?你也不提前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带, 她带那么多,我成什么了?”   林志飞说:“我们家没这么多讲究, 很民主的。”   方敏说:“那是你们家的事。我不管,咱们现在赶紧去商场买点东西。”   林志飞只好和她一起去了商场。方敏在一楼的首饰大卖场看中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手链,价格在两千左右。   她说:“买这个吧。”   他们还是学生,生活费都家里给的。   林志飞说:“这个太贵了, 你送我妈, 她心里肯定有负担。”   方敏“切”了一声,“两千不到, 有什么贵的?你姐给你爸妈买的羽绒服一件就得这个价。”   林志飞说:“咱还在上学,省着点吧。”   方敏说:“她不也上学吗?哪来钱给你爸妈买这么好的东西?”   林志飞四下看了一眼,低声说:“她爸是烈士, 抚恤金和工资卡都给她了,不过人家学习好,一直有奖学金, 又保研保博的, 给导师打工也挣钱。”   方敏睁大眼:“她就一直保送?”   林志飞说:“你现在知道我压力多大了吧。”   方敏“哦”了一声。   林志飞问她:“还买不买?”   方敏说:“当然买了。”   两人带着手链回家送给龚琴, 龚琴虽然嘴上嫌他们破费, 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小松静静看着方敏给龚琴介绍,林志飞还依依不舍:“姐, 咱打一局游戏呗。”   下午, 方敏陪着龚琴去超市, 林广文在家里准备晚饭,小松和林志飞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小松趁着游戏正激烈的时候,小声对林志飞说:“咱们现在都是学生,不要买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我给我妈和你爸买东西,因为陪他们的时间少,心里过意不去,你一直陪着他们,这份陪伴比任何礼物都贵重。”   林志飞除了高中父母刚离婚那几年混了点,大学以后就成熟了很多。   他本性随林广文,温和耿直。   这是小松第一次教育他,林志飞也认同她的话,于是点头说:“姐,你的话我记住了。”   晚饭林广文做了方敏的家乡菜,方敏很会和长辈相处,夸得林广文嘴角就没下来过。   龚琴倒了一杯橙汁,对小松说:“小松,大年初一呢,我们打算两大家人一起聚一聚,按照咱们家这边的习俗,你也该改口叫你林叔爸爸了。”   小松放下筷子,她微怔着抬起头,“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林广文拉了龚琴一下,“孩子都这么大了,别为难孩子。”   龚琴的手甩开林广文,“没你的事。”   她继续看向小松,“这些年你林叔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每年过年,先紧着你的口味,然后才是林志飞,重组家庭很难一碗水端平,你林叔这碗水一直向着你。”   小松也叫嚣似的,看着龚琴。   她声音并不大,很沉静,却让人忍不住噤声。   “我有爸爸。”   提起李长青这个人,龚琴的情绪再次发作,她提高声音:“你扪心自问,你爸管过你吗?”   小松说:“那他也是我爸。”   母女俩没有预兆地争锋相对,整个饭桌,没人敢劝她们,因为没人知道她们争执的是怎样一件事。   “是吗?”龚琴扬声反问,“那你怎么现在才说这话?”   小松渐渐低下头。   龚琴突然大喊:“你说啊,为什么你现在才说这话?”   林广文制止龚琴,“大过年的,你就放过你自己吧,别太过分了。”   龚琴指着自己:“我过分?”   然后,她指向小松,怒吼道:“你爸出事那天跟你打电话,你跟他说了什么?你说啊!”   小松坐得笔挺,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   她一直很坚强,李长青去世后,她再也没哭过。   可现在,她的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叭嗒叭嗒掉在米饭里。   龚琴发疯一样大喊:“你不是为了他,一直记恨我吗?那你说啊!那天你跟他说什么了!你说啊!”   小松突然站起来,她抓上自己的外套,夺门而出。门的另一侧,是龚琴疯狂的嘶吼。   小松一直在跑,她打车回了宾馆,在出租车上,她终于泣不成声。   出租师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没事吧?”   小松摇了摇头。   司机把她放在宾馆门口,她胡乱地给了他一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然后跑回宾馆房间里。   她回到床上,抱住自己,她一直咬着自己的胳膊,咬出了血印。   只是腥涩的血锈味道,丝毫不能减轻她的负罪。   她回想起李长青出事的那个夜晚。   那天她正在抱着一盒薯片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演到最精彩的地方,李长青打来了电话。   他问她高考分数,小松说,等他回来再告诉他。   李长青用他一贯神经大条的语气说,他得一个月后才回来。   小松听到这句话,于是说,要不然你永远别回来了。   那本来只是女儿对父亲耍小脾气的一句话,却成了她一辈子要背负的罪过。   人难过极了,是没有声音的。   小松慌乱地下了床,她去翻自己的行李箱,她在羽绒服底下找出一盒安定片,直接倒出半盒塞进自己嘴里。   她拧开酒店桌子上放着的矿泉水,往嘴里送药,第一遍她没能咽下去,全吐了出来。她一直给自己喂,直到自己全部咽了下去为止。   她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再负罪而活,她要赎罪了。   ...   今年警队效率很高,一连破了几起重大贩毒案,年底的时候,刘文昌给队里放了假。   成州平下楼买完水,上来的时候,看到几个警员穿着便衣,勾肩搭背下楼。他问他们:“今天不值班吗?”   其中一人说:“刘队今天给我们放假,我们打算去吃烧烤,成哥你一块儿去不?”   成州平问:“那办公室谁接报警电话?”   那个警员说:“周队在呢。”   成州平问:“就周队一个人么?”   对方点了点头。   成州平叹了口气,说:“你们快去玩儿吧,别浪费时间。”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里,从冰箱里拿出前两天老周塞进来的速冻水饺,扔沸水锅里煮了。   煮完以后,他把水饺挨个摆进保鲜盒里,然后穿上衣服,提着水饺去办公室找老周。   老周正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机看球赛,警帽被他扔在一堆废纸中间。   成州平把保鲜盒放他桌子上,“趁热吃。”   老周放下手机,抬起头:“哟?这谁啊?这么贴心我都不认识了。”   成州平说:“你就赶紧吃吧。”   成州平也没吃晚饭,他带了两双吃外卖攒的一次性筷子。   老周掰开筷子,说:“你真是长大了。”   成州平笑道:“说什么呢,我都三十一了。”   老周回忆起当年他和李长青去学校讲课,他俩稿没背熟,在讲台上谁也不肯先上,有个刺头学生,光明正大从教室前门离开。   一眨眼,刺头都三十一岁了。   老周从抽屉里鬼鬼祟祟拿出两罐啤酒,“别让刘队知道。”   他们一齐拉开啤酒拉环。   老周敬成州平:“今年过年怪冷清的,还好你小子在。”   说完,他自顾自呢喃了一句,“往年这会儿还有李长青闺女给我发新年祝福,今年怎么还没来。”   成州平从老周口中听到小松,他愣神了一下。   他放下啤酒,说:“大家不都大年三十晚上发么?今天才二十九。”   老周说:“本来是大年三十发的,但我这几年年三十晚上不连续出警嘛,她就提前到二十九号发了。”   成州平“哦”了一声。   吃饺子的过程中,他的心里一直有事悬着,老周说什么他也没听进去。   他恍然一下抬头,问老周:“新年祝福发过来了么?”   老周特地检查了一下手机,“没啊。”   成州平了解小松是个很执着的人,她不可能突然停止给老周发新年祝福。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他的心忽然焦灼起来。他放下筷子,站起来,对老周说:“我头疼了,回去睡一觉。”   老周关切地问:“怎么个疼法?要不去医院看一下?”   成州平说:“困的,我先走了。”   他一离开办公室,立马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电话。   每次他给小松打电话,发短信,都要重新拨出十一位数字,他从不觉得麻烦。   可现在他后悔没有直接把她的名字存在手机里。   成州平拨通电话,一次、两次,都是无人接听。   她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是会轻轻叫他一声“成州平”。   每一次,成州平都故意做后开口的那一个人,这样他就可以享受更多来自于对方的偏爱。   他知道小松有多喜欢他,她不可能不接自己电话。   成州平大步飞奔到停车场,拉开车门,他把车开到最大速度,前往小松住的宾馆。   今天宾馆前台值班的是个小姑娘,成州平气势很凶,小姑娘壮着胆问他:“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成州平说:“我要702号房间的房卡。”   小姑娘一愣,调整表情,微笑着说:“先生,您是我们的客人吗?”   成州平没有时间跟她解释,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小姑娘一看警察证,以为702是什么嫌疑人,她从抽屉里找出备用房卡,交给了成州平。   成州平握紧房卡,等电梯的时间让他更加不安,电梯太慢了。   他腿还没完全好,但他一口气跑到了七楼。   他刷开房门,屋里一片亮堂,小松横躺在床上,除了头发有些乱,她的面容异常平静。成州平抱起她的头,使劲往自己怀里摁,他喊她的名字:“李犹松!”   她没有回应他。   一直以来,都是她支撑他,安慰他,把她的能量一点点输送给他。   成州平从来不知道,要是没有她,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看到桌上安定片和矿泉水的瓶子,屋里顶光从上而下照着他的脸,仿佛一场冷峻的审判正在发生。 第 59 章   似乎许多人都会用花这种美丽的植物来形容女人。   成州平想起小松, 他想到的不是哪一种花,而是泥。   她把所有的养分,都给了别人。   所有人都在向上向外追逐阳光雨露, 而她则是向内挖垦着她自己,把自己埋进阴暗之中。   成州平坐在抢救室外面的等候区,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很久很久。   脚步声、车轮声、护士的叫喊声、孩子的哭闹声...慌乱的急救室里, 有各种声音。   成州平只感觉到一片无法终结的寂静,他的心和头脑空前沉重,好似有什么东西,拽着他不断往下坠, 他挣地越厉害, 那股拽着他的力量就越沉重。   不知道多少小时过去,他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一动不动坐在抢救室外冰冷的座椅上。   凌晨三点,护士出来告诉他:“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你是家属吗?这几张单子拿去门诊缴费。”   成州平缴完费, 没有回到医院。他在这个城市上学工作,可现在,依然无处可去。他开车到了市中心的旅游区, 这会儿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压马路的游客。   他把车停在路边, 然后就在车上睡了过去。   小松在医院被医生护士挨个教育了一遍。   以前, 都是她“教育”别人的, 以病人的身份来到医院,又是另一种心情。   小松很少生病, 她二十五年加起来, 只来过两次医院。   第一次是在德钦高反的那个夜晚, 第二次就是今晚。   她听医生说,是个男人带她来的,她以为是宾馆的人,没有多想,而现在她的精力,也不允许她多想。   小松躺在病床上,尽管眼皮很重,她还是努力睁着眼,凝视输液管里缓缓流淌的透明液体。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快天亮时,小松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护士来给她换了吊瓶。这是个年轻的护士,她脸圆圆的,有点凶。   护士瞪了她一眼,“下次想不开,别挑节假日,同情一下我们这些医护好不好?”   小松只是默默看着她,她现在没有说话的心情。   护士给另一床病人拔了针管,拿着吊瓶离开病房。过了十几分钟,她端着一个纸杯过来,将纸杯放在小松的床头,双手插兜看着她:“以后真的别挑过年的日子。你说,你其实就图那一下爽快,要真死了也就算了吧,顶多让你爸妈伤心,要是没死成,这大过年的别人都大鱼大肉,你只能喝白开水,心里该多难受?”   小松喝了口水,轻声说:“谢谢你。”   她很感谢这个护士,她想,这就是自己想要成为一名医生的原因。   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无法原谅她自己。如果她当初没能说那一句赌气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父亲了?   她压根无法继续去想这件事,去想它,只能让她越恨自己。   她意识到自己被泥潭困住,爬不出来了,她无法想象,自己还要用漫长的一生去赎罪。   护士每隔一小时就过来陪小松说说话,但小松真的没有力气,刚开始她还会回应护士,后来,都是护士在说着她自己的事,小松用眨眼和点头来回应她。   晚上护士换班后,就回家去过年了。   大年三十晚上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刷了会儿手机,发现除了她以外,今天全世界都在过年。   龚琴没有找她,林广文给她发了几条微信,问她在哪,她说在同学家里,想要静一静,林广文也不好多问。   小松从不看春晚,但今天晚上除了春晚,她似乎别无选择。   电视画面里,红红火火一片,照在冰冷冷的医院地板上,地板都反着红光。   她就一直呆呆看着电视屏幕,电视机里发出的欢呼、喜悦,都无法抵达她的内心。   在她茫然的时候,有人推开病房门。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小松却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想起他是成州平。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冷峻的脸,忽然有些后悔——她要是不做傻事,就不用和这样一张可怕的脸在一起过节了。   他漠然的面容和电视机里欢笑的人群对照鲜明。   成州平提着一个红色的袋子,他把袋子放在了小松隔壁的床上。   自他来了以后,小松的视线就一直跟随着他。她看到成州平朝她走过来,他靠得近了,小松能感受到他夹克上的寒意,闻到皮革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成州平不笑的时候,嘴角下沉,小松想让他笑一笑,因为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真的有点凶。   她抬起头注视成州平漆黑的眼睛,可就在当她沉默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扬起手,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小松没能躲开,被他打偏了头。   “疼么?”他的目光,像冷冰冰的刀子。   小松很想反驳他,讽刺他,可她害怕自己的语言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她一直是个任性自我的孩子,不顾后果地去喜爱,去憎恨。她可以狡猾地去欺骗所有人,躲避责罚,直到这个男人出现,他凭着敏锐的直觉看透了她,残忍地揭穿了她。   如果她可以预知这个男人会看到她全部的伤疤,也许当初她便不会那样果敢地追寻。   可是,尽管他用严厉的方式惩罚了她的任性、自私,他依然是她充满遗憾的年纪里,唯一没留遗憾的人。   小松嘴巴张了张,又合住了。她抱着膝盖,想了想,才轻声说了一句说:“有你这么对病人的么。”   “我现在就想把你扔湖里去。”   小松瞪圆眼,愤怒地看着他。同时,她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失去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回来。   她眼珠子一转,看到成州平放在隔壁床上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薯片和饼干。   她心一软,说道:“要不然,你把吃的放下,先走吧,我没事了。”   成州平往后坐在那张床上,掏出烟咬上,正当他点燃烟的时候,小松提醒他:“医院里不能抽烟。”   成州平说:“轮得到你管么。”   此时成州平身上的疲惫感,前所未有。   小松的目光随着成州平点烟的手而移动,打火机的火苗递到烟头上,随后熄灭,烟头亮起一抹亮桔色。   成州平点烟的时候,眉头会皱出一个川字。   她就这样观察着成州平抽烟。   小松心想,还好他总是又凶又傲慢,如果他对她再温柔一点,她一定舍不得他。   他们一言不发,谁也不理睬对方。电视里春晚已经换了好几个节目了,十点半的时候,演的是一个小品,小松看进去了,她也跟着春晚底下坐着的观众一起笑了出来。   成州平瞥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也转移到了电视机上,不过他不觉得小品有多好笑。   他们看着同样的电视节目,反应截然不同,一直到十一点五十九开始新年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电视机里播放着全国各地的烟花画面,医院里听得到烟花爆炸的声音,但是它被四周的高楼围堵起来,什么都看不到。   成州平看着向窗外望去的小松,问:“想出去看烟花么。”   小松说:“等我们出去,人家都结束了。”   成州平烦躁地说:“你到底想不想去?”   她看了他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小松提前办了出院,办理出院的时候,又被教育了一通。   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是家长老师用拿她当榜样,去教育别的孩子。   今天她遭受了人生中最多的批评教育,今夜还上班的护士脾气有点暴躁,光教育她还不够,连带着成州平一起教育。   “小情侣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至于闹这么大么?”   成州平听出来,对方是以为他欺负小松了。他也不能辩驳什么,只能老老实实挨训。   小松坐上车,后知后觉道:“刚才的护士姐姐误会我们是情侣了。”   误会...   成州平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信不信我把你扔这?”   “你扔吧,我打车回宾馆。”   成州平嘴上说要扔了她,但没有付诸行动。他阴着脸开车,小松发现这里是出城的方向。   过年路上本来就没人,越往郊区走,越有种寂静岭的阴森感。她不由得握紧安全带,“你要带我去哪里?”   “先奸后杀吧。”   小松后背发凉。   “现在知道怕了?自己找死的时候怎么不怕?”   小松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那不一样。”   自始至终,成州平都没有问她那样做的原因。   本市的郊县富庶,各县都会有自己的烟花晚会,这是成州平以前过年执勤时候知道的。   郊区有大大小小的丘陵,是观测烟花的绝佳场地。   成州平打开车灯,从路边树丛里的小道开进去,一路开上山顶,正好赶到最后一个郊县的烟花尾声。   女孩子都喜欢烟花这种漂亮又短暂地东西,小松也不例外。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认真望向前方与她视线平齐的烟花。   成州平准备了一些要跟她说的话,可在这一瞬间,他迟疑了。   烟花五颜六色的光在她脸上变幻,他蓦然想到那年的日照金山,同样的短暂和绚烂,她也是这样虔诚的模样。   成州平想,假如两个人同时下坠,他应该用尽全力,拖她上去,而不是拽着她,让她陪自己一起坠底。   看完烟花,成州平带她回了宿舍。   成州平的宿舍比他在昆明住的地方小一点,但设施比较新,而且屋里有张可以坐人的沙发。   小松进门,站在玄关的地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饿了。”   “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自己下吧。”   小松傻眼了,居然,真有这种男的。   她要是随便答应一个追求她的男生,也不至于落得大过年自己下饺子吃的下场。   她不由得小声反驳,说,“你怎么能这样。”   成州平脱掉夹克,露出里面满是褶痕的淡蓝色衬衣,“你谁啊?让我大半夜给你做饭。”   “李犹松啊,不认识了?”   小松的语气听起来,又无辜,又欠收拾。   成州平眼神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宿舍热水到两点就停了,你先去洗澡,我做饭。”   小松脱下鞋,赤脚踩着他的拖鞋,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水声哗啦啦响,厨房水声也在哗啦啦响。   成州平洗完青菜,放进一个盘子里,又从冰箱拿出鸡蛋和剩饭。   他总是能回忆他们第二次见面,小松给他做的那碗蛋炒饭。他吃了这么多年鸡蛋炒米饭,只吃过那一次带壳的。   想到这里,成州平笑了一笑。   他分别炒完了米饭和青菜,而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   在那淋漓却又安静的水声里,他的心持续震动不安。   他怕她又做出昨晚那样的事。   成州平无法再等,他倏地从床上站起来,当他准备前往浴室的时候,浴室门被推开。   温暖的浴霸照在小松赤/裸潮湿的身体上,她离开浴室里暖黄色的光,向他走过来。   成州平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床上,他用一句玩笑话,掩饰自己内心的狼狈,“你就上赶着投怀送抱么。”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部分重要剧情,日更显然没办法在情人节那天准时大结局,最近就看心情随机掉落加更了 第 60 章   小松/一/丝/不/挂地走到成州平的面前。   她没有光洁无暇的皮肤, 白皙的皮肉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凌乱。   可这样的身体让成州平难以自持,在他眼里, 她神圣孤傲,也残破可欺。   他要用全力去隐忍克制自己。   小松站在他两膝之间的位置, 她一只手贴上他脖子,感受那里外凸的青筋与滚烫的温度。   成州平的手贴上她的后颈, 把她的脑袋压下来,欺吻她的嘴唇,他的动作充满了浓重的情/欲,小松既想挣脱, 又想就这样被他毁掉。   小松咬了下他, 她抬起头,冷冷地挑衅他:“你不脱么?”   成州平站起来, 扯开自己的衬衣,扣子崩裂掉落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他脱掉背心, 和衬衣一起杂乱堆在脚下。   他的身体和她一样,横亘着不美好的伤疤。   他们赤诚相对,眼里除了彼此, 再无其它。   成州平一把将她拉倒在床上, 他用牙齿咬她脆弱的肌肤, 小松痛得浑身紧缩, 成州平咬完她,又轻轻舔舐过她身上每一道伤疤。   最后他亲回她的嘴唇, 舌头撬开她的牙齿, 凶狠地吻她。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眼神狠戾:“叫我。”   小松扭过头,面无表情说:“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成州平的手扳过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我让你叫我。”   她想和他赌气到底,可小松发现,自己没有成州平固执。   她心软了,双手抱住他的脖子,颤抖说出那三个字。   成州平。   这三个字,是她一生最好的故事的开端。   她遇到所有的意外之喜、留恋不舍、难过委屈,是都源于这个名字。   为了这一场饕餮盛宴,她穿越荆棘林,她没有披荆斩棘的武器,于是被伤得体无完肤。可她不后悔踏上这条路,因为在这条路上,她遇到了另一个人。   成州平的动作她的触碰而变得温柔,他粗糙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小松苍白的脸,看了她一会儿,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吻落在她脸颊上。   她的勇敢,她的坦诚,最终让成州平溃不成军,却也备受鼓舞。   他的心不可自控地偏离轨道,以前他说的,他想的,他决定的,他给自己做的人生规划,统统都不做数了。   成州平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的话语,低沉却又有力地穿透小松的心。   他一边动情地亲吻小松,一边隐忍地说:“等我这次回来,你跟我过,行吗?”   小松终于笑了,眼神清澈明亮,起初她只是轻轻笑着。   她看到成州平涨红的耳根,眼里恼羞成怒的神色,笑容越来越深。   “成州平,你要敢食言,我就跟别人好,不但这样,我还要抓你来看我和别人结婚。”   成州平以为女人听到自己说的话,都会感动落泪。   但小松就一直笑着看他,在她毫无杂质的目光里,他甚至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他懊恼地偏过头去咬她的脖子,动作越来越用力,“你他妈就会对老子狠。”   小松抱着他的背,睁眼看向刺目而孤独的顶灯。   “成州平,为了我,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行么?”   成州平因为她这一句话,喉头酸涩,他更加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的这辈子,谁也不牵挂,就为了他自己,一条路走到底,走到黑,他无怨无悔。   今夜以后,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开端,新的牵挂,新的未来。   ...   二人不出所料,睡到第二天中午。小松还算勤快些,睁开眼后看了会儿成州平的睡颜,就去洗漱收拾屋子了。   昨天成州平做的饭在桌子上放了一夜,米饭都干硬了。   小松尝了一口米饭,最终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她把饭菜扔进垃圾桶里,系上垃圾桶袋子放在门口。   她套上毛衣和外套,穿鞋出门。   出门前,她看到了鞋柜上放着的房门钥匙。   她将那把钥匙握在掌心,金属的触感微凉。   这个拿钥匙简单的举动,像是一场为灵魂举办的神圣仪式,它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和成州平正式进入了彼此的生活。   小松下楼扔了垃圾,溜了一圈就回来了。   刚开始她还在犹豫,如果碰到了认识她的人,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有什么可解释?是什么,就说什么。   但今天的宿舍冷冷清清,好像整栋楼就只有她和成州平两个人。   她回去以后,发现成州平还在睡觉。   小松找了件他的卫衣换上,回到床上。   成州平床头放着本地理杂志,她拿来杂志,从头翻到尾,成州平轻咳了两声,小松以为他要起床了,结果只是翻个身——   继续睡。   她觉得成州平也挺奇怪的,以前他在云南工作的时候,天天和那些坏人打交道,自律地令人发指,一回到警队却开始堕落。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那时候他害怕堕落,只能靠近乎自虐般的自律,让他自己保持清醒。而现在他做回了成州平,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也就放松了。   到了中午一点,小松终于忍不住,她拍了一下成州平的肩膀,“不能再睡了。”   成州平翻了下身,面朝上正躺着,他手肘搭在额头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才睁开眼。   成州平的左眼做过手术一样,有了一条清晰地双眼皮痕迹。   他眼睛眼皮一单一双,打破了完美的对称,那股邪劲又回来了。   他呆呆看着房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小松手肘支着身体,侧躺着端详他的脸,在成州平的脸上,有一些岁月的痕迹,他眼角的纹路和鼻翼的纹路都更加深刻。   小松手掌托起自己的脸,说:“成州平,你是不是变老了?”   “呵。”成州平冷笑了声,然后习惯性地伸手去床头柜拿烟,“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这两天的心力交瘁,是他前所未有的。   小松笑了笑:“不过现在这样更有味道了。”   成州平心里虽然得意,但他嘴里咬着烟,没空回她。   小松盯着打火机地火苗,他们没有拉开窗帘,屋子里昏昏暗暗的,打火机的火苗铮亮。   窗帘是暖色的,被过滤进来的光也是暖色的,燃烧的香烟也是暖色的,一切光景,都是暖调的,成州平身上也覆盖了一层温暖的光影。   他吸了一口烟,两颊凹陷,吐出的雾气让屋里氛围更加暧昧。   小松轻轻拉着他的手:“我能抽一口么?”   成州平扫了她一眼,他食指和拇指捏着烟,送到她唇边。   “只能抽我给的,记住没?”   小松轻轻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草气息沉入肺部,她咳了两下,成州平投来嘲笑的目光。   吸第二口的时候,顺利了很多。   她想到成州平抽烟时的样子,试着摒除脑海里其它的念头,当她呼出烟云的时候,成州平的面容在烟云中变得模糊。   朦胧之中,她看到成州平邪笑了一下。   他忽然拉开被子,头钻进被子里,他做的事,让小松没能忍住,惊呼出声。   她用牙齿咬着烟,双手胡乱抓着身下的床单。   成州平按住她试图逃离的腰:“哪个更爽?”   小松看了眼他,把他的头按了回去。   灵魂被填饱了,该身体饥饿了。   小松不像成州平身体能抗造,她洗完胃就没吃过东西,熬到现在,人已经虚脱了。再不吃东西她怕会晕倒,于是催着成州平去做饭。   成州平用电饭锅熬上粥,又点了一条清蒸鲈鱼,一份清炒时蔬,一份炒土豆丝。   吃饱了有力气了,小松问:“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我看楼下有健身器材,可以锻炼。”   成州平灌了口啤酒,说:“不下去了,房里也能锻炼。”   提起“锻炼”这两个字,小松脸一红,她把啤酒罐贴在脸上,给自己降温。   当她目光对上成州平目光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是逃不开“锻炼”这两个字了。   不得不说,成州平锻炼的花招还挺多。   从大年初一到年初四这整整四天,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们就在这个昏天黑地的小屋子里,尽情尽兴。   年初五宿舍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早晨八点,小松躺在成州平的臂弯里,被楼道里的脚步声和打闹声吵醒。   她张开眼,安静地看着成州平的睡颜。   昨夜他们一起洗澡,现在的成州平身上散发着清爽的青桔味道。   他睡觉时候呼吸声很沉,嘴巴自然地抿紧,喉结一上一下动着。   成州平的嘴唇长得很标准,薄厚适中,嘴角因为长期下沉的缘故,有两道自然而明显的纹路。   她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成州平还没醒,小松又亲了亲他的额头、鼻尖,然后重新回到他的嘴唇上。   这时,成州平的手机响了。   他蓦地睁眼,撞到了正在偷亲他的人。   小松被抓了个现行。   成州平醒着的时候,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亲他,占他便宜,她从来没有不好意思过。但趁他睡着的时候她亲他反而慎重了起来,有种做坏事的心理。   这种小心思被他撞破,小松立马向后躲。   成州平的手迅速按住她脖子,一边完成这个吻,一边伸手够手机。   他举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小松也看到了。   成州平按了接听键,然后翻了个身,压在小松身上。   “刘队。”成州平说。   “干嘛呢?”刘文昌问。   他轻笑着看着身下小松紧紧盯着他的眉眼,说:“锻炼呢。”   “哦...”   小松殷红的嘴唇,无声张合,用唇语说:流氓。   刘文昌说:“过年这几天,广西当地警方对傅辉进行了追踪,能查到的资料,已经让小吴整理好了,待会儿发给你,你回头先记熟了。成州平,你车开的怎样?”   小松发现成州平的眼神变了味,越发浓重粘稠,她被看得头皮发麻,于是灵机一动,抬起双手挡住他的眼睛。   她看到成州平的唇角上扬,对着电话,肯定地说:“非常好。”   刘文昌又问:“有B2驾驶证吗?”   “有。”   刘文昌说:“大年三十那晚,百色底下一个县城交警队接到报警,有辆醉驾发生车祸,造成一死二伤。过了两天,负责追踪傅辉的刑警发现傅辉的造纸厂正在招聘货车司机,对了一下信息,那个醉驾司机是傅辉造纸厂车队的司机。”   成州平眼里笑意一敛,他低头亲了一下小松的额头,然后起身走进洗手间。   造纸厂车队一般都会进行外包,傅辉造纸厂却有自己的车队,很难不怀疑他是用造纸厂的车队运毒。   成州平说:“我要怎么做?”   “应聘上车队司机。当地警方会配合你取得傅辉信任,你要打入他们内部,跟控贩毒团伙,拿到完整的证据链。”   这听起来也许有些难度,但却是他的工作,成州平不假思索:“收到。”   刘文昌说:“下午来队里开会。”   作者有话说:   我要按头让你们一起过 第 61 章   成州平打完电话, 从洗手间走出来。   小松已经换好衣服了,她靠窗台站着,端视成州平全/裸的身体。   因为上次出事, 他身体不如以前健硕,失去那层饱含力量的肌肉, 他一身硬朗的骨头就显现出来了。   打不断的硬骨之上,覆盖着一层满是疮痍的皮肉。   他像是一尊饱经风霜摧残的雕塑, 可随着小松的视线向下,她看到那野性而突兀的存在,如同困境当中,因挣扎而狰狞的生命。   小松想, 她永远不会心疼成州平, 因为任何带有低视、怜悯的感情,都是对他的不尊重。   在小松欣赏的注视中, 成州平走到了她的面前,扣住她的腰,把她压在窗台上亲吻。   那张狂狰狞的生命, 正在支配着她。   从窗帘透进来淡淡一层光,照在他眼睛里,他的眼睛明亮生辉。   这个清晨, 他的身体、他的目光, 当然还有他的吻——   他的一切一切, 包括在他脸上流动的光影, 在小松心里形成了一生难忘的回忆。   短暂的厮缠结束,成州平从衣柜拿出来制服, 穿在身上。   这是小松第一次见他穿制服, 他们认识七年以来, 唯一一次。   小松手里握着纸杯,喝了口水,说:“你穿这样真好看。”   成州平挑眉看着她,“你意思是我穿别的不好看?”   小松轻笑一声,调侃他:“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成州平再混蛋,在小松面前,从来无能为力。   中午小松下了速冻馄饨,吃完时已经中午一点,他们一起离开宿舍。   宿舍里住着的大多是刚毕业的警察,除了缉毒口的,没几个认识成州平。   他们狐疑地看着成州平和他身边的女孩,两个人没有牵手,没有交谈,可他们同频的步伐,说明了一切。   下到一楼,碰到几个缉毒大队的后辈,看到成州平身边有个女孩,本来不太敢上前打招呼,因为带异性来宿舍,算是违纪。   但距离太近,他们不打招呼说不过去,于是硬着头皮叫了声:“成哥。”   成州平朝他们淡淡点了下头,他把小松送到宿舍大院的门口,小松回头说:“我叫的车快到了,你赶紧去忙你的吧。”   成州平手插在口袋里,仰着下巴,眼睛微眯,混蛋似的看向她:“这么急着和我分开么。”   小松抱了一下他,他穿着冬天的制服,抱起来手感厚实。她说:“我下午去看一趟我爸,然后回宾馆,成州平,晚上联系。”   成州平说:“路上注意安全,碰到解决不了的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随时给我打电话——   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会有后来的故事,尽管后来他们在一起了,想要随时通话也很难。   随时打电话,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事。   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小松仰头吻了吻成州平的嘴唇,“成州平,晚点联系。”   成州平朝她招了招手,看着她上车。   车开到郊区的公墓,小松在门口买了捧花,去看李长青。   人们都说时间可以让一切愈合,但在小松失去父亲的第七个年头,她还是没能走出来。   她挣扎过,无果,只能顺从接受。   小松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在光鲜的皮囊之下,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破烂的,她只是其中一个。   她把捧花放在李长青墓园前,小松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   原本,有很多想要倾诉的话,可出口的时候,只有一句颤抖的——   “对不起。”   她为自己的任性抱歉,也为自己的软弱抱歉。   墓园旁边有个湖泊,离开的时候,她把那支电子手表扔进了湖里。   “以后我会努力更坚强,更勇敢。”她在心里说道。   而她的手腕之上,取代那支电子表的,是一个红色编织绳。   它巧妙地覆盖在她手腕的疤痕上,点缀了她苍白的生命。   在墓园回宾馆的车上,小松打电话给林广文,问了龚琴的情况。   林广文说:“我昨天带你妈去二院看了,是抑郁症,医生开了一堆药,情况不是很乐观,建议先用药,复诊如果没有好转,建议住院。”   小松说:“我是不是不方便去看她?”   龚琴和李长青的婚姻不欢而散,但在随后的多年里,龚琴对他都是又爱又恨。   龚琴理智上清楚,李长青什么下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她,和小松无关。   可是她是个病人,发病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和小松害死了李长青。   林广文安慰说:“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你妈,小松...这些年,你辛苦了。”   小松说:“林叔,谢谢你。”   ...   成州平这次去开会,他们和云南、广西三地连线,会议重点就是这次行动的目标人物——傅辉。   傅辉最早在云南境内活动,后来辗转去了山西,五年前,他在广西百色开了一家造纸厂,一举洗白,做起正当生意。   为了这次会议,云南一方特地请来了边境缉毒队退休的老所长彭海东。   彭东是傅辉十几年的前同事,彭海东说:“傅辉这个人,侦查能力、格斗能力,现在放警队也是一流的,而且,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还留着以前在警方的人脉,所以此次行动必须慎重再慎重。”   傅辉是警察出身,也就是说,他们警察会的,傅辉都会,甚至比他们更在行。   彭海东话锋一转:“但这个人,有个核心弱点,他非常唯我独尊,当时带我们的老队长说过,傅辉这个人,早晚会被他的性格害死。”   会议上,成州平做了笔记,把傅辉这个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结束了正式会议,视屏另一头,彭海东调侃说:“你们要量力而行啊,不行就别上,别让全国其他同事看笑话。”   一群老爷们自尊心都很强,刘文昌说:“这次我们派去的卧底侦查人员,他在学校的时候啊...”   刘文昌把当初李长青给他推荐成州平的话,完整复述给彭海东。   一旁老周听得乐呵,小声跟成州平说:“咱刘队多护你这犊子啊。”   成州平没有像以往那样和他插科打诨,他只是沉默地笑了下。   把韩金尧和闫立军缉拿归案,有他功劳,但不全是他的功劳。   在这七年里,除他以外,有多少在前方冲锋陷阵,或在后方做案头工作的人,他们默默无闻。   下午他们去食堂吃饭,刘文昌跟成州平说:“这几天放松一下,过完十五,用最好的状态进入投入任务。”   老周吐槽他:“你就不能让人吃个安稳饭了?非得吃饭时候说。”   刘文昌和老周一起工作多年,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刘文昌心里骂了老周一句老狐狸精。   老周对年轻警员关怀备至,问他们:“假期都哪里浪去了?”   缉毒大队本来就没人来,他们生怕把年轻孩子给吓跑,语气都格外温柔。   一个年轻后辈说:“今年贺岁片,我跟你们说,绝了。”   一行人兴致勃勃聊起了贺岁电影。   成州平本来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上一次进电影院,还是大学的时候,现在流行什么,他一窍不通。   听几个人把今年某部贺岁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忽然抬头,问对面的刘文昌,“刘队,我今晚能去看电影么?”   “有啥不行。”刘文昌说,“就一个破警察,出门可别跟人摆架子。”   老周又开始扮好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来,我教教你说话之道...”   刘文昌都说了,所以,晚上他是可以出去看电影的。   成州平回宿舍换上便服,坐在沙发上,在手机上搜索什么。   他上学的时候,还没智能手机,那时候要买电影票,要么去电影院买,要么找黄牛买票。   他在手机浏览器里搜索的是:如何购买电影票。   照着网上提供的方式,他先下载了一个购票软件,找到热映大片,排名第一的就是今天吃饭时后辈夸那部片子。   他看了下现在的时间,现在是六点四十分,他们应该能赶上八点那场,于是他选了八点的场次,进入到选座页面。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有最后一排的最边角,还有两个空座。   成州平选了那两个空座,确认支付。   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票成功的提示,他松了口气,然后拨通了小松的电话。   小松秒接。   她刚在宾馆洗完澡,趴床上抱着IPAD看文献。   她轻快地说:“成州平。”   在过去的时光里,没有一次,她接到他的电话时,可以毫无迟疑地叫他的名字。   成州平说:“八点去看电影吧。”   成州平会主动提出看电影,小松感到很惊讶。   看电影是一种大众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和成州平的生活完全不沾边,而且成州平不是那种会有约会意识的男人,小松觉得,比起外出约会,他可能更喜欢在屋子里待着做一些更现实的事。   她语气带着笑意,侃道:“成哥,怎么想起要看电影了?”   成州平不擅接受女人的调侃。他们这些男人很奇怪,自己逗女孩子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一反过来被女孩子逗,就会产生一种恼羞的情绪。   成州平镇定说:“我打车去找你,你十五分钟后下楼,我在宾馆外面等你。”   十五分钟...小松抬头望了眼对面的镜子,自己头发潮湿地贴在身上,光吹头发就得花十分钟了,哪还有时间化妆打扮。   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果断说:“挂电话吧。”   说完就果真挂了电话,一声再见也不说。   成州平举着手机贴着耳朵,他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十五分钟时间,真的只够小松吹头发和换衣服。   她吹干头发,蹲在行李箱前翻衣服,翻来翻去,在美丽和温暖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美丽。   她挑了一件白色衬衣打底,外面套一件深绿色毛背心,下身穿毛呢裙,套上大衣,来不及化妆,她就只描了眉毛画了唇彩,气质幽静温柔。   穿上靴子,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小松欢欢喜喜地坐电梯下楼。   一出门,冷风迎面而来。   哪有什么人...宾馆外面空空荡荡,非说有人的话...街对面商场广告牌上的明星算人吗?   小松拿出手机,拨打成州平的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听。   随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她的心,越来越焦灼。   他不接电话。   小松担心他出事,她使劲想,自己可以去哪里找他,可以找谁...   她突然发现,她和成州平之间,除了彼此,还有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没有任何其他交集。   正当她打算打电话给老周的时候,一个怀抱贴上她的后背,对方双手圈住她的双臂,下巴抵在她肩头,轻慢道:“李犹松,你迟到了。” 第 62 章   小松忍住怒火。   这种不接电话的戏码, 真的可以让她疯掉,小松不想惯着成州平,她挣开成州平, 冷淡地说:“走吧。”   成州平不懂她怎么回事,他一步跨到前方, 抓住小松的胳膊,“闹什么脾气?”   小松仰起头注视他:“好玩么?”   成州平似乎知道她在气什么了。   他嘴角沉了一下, “以后不会这样了。”   小松挑眉:“不会怎么样?”   “不会怪你迟到。”   小松:“...”   她想,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约会,不能因为别的事破坏氛围,等约会完再算账。   小松说:“先打车去电影院吧, 时间紧张。”   成州平伸手拦下出租车, 在车上,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了电影院,才有了这样一段无聊的对话:   成州平看着一个抱着爆米花的初中生从他们面前飘过,问小松:“吃爆米花吗?”   小松:“我不吃。”   然后就没然后了。   电影是3D的, 两人领了眼镜,进入电影院。   电影剧情刺激,一开场就是爆点, 一直持续到结尾。   这个时间点来看电影的都是情侣, 电影一结束, 就开始讨论剧情。   小松和成州平没有做这样的事。   他们都是现实的人, 电影演得再逼真,也不会过分投入。   成州平发现小松是故意不跟他说话, 长久以来, 都是他一勾手, 她就放下一切向他跑来,他第一次在她这里遇冷。   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后来也不想了,就当她女人闹脾气。   走出商场,夜色冷漠。   成州平点上烟,抽了一口,“过完十五,我就要去工作了。”   小松抬头看着冷冷的月亮,乌云,夜晚有一些冷,她一张口,就呼出浓浓的白雾。   “成州平,在你去工作之前,不要故意不接我电话。”   他们能通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成州平的手一直捏着烟,他的手僵在身侧,烟灭了。   成州平拉住她冰冷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嗯,别生气了。”   小松反握紧他的手,她握得很紧,在成州平夹克的口袋里,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指尖发白。   成州平问她:“你穿这样冷不冷?”   这座城市的冬天比不上北方的寒冷,可湿意渗进骨头里,骨头要裂开一样。   小松不肯承认自己为了美丽放弃了温暖,嘴硬道:“不冷啊,我衣服很保暖的。”   成州平松开她的手,张开手臂把她揽进怀里,无论外面如何寒冷,他的怀抱依旧温暖。   电影院所在的商圈和小松入住的宾馆只隔了两条街,他们就这样,在路灯的指引下,走路回去。   其实时间也在流逝的,只是以步行的方式,主观上感受到的时间会走得缓慢一些。   成州平把小松送到宾馆门口,说:“你回去吧。”   小松站在台阶上,微笑着看他:“你明天有工作吗?”   成州平摇头说:“没有。”   小松的学着电影里面轻浮的男主角,手指勾着成州平的下巴,“我邀请你和我一起上楼,去不去?”   不论何时,她看向他的目光,都坦荡而炙热。   成州平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如他所料,小松立马就害羞了,她慌张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成州平那老成的目光,分明在说: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宾馆房间里,一通狂欢。   小松忘了自己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正确的爱是对于美的、有秩序的事物的一种有节制的和谐的爱,而没有那种快乐比□□更为强烈和疯狂。   可是人心,如何用正确、错误这样简单的方式来判定呢。   成州平今天折腾了很长时间,他的眼睛甚至布满猩红的血丝,小松抚摸着他太阳穴的青筋,她想问他是不是害怕即将到来的任务,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亦无法预料这次分离会有多久。   她抱住成州平,因疼痛而紧紧咬住他的肩膀。   事后她洗完澡,出来时发现成州平趴在床上睡了。小松上了床,她也趴下,侧头看向成州平。   成州平骤然睁开眼,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看上很疲惫。   小松突然坐了起来,她抱住成州平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成州平从没有用这样的姿势,依赖过任何一个人。   成州平依稀记得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冷漠的女人,能让她热情的,只有毒品。   起初,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对他总是冷漠,年幼的他,总是努力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可依然得不到一句鼓励。   很多年后,他已经上了大学,回到他那个县城,找到当年认识他亲生父母的人,才知道他母亲生他是剖腹产,后来刀口总是疼,他的生父就拿毒品给她止疼。   她把自己的堕落都归结在了成州平身上。   在成州平的成长中,没有一个真正的引路人,他记忆里,自己一直被各种人推来推去,能长大,全凭一身蛮劲,和比别人稍稍好一点的运气。   直到后来上了警校,他的人生才上了正轨。   警校里的□□都是很传统的男人,避免不了大男子主义,他们认为男人天生就要强硬,流血不能流泪。   那几年,成州平在拼命获取他们的认可。   他普通话不好,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他每天都五点起床去跟着广播练习普通话;文化课底子薄弱,公安学校里没人去的图书馆里,永远看得到他的身影;他不是体能最好的学生,别人每天跑二十圈,他就跑四十圈;除了助学金,他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一有时间他就去打工赚钱。   他就是这样一路宁愿流血不流泪,成为了现在的成州平。   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脆弱是女人独有的资格,男人是天生的保护者。   可在小松身边,他却有了截然相反的感觉,他能深深感觉到,自己才是脆弱的,被保护的那一方。   小松抱着他,轻柔地说:“成州平,今天我去看我爸了,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   成州平闭上眼,放心地依靠着她。   “他怎么说?”   小松看了会儿怀里的成州平:“他说,成州平这小子要是敢学陈世美,我就拉他下来陪我。”   成州平突然睁开眼:“谁是陈世美?”   小松:“你不知道谁是陈世美么?”   成州平说:“我没空认识他。”   小松跟他认真地介绍陈世美:“陈世美就是抛弃原配秦香莲的负心汉,你不能学他。”   成州平讽刺道,“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成州平,我们永远不要说伤害彼此的话。”   小松说完抱着他的脑袋,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爸出事那天晚上,他给我打过电话。我不知道他要去出警,我生气地告诉他,让他永远别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他会出事,我不会那样说。”   成州平愣了一下,他伸手把小松的后脑勺向下一摁,让她脸贴着他的脸,她的眼泪都流在了他脸上。   “小松。”成州平开口说,“这次我回来了,就再也不接这种任务了,我替他照顾你一辈子。”   她心里那道伤痕,让时间也无能为力。   成州平能做的,只有在她想要下坠的时候,垫在她身下,在她疼的时候,替她擦泪。   说起来,这七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有限,交集为零。   可冥冥之中,他们一直在彼此身边。   他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到日照金山,想有朝一日以成州平的身份,再次和它相遇。   她对未来迷茫的时候,和成州平有关的人事物就会出现,推着她向一个确定的方向走去。   没有她,没有他,不会有今天的他们。   他们两个睡得很晚,小松没有定闹钟,她已经做好准备要睡到大中午了,但早晨八点半,一通电话打来。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龚琴。   小松握着手机去了浴室。   她接通电话,“妈?”   龚琴的声音听上去,空前冷静。   “小松,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小松没有否认。   “嗯,你怎么知道?”   “昨天小飞和小敏去看电影,在电影院看到了你,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你爸的同事。”   小松心一紧:“你怎么知道的?”   “小敏不确定是不是你,拍了照片,我认得,你高三的时候,那个男的送你回过家。”   “她拍照片了?”小松反问。   龚琴说:“妈问你,你什么时候和这个人好上的?是不是高三的时候?”   小松的手指渐渐用力地抓着手机,她说:“有什么事,我中午回去跟你说。”   她挂断电话,打开水龙头,凉水从水龙头里喷涌而出,她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净,开始按照流程化妆,甚至还喷了一层薄薄的香水。   她从洗手间出来,成州平已经醒来了。他穿着白色背心靠在床头,佝偻着颈椎在拉伸胳膊。   抬头的一瞬,成州平看到小松上完妆的脸,怔了一瞬,调笑她说:“你这是要上战场么。”   小松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文胸,对成州平说:“我中午回家一趟。”   成州平看她全副武装,就预料到,她不是回去和家人团聚的,而是去战斗。   时隔多年,他还是总能回忆起多年前第一次送她回家,龚琴打她的那一耳光。   那时他出于陌生人的礼貌,走开了。   成州平从被窝里出来,捡起地上的长裤,说:“我陪你一起回去。”   小松下意识地说:“不用了。”   她知道在那个地方,成州平会见到什么,又会遭受什么。   她想把他们的感情保护在安全屋里,永远不受污染,这是她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成州平系上腰带,穿好衬衣,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李犹松,我在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冲在前面。”   人的感情可以分为很多种,爱情也是。   小松心想,她和成州平,是最坚实可靠的战友。   他受伤的时候,她为他冲锋陷阵,她疲惫的时候,他为她抵挡刀剑。   他们永远向着同一个地方前行。   她抱住成州平的腰,踮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第 63 章   去龚琴家里之前, 成州平先回单位取来车,然后和小松去超市象征性地买了些水果。   水果是小松挑的,她默默地选了一些砸起来没有攻击性的水果, 比如橘子啊,杨梅啊, 杨桃啊,草莓之类。   下了车, 本来是成州平提着水果并肩,可到了单元楼下,小松突然握住成州平的手,郑重地告诉他:“待会儿, 不论我做什么, 你都不要拦我。”   成州平从她生机勃勃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中学时候跟人干架的气势。   他说:“你悠着点, 有什么问题,尽量和平解决。”   “成州平。”小松扬起头,“我和你不一样。”   成州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这个我能看出来。”   是啊,他们当然不一样。他是男人的时候,她是小女孩, 他到了老男人的年纪, 她好像还是小女孩一样——清澈而鲁莽的小女孩。   小松用手比划了一下成州平的身高, “要是我能长你这么高, 我也可以选择和平对话。但现实是,我还是个没有正式进入社会的学生, 而且我是女生, 我不强硬, 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柔弱可欺的。”   这一路,哪怕笨拙,哪怕犯错,她也在坚定地捍卫着自己。   成州平如果没有见过她在李长青葬礼上的坚强,也会被她的外表欺骗。   在一阵小提琴悠扬的声音里,小松敲开了林广文和龚琴新家的门。   开门的是方敏,她看到小松和她身旁的男人,很惊讶。   小松没理她,直接进门,说:“妈,林叔,我回来了。”   林广文从他的基地——厨房出来。   他依旧一脸笑容:“小松回来了?你妈说你中午回来,我就去市场里挑了一只土鸡,今天炖土鸡汤,你和朋友尝尝。”   小提琴声音戛然而止,龚琴从卧室里走出来。   龚琴精神虽然有些问题,但她不是一个劳苦的女人。上一段婚姻结束时,李长青把能给的都给她了,现在这段婚姻,林广文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她生病了,小松不但不担心,相反她觉得很讽刺。   被照顾的人,才敢肆无忌惮地生病。   成州平以前也见过两次龚琴,他对这个女人唯一的印象是会发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龚琴的样子。   龚琴比小松漂亮,比小松标致。   她不但是语文老师,还会拉小提琴,文学和艺术的双重加持之下,龚琴有种异于常人的优雅气质。   龚琴走向两人,她对林广文说:“他们不用吃饭。”   林广文说:“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别又把她推走。”   他热情地走向成州平,接过他手上的水果,“你们先聊,我去洗水果。”   龚琴给客厅打游戏的林志飞和方敏使了个眼色,“你们两个,跟我去厨房搭把手。”   林志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舍地放下游戏机,“就不能让我打完这局。”   方敏拉了把林志飞,“叔叔说什么你照做就行了,别打扰人家一家。”   她刚说完,小松忽然疾步走到她面前,“谁让你拍照的?”   方敏被她的气势吓到了,之前她觉得小松就是那种很会表现出乖乖女模样的女孩子,有些小心思,但为了维持完美的形象,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撕破脸。   林志飞不解地问:“你拍什么照了?”   方敏气虚道:“就昨晚咱不是在电影院碰着他们了吗?我看姐和那人也不亲近,怕她被人骗,就拍了照片让阿姨辨认一下。”   小松说:“拍到正脸了吗?”   林志飞还解释说:“姐,小敏也是好心,删了就行。”   方敏说:“我删不就行了,你干嘛小题大做的。”   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删掉了那张带着成州平侧脸的照片。   删照片归删照片,但方敏咽不下这口气,她说:“不就是个破警察吗,有什么拍不得。”   “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小松冰冷地发问。   她声音冷到极点,方敏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小松忽然抬高声音,质问她:“说啊!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   “够了,是我说的。”一直一言不发的龚琴,忽然开口说。   小松回头看向龚琴。   龚琴说:“小飞,敏敏,你们俩到卧室里去。”   林志飞也有点害怕这情况,拉着方敏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有龚琴、小松和成州平三人。   龚琴这一次没有发作,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成州平一眼,冷冽的目光,钉着小松:“你以为你带着这么个人来,跟我耀武扬威,你很伟大吗?你以为你喜欢上一个缉毒警察,你就伟大了吗?”   当龚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松就知道,她是不被理解,不被认同的,而且,永远不会。   她喜欢成州平,和他是做什么的,其实没有关系。   一直以来都很简单,两个渺小的人,意外相逢,发现他们殊途同归,仅此而已。   她淡淡地说,“我们跟你和我爸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龚琴冷笑。   能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李长青也曾为她背井离乡。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小松,李长青拿自己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份工资,给她买了一把很贵的小提琴,李长青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失眠,她就给李长青念课文。   她曾被李长青身上的英雄光环吸引,妄想他来拯救世界,而自己拯救他。   小松也是在爱里出生的孩子。   可后来呢。   李长青因为工作的原因,长期不归家,她被他抓过的人报复,家门口被扔死猫,被寄恐吓信。她抱着小松担惊受怕的时候,那个男人从来不在。   离婚的时候,都说她无情,她的胆战心惊,她怕他出事,怕小松没爸爸,这些,谁又替她承受过半分?   龚琴不想女儿再步自己的后尘,可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让她回头。   母女关系再僵,她也不想小松一辈子都毁在这个男人手里。   她把目光转向了成州平,竭力保持冷静说:“我知道你是李长青的同事,我不问你什么时候把我女儿拐跑的,就问你一句,你要真的为她好,舍得她后半辈子过得跟我一样吗?”   成州平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懒得,也不敢去面对这些问题。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有了想要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有了必须要捍卫的人。   他向前走了一步,细微地将小松护在身后,“我不会委屈小松的。”   委屈——这个词,过于精准。   小松这一刻,满心骄傲。   不必别人的认可,见证,她已经是胜利者了。   果然,他看到了。   她被荆刺扎破的灵魂,褶皱的内心,不与人知的委屈,成州平都看到了。   他没有去缝补她灵魂的破洞,没有抚平她内心的褶皱,他只是为她掩盖这一切。   他是懂她的,就算别人都不懂。   小松扬起头,骄傲地看着母亲,“我和成州平,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小松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可所有人都说她像李长青,一样莽撞,一样倔强。   “能有什么不一样!”龚琴愤怒地嘶吼,“你让他放弃他的工作,他能吗!”   小松在很小的年纪,就听到父母为工作的事情争吵。   李长青最开始,也不是做缉毒的。   他是刑侦大队的,而且是难得的研究生学历。在一次案件里,犯罪者为了拿钱买毒品,杀了自己全家,他是第一批赶到案发现场的人,看到婴儿车里的婴儿,比刀扎到他自己身上都疼。   那次案子给了他极大的感触,他不顾所有人劝阻,调岗去了缉毒大队,后来一次来这座城市出差,遇到了龚琴,两人相爱后,他不顾一切申请调到这座城市。   但因为他见过太多因为毒品支离破碎的家庭,最终,他选择了保护那些家庭,而不是自己的家庭。   龚琴的一切担忧、愤怒都有理有据,只是她忘记了,小松本来就和李长青一模一样。   那么痴,却那么勇。   你无法在她身上看到一丝怯懦,当她下定决心往前冲的时候,她不顾一切。   她一往无前,压根不给任何人评判她对与错的机会。   龚琴发作起来,谁都伤,有一次她做梦梦到李长青,直接用指甲把身边的林广文胳膊掐出了血。   “你为什么就跟你爸一模一样!”龚琴声嘶力竭地大喊,她开始摔东西,先是果盘,然后是烟灰缸。   她举起那个烟灰缸,向小松砸去。   在它砸来的瞬间,成州平抱住了小松。   烟灰缸砸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声响,然后反弹到地上,碎成一地尖利的碎片。   林广文听到声音,立马从厨房跑出来,他拉住龚琴,“你醒一醒,小松这么大了,她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她没义务背负你和她爸的过往,你也该放下,走出来了。”   小松握住成州平的手,“我们走。”   这是小松和龚琴最后一次交谈,依然,不欢而散。   但她走的很放心,因为龚琴身边有个可以真正照顾她的人,而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走到楼梯里,小松的手轻触了一下成州平的后肩,“疼吗?”   成州平挑眉,“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现在是警队公认的硬骨头,当初闫立军让人拿锥子钻他关节的时候他都咬牙忍过去了,被烟灰缸砸,这算什么。   显然刚才那一段,是不愉快的回忆。   但此刻他们十指紧扣,光明正大地走在日光之下,彼此的内心,都有着不与人知的骄傲,因为他们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成州平在为这次任务苦背资料和做心理测试,而小松也要准备回学校了。   她的假期本来还有一段日子,但李选突然打电话让她提前回校,说有重要的事,却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小松买了正月十五当天的高铁票回校,而成州平,将在她走的后一天前往广西。   这一周时间,成州平白天都在队里,晚上才过来宾馆。虽然工作的内容不能告诉她,但可以给她透露压力测试和心理测试的内容。   成州平把白天的做的压力测试题目拿给小松,一个小时,小松都认真地坐在桌前做题。   橘色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格外投入。   成州平被她晾了一个小时,开始后悔让她做抗压题了。   他关掉电视,走到桌前,手指无聊的绕了一下她的马尾辫,“你怎么保养的,嫩的跟高中生一样。”   小松刚好对完答案,她把自己的分数写在试卷开头。   比成州平分数还高。   成州平心里有点嫉妒,他松开小松的头发,手上都是余香。   他坐到桌沿,低头凝视小松:“我记得你高中就像现在这样。”   小松抬起头,“你个禽兽,是不是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惦记我了?”   成州平还认真想了一下:“那会儿追我的人一大堆,还真轮不到你。”   小松冷笑:“你很骄傲是吗?”   自从小松高中起,成州平就在她这里屡屡失利,现在依然。   “把你弄到手了,能不骄傲么。”   听听,这是人话吗。   小松懒得理他。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行李箱前,蹲下来翻来找。   成州平从桌子上下来,坐到椅子上,一只胳膊肘放在椅背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扣动着打火机,视线落在小松翘起的臀部上。   小松翻了半天,终于在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只手绳。   她站起来,朝成州平走来,才发现椅子已经被他给霸占了。   成州平扬头像她示意了一下,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摊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小松问:“我坐哪儿?”   成州平手掌招了招:“坐这儿。”   他的语气让小松感到难为情,她轻斥:“你是流氓么。”   “只准你耍流氓,不准我么?”   小松不肯坐在他手上,成州平夹烟的那只手,直接勾住她的腰。他的力量依然在,用了三成力一揽,小松就跌坐在了他的手上。成州平握着她臀部的手拢了一下,小松瞬间红了脸。   她低着头说:“你把手给我。”   “要哪只?”   小松看了眼自己右手,成州平送她的红绳是戴在右手上的,于是她说:“右手。”   成州平的手从她身旁绕过去,把烟蒂扔进烟灰缸,这只手老老实实放在了桌子上,而另一只手,在小松臀部上轻柔地抚摸。   小松心无旁骛地把手里的彩色编织绳戴在他手上。   成州平的手腕比起她的来说不算细,却骨节分明,满满的力量感。   他是个简单的人,身上的色彩,逃不出黑白灰蓝,这个彩色的绳子挂在他手上,十分突兀。   成州平问:“这是什么?”   小松说:“那年我们去看日照金山,我在飞来寺买的纪念品。”   成州平回想她刚才在行李箱里一通翻找的举动,而行李箱,正是那年她去丽江时带着的那一个。   小松人莽心细,她不可能把送他的礼物随便塞进箱子里,除非,她是临时决定送他的。   成州平说出真相:“你是不是买来这绳子就扔进了箱子里,刚刚才想起来,所以随手送我?”   小松发觉成州平是真的很敏锐。   她把自己胳膊搭在他胳膊上,两个人的手臂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十”字。   他们手腕各带着彼此送的绳子,两条绳子都很廉价,却是他们最贵重、最贵重的身外物。   “成州平,这是九眼不灭长寿金刚绳,它是藏式的平安符。我一直不信这些的,但因为总是接二连三遇到你,我想有些事,科学无法解释,我不得不迷信。”   其实除了前两次的偶然相遇,后来的相逢,都是他们求来的。   如果她没有在医院救老人,如果他没有追赶火车,如果她没有关心老周,后来的这些全不会发生,他们也会和许多匆匆而过的旅人一样,后会无期。   成州平将小松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听到她问:“你知道这绳子为什么叫九眼不灭么?”   成州平转了转手腕,嘴唇贴在她边:“为什么?”   “因为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九只佛眼。成州平,它们会替我盯着你。”   此时成州平才有了离别的实感,他真正意识到,明天他们又要分离,别说相会,就连通电话都很难。   他低头吻着小松的颈窝,喑哑道:“李犹松,要是有更好的人,你就跟他走,我不记恨你。”   他身上偶有少年般叛逆的时刻,更多的时候,还是成熟稳重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百分百的事,当年李长青出事之前,谁也没料到。成州平意识到自己害怕了,甚至想要退缩。在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也知道自己怕的原因是什么。   以前的他,无牵无挂,他死了顶多让警队多一个英雄,不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他就不用背负另一个人的后半生。   在更早、更早...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成州平就心疼她。   她那么小的年纪,在最该天真的年纪,却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坦然接受了命运的不完美。   成州平对小松的感情太过复杂。   他心疼她,佩服她,向往她,当然,他爱她。   他这辈子所能拥有的感情,都给了小松。   小松没有回答成州平的话,她问成州平:“成州平,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看到日照金山么?”   成州平声音埋在她锁骨窝里,他来回舔吻着她,听起来心不在焉,像是在逃避答案:“为什么?”   她回身,捧住对方的脸颊,她的目光落在他刀锋似的眉上,他深海似的眼中。   “因为它知道,我和成州平,都是执着的人,它要是不来,我和成州平谁都不会走。”   就算相逢无期,她仍固执地相信,等到最后的人,会拥有一切。   她亲吻了一下成州平的嘴唇:“成州平,我们虽然不能像别人那样正大光明地牵手、散步,每天通话见面,但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不要退缩,也不要后悔。”   幽静的淡黄色灯光里,成州平动情地吻住她,他们无我地抚慰彼此,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对方。   作者有话说:   五千字的一大章是谁哭瞎了???   是我啊。   叨逼几句,后文还有二十章,会有点小虐,因为我要赶进度,会尽量把虐的章节都放在同一天更新。   我一直觉得小说也好现实也好,两个人只要能够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各自圆满,在不在一起都不重要,但这段旅程里我觉得小松和成州平必须在一起,要是不HE,我就一辈子写糊文叭。 第 64 章   小松回学校这天, 成州平送她去高铁站。   小松的车是中午一点十五的,他们十一点四十到了高铁站,到了高铁站, 他们中午去吃了鸭血粉丝汤。   小松吃得少,成州平自然而然地, 把她剩下的那碗吃了。看到干干净净的碗,小松想到什么, 她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成州平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她眼里的笑意,于是问:“笑什么?”   小松的食指勾住他的食指,“成州平, 你记得当初在德钦, 我没喝完的那碗酥油茶吗?”   成州平当然记得。他那时表面冷静,心里别提多慌张, 当时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小松会提出让他喝她剩下的酥油茶。   他眼神看向玻璃门外面的人群,说,“忘了。”   小松说:“你忘了也没关系, 我记得。你当时,肉眼可见的慌了。”   “我有么?”成州平挑眉看向她。   他再慌的时候也不会露馅,怎么可能被她看出来。   小松说:“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 成州平, 当时我是故意的。”   成州平的手圈着矿泉水瓶,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塑料薄膜, 他说:“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小松老实交代:“当时我想,如果你喝了, 就说明你是个随便的人, 你要是不喝, 就是个好人。”   成州平被她的逻辑打败了。他一边拧矿泉水瓶盖,一边说:“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你还凑过来。”   小松摇了摇头。   成州平正喝水的时候,听到她说——   “不是我,是我的心。”   这么肉麻的话,她说的坦率自然,成州平差点被水呛住。   他一如当时,掩盖住自己的慌乱,佯装冷静看向小松。   小松发现他这个人,心里越乱,就会装得越正经。   她点开手机,看到时间,十二点半了。   “成州平,我们走吧。”   成州平拧上瓶盖,站起来,手握上小松行李箱的拉杆,推着她的行李箱走出餐厅,进入送站大厅。   现在还算在年内,车站被布置得张灯结彩。小松原本是和成州平牵着手的,在转弯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服装店。   服装店的玻璃门上贴着一个巨幅的海报,海报是一个外国模特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   小松蓦地想到,成州平那件黑色冲锋衣。   当初在嵩县实习的时候,他把那件黑色冲锋衣送给了自己,在那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成州平穿冲锋衣了。   冲锋衣满大街都是,但能穿好看,其实也挺难的。   她想成州平的工作,得经常外出,南方多雨,冲锋衣防风又防雨,再适合不过。   小松对成州平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松开了成州平的手,跑进服装店里。   小松找到店员,“我要海报上那一件,一米八五的码。”   店员姐姐从衣架上拿来衣服,热心询问:“还需要别的吗?”   小松摇了摇头。   店员说:“这件原价一千八,如果是会员,会有一个八折折扣,您要办理会员吗?”   小松摇摇头:“不用了。”   她拿出自己的卡,刷了一千八,也没要票据。   店员把衣服折叠好,放进购物袋里,交给小松。   小松提着购物袋,走出服装店,她左右环视,没有看到成州平。于是走到商店的另一侧,发现成州平正站在一颗景观树的旁边,看着远方发呆。   她的目光顺着成州平的目光看去。   他视线的终点,是一对中年情侣。   男人穿着黑色的棉袄,头发有些秃,女人穿着红色的棉袄,看起来很臃肿,他们的脚下放着黑色的大包小包。   他们是一对普通的中年人,小松之所以判断他们是情侣,而不是夫妻,因为他们正在拿着手机自拍。   如果是夫妻,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开始相看两相厌了,不可能腻在一起自拍。   小松拎着购物袋走到成州平身边:“这个给你。”   成州平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扫了小松一眼:“你可真是心血来潮。”   小松仰起头说:“你的衣服我还留着,不过放在宿舍里了。南方经常下雨,你得有件防水的衣服。”   成州平问她:“多少钱?我转给你。”   小松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成州平,都要一起过了,还这么见外啊。”   成州平说:“你还在上学。”   “成州平,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收着就好。等你回来,也送我一样礼物。”   小松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在感情里,她不是弱势的一方。   成州平看着她振振有词,脸上不觉有了笑容。   “我知道了,李大夫。”   小松看向刚才自拍的那对中年情侣,他们已经走了。她问成州平:“我们要拍一张合影吗?”   成州平意识到,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喜欢拍照,不喜欢煽情,也不喜欢表露自己。这种被拆穿的感觉,让他感到窘迫难为情。   他在小松臀部轻轻一拍,说:“你的车快到了,别误车。”   说完,自己先推着箱子朝候车口走去。   小松看着那个男人沉默的背影,她的心里也有些生气,不拍就不拍,谁稀罕跟他拍照啊。   只是她有些遗憾罢了,他们之间,没有彼此的照片,也没有合影。   她大步追上成州平,成州平见她跟过来了,开始叮嘱:“我不在的时候,碰到事你别自己往前冲,多想想后果,尤其医患关系这种事,我上学的时候,课上好多案例都是医患冲突,如果碰到嵩县那种事,能躲就躲...”   成州平很少说这么多话,而且是用语重心长的语气。   但小松一声不吭,他低下头看她心不在焉的,问道:“你听见了没?”   小松的睫毛、眼皮都在颤抖。   上一次在火车上分别,她等了四年,她不知道这次会有多久。   她也害怕离别,也恐慌未来。   小松突然转过身,捧住成州平的下颌,吻住他。   候车大厅来来往往的人,只当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大家仓促看他们一眼,又忙着赶往自己的下一站。   人来人往,不会有人为他们停留。   成州平轻柔地吻过她的额头:“你别担心我,这只是工作,它和你拿手术刀是一样的,别人看着危险,但只要足够熟练细心,实操起来不难。”   小松在他怀里点头。   小松擅长重逢,却不擅长离别。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她静静地把耳朵贴在成州平心口,想了一会儿,说道:“成州平,你也照顾好自己。”   小松顿了顿,接着说:“除了我,有别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应。”   进站闸机口打开了,排队的人群蜂拥而入。   成州平把行李箱交给小松,“快去吧。”   小松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进入闸机口。   高铁到站是下午六点。   她出了站,天色浓黑。   坐地铁回到学校,她简单收拾了床铺后,带着白大褂去了洗衣间。   现在还没到开学,宿舍楼整体来说很空。不过,也有人过年没有回家,留在学校过年。   宿舍大楼亮着零星灯火。   一个研一学妹抱着白大褂进来,看到小松,微笑说:“师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松说:“导师那边有点事。”   她们都知道小松是李选的徒弟,学妹问:“李选教授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挑剔?听说他的研究生毕业率超低。”   小松在李选手下学习,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与其说李选是挑剔,不如说他严格。不只是她,他对手下每一个学生,都会提出一百二十分的要求。   小松说:“他是很严格。”   她问学妹:“你过年没回家么?”   学妹为难地笑了笑,“我老家在农村,回去一趟太贵了,我就想还是不回去了。”   小松“哦”了一下,她说:“那待会儿我请你去吃火锅吧,正好明天是十五,咱们一起过节。”   学妹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小松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   洗完衣服,她带学妹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她们点了啤酒。学妹酒量不是很好,却又意外地能喝,她喝醉了,开始哭自己的家事。   家里重男轻女,过年给她弟弟买了车票回家,却没让她回去。   学妹哭着说:“我考上大学那年,就没家了。”   小松在高中以后,就没有攀比心理了。可是此时,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虚荣。   她骄傲地想,自己有家。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比家人更深刻、更亲密的人。   因为喝了啤酒,她晚上很困,回宿舍洗漱完,就上了床睡觉。   但她翻了两遍身,没能睡着,于是拿出手机,拨通成州平的电话。   此时此刻,成州平正在老周家里吃汤圆。   明天他要出发了,老周和刘文昌两个人给他践行。   汤圆是老周媳妇自己包的,其中混进去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则是老周初中女儿包的。   老周光荣地说:“我女儿方方面面都像我,一点都不细心。”   老周媳妇牵着女儿从卧室出来,瞪了老周一眼,“你还有脸说了。”   老周媳妇又凶又蛮横,两人多年吵闹,但从来没有提过离婚。   她转头对成州平和刘文昌和颜悦色地说,“你俩好好吃,要什么让老周伺候,我带乐乐出门看电影去了。”   就在老周媳妇和女儿刚出门后,成州平的手机响了。   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并没有把它拿出来,而是只露到来电显示的位置。看到那一串数字,他的心先紧张了一下。   成州平对刘文昌和老周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阳台前,接通电话。   今天晚上成州平喝了些白酒,他一反常态,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主动问:“这么快就想我了么。”   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调戏意味。隔着手机,小松面颊发烫。   她抱着被子,说道:“没有。只是问问你,晚上吃汤圆了吗?”   成州平“嗯”了一声,“我在老周家。”   小松考虑到,她和成州平是在他做任务的时候好上的,如果让老周知道他们的关系,就会知道成州平违纪了。   于是她说:“那等你回去了再打给我吧。”   成州平盯着阳台窗户上那个红红火火的窗花,说:“你不想跟我说话么。”   小松被他语气撩的耳朵发热,她说:“我只是问一下你今晚在做什么...我要睡了,晚安,成州平。”   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想到成州平刚才的语气,呼吸都不由加快。   成州平听着电话挂断的声音,有些懵。她真的...就这么挂电话了?   餐桌上吃饭的刘文昌和老周对视一眼,等成州平回来,老周笑呵呵地问:“对象?”   成州平没否认,“嗯。”   刘文昌掏了根烟出来,“正常。既然有对象了,以后就得担起责任来,让人家女方和女方家人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   成州平夹了颗花生米,“知道。”   老周突然站起来,走向卧室的方向,过了一阵,他从卧室出来,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成州平面前。   “拿着。”   成州平在毒贩那里待了七年,看到手机盒,第一反应是里面装着毒品。他的手僵了一下,打开袋子。   里面是一个手机卡。   老周说:“以后用这个卡跟我联系,每月会按时帮你交费。你的手机号,先停一段时间。”   成州平手里把弄着自己的手机,说:“为什么?”   老周说:“考虑到这次目标人物的特殊性,咱们得比以前更加慎重,你以前和我们联系的手机号会暂时停用,这个卡是当地警方帮忙办理的,我们可以实时接收到你的定位,里面已经存好我、刘队,和当地行动负责人孙阳的手机号了,都用了化名。”   刘文昌一下就明白成州平为何抗拒了,他嗤的一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小子什么心思。今晚给对象打个电话,说明你工作需要,得断联一段时间,好好说,争取让人家理解你。”   成州平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良久,他说:“知道了。” 第 65 章   成州平在正月十六号下午两点出发, 刘文昌亲自送他去机场。   接到成州平,刘文昌瞥了眼他随身的行李包,问道:“就这么点东西?”   成州平嗤笑:“我现在是个逃命的人, 能有多少东西啊。”   那个黑色背包里,只有几件旧衣服和洗漱用品。   刘文昌又看了眼他身上的冲锋衣, 问:“穿这么少?”   成州平说:“南方和这里不是一个天气,我不好穿棉袄过去。”   刘文昌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 问了两句,就没话说了。   刘文昌把他送到机场进站的地方,成州平拎包下车时,刘文昌忽然说:“等你回来, 我会帮你申请个人二等功。”   个人二等功, 已经是他们能取得的最高个人荣誉。   他们这个行业,和其它行业也是一样的, 荣誉越大,意味着付出越多。至于一等功,得李长青那样才能拿。   成州平盯着刘文昌四方四正的脸。   这段时间的相处, 他和刘文昌也熟了,刘文昌是典型的嘴硬心软,护短。   刘文昌说要替他申请立功, 可这时候, 他已经明白, 当初刘文昌说的那句, 立功和抓毒贩,都不重要是什么意思了。   成州平扬扬下巴, 说:“行啊, 刘队, 要说话算话。”   他打开车门,潇洒地朝刘文昌挥了挥手。   过了安检,找到候机厅,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他拨通了小松的电话,小松过了一段时间才接听。   她知道他出发的航班,在之前,就把那航班号添加进自己的行程软件里了。现在离成州平出发,不到一个小时。   小松靠在医院的白墙上,她不想让成州平担心自己,也不想让他对未知的未来畏手畏脚,所以尽可能用轻松地语气说:“成州平。”   “李犹松...”从来没有一次,成州平觉得开口这么难,他苦想半天,决定平铺直述,“这个手机号会停用一段时间,等恢复使用后,我会打电话给你。”   小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   “这段时间,我们不能打电话么?”   成州平说:“嗯。”   小松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说:“你自己在那边,注意安全。”   这很神奇,尽管她的语气一如常态,但成州平能够听出她的担忧。他说:“你放心,还有别的同事,不是我一个人。”   小松说:“嗯。”   她刚说完,成州平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催促——   “李犹松,你电话打完没?”   成州平说:“你去忙吧。”   小松不愿放下这通电话。   她抓电话的手指,不自觉更加用力。她低着头,看着两块地板之间的黑色夹缝,“成州平,我不会换手机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因为她这么说,成州平心头更加堵得慌。   他知道,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无法顺利登机。   他果断地说:“我要登机了,李犹松。”   他结束了他们之间的通话。   小松站在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将她包围,她视线所及,纯白、明亮,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   李选见她还不回来,脾气发作,亲自出来,“你有什么事比开会重要?”   小松迅速调整好心情,说:“没有,回去开会吧。”   李选召集几个毕业生,说的是毕业答辩的事。   “这是你们给自己三年专业生涯交卷的时刻,咱们学医的,这些年学历贬值很快,有没有浪费时间,是不是自欺欺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结束会议,小松手机的行程软件发来一条提示,登机已经开始了。   看着小松心不在焉的样子,李选怒喊一声,“李犹松!你来下我办公室。”   小松想,他又要因为自己今天走神小题大做了。   就在她起身跟着李选走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是一张图片。   她一边走,一边点开短信对话栏里那张黑乎乎的照片。   那是一张夜晚的合照。   她只有半张脸,成州平的脸,被镜头拉变形了。   小松的嘴角终于有了笑容,能把成州平拍这么丑的,只有成州平本人了。   她通过他身上的病服,辨认出了这是元旦那晚上拍的。   李选见她没有跟上来,回头催促:“要我请你是不是?”   小松摇摇头,快速跟上李选。   她知道自己今天走神有点过分,所以到了李选办公室,第一件事是给他倒水,堵住他要骂人的嘴。   李选拿起水杯,讽刺道:“是不是心里又骂我呢?以后你就不用这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了。”   李选在专业上,是公认的大牛,但这些年晋升也好,患者评价也好,他都是科室垫底的,一来因为他带学生,时间太紧张,二来因为这张嘴无差别攻击。   别看他对小松说话这样,对院领导和患者说话,都是这样。   小松现在心情低落,听到李选说话,就在心里嘀咕这么多医闹怎么没人闹李选呢。   她嘀咕完,反应过来他的话,“什么叫以后就不用了?”   李选哈哈一笑:“被我抓到了吧,你果然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小松:“...您能不能说重点?”   李选看着她,说:“明年有德国海德堡大学公派留学名额,我已经把你名字交上去了,这半学期,除了毕业论文,你也准备一下英语考试,最好再抽空学点德语。”   小松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可是,我没有说过我想去。”   李选又问:“那你不想去吗?”   每年学生们都为了公派留学的机会挤破头,学校里关于这方面的八卦层出不穷,机会砸在她头上,她只要脑子没问题,肯定得接着。   她默默点了点头。   李选说:“你坐下,我试着好好跟你说。”   小松从李选办公桌下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李选说:“这个机会很难得,公派留学的名额一直轮不到我手上,今年也是因为那边学校项目负责人是我博士同学,我才争取到名额,为什么是你呢,你也知道。”   小松今天因为一些原因,提不起笑意,她静静看着李选,“你就不能夸我一句么。”   他们肿瘤科每天面对的病人,和其它科室的不大一样。面对癌症患者,医生的措辞必须慎重更慎重,面对无能为力的生命,医生其实比谁都难过,但却不能再患者和家属面前暴露任何情绪。   在这样一个相对压抑的环境下,许多临床实习生都会偷偷掉眼泪,或者私底下抱怨病人家属的难缠。   三年,李选没有见小松哭过,也没见她抱怨过,她只是认真地去做她该做的事。   李选虽然没有公开夸过她,但也会偷偷拍下她写的病历,拿给别的医生炫耀。   “李犹松。”李选说,“我帮你争取这个名额,不是因为你优秀。”   小松吸了口气,“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会继续干临床的,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不害怕跟病人打交道的学生。整个学医的大环境,都觉得做科研就比做临床厉害,认为临床医生只不过是操作机器,我希望我现在送出去一个学生,以后可以收获一个优秀的同事。”   小松一直以来,都是以学生的身份进行临床学习,医院的等级森严,本科实习生上面有研究生,研究生上面有博士,博士上面有护士,护士上面有住院医师...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个体系里的底层。   医院的医护,往往都瞧不上实习生。   倒不是因为他们经验浅,而是因为他们未来不一定都会来医院工作。   这是第一次,小松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够到这个职业了。   不过,她没有立即答应李选。   “这是件大事,我得先和家人商量。”   如果是别的学生,李选也没什么担心,但因为是小松,他心里拿不准。   “李犹松,出国读博对你的未来肯定是利大于弊,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但还有一点,是我个人觉得,你必须去 。”   小松目露不解。   李选在她的注视下,说道:“上学期期末,有一些关于你私人作风的风言风语,你本是个能够专心做事的人,我希望你可以到一个可以让你专心学习的地方去,不要花时间精力去抗衡这些风言风语。”   小松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出自于成州平住院那段时间。   上学期期末她就听过了,传到她耳朵里的话,已不堪入耳。   她对李选说了声“谢谢”。   李选面色凝重了一会儿,说:“李犹松,你不用谢任何人,什么因结什么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取得的,坏的也是,好的也是。”   小松对他微微一笑。   此刻,她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   当初,如果她没有帮成州平的爷爷,就不会成为李选的研究生,有接下来的人生路。   李选说:“我把要准备的材料微信发你。”   小松点头说:“好。”   可是,她和成州平,甚至没有彼此的微信。   离开李选办公室,小松再次打开手机里的行程软件,她意外发现,这趟航班因为航空管制,延迟起飞了。   在这延迟的半个小时里,成州平重新打开了手机。   他点开手机相册,七年来的照片,一页到尾。   最新一张照片,停留在元旦那天。   他点开那张照片,双指滑动,放大小松的半张脸。他遗憾这张照片没有照好,也遗憾昨天送她的时候,没有好好拍一张合影。   飞机机舱里响起航空管制结束的广播,成州平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内,删掉了那张模糊不清的合影。   他关了手机。   飞机一路向南,两个小时后,抵达南宁吴圩国际机场。   成州平一下飞机,先去了就近的洗手间换衣服。   南宁和昆明纬度差不多,冬天都热。男洗手间里都是换衣服的人,成州平把身上的夹克、抓绒衣脱下,只剩里面一件短袖。   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塞进包里,包里多了两件衣服,空间开始不够。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衣角。   成州平捏起那个衣角,拎出那件衣服。这件冲锋衣的款式、颜色都大同小异,和他之前那件很像。   他穿上冲锋衣,向镜子里看了一眼。   他的脸上有一些很明显的变化,成州平低头自嘲的笑了下,拎包离开。   在机场接他的是边境缉毒大队的孙阳,他们之前视频过两次。孙阳本来想考验一下成州平,他特地没主动打招呼,但成州平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眼睛是人脸上最具特征的地方,眼皮单双、眼窝深浅眼睛大小形状、眼尾上扬还是下垂,目光有神与否...微小的差异可以产生巨大的不同。   孙阳黑眼圈很重,眉毛淡,是典型的两广长相,成州平认出他,走到面前,伸出手,“孙副队,你好。”   孙阳伸手和成州平握手,说:“有两下子嘛。”   成州平说:“小意思。”   孙阳说:“走,先上车,老熟人在车上等你呢。” 第 66 章   孙阳说的老熟人, 是当时在云南负责杨源进抓捕行动的高远飞。   他在一辆黑色轿车上等着成州平。   后来他直接跟高远飞接线,两人工作上有不少来往,包括他被闫立军折磨的时候, 也是高远飞带人来营救的。   孙阳介绍说:“高副队负责了傅辉很多年,一直没抓捕成功, 这次主动请缨,参与傅辉抓捕行动。咱三个虽然是天南海北凑一块的, 但在这次傅辉抓捕工作中,咱们是铁三角。谁出岔子,就是给自己队里,局里丢脸。”   高远飞说:“刚说完铁三角, 就搞内部竞争, 你行不行啊?”   高远飞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后座的成州平, “我们找到了之前傅辉在金三角贩毒时的警方线人,距线人说,傅辉身边有个叫川子的人, 在傅辉干缉毒的时候,就给他当线人,这次我们调查傅辉的造纸厂, 发现他是造纸厂的车队经理, 说明傅辉这些年一直带着他, 这个人是接触傅辉的关键人物, 你进了造纸厂,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里是川子的背景资料, 你自己琢磨琢磨。”   成州平翻开文件夹, 浏览了一遍川子的资料,这人四十三岁,很好认——他是个光头。   他笑了声,“巧了,刘锋老乡。”   孙阳紧张了起来:“不会露馅吧?”   成州平摇了摇头,“你们资料上写的,这个王庆川初中就离开老家了,再也没回去,原因是在学校伤人被开除,当时刘锋刚出生,而刘锋不到五岁就跟母亲背井离乡了,倒是可以用老乡身份靠近王庆川。”   孙阳乐呵道:“你这要是不干咱这行,应该去当演员了,这信念感也太强了。”   高远飞和成州平在云南配合过好几年,他跟孙阳说:“是时候让你长见识了。”   开罢玩笑,说回正经的。   高远飞说:“早前,傅辉在金三角从事贩毒活动,边境警方曾先后派去过三名线人,其中一人被残忍杀害,一人在被傅辉折磨时,被警方解救,还有一人下落不明。这次我们联系到的,是那名被警方解救的线人,据他说,那个下落不明的线人,是被傅辉朝头上开了三枪,尸体喂了狗。”   成州平一个抖擞,“别吓我。”   高远飞的语气沉重了起来,“成州平同志,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的安全负责,但与此同时,你也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孙阳插了一句嘴,说:“对,不管是干什么,都安全第一。”   成州平说:“我也不是去拼命的,你们说得我心惊胆战的。”   高远飞回头看了会儿成州平,他也是个老爷们,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于是又转过头了。   成州平说:“你看我干嘛?”   高远飞被抓住了,他用喝水来缓解尴尬,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小成,我觉得你这一回好像变了个样子,会笑了。”   成州平看向车窗,反光膜倒映出他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笑,说:“是么。”   孙阳问高远飞:“你跟我说说,他以前啥样?”   高远飞说:“成天板着张脸,他领导都得看他脸色。”   成州平说:“别污蔑我。说正事,你们真打算让我直接去造纸厂应聘么?”   孙阳说:“不应聘怎么混进去啊,你是专门做卧底侦查的,比我们清楚。”   成州平说:“你们就没想过,造纸厂开了五千块一个月的工资,但招聘信息挂了快半个月,还没招到人是什么原因么。”   孙阳乐道:“你小子可以啊,发现问题能力挺强的,现在年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愿自己动脑子思考了。”   高远飞笑了两下,说:“这个问题,之前老孙找线人接近过应聘司机打探过,说是这工资给的高,但得经常跑夜路跨省,工作强度大,如果是个体司机,跑这种跨省长途,一个月少说得挣个八千一万,所以相比之下,这工资其实没什么竞争力,所以应聘的司机不多。”   听完高远飞的话,成州平思索了一阵。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一定能一次应聘上。”   孙阳说:“那就多去几次,缠着他们。”   成州平果断说:“不行,如果他们真的是用车队运毒,缠着他们肯定会引起怀疑。我这里有个路子,可以试一试。”   他话说完,孙阳通过后视镜看向他。   成州平说:“闫立军从傅辉手里进货的时候,中间人外号叫骆驼,听口音可以断定他是广西当地人。当初你们调了监控,他的车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百色市内。闫立军出事,他肯定得避一段时间风头,所以我认为他还在广西境内。”   孙阳说:“你既然有他手机号,我们可以通过他手机号定位到他的地点。”   成州平撕开烟盒,说,“不用多此一举,他只要人在广西就行,我试试打他电话,孙哥,麻烦把车停路边。”   孙阳把车停在了路边,成州平噙着烟,拿出手机,找到向九的电话。   拨电话的时候,孙阳和高远飞同时屏住呼吸。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成州平开了外放,一个带着广西口音的男人说:“刘锋?”   成州平说:“骆哥,是我。”   “你没被抓?”   “没有,之前闫哥让我帮他处理点家里事,我回大理,发现闫哥家外面停满了警车,猜到出事,就去山里躲了一段时间,看新闻才知道闫哥出事了。”   他说完,高远飞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骆驼立马说:“哦,闫老板出事后,我也一直在老家,那你现在呢?”   成州平说:“别提了,年前花光了积蓄,我想出来找个活干,先去了成都,又去了贵阳,我之前也没有正经工作,只能找保安,司机,结果都嫌我有前科,现在想来南宁碰碰运气,不行的话,就去北方看看。”   “你现在广西啊?”骆驼说。   成州平说:“昨晚十点的火车,今早九点多到的,刚吃完饭,打算待会儿去网吧找找招聘信息。”   他说完,高远飞怕露馅,用手机搜了一下贵阳到南宁的车,没想到真有一辆晚上十点从贵阳发车,早晨九点到南宁的火车。   “你开过货车吗?”   成州平朝高远飞挑了下眉。   “我犯事以前,考过B2,这些年没碰过大车,不过我两年前刚换过证,也是一次就过。”   “不重要,有证就行,我这有个活,在百色,开货车的,一月三千多,你能干吗?”   孙阳夸张地张了张嘴。   成州平问:“有四险一金么。”   骆驼说:“这是正规公司,四险一金肯定有,包吃包住。”   成州平突然不说话了。   电话另一边的骆驼、电话这边的高远飞、孙阳都同时被他的沉默给吓得屏住呼吸。   他看了看眼前两人的反应,淡笑了一下,对骆驼说:“有四险一金还包吃住,这么好的活,能轮到我么。”   骆驼说:“这你别操心了,人明天能不能到百色,给个准话。”   成州平说:“那我就不在南宁找了,待会儿直接坐大巴去百色。”   挂断电话,憋了半天的孙阳他喘一口气,边笑边骂:“这真鸡贼啊,招聘启事挂出来五千一个月工资,给你直接打折到三千了。”   成州平说:“钱多钱少,都是钱。”   高远飞说:“成,这事我们绝不跟你们刘队说,就当你挣外快了。想当年,我在刑警队的时候,我们去卧底跑出租,几个晚上干了小几千块,现在没这么好的福利了。”   孙阳问:“那我们把你放客运站?”   成州平想了想,“给我扔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之前被武红的熟人意外拍到他停在贵阳车站的车而暴露,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孙阳说:“那就去步行街吧,正好,我带老高去转转。”   孙阳绕了几个圈子,把车开到步行街附近,高远飞突然说:“孙队,能帮忙下去买盒烟吗?我烟没了。”   孙阳说:“抽我的呗。”   高远飞说:“大男人,多难为情。”   孙阳说:“男人还计较这个...”   他把车往路边一停,下车去了烟草店。   坐在后台的成州平缓缓抬起头,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高远飞,问道:“高副队,有话跟我说?”   高远飞笑道:“你小子察言观色真是一流啊。”   成州平说:“你说吧。”   “成州平。”高远飞说,“你们刘队和周副队在我面前一直说你干这个,不是为了生计,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对你期待很高,但你记得,这只是个工作。”   成州平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他道:“高副队,你到底要说什么?”   “成州平,工作可以完不成,你再碰一次毒品,人就废了。”   在高远飞坚毅的目光中,成州平的心,如同被拳头击中。   他抿紧唇,捏着手里的烟盒。   孙阳很快回来,把车停到人最多的地方,成州平拎着行李包下了车。   现在是假期,步行街上有许多年轻学生,他们青春靓丽,最大的忧愁是做不完的作业和逐渐逼近的开学。   天刚黑起来,华灯初上,这条街更漂亮了。   成州平以前出差来过南宁。   他们队里需要跨省出差的工作不多,因为他胆大爱玩,方向感强,这种出差的机会,自然而然都落在了他头上。   那次来南宁,他是跟老周一起来的,当时他们两个人要去南宁旁边的一个村落调查毒贩背景,工作结束后,来南宁走马观花逛了一圈。   南宁最有名的是三街两巷,三街的其中之一,正是他现在所在的兴宁路步行街。   兴宁路步行街是百年老街,整条街仍保留着过去的“骑楼”建筑风格,在这条街的入口,有一个写着“兴宁街”三字的牌坊,是游客打卡点。   当初老周拿着他的翻盖手机,对着这个地方拍了一堆照片,他拍照,成州平就在旁边抽烟。   那时他不理解,一个景点而已,看过就行了,之后还不是把照片往相册一丢,让新的照片将它覆盖。   他不理解拍照记录的意义。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别具一格的牌坊,牌坊底下,人来人往,他也想拿起手机拍下它。   因为他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了。   只是,他不能那么做。   如果他那么做了,就是开了一个坏头。大概就会像烟瘾那样,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就会有第二根、第三根,然后彻底上瘾,戒不掉。   成州平在街对面吸完一根烟,拿手机查了一下这里去客运站的路。   最晚一班车是晚上七点,他坐公交过去,时间还有富裕。   成州平在超市买了瓶水,买了一袋面包,结账时又拿了一盒烟,买完票,他在候车厅等了半个小时,等到上车的时间。   到达百色已经晚上十点了。   乘客一出站,就向四处散开了,客运站的夜晚空旷安静。   成州平打了车,司机问:“去哪里?”   成州平说:“附近有能过夜的网吧吗?”   司机说:“有一个,过去五公里。”   网吧外面,就是夜市,晚上嘈杂吵闹,成州平戴着网吧的耳机入睡的。   第二天早晨七点,夜市的热闹散去,留下一地垃圾和无人问津的寂静。成州平从衣服里掏出手机,骆驼发来了短信。   “双利造纸厂,今早十点,大门口见。” 第 67 章   成州平在手机上一搜, 这个双利造纸厂还挺远,在西南郊区。   他倒了几趟公交,在九点半抵达双利造纸厂。   这个“双利造纸厂”不是一个大厂子, 两个厂房后,是一排活动板房, 也就是员工宿舍,活动板房后面是停车场。周围荒僻, 荒草野树杂乱一片。   “刘锋!”   骆驼穿着一身花衬衫,从门口出来。   成州平握紧手上的拎包,走向骆驼。   “骆哥。”   “叫什么哥,我就比你大一岁。”   成州平微微一笑, “还得您多帮忙。”   骆驼想搂住他表示亲密, 发现自己的手够不着成州平的肩,讪笑了一下, 说:“我先带你去见车队经理,待会儿你见了人,就叫川哥, 你别紧张,川哥人很好说话的。”   货车司机这个岗给的是五千块钱,骆驼告诉“刘锋”是三千, 他从中拿两千回扣, 没了“刘锋”, 他就拿不到这两千的回扣, 因此他表现的格外热情。   骆驼把成州平带到其中一间活动板房里,里面的布置像是间办公室, 不过没瞧见人。   骆驼喊了声:“川哥。”   角落里横着一张单人床, 一个男人从被子里面钻出头, “一大早啥事啊?”   骆驼说:“车队不是在招司机么?我带过来一个,你瞧瞧。”   闻声,川子从床上坐起来,光溜溜的脑袋转向成州平他们这一侧。   他打了个哈欠,说:“驾驶证我先看一眼。”   成州平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小本,伸出手,递向川子。   川子翻开他的驾驶本看了眼,还给他。他从床上站起来,越过二人,走到办公桌前,从底下拿出两个纸杯,给二人倒了水。   “别紧张,坐下说。”   成州平看向骆驼,骆驼说:“听川哥的。”   成州平坐下以后,握住水杯,显示出紧张的样子。   川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应聘表格,“先填这个。”   成州平看了眼那个应聘表格,骆驼给他抽出凳子,他坐下来,自己从笔罐里拿了一根黑色圆珠笔。   表格就是普通的应聘表格,上面需要填写基本信息,还有之前的工作信息。   成州平龙飞凤舞地填完基本信息,合上圆珠笔笔帽,放在表格上。   “填完了。”   川子拿起表格,他习惯性紧锁的眉头舒开,“老乡啊。”   成州平可以说是从小就和毒贩打交道了。和其它警察一样,接触毒贩久了,他会有自己的毒贩画像,这很玄,但很多时候他们辨认毒贩,就是凭借着第六感。   普通毒贩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像骆驼这种,而稍微厉害一点的,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自大,之前闫立军则是这一种。   川子和他以前见过的毒贩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平和,就像一个普通办公室里安贫乐道的中年人。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也有两种。一是这个人背后有其它的故事,二是这个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什么事。   川子的眉头又皱起来:“工作履历怎么不写啊。”   成州平还没回答,骆驼已经抢先替他回答了,“这哥们以前在昆明洗车,脾气太直了,老板故意找借口开了他,也不是什么光鲜经历,就没写。”   川子问:“那之前呢?”   成州平说:“我之前打过人,坐过牢,工作不好找。”   川子端起茶缸,趁着喝茶的功夫想了想,“我们只是招个货车司机,有没有前科不重要,还是看你开车技术,能跑长途么?”   成州平说:“没跑过。”   “挺老实啊。”川子说。   这几天面试的司机,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能干,看起来资历一个比一个丰富,谈起条件,也一个比一个敢开口。   成州平说:“你给我个稳定工作,我什么都能干。”   川子说:“那我也不能招个车开的不好的。走,先试驾。”   川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川子身高一米六七,体重大概有一百五十斤,整个人胖得很匀称,没有脖子,圆圆的身体上架着一个圆圆的头,成州平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像小品演员。   川子把他们带到停车场,停在一辆蓝色大货车前,给了成州平钥匙:“上车,我坐副驾,上高速转一圈,骆驼,你先找个地儿自己玩吧。”   成州平打开车门,踩着踏板上了货车。   川子个子矮,他上身趴在副驾驶车座上,几乎是爬上来的,动作显得滑稽。   成州平没有笑他,而是搭了把手。   川子说:“认路吗?”   成州平点头,“昨晚坐大巴过来,记路了。”   造纸厂离高速入口很近,成州平准确地把车过了收费站,他开车,川子在一旁举着手机看二人转,时不时传来咯咯咯鹅叫一般的笑声。   成州平沿高速一直开,他问:“咱们去哪?”   川子头也不抬:“开到第一个出口出去就行。”   成州平继续开,就在即将抵达第一个出口时,他看到一片明黄色。   是高速上查车的交警。   正常人看到交警的想法,是赶紧通过检查,可如果是运过毒品的毒贩呢?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成州平突然踩了一下刹车,川子身体往前猛地一倾,“你干啥?”   成州平说:“没事。”   说完没事,他继续挂档向前走。   今天是空车,很快过了检查,出了高速,川子说,“回去走国道。”   除了刚才成州平突然停的那一下让川子有点不满,他认路的本领,让川子刮目相看。   货车在两岸绿荫的国道上穿行,川子刷完视频,给了成州平一根烟。   成州平说:“我先不抽,有点事,我觉得该告诉你。”   川子就怕听这话,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可别说你杀过人。”   “我没杀过人,我以前是在闫立军身边办事的,认识骆驼,也是因为帮闫立军走毒,闫哥出事了,我没处去,才来投奔骆驼。”   川子听到闫立军三个字,耳朵张开。说来讽刺,都是贩毒的,但毒贩也怕毒贩。   川子的音调明显降了一度,“跟了闫立军几年?”   “七年,我们在监狱里认识的。”   “吸么?”   “不吸。”   川子缓了缓,说,“你来我们这干吧。”   成州平听完这句,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而是说:“我看你们招聘启示写的是一月给五千,骆驼跟我说的是三千,我可以每月只拿三千,但不能让他拿走我的钱。”   一个亡命之徒,自然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别人也不能好的心态。   成州平说罢,突然停了车。   川子嚷嚷:“你停车干啥?”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下车。”   “诶我去你大爷的。”川子的眉毛也是圆圆的,短短的,瞪起人来像个卡通人物。   成州平说:“我就图个安稳,你就说,答不答应。”   他这么说,有赌的成分在。他看得出来,骆驼在他们这个圈子,只是个边缘人物,他由骆驼引荐的,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川子的信任,不如一开始,就直接靠近川子。   川子他们既然是卖毒品的,招新人,也不敢要太干净的。   川子一连骂了好几句脏话,解完气,说,“下车。”   成州平推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往前走。   川子把车钥匙拧下来,跑下来车,喊住他,“你干啥去?吃饭啊。”   成州平回头看着他,川子头往路边一瞥,一个红色门头的饭馆,上面写着“司机食堂”四个白字。   成州平知道,这事成了。   川子一进门,对柜台收费的女人比了个二,就是两个人的意思。   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一堆纸币,拿出一张五十放在柜台上,对方给他找了一张十块。   成州平问对着他的光头问:“川哥,你什么意思?”   “啥意思?这看不明白?收你的意思呗。一个月三千五,干的好了,年底还能涨薪。”   成州平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于是用别的问题掩饰内心,“要自己打饭吗?”   川子点头,说:“这家鱼香肉丝真的,你必须得尝尝,我逢人就推荐。”   吃完饭,他们回了造纸厂,下午川子让人带成州平去医院走过场地做了一□□检,就算正式“入职”,晚上给他分配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活动板房里放着两张上下床,简陋无比,上厕所洗澡还要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   成州平晚上洗了澡,回宿舍,发现宿舍其他人已经回来了。   除了他,剩下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是本地人,他们住上下铺,住在成州平下铺的是一个贵州小伙子。   成州平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瘾君子。   他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类似香烟的味道,但这绝对不是香烟,而是□□。   两个本地人正凑在一起看手机,没顾得上理他。那个贵州小伙子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在成州平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就立马转移了眼神。   成州平翻上床,拿出手机,用手机自带的画图软件画了一下造纸厂的平面图,发给了孙阳,然后又给老周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   他昨晚在火车上睡得很好,今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一点都不困。   他没有继续刷手机,而是直接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他的左手转动着右手上的那个手绳,转了会儿,便抬起手,看着上面眼睛一样的编织纹路。   成州平一拿起手机,就想要给小松发短信,甚至是打电话。只有远离手机,才能勉强克制这种冲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月,才勉强改善。   四月中旬,小松学校的官网公布了公派留学的名单,整个肿瘤科只占了两个名额,小松是其中之一。   上午他们刚在学校进行完开题报告,下午两点半,蒋含光和他的研发团队去医院实验楼开会,李选让他的学生过来旁听学习,于是学生们中午在学校外吃了一顿饭,随后一起打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才一点多,小松正和别人一起等待着电梯,手机嗡嗡响起,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蒋含光三个字,在旁边的男生目光凑向她手机,试图看清楚她的来电显示。   小松迅速按下接听,把手机贴在耳边,对方什么也没看到。   她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和蒋含光私下认识,这层关系,会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李大夫,医院饭卡借我一用,我还有五分钟就到食堂了。” 第 68 章   小松看了眼进电梯的同学, 对他们说:“我去食堂买点东西。”   说完她按灭手机,走向食堂。   实验楼去食堂得绕过门诊大楼,蒋含光比她先到, 他没架子地坐在食堂前的高台上,两条长腿着地。   小松到的时候, 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正围在他身边,询问他的微信号。   蒋含光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的精英教育, 在他身上,有着和大部分按部就班中国男人截然不同的,浑然天成的自信与风度。在刚认识他的时候,那种自信与风度很容易令人妄自菲薄。   可小松与他认识久了, 她发现那也不过是用来掩饰傲慢内在的外衣。   受他文化背景的影响, 他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可这世界这么大,又有谁是真的不一样呢。   蒋含光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他刚拿出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 对那两个询问微信的女孩微微一笑:“Sorry,女朋友来了。”   小松走上前,“别乱说, 他女朋友是学校的博士后。”   那两个女孩子是本科实习生, 脸皮薄, 其中一个说了句“不好意思”, 就拉着另一个跑开了。   蒋含光从台子上跳下来,“准确来说, 是前女友。”   小松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饭卡递给他, “给你, 我先回实验室了,下午开会见。”   “李大夫,你忍心让刚失恋的人独自吃饭?”   小松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明白了,她挑眉问:“被甩了?”   这是蒋含光谈过的第一个中国女孩,也是第一个甩他的。   小松对他前女友佩服不已,觉得对方真是为民除害。   蒋含光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化,他不笑的时候,露出正经模样,脸上就会自动出现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小松说:“我要回实验室了,你自己去吃吧。”   “我说,你不用躲着我吧。”   小松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蒋含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憔悴么?”   小松摇了摇头,说,“你别对我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她的下巴朝食堂的方向扬了扬,“再不去,没饭吃啦。”   蒋含光正色道:“我会先去会议室,待会儿见。”   小松朝他挥了下手,转身离开。蒋含光低头看了眼她的饭卡,她的饭卡是医院一卡通,专人专卡,上面有一张她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她面带微笑。小松的五官都很柔和,她的脸上没有过于锋利的线条,这张照片上,她没有化妆,按理说,整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柔和的。   可是蒋含光看出了刀锋一般的锐利。   这种气质的来源,是她的眼神,她瞳仁清黑,目光笃定。   蒋含光两指夹着饭卡,笑了笑,进入了食堂。医院食堂很一般,蒋含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吃医院的饭菜。   一般人失恋,都会选择用食物补偿自己,但蒋含光对自己身材的要求严格,失恋虽然让人不开心,却不如保持体脂率重要。   整个食堂,他能吃的只有水煮蛋和白灼青菜。   因为吃得少,所以他吃的很快,他吃完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一点四十,他可以提前去会议室休息十五分钟,然后准备一下会议内容。   为了公司的药品能够进入中国市场,他每年都有至少六个月待在国内,其中六个月里,又有一大半时间在附院。他对科研楼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进楼,头都不台,直接去走楼梯。   肿瘤科的楼层在八楼,出了楼梯就是走廊,要去会议室,得先经过实验室。   他刚到走廊,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实验室门口。   那道白色身影站得笔挺,远远看上去,身姿如松。   蒋含光脑海里冒出一个四字词语:人如其名。   他手里夹着饭卡,散步过去,把饭卡往对方眼前一晃,“你怎么不进去?”   小松手快地接过饭卡,然后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实验室里传来议论的声音,时而是几个人一起说话,时而只有一个人说,蒋含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实验室紧闭的大门。   他听到一个清晰的女孩声音,说道:“她爸是烈士,公派留学这种事,肯定得优先选烈士子女。”   紧接着说话的,是一个男生,他说:“烈士子女更得注意言行了,前两天我跟老板去查房,碰到十楼护士,她们跟我说去年年底,她跟一个患者好上了,她天天在病房过夜。”   另一个女生说:“你不能得不到就毁掉啊。”   那男生又说:“咱学院多少好妹子,谁想和她好?护士姐姐说了,那男的伤挺重,估计是跟人打架打的,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当时她还怕李犹松上当,结果你们猜李犹松说什么?说那是她未婚夫。”   最开始那个说小松是烈士子女的声音又说了:“我本科和她是同班同学,也是室友,说实话,她真的挺刻苦的,每天都泡实验室,但成绩吧,也不是最顶尖的。当时我还纳闷保研时候,李选这么挑,怎么接受了她,我在导员办公室看到她申请表才明白,八成因为她是烈士子女,有她在好申项目金。”   另一个女孩惋惜道:“谁让咱们家没烈士呢,我爸要是烈士,我也能申请上去年的公派留学。”   蒋含光在关注那些噪音的同时,也关注着小松的表情。   她的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意味,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蒋含光拉住她胳膊,“你跟我去会议室。”   蒋含光不想她听到这些言语。   他和小松姑姑、表姐很熟,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家人的视角下去看待这个女孩。   他和她的家人一样,认为她是一张白纸,他们有义务保护她的单纯。   可现在,那些人的话,像是尖锐的圆规,在这张白纸上,胡乱刻画。   蒋含光一米八五的身高,常年锻炼,肌肉很结实,他竟然被小松甩开了胳膊。   小松推开那道门,波澜不惊地走进去。吓到的,反而是刚才说话的那帮人。   她站在他们身边,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白大褂,脸上有和他们一样因为赶论文而熬出的黑眼圈,可是,蒋含光能够辨认出来,他们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他们的世界,只需要一些饭后茶语的话题,就能够汲取足够的养分。   其实那些话题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将他们凝聚在一起,让他们的世界不断扩张、不断侵略他人存活的土壤。   小松只是恰好成为了他们的话题。   他们吵吵闹闹,可若是你能够深挖到他们内心世界里,就会发现,那里寂静无声,一片荒凉。而更加残忍的是,不会有人愿意去挖掘他们的内心。   然而,大部分人,甚至是蒋含光他自己,也只是听听就罢,不去计较。   但小松的选择和他们不一样,因为,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无惧也无畏。   而在她的对立面——那个喧嚣而无趣的世界,最慌乱的是小松的大学室友吴舒雅。   “小松,我们就是随便一说,谈起了你。”   小松冲她挑眉:“怎么不谈你自己呢?是因为你没什么可谈么?”   当然,不知所措的还有那个暗恋她很久,最后对她痛心疾首的男生。   小松看向他,“你照过镜子么?照过的话,就该知道谁看起来不像正经人了。”   那男生平时胆小,而且压根没料到小松会突然出现,他当下就愣住了。   最后还得是博士师姐出头,她说:“小松,大家说着玩,你别较真。”   小松看了她一眼,说:“祝你们早日成为烈士子女。”   吴舒雅终于受不了了,她大喊了一声:“李犹松,你爸死了,又不是我们害的,你跟我们发什么火?”   小松早被龚琴锻炼出来了,比起发疯的龚琴,这几个人,没有丝毫战斗力可言,她对吴舒雅笑了笑,稳重地说:“我发火了么?我跟你说重话了么?你急什么?”   她说罢,手指还朝吴舒雅的脸蛋上轻轻拨了一下,“你保研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了,怎么还敢背后说别人,要不是我脾气好,碰到的是别人要怎么办啊。”   吴舒雅气道:“别人有你这么厚脸皮么?”   “够了。”蒋含光实在忍受不了。   他二十岁就毕业了,毕业之后去做环球义工,然后直接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他也就比眼前这几个学生大四五岁,但阅历比他们丰厚太多太多。   成年人的世界,时间和精力有限,没有人会把时间花在这种幼稚的争吵上。   对学生来说,能见到蒋含光的都是工作场合,他工作的时候非常严肃,他一发话,他们都不敢说话。   蒋含光先对这场事端的挑起者——李犹松同学说:“你是小学生么?还用这种方式处理问题?”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实在拉偏架,所以先说了一句小松,但他又确实是在拉偏架,所以,只说了小松一句,然后就对着那三个学生说:“你们是学医的,能读到硕士、博士,说明你们以后都是想从事这个行业的,无论做研究,还是看病人,都需要你们的专注力,不如把关注别人的时间用在自己身上,这样才会更快进步。”   师姐低着头说:“我们受教了,蒋先生,今天也是我们不该在背后说人家,小松,对不起。”   蒋含光觉得,至此,他已经为小松平安解决了这件事,接下来只要小松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就行。   可小松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接受。”   蒋含光被她给气笑了,无奈道:“你还真是个小学生啊。”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清楚,小松不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相反,她很懂,她今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些话真的严重伤害到了她。   “你跟我来。”他拉起小松的手,把她带到旁边的会议室里。   实验室的三个学生,看到他拉住小松的手,面面相觑,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会议室现在还没有人进来,蒋含光关上门的那一刻,小松开始浑身颤抖。   她靠在冷白的墙壁上,像是失去所有力气,双手捂着脸,弓着身体,一遍又一遍深呼吸。   她听到自己浓重的气息声,她想,自己还是需要更坚强一些。   因为之前在丽江小松的见义勇为,蒋含光意外和她邂逅,他对这个女孩有着天然的好感,后来的重逢,让他学会一个美妙的词语:因缘际会。   种种原因之下,他和小松相处起来,比他和别人的相处更加自然。   尽管两人的年龄、阅历、背景都不相同,但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平等的。   这种平等,在今天,第二次被打破。   第一次被打破,是在去年冬天,他在病房撞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蒋含光知道,如果今天被议论的人是自己,他不会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他心疼地抱住她,“你没有错,相信我,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小松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扶着蒋含光的手臂,说:“准备开会吧。”   蒋含光笑了:“你满头鲜血,还惦记着开会么?”   在他的眼里,她已经头破血流了。   小松说:“要不然呢?”   蒋含光由衷感叹:“Bravo!”   会议室正门旁边,有一道小门,那里是一间储物室,小松走进储物室,从里面抱出几瓶矿泉水,挨个座位分发。   蒋含光也抱出来几瓶水,在会议桌上摆完一圈,正好剩下一瓶,他拧开瓶盖,递给坐在会议室后排椅子上的小松。   小松说:“不想喝。”   蒋含光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把瓶口送进自己口中:“你知道么,玫瑰有罪,不是因为它带刺,而是因为它太过鲜艳。”   受他成长背景的影响,他具有浪漫的文艺和哲学思维。   可他忽视了,小松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比喻。   她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感谢你,我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鸡同鸭讲。”他努力摆出一个笑容。   经过一段时的缓解,小松已经复原了。她对蒋含光说:“刚才谢谢你。”   他们都知道,蒋含光刚刚用了一种成熟而体面的方式,帮她解决了大麻烦。   刚才,要是没有蒋含光说的那一番话,那些人,离开这栋大楼,回到他们各自的生活圈,会继续提起这件事,让流言蜚语一直发酵,直到最终,学校会为了安抚大多数学生,取消小松的留学资格。   蒋含光说:“我可没帮你什么,你谢我干什么。”   小松对他莞尔一笑:“谢你刚才帮我发水。”   几分钟过后,蒋含光的团队和院方代表、药企代表陆续到来,他们坐在会议桌上,小松这些学生只能坐在后排旁听。   抗癌药物出海一直是我国药企的一大使命,也是近几年的新风向。   蒋含光家的企业,从知名度上来说,自然比不上那几个大型药企,他们也没有独立的研发团队,但在其它企业忙着攻占全球市场的时候,蒋家的企业深耕于欧洲本土市场,高新挖来了其它药企的市场人才,组建了一支专精化的市场团队。   这场会议中,蒋含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他说了很多药物海外上市的专业术语,底下学生都在忙着记笔记。   或许他们也知道这些内容,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做笔记,只是不让自己看起来不专业而已。   小松无法集中于和她无关的会议中,她的笔尖一直在本子上乱涂。   她一直在想出国读博的这件事。   出国留学是好事,更是大事。她在公示名单以后,就告诉了李永青和林广文他们,当然,他们也为她感到高兴。   她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她不会顾及任何人的说法,也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可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顾虑地去做一件事,她正在止步不前。   她要想办法告诉成州平。   在过去的四个月里,她的生活被学业和各种琐事填满,除了刚开始的那一个礼拜,后来想起成州平的时候,其实不多。   这个名字,只会在她遇到重大人生节点的时候,突然出现。   比如现在。   蒋含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License out是省时省力,我们以前公司也帮别人做过,但你们做药物出海的初心,是为了长远地在海外市场站稳脚,这和其它企业有本质的区别。我们虽然是一家外企,但我们蒋家,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我们希望在世界市场上看到更多中国研发人员的面孔,而不是粗暴地掠夺去你们的研究成果。我们公司愿意,也乐意成为中间人,帮助你们进行自主出海。”   蒋含光一番“大有格局”的发言引起掌声雷动,   小松茅塞顿开:中间人!   对!可以找中间人!   她和成州平,虽然不能直接联系,但是他们有中间人。   她立马拿出手机,翻出老周的微信,输入:“周叔,我有事要找您,看到微信,麻烦回电话给我。”   发送,完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没有谈恋爱戏份明显数据不行,我也就不定时更了。214肯定完文,可以不用追了 第 69 章   小松在会议结束后没多久, 就收到了老周的电话。   他们的来往,一直只限于逢年过节互相问候,小松发来这样一条微信, 老周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一处理完手上的事, 就立马给她回了电话。   “小松,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老周在心里一通瞎猜, 是不是成州平爷爷的复诊结果有问题?还是她家里出事了?   小松开门见山:“周叔,我下学期要去德国。”   老周明白了,他忙说:“恭喜恭喜!是不是需要你爸的档案啊?”   “不是的,周叔。”小松说, “你还记得去年年底让我帮忙照顾成州平吗?当时, 他借了我五千块钱,现在我要准备出国, 用钱的地方多,但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 什么时候还钱啊。”   周叔一听,声音陡然升高:“他问你一个学生借钱?”   成州平刚来警队的时候,比起其它人, 不算老实, 刘文昌当时再三叮嘱他们几个老同志, 要看好这个孩子, 别让走歪路。   老周对成州平是爱之深,责之切。   小松一听老周误会成州平了, 她解释说:“也不能算他问我借钱, 是我自己非得借给他的。”   老周纳闷了:“你非给他借钱干什么啊?”   小松说:“说来话长, 有机会了我慢慢跟您说,不过这事不着急,我十月份开学,九月才出发,您九月之前告诉他就行。”   结束通话,老周越想越不明白,哪有催债还给这么长期限的。   最近成州平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动静,老周趁着抽烟的功夫,给成州平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晚上回电话。   没想到成州平立马就回了。   老周一根烟还没抽完,接了电话,骂骂咧咧说:“你能不能等我抽完烟再打过来?”   成州平说:“找我什么事?”   老周听到他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有些心疼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干过同样的事,知道它对一个人的心里影响有多大,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成州平这么大的胆子,一弄清了对方的人员结构就立马不干了。   “你今天怎么接的这么快?”   “在开车,刚上高速,路还长着呢。”   老周调侃他:“你这是技多不压身。”   成州平懒得跟他扯东扯西,“你赶紧说吧,我开车呢。”   老周说:“是这样的,刚才老李闺女,小松给我打了电话,人姑娘八月要出国了,说你那里还欠着她五千块钱,小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催,我说我来帮她催。”   在老周提到小松名字的瞬间,成州平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要找他。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知道了。   她们学校公派留学的名单都会在官网公布,成州平前天去网吧,搜索过她的学校。   在那个时刻,他也是仅仅试图了解她的生活,却没想到在留学人员名单里看到了她的名字。   只是他没有想到,小松会以这种方式告诉他。   更准确地说,他没想到在他们四个月没联系的情况下,她依然会和自己分享这件事。   成州平对电话说:“我现在要去南宁,等我到南宁了,把银行卡寄给你,你捎给她吧。”   老周诧异:“五千块钱你要寄银行卡,过分了吧。”   成州平说:“我乐意啊,不说了,前面有电子眼,我挂电话了。”   他挂断电话,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开车。   今天路上车很少,他前面只有几辆小型私家车在跑,笔直的高速公路,看不到终点。   他到南宁已经晚上了,卸完货,车停在停车场,他先打车去了市区,找到一个ATM机,把自己的那张银行卡插进机器里,确认过了余额,然后又去超市买了一个牛皮纸袋,一袋黄色便签。   晚上回到旅馆,他把银行卡放进纸袋里,又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密码:手机号后六位”   他将这张便签纸也放进了牛皮袋里,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去了快递点,它送出去。   南宁是省会城市,发往全国大多数地方的快递只用三天。   三天后的周六早晨,老周在家里收到成州平寄来的快递。   老周是个老警察了,那天成州平说完要寄卡过来,挂了电话,老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是成州平的领导,因为成州平工作的特殊性,他有权检查成州平的私人物品。   老周在客厅撕开了快递包装,拿出牛皮袋,往外一倒,果然,除了银行卡,倒出来的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黄色便签。   他展开黄色标签,看到上面的密码提示,已经意识到,事情不是看起来的那样。   密码提示写着手机号后六位,却根本没说是谁的手机号,这就很不寻常了,现在的人,除了自己的手机号,还能记住谁的?   老周送完孩子去书法班,找到了最近的ATM机,把成州平给的银行卡插进去,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找到成州平以前的号码,把后六位输进去。   机器界面成功跳转,老周点了下查看余额。   看到余额的瞬间,他脑海里各种思绪乱撞。他慌乱地抽回卡,害怕周围有人盯着,又怕卡掉了,立马把卡放到自己运动衣内胆的口袋里。   一回到车上,老周立马拨通成州平电话。   成州平没接电话,老周知道他现在在忙别的,在等待电话的途中,他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了,成州平给他打来了电话。   尽管,老周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他还是没能忍住,暴跳如雷地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十五万,他工作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十五万。   电话那一侧,成州平所在的地方,是造纸厂旁边的野草丛。   这块地是荒废的,一墙之隔将造纸厂和这里隔开,不会有人发现他在这里,对他而言,这是个相对安全的领域——从心理上来说。   老周听到他的沉默,又厉声问了一遍:“我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老周并不愿意质疑成州平,但作为领导,他又必须得问。   成州平说:“是上回任务的奖金。”   “胡扯!你的奖金是谁给你申报的?有多少钱,我比你还清楚,在这跟我瞎扯。”   听到老周暴跳如雷的声音,成州平忽然装作厉声说:“你是不是怀疑我拿黑钱了?”   成州平这人跟他们相处,少有严肃的时候,老周一听就知道他是装的。与此同时,他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成州平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这不是黑钱。   老周说:“你先交代钱的事,哪来这么多钱?”   “我工作也快十年了,还攒不下这点钱么。”   老周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除去饭钱,不租房,不休闲娱乐,不旅游的话,不成家,差不多。但这个钱,已经是成州平能攒的最大限度了。   这就涉及到了第二个问题:他几乎把全部身家都给了李长青的女儿。   是欠人十五万吗?老周当然不会这么想。   他捋了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跟老李女儿处对象了?”   成州平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老周知道,他默认了。   “过年那两天,有人跟我告状,说你带女人进宿舍,是小松?”   “嗯。”   “成州平,你他妈疯了吗?”   成州平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可以再疯狂一点,现在,他就可以直接拨通她的电话。   幸好这是一场电话对话,老周只能踹一脚车底,而不是踹成州平。   他平息了一下情绪,问道,“什么时候好上的?元旦你住院期间?”   “比那更早,是抓捕韩金尧的时候。”   成州平默默想,也许,他们的开始比她在嵩县实习的那个假期,还要早一些。在那个日照金山的清晨,一切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老周一听火又上来了,比那元旦早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是成州平执行任务期间好上的。   他咳了几声,克制地说道:“成州平,做人要讲良心。你李哥生前怎么对你的,还要我说吗?他走之前被毒贩认出脸,半年没敢往家里打电话...”   说着说着,很多心酸往事都涌上心头,老周不知道他在为李长青愤怒,还是在为自己愤怒,他红着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你怎么敢这么祸害他女儿!”   尽管这个问题,成州平早就想过无数次了,可当另一个人站出来指责他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踢了脚地上的石子,嗫嚅说,“我想和她好好过的。”   老周简直想把他给爆头,他的脑袋重重往后一靠,无力地说:“我说怎么当初你爷爷治病,她又是找大夫又是每天来探病的,敢情那时候你俩就好上了。成州平,你听我一句劝,他们家的背景,不是咱们能高攀起的,人这一出国八成就不回来了,你赶紧跟她断了,别耽误人家,也别耽误自己。”   成州平正站着的地方,是造纸厂的墙根下面,造纸厂外墙上挂满铁刺,这让他回忆起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所镇上的中学,也是类似的墙壁和铁刺。   他靠在墙上,举着手机,也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就让沉默继续着。   成州平第一次知道,当时自己爷爷看病,是小松帮忙。   她见过了他的爷爷,姑姑,知道他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可她从没对他提起过。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成州平想明白了,不论他怎么做,都始终会亏欠她,这亏欠,不是给她一笔钱,就能够弥补的。   他懂得小松,他把钱全给她了,她不但不会收,反而会认为他在试图和她撇清关系。   而且,万一...他是想万一,自己要是出了事,这笔钱里的每一分,都会像大山将她压垮。   最终,缓缓开口说:“老周,你帮我个忙。这钱我直接给她,她肯定不会要。”   他不在她身边,想要给她男人能给的保护,却不想带给她压力。   老周这通电话给了他一些多余的思考时间。   老周冷笑:“你说,你想让我怎么给她?”   “你不是知道密码么?可以用你的名义办张卡,把卡里钱转过去,给她的时候,就说是队里对她爸的心意。”   老周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骂他:“你他妈脑子倒是转的快。”   成州平说:“你把钱给她,我就跟她断了,你要不信,可以查我手机号的通话记录,反正你都查得到。”   成州平这么一说,老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成州平说:“我出来时间太长了,挂电话了。”   在刚刚成州平沉默的时候,老周也想,自己是不是对成州平过于严厉了。   他对他期望太高,所以太害怕他毁掉自己的前程。   缉毒大队处在青黄不接的状态,除非家里和毒贩有仇的年轻人肯主动来他们队,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调剂过来的。   一些家境差的孩子,宁愿去贩毒,也不愿意干缉毒。   为什么?同样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贩毒多挣钱啊,住大房子,开好车,运气好一点,还能把子女送出国。   哪像他们,那点狗屁成就感,总会在一些时刻烟消云散,变成牢骚。   成州平是少有的,愿意做这个,而且一心只想干这个的人,老周没从他嘴里听过一句抱怨。   不止他,现在就连刘文昌对他也很重视,把他当接班人培养。   他和小松是在执行任务期间好上的,已经是违纪了。   老周在车上睡了一觉,接完女儿,回家吃完饭,他趁洗碗的时候给成州平发了条信息:“下周末我会亲自把钱转交对方,不会告诉其他人,你专心工作,别省钱,一个人在外,不要亏待自己。” 第 70 章   一周后的周六, 老周一大早坐高铁去找小松。   他快到的时候,刚好中午十一点半,打电话给小松的时候, 她刚上完德语课,走出上课的大厦。   她本来打算中午随便吃一点的, 但老周来了,两个人正好凑着下顿馆子。   小松给老周发去一个地址, 那是一家位于高铁站和她学校之间的朝鲜料理,它的评价很高。   小松坐地铁过去,出了地铁站,在小区里绕了几圈, 才找到。原来那家店藏在小区里面, 难怪她一通好找。   她进去的时候,老周已经坐在角落里了。小松发现, 他们这些人,都很喜欢坐在角落里,光照不到的位置。老周如此, 她父亲如此,成州平也如此。   这间店装修非常简陋,传说老板是脱北者, 所以店里的朝鲜料理非常正宗。   老周说:“吃什么, 我请客。”   现在天热了, 小松点了一碗爽口的冷面, 老周也点了冷面。   在等上餐的时间,老周从衣服内胆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推到小松面前, “出国用钱的地方多, 这是你爸的退休费,还有一些我们老同事的心意,加起来有个十几万,密码是三个三,三个六,你收下吧。”   小松看着那张淡蓝的卡片,她没有拒绝,而是将卡片拿起来,握在手掌中,对老周笑道:“还有天上掉钱这种好事呢?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她把卡放回自己的钱夹里。   老周也不知道小松有没有怀疑这笔钱的来源,他的任务只是让她收下钱,现在他任务也算顺利完成了。   老周今天来,就只是为了给小松送卡,他下午两点的高铁回去,吃完饭,小松把他送到高铁站的进站安检口。   老周说了好几次不用送了,她一直跟着,因为有句话一直哽在她的喉咙里,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问出口。   安检口人挤人挤人,提着行李箱的旅客,大多匆忙。   老周说:“送到这就行了,再送你就直接送我回家了。”   小松嘴唇抿了抿,她鼓起勇气,面对老周:“周叔,成州平,他怎么样了?”   老周说:“他老样子,好着呢。这小子啊——”   他指了指脑袋,“这儿转得快,办事稳。”   小松看着老周,坦白道:“周叔,我和成州平在一起了,你能不能,让他在我出国前打个电话给我?只要几分钟就好,我就想听到他的声音,确认他是平安的。”   她一口气说出来,话的尾音,语气颤抖。   老周是心肠软的人,他实在看不了这种画面。他躲开小松烁烁的目光,“小松啊,你理解一下,我们干这个的纪律很重要,都是没办法的事,等他工作结束了,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小松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老周说:“周叔,你别怪他,是我追他的,成州平刀子嘴豆腐心,他拿我没办法才答应的。”   老周看出了她的意图,她在维护成州平。   老周说:“小松啊,你是个好姑娘,我们警队对不起你,以后你出国了,见到更大的世面,认识更多优秀的人,就会忘了成州平。”   小松想,如果今天是她劝别人,大抵也会说同样的话。   世界这么大,人来人又去,哪有什么情有独钟,独一无二的,无非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老周朝小松招了招手,“我进站了,小松,出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担心家里,我们帮你看着家。”   小松点点头,微笑说:“谢谢周叔。”   她看着老周的背影涌进人群,他的身影没什么特别,一旦进入人群,就分辨不出哪个是他了。   小松的生活依然陀螺一样不停转动,四五月准备毕业论文,六月进行毕业答辩和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她的爷爷奶奶,姑姑表姐都来了。   他们拍了大合照,小松回头看那张合照,始终有所缺失。   七月的时候,她陪爷爷奶奶去了趟云南。   这次他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又有人安排行程,几乎玩遍了云南全境。   这趟旅程的末尾停在香格里拉,小松的奶奶提出要去看日照金山。负责接待他们的人连夜打电话去飞来寺,说最近看到日照金山的几率比往年更高,第二天中午他们就出发前往德钦。   接待人帮他们定了位置最好的酒店,甚至不用去观景台,在酒店阳台就看得到日照金山。   七月的德钦,雨季和日照交叠。他们在酒店带了三天,第四天早晨,如愿看到了日照金山。   小松忽然意识到,她和成州平,也许没什么特别。   和上一个在等待中度过的四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成州平在哪里。   八月份她回家看了龚琴一趟,母女俩无话可说,倒是林广文,拿了张卡给她。   小松没有收那张卡,李长青牺牲后,他的抚恤金、工资卡、五险一金都由小松直接继承了,奖学金也申请下来了,她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林广文虽然平时话少,但他看的明白,小松自始至终,没有接受过自己。   小松的机票是九月十五号的,而在八月下旬,她在网上意外刷到一个冈仁波齐的转山活动,她被活动的介绍词和照片吸引,想都没想就报名参加了。   她第一次听说“转山”这个词,是十九岁那年在德钦,由成州平告诉她。   藏传佛教认为在冈仁波齐转一次山,可以洗涤灵魂。   小松去了才知道,一路荒野露天,连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活动还没开始,已经有一拨人因为高反严重而离开了。   三天转山结束,她被晒黑成了另一个人。   除了晒黑,这一路行程平安顺利,冈仁波齐的星空让她久久难忘。   九月回到李永青家里,她开始收拾行李。   李永青、白莉他们都有海外留学的经验,她们提前帮小松列了清单,小松只需要按照清单上去准备行李。   出发前一个礼拜,她的心情五味杂陈。   有期待,有不舍,就在她以为自己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时,病来如山倒。   先是急性肠炎,又是高烧不退,飞机起飞当天,她还在医院输液,只能先退票,推迟一礼拜出发。   这段时间李永青正好去了海南出差,白莉也回美国了。   小松是李家唯一的家孙,老人不放心她独自出国,都打算再亲自把她送到德国了。李永青一个电话拦住他们,这俩老人本来就年纪大了,七月去玩云南,回来腰疼了两个月,根本经不住长期飞行,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他们照顾小松还是让小松照顾他们。   最后是白莉打电话给了蒋含光,拜托蒋含光送小松一程。   蒋含光原本是十月中旬回欧洲,受人之托,他把机票提前了一个月。   小松本来想,自己一礼拜后肯定康复了,起初她没有接受蒋含光的陪伴,只是她低估了自己这次的情况,即便机票推迟了一个礼拜,她依然没能康复。   再推迟的话,就赶不上开学了,小松只能带病上飞机。   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在凌晨,为了避免迟到发生,他们提前四个小时到了机场,走完一切程序,到达机场大厅,是晚上十一点。   还有两个小时,她即将前往异国他乡。   蒋含光绅士地要替她拎箱子,小松说:“不用,我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蒋含光微微一笑,嘲讽道:“你真是身残志坚。”   小松:“...真的不用。”   她病了,不比平时鲜活,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蒋含光直接上前把她的箱子接到自己手里:“今天你是病人,你有权利使唤我。”   他还是从小松手里抢走了箱子,小松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跟在他身后,前往登机口。   他们来的不算早,这会儿登机口前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蒋含光找到一个空座,指给小松:“你坐这里。”   小松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   蒋含光说:“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吗?”   小松点点头,“嗯,我以为,资本家都是坐头等舱的。”   蒋含光觉得她生病的时候,难得有了小女孩的天真柔软,他敲了一下小松的脑袋,“资本家才知道要合理消费。”   小松转过头,躲避他的触碰。她知道,蒋含光是为了照顾她而没有坐头等舱的。   这种照顾,让她疲惫。   蒋含光不以为意,他对小松说:“我去买咖啡,你喝什么?”   小松摇头说:“我喝水。”   如果不是蒋含光认识她多年,知道她外表之下的尖锐,恐怕也要误以为她是个不通人情世故,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了。   他说:“旁边的人走了,你可以躺下来休息。”   小松说:“你快去吧。”   蒋含光离开后,她仍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候机的人们都在低头看手机,或刷视频,或和人聊天。   小松手里握着手机,她的手机在今夜格外安静。   窗外的停机坪上,一架航班落地,飞机照明灯发出的光束穿破夜晚。小松被那阵灯光吸引注意,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那架飞机落地。   窗户上,倒映出一个女人拿着手机走来走去的身影,小松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糊涂到把手机放到座椅上了。   她立马走回座位,果然,黑色的手机孤零零地待在椅子上。   小松拿起手机,她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点开一看,电话归属地是广西。   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八成是诈骗电话。   毕业生是诈骗团伙的重点目标人群,光这个月,小松已经收到三通诈骗电话了。   每次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电话,她都会接听,有时候,明知道可能又是一通诈骗电话,她还是会接听。   她怕错过成州平的电话。此刻,竟然主动回拨了这个陌生号码。   和平时的通话不同的是,这通电话,在拨出后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接起了。   可是在电话接通后,却没有人说话。   小松听到一片安静,对方那里很安静,浅浅的呼吸声吹拂着她的耳朵。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是成州平。   小松握紧电话,走到柱子后没人的地方。她向后靠在柱子上,低头看着脚下。地板锃亮,灯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地板上的反射出她的身影。   在这段时间里,对方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小松能够肯定,一定是成州平。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浅浅的笑容,小松抬起头,看着前方,她对着电话说:“你们这些诈骗电话,都不休息么?” 第 71 章(一更)   夜里, 造纸厂停车场被荒地包围,空旷的地上风声呼呼,货车车门一关, 什么都听不见。   成州平坐在驾驶舱上,他看着手中的烟一点点熄灭。   电话那一头, 小松又轻轻说:“喂,电话诈骗能不能有点诚意?”   他不由地笑了, 同时,他的脑海中在想象着此刻她的表情。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他想起她,眼前浮现的, 依旧是那双灵动又倔强的眼睛。   “你要出发了么?”   小松原定出发的那天, 老周给她发了微信,小松告诉老周推迟了出发日期, 于是老周把这个日期转告给了成州平。   同时,他催成州平,赶紧断了。   成州平本来想, 就这样算了吧。可在她出发的前一刻,他还是没能忍住。   “嗯,还有半个小时登机。”小松说道。   她没有和成州平计较为什么现在才打这通电话, 此刻她心里想的是, 果然, 他会忍不住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 像一个胜利者,在无人问津的终点, 耀武扬威。   成州平很想开口问候她一句, 只是, 他无从切入。他没有机会参与她的生活,所以找不到一个能够让这通电话继续下去的话题。   尽管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   他们无法进入彼此的生活里,更做不到情人间亲密无间的陪伴。她不知道成州平深处何地,成州平也不知道她何时归来。   可是他们甚至比对方自己更加了解彼此。   小松知道成州平想听什么。她清了下嗓,对着电话,温柔地说了一声:“成州平。”   听到这三个字,成州平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吸了口冷气,正欲开口,却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跑这里了?猜一猜,哪杯是热水?”   蒋含光双手各拿一只纸杯,走到小松面前让她猜测。   夜晚安静,成州平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他对人的特征非常敏感,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后,他回忆了一番,然后和去年年底在病房来找小松的那个男人对上了号。   小松随便地从蒋含光手里接过纸杯,说了声:“谢谢。”   “你跟我这么客气啊。”   成州平的声音和蒋含光一起传来。   他说:“你去忙吧,我挂电话了。”   小松握着电话的手一顿,她脸上那抹淡然的笑意荡然无存,对着电话质问:“你在退缩么?”   小松一向保持着稳定的情绪,她忽然语气严肃,蒋含光都有些吓到。他无辜地举起手,冲她用唇语说:“注意时间。”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一晃,提醒她登机时间。   成州平听到小松的呼吸变得沉重,他一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吧,他就知道,她比他更要了解自己。   这大半年他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清楚,他们的路会越走越远。   他没有勇气放开她,也没有勇气挽留她。   小松喝了口水,调整了呼吸,她静静说:“成州平,我会努力按时毕业回国的,你...有想对我说的话么?”   成州平重新点上烟,他吸了口烟。   也许是香烟给了他力量,又也许,是她格外用力的那一声“成州平”。   他的语气恢复他们刚认识那时的果断冷静,“等你回国的时候,我接你回家。”   小松在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家”。而这些年,她固执地认为,李长青牺牲和自己有关,为了惩罚自己,她惩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家。   可是成州平,他如此懂她的缺失。   她深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小松对着电话,用柔软的语气说:“成州平,说话要算话啊。”   成州平说:“嗯,你回国的时候,发短信给我以前的手机号。”   登机口已经在排队了,广播的通知声,似乎在催促他们快点结束通话。在这有些慌张的瞬间,“我爱你”这三个字,毫无预兆地跳到了小松的嗓子眼。   在小松的家庭,从没有人说过这三个字。她也不是偶像剧的受众群体,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从没听到过这三个字。   人通过后天习得语言、行为、技能,但说“我爱你”,它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成州平忽然说:“我该挂电话了。”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因为,有人在敲车门。   一个拿着手电筒的男人站在货车旁边拍门,他手里的手电筒朝车窗照进去,成州平用手挡住手电筒的光,开了车门,问:“兄弟有事么?”   对方关了手电筒,说,“你在车里干什么呢?”   这人是车队的一个小主管,真名叫赖永生,平时人叫他三哥。   成州平晃晃手机,“刚跟女人打完电话。”   赖永生狐疑地看着他,“打电话非得跑车上?”   一些司机有毒瘾,会偷偷跑到车上吸毒,最近川子说要整顿车队风气,赖永生晚上不定时来停车场检查货车。   成州平从车上跳下来,边系裤带边跟赖永生说:“那肯定不能在宿舍打啊。”   赖永生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打”,一语双关。他凶神恶煞地说,“车上不是你耍流氓的地方。”   成州平拍了一下他的肩,“我回去了。”   离开赖永生视线的那瞬间,成州平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条短信跳出屏幕。   短信来自小松,她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但那张照片,诉说了所有。   那是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   成州平将照片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然后和往常一样,熟练地删除他们通话的痕迹。   他回到宿舍,对床两个广西人正在连麦和人打游戏,他下铺的贵州小伙正躺在床上双目呆滞地看着手机。   成州平去床头的桌子上倒水,他扫了眼贵州小伙的手机屏幕,屏幕里面是一个女主播。   女主播穿着一件性感公主裙,背景是一个欧式装修的豪宅,明亮的灯光、豪华的背景,似梦似幻,贵州小伙看得如痴如醉。   成州平问贵州小伙:“关注多久了?”   小伙不好意思地说:“一个月。”   成州平靠在桌子上,喝了口水问:“你喜欢这种的?”   贵州小伙腼腆地说:“锋哥,我不是图她漂亮。我是觉得,她这么有钱,还这么善良,真的很难得。”   成州平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女主播的豪宅是3D贴纸,没想到真有傻逼相信。他又问:“那你给她打赏么?”   贵州小伙说:“嗯,我刚还给她送了两个游艇,现在我在她的榜一。”   成州平不看这些,不过按照常识,能刷到榜一,砸了少说得有上万。   成州平立刻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贵州小伙一个货车司机,一月工资到手不到四千,哪来的钱刷给主播?   他说:“送这个贵么?”   对方使劲摇头。   成州平又试探着问:“你哪来这么多钱?我看你平时挺节约的。”   车队的帮派很明显,本地人是一派,外地人是另外一派,在成州平来之前,这个贵州小伙是被其他两个本地人孤立的。   成州平刚来没多久,宿舍两个本地人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所以找了其它兄弟一起围堵成州平,成州平一个打五个,一帮人被治的服服帖帖,往后他们再也不敢招惹成州平了。   成州平经常和贵州小伙聊天,对方知道他本地人都怕他,也愿意亲近他。   他给主播发了一串爱心表情后,对成州平说:“锋哥,上厕所去吗?”   去上厕所是个黑话,有什么宿舍不能说的,就借上厕所的机会出去说。   二人出了宿舍,走到活动板房后面的路灯下,贵州小伙紧张兮兮地说:“锋哥,这事你别说是我说的。我的钱是川哥给的提成,跟川哥跑外地做生意,就能拿提成。”   他所谓的做生意,其实就是跟着川子去贩毒。   成州平刚来没多久就打听过了,川子时不时去外地出差,他只带最早跟他的那几个司机,因为知根知底。   新来的一个都不带。   高远飞和孙阳他们很怕傅辉,所以给成州平的指令是,让他别着急,先花一年时间,掌握贩毒证据的同时,取得川子信任。   成州平有过在闫立军身边卧底的经验,他比谁都更清楚,在这件事上,太过冒进会要命。   可今夜那通电话之后,他无法不着急。   上一个任务,他花了七年。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又是一个七年。   他从没质疑过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只是,他可以有无尽的七年,小松呢?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少七年。   他答应了要在她回国时接她回家,在她回来之前,这一切,必须结束。   成州平往贵州小伙嘴里塞了根烟,“小超,我实话跟你说,我妈癌症要买药,我急着用钱,你能帮我跟川哥说一说,让他带我赚钱么。”   孙阳之前调过川子的转账记录,发现他每三个月就要往医院打一笔钱,他们猜测,他家里有人生病。   成州平想通过母亲生病的借口,引起这个人的同理心。   没错——毒贩也有同理心。   成州平记得上犯罪心理学的时候,教他们的老师说,坏人也是人,在他们犯错之前,和其它人没有两样,谁也不是天生就坏。   正常人有的同理心、恻隐之心,他们也有,他们只是没有良知而已。   成州平眼前这个贵州小伙小超。他贩毒,纯粹因为身边很多人都干这个,没人出事,他没见过因为毒品家破人亡的人,所以没觉得毒品有多不应该。   成州平之前帮小超拉过几回货,他也感激成州平,听说成州平家里有事,虽然很为难,但还是说:“锋哥,我也不能保证,但我一定会跟川哥提的。”   成州平揉了一下他的头,“谢了,兄弟。”   在成州平说对小超说了他的“困境”以后,小超第二天就跑去跟川子说了。   成州平怕自己多问几句露馅,小超从川子那里回来后,他也没催促。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成州平都打算放弃了的时候,小超从外面跑进来,“锋哥,川哥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成州平从床上跳下来,在宿舍其它二人的注视下,出门前往川子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川子尖锐的门:“进来。”   成州平推开门,一股空气清新剂味道扑鼻而来。他走到川子办公桌前,说:“川哥,你找我?”   川子抬头看了眼他:“你不是急着用钱给你妈治病吗?”   成州平点了点头。   川子佝下身子,从桌子底下翻出一个牛皮纸袋,扔到成州平面前。纸袋被里面的东西撑出方方正正的棱角,成州平第一反应是:这是□□。   川子说:“我临时只能拿出两万,你先给你妈把药买上,抗癌药不能拖,这我清楚。”   成州平的目的不是钱,而是尽快参与到他们的贩毒活动中。   他拿起牛皮纸袋往里面看了眼,又扔回桌上,“我没钱还你。”   川子眉毛一竖:“谁指望你个拉货车的还钱了,拿去吧,以后少给我惹事就行,我没钱还能再挣。”   在成州平前往闫立军身边之前,老周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你会被毒贩用金钱和美色收买吗?”   他的答案是不会。   可紧接着,老周又问——   “那要是他们对你,比队里对你还好呢?比你亲爸亲妈对你还好呢?”   作者有话说:   九点二更 第 72 章(二更)   成州平是缉毒警察。   这是他的命。   所以, 不论毒贩给他的是什么,他都不会被收买。   尽管他因川子给他钱的举动而震撼,可他没有被收买。他理智地思考, 要怎么才能让川子带他去交易。   既然他都说了这是他妈的救命钱,不收肯定是不行的。成州平把钱拿在手上, 说:“川哥,这钱我肯定会还你的。你是头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川子“嘿”了一声,“这话我爱听,但我不让你干啥,你踏踏实实过好自己日子, 就当报答你川哥了。”   成州平没想到一个毒贩开始给自己灌起了心灵鸡汤。   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摔, “我知道你有挣钱的渠道,骆驼和小超他们能干的, 我也能干,而且我干的比他们好。”   川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问他:“刘锋,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同意招你吗?”   成州平说:“不知道。”   “你这孩子老实,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的紧,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你, 但你跟我坦白了你跟过闫立军, 当时我就想, 不能让你再碰那玩意儿了, 只有我两只眼睛盯着你,你才不会再碰那玩意儿。”   这个答案成州平也是委实没有想到, 他差点暴露了自己的震惊。   他咽了咽口水, 低头看着川子, 面无表情地说:“川哥,我只想挣钱,碰不碰那玩意儿,我无所谓。”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那玩意儿,是人能碰的么?”川子忽然动怒。   成州平心想,原来毒贩也知道那玩意儿不是人能碰的。   他能看出来,川子不吸毒,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呈现出健康的富态,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两只小眼睛里全是光,生气的时候眉毛竖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更好笑了。   成州平算是碰壁了,他只能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想办法。他怀里揣着钱,视线扫过一排排蓝白相间的活动板房,忽然身旁的房子里传来争吵声。   打架斗殴这种事,在车队并不少见。   成州平的心里迅速形成了一个计划,他加快步伐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去市里了。   他在网吧待了一个下午。   他年轻时候也打游戏,还打的很好,为了那次任务,号也卖了。他注册新号玩了一局,就发现自己真的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退出游戏后,成州平随便开了部电影,他闭眼睡了会儿,心神难安,被噩梦惊醒。   无聊的等待中,他点开了网页,骨节分明的十指敲击键盘,打出“海德堡”三个字,搜索结果的第一条,是一张带有河流和教堂的照片。   他不敢多看,匆匆浏览了一下,就关掉了网页。   时间差不多,成州平离开网吧,去快餐店吃了饭,就回了造纸厂。   刚好天黑,成州平进到宿舍,对床下铺的徐坤正在看手机,成州平拉开衣柜,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突然哐一下关上衣柜的铁门,转身走到徐坤面前,“我钱呢?”   徐坤说:“什么你钱,没见。”   成州平说:“我走的时候救你在宿舍,你是不是拿我钱了?”   徐坤脾气爆,成州平一激他,他扔下手机,从下铺钻出来,“你他妈别没事找事。”   成州平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推,“你是不是偷老子钱了?”   他刚说完,徐坤就推了他一把,一拳砸在他脸上。徐坤先动手,成州平立马还击。   徐坤根本不是他对手。但成州平依然很谨慎,他没有用格斗技巧去攻击徐坤,而是一通乱打,另一个广西人回来,才把他们拉开。   徐坤被成州平打断了肋骨,在医院吼着要告成州平,后来川子出面,让成州平出了医药费。徐坤早看成州平不顺眼了,不依不饶,非要报警。   造纸厂是干什么的?怎么能惹警察。   川子主持公道,让成州平赔钱。   成州平这一赔,把这大半年攒的身家都赔了进去。   川子开着他的小轿车带成州平回造纸厂,嚷嚷了一路,“你跟他动什么手呢?有什么事非得动手解决?出门在外,忍一时海阔天空,知道不?”   成州平说:“他拿了我妈的救命钱。”   他一口咬定是徐坤拿了钱,反正宿舍又没监控,是是非非,全凭一张嘴。   徐坤平时手脚就不干净,川子还是信成州平的,但是,他无奈地说:“他不认,宿舍又没监控,你说咋办?”   那毕竟是他的钱,川子也很惋惜。   成州平看着窗外,说道:“川哥,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让我走吧,我去别的地方挣钱。”   川子能预见让他走的后果是什么。在车队待着,都不安分,去别的地方,只怕又会走上歪路。   川子说:“下个月我要去趟凭祥跟越南人做生意,你跟着我,佣金咱俩四六分。”   成州平说:“谢谢川哥。”   川子冷笑了一声,说:“让你见识一下干这个挣钱有多不容易,以后就踏实了。”   临出发前一个晚上,川子才从傅辉那里收到交易信息。成州平没能拿到具体的交易信息,不过,这是个好开头。   只要他能进入到交易中,就可以取证。   他把行程同步给了高远飞他们,对高远飞他们来说,这显然是个好消息。晚上成州平和高远飞通了一次电话,高远飞再三嘱咐:“越南人凶残,和他们做生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成州平说:“好。”   高远飞又把老周和刘队的关心转告给了他,那些关心,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成州平支撑。   在那个无人问津的七年里,即使没有关心,他依然不急不躁地做事。   而现在,一切变得不一样。   他感受到自己状态的变化,为了不影响这次任务,成州平在出发前,把和小松有关的一切都清空了。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不过就是把她送他的手绳和衣服留在了宿舍而已,再多,便没有了。   百色去凭祥有四个半小时的路程,成州平开车,中午就抵达了凭祥。   车上有货,川子胆子比成州平想的还要小,他寸步不移守在车上,吃饭的时候,他让成州平自己下车去吃饭,给他打包带回车上。   成州平趁吃饭的时候,和孙阳通了次电话,还是那句话——   安全第一。   成州平从饭店出来,看到路边有卖菠萝蜜的摊贩,便买了一斤菠萝蜜带回车上。   川子从袋子里拿出一瓣菠萝蜜,笑眯眯地说:“你还挺细心的。”   成州平边点烟边说:“看到就买了。”   川子端着盒饭坐在副驾驶座上吃,成州平在一边抽烟,他手里夹着烟,撑住方向盘,转头问川子:“川哥,你为什么会干这个?”   川子和他以前接触过的毒贩完全不同,他是个乐呵健康的人,健谈又真诚。成州平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能轻易识别出他的真诚不是装出来的。   川子边吃边说:“还能为啥?赚钱呗。”   他说的理所当然,不以为耻,也不以为然。   “你知道我为啥秃头不?”川子忽然问。   成州平说:“我怎么会知道。”   川子说:“我这儿是长毛的。”   他说完,还特地举起筷子,指了一下自己锃亮的头顶,“我对象,化疗,头发掉光了,本来就不好看,秃了更丑,我就寻思着吧,让她好受点,就把自个儿头也给剃秃了。”   根据成州平拿到的资料,川子跟着傅辉贩毒,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他对象那时候化疗的话,现在人大概已经没了。   他问:“那你对象现在呢?”   “投胎了。”川子说,“她走的前一天,跟我说,菩萨给她托梦了,说她下辈子肯定能去个好人家。”   说着说着,他忽然掉起了眼泪,泪水和着盖饭,川子吃得越发大口。   成州平最害怕人哭,女人的哭他都搞不定,别说一个老爷们在他面前掉泪。   为了让川子赶紧恢复正常,他说:“女人没了还能再找,又不是找不了了。”   川子一直没说话,直到吃完饭,把饭盒装塑料袋里,往车外的臭水沟里一扔,他问成州平,“你处过对象吗?”   成州平不解地看着他。   川子说:“我指的,是你下辈子还想和她结婚的那种。我对象她一走,我觉得这世上就没女人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爱我。”   川子像是炫耀般的问了他一句:“刘锋,你碰到过这样的人吗?”   成州平是自负心很强的人,他吸了口烟,说:“碰到过。”   成州平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和一个毒贩谈感情问题。   川子问:“那怎么没在一起?”   关于他和小松之间的事,他无法说给这个毒贩听,但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因为他知道,除了这个毒贩,没人相信他是真的想和小松有以后的。   成州平说,“她家人不同意。”   川子叹了口气,“只要你好好过日子,勤勤恳恳,他们家肯定会同意的。”   成州平淡笑了下,点点头。   交易时间在晚上十二点,地点是边境的一个村子。成州平和川子提前过去,去了他们才知道,那是个废弃的古村,村里没有通信塔,手机一进来就没服务了。   二人在树林里等了三个小时,十点的时候,看到两辆面包车开进村子里。   川子眉头竖起来,“咋来了这么多人。”   成州平也产生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那两辆面包车少说得有七八个人,而他和川子就两个人,今天死在这,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川子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到了十一点半,他抽完了整整一包烟。   “刘锋。”川子掐灭烟头,“待会儿我去找他们,十二点半的时候,我要还不回来,你赶紧开车走,听见没?”   成州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听川子宣布遗言似的说,“我干这个第一天,就知道我肯定不得好死,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以后多的是选择。”   尽管成州平极力拒绝这个毒贩的影响,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方的一些话,确确实实入侵到了他的心里。   成州平说:“川哥,我跟你一起去。”   川子提起脚下的袋子,一掌拍上成州平脑门,教训道:“别倔,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成州平必去不可。   这一趟川子一直像母鸡护食一样护着装黄皮的箱子,成州平根本没办法取证。   他当下先答应了川子,川子带着箱子下了车,他的身影笨拙地穿梭在密林里,然后上了其中一辆面包车,成州平迅速拍了两张照取证。   等待的过程中,他尽量不让自己焦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脚下全是烟头。他意识到时间过了很久,成州平拧了下车钥匙,车上的仪表盘和照明系统亮起,他看了眼时间,12:40分。   川子还没回来。   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从后备箱翻了半天,只翻出来一把水果刀。他拿着水果刀下了车,朝密林另一侧的面包车走去。   看到有人靠近,车上的越南人开了门,川子大吼一声:“你来干啥?赶紧滚!”   他被两个皮肤黝黑的越南人压在最后一排,牛仔裤被鲜血染红一片,肥胖的脸颊因为痛苦而变形。   “朋友?”面包车第二排,一个穿着老头衫的厚嘴唇的男人开口说。   他的普通话很别扭,应该也是越南人。   在第一排的副驾驶座,坐着一个穿POLO衫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个劲的发抖。   厚嘴唇男人开始说越南话,穿POLO衫的男人恐慌地说:“他说,要你们验货了,才能收。”   “妈了逼的臭虫,帮着越南佬逼同胞吸毒!”川子大骂,“刘锋,你不能吸!吸了人就毁了!”   川子喊完,制服他的越南人又是一刀刺进他肚子里。   成州平迅速地掌握了周围的信息...车上加上司机,一共四个越南人,而那个穿POLO衫的男人是翻译,他眼前这个穿花衬衫的厚嘴唇男人,则是这次交易的主犯——伟伦。   伟伦刚从老挝监狱被放出来没多久,急着东山再起,但他臭名在外,当地没人敢给他供货,也不知道怎么和傅辉取得了联系。   翻译说:“这是这边的验收规矩,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彼此谅解一下。”   成州平之前已经被注射过一次□□了,他再吸食一次,这辈子真的就毁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吸,死也不能吸。   可是,另一辆面包车上突然下来五六个越南人,他们手里的刀和钢棍,在月色下,寒光闪烁。   川子仍不死心,他跟成州平说:“你赶紧走,我就是把命留在这了,你也不能碰,碰了你就完了。”   成州平何尝不知道。   伟伦说了句越南话,后座的两个越南人,立马捂住川子的嘴,像是要把他活活捂死。   成州平只关注着川子的情况,他不知道伟伦从哪里拿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他的脑门,他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别婆婆妈妈,验货!” 第 73 章(一更)   成州平没办法。   不吸, 他和川子今天都死这儿了。   他以前拿糖粉练过假吸。只是这次的白色粉末,和那些甜齁人的糖粉不一样。   成州平的心跳陡然升高,瞳孔缩小, 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将他吞噬,他挣扎过, 半点用都没有。   他把用来鼻吸的橡胶管往地上一扔,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 他漠然问道,“怎么样,满意么。”   一车越南人两眼放光,伟伦抓起一袋粉, 往鼻子里狠狠一吸, 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群毒贩,也是瘾君子, 直接在车上饕餮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成州平和川子被丢在荒山野岭。成州平虽然替川子进行了止血,但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成州平开车一路飞奔到最近的县城医院, 把川子送进急诊。   他去超市买了很多矿泉水,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瓶一瓶往嘴里灌。灌到最后, 他都开始反胃了, 又踉跄地走到厕所里去吐酸水。   再次回到医院走廊, 成州平冷静了下来, 他回到了车里,拨通高远飞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 高远飞担心地说:“你跑哪里去了?昨晚搜不到你的定位, 急死我们了。”   成州平淡淡地说:“昨天交易地点没信号, 取货的是伟伦,我会继续调查伟伦和傅辉的联系渠道。”   成州平也好,高远飞也好,他们都很了解边境这些出名的毒贩,这些毒贩的脸,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里,甚至比他们家人的面容还要清晰。   高远飞骂道:“妈的,让这孙子提前出来了。你呢?没出事吧?”   成州平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   他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地稳定,高远飞没有怀疑什么。   结束通话,成州平回到医院里,川子还在抢救室里。一直等到半夜,川子才醒。   劫后余生,他窝在病床上大哭了起来。   成州平坐在旁边冰冷的板凳上,平静地看着他:“你哭什么。”   “刘锋,你放心,川哥不会不管你的。”   成州平惊讶他能说出这种话,他想到昨夜川子誓死不碰毒的态度,冷笑道:“川哥,你干这个的,怎么还这么怕?”   经过昨夜,川子已经把成州平当自己人了。他向成州平说出了他的故事,这也是第一次,成州平从川子嘴里听到傅辉的名字。   川子父母都是拾荒的,初中的时候,被冤枉偷钱,一气之下和老师起了冲突,就辍学了。当时他一心想去大理流浪,跟人去了大理,才发现风花雪月都是别人的事,跟他没关系。他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在火车站碰到了一个男人,那个人跟他说去边境能挣钱。   川子就跟他去了,他开始打工,什么样的工作都干,也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   川子长得不好看,不帅,不高,穷,土,没有女人看得上他,他二十八岁那年,还没谈过对象。也就是那一年,他碰到了那个女人。对方有癫痫,和他一样没人要,他们就凑一起过日子了,但好景不长,川子的女朋友被查出了脑癌。   为了给女朋友治病,他答应了当时还是警察的傅辉,给他做线人。   川子运气不好,被抓到,折磨的半死。他以为不会有人救他,这条烂命,爸妈都不管,还能指望谁。   当时的傅辉还没有染毒,仍然是个正直英勇的警察,他单枪匹马闯毒窝,救出了川子。在那以后,川子就把傅辉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   可是没多久,傅辉就找到了他,说要带他做大生意,挣大钱。   川子明白了,傅辉不当警察了。   傅辉第一次染毒,是为了救川子,后来也没能抵住毒瘾,反反复复吸,他的工资不够买毒品了,就开始想其它门路。   川子需要钱,而那时候的傅辉,也是走投无路需要人帮助,川子为了报答傅辉,就在他身边帮他贩毒,一干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川子的女朋友去世了,但用钱的地方还是很多,女朋友的家人要生活,他的家人也要生活...川子挣的钱,都给了他们。   听完这个故事,成州平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该同情川子的遭遇么?   他当然会同情,他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只是,谁来同情他呢。   谁又去同情为了缉毒家破人亡的李长青,刘文昌。   他们在边境的医院呆了一个礼拜,一礼拜后,川子出院,他们回到造纸厂的时候,傅辉已经收到伟伦打过来的款了。   川子直接被傅辉叫了过去,夜里,成州平待在宿舍,室友都在。之前徐坤被他打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他的床铺搬来一个朝鲜人,那个人瘦瘦的,双眼浑浊。   成州平晚上从水房打完开水回来,他拎着热水瓶推开房门,一股焦油味扑鼻而来,房里乌烟瘴气,成州平对那股味道,有了生理反应。   对方在宿舍吸毒。   他大脑抑制不住渴望,它比□□更加强烈,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热水瓶哐当一下摔在地上,成州平砸门而出,他发狂地跑入夜色当中,迎面的风要撕裂他一样。   他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成州平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最后他的腿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倒在一片泥潭里,浑身不住打着地寒战。   无人问津。   等这阵毒瘾过去后,成州平已经浑身虚脱了,他睁开眼,视线还没完全清晰,今天的夜色本来很好,可成州平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的泥泞。   他不想这样。   他好不容易,付出了比别人多那么多倍的努力,才成为了一名缉毒警察。   他就算死,也要光荣赴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荒地里的野狗。   成州平慢慢坐起来,月光那么亮,照在他手腕上。   他右手上的九眼不灭金刚绳,在月色下格外亮堂,仿佛真的是九只明亮的眼睛在注视他。   是他毁了这一切。   要他不是他激进地参与这次交易,也不过多等几年,总有一天,他会安全结束这个任务,和小松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现在,一切都完了。   成州平缓缓解下那只绳子。因为手部无力,解了很久。   他从口袋拿出打火机,点亮幽蓝色的火焰,火苗沿着绳结的地方烧起,直到那条绳子变为烧成黑色粉末,在风中飞散而去。   他无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无人听见他,无人回应他。   成州平回到宿舍,洗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洗澡水让他清醒,他思考着,现在有谁是能帮助他的。   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同事。他们会让他中断任务,现在退出了,他前功尽弃,不止这半年,前七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已经毁了自己,毁了他和小松的未来,不能再毁了这次任务。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是可以帮助他的——川子。   成州平第一早就去办公室找了川子,告诉了他自己昨夜犯毒瘾了。   川子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了戒毒所。   成州平去过他工作的那个城市的戒毒所,现在的戒毒所已经很人性化,有操场、医院、健身房,明亮宽阔。   眼前这个地方,荒凉破败。   川子和戒毒警察交涉过后,拿着一堆单子找到坐在废弃篮球架下的成州平。   “我都打点好了,你就当这是疗养院,待个俩月就完事儿了。”   成州平站起来,他对川子说:“川哥,谢谢你。”   这是成州平对川子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川子说:“都是过命的兄弟了,说这些干什么。”   成州平垂头丧气地说:“我后半辈子完了,碰了这个,我家人,对象都不要我了。”   这一刻,他也分不清自己这句话,究竟是假的,还是真的。   川子想起第一天见刘锋的时候,话不多,但有一股别人没有的精气神,眼神干净,现在他背也驼了,眼睛也浑浊了,整个人,萎靡不振。   川子粗短的胳膊勾住成州平脖子,“川哥在,怕啥?刘锋,你放心,等你干干净净出来,哥带你挣大钱。”   成州平只沾过两次毒,在戒毒所里只是初级水平,而他戒毒的意志也确实比其他人更坚定一点,他戒毒花了两个月,但成州平在里面待了快四个月才出来。   傅辉也好,川子也好,都是跟瘾君子打过多年交道的人。甚至傅辉自己就是个瘾君子,他们一定清楚,一个普通人戒毒的时间是多久。   只是成州平没想到,在他出戒毒所这天,变天了。   他被放出来,第一件事是拿手机。   他失联四个月,警队肯定会找他。   看守托管室的是一个老大爷,成州平把出院单交给他,老大爷转头去身后的铁柜里拿来成州平的物品。成州平的手机关了四个月机,已经没电了。   他在托管室充了会儿电,等手机亮起,输了密码,打开手机一看——   孙阳、高远飞、老周、刘文昌这四个人的电话排列组合,给他打了近一百条未接来电。   成州平拔了充电线,带着手机来到戒毒大楼背后的篮球架前,他靠在那里,地上的荒草没过他的小腿。   成州平一条一条地检查着那些红色的未接来电,他试图从中找到什么。   可他没找到自己寻找的号码。   他想了想,还是先打电话给了老周。   成州平已经预想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老周是秒接电话的,电话接通,成州平哑声说:“老周,我刚从戒毒所出来。”   和他预想的不同,老周没有一开口就骂他,而是叹了声气,紧接着说道:“成州平,川子死了。”   就在一个月以前,川子开车去贵州交易,他的车被警方拦截,川子弃车而逃。   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甚至在死前毁了自己的脸,最后,警方判定是畏罪自杀。   真的是畏罪自杀么...成州平不知道答案。   川子住院的时候说过,如果他被警察抓到了,就自杀,要是上了电视,被他爸妈认出来,那太丢脸了。   成州平平息情绪的时候,听到老周说:“你回来吧,回来了,我们都在呢。”   成州平对着电话,静静地问:“老周,你信我吗?”   “废话。”老周说,“你是我们全队看着长大的,我们不信你,谁信你。”   成州平说:“王庆川出事之前,说过会带我挣钱,这个人很讲义气,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要把我引见给傅辉。”   “成州平。”老周严肃道,“这就是一个工作而已,你不要魔怔了。”   这时候,天高皇帝远,成州平就算不听命令,他们也不能跑来抓他。   成州平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警队不需要单打独斗的孤胆英雄,不服从上级命令,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拿不到任何奖赏,甚至还有可能被处分。   但对成州平来说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现在警队知道了他有毒瘾,只要他回去,就没有机会再干缉毒。   眼下,只要他能够再向前迈一步,就能抓到傅辉,他离毒贩那么近,不能回头。   不管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能抓到傅辉,这条路,就没后悔可言。   成州平从戒毒所出来,回了车队,车队经理换成了赖永生。   成州平之前闹过事,又失踪了四个月,换谁都愁这种刺儿头,他看在川子面子上,给了成州平三千块补偿金,辞退了他。   离开车队后,成州平没有离开百色,他去青年旅社租了一个床位,一直等到元旦过后。   一月三号这天早晨,成州平接到了一个来自本地的陌生电话。   “你是刘锋?”对方开口问。   对方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没有半点口音,成州平猜到他应该是中原地区的人,河北或是河南。   他赌对方是河北人,因为那是傅辉的老家。   成州平说:“我是。”   对方说:“我叫郭小猛,是辉哥的表弟,听川子说,你今年三十二,我比你大两岁,你喊我猛哥就行。”   这通电话对成州平来说意义非凡,他躺在床上,玩弄着打火机,说:“川哥呢?我从戒毒所出来,赖永生说他老家有事回去了,我不相信他说的。”   “川子那里出了点意外,人没了。”郭小猛说,“他出事之前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他老乡,背井离乡的,让我帮忙照顾你。”   成州平说:“川哥出什么事了。”   郭小猛说:“这个无可奉告。听川哥说,你和他一起给伟伦出过货,二月份,有批给伟伦的货,你能送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成州平清楚这次去送货,会发生什么。可他已经这样了,他没有退路。   成州平问:“我能拿多少?”   郭小猛说:“百分之十的佣金。”   成州平说:“行,要我怎么做?”   郭小猛说:“过几天,你来辉哥这里咱们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会电话通知你。”   挂断电话,郭小猛又立马拨通另一个电话,“辉哥。”   傅辉问他:“联系到人了?”   郭小猛说:“联系到了,答应给咱们送货了,川哥的人,错不了。”   傅辉说:“先别急,就算是川子身边的人,也得调查清楚底细,你现在到哪里了?”   郭小猛说:“我昨天就到大理了,闫立军姘头的馆子不开了,我打探到了她老家,待会儿去她老家看看。”   晨光里,傅辉一挥杆,高尔夫球滚进洞口,碧茵场上,晴空万里。傅辉说:“抓紧时间,赶在出货前,查清这个人底细。”   大年初三下午,成州平正在网吧找资料,他收到了郭小猛的电话。   郭小猛以前是干招待的,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刘锋吗?辉哥说打过年的,请你来家里,大家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   他发来了地址,那是当地一个高级小区。成州平有些奇怪,傅辉制毒的话,必须有独立的空间,所以不可能住楼房。   到了他才知道,这是傅辉的女朋友家。   郭小猛在小区底下接他,给他们开门的,是傅辉本人。傅辉今年五十岁,但因为他长期保持锻炼,看上去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傅辉女朋友刚大学毕业,又瘦又小,毫无风韵,却又故意扭捏出一种养尊处优的姿态。她抱着猫,坐在餐桌上,“老傅,让你手下换了鞋再进来。”   郭小猛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黑色拖鞋,跟成州平说:“咱穿这个。”   几人上了桌,傅辉介绍说:“这是我家女主人,小安,小安,我表弟阿猛,你知道,这是刘锋。”   小安说:“行了,我知道了,赶紧吃饭。”   傅辉双手放在桌上,和蔼地对成州平说:“小安家里新来的阿姨,做毛血旺一绝,阿猛,小刘,你们待会儿好好尝一尝。”   他话说完没过多久,一个女人双手带着隔热手套,端着一个白色菱格的陶瓷大碗从厨房出来。   看到她那一瞬,一向自制力高超的成州平,眼神无可控制地慌促起来。   小安说:“萍姐,米饭快点上。”   傅辉教育自己的小女友,“小安,萍姐是你长辈,不要使唤人家。”   说完他抬头看向段萍,“萍姐,刘锋以前是闫老板的得力助手,你们俩应该认识吧?” 第 74 章(二更)   段萍看了眼成州平, 说:“闫哥不让我管生意的事,我去闫哥家里做饭的时候,见过几次这个小伙子。”   成州平从椅子上站起来, 说道:“嫂子,你怎么在这?”   段萍木然地看向他:“我馆子关了, 总要出来挣钱。”   成州平立即就猜到了这不可能是巧合,而是傅辉有意拿段萍来验他身份。   当初闫立军出事之前, 先把段萍送回了老家,当时还是成州平开车地。   现在他好端端地出现在傅辉身边,段萍再傻,不可能什么都没意识到。   可她没有指认成州平, 这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段萍是个没文化的傻女人, 傅辉没有必要怀疑她,于是他放心地把货交给了成州平, 三月的时候,成州平带着货到了上次和伟伦的交易地点。   老规矩,先验货, 货没问题,才能打尾款。   傅辉以前就干过卧底,他比闫立军、川子那些人更清楚, 不肯吸的, 只有一种人, 就是卧底警察。   成州平躲不过验货的环节, 他有上次的经验,这次送货前, 他提前准备了同样质地的粉末, 又问傅辉要了把□□防身。   验货的时候, 他狠狠吸了一鼻腔粉末,因为他带着墨镜,伟伦无法从他的状态里辨别真伪,当他正质疑的时候,成州平拿出枪,抵着伟伦脑袋,“我已经吸了,你他妈不吸啊?”   就连成州平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此刻他的亢奋状态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大脑狂热似烟花爆炸,比高潮还要剧烈。   现在,只要他扣动扳机,就能亲手打死一个毒贩。   成州平的手因亢奋而颤抖,伟伦误以为是他嗑大了,生怕他失去理智崩了自己。他拿起一袋子粉,在成州平的枪口下,颤巍巍地吸。   这场交易很顺利,双方都各有所获。   结束交易,成州平回到百色,从郭小猛那里收到了傅辉给的佣金。   整整五万现金,比成州平在闫立军身边拿到的任何一笔钱都多。   他去了银行一趟,从银行出来的时候,他打通段萍的电话。   “嫂子。”成州平开口。   段萍打断他的话,“你别叫我嫂子,闫哥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果然,段萍知道了他是闫立军身边的内鬼,那么她知道自己是警察么...成州平不敢拿这个赌。他试探着说:“嫂子,闫哥的事我也没想到。”   段萍冷笑:“你没想到?你不就想闫哥出事吗?刘锋,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怎么看待他,闫哥他是我的英雄!”   段萍的话让成州平知道,她猜到了他是警察。   她没文化,还没看过警匪片么。   成州平说:“萍姐,我给你以前的卡上打了四万块钱,你缺钱就告诉我,别受委屈。”   段萍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成州平心里堵得慌,他需要发泄,于是去了郭小猛开的酒吧喝酒。   傅辉这帮人干事很低调,郭小猛的酒吧门脸很小,装潢也没花心思,整体透着浓厚的廉价感。   郭小猛让人拿了几扎啤酒,成州平用起子崩开瓶盖就对瓶吹了起来。   郭小猛看出他郁闷,问道:“你出啥事了么?”   成州平自然不可能跟这个人说真心话,他不会幸运地碰到第二个王庆川,成州平吹完半瓶,说:“被甩了。”   郭小猛哈哈笑起来,“我当天塌下来了。这样吧,我给你叫几个大学生过来,让她们陪陪你。”   成州平挑眉:“媛交妹么?”   郭小猛叼着烟翻开微信,他点进一个群,发了个红包,问谁有空。   今天是工作日,学生都在上学,半天,只有一个女孩发来了三个字:“我可以。”   郭小猛炫耀似地给成州平看他手机,“就这么简单。”   成州平喝了三瓶啤酒,有人敲响包厢门,郭小猛去开门,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孩从门外探身,怯怯地叫了声:“猛哥。”   郭小猛搂着女孩的腰,把她介绍给成州平,“这是璐璐,璐璐,喊锋哥。”   璐璐只是假名字,成州平上下扫了她一眼,觉得她也就二十左右。她身上的白色风衣,在酒吧灯光之下,五彩斑斓。   成州平也是喝高了,他心里竟然在想,白色衣服不是这么穿的。   白色象征着纯真与理想,穿纯白色衣服,很容易给人天真无暇的感觉,而男人专挑这种女孩子下手。   所以,穿白色的时候,要挺拔地像一棵松树,要骄傲地让人望而却步。   像李犹松那样。   璐璐脱下白色风衣,穿着一件旗袍坐在成州平身边,她拿起点歌机,点了一首情歌。   成州平扫了眼陶醉在歌声里的郭小猛,他一手拿着酒瓶,另一手搂住璐璐,“猛哥,你能让我俩私下待一会儿么。”   男人最懂男人,郭小猛立马明白成州平的意思,他讪笑说:“对小姑娘温柔点。”   成州平能看出来,璐璐干这个时间不久。她笨拙地给他点烟,近处看,璐璐挺漂亮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再正直的男人都想对她干坏事。   成州平自始至终没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他是个警察,而是因为,他要做个好人。   一个正直、勇敢、忠诚的好人。   他丢了小松给他的手绳,可他始终感觉到那双坚定明亮的眼睛,在与他对视。   有她盯着他,他就不会堕落。   说来挺奇怪,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潜意识里知道,只要他敢堕落,她就敢不要他。   成州平把璐璐灌醉了,然后叫来郭小猛,跟他吐槽璐璐矫情。   郭小猛当然觉得肯定是成州平过分了,但为了面子上的和平,他也说了两句璐璐。   成州平从郭小猛这里得知了璐璐的学校,一周后,他去了璐璐的学校。   要骗这种小女孩很容易,带她看几场电影,去她去不起的地方吃几顿饭,别碰她,保证让她忍不住掏心掏肺。   五一,成州平带她去南宁玩了两天,逛完街,成州平把她送回宾馆,璐璐说:“锋哥,你能进来坐吗?”   成州平点了点头。   他跟璐璐进了屋,璐璐忽然抱住他的腰,“锋哥,你别推开我。”   成州平掰开璐璐的手,转过身,漆黑的眼睛看向她。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话,可以让璐璐对他死心塌地。   “我不喜欢你,但知道我为什么总找你出来么?”   璐璐懵懂地摇头。   成州平说:“我不想让你再干这个了,只有我两只眼睛盯着你,你才不会再干这个。”   当初川子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一个铁石心肠的汉子都感动了,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璐璐喊了声:“锋哥...”   成州平知道,时候到了。   他向后坐在床上,低头点了一支烟,问道:“你为什么干这个?”   答案很简单,要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谁介绍她干这个的。   璐璐说:“当时有个学姐,她就是干这个跟了个大老板,现在都住上大房子了,她家比我还穷,她爸妈是农村开豆腐作坊的,她能靠这个改变命运,我比她漂亮,我一定也能。”   成州平道:“这算什么学姐啊,她在带坏你,知道么?”   女人非常好挑拨,成州平一句话,就让璐璐觉得自己被对方毁了,在她完全倾向成州平的情况下,成州平非常简单地搞到了这个学姐的姓名。   刘思佳——傅辉女朋友小安的原名。   从宾馆出来,成州平走到停车场后面的巷子里,拨通了刘文昌的电话。   因为他的失联,这项任务被迫中断,孙阳和高远飞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刘文昌接通电话,没有骂他。话说回来,不是他不想骂,而是不能骂。成州平现在情况很特殊,他们警队应该当他的后盾,而不能把他推到坏人那边。   他忍着怒意,说:“知道打电话了?”   成州平听到他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要骂就骂,忍什么。”   刘文昌立马火了:“操你妈的混蛋,你回来老子一枪子儿崩了你!”   刘文昌这脾气成州平已经见怪不怪了,说要崩他好几回了,也没见行动。   他向四周看了一下,说:“傅辉女朋友叫刘思佳,民族学院艺术设计专业12级毕业生,父母在村里开作坊,我怀疑傅辉制毒的地方就在那里,你们查一下这个人。”   说起工作,刘文昌的怒气消了一半。   “你怎么猜到她头上了?”   成州平忽然坏笑了一下,他问刘文昌,“刘队,你是男人么。”   刘文昌骂了一句粗口。   成州平缓缓说:“出发之前,你们给我看过傅辉几任女朋友和老婆的照片,没发现她们都是一个类型的么,傅辉就算做贼了,审美也不会变,刘思佳跟她们完全不一样,瘦瘦小小的,傅辉找她,肯定是有其它原因。”   刘文昌的手立马指了一个警察,让他递来笔,记下刘思佳的名字和毕业院校。   他写下来,沉声说:“成州平,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个人民警察,你要忠于国家,忠于正义,听到没有?”   这些只有在开会时候说的大话,给不了成州平太大安慰。   他对电话说:“能让老周接电话么。”   老周是队里的老妈子,他和成州平关系一向好,刘文昌把手机交给了老周。   和刘文昌不一样,老周开口,就恨铁不成钢得骂他:“你还有脸打电话!”   成州平揉着眉心,他静静听老周骂他。等老周都说完了,他才开口问:“你有李犹松消息么?”   老周握着手机,跑到办公室外面,躲开刘文昌和其它人的视线。他说:“你问这干什么?你都这样了,还想祸害人家么。”   成州平本可以倔强地说一句,他没有。   但他知道现在和老周对着干,他可能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   他忍着一肚子躁郁火气,深呼吸了一口,平缓地说:“她出国那天,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然后就没联系了。我已经和她断了,怎么说好过一场,总得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是么。”   老周说:“断了好,早断早省心。过两天她爸忌日,我想问她能回来么,就给她发了消息,她说假期要去非洲支援,不回国了。”   成州平轻轻笑了。   他都不用问细节,就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遭受了很多反对,而她依然无视一切,只管大步地走向她心之所至的地方。   只是非洲那么遥远,他们几乎在整个大陆的两端。   老周不敢想这一年成州平的遭遇,他做梦都梦到成州平被毒贩逼着吸毒,他不吸,他们就死劲地折磨他。   他憋着哭腔说:“成州平,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一桌子你爱吃的菜。”   成州平笑了:“你能别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么。”   老周边哭边笑,“你这是性别歧视,瞧不起女同志,思想腐化!”   在老周的唠叨声里,成州平挂断了电话。   他想,老周说的对。   不是所有女人都哭哭啼啼的,李犹松就不是。   他已经有点想不起她的样子了,但他深刻记得那天在龚琴面前,她捍卫着她的父亲、捍卫与他时的坚定。   从前他当警察,是为了让世界少一个成州平,后来当警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可现在,他只想证明给所有人,她的选择是对的。   尽管他的感情,连同他的心,如造纸厂旁边的那块荒地,无人来访,从来无人来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陪伴我走完消弭更文期的朋友,为了感谢你们和过情人节,我决定办个小小的抽奖,大家有兴趣可以移步去看下我置顶微博去看看~ 第 75 章(一更)   小松去西非支援, 是个慎重且冒失的决定。   她们每年有一个月的休假,可以自己选定时间,但因为她的老板——一个作风极其不像德国人的散漫老头, 老头请了两个月假,她也凭空多了一个月的假。   那天早晨她去实验室, 看到实验楼入口处张贴的援非志愿招募海报。   学医之路和其它的专业多少有所不同,一道白色的坚实围墙将她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而在这座白色象牙塔里里,等级森严,一路厮杀。   小松在云南县城的医院实习过,也在全国前几的医院实习过, 而现在她接触到的, 已经是世界顶尖专家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一路借风助力,从最底层平安到达了现在的地方。   和许多其他学生一样,她也面临着最重要的人生选择。   离开象牙塔, 何去何从。按照普世认知来说,这个时候,她最好的出路是想办法留在当地。   蒋含光的公司正在筹备欧洲研发中心, 他不止一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邀请她毕业后去他们的中心当研究员。   小松也很迷茫。   是的, 她也有迷茫, 不知所措的时刻。   所以当她看到招募海报的时候,很快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李犹松, 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医生?   答案是脱口而出的。   因为她的父亲。   她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或许, 可以救别人的父亲。   成为一名医生,就能让这个世界少一个李犹松了。   中午回到公寓,她打开电脑,进入招募网站,提交了表明申请。   之所以说这是个冒失的决定,因为她没有提前和任何人商量,而说它慎重,因为她过了自己这一关。   一直到老周发微信问她假期回不回来看李长青,小松才把这事告诉了别人。   老周听完,万般感慨。   李长青的女儿果然最像李长青。   他没有提起成州平,老周觉得,总有一天小松会彻底离开他们那个地方,她人生路很广阔,而且越走越宽,和他们,和成州平,不一样。   七月前,小松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基础法语。   虽说时间相对灵活,但她依然恨不得每天有三十个小时。六月份,她们小组的实验结果和预期出现重大偏离,周末要在实验室重新做实验,周中回家后,又得做数据分析,又得赶语言班的作业。   三十号,她的老板放假前,他们进行了工作汇报。   结束完工作汇报,小松从楼里走出来,整个人都是飘的。同组的印度同学热情地请她去吃印度菜,小松以和朋友有约为借口,果断决绝了。   她只想回到公寓里倒头就睡。   小松睡到昏天黑地,晚上八点的时候,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喂。”   “火气怎么这么大?”蒋含光说。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蒋含光听她这么说,特地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下午八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凌晨给她打电话了。   “我刚到法兰克福,今晚开车去你们村,明天去城堡么?”   小松说:“我明天要上法语课,没空陪你玩。”   “你不应该好好补习德语么?”   “我假期要去一趟几内亚,那里说法语。”   她说去几内亚,蒋含光就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了。   “李犹松,你觉得自己很幸运么。”   小松说:“你中文不好,不要乱说话。”   小松来德国以前,她的家人千叮万嘱让自己照顾好小松。蒋含光尽力了,但小松和别人不一样,她心思坚定,屏蔽外界信号的能力极强。   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干涉进她的生活里。   蒋含光第二天十点出发,开车去海德堡,中午直接在小松的公寓楼下拦她。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半年前的农历新年,蒋含光的爷爷——当初在丽江被小松见义勇为的的老人,非常热情地邀请小松去他们家共度新年。   她去了蒋家在南法的庄园,当时景色宜人,她的状态也很好。   蒋含光的家人非常喜欢她。   小松走进公寓的时候,蒋含光差点没认出她。   她瘦了很多,眼睛盯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新年他家人见到的那个美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松一米六八的身高,体重第一次掉下五十公斤,除了掉体重,还掉头发。   小松开玩笑说:“为了进军模特界。”   蒋含光拉起她只剩骨头的胳膊,“走,请你吃猪肘补一补。”   小松被他带到古堡脚下的餐厅,他真点了两份大猪肘子。   小松历史很差,她无法理解德国这个国家在拥有最古老厚重的浪漫的同时,也拥有最粗糙的饮食文化。   吃完饭,两人步行去山上的古堡。   他们走得慢,旁边有几个德国学生和他们一起出发,他们到达古堡,那几个学生已经打算下山了。   今天天阴,不是登高的好时间。站到古堡的露台上,灰蒙蒙的云,压在这个古老城市的上方。   小松说:“天气好的时候来这里,夕阳洒在屋顶上,是海德堡美得最极致的时候。”   因为今天的天气缘故,露台人不多。蒋含光转过身,轻松地靠在石砖上。天光黯淡,小松的脸色苍白而宁静,乌黑的头发垂在脸侧,她的眼睛,沉静、冰凉。   “我觉得今天来对了。”蒋含光说。   小松不明其意地看向他。   “你不觉得,阴天的古堡很像你么?”   小松也是来了德国,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不浪漫的人,她努努嘴,说:“没有更好的形容了么?”   蒋含光摇头,认真地说:“没有了。”   他伸出手,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和它一样身经百战,伤痕累累,最后,将所有的美好都拒之门外。”   小松低下头,“好吧,我承认,你文学素养比我好。”   蒋含光的手停在她头顶,“是因为那个人么。”   小松心里明明清楚蒋含光说的是谁,可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他说:“哪个人?”   “那年元旦,病房里那个受伤的男人。”   她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蒋含光,目光淡淡地:“是因为我爸。”   蒋含光和李家关系密切,他听说过小松父亲的事。   小松望着远方人来人往的石桥,说道:“我妈,姑姑,祖父祖母,所有认识我爸的人,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爸是对的。”   “小松,你该放松一下。人类远比自己以为的更脆弱,你不能一个人和世界对抗。”   小松抿唇,轻轻一笑。   谁说她是一个人。   她有成州平。   这条路上,一直都是她和成州平两个人。   七月二号小松随队出发,飞往西非国家几内亚的首都科纳克里。   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是个日本小哥,他走哪里都会带一张地图,飞机飞行平稳后,他拿出地图,让小松帮他压住地图的另一侧。   他从口袋里拿出马克笔,在法兰克福到几内亚之间,画下一条曲线。   几内亚在非洲大陆的最西端,在它和中国之间画一条线,几乎横跨了半个地球。   他们支援的地方是一个生产橡胶的村庄,这里的劳动力都去矿上工作了,村子里只有老人妇女儿童。   来这样的地方,是为了增加人生体验,就别想能舒舒服服了。   他们驻扎的村子,几乎没有基建可言,附近没基站,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简单来说,这里的生活返璞归真,回归原始。   一个月过去,小松学会了割橡胶,学会了做手抓饭,学会了带非洲口音的法语,没有跟着那几个瘦不拉几的小孩学跳非洲舞,是她最后的倔强。   每周日,志愿者会开车去上一级行政区,跟家人通话。   除了蒋含光和老周,没人知道小松来了几内亚,她只在第一周给蒋含光打电话报了个平安。   第二个月伊始,村子里来了一支援非的国内医疗队。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为了给家里人挣钱。国内的医生也是来自全国各地,和当地人沟通有相当大的障碍,小松就用自己蹩脚的法语给他们当起了翻译。   小松意外发现了一个规律,医生多的地方,病人就多。   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月,他们碰到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小毛病,情况最严重的病人,是一个爬树摔断腿的小男孩。   而援非医疗队来了以后,基地的病人越来越多,见识到的病情也越来越丰富。   病人稍稍一多,医护资源就紧缺了。   除了中国的医生,这个原始的村落,还聚集了各国的无国界医生。中国人有股劲儿,平时骂国内制度最狠的是他们,但在有老外的地方,争着为国争光的也是他们。   在这个各国文化碰撞的村庄里,中国医生几乎是这里最忙碌的。   因为小松是中国人,国内援非医生做手术都会带着她,她一下成了当地最忙的志愿者。   最常使唤小松的是一个眼科医生,他姓朱,小松叫他老朱。   老朱来这里是给儿子挣留学费用的,人非常乐观,对郭德纲的相声如数家珍。他吃饭的时候总跟小松提起自己的儿子,还给小松看照片。   就连听不懂中国话的法国同学都看出来了,老朱想把他儿子介绍给小松。   这天午饭还没吃完,就有个眼睛被玻璃扎到的年轻男人被送了过来。老朱立马放下碗,边擦嘴边说,“小松,跟上。”   “左眼上睑多处不规则皮肤挫裂伤,内眼角伤口大,角膜擦伤,没有伤及眼球。”   老朱吩咐小松:“先上麻药。”   小松戴上手套,来到病床边,   她说完“ T\'inquiete pas(别担心)”,便翻开病人的眼皮,将麻药滴在他眼内,然后换老朱拿镊子替他取出玻璃扎。   虽然对老朱来说,这就是个小手术,但因为高度集中,手术结束,他的背都湿了。   这里没有条件让他们去洗澡,还好下午就来了这一个病人,病床腾给了别人,老周就带着小松去休息室吹风扇了。   小松拿着一片巨大的香蕉叶扇风,老朱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红绳,说:“小姑娘,我看你有挺有福气的,你把这红绳送给我呗。”   小松看着他:“你怎么好意思开口要的。”   小松手腕的红绳一看就不贵,但她却不给老朱,老朱明白了,“重要的人送的?”   小松轻轻点头,“嗯,我男朋友送的。”   “你有对象?咋不早说?”   小松说:“你也没问我啊。”   老朱默认小松单身,是因为她一个中国女孩子来非洲志愿者非常罕见,如果她有对象的话,肯定不会一个人来。   老朱正欲表达自己的惋惜,一个当地的医学生推门进来,叽里呱啦说了一段话。   老朱一个音节都听不懂,他看向小松,求助她。   老朱问:“她眉飞色舞说什么呢?”   只见小松的表情渐渐凝固。   小松说:“刚才做过手术的那个病人,是从疫区来的...他出现了发热症状。”   老朱听完小松的话,他知道,天塌了。 第75章(二更)   小松和老朱, 以及当天接触过那个疫区病人的医护,都被拉去了隔离点。   隔离点是在两地之间的荒地上搭起的一片帐篷区,一人一间, 为了减少接触,物资都放在帐篷里。   隔离的第一天, 就有个病人出逃了。   隔离点发生动乱,外面那些骚动的声音冲击着小松的耳膜。   她坐在床上, 机械地咀嚼着压缩饼干。   埃博拉隔离观察期是二十一天,就在第二天晚上,小松出现了咽喉痛的迹象,她喝了口水压惊, 并且告诉自己, 喉咙痛的原因有很多。   可能是普通感冒,可能是压缩饼干吃多了,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面对疾病产生焦虑,从而幻想自己染症。   只是她无法给出答案。   隔离点最大的好处, 这里必须保持和各地的通讯,所以信号很好。小松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手机,她自己没有朋友圈, 因为实在无聊, 所以点开了朋友圈。   在朋友圈里, 她得知林志飞结婚了。她点开林广文发的婚礼视频, 视频里,林志飞端着酒, 动情地哭着喊了龚琴一声“妈”。   小松退出了那条视频, 又往下翻了翻, 世界太平,万家安宁。   蒋含光给她发了很多条微信,也打了语音通话。   小松回了她三个字:“我没事。”   发送完这三个字,她瑟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臂弯里,身体不断颤抖,她一遍遍无声地说着对不起,可不会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说着三个字。   “对不起,小松。”她咬着自己的拇指,默默地说。   对不起,我曾经如此轻视你的生命。   这一次她真的知道错了,她再也不会伤害自己,再也不会了。   如果这是她生命最后的期限,她真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她颤抖着点开相册,这两年她手机里的照片多了起来,可她还是一下就找到了成州平发给她的那张合影。   那张他们唯一的合影。   在看到成州平脸的那个瞬间,空前的悲伤灭顶而来,席卷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害怕了。   她牙齿不受控地打颤,小松咬住下嘴唇,强迫自己冷静,退出相册,点开拨号的界面。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中,无处可去。   她想要拨打国内的电话,突然发现她不知道怎么往国内打电话。她来德国以后,没有往国内打过电话,而且现在大家联系都用微信,压根用不着打电话。   小松擦掉眼泪,用谷歌搜索:往国内打电话。   原来这么简单,在要拨打的手机号前面输入+86就可以了。   她拨出了出国那天,成州平打给她的那个手机号。   第一次拨出去,没过多久,因为信号原因而中断。   她不死心,又拨出去一次,只是这一次无人接听。   小松想到成州平可能正在做任务,她没再拨电话过去,而是打开了录音软件。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想给成州平说点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   他们分开太久了,以致于她根本无从开口。   她暂停了录音,喝了口水,让自己静下来想了一想,然后重新开始录音。   她对着手机,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成州平。”   这三个字足够了,成州平听到,一定能懂。   如果,成州平能听到的话。   一礼拜前。   高远飞突然联系了成州平。   成州平当时正在给傅辉点烟,看到手机上来电显示“飞镖”两个字,吓得半死。   他对傅辉一笑,说:“辉哥,我接个电话。”   傅辉烦躁地挥了挥手,成州平走出KTV包厢,在楼道里大骂道:“又不是不给你还钱了,我让你宽限几天,你聋的吗?”   过了一阵,他推门进去,跟傅辉和郭小猛说:“辉哥,猛哥,我有事出去一会儿。”   包厢里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郭小猛对傅辉摇摇头,说:“这人赌徒一个,天天在□□,裤衩都快赌没了。”   傅辉吐了口烟说,“废人一个,别放在心上。找到小安了么?”   郭小猛点头说:“找到了,客运站找到的,已经拦住她了,马上就带过来。”   成州平带着电话走到消防道上,重新拨回去高远飞的手机号,接通后,他真没忍住骂了一句:“你他妈要害死我是吗?”   高远飞沉声说:“昨天孙阳他们队里接到了报警电话,举报刘思佳父母家里有人制毒,昨晚上他们出警,在刘思佳老家地里发现大片罂粟,并且在她家开的豆腐作坊里发现了制毒工具,刘思佳的父母已经被控制了。”   傅辉还不足以信任成州平,成州平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凝神细思,高远飞继续说:“孙阳查过了,打电话举报的人,是段萍。真是想不通,她图啥。”   成州平缓慢而清晰地说:“她图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傅辉制毒的地点被查抄了,他这周要给伟伦出货,供不上货。”   高远飞说:“你知道他们交易时间地点么?”   成州平说:“现在不知道,有了动态,我会立马通知你。”   迅速结束通话,成州平回了KTV包厢,他无所事事刷了会儿手机,没多久,几个男人抓着刘思佳近来。   她因为挣扎,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一见到傅辉,就立马跪下来,说:“辉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辉夹着烟,唇角扬起,“那你跑什么?”   用刘思佳家的作坊制毒这件事,只有刘思佳知道,王庆川、郭小猛这些跟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现在作坊被查抄了,傅辉自然就怀疑到是刘思佳这里泄露出去的。   他站起来,走到刘思佳身边,抓起她头发,“说不说实话?”   刘思佳拼命摇头否认:“辉哥,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放过我吧。”   “你说实话,我就放过你。”   说完,他扯下刘思佳的裤子,拿烟头朝她腿心烫去。   郭小猛机灵地拉着成州平离开包厢。   在过道里,能听到ktv顾客千奇百怪的歌声,而刘思佳痛苦的喊叫声,被掩埋在这些糜烂的歌声里。   郭小猛问成州平:“带烟了么?”   成州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又送去火,然后他自己也抽了一根。   两个人靠在过道墙壁的合金板上,郭小猛疲惫地说:“现在伟伦那边要货要的紧,借了这女表子的福,咱们拿不出这么多货,辉哥打电话给伟伦说拖几天,那小越南佬,威胁辉哥说拿不出货 ,就报警一起死。”   成州平弹了弹烟灰,说:“我和伟伦打过交道,的确不好招惹。”   成州平他们回到包厢,刘思佳被打的满头是血。   包厢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傅辉给砸了,电视、点歌机、烟灰缸、啤酒瓶...傅辉坐在一片狼藉里,大骂:“狗逼越南佬,威胁到老子头上了。”   郭小猛看着地上的刘思佳,问傅辉:“辉哥,这女表子怎么处置?”   傅辉说:“先关着,别让她跑出去。”   郭小猛说:“刘锋,你送她回去。”   傅辉摇头说:“阿猛,你把她送医院去,把她保险金先拿出来。”   郭小猛说:“行,这事还真得我办,那待会儿让刘锋送你回家。”   郭小猛带走刘思佳后,成州平站在傅辉面前,喊了声:“辉哥。”   傅辉没有抬头看他,继续低头抽烟。天快亮的时候,傅辉说:“送我回去。”   傅辉最近心力交瘁,路上睡了会儿,到了他别墅门口,成州平停下车,“辉哥,到了。”   傅辉缓缓睁开眼,成州平下了车,给他打开车门。   傅辉说:“行了,你回去吧。”   成州平忽然说:“辉哥,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让伟伦消停一阵。”   傅辉抬眉:“你说。”   “我和伟伦做过四次交易,现在我带货过去,他基本都不用验。咱们可以拿次一点的货滥竽充数,我去送货,他的货也是要立马出手的,他发现不了。”   傅辉忽然停下步子,回头凝视着成州平。   他对这人的了解,除了他跟闫立军混过以外,就三点:川子兄弟,进过戒毒所,赌徒。   这三点中任何两点加起来,都不会让人怀疑他是个卧底警察。傅辉以前就是卧底警察,他非常清楚警队会派什么样的人出来,有前车之鉴,他们肯定不会派染毒的人来。   他低头思索了一阵,问道:“你为什么想要送货?”   成州平说:“这次佣金,我能拿百分之三十么。”   傅辉想到今夜他在KTV借的那通电话,便问了句:“欠钱了?”   成州平垂头不语。   傅辉说:“这趟我要亲自见见伟伦,你跟我一起去。”   成州平不解于傅辉的决定。他亲自去给伟伦送货,实在太冒险了。直到礼拜三,郭小猛给他发来这次交易的时间地点,然后让他开车去傅辉别墅。   成州平把车停在傅辉的地下车库里,正好碰到郭小猛在从车上往下搬运一个纸箱,他腰突然闪了一下,立马把纸箱放地上,扶着腰。   成州平跳下车,说:“猛哥,我来。”   郭小猛扶着腰说:“这腰真不能乱用。”   成州平双手抬起地上的箱子,那瞬间,他听到硬质塑料的碰撞声,其中夹杂着一些细微的金属声音。   通过声音,他立刻辨别出来,这个纸箱里装着的是手/枪。   一把手/枪的重量在700克至900克之间不等,这个箱子估摸有二十公斤重,也就是说,里面有至少有二十把手/枪。   他反应过来,傅辉亲自去见伟伦,不是去亲自送货,而是要干掉伟伦。   当初彭海东说过,傅辉这个人唯我独尊,现在他被伟伦威胁,一定无法忍受。   他们交易的地点在荒山野村,伟伦那帮人又是偷渡过来的,到时候干倒他们,地下一埋,或者放把火一烧,压根不会有人知道。   至于为什么让他跟着?   万一东窗事发,总要有个出来顶罪的。   交易时间是礼拜五晚上,现在已经礼拜三。   成州平回到出租屋,立马打电话给高远飞。   时间紧迫,他的语气坚定沉着:“傅辉极有可能要对伟伦进行报复,虽然交易时间是后天晚上,但根据过去对傅辉进行的抓捕失败的教训来看,他极有可能会在明晚就出发,提前进行埋伏。”   高远飞说:“如果傅辉他们明晚出发,我们得更早赶过去,时间有点紧。”   成州平说:“不用去交易地点。傅辉有武装,不排除越南人那边也有武装,如果我们在交易地点进行围剿,风险太高,最好能明天晚上直接在路上拦截傅辉。”   高远飞很认可成州平的说法,在路上包抄,一来节约时间,二来减少不可控性。   高远飞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他们的路线么?”   成州平说:“挂了电话我会给你发一份地图。明晚你们封锁去凭祥的高速国道,我会带他们走小路,你们直接在地图上做标记的小路埋伏。”   时间紧张,高远飞说:“好,现在我就联系孙阳,通知交警。”   高远飞和成州平合作了很多年,他们两个只谈工作,不会像刘文昌、老周那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话题。   每次两人挂电话,高远飞都只会说“注意安全”,而成州平则淡淡回他一句“你也是”。   但今天挂断电话去,有句话一直在高远飞的嗓子里往出冲。   高远飞说:“成州平,你他妈可真行。”   成州平轻笑:“你才知道么。”   成州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轻松,这让高远飞觉得这次行动,他们一定能成功的。   礼拜四早晨,成州平和傅辉一伙人去天怀寺捐了香火,拜了菩萨。寺里出来后,郭小猛拉住成州平说:“下午你准备一下,咱们今天凌晨就出发。”   果然如成州平所料。   成州平说:“怎么这么突然?”   郭小猛说:“你好好开你的车,下午我和辉哥去拿货,你回去睡一觉,晚上好好开车。”   成州平得了半天空闲,他坐上前往市区的公交,在公交车上联系孙阳。   孙阳给他发了个地点,成州平下车,路边停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出租车打了下喇叭。   成州平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开车的是孙阳,他说:“防弹衣在你脚下。”   成州平弯腰捡起地上的纺织袋,从里面拿出防弹衣。   他脱掉上身衣服,将防弹衣贴身穿上,然后再套上T恤。   成州平穿防弹衣的动作,依然熟练迅速。   在他穿防弹衣的功夫,孙阳说:“今晚高队带队,人员布置已经到位,到了地图上的三号地点,你立马下车。”   说完,他递给成州平一只手/枪:“还记得怎么用吗?”   成州平拿起手/枪,灵活地在手里打了转:“要不然我现场给你演示一下。”   孙阳晦气地看了眼成州平,说道:“我说个不能外传的话,咱干这个,一直都很憋屈,今天晚上,能干死一个是一个。”   孙阳常年目睹同事牺牲伤残,积郁已久,这次抓捕行动,让他彻底爆发了。   他恶狠狠地说:“这个傅辉,这次要能让他跑,老子就不姓孙。”   成州平开玩笑说:“不姓孙那跟我姓吧。”   孙阳的情绪本来都快到顶了,被成州平这么一句突然打破氛围,他说:“你怎么还占我便宜呢。”   成州平把手/枪放进冲锋衣里面,正色说:“放心,不会让你跟我姓的。”   孙阳问:“你现在去哪?我拉你过去。”   成州平说:“你把我送去中山广场吧。”   孙阳说:“行,正好顺路。”   在前往中山广场的路上,成州平一直在寻思着吃什么。   他们警队的人口味都很轻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是他们的最爱,成州平对食物还真没有什么特殊的追求。   于是他打开手机的点评软件,搜到排名第一的餐厅。   下了车和孙阳分别,他直接去那家餐厅走去,餐厅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成州平就直接排队等待了起来,在那人头攒动的队伍里,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穿着和其它人一样的T恤,牛仔裤,发灰的运动鞋,只是大千世界的其中一员。   而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才让他稍稍感到自己与众不同。   餐厅的饭菜不虚一小时的等待,成州平吃罢,去公园转了一圈,然后去了银行。   从银行出来,下午四点。   附近的幼儿园刚放学,整个广场上都是闹腾的小孩,在夏天的时候,他们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哭起来的时候惹人烦,笑起来的时候又惹人爱。   成州平坐在喷泉旁边,拨通老周的电话。   老周很快就接通了。   高远飞已经第一时间把他们的进度同步给了刘文昌他们。   老周说:“你现在在哪?”   成州平在哪,其实无所谓。   他说:“我刚给你打了二十万,是这两年拿的黑钱,十万上交,剩下十万,你帮我送回老家。”   老周缄默了一阵,他知道成州平明天晚上要出勤,不能分心,便没把他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老周被感动了,说实话,就算成州平自己拿了这些钱,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得意地说:“你小子算是有良心,没独吞。”   在成州平不远的前方,两个穿校服的初中生背着滑板过来,男孩帮女孩穿上护具,女孩站上滑板,男孩一直扶着她。   成州平看了眼他们仍在花园脚下的那两个书包,一黄一蓝,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逃课出来的。   他盯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书包,好似被吸引,一直注视着他们。   最后,成州平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手腕,轻声说:“老周,我的抚恤金是给李犹松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一章快6000字的大肥章,14号肯定能完 第 77 章   听完成州平的话, 老周立马变脸了。   成州平是他骂大的,整个警队没人比他更了解他。   老周喝了口茶,茶水索然无味。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你给队里争光, 你给我毫发无损地回来。”   “我回不去了。”成州平淡笑了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身后的喷泉突然喷涌而出,他的头发被溅湿了。   成州平站起来, 回头看着喷泉最高处。喷泉喷出的水汽在空中漂浮着,阳光穿入水汽,折射出一道缥缈的彩虹。   老周说:“有什么事,我和刘队都能给你解决。”   “老周。”成州平的声音听起来, 出奇冷静, “前段时间郭小猛的酒吧有人闹事,我受了点伤, 他们带我去了一个没牌照的小诊所,给我打了吗啡,先后注射了三次。”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越来越吵,成州平从未觉得世界如此安静。   老周哽咽说:“我们不会不管你的,成州平, 你回来, 我跟上面汇报你的情况, 给你转岗。”   成州平笑了笑, 他对老周说:“老周,我爸妈都是吸毒的, 我能走到这一步, 我很幸运, 我也真的为自己骄傲。”   老周想说,他也为他骄傲,不是因为他挣脱了原本的命运,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一名好警察。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成州平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今晚的安排,是傅辉单独坐一辆车。   要抓捕傅辉,他必须想办法和傅辉坐同一辆车。   他要在出发之前搞定傅辉的司机。   傅辉的司机叫阿坤,也是傅辉老家人。成州平回造纸厂,宿舍没人,他打电话给阿坤,问:“来吃火锅么。”   吃饭一向是国之大事,阿坤一听有火锅,自然就来了。   这一趟是去干架的,警察紧张,贼更紧张。   阿坤来之前,成州平朝吸粉室友的床上扔了两包□□。   毒贩一般图财,为了避免麻烦,不让手下人碰□□。但傅辉不一样,他要这些人对他绝对忠诚,他身边人,几乎都被他用毒品控制了。   没有一个瘾君子看到□□会置之不理的。   因为晚上要开车,不能喝酒,阿坤喝了口可乐,对着火锅的滚滚热气说:“妈的,就差口茅台了。”   成州平说:“有比茅台更爽的,试试不?”   阿坤睁大眼:“有什么刺激的么?”   成州平打电话,叫来一个媛交妹。   阿坤知道他们是贩毒的,干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这趟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比起帮老板挣大钱,他心思更多地放在及时行乐上。   他看着清纯可人的媛交妹,两眼放光,对成州平说:“刘锋,能我先来么?”   成州平站起来,说:“你动作快点。”   成州平套上冲锋衣出门了,把媛交妹和白/粉留给阿坤。   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便走去了旁边的荒地。成州平一边漫无目的地踱步,一边抽烟,他在思考着他们的目标人物。   傅辉。   一个警察出身的毒瘤。   傅辉团伙内部人员除了川子,全是他老家人。   走到这一步,他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   这会儿天色已经转黑,成州平眺望远处的公路,路灯一排一排,灯光连成一片温柔的淡黄色,比月光还要动人。   他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小松,送她回家,她家门口那条路也有好多路灯,数都数不清。   当时他急着回去打牌,一心只想赶快走到头,将她送回家里。   倘若时光能倒流,他希望那条路上的路灯再多一点,那条路再长一点。   成州平一直走到一个水沟前,他从口袋里拿出枪,拆了子弹。把枪丢进水沟以后,他用脚尖挖了一个坑,把子弹丢进去,随后踢了一脚土,埋住子弹。   最后,他脱掉了身上的防弹衣,扔进了垃圾堆里。   当初来广西,他穿着的是这件冲锋衣,今天要结束这一切,他仍然穿着这件冲锋衣。   有它在身上,成州平就感觉自己是被保护的。   快十点的时候,成州平被郭小猛叫到造纸厂的总经理办公室。他推门进去,屋子里站了近二十来号人,黑压压一片。   成州平听到一声惨叫,他仰头,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阿坤傅辉举着椅子往阿坤头上砸。   “不知轻重的玩意儿。”傅辉脚踩向阿坤的腿。   郭小猛在旁劝:“辉哥,阿坤还要开车呢,你下手轻点。”   傅辉说:“开你妈逼的车,这种时候你他妈管不住嘴,让你给老子吸。”   他一下下踩着阿坤的肚子。   傅辉仍然保持着当警察时候的作风,平时不管你怎么样,有了任务,必须一心一意服务于任务。   阿坤在出发之前没忍住吸粉,可想而知傅辉会勃然大怒。   郭小猛看这架势,阿坤肯定是不能给傅辉开车了。   他自己也想晚上在车上休息,不想开车,于是问一屋子人:“你们今晚谁给辉哥开车?”   看了阿坤的惨状,其他人多少有点恐慌,还没反应过来情况。   “我来吧。”成州平站出来。   郭小猛说:“那谁开货车啊?”   成州平说:“我下铺小超,他以前也跟川哥干的,我喊他来开货车。”   郭小猛正在思考,傅辉朝阿坤头上踹了一脚,“行,就你了。”   不论是警察还是毒贩,任何人,都会更欣赏胆大的人。   到了凌晨,他们开始准备出发。此行一共四辆车,一辆押货的小货车,两辆装载刀棍的面包车,还有一辆专门载傅辉的轿车。   安全起见,傅辉的车在最后。   面包车开到办公室门口,郭小猛从柜子里拉出装着枪的带子,站在门口挨个发枪。   成州平和傅辉是要最后上车的,郭小猛发完枪,两辆面包车开走。   成州平说:“我去开车。”   郭小猛说,“你先待这儿,我去取车。”   在郭小猛去取车的时候,傅辉从柜子里拿出防弹衣,穿在身上。   他狼鹰似的眼睛盯着成州平,问道:“刚才他们都不愿意给我开车,你怎么抢着往前冲啊?”   “辉哥,您是大人物,我想以后跟您混。”   傅辉张狂地笑道:“你这话说的没错,辉哥我真的是个大人物。”   话音刚落,郭小猛开着一辆黑色轿车过来,成州平透过窗子看了眼车牌,是粤字打头的。   这么大的行动,傅辉当然不会开自己的车。   郭小猛进来,成州平问他:“走么?”   郭小猛说:“别急,先检查。”   成州平露出一脸困惑的样子。   郭小猛说:“给辉哥开车,都得检查,衣服拉链拉开。”   成州平拉开冲锋衣拉链,双手摊开。   郭小猛在他身上上下搜寻,对傅辉摇了摇头。   傅辉示意他继续。   郭小猛说:“脱了看。”   成州平将冲锋衣脱下,再这个瞬间,他原本可以更利落一点。但这件衣服是小松送他的,他不舍得将它随手扔下。   成州平脱下冲锋衣,对折了一下,搭在沙发背上。   然后他脱掉T恤、背心、裤子,扔地上。   他朝郭小猛挑了下眉,“还脱不?”   郭小猛瞥了眼他的四角裤处鼓胀地方,漏齿一笑,“再脱就耍流氓了。”   成州平穿上衣服,郭小猛把最后一把枪发给他,说:“万一点儿背碰到警察,跑不掉了就开枪,打死一个都算咱们赚了。”   傅辉坐在后座,郭小猛坐副驾,成州平开车。   他系上安全带,傅辉突然说,“手机放支架上。”   成州平透过后视镜和傅辉对视了眼。   傅辉说:“这车导航好久没更新了,你不用手机导航么?”   成州平照做了。   今晚出任务,警队人肯定不会给他打电话,所以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一路顺利地上了银百高速,到了靖西境内的合那高速入口,突然堵起了车。   一个交警拿着喇叭在路边喊:“前方发生重大车祸,请大家绕路而行。”   睡梦里的郭小猛惊醒过来,骂了句“妈的”。   倒是傅辉一派淡定,“行了,通知其他车,都走国道。”   因为高速被封,所有的车都去走国道了,货车走在了前面,远远领先其它车。   国道上,是警方的第一道障。   为了分散傅辉团伙的力量,在押毒的货车上了国道后,几辆警车突然停在路中间,几个警察下来,开始挨个检查后备箱。   前面几辆面包车慌了,郭小猛接到前方司机的电话,他也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傅辉。   这个时候,傅辉也接到了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伟伦,伟伦在电话里提醒他,明天的货给不齐,就把他的手机号和交易证据直接暴露给警察。   伟伦是傅辉当警察时抓过的毒贩。   闫立军出事后,傅辉的毒品没了销路,他急着搞钱移民,就亲自去找了伟伦。   傅辉这人非常自傲,被自己抓过的小毒贩威胁,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一心想打爆对方的头。   挂断电话,他问郭小猛,“还有别的路吗?”   郭小猛和这一窝混混,都是傅辉老家人,北方来的,不认这边的路。   郭小猛为难说:“辉哥,我也不跑长途啊。”   成州平忽然开口,“我上次去给伟伦送货,情况和今天差不多,我就走了一条小路,那条路都快废了,不可能有警察。”   他说完,在导航上搜出那条路,还把手机递给傅辉看。   傅辉说:“就走这条路。”   靖西境内有一条因山体滑坡而废弃的边境公路,一路都是喀斯特地貌,高山密林,适合埋伏。   成州平说:“要不然咱们走前面,给后面兄弟带路。”   傅辉还在气头上,他“嗯”了声,郭小猛说:“我给其他车打个电话,让他们跟后面。”   成州平按照计划把傅辉引到设好埋伏的路上,但车开着开着,后面车给打来电话,郭小猛直接开了外放。   “猛哥,我们后面有辆白色奇瑞一直跟着,不会是警察吧。”   成州平的心脏忽然紧缩,他想警方不可能这么蠢地跟踪他们吧。   傅辉说:“让兄弟们把车停路边,看那车往哪儿去。”   一伙人停了车,没多久,白色奇瑞超过他们,一路向前。   郭小猛松了口气,“看来也是走这条道去凭祥的,刘锋,你找路能力不错啊。”   成州平还是觉得奇怪,这条路是他亲自踩过点的,孙阳也说埋伏的时候,没有见过一辆车路过,不可能今晚会有车经过。   但不论那辆白色奇瑞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傅辉。   成州平继续平稳地向前开,他余光看向导航,距离第一个埋伏点只有不到三公里。   这时傅辉突然说了声,“阿猛,你给货车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出了国道找个地方等咱们。”   郭小猛打了个哈欠,拨通跟货车的强子手机。   手机响了好几下也没接通,郭小猛以为对方睡觉呢,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傅辉最先反应过来,他突然大吼:“掉头!”   郭小猛愣着说:“辉哥,八成是睡觉呢,我给司机再打一个。”   在郭小猛开口的同时,成州平将油门一脚踩到底。   他目光坚定而平静地看着前方无垠的黑暗。   傅辉是干过警察的,在联系不到运毒货车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被抓了,他凭着多年缉毒和贩毒的经验,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郭小猛是傅辉亲戚,傅辉看着他长大,不可能是郭小猛出卖他。   那么这辆车上,还剩一个人了。   线人?不。   线人贪生怕死,拿了线索就立马抽身了。   仇人?不可能,他傅辉的仇人要么被警察干倒,要么被他干倒。   剩下那种可能,便是唯一答案。   卧底警察。   一个不惜吸毒也要接近他的卧底警察。   傅辉迅速拔枪,可成州平比他还快,他在踩油门那一瞬间,左手持方向盘,右手掏枪,打穿了郭小猛的太阳穴。   他扭身和傅辉互相拿枪指着彼此,脚仍然踩着油门。   傅辉开枪,成州平指定开枪。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算把我人头拿走了,警队能给你几个钱?我那时候几千,你们现在应该涨了吧,买得起房么?娶得起老婆么?”   傅辉当年也是专业素质出众的警察,谈判技巧一流。   可成州平不为所动,他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后面的车不知道前面发生的情况,见傅辉的车突然冲了出去,他们也跟着加速。   傅辉看准成州平此时一心二用,既要踩油门,又要拿枪对着他,他忽然抱头矮身,在极短的时间里,朝成州平腿上打了一枪。   山石如兽,夜风嘶吼。   夜空中,闪起红光,数辆警车从周围的密林冲出来,将他们前后包抄。   警车上传来警察喊话,傅辉□□说:“操你妈的。”   后面两辆面包车上的混混持枪棍下来,无视警察的喊话,直接开枪。   囚徒心态,自己活不了,就拉别人一起死。   傅辉突然扑过来抢方向盘,打算开车撞死警察,成州平死死守方向盘,不让他操控,傅辉泄愤地朝成州平肩上打了两枪,“你能耐啊。”   成州平他的骨肉被子弹射穿,剧痛令他不得不松开方向盘,傅辉抱住他的头,对着车外面围剿他的警察叫嚣:“你们开枪啊!我打死他!”   有人质在,警方是不可能开枪的。   外面的警察深谙这点,傅辉深谙这点。   当然,成州平也深谙这一点。   在傅辉挟持他的时候,他突然抓起方向盘,往一旁的山沟疾驰而去。   傅辉没料到,成州平根本不怕死。   瞬间车内翻天覆地,成州平紧紧抓住拉手,他朝着傅辉开了好几枪。   傅辉也开了两枪,一枪打在车顶上,一枪打在了车窗上,车子陷进淤泥里,傅辉直接被卡在了后座。   爆裂的车窗玻璃扎破了傅辉的眼睛,他身中三枪,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死去。   成州平腿上、肩上、腹部都中枪了。   他的手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压根无法从车里出去。他躺在郭小猛的尸体上,安静地感受着鲜血从他体内流出。   车翻了,里面的一些杂物都滚落在了地上,成州平的手机掉到了副驾旁边的夹缝里。   他被黑暗与死亡包围,周遭的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这一刻,好像是他生命里最宁静的时刻。   成州平捂着腹部的血。他的冲锋衣被打穿了,这件衣服防水性能出奇地好,血液无法停留在衣服面料上,于是都流在了他手上。   他的手上全是血。   成州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他想,现在可以休息了。   他没有辜负当年救他的警察,没有辜负他的爷爷,没有辜负李长青、老周、刘文昌他们。   他唯一辜负的,亏欠的,只有李犹松。   他的手没有任何力气,可他努力地去够他的手机。   车里很黑,他什么都看不到,那只手无力地寻找着。   也许是出于某种私心,他始终没有找到手机。因为只要找不到手机,他就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不去和她告别。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就在成州平终于决定放弃之际,座椅的夹缝里,发出一道冷白色的光,幽静的车厢里,那一道光,格外刺目。   成州平看到了他手机屏幕。   他的手机屏保是小松出国前发给他的日照金山。   来电的时候,手机屏幕会骤然亮起,犹如日光打上雪山的那个瞬间。   他的视线并无法完全看到那个来电号码,他只看到了开头几个数字和归属地,   这个号码的区号和属地,他全都不认识。   但成州平知道,是她。   在他的计划里,也许,这里就是他一生的终点。   他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他染毒上毒瘾,不能再缉毒了,他也没法再和小松在一起了。   他更不能成为傅辉那样的人,成为那些瘾君子。   把生命留在这时刻,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是这一通电话,它如同命运的垂怜,如同神明的光辉,如同那一场日照金山,重新点亮他已经枯竭的生命。   在成州平的体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知道他可以的,他的脾脏没有被打穿,只要他能从车里出去,得到救治,他就会没事。   等他好了,他就去接她回家。   他一定能给她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她想做的事,他会无条件支持她,陪伴她。   只要她愿意。   绝境之中,成州平迸发空前的力量,靠着单边腿脚的力量爬到车的另一侧,推开已经变形的车门,从车身上翻下去。   他手紧紧握着枪,艰难地站起来,试图加入战斗中。   就在他走上公路的时刻,一辆无人注意过的白色奇瑞,从田间冲出来,向他撞来。   那辆白色奇瑞要撞死他,成州平被撞抛起来的那一瞬间,大脑是懵的。事实上,在那一刹那,他连痛都感受不到,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落下的时候,粉身碎骨的剧痛铺盖而来。   成州平倒在血泊里,他甚至来不及去反应这一切。   在他意识残存的瞬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成州平,德钦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极乐太平,我们去了德钦,以后都会很好的。”   “成州平,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看到日照金山么?”   “因为它知道,我和成州平,都是执着的人,它要是不来,我和成州平谁都不会走。”   成州平,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而那天她呼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不小心回应了她。   他的人生因此圆满。 第 78 章   那辆白色奇瑞后退几米, 打算向成州平二次碾压而过的时候,高远飞一枪打爆了她的车胎。   他们有充足的支援,傅辉一死, 只剩蛇鼠之辈。   死的死,降的降。   警察从白色奇瑞上押下来一个女人, 铐着手铐带到高远飞面前,那张脸, 给了高远飞巨大的冲击。   “段萍?”   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尖锐地大喊:“刘锋是叛徒,他害死了闫哥!他死不足惜!菩萨也救不活他!”   高远飞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没必要和她说什么了,便让人把这个疯女人和其它人一起带上警车。   成州平被送到靖西市内的医院。   急救手术, 要家属签字。高远飞焦头烂额, 他打通老周电话。   老周老来坚强,对着电话说:“他爷爷前几天刚没, 剩下的亲戚都不认他。他没家人,警队就是他的家。”   最后由孙阳,这个和他既不是亲朋好友, 也不是同事的人,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第一次手术后,成州平昏迷不醒,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救治, 生命体征才终于稳定, 然后转院至南宁, 三个月的时间,他经历了四次开颅手术。   这三个月的第一个月, 是老周飞过来照顾他的, 但他们队里实在缺人手, 老周必须回到工作岗位上,只能警队出钱请护理。   老周离开南宁当天,孙阳送老周去机场,把老周送到机场,孙阳请他吃了碗牛肉粉。   吃饭的时候,孙阳问老周:“成州平有对象么?这种时候,还是有个亲人在身边好。”   老周本来想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这些年一直卧底在毒贩身边,找对象的时间都没有。”   孙阳说:“哎,可惜了。”   过安检的一路上,老周一直在想事情。   是不是当初换个人去闫立军身边卧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可是换谁呢。   警队除了成州平,谁不是有爹有妈。   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一往无前。   在登机前,老周思前想后,最终给小松打了一通微信电话,可对方没有接听。   他又想,是啊,人家凭什么接你电话呢。   飞机落地后,老周没有看到小松给他回任何微信,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世界这么广阔,人人都说它是原野,可无人愿意离开自己的轨道。   在一万多公里以外的几内亚。   小松和老朱被诊断不是埃博拉,而是另外一种疟疾后,就被送往医疗点进行集中治疗了。   九月十号,她和老朱同时康复。   但他们前行的方向不同。老朱要回到村里继续进行援非工作,小松则是要前往首都的机场,回海德堡读书。   小松敬佩老朱这样的人。虽然他来非洲的目的,只是为了钱,可他所做的事情,值得尊敬。   分别前,她把自己手上的红手绳送给了老朱:“你一定要你平安健康地回国。”   老朱感动道:“早知道我当初就生个闺女了。”   小松和另一波人直接被大巴送去首都的机场。   她虽然是跟队来的,但因为感染疟疾,没能赶上他们回校的时候。她的机票在明天,小松打算直接在机场过夜了。   她抢了张椅子坐下,手机开始响个不停。   医疗点没有信号,离开村庄,她的手机才渐渐有了信号。可是,知道她来非洲的人寥寥无几,她没有要必须要报平安的存在。   直到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才打开了手机。   好家伙,微信要炸了。   是蒋含光给她发来的视频通话。   在这通视频通话之前,他已经给她发了五十三条微信了。   小松点了一下绿色的接听按钮,手机屏幕上,出现蒋含光的容颜。   她在非洲呆了两个多月,再看蒋含光那张脸,既惊为天人,又和蔼可亲。   小松立马发现他的背景很熟悉。   “你在哪里?”她开口问。   蒋含光说:“你要不然回头看看?”   小松放下手机,一回头,看到真人版蒋含光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衬衣,站在一片光明里。   比起肤色日渐本土化的她,蒋含光白到发光。   她呆若木鸡:“你怎么会在...”   话没说完,蒋含光已经抱住了她:“Welcome back!My brave queen.”   这个紧实的拥抱,才让小松的心真正踏实下来。她感受到一丝生活的实感,便也热情地回抱了蒋含光。   她微笑着想,原来这就是希望。   只要我们都还存在,今生今世,总会相逢。   蒋含光把她送到法兰克福的机场,因为公司的事立马转机回了巴塞尔。   机场告别时,蒋含光惋惜地说:“该死的工作,让我不能送你最后一程。”   小松拍了拍他的肩,“等你最后一程的时候,我会尽量去送你。”   他再次给了小松一个拥抱。   小松能感受到他没有说出口的情感。   她不想挥霍别人的感情,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公平。   于是她诚实也残忍地告诉他:“毕业后我会回国,我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   “小松,我真的很佩服你。”   “是么。”   “在经历这么多以后,你还可以这么天真。”   漫长的旅途过后,小松身心俱疲,无力去猜测他话语背后的含义。   “天真的小姑娘,希望你能早日明白,能陪你走向王座的,是和你并肩作战的人,你不该让别人坐享其成。”   让小松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实属为难她了。   小松道:“听不懂。”   蒋含光敲了一记她的脑门,“你还年轻,慢慢领悟吧。”   小松回到学校,就立马投身实验室。   与死亡擦肩而过,无非令她比以前更加勇敢,更加从容。她回校一周后,赶上了小组的进度,才开始清理手机里的信息。   她无意发现老周给她打过微信电话,小松本来想回电话的,但一想,现在国内正是晚上,她就发了一条微信询问老周发生了什么。   十八个小时后,老周回了她一条:没事,闲来问候,从非洲回来了吗?   她怕老周担心,更怕消息传到龚琴那里,于是也没有告诉老周自己疑似感染埃博拉,然后被确诊疟疾的事。   小松只告诉他自己被晒黑了。   在最后,她仍然试图从老周那里寻找成州平的近况。   老周不能告诉她成州平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回复:“一切都好。”   便是这样一句,一切都好,对小松来说,已经足够。   中国学生的博士阶段,几乎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一年平静地过去,眼看毕业在望,为了能够按时毕业,别人放圣诞假的时候,小松哪儿也没去,就在公寓改论文。   她的西班牙室友回国了,公寓只有她一人,晚上她啃了两个小时文献,抬头,只见窗外雪花飘飞。   白雪让这个城市更加远离尘嚣,小松合上电脑,穿上羽绒服和靴子,去了一趟圣诞市集。灯光精致的广场上,人潮拥挤。   小松在排队买可丽饼的时候,收到了一条久违的微信消息。   王加。   自从王加研究生出国以后,她们再也没联络过。小松不看朋友圈,不关注别人的生活,她也不知道王加现在在做什么。   她给小松发的是一个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我元旦要去海德堡,见面吗?”   时间过去这么久,小松早忘记了当初王加和宋泽的事情。不谈宋泽,她单方面还是很欣赏王加的,不但有野心,还有行动力,王加绝对是靠自己能力改变了命运,这样的女孩,可以讨厌她,却不能不佩服她。   小松想到他们好久没见了,自己假期也没别的安排,就答应了王加。   12月29号下午,王加才告诉她晚上有个跨年派对,由她主办。   她去年博士毕业,拿了经济学和艺术史双学位,之后谈了一个英国男朋友,对方是金融公司高管。   王加现在不再为钱发愁,她工作是为了追求梦想,毕业后开始做起了独立策展人。   她这次来海德堡,是为了和当地艺术家洽谈项目,所以晚上这场派对邀请了很多当地艺术家。   小松已经答应她了,她不想失约,晚上开跨年派对的地方在她公寓附近的一个酒吧,她打算去转一圈就回来。   派对在十点开始,小松十点二十过去,那里气氛已经热火朝天了。欧洲人热闹起来也不管彼此认不认识,都算朋友,除了王加,小松还发现了几个自己专业的外国同学。   王加穿着一件亮片包臀裙从人群走出,可谓是艳光四射。   小松记得她高中时候虽然土,可是五官非常明艳,有时候王加给她讲题,她也会觉得王加真的很漂亮。   小松脱下羽绒服,王加给了她一个热切的拥抱,“小松,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松说。   王加亲密地揽着小松,把她介绍给派对上的朋友们。   小松大声说:“你这里太吵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王加惊奇地说:“你都不参加Party吗?”   小松摇头说:“我不喜欢这种环境。”   王加也不强人所难,她拉着小松的手,“咱们去二楼,吃完蛋糕再走。”   小松上一顿是下午四点吃的,本来不是很饿,但听到蛋糕两个字,就莫名饿了起来。   她跟着王加上了二楼,比起群魔乱舞的一楼,二楼静谧许多,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在拉大提琴,小松跟着欣赏了一会儿,大提琴结束,大家有说有笑,王加走过去,和那群人挨个拥吻。   她跟小松介绍说:“我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玩艺术的人都很好相处。”   小松开玩笑说:“我们玩手术刀的不好相处么?”   王加说:“也好相处,就是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尽量不要相处。”   王加招呼小松在沙发上坐下,小松的饥饿感不断上升,但是在座的没人拿蛋糕,看着那个完完整整的圆形蛋糕,她不好意思做第一个破坏它的人。   刚才拉大提琴的胡子男站起来,他从一扇小门进去,过了一会儿,拿出装糖果的铁盒,走回位置。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各种烟草,粉末。   他从纸盒里抽出滤纸,笨拙的大手将粉末撒在纸上卷起,传递给王加。   王加将那个白色的纸卷递向小松的面前。   “你试过没?”   小松看着那个白色的纸卷,它是半透明的,能看清楚里面白色颗粒的痕迹。在烛光照射下,它像阳光下的雪花,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泽。   可是雪会消融,它永远不会。它会留在人间,让人心腐烂。   小松面上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笑容,她对着王加摇了摇头,手却将白色纸卷接了过来。   背后一个女孩热情地说:“Try it! You will love it to death.”   小松盯着白色纸卷,随着她双手摩挲的动作,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白色纸膜,她能感受到里面细腻的颗粒在流动。   王加以为她是害怕,于是说:“老外都抽这个,没这玩意儿,我真熬不到博士毕业,你试试,很解压的,有钱人都抽这个,只是国内管的实在太严了。”   小松望着手中的白色纸卷,轻轻笑了。   当所有人都说它是正确的时候,你还有什么理由,认为它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 79 章   在一双双雀跃的目光注视之下, 小松忽将那白色纸卷丢进桌子上的巧克力面包里,纸卷散开,白色粉末落在蛋糕的黑色淋面上, 好像一层糖霜。   她抬起蛋糕,没有丝毫停顿, 将蛋糕砸向王加的脸。   在屋里老外的惊呼声中,小松边穿衣服边离开这个吵闹的酒吧。   她走入风雪里, 王加反应了很久,她猛然站起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巧克力,冲下楼, 追了出去, 在街头大吼:“李犹松,你他妈见不得人比你好是不是?”   小松也停下步子, 她站在街头,回头看着王加,面无表情地质问她:“你吸毒, 就是比我好了是么?”   王加莫名其妙被砸了一头蛋糕,她气势汹汹向小松冲来,正要动手打小松, 小松已经一个巴掌扇出去了。   王加被她打蒙了, 她大吼道:“李犹松, 你是有神经病吧?你凭什么打我?”   小松不想和她在街头纠缠, 她回头匆匆走了两步,一只狗飞快地从她脚下跑过, 她被迫停下来。   雪花无休止地飘落, 古老的石板路被白雪覆盖。   无暇的白色深深刺痛了她, 她所有的不理解,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瞬间涌入心头,冲毁了她的理智。   她回头对着马路对面的王加,用尽全部力气嘶吼起来——   “就凭我爸是为了救你们这些人牺牲的!”   雪花安静地落在小松的身上。   王加只知道小松家里条件很好,她一直猜测小松父亲的身份,各种可能性都猜过了。   她被小松的嘶吼吓住了,步步退缩,最后落荒而逃,回到温暖的酒吧里。   小松蹲在马路边上,大声哭了起来。   新年,雪夜,无人听闻,可她最后还是站起来了,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扬起下巴,迎着风雪走回宿舍。   ...   小松打王加那天,有她同专业的同学在场。他们私下把这件事告诉了小松的老板,小松老板对她的精神状态表示堪忧,强行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   她没有跟老板解释自己的情况,而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假期。   她很少给自己放假,来欧洲三年,除了德国境内和非洲,只去过蒋含光家。   她回公寓后,西班牙室友刚旅行回来,小松看了她三秒,决定前往西班牙旅行。   她的旅行从西班牙南部开始,在最后一周来到了巴塞罗那。   她一路都在偏远城镇玩,华人很少,到了巴塞罗那去华人街换欧元的时候,才意识到明天就是农历新年了。   国内除夕这天,她在酒店睡到中午十二点,醒来和林广文、李永青分别进行了短暂的通话,点了一份中餐面条吃了后,才正式开始今天的行程。   她的计划是今天去看享誉世界的圣家堂。   在这样宏伟而独特的建筑面前,任何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的人,都会被震撼。   小松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在她仰头辨认里面上的受难雕塑时,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小松翻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微信电话,向后退到人潮之外,沿着教堂信步而行。   给她打微信电话的,是老周。   七个小时前,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老周从队里忙完年底的案头工作,换了便服,开车前往戒毒所。   戒毒所大楼前也挂了两个巨大的红灯笼,门口贴了春联。老周提前和戒毒所的人打了招呼,他来的时候,成州平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成州平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衣,因为之前做手术的缘故,他剃光了头,头上的疤还没落,他就一直保持着劳改犯发型。   一米八三的人,现在体重只剩一百一十斤,更有两个警员在不远处盯着他,老周一看这画面,就乐呵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打算等成州平满血复活以后给他看。   老周打响喇叭,成州平抬头看到他的车,径直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坐在副座。   老周摸了摸他后脑勺,笑道:“这么帅的劳改犯,不愧是我们队里出来的。”   开颅手术后,成州平说话一直很慢,因为戒毒,语速变得更慢,可他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   “滚。”   老周说:“有啥想吃的不?”   成州平问道老周车上的烟味,他很怀念烟草的滋味,开口问老周要烟的时候,还是忍住了。   “没有。”   “行,那回去下饺子。”   “你又不和家人一起过年?”   “嗯。”   老周转头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去商场买件过年穿的衣服吧,我看你这衣服,都快长你身上了。”   成州平在那场车祸后,变得异常迷信。他坚持认为是这身黑色冲锋衣保护了他,搞得警队现在人手一件黑色冲锋衣。   成州平说:“不用了。我现在就想有个能睡觉的地方。”   老周是特地接他出来过年的,所以今天一切以成州平的意见优先。   到了老周家里,成州平倒头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老周去卧室换衣服,结果衣服换了一般,自己也趴在床上睡着了。   老周睡到九点才醒,他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到客厅一看,成州平正在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春晚。   老周加入了春晚观众席。和成州平始终面无表情不同,老周被小品逗得笑出了眼泪。   笑着笑着,他笑饿了,对成州平说:“我去下饺子。”   成州平换了几个台,发现今天晚上每个台都是春晚。   吃完饺子,成州平去厨房洗碗。老周偷偷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酸了起来。   他想到成州平刚来警队时,多么意气风发,现在他长大了,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走歪路,却开始沉默寡言。   成州平洗完碗回来,朝老周腿上踢了脚,“让我过去。”   老周站起来让他坐回沙发里面的位置,两人又看了会儿电视,老周突然说:“要不然,给小松打个电话吧。”   成州平很久没有听到小松的名字,再次听到,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恐慌。   他恐慌这只是他的一场梦,梦醒了,他又要变回刘锋。   老周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小松的头像。   成州平瞥了眼他手机,淡淡道:“你有她微信?”   老周说:“对啊,早就加了,你没有吗?”   他没有。   成州平说:“算了。”   老周给他翻了个白眼,“过了这村没这店,打不打?”   因为说话困难,成州平尽量不说话,他摇了摇头。   老周心理骂活该打一辈子光棍。他拿着手机,走到客厅里,还是给小松发送了微信电话。   小松接通了他的电话。   “周叔?”   “小松,是我,新年快乐。”   “周叔,新年快乐。”   “小松,成州平和我在一起呢,你要不要跟他说说话?”   当那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时,小松的心不再像多年以前那般砰砰狂跳了。一种更为简单的满足感,缓缓填满她的心。   小松说:“嗯。”   老周说:“我先跟你说一下他的情况...成州平现在正在戒毒,今天除夕,我带他回家过年。”   “他染上毒瘾了么?”   “工作的时候,被迫染上了海/洛/因,后来出了车祸,做了四次开颅手术,那半年头疼的厉害,没办法,打了杜冷丁止疼,他是综合性毒瘾...这半年一直在戒毒,小松,你要是不愿意,我能理解。”   圣家堂的全名是圣家宗座圣殿暨赎罪殿,在它的西面,也就是小松此刻停驻的方位,是有名的耶稣受难立面。   比起教堂其它部分的精美繁复,这个立面,没有任何装饰,质朴平淡,却直击人心。   被桎梏在命运十字架上的耶稣,瘦骨嶙峋,垂眸不语。   老周的话开始前后不搭,“他投入一线工作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回来了,戒毒也快成功了,你一定要理解他...”   小松突然说:“九年。”   老周没反应过来,“啊?”   “我十八岁那年他去的云南,今年我二十八岁,你刚刚说他做手术半年,戒毒半年,所以他是去年结束任务的,一共是九年。”   老周是成州平的直属领导,连他都记不清成州平出去卧底多少年了。   小松说:“周叔,我想和他说话。”   老周高兴地走出卧室,把手机放在成州平面前的桌子上,“人家想和你说话。”   成州平目光轻轻落在手机屏幕上,在老周热切的注视下,他拿起老周的手机,贴在耳边。   但他的嘴唇紧抿,没有开口。   老周以为是自己在这儿,他不好意思张口,便识时务地说:“我去楼下抽根烟,你俩慢慢说。”   一声关门声后,成州平还是没有说话。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害怕让她听到自己迟缓的语句。   成州平漫长的沉默,小松都懂。   “成州平。”小松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轻轻的,柔柔的。   他们分离的时间太久了,连思念都被尘封在这漫长而无情的时光里。   可是,小松和成州平说话时的语气,仍如过去那般坚定。   “成州平,你不要害怕,不管你跌到多深的地方,我都会拉你上来。”   小松仰面对着耶稣像微微一笑。   你不是神明,有万人敬仰。   你不是国王,有千军万马。   可是你有我。   电话另一头的成州平,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了。   “小松,新年快乐。”   而后他们简单地说了几句,她告诉成州平自己正在参观教堂,成州平告诉她自己吃了速冻水饺,这段通话就结束了。   老周在楼下吹了半个小时冷风,回来发现他们已经打完了电话,老周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说:“不多说点吗?”   成州平说:“不了。”   挂断电话之后,小松仍然久久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雕像。他底下站了很多游客,人头涌动而吵闹。   小松原地不动地看着他,尽管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像被一个无形的十字架钉在原地。   一个挎着单反的白发的外国老头走到她旁边:“Do you want to take a photo?”   小松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她要不要拍照,她听说在这种景点,经常会有人借帮你拍照的理由抢手机,但在这个时刻,她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对方。   对方问:“You want to be with Jesus?”   小松停顿了一瞬,而后确信地点了点头。   ...   老周边看春晚边刷朋友圈,他一惊一乍地叫了声。   成州平皱眉:“你今晚上有完没完了?”   “小松发朋友圈了。”老周惊喜地说,“头一回见她发朋友圈,看不?”   成州平直接伸手去接手机,老周手一抬高,就不给他看。   成州平现在虽然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但压制老周绰绰有余,他胳膊肘朝老周肋下一击,抢来手机。   这条朋友圈内容很简单,一行字,一张图。   文字是“新年快乐”,图片是她站在教堂下的照片。   那个教堂和成州平对教堂的认识完全不同,它造型诡异,可是材质却又很朴素,就像是用泥巴糊成的一样。   阳光照在小松脸上,一侧的头发掩盖住了她半边脸,她的笑容很淡。   她的容貌没有变化,但是她的目光却变得沉重肃穆。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竟还是那一年她来云南实习,他丢给她用来避雨的黑色冲锋衣。   成州平得拇指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他的目光渐渐温和,与她对视。   老周抢回手机看了眼,说道:“李长青闺女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要他人还在,知道你跟小松在一起,你小子腿早就断了。对了,你俩到底谁追谁啊?”   成州平说:“是我追的她。”   老周还想继续八卦,见成州平两眼幽深地盯着他,他收起自己的八卦之魂。   两人继续看着电视,成州平突然问:“我戒完毒,还能接着做缉毒工作吗?”   作者有话说:   今晚在微博分享一个番外,和正文无关,只是想给他们轻松一点的人生。 第 80 章   小松六月底答辩完成, 七月份的时候,因为祖父祖母双双离世,匆匆回国。   她在祖父祖母的葬礼上见到附院的王院长, 送他离开时,王院长问她打不打算来医院工作。   小松说:“我打算回家了。”   王院长说:“是不是不想在李选手底下受气?”   小松说:“我已经和医院那边说好了, 规培第二年,调去云南边境支援。”   王院长愣了一下, 突然正色说:“小松,你知道国家培养一个你出来投入的成本是多少吗?”   小松微笑说:“我调过去的地方,是我爸牺牲的地方。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现在我工作了, 有能力偿还他了。”   王院长叹了口气, “你慎重想一想,博士念出来, 真的不容易。”   小松语气轻松地说:“我现在又不缺钱,不需要在不喜欢的地方和别人挣得头破血流。”   王院长说:“你姑姑知道你要去云南支援山区了么?”   小松说:“还麻烦您帮我劝劝她。”   做完遗产公证,李永青和小松一起回到了小松的家乡, 李长青长眠之处。   小松带了她去李长青墓前待了会儿,然后一起去吃饭。   李永青本来想了一肚子话劝小松回去工作,最后出口, 只剩下一句:“你和你爸真的一模一样。”   小松吸了口橙汁, 说:“不一样, 他是为爱背井离乡, 我是为了他。”   李永青无奈地笑了,“真的, 你要是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就知道真的一模一样。”   小松说:“那我比他好看。”   李永青想到自己的哥哥, 年轻时候顶多算是挺拔,倒真说不上多好看。   吃完饭小松带李永青在本市玩了三天,李永青回去后,小松正式开始了住院医师之路。   临床操作和科研完全是两码事,她做过不少临床实习,真正面对病人的时候,还是不知所措。好在她学习能力强,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熟悉了基本操作,并且搞清了这家医院的人际关系。   半年来她几乎没有双休的周末,元旦她本来打算值班的,三天前,突然收到蒋含光的微信,他要来她所在的城市开会。   小松元旦就没有排班,请了一天假,十二月三十一号早晨,开车去机场接蒋含光。   “去哪?”   “我还没订酒店,要不然你收留我吧。”   小松说:“那你给我住宿费么?”   蒋含光笑她:“你都是有三套房的人了,还贪我这点住宿费啊?”   小松说:“说正经的,你到底订酒店了没?”   蒋含光静默片刻,忽然说:“小松,你在海德堡,我就去海德堡,你在几内亚,我就去几内亚,你回家乡,我来你家乡,你有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规律呢?”   小松也笑了。她还和以前那个狡猾的孩子一样,不想听懂的事,就装作不懂。   “咱们特别有缘么?”   “说真的,你需要有人在你身边照顾。”   的确,她不是小姑娘了,医院里总有人热心地给她安排相亲,小松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他们。   “我知道一家酒店,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标准,但今天一定有房,现在送你过去。”   “还是为因那个人?你回来,他有来找你么?”   没有。   他食言了。   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都没有兑现。   “小松,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如果他心里有你,不会让你等他这么久。”   小松问:“你想下车么?”   蒋含光:“什么意思?”   小松说:“不想下车就闭嘴。”   ...   这天刘文昌把成州平叫到了办公室里,老周也在,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成州平现在仍然无法归队,他穿了身休闲卫衣,目光扫过这个封闭空间里的两个警察:“你们这是要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吗?”   刘文昌白了他一眼,“坐下。”   老周说:“工作的事,有消息了。”   成州平顿了一下,坐到刘文昌对面的椅子上。   刘文昌说:“市公安宣传部,待遇比咱们队好,工作压力也不大,你过去正好负责市里的禁毒宣传。”   成州平的目光凝固在刘文昌脸上,“我不能去一线了么。”   老周说:“刘队跑断了腿才给你弄来现在的安排,成州平,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成州平说:“那我辞职。”   刘文昌脾气上来,把文件夹扔出去,“你他妈犟什么犟?你要是我儿子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终于说出了真心话,他自己是个缉毒警察,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续干这个。   成州平起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放回刘文昌的办公桌上,他没留任何一句话,直接离开。   成州平这半年一直在做复健,他的身体各项功能都在慢慢恢复,虽然比不上从前,也比最遭的时间好了不少。   他去了上学时越野跑训练的梧桐大道上跑了十公里,结束跑步,去面馆吃了碗面,回宿舍的途中,接到了高远飞的电话。   “你托我的事有信了。”高远飞说,“边境那边一直缺人,管理相对松弛,基本上愿意上一线的都能去,你要是愿意去,我来跟刘队沟通。”   成州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当然去了。”   高远飞狠狠说道:“成州平,你真他妈是条汉子,老子服气。”   成州平说:“彼此彼此。”   高远飞说:“走完程序,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你呢,这段时间就好好做复健,争取尽快回复以前的状态。”   成州平回了宿舍,换了身运动服,去公园跑步了。   他的身体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基本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加强训练,结果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重要。   时间一转眼到了年底,医院的排班是个大学问。   工作以后,大家都在期盼新年长假,谁也不愿意待在医院过年。   小松过年不用回家——准确说,她无家可去。   她申请过年值班,除夕当天中午,蒋含光来医院找她吃了顿饭。   送她回到医院门口时,蒋含光对她说了一句话:“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这是你们这这座城市五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小松说:“天气预报每年今天都这么说。”   回办公室时,她听到门里有人叽叽喳喳在说话。   “今年支援没人报名,主任把我们都叫过去,说人家海归博士都去了,我寻思着,这不是道德绑架呢么,不就是留学回来么,要不是国外待不下去,能回来工作么。”   “人家伟大呗。”   “前两天周姐想给她介绍对象,一听她是单亲家庭,对方就不愿意了。博士毕业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要。”   小松推开门,笑着走进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伟不伟大,但你们说人背地里说人闲话,真的挺胆小的。”   小松看着呆若木鸡的几人,决定给她们个台阶下。   “每人请我一杯奶茶,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周姐上回给你说的那个相亲怎么样了?”   “中午来找你吃饭的那男的和明星似的,你俩什么关系啊?”   ...   生活里有琐碎但硌人的砂砾,亦有难以翻越的大山。   她喝完奶茶没多久,一个住院病人肝癌破裂出血,主治医师立马带团队进行抢救,到了晚上十二点,病人的生命体征才稳定下来。   主治医师说:“没想到今年在手术室跨年了,大家辛苦了,赶紧回去吃年夜饭吧。”   小松回到办公室脱了白大褂,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昨天她给老周发了条新年祝福,现在还没人回她。老周不回她,她就没有旁敲侧击询问成州平状况的机会了。   她坐下来,凝望窗外路灯的光晕,右手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天上飘起了雪,路灯之下,雪花茫然无措地四处乱撞。   天气预报今年没说错,今夜有大雪。   小松发现,人一长大,就变得怯懦了。   成州平始终没来找她,她也没有勇气拨打成州平的电话。   她害怕拨出那通电话后,接电话的是一个另一个女人。   她害怕他最终和其它人一样离开,回到他们应有的生活之中,而她还在原地。   值夜班的赵大夫提着饭盒进来,问到:“小松大夫,你不回去过年啊?”   小松说:“要回去了,你怎么才来?”   “刚门口和刘大夫聊了聊八卦,说今晚送来一个猝死的警察,听说是缉毒大队的,老婆精神不正常很久了,现在正在闹呢。”   小松浑身僵硬,她目光失去焦点,站起来的瞬间,她身上的重量好像消失了一样。   “小松没事吧?你吃点东西吧,别低血糖了。”   小松终于知道她在怕什么了。   她怕成州平最终像他的父亲那样离她而去。   她怕他们之间,最终还是有始无终。   “赵哥,他们人呢?”   “什么?”   “送来的那个警察。”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看了眼,他老婆拦在急诊门口,不让把人往太平间拉,非说人还活着。”   小松手机也没带,茫然无措地走向急诊,隔了很远她听到女人尖锐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见闹事家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如释重负。   她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穿上羽绒服,赵大夫见她要走了,说:“今晚雪下的特别大,你开车注意。”   小松探身看了眼窗外,漫天飞雪,在这个城市很少见。   被雪花包围的路灯下,一个男人,如同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当他呼出白雾时,那些缓缓散开的白雾,才证实了他不是静止的。   纷飞的大雪里,他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当那个人出现在小松视线以后,她没有让自己有多一秒的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跑出了大楼。   她在门诊大楼的屋檐下面,停住脚步,那个人背对着她,她也唯恐自己认错人了。   他的背影,像他,又不像他。   可她并没有犹豫,她呼喊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在每一个日升月落时,都会出现的名字。   小松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即使他没有转身,她也知是他。   风雪袭来之际,所有人都急着跑进屋子里躲避风雪,只有她,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不顾一切奔去。   漫天飞雪里,成州平的身体被小松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诉说了一切——那些无法抵挡的思念,当然,还有爱意。   小松的呼吸变得浓重,她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背,唤着他:“成州平。”   头顶那盏伶仃的路灯,像是为他们而破例团圆的月亮。   若非雪花漫无目的地飘舞着,这一切几乎是静止的。   成州平仰起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雪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下眼,平静地说:“老周没了。”   小松错愕地松开成州平,“成州平...今晚送来急诊的人是周叔?”   成州平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的悲伤,他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事:“他连轴转了一个月,今晚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写文件。”   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禁低头看了眼,小松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个精致的银色女士手表,而不再是当初他送她的那条红手绳。   他转过身,正面朝向小松,低头看她:“你怎么还是这样莽撞?”   小松无法分辨他这句话,是寒暄还是逃避。   也许时间真的起了作用,他的身上有了一种独特的凝重感。小松不敢去轻易触碰,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好像一碰到他,他就会破碎。   小松说:“你该休息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成州平说:“不用了,我得留下来处理老周的后事。”   小松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几十分钟前,她还在等待着老周的新年祝福。   “成州平,你要是有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找我,我的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   成州平催促说:“你快回去过年吧。”   小松仍无法相信老周离开的事实,成州平催她走,她便失魂落魄地沿着马路向前走。   医院的夜晚是这样安静,小松盲目地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她脚下突然踩空,差点滑倒。小松双手平衡了一下身体,在地面站稳后,不知怎的就回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成州平的身上。   他还站在刚才的地方。小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她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成州平转过了身,避开她的目光。   她无法面此刻复杂的情况,只能转过身,继续走向停车场。   片刻后,成州平看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从停车场开出来,车灯刺目,他一直看着那辆车离开医院。   他颓废地向后靠在路灯上,身体慢慢下坠,最后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要是早知道的话,当初一定不会为了立功去抓傅辉。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老周不会累倒,他也不会没有向她走去的勇气。   成州平胡乱抓着自己的发茬,嗓子里发出一声无助的嘶吼。这个坚韧不屈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做错事被遗弃的孩子,无声痛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十一点左右还有一更可以攒着和结局一起看,番外微博已更完,提前说声谢谢大家 第 81 章   当年李长青的葬礼, 是老周负责,老周的葬礼,由成州平来负责。   同一个殡仪馆, 十年前哭李长青的那波人,十年后哭老周。   成州平和十年前一样, 没有哭。   中午的时候,老周的遗体送去火化, 成州平没有去。   他坐在一个大花圈地下,转着手中的烟盒。   从这一天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   以前老周在的时候,他再累、再疼、再混, 都有任性的资格。而从此以后, 没有别人为他负责,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领导、战友、和父亲。   小松送来了花圈, 她本来请假了,但早晨突然被叫回医院跟手术,她到殡仪馆的时候, 老周的尸体已经送走了。   在殡仪馆的走廊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走过去, 问那个女孩,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觉得, 我只要一进去, 我爸就死了。”   十年前李长青的葬礼上,她没有哭, 可是这个女孩的一句话, 忽然让她泪流满面。   小松说:“你是乐乐么?”   女孩点点头。   小松说:“我是你爸爸同事的女儿。”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会坚强的。”   小松她抱了抱这个女孩,说道:“你不需要坚强。”   “你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因为人们是无法真正理解他人的,他们总是让受伤最多的人学会坚强。但是如果你非要给自己的坚强找个理由的话——”   她顿了顿,说道:“你只有比别人更加坚强,才能捍卫自己脆弱的权利。”   她的话,也许别人不懂,但却直达女孩的内心,听到了小松的话,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姐姐,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他一直都在的,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一直都在。”   和女孩告别以后,小松还想继续往前走,可是在殡仪馆的门口,她看到了成州平。也许她应该上前拥抱他,可小松的脚似灌铅般沉重,她想到那夜在医院他的退避,她怕再一次看到成州平那个样子,于是转头离开了。   到了车上,她再也忍不住,痛哭了一起来。   和她一起来的蒋含光看着她哭,像哄小孩一样说:“别哭了,再哭的话,我要被珍珠砸死了。”   车上的纸巾被用完了,小松突然推开车门,蒋含光惊呼:“你去哪里?”   小松说:“我去买纸巾。”   蒋含光说:“我去吧。”   “那你去吧。”   蒋含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他光下了车,四处张望寻找可以买纸巾的地方,就在他视线转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那里抽烟。   ——那年在病房欺负小松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记了对方这么多年,也许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因为小松和他在一起时,呈现出来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蒋含光联想到刚才小松的哭泣,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小松的眼泪是因为这个男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朝那个男人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成州平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他正要动手,只听对方说:“你把小松怎么了?”   成州平听到声音,这才缓缓想起对方是谁。   陪她出国的男人。   成州平拿掉烟,冷笑道:“你说呢。”   蒋含光恶狠狠地说:“你再敢靠近她,我饶不了你。”   成州平漠然地说,“不用我靠近她,她自己会跑过来的。”   自己如此珍视的女孩被对方污蔑,蒋含光彻底被激怒,一拳打到成州平的脸上。   成州平当然不会任他打,他正要还手,蒋含光怒吼道:“她出国的时候你送过她吗?她在一个人在非洲隔离的时候,你找过她吗?你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想和她好好过,一直拖着她,你算什么东西?”   他没想过么。   他没想过么。   他想过和她好好过的,只是他搞砸了一切。   成州平放弃还手,蒋含光这次直接一拳砸到他肋下。   几个抽烟回来的警察看到成州平在挨打,立刻冲上来,“你这是袭警知不知道?”   蒋含光第一次知道他的职业,但这并不是他让小松等这么多年的理由。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他算什么东西。   一个吸毒家庭出来的孤儿,一个染上毒瘾的缉毒警察,一个拖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渣,当她人生的路越走越宽阔的时,他凭什么成为她的拖累。   他成州平算什么东西。   老周死了,缉毒大队的小警察们本来就心里难受,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现在蒋含光直接成了他们的靶子。   蒋含光是业余击剑选手,他并不弱,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把他按在地上,专门往见不着伤的地方打。   小松等不见蒋含光,见蒋含光手机放在桌上,她拿起对方的手机,下车去找人。殡仪馆对面,她看到一堆警察在围攻一个人,从他们交错的身影里,她辨认出了蒋含光。   小松立马跑到马路对面,“你们在干什么!”   这些警察都是成州平后面来的,他们不认识小松,一个警察说:“这人先袭警的。”   小松扬声说:“袭警是对正在执行警务的警察进行暴力袭击,你们现在在执行任务吗?”   “你少管闲事啊。”   小松注意到柱子旁靠着的男人,他像个旁观者一样,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其它警察以多欺少。   她冲过去,严肃地说:“成州平,你快让他们停手。”   靠近了,小松才看到他颧骨上的淤青。   成州平弹了弹烟灰,说:“我管不了他们。”   “你不管是吗?别的警察管。”她拿出手机,大声说,“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报警了。”   其中有个最为悲愤的警察大喊:“你报警啊!老子今天就算被开除,也要出这口气。”   凭什么委屈都是他们受?   成州平知道她肯定会报警的,到时候这些小警察都得按违纪处理,他说:“行了,他没伤着我。”   “成哥,这人先动手的,就算报警咱们也不怕。”   “我说行了。”成州平说,“让他们走吧。”   “不能这么算了。”蒋含光突然说,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没错,就该据理力争,“我要向你们提起民事诉讼。”   一个警察说:“提就提,你先动手的,摄像头都录着呢。”   成州平笑了笑,“反正你都要我们吃官司,不多揍你几下,我们多亏。”   “你有完没完?”小松说。   成州平冷漠一笑:“他才挨几下,你就心疼了么。”   小松扭头走到蒋含光面前,“我们报警。”   刘文昌出来打电话,看到眼前这幕,冲上来,“你们是不是欺负人了?”   “刘队,是对方先对成哥动手的。”   “事情传出去,别人会管是谁先动手的吗?”   刘文昌教训成州平说,“他们刚进队没多久,你干这个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后果吗?”   成州平说:“行了,我们认错。以多欺少,对不起,这位先生。”   刘文昌对小松说:“小松,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这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小松不是当事人,她无法替当事人做决定。她看向蒋含光,说:“你不用顾及我。”   蒋含光说:“既然你认识他们,我要是报警,就是为难你,这事到此为止。”   刘文昌松了口气,他给彼此介绍说:“小松,这是成州平,以前是你爸的徒弟,他和你爸一样,是我们队的骄傲。成州平,小松是你师父的女儿,人家海归归国,现在在省医院工作。”   “是么?”成州平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向小松伸出手,“李大夫。”   这十年,雪一程,风一程,终化为乌有。   小松没有去握他的手,她目光如刀扫过成州平黑沉的眉目,“刘队,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蒋含光的胳膊回车上,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警察不满:“刘队,成哥脸上的伤这么明显,我们都没给他打出伤,报警咱们也有理,你干嘛怕他们啊?”   刘文昌瞪了他一眼,“人有钱有势啊。”   “不就是国外回来的么,现在出国的人多了,能有多厉害。”   “人家继承了一套四合院,你说能有多厉害?”   刘文昌看了成州平一眼,“你也是能忍啊,一直忍到老周走了才闹事。”   成州平没有向刘文昌辩解,这次并不是他主动惹事的。   刘文昌认了,他发现他们队里,李长青能管住成州平,老周能管住,就他不能。   “刚高远飞打来电话,他那边文件都下来了,你一个月后去边境缉毒所报道。”   “收到。”   刘文昌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妈的,老子老脸豁出去给你往上调你不去,我看你能在那呆多久。”   虽不如意,但这是成州平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他尽力去争取过,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小松先带蒋含光去了医院做检查,一看检查结果,蒋含光冷笑:“这帮警察真会来阴的。”   小松说:“蒋先生,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学中学生打架呢?”   蒋含光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警察?”   小松说:“有区别吗?”   “小松,你只是把对你父亲的遗憾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抛开你父亲的因素,你并不需要他。”   小松淡淡一笑,她简单地否认了蒋含光的话:“和我爸无关,我需要他。”   “那他需要你吗?”   小松一心一意只关心自己的内心,她很少关注其他人的想法,蒋含光的话提醒了她。   成州平需要她么?   她不知道。他们分开太久,经历太多,她无从得知。   离开医院,小松开车送蒋含光回酒店。   她拒绝了蒋含光的晚餐邀请,她想,自己今晚有一些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回到家里,发现刘文昌给她发了条微信,询问蒋含光的伤势。   小松回他:“我们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已经没事了,不会再追究。”   刘文昌:“成州平因为老周的事,情绪起伏大,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小松清楚,刘文昌其实是在替成州平说话。   她的手指迅速输入:“他现在在哪里?”   刘文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想到有李长青的关系,二人也不会闹得太僵,便回复:“他下个月工作变动,今天兄弟们为他践行,刚出警队。”   小松:“方便问他调去那里么?”   刘文昌:“云南,具体地点不好透露。”   小松:“谢谢刘队。”   小松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的时候,九点十分,她没有开灯,而是拿起了手机,打开拨号界面。   她试图拨通那十一位数字,拨了三位数,发现自己忘记了。唯一知道她和成州平相识的老周也不在了。   她只好又去找刘文昌,从刘文昌那里,得知成州平今晚在汽修行。   汽修行是缉毒大队的娱乐基地,十年前的时候叫宏达汽修,现在已经更名了。   小松翻开衣柜,找了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换上。   她花了十几分钟画了个简单的妆,拿上车钥匙出门。   去汽修行大概三十分钟,她拿驾照没多久,开车慢,花了四十分钟,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她从外面看到里面有灯光,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汽修行的装潢十年如一日,里面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烟酒味。小松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个啤酒瓶。   她听到里面那个房里有人在埋怨:“成哥,今天你干嘛给那两个人道歉?”   然后她听到成州平有点懒散的声音:“没人在乎谁先动手,这事不管起因如何,最后都会被定性是警察打人。别想了,打牌吧。”   小松深吸了口气,敲了敲房间门。   “是不是小曹买酒回来了?”   说完那人单手开了门。   看到小松站在门口,他们都提起警惕。   屋里除了成州平,还有三个人,都是白天打人的警察。   小吴说:“白天你们说了不追究,不会出尔反尔吧?”   “要是出尔反尔,也用不着跑这里来找你们。”小松好笑地说,“我来找成州平。”   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是成州平的背后。他坐姿松弛,一手拿烟,一手拿牌。   她清楚地看到了成州平手上的牌,他的牌很烂。   小吴瞥了眼成州平,眼神变了意味:“成哥,找你的。”   成州平说:“先打完这局。”   小松问:“有地方让我坐么?”   成州平回头,他的目光在小松紧致修长的双腿上下扫了眼,拿烟那只手的手掌点了点自己的大腿,“坐这里。”   其它三人都笑了起来。   “成哥,你怎么敢和医生耍流氓呢,不怕看病的时候人家打击报复啊。”   成州平慢条斯理说:“我要找她看病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还怕什么打击报复。”   小松看到成州平旁边有一个凳子,她走过去坐了下来,同时说道:“成州平,我要结婚了。” 第82 章 (一更)   屋里除了成州平和小松, 还有两个年轻警察,他们再没眼力见,也看出来成州平和小松认识了。   不认识的话, 干嘛大晚上跑过来告诉成州平她要结婚了?   成州平并没有回小松的话,她的话冷在空气里, 其中一个警察立马反应过来:“李大夫,恭喜啊。”   他刚说完“恭喜”, 成州平扔出一张黑桃A,那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了。   他扔完牌,亦轻描淡写地说道:“恭喜你。”   小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句话让屋里氛围突变,其他人都没出牌压制成州平。   成州平竟然在一手烂牌的情况下赢了。   小吴站起来, “李大夫, 你也来一局吧,你喝什么?我去给你拿饮料。”   小松说:“水就行了。”   她坐到小吴位置上, 和成州平正好是面对面。   见她老练摸牌的样子,成州平和另一个警察都默认她会玩。   其实小松没有玩过斗地主,只不过棋牌游戏的规则大同小异, 刚才她看他们玩了一局,差不多就摸清规则了。   这一局,还是成州平拿地主。   和她组队的警察叮嘱小松:“成哥套路可多了, 你得小心点出牌。”   小松说:“出吧。”   进了牌局, 她无暇去想别的事。这把成州平一直压制着他们, 眼看他只剩两张牌了, 小松出了张大王压制他。   终于轮到她出牌了,她先出光了手上的顺子牌。   她旁边的那小警察的牌比她还烂, 一直过过过。   小松剩下三张单牌, 分别是黑桃K, 梅花2,红桃3。   而在已经出去的牌面里,不见小王。她想起之前的轮次,成州平出2的时候,她的队友并没有出牌。   也就是说,现在场上最大的牌——小王在成州平手上。   成州平手上就两张牌,只要他出了小王,不管怎么她都会输。   小松凝神思考了片刻,拿出一张红桃K。   她的下家队友立马出一张黑桃A。   轮到成州平出牌了,他说:“过。”   小松出了梅花2。   队友:“过。”   成州平扫了眼她出的牌,“我也过了。”   他没有打出那张小王。   小松面上出现一抹讽笑,“懦夫。”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她抬头,淡淡扫了眼成州平,“不好意思,说出心里话了。”   小松甩出最后一张红桃3,赢了。   队友伸了个懒腰,“打了五个小时了,颈椎都快断了。”   这时另外两个警察回来,小吴喊着说:“我们打算点烧烤,李大夫,你一起吃吗?”   小松摇摇头,“我晚上要回一趟医院。”   “看人家多敬业。”   小松说:“我休假,只是把包落在医院了,我的证件都在包里,要回去取证件。”   说完她站了起来,接过小吴递来的水,说道:“谢谢。”   说罢,她看向成州平,他正在无所谓地点烟。小松站在摇晃的吊灯底下,说道:“成州平,明天早晨九点,高科区民政局,记得带身份证和户口本,别迟到,迟到了我不等。”   成州平点烟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打火机的火苗擦过他的手掌。   在整屋子人惊诧的注视下,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小吴说:“成哥,不送一下李大夫吗?”   小曹啧了一下,“叫什么李大夫啊,多见外。”   小松说:“算了吧,他喝酒了,谁送谁还说不定呢,你们别玩太晚了。”   小松走后没多久,烧烤外卖到了,正打算开吃的时候,成州平突然站起来,“你们吃,账算我的,我先回去了。”   “成哥...”   成州平已经直接拎起夹克离开。   汽修行离他们宿舍不远,他在黑夜之中,踽踽独行。   成州平通刘文昌的电话。   刘文昌接到电话,立马问:“是不是不想去云南了?”   “不是,我明天要用户口。我是单位的集体户口,明天找谁拿?”   “什么事啊?”   “结婚。”   刘文昌正在睡觉,懵里懵逼的,“哦,啊?明天早晨来我办公室拿吧。”   成州平回到宿舍直接睡了,第二天早晨,他六点起来,洗了澡,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折腾完已经七点。派出所八点上班,他去早了没用。   他在房子里玩了会儿握力器,手臂一张一合之间,有一股剧烈的不安全感汹涌地冲击向他的头脑。   成州平将握力器重重一摔,回到衣柜旁边。   他从柜子里拎出旅行包,打开拉链,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抽绳袋子。   解开袋子抽绳,里面有一个简单的包装盒。   打开盒子,一只银色手镯,在尘封已久后,终于重见天日。   去年从戒毒所出来,他回了趟老家拜祭成老爷子,老爷子家里的宅基地、田地都被他姑姑拿走了。成州平不在那里生活,这些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唯一争取的,是这只祖传的镯子。   银色手镯一直被他放在盒子里,从未见天日,可它的光泽并未减退。   就像这一段被时光封存的感情。   他把镯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抽出里面的海绵垫,一张褪色的照片,飘落在地。   照片还在。   成州平弯腰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是在夜里拍的,像素很差,一片漆黑的模糊中,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两个人的轮廓,一个是他,一个是小松。   他去广西之前,在高铁站送完小松,看到高铁广场上有打印照片的机器,就把他们在元旦夜里的合影打印了出来。   成州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盒子里。   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他去队里等刘文昌。   刘文昌八点准时上班,他气冲冲朝成州平走来:“我问你,你结什么婚啊?上哪儿结婚去?怎么突然要结婚了?跟谁结婚?”   成州平说:“李犹松。”   刘文昌:“你俩不会昨天见了一面,就看对眼了吧?”   成州平说:“对啊,一见钟情,服气不?”   刘文昌说:“成州平,你想清楚了,先不论你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你现在一心想去云南,以后和人分居两地,不是耽误人家么。”   成州平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可是,他知道这次再抓不住机会,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幸运。   “户口能给我么?”   “这个得去所里要,带会儿我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送过来。”   所里人送来户口的时候,已经八点十分了。   成州平拿上了着户口就要离开,刘文昌叫住他。   “成州平,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队了,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刘文昌拿起了领导架势,说个话一波三折,成州平都快急死了。   但做他们这一行,彼此间多说一句,就少一点遗憾。   他说:“刘队,您说吧。”   刘文昌突然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成州平同志,我们队的金色盾牌上,你才是最硬的那块,我期待再次与你并肩作战。”   成州平也立正,朝刘文昌行礼。   他打车去民政局,又碰到节后的早高峰,成州平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路边,他一路狂奔到民政局。   今天是节后第一天上班,民政局排了百余米的长队。   成州平从头开始找小松,他一张脸一张脸地确认,生怕错过她。   可是没一张脸是她。   他的心渐冷却,却又不甘心。   他拿出手机,拨出她的手机号,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这些年,让他能够倒背如流的数字,一是他的警号,二是她的手机号。   “喂...”   “成州平...”   “你在哪里?”   “成州平,你听我说...”   “嗯。”   “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去给车加油,自助加油的机器坏了,我没看到工作人员,就在一直等他们过来,一个穿着加油站衣服的小哥终于来了,我把我的加油卡给了他,他告诉我卡里没钱了,我需要充值,我就打算用微信充了,结果他告诉我,他们加油站只能用他们的pos机充值,他就拿来了一个pos机。”   成州平担心地问道:“你被诈骗了么?”   “不是,我充了卡,给车加满了油,就去医院了。昨天晚上我们科室居然没人值班。”   “那你昨晚加班了?”   “没有,我请假了四天假呢,又不是我值班。”   “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包,它就在我的办公桌下,我就拿出了包,检查了一下,我身份证果然在包里。之后我就背着包回了车上。”   成州平知道,这段故事还很长。   他的声音慢慢有了笑意:“没出意外么?”   “我居然很顺利地回到了车上,然后就开车回家,不是快要正月十五了么?江边全是花灯,好漂亮。”   “这么巧,昨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我停下来,拍了张照,又继续开车回家了,到了楼底下,我想把包落在车上了,又回车上取了包,上楼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包落在车上就落在车上呗,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带回家的东西。然后我就到家了,我洗了澡,敷了面膜,又找了件白衬衣,毕竟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穿白衬衣正式一点。”   成州平终于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了。   他往瞥了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问:“你起床了么?”   “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起床了。”   成州平说:“我也刚到,今天排队人太多了,估计排不上。”   “你别骗我,今天是工作日怎么会人多呢?”   “谁骗你了?我拍张照片,你自己看。”   “那你微信发给我吧,总是发短信,多麻烦啊。”   “嗯,你把微信号给我,我加你。”   还没几秒,成州平就收到她的短信,她发来的是自己的微信号。   □□czp。   她看起来很独立,很骄傲,感情里面,她不会是吃亏的人。   可那些小女生在恋爱中普遍存在的心思,她也有。   这是成州平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名字一起出现。   李犹松和成州平。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   隐姓埋名的十年,有她记着,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成州平挂断电话就给小松发去了微信好友申请。   小松点击通过。   成州平的微信很简洁,简洁到像一个假号。   除了一个名字,什么也没有。   没有头像,没有朋友圈,没有介绍。   她咬着下嘴唇,想了片刻,向他发了一条消息:“你来我家”。   说完她遍发送了地址过来,还是兴和嘉园——十年前,她十八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她,送她回去的那个地方。   成州平不是本地人,毕业以后一直住宿舍,很少去别人家里。   在这个城市,他第一次和第二次前往别人的家,都是来这里。   他还记得小松家的具体位置,小松打电话告诉他门牌号的时候,他已经在她家门口了。   “你来开门。”   小松对着电话说:“你等一下。”   她快速地换上一件淡蓝色棉裙,赤脚踩在地板上,打开门。   成州平手上提着早饭,站在门口。   他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这一刻,什么将不将来的,根本无暇去思考。   小松踮起脚抱着他,她的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   成州平单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推进门里,随手关上门,他没有先吻她,而是紧紧抱住她,试图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   小松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吻着他。   小松脱掉他身上的衬衣,解掉他的腰带,抚摸他身上狰狞的疮疤。   成州平将她的裙子推上去,他无休止地撞向她,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小松痛叫出声:“成州平!”   听到这三个字,成州平的眼眶忽然发红,他咬住小松的脖子,呼吸愈发粗重。   九年卧底不见归期,他不觉得委屈,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不能言语,他不觉得委屈,戒毒所无人问津,他不觉得委屈,老周去世,他不觉得委屈。   他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没有委屈可言。   可当他终于重新拥有她的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莫大的委屈。他的动作没有节奏可言,小松失控地叫他“成州平”,一遍又一遍。   成州平掌住小松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往自己肩头压,哽咽道:“我在,小松,我在。”   终于,他回应她了。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是一个女孩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小松的这十年,和其他人相比,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非说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她比别人更偏执一点。   相见无期时,她也有过“放弃吧”这样的念头,可每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她想到在这个世界少有人知的一角,阳光正在照亮某座雪山,那些跋山涉水为它而来的人们若是错过了它,该有多么遗憾。   小松亲吻成州平的眉心、鼻梁、嘴唇。   “成州平,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第 83 章   小松洗完澡回来, 发现成州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把他们两个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一起扔进洗衣机。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托腮心想, 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   想着想着,她也困了。   她蜷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人在卧室。   窗帘没有拉开, 天昏地暗,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小松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她茫然地下床,走到客厅里, 家里并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坐下在沙发上, 沙发也是冷的。   她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精神方面的问题。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   口干舌燥的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放回水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副银色手镯。   光照过来的时候,它闪烁着冰冷而孤傲的光泽。   小松拿起手机, 窝在沙发上, 正打算发微信问成州平在哪里, 他发来两张照片。   czp:“哪个?”   是两款戒指的样式。   □□:“你猜啊”   czp:“不买了”   不识情趣。   小松出国的时候, 成州平把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她。她不用问也知道成州平现在兜里肯定没钱。   于是她发送:“左边的,朴素一点, 和手镯更搭。”   半个小时后成州平回来, 把戒指戴到了她手上。   那两只戒指, 他都没有选,而是选了更贵的一款。   他对这些东西了解少之又少,唯一的概念就是贵的一定好。   他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这个要继承他抚恤金的女人。   虽然这个戒指价位超出了小松的心理预期,她还是心满意足地说:“这些都不重要。”   成州平觉得她是心口不一。   他搂住小松的腰,手掌贴在她紧俏的臀部,把她往上抬了抬,“那什么重要?”   每次她叫他名字的时候,他都能回应,这个最重要。   她贴近他的脸,用目光扫描他脸上每一道细纹,看多少次都不厌烦。   成州平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凝望着她眼中幽静的笑容,他眼底清光晃动。   对视良久后,成州平低下头,舔吻着小松的颈窝,哑声问她:“想我了吗。”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么?”   成州平一边压着她吻,一边说:“看不出来。”   小松说:“成州平,我不敢想你。但凡我多想你一次,可能就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了。”   “两年前,你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为什么?”   是在非洲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感染,活不了的那次。   小松被他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去推成州平的头,手里摸到一截凸起的伤疤。   “因为那天我格外想你,所以没能忍住,给你打了电话。成州平,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接我电话?”   “你怪我吗?”   小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成州平从她胸前抬起脸,声音是一贯的吊儿郎当,目光似乎要将她的心洞穿,“怪还是没怪。”   小松:“你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   她冷冽的目光洞察成州平的内心。他抿了抿唇,脸上出现一抹愧疚。   他静静看着小松的眼睛,很久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却是答非所问,“那天晚上,我梦到你了。”   小松看着他,忽然灿然一笑:“这么巧啊,那天我也梦到你了。”   关于那个生离死别的夜晚,就被他们简单带过了。   他们没有向彼此诉说那些以为此生永别的艰难时刻,于他们而言,那丝毫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生命的夹缝里,他们紧紧抓住一闪而过的机会,向彼此走来。   这就足够。   “小松,我不能骗你,我染过两次毒瘾,戒过两次,一次两个月,一次半年,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再碰。”成州平的情绪忽然剧烈起伏,“小松,你看着我,我真的能向你保证。”   “成州平,你不用向谁保证,你要永远相信自己。”   小松也说不清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可她知道,不论成州平跌到多深的地方,他都会自己爬上来。   因为本质上,成州平和她,是同样的人。   那么痴,却那么勇。   她相信自己,所以,也相信他。   小松抱住成州平,他们紧紧相拥,而在她温柔的拥抱中,成州平的目光,终于再次坚定。   临睡前,小松问成州平:“成州平,你定几点的闹钟?”   “六点,早么?”   “有一点。”   “那我定七点半的。”   “成州平,明天我们是不是得早点去民政局?”   成州平说:“你后天上班么?”   小松说:“我请了四天假,后天是最后一天。”   “那后天,后天人少。”   “为什么不能明天?”   “我问民政局的人了,他们说这两天人最多,后天没人,连预约都不用。”   “成州平,你吓死我了。”   “你吓什么呀。”   “成州平,我以为你为了工作和别人结婚了。”   成州平把她头往怀里一按,“睡觉吧。”   过了半小时,两人都没睡着。   小松靠在成州平肩膀上,问他:“成州平,那我们明天干什么?”   “你想去爬山么?”   “是不是得早起啊,成州平”   “嗯。”   “成州平,那我们是不是得早睡?”   “嗯。”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晚睡了?你说是不是啊,成州平。”   “你是不是不想去?”   “成州平,你不会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啊。”   “你是不是没事找事?”   “成州平,你是不是想和我吵架?”   这夜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夜废话。   直到天光透进屋子的那一刻,依然没能填补完这些年的空白。   两个人各自都很自律,但是只要他们在一起,自律这两个词就和他们彻底无关。   在家里宅了一天后,终于到了领证的日子了。   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是成州平开车。   小松问他:“车开的顺手么?”   成州平看她这豪爽的气势,便调笑她:“你要把车送我么?”   小松说:“当然不可能,不过,车是用你的钱买的。”   成州平怔了怔,“你知道那些钱是我给的?”   小松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什么心思,是她看不透的。   路上成州平一直心不在焉,到了民政局,今天没有人来排队,他们是唯一在今早来办理的新人,因为这天没有任何纪念意义。   到了门口,小松的手指把成州平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待会儿拍照,记得要笑。”   成州平若有所思地点头。   小松大步走入业务厅,成州平忽然拉住她。   “你再想想吧。”   不但小松回头了,工作人员听到这话,也都抬起头,向他们投来目光。   “我下个月就去云南了,之后会长期在那里工作。”   民政局业务员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好多新人都是到领证前一步,才发现对方有很多秘密,然后闹得不欢而散。   小松说:“我知道啊,你去哪个地方?”   成州平说了自己即将工作的县城名字。   他话音才落,小松接到一通电话。   成州平听出来是有人要去她家看房。   他问小松:“你要卖房?”   小松点头说:“嗯,中介下午来看房。我今年下半年要去我爸走的地方支援,没打算回来,就想卖了这里的房,在昆明买个大一点的房子。”   “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回国之前就这么打算了。后来我听刘文昌说,你也要调去云南,我就想,一个人确实有点寂寞,还是得找个人一起过。”   成州平觉得,好像他们不论怎么做选择,最后还是会相遇。   也许,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小松说:“没想到我们又碰一起了,成州平,我们真有缘。”   成州平轻轻笑了,“是啊,邪门了。”   工作人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两人到底熟不熟?   上一次见这么不靠谱的新人,还是两个刚到法定婚姻年龄的学生,这两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学生了。   小松走到工作人员面前:“我们要结婚。”   “材料带齐了吗?”   为了方便,他们两个的证件材料都装在小松的包里。   小松说:“带齐了。”   工作人员说:“你们先去旁边先填写声明书吧。”   工作人员把《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给他们各自分发一份,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先填写完了自己的部分。   小松拿出两人的身份证,她把自己身份证放到成州平面前,然后拿起成州平的身份证。   本来整个过程双方是没有交流的,看到成州平身份证,小松音调都变高了:“你是少数民族?”   成州平说:“我是白族人。”   “啊?”   “你不能跟少数民族结婚么?”   “能,当然能。”   工作人员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越发觉得不靠谱。   哪有结婚当天女方才知道男方是少数民族的?   小松龙飞凤舞填完声明表,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年庡?龄比她还小,她说:“李小姐,婚姻是庄严神圣的,请你们务必认真严肃地对待它,而且,离婚手续很麻烦的,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小松扭头把问题抛给了成州平:“你考虑清楚了吗?”   成州平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结婚,或者说,没想过自己能结婚。   小松和他一样。   他们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他总在退缩,她总在进攻。   他也想为她勇敢一次。   成州平说:“李犹松,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办理业务的小姑娘看到小松眼中天真的笑意,真想告诉她,很多男人到这个地方,都会说这句话。   这句话出自男人之口,真的很廉价。   小松对小姑娘说:“我们都考虑清楚了,我们要结婚,我和成州平,想要和对方共度余生。”   “你们俩带照片了吗?”   小松说:“我们现场拍。”   小姑娘说:“我先审核材料,我同事会带你们去拍结婚照。”   一个拿着单反的男孩走过来,说:“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站起来,跟着男孩走向拍照的背景布。   一张简陋的红布上,挂着庄严的国徽。   小松提醒成州平,“这可是咱们第一张正式合照,你记得笑哦。”   成州平点头,“我尽力。”   虽然这么说,可当镜头对准他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沉下嘴角。   摄影小哥说:“新郎笑一笑。”   成州平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摄影小哥说:“新郎笑得再开心一点。”   如果不是结婚,成州平已经甩脸走人了。   在登记台挡着的部分,小松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下成州平的腰窝,成州平的笑容渐深,唇边的纹路深陷,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清亮,有点邪气。   摄影小哥说:“哎对了...一二三...诶?新娘你怎么哭了?要是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小松也被这些工作人员整烦了,她催促:“你快点拍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在镜头对准他们的那一瞬间,在快门被摁下的那一瞬间,在时间定格的那一瞬间,小松在心中默默说道:   我有我心之所向,成州平有他的命之所至。   他忠于他的金色盾牌,我忠于我的白色铠甲。   生活是野蛮荒地,每个人都在茫茫无际中前行。   无人听说我们的名字,无人见证我们的故事。   我们无法像别人那样牵手、散步、约会。   可是,如果非要我说些什么——   我想,我愿意。   因为我和成州平,我们会永远忠于自我,也忠于彼此。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