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所思兮gl   作者:吕不伪   文案:   表面敌人,实际爱人。   妖女×圣女   一个出自邪门歪教,人人喊打;   一个出自名门正派,誉满天下。   然而,本来应该水火不相容的她们,却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   “你费尽心思,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好不容易把我捉来,却只是为了让我陪你睡觉?”   标签:武侠 江湖 情投意合 HE 第1章 祝府   “少主,这便是汉阳祝家大小姐祝秋的画像。”   夜枫说着,把那卷轴挂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洒进昏暗又略显凌乱的屋子里,浮尘在这微弱的光线里分外显眼。   卷轴挂在了正对着美人榻的墙上。美人榻上正倚着一个少女,红袍黑衣,眉眼间自有一股子风流媚态,但眼里却含着少女天真的灵动与娇柔。   少女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鞭子,一边抬眼望向那画像。画中的女子穿的素雅,白衣青衫,但看起来温柔可亲。   少女一时有些痴了,停下了玩弄鞭子的手,慵懒地笑问夜枫:“祝家大小姐当真有如此美丽吗?”说着,她对着侍女夜枫挑眉一笑。   夜枫狗腿地答道:“少主,这祝家大小姐都二十二了,少主今年才十七,就算她容颜如花,也不及少主年轻貌美。”说着,她凑了过来,立在了榻边,满眼期待地看着这少女。   少女却只是望着那画像,轻笑着道:“我曾听门人说起过,说什么她祝秋是三门中最美,我贺连璧是暗影派最艳……想来,这祝家大小姐应当值得一见。”   少女名唤贺连璧,是江湖上最大的邪门歪教暗影派的少主、雁门堂的堂主,是这江湖上不可小觑的“妖女”。   说来惭愧,她如今不过十七岁便有这样的地位,除了她把暗影派的招数学了个透之外,便是因为她是教主贺无名的女儿。   暗影派一向瞧不上三门中武功父子相继、兄弟相承的套路,却不想自家门派也是“家天下”。因此,有的暗影门人心中不服,曾议论说贺连璧名不符实,靠裙带关系上位。   这话传到了贺连璧的耳中,她听罢只是轻轻一笑,道:“是啊,我就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我娘是教主,我不做少主,谁当少主?”当然,说罢她又补了一句:“谁不服,来找我单挑好了。”   门人听了只得作罢,毕竟自家少主打起架来是出了名的疯,只要能赢便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不讲道义不顾规则……简直把暗影派的无赖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因此至今,贺连璧还从来没输过。   “少主,你真的要独自潜入祝家吗?”侍女夜枫忧心忡忡地问着,还习惯性地给贺连璧递过去了一个鬼面具。   贺连璧看了那鬼面具一眼,并没有接过。她一向讨厌暗影派故弄玄虚的氛围,出去干个什么都要戴面具,还要戴不同的面具,弄得自家门人有时都记不住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一张张阴森可怖的面具。   “你这丫头,是疯了吧,”贺连璧抱怨着,“我戴着面具去当潜入祝家,那不是谁都知道我是暗影派的人了?”   夜枫还是不放心:“少主,要不你别去了?我还是不放心,这太危险了!我们暗影派和三门一向水火不相容,那祝家可是三门之首,你独自潜入,万一被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嘘――”贺连璧轻笑着用食指轻轻抚上了夜枫的嘴唇,声音也软了下来,像是撒娇一样说道,“你放心,等我给我娘准备好了寿礼,我立马就回来!”   夜枫一向拿自家少主没办法,更何况少主还这样柔声细语地请求她,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少主小心。”   贺连璧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夜枫的面颊,又躺回了美人榻上,伸了个懒腰,道:“我娘若看见了我给她的寿礼,一定会很开心!夜枫,你要帮我保密,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对外就宣称我去打家劫舍骚扰官府了……这些随你说吧,别的话,一句都不许多说!”说着,她又抬眼看向了墙壁上的那幅画,一时又有些出神。   祝家大小姐祝秋,三门中最美的姑娘?她倒是要去见识见识,看看这祝家大小姐究竟是如何美的动人。   夜枫把贺连璧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些不痛快,微怔之后,便颇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汉阳祝家大小姐祝秋一向以精通医术著称,慕名来求医问药的人不计其数。为此,祝家特意在每月初一、十五大开门庭,无偿看诊。   这月初一,已是傍晚,求医的人已尽数散去,祝府也要闭门谢客了。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女背着一个包袱,独自来到了祝府侧门前,怯生生地问正在扫地的下人:“这位大哥,请问,现在还可以看病吗?”说着,又流下两行清泪,咳了两声,补了一句:“我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便再也没机会来了。”   扫地的下人抬眼瞧了一眼她,只见这少女虽然灰头土脸的,但也看得出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说话也没有中气,一看就是个体虚多病的。小小年纪,无人陪伴,病入膏肓却独自求医,实在可怜。   扫地人又抬头望了望天,终究是于心不忍,道:“已过了时辰了,按理说这时再看诊便是坏了规矩。但你一个小姑娘,来到这里也不容易,我去找人问问我家小姐,她若准了,我便放你进去;若是不准,你也不要有怨言。”   少女点了点头,满眼泪光地道了谢,楚楚动人,更显娇艳。然而,看着那扫地人去寻人通报的背影,她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我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果然非同一般,”贺连璧十分得意,“按理说,汉阳祝家的门人也该是见多识广的,竟未能识破,真把我当成病秧子了。”   等了半晌,那扫地人才领着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侍女身后还跟着四个小丫鬟,都是低眉顺目的。扫地人对贺连璧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姐屋里的管事,绿蕊姑娘。”   贺连璧看向那绿蕊,只觉她看起来端庄大气,周身气派实在不像一个小小的侍女。贺连璧一时忍不住胡思乱想:侍女尚且如此,不知那主人会是何等样人?   “你便是那求医的姑娘?”绿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贺。”贺连璧随口道,又故意咳了两声,听起来倒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绿蕊皱了皱眉,道:“咳疾严重到这般地步的人的确少见,更别提你年纪尚小。也罢,同我来吧,我为你引见我家小姐。”说着,绿蕊冲贺连璧招了招手,又示意身后的丫鬟帮她提上包裹。   贺连璧立马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眼泪汪汪的,看起来煞是惹人怜爱。绿蕊却没有管她,扭头便走,似乎是嫌弃她穿的破烂,只是让她跟在自己身后,引着她进了祝府。   贺连璧进了祝府,一面跟着绿蕊走着,时不时咳嗽几声、掉几滴眼泪,一面小心观察着祝府的格局,又防备着怕自己露出马脚来。   同所有的大门大户一样,祝府也被一个园子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因是从侧门进来的,贺连璧未能好好观察那前院,没走多久,穿过园中阻隔的小门,便到了后院。   走过柳下花旁,行过水上曲桥,穿过圆门长廊,终于,一行人在红木雕花窗户前停了下来。   此时夕阳已落,繁星满天,走廊上已挂上了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走廊尽头悬着一个鸟笼,只是鸟笼却是开着的,里面根本没有鸟。   “这是我家小姐的书房,”绿蕊回头对贺连璧说,“你随我来。”   贺连璧忙跟着绿蕊接着向前行去,那四个小丫鬟却是老老实实地在外候着。来到门前,跨过门槛,借着屋内逐渐升起的微弱的烛光,她看见了屏风后立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只给了她一个影子。屋内点着熏香,在这香烟袅袅之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虚幻。   她知道这便是祝秋。   “小姐,”绿蕊开了口,“病人到了。”   “请稍等,”屏风后的女子开了口,声音温柔,如同画里的她,“医堂方才已关门了,只好在书房为你看诊,还望你不要见怪。”   祝秋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如画里一般白衣青衫,只是带了块面纱,掩住了自己的面容。但仍能看出她是浅浅笑着的,眉眼中的温柔似水,如涓涓细流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幽深而温柔,脉脉含情。   “阿贺见过祝姑娘,多谢祝姑娘救命之恩!”贺连璧忙道,故意做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来,看起来好像真是穷乡僻野里出来的一般。   祝秋看了看她,微有些惊讶。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上前来,抬起了手。   贺连璧本就心中有鬼,正警惕着,一见祝秋伸手,几乎是本能地一躲,向后退了一步。可她躲完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祝秋的手中分明还捏着一块帕子。   祝秋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但她并未在意,只是笑了笑,安抚贺连璧道:“你别怕。”接着,她又上前了一小步,抬起手来帮贺连璧擦了擦面上的泪痕。   贺连璧微微发愣,只听祝秋依旧是柔声细语地对她道:“哭花了脸便可惜这等容貌了。”说着,祝秋放下了手,仔细瞧了瞧贺连璧的面容,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坐在了一张案桌前。   贺连璧看了一眼,知道是要给自己看诊了,忙走了过去,对着祝秋坐了下来,乖乖地伸出了手去,拉起了袖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绿蕊拿了块帕子盖在了贺连璧的手腕上。祝秋伸出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贺连璧不知为何,望着认真诊脉的祝秋,一时心跳得极快。   “你今年几岁了?”   “啊?”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十七。”   “十七……”祝秋眉头微蹙,又温柔地笑了,“还是个小孩子。”   “你身体不适多久了?都有什么症状?”祝秋又问。   “两个月。一开始只是咳嗽,偶有咳血。后来却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痛,一阵一阵的。头还会痛,好像要炸开一样,还常常昏睡不醒,手脚无力。”贺连璧随口胡诌着,把自己能想到的绝症症状都往上加。说罢,她又仔细打量着祝秋。可惜祝秋蒙着脸,想看清她的表情实在太难了。   “已有两个月之久?”祝秋一时犯了难,又笑了,“说来惭愧,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能允许我查一下你的穴位吗?”   “自然可以。”贺连璧说着,又故意掩嘴咳嗽了几声。   “麻烦你褪去外衫。”   祝秋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贺连璧面前,看着贺连璧乖乖地把外衣脱掉。她这才伸出手来,先是轻轻点在了她胸前,又微微用力,还关切地问着:“可有不适?”   贺连璧面色有些凝重,她皱了皱眉,答道:“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   “那这里呢?”祝秋问着,手指移了个地方,轻轻向下滑动着,又微微用力,同时观察着贺连璧的神情。   贺连璧只觉得有些痒,她故作痛苦的模样,依旧是言简意赅地答道:“疼。”   “这里又如何呢?”祝秋一边问着,一边竟把手移到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地方,微微用力地按压着。   贺连璧抬头看了一眼祝秋,登时有些慌了神。檀中穴、鸠尾穴、乳中穴……这哪里是在看病,这分明是在探她内力!   “这里也疼吗?”祝秋见贺连璧没有回答,便又用力按了一按,惹得贺连璧轻嘶一声,顾不得许多,连忙向后一躲。   “很疼。”贺连璧说着,加了重音,抬头看着祝秋,却发现她依旧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根本瞧不出任何坏心眼来。贺连璧有些懊恼,自己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祝家大小姐是在给她看病,还是在探她底细,抑或是轻薄她了。   轻薄?贺连璧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来。说来奇怪,方才在祝秋手下,贺连璧只觉自己仿佛待宰羔羊,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好在她用了独门心法,自行扰乱了内力,极具迷惑力,祝秋应当看不出来。   祝秋此时又回到了案前坐着,根本没在意贺连璧的眼神。绿蕊备了纸笔给她,她便接过,认真地写着方子。   “阿贺?对吧?”祝秋一边写,一边问。   “嗯,阿贺。”   “阿贺姑娘,你的病症蹊跷,我没见过。但你放心,我外祖是江南木家,医术高明,我定能寻到医治之法,还麻烦你有些耐心。”祝秋说着,把笔放了下来,绿蕊便取走了方子,自出门吩咐小丫鬟抓药去了。   “我来迟了,错过了无偿看诊,祝姑娘肯为我看诊,已是我的福分。”贺连璧道。   祝秋似乎笑了,她又打量了一下贺连璧,道:“医者本分。”说着,又补了一句:“而且,规矩不能破,你既错过了时辰,我便不能无偿救治你。惯例是十两银子,若无银钱用别的抵也使得。你有什么可做诊金的吗?”   纵然她现在覆着面纱,贺连璧也知道,面纱下的那张脸此刻一定是微笑着的,保不齐这微笑里还有些捉弄的意味。   诊金?她有什么能做诊金的?她伪装成贫民小户上门求医,身无长物,哪里有诊金?这祝家大小姐究竟想要什么?   贺连璧实在是想不透,也不愿再想了,她只知道,按照计划,此时不晕,更待何时?不然再过一会儿,她可就招架不住了。招架不住,就不能顺理成章地在祝府长留了。   于是,贺连璧张了张口,似要说话一般。可忽然间,她便一口气喘不上来,一下子直挺挺地向后仰去,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暗影派的独门心法,虽是邪门歪道,但着实好用。 第2章 诊金   贺连璧是在一间厢房里醒来的。   她一睁眼,迷迷糊糊的,便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卷医书。逆着光,她的背影依旧是那样的虚幻,那样的不真实。   “祝姑娘……”贺连璧开了口,轻声唤道。   “你醒了?”祝秋说着,放下了医书,回头看向贺连璧,又伸出手去抚上了她的手腕,为她诊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贺连璧问。   祝秋收回了手,答道:“已过了一夜了。你这病实在古怪,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贺连璧一时窃喜,在为自己的伪装技术暗地里洋洋得意的同时,她又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时竟有些愧疚:“祝姑娘,你昨夜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吧?”   祝秋的衣服首饰还是昨夜里的那一套,她面容上难以掩盖的疲惫更是证实了这一点。也是,她昨日看了一日的诊,夜里又没有休息,在病榻边看了一夜的医书,怎么能休息好呢?   “你昏倒得实在突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若在我祝府出了事,便是我们的过了。”祝秋说着,站起身来,似是想活动活动,让自己清醒一些。   绿蕊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正和祝秋迎面撞上。绿蕊在外边听见了两人说话,知道贺连璧醒了,便十分关切地对祝秋道:“小姐,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   “没事,”祝秋微笑着摆了摆手,又压低声音道,“本就是我之过,我不该提那诊金的事。”   “这不是小姐的过错,”绿蕊忙安慰着,“若是开了先例,坏了规矩,那才不妥。”   贺连璧虽故意做出一副病秧子的模样,但内力仍在,早就把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禁轻笑:祝家小姐竟以为自己是被诊金吓晕的。   “祝姑娘,”贺连璧躺在榻上,虚弱地开了口,“诊金的事……”   “诊金的事,是我的玩笑话,还望你不要在意。”祝秋回过头来解释着,依旧是那样的端庄温柔。   “不,这个诊金我一定要给,”贺连璧态度十分坚决,可她立马又软了下来,支支吾吾地道,“可我实在拮据,诊金估计是付不起的。不知可否用别的代替?”   “自然可以,”绿蕊忙道,“从前也有诊金不够的,差了五两银子,那人家最后为我祝府扫了两个月的庭院,在此期间,我祝府给他们包吃包住,没有丝毫亏待。说是扫地抵债,其实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贺连璧一听,眼前一亮。   扫地?这简直是为她专门设计的抵债的方法!她若可以借此探查清楚祝府布局,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贺连璧低下了头,道:“莫说扫地,只要祝姑娘能为我医治,我就算当牛做马也使得。”复又抬头,十分诚恳地说:“祝姑娘是我的恩人,又这样的菩萨心肠。祝姑娘不计回报,是祝姑娘的善;我若不知恩图报,便是我的恶了。能为姑娘扫地,我自己心里也好受些。”   贺连璧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能胡扯。她觉得自己来一趟祝府,似乎挖掘了不少潜力出来。   “你如今可还有地方去吗?可有家人陪你来?”祝秋问。   贺连璧摇了摇头,又眼眶一红,开始满嘴谎话:“家里人嫌我的病不好治,把我赶出来了。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地方可去了。本想等死,可听说汉阳祝府小姐慈悲心讲,这才来试一试运气。”   “原来如此,实在可怜,”祝秋垂眸沉思一瞬,复又抬头,道,“这病古怪,怕是我外祖也未曾见过,若能治好便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你如今可在我祝府住着,也方便我为你治病。你身体虚弱,扫地这种活计也不适合你,只要你闲时能帮我喂喂我园子里的鱼,我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祝秋接过了绿蕊手中的药,又回到了床边。她坐了下来,端起药碗,对贺连璧道:“我也不知这药有没有用,权且试试吧。”   贺连璧瞧了一眼那药碗,看着那黑褐色的药汁,直感觉到那发苦的气息往自己鼻子中钻,她不由得直皱眉头。她若有病,这药喝便喝了,可她是装病,谁知道这么个东西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祝姑娘,”贺连璧双眼通红,又开始演了,她一向擅长做戏的,“你待我这样好,比我家人还要好。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祝秋一笑:“你把药喝了便是报答我了。”说着,竟要喂她。   贺连璧忙道:“不,祝姑娘,我自己来就好了。你这样的身份不应当做这样的事,你劳累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不然若累坏了身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她说这些话已是炉火纯青。   祝秋听了,眼含笑意,道:“好,那我便回去歇着。”说着,她放下了药碗,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   贺连璧见状,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见祝秋吩咐道:“绿蕊,你看着阿贺姑娘喝药吧。她的病古怪,这药可一定要尽数喝下、按时喝下,马虎不得。”祝秋说罢,便似一阵风一样,飘然而去了。   贺连璧愣了愣,抬头望去,却正对上绿蕊的目光。绿蕊正盯着自己,一副认真又严格的模样。贺连璧看了一眼那汤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躲不过去了。   “我……”她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嗯?”   “我喝。”贺连璧连忙说着,皱着眉头端起了碗,看着碗中泛起涟漪的液体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仰脖子灌进去了。   那是她这辈子尝过的最苦的滋味。   事实证明,那药的确是不能乱吃的。贺连璧不过只喝了一碗,便一连几天都没精神,常常昏睡着。   所幸她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就算昏睡着也是守口如瓶,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她一个暗影派的少主入了这三门之首的祝家,岂不是羊入虎口?   待到药效过去,她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之时,她不由得开始后悔:为什么选了个这么个法子混进祝府?直接闯进来抢了东西就走岂不是更爽快?   虽然她也明白这注定是行不通的,谁知道祝府会把东西藏在哪?若是强闯进来找不到东西空手而归,那才是丢人。丢人也就罢了,若是丢了人还不能为母亲寻到她最想要的东西,那定会让母亲失望的。   贺连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时失神。她想她的娘了,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冰冷无情的暗影派教主贺无名。   贺无名总是带着一个可怖的鬼面具,虽然这在门派里有诸多人效仿,但贺连璧还是一点都不喜欢那面具,因为看起来一点都不亲近……还不如祝秋的画像看起来亲近。   想到祝秋,贺连璧登时打起了精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她换了一身绛色衣服,那是祝秋特意让绿蕊为她准备的新衣,然后便出门去了。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祝秋的书房,远远地看见几个小丫鬟在门口肃立着,和那个鸟笼子,她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了。鸟笼子依旧是开着的,但鸟却不知在何时回来了。贺连璧心中奇怪:怎么竟有人这样养鸟?   她无暇细想,依旧做出了一副体弱憔悴的模样,故作生怯地来到了门前。刚要请一个小丫鬟去通报,却忽然听见一声响动。   她循声望去,只见是鸟笼下的雕花窗户忽然从里推开。白衣女子倚在窗边,伸出了一只手来,正轻轻逗弄着笼中的鸟。   微风拂过她柔和的面庞,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面颊上,她的面容在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了贺连璧的眼前。那双眼睛依旧是水灵灵的,看什么都是一派的脉脉含情。她唇边勾起了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在这春日里格外动人。   祝秋无疑是美的,但贺连璧以为,祝秋最美的地方便是她的神韵。贺连璧得的那幅画像是很像祝秋的,但祝秋本人要比画像上的她美上百倍不止。归根结底,便是因为那画未能准确描绘出祝秋的神韵来。   贺连璧觉得,世间怕是无人能准确描绘出祝秋的神韵了。   “阿贺姑娘,你来啦?”祝秋注意到了贺连璧,便忙从门中迎了出来,引着贺连璧进了门,拉着她坐了下来。   “祝、祝姑娘。”贺连璧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结巴,只是望着祝秋。   “你身体可还有不适?还会疼吗?”祝秋问着,便示意贺连璧把手放在案桌上,要为她把脉。   怪不得喝了那药会昏睡,原来是止疼的。   贺连璧顺从地把手放了上去。这一次,绿蕊大概是去忙了,屋子里只有祝秋一人,故而也没有人再来给贺连璧的手腕上盖上一张白帕。   祝秋的手指便这样直接触及到了贺连璧的肌肤上。她为她把脉的时候,贺连璧只觉得自己手腕痒痒的。她想逃离,却又莫名享受这种感觉。   “你的脉搏跳得好快。”祝秋看似无意地说着。   贺连璧只是望着祝秋的面容出神,竟忘了答话。   祝秋见贺连璧没反应,抬头望向贺连璧,见贺连璧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莞尔一笑,道:“阿贺姑娘,你只看我做什么?”   贺连璧一时没来由的局促,如实答道:“你今日没有戴面纱……”   祝秋愣了一下,又笑了。她垂下眼眸,她的眼神让贺连璧看不真切。只听她道:“我叔父不许我在义诊时将面容示于旁人。他说,来问诊的人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戴上面纱,可以避免一些事端。”   祝秋口中的叔父是如今的祝家主君祝纬,今年不过三十岁。祝秋的父亲英年早逝,膝下只有祝秋一个独女,因此,祝家便由祝纬继承了。说来奇怪,祝纬正值壮年,却并未娶妻,膝下尚无子嗣。   “叔父说的有理,”贺连璧望着祝秋,在心里附和着,“如此美貌,若是随便被人瞧了去,岂不可惜?”   “你的脉象还是很奇怪,”祝秋并没有在意贺连璧的反应,似乎一门心思都扑在治病救人上,“看来之前那药效果不好,我再为你另开一服药,我们再试一试。”   “啊?还要吃药?”贺连璧一时没控制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祝秋拿起笔来,正要写字,听了这话不由得瞧了贺连璧一眼,有些诧异地微笑着道:“不吃药,如何能治病呢?”   “可我……”贺连璧真是有苦说不出。   “你怎么了?”祝秋问。   贺连璧一咬牙,低下头来,道:“我怕苦……”   她满口假话的时候,尚且没有如今说真话时局促。有时,说真话也是一种挑战。   祝秋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又不禁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个小孩子,还怕吃苦。”   “我不小了。”贺连璧无力地反驳着,可这反驳是那样的苍白。论年龄,她如今十七,祝秋却已经二十二了,比她大了整整五岁。论吃苦……罢了,不提也罢。   “你就是个小姑娘,”祝秋一边微笑着说,一边划去了药方里的几味药,又加了几味,这才又抬头安慰贺连璧道,“怕苦没什么丢人的,毕竟的确不是什么好滋味。你放心,这次的药不会那么苦了。” 第3章 夜访   “那东西究竟藏在哪?”   贺连璧坐在园中湖上曲桥边,望着池子里花花绿绿的鲤鱼,不住地思索着。她如今是以病人的身份在祝府赖着的,还是有许多地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着实恼人。   “阿贺姑娘,”是祝秋的声音,“池边风凉,你穿得太单薄了。”   贺连璧回头望去,只见祝秋正向自己这里走来,身边还跟着绿蕊。祝秋今日披了一个红色的披风,这般艳丽的颜色也是难得出现在她身上。   “祝姑娘。”贺连璧轻唤了一声,站起身来,还故意做出一时站不稳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   祝秋忙虚扶了她一把,又关切地道:“我远远地便瞧见你在这里发呆了,你身体虚弱,还是少吹些风比较好。”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番,十分自然地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放到了绿蕊手里。   绿蕊有些诧异,随即便明白了祝秋的意思。她隐隐有些不服气,但依旧不动声色,把披风给贺连璧披上了。   “方才在想什么?”祝秋问。   两人并肩而行。贺连璧又随口胡诌道:“有些想家了。”   “想家?你的家人不是待你不好吗?”祝秋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贺连璧这才意识到这话似乎和自己前几天扯的谎并不匹配。目前,她的身份是被家人抛弃的身患重病的少女,被家抛弃还想家,听着也太憋屈了点。   可她还没来得及补救,却不想祝秋已做出了一副了然的模样,又略有失神地道:“是啊,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难以捉摸。”   贺连璧一愣,脚步停了下来。祝秋却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祝姑娘。”贺连璧唤了一声。   祝秋听见这声呼唤,才发现贺连璧停了下来。她回头望去,微笑着问:“怎么了?”   贺连璧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怎么好端端地竟忽然叫了一声她?或者,她只是被祝秋的话触动了心事,这才一时有些失态了。   “没什么。”贺连璧低下了头,只觉自己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丢人。她堂堂暗影派少主,演出个丢人的样子还可以接受,可若真的丢人了,她便局促的很。她也不知为何,会在祝秋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人。   祝秋见状,轻轻笑了。她走了过来,牵起了贺连璧的手,取笑道:“孩子心性。”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贺连璧低了头,嘟囔了一句。   “嗯?”   “没、没什么。”贺连璧慌张地掩饰着,说话都不利索了,仿佛方才说了一句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阿贺姑娘,陪我在这园中走走可好?”祝秋并没有在意贺连璧的话,只是顺势拉着她的手向前走着。   贺连璧在心里不停地抱怨:看这架势,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问她愿不愿意也只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一个极好的刺探祝府底细的机会,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两人在园中并肩走着,祝秋的手依旧紧紧牵着贺连璧的手,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打算。贺连璧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呼吸都不太自然了。   她把一切归结于天气转热了。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祝秋顺着方才的话题问着。点点柳絮随风飘荡,从二人中间穿过。   贺连璧依旧是说瞎话不打草稿:“有我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堂哥堂姐。”   “还是个大家庭,比我祝家人丁兴旺的多,”祝秋感慨着,又问,“没有爹娘?”   “有娘,没爹。”贺连璧回答地十分利索。   “令堂还有别的孩子吗?”祝秋又问。   “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祝秋有些惊讶。   看到祝秋的神情,贺连璧便知道祝秋想到哪里去了。天下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若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那母亲怎么会轻易放弃孩子的性命呢?   贺连璧十分头疼:看来说瞎话还是要打个草稿。如今之计,只能再发挥一下她那说演就演的天赋了。   于是,她眼睛一红,又咳嗽了几声,便带了哭腔,对祝秋倾诉着:“我娘一个寡妇,在婆家无依无靠的,根本说不上话。我又是个女孩,我的那些叔叔嫌花钱给我治病太过浪费,便把我赶出来了。我娘想拦着,可拦不住……”说着,她又掉了几滴眼泪,还悄悄去看祝秋的反应。   只见祝秋默默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帕子来,轻轻为她擦拭眼泪。祝秋柔声安慰她道:“不哭啦,等你病好了,你就又可以见到你娘了。我会尽力帮你的。”又问:“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贺连璧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谎话了,一边故意抽泣着,一边答道:“若我能活着回去,我想把我娘接出来,再也不让她受苦了。”   “你家在哪?”祝秋又问。   “家……”贺连璧一时语塞。暗影派总部在西北贺兰山,直接报出来是太过直接了。   “不方便说吗?”祝秋问着,微微一笑。   贺连璧忙道:“雁门。”   她堂堂暗影派雁门堂堂主,还是报自己的本营吧。若是报了别的,祝秋问起来,自己答不上来,便太过尴尬了。   “雁门,”祝秋若有所思,“离汉阳有些远了。”   “祝姑娘,”这次轮到贺连璧发问了,她也该探探祝府的虚实,“你的家人只有你叔父吗?”   “是,只有叔父。”   “他很忙吗?我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却还没见过他。”贺连璧故意问着,仔细观察着祝秋的神情。   祝秋垂眸答道:“叔父被俗务缠身,上月二十八就离了汉阳。”   这事贺连璧是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祝纬去做什么。偏偏祝秋还不把话说完,停在这里,让贺连璧问也不好问。   而且,不知为何,贺连璧总觉得祝秋在提到她叔父时神色不太对,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太对。   “阿贺姑娘,”祝秋又开了口,松开了牵着贺连璧的手,“时候不早了,你该吃药休息了。”   一提到吃药,贺连璧就有些不太自在。每天的药,都是祝秋让绿蕊亲自送来,看着她喝下去,绿蕊才会离开,贺连璧想躲都躲不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喝了些什么东西,唯有每天喝下去,待绿蕊走了之后,再想法设法地吐出来。   可那些药,又不是想吐便能吐出来的。   “怎么?新开的药还会苦吗?”祝秋见贺连璧神色不太自然,便关切地问着。   贺连璧十分诚实地答道:“苦,很苦。”   “绿蕊,”祝秋听了,立马转身吩咐着,“今次送药的时候,顺便送些蜜饯儿吧。”说罢,祝秋对着贺连璧微微一笑,转身便走了。   贺连璧望着祝秋的背影,苦恼至极:什么都没问出来也就罢了,药也还是不能停……以什么身份混进来不好,偏偏要以病人的身份!   失策了。   入夜了。   贺连璧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来祝府已经好几天了,别的不说,她连祝府最基本的格局都还没摸清楚,实在不该。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这样没用,只怕又少不了一顿骂。   想到母亲,贺连璧瞬间翻身坐起,盘膝而坐,催动内功,把那暗影派奇怪的独门心法给解了。她瞬间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套话套不出来,每日里除了喂鱼也做不了什么,也唯有在夜里冒冒险,走一遭试试了。   想着,她在黑夜中摸索到了鞋子穿上了,又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不怎么显眼的黑衣披在外边。她轻轻推开窗子,施展轻功,借力纵身一跃,便落在了房顶。她四下望了一眼,不由得感慨祝家真是家大业大,这地盘也太大了些。   她要找的东西多半不会放在人来人往的前院,应该是放在唯有自家人能进的后院之中,多半就放在祝纬自己的房间里。   暮色沉沉,掩护了她的行踪。她小心地在房顶上走着,从一间屋子的房顶跳到另一间屋子的房顶。揭开一片瓦,仔细瞧一瞧,觉得不对便又小心地把瓦放回去。如此这般,不知走了多少院落、重复了多少次,她还是没能找到最像祝纬房间的那一间。   所有的屋子几乎都是一般大小,一样格局。可恨祝府房间实在太多,一个晚上是看不完了的。   贺连璧有些泄气,转身便要回房。可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祝秋来。   “祝家祖传的东西,放在祝秋那里,也不是不可能啊……”贺连璧想着,下定了决心,向着祝秋房间的方向跳跃而去。   祝秋毕竟是祝家大小姐,在祝府内是有自己的院子的。贺连璧很轻松地便到了祝秋的院落里,见书房已熄了灯,什么都看不清,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想要离开,回头一瞥,却看见卧房隐隐约约还有些灯光。她又精神起来,小心地挪到卧房顶上,轻手轻脚地挪开了一片瓦,借着微弱的灯光向里望去。   昏暗的灯光下,祝秋一身白色轻纱薄衣,黑色长发一泻如瀑披在背后。她伏在案几上,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酒壶,面颊也泛着红晕,已然醉了。   贺连璧一时失神,她没想到,白日里端庄温柔的祝秋,在夜里也会有如此颓败怅然之态。   “小姐,时候不早了,还是休息吧。这酒,不能在喝了。”绿蕊关切地说着,就要取出祝秋手中的酒壶。   “放肆!”却不想祝秋一声冷喝,用那酒壶狠狠地敲了一下案几。贺连璧似乎听见了酒壶裂了个缝,酒水从中涌了出来。   “她竟也会生气。”贺连璧呆呆地想着。   “小姐,奴婢知错。”绿蕊垂首道。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祝秋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冷眼瞧着绿蕊,再无平日里端庄温柔的模样,“我的事,你不该过问的,便不要多嘴。”   “是。”绿蕊唯有应了一声。   贺连璧在屋顶上瞧着祝秋,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她没想到,一个人在白天和晚上竟是如此的不同。这样的祝秋,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人说起过。   但这样的祝秋,却莫名让她心疼。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心疼。明明是祝秋表里不一,突然变得凶巴巴的,她怎么会突然心疼她呢?   看着祝秋迷离着双眼,最后醉倒在了自己的床上,贺连璧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她又忙掩住口,生怕被人发现。   看到了这一切之后,她今晚也没心思再干别的了。她把瓦片轻轻盖了回去,生怕惊动旁人,又沿着房顶一路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顺着窗子原路返回,把窗子关了,又把黑衣塞进了包袱里,踢掉鞋子,便在床上盘膝而坐。   她又要用那独门心法扰乱自己的内力和脉象了。唉,装病真累。   可忽然,她只觉腹中一痛,喉中泛起一阵腥甜。她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然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呕了一大口血出来。   “那药……” 第4章 识破   早上,绿蕊一进贺连璧的门,便发现了地上的那一滩血迹,以及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贺连璧。   绿蕊不懂医术,一时有些慌,连忙去请祝秋。祝秋正在书房翻看医书,听见绿蕊来报,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她呕血了?”   “嗯,一滩黑血。”绿蕊十分紧张。她可不希望这祝府里闹出命案来。   “她说过,她有呕血之症,她应当习惯了。我去看看,应当没什么大问题。”祝秋随口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医书,起身在身后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终于,她的手停了下来,从中抽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塞进了袖中。   “对了,”祝秋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问绿蕊,“昨夜,四处可有异动?”   绿蕊十分不解:“无人来报,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祝秋轻笑,“这可不是一切正常。”   祝秋说着,抬脚便走。绿蕊紧跟其后,慌乱之中还不忘提上药箱。   “不用带药箱了。”祝秋吩咐着,迈出了书房的门。   绿蕊颇为诧异,可她一向不敢违背祝秋的命令,只好老实地放下了药箱,忙跟在祝秋身后去了。   贺连璧睁开眼时,便看见坐在床边的祝秋盈盈笑着。房间里只有祝秋,绿蕊则在门外守着。   “你醒了。”祝秋道。   贺连璧还有些迷糊,想活动一下手脚,却忽然感觉到胳臂上一阵酸痛。她想抬起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动也动不得。   昨夜里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记得自己吐了一口血,然后便昏过去了。而她当时推测的呕血原因,她也想起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贺连璧咬牙问着。   祝秋看着贺连璧,只是轻笑。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我倒是想问问,暗影派少主驾临寒舍,意欲何为啊?”   贺连璧一愣,又故意装傻:“祝姑娘,你在说什么?”   羊入虎口、羊入虎口!   人人都说暗影派是邪门歪教,是魔教!可她堂堂暗影派少主,怎么在这祝府却总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人畜无害的名门正派之感?   “少主做戏的功夫的确让我惊叹,”祝秋仍旧保持着那端庄的微笑,却故意凑近了,在贺连璧耳边低语,“可你毕竟只是个小孩子,骗不过我的。”   说着,祝秋直起身子,从袖中抽出了她方才从书架上拿下来的纸,小心打开,呈现在了贺连璧眼前。   是一幅画。   “少主,”祝秋低头看了一眼那画,又故意笑着问贺连璧,“这姑娘是你吧。”   贺连璧看了一眼那画,眼前一黑,连连叫苦。   她去岁生辰时,夜枫曾请了一个画师来为她作画像。原本自然是收在了雁门堂里,而这幅画像是后来仿做的。   祝秋看见贺连璧的反应,颇为满意。她把画又收了起来,一边收,一边娓娓道来:“我祝、吴、木三门在江湖上也算有些人脉,我听说那画师曾为暗影派少主作画,便请那画师又按照记忆里的画做了一幅。我方才给你看的这个,便是我随手描摹的,不知少主可还满意?”   贺连璧一时哭笑不得:“你找我的画像做什么?”   “人人都说你是暗影派最艳,可我偏偏未曾见过。一时好奇,便求了幅画,聊以慰藉。”祝秋说着,又是盈盈浅笑,看起来温柔无比。   然而贺连璧此时已窥破了她那温柔外表下的真面目。这可不是个善茬!   “所以,你见我第一眼,便认出我了?”贺连璧故作镇定,还想调整一个轻松的姿势。她如今这样瘫在床上,实在是一点气势都没有,根本不是她暗影派少主的风格。   “嗯,一眼就认出来了。少主名不虚传,纵使灰头土脸,也是艳压群芳。”祝秋如是说。   贺连璧忽又想起了祝秋给她把脉看诊时的那些过分的举动,想起了她不安分的手指在自己胸膛上划动……她一时红了脸,又微微有些恼怒,半晌,才又说出一句:“你故意害我!”   “暗影派少主造访我祝家,祝家自然要好好招待。毕竟,”祝秋微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贺连璧故作凶狠地问着,然而这凶狠似乎并没能威慑到祝秋。   祝秋依旧是浅浅笑着,如实答道:“那是我自制的毒药,名唤解忧散,专门针对江湖人士的。若不催动内力,便不会发作;若是催动内力,便视情况发作。你内力催动越多,毒就越厉害。”又道:“少主好福气,是第一个用上这药的。撑了十三天才忍不住催动内功,也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贺连璧一时哑然,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药。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用内力就会毒发,不用内力便注定陷在这祝府,逃都没法逃。这祝家大小姐手段又这样高明,她怎么能玩的过!   “你这药可一点也不解忧!”贺连璧没好气地道。   “解我之忧,非解你之忧。”祝秋浅浅笑着,答道。   “堂堂三门,竟也会下毒!”贺连璧气得直骂,“我以为,只有我们暗影派才会做这样的事。”   这话根本没有刺激到祝秋,祝秋淡然答道:“少主趁着我叔父不在家中、守卫空虚之时潜入,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了。”祝秋说着,又是一笑,伸手帮贺连璧理了理鬓边碎发,柔声问道:“少主还没回答我呢,潜入我祝府,意欲何为啊?”   贺连璧觉得祝秋此人简直有一种魔力!明明是在审问她,看起来却还是一副对她无限关怀的模样……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贺连璧自然是不能把真实意图说出来的。她眨了眨眼睛,故意调笑道:“我来祝府,只为采花。”   “采花?”   “嗯,采花,”贺连璧轻轻笑了,“我听说祝家大小姐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特潜进祝府,只盼可以一亲芳泽。”她说着,又挑了下眉,故意拿眼睛打量了一番祝秋。   “哦?”祝秋听了,又轻轻凑近了,手指故意抚上了她的眉毛,轻轻描摹着她的面庞。   贺连璧又紧张起来,呼吸不自觉地变快了。她看着祝秋含着笑意的眼,这才真正意识到祝秋才是这江湖上真正的大魔头,她这种修为尚浅的小妖女根本不是对手。   江湖上还有人说祝秋是慈悲心善的圣女……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谣言啊!   “少主总是满嘴谎话,”祝秋说着,凝视着贺连璧的双眼,手指轻轻移到了贺连璧的唇上,微笑着道,“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哦。”   贺连璧也望着祝秋的眼睛,一时局促起来。她实在是没招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破罐破摔:“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挑衅祝家了。”   能屈能伸。   祝秋却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暗影派少主的话,还有人敢信吗?”说着,她收回了手,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道:“少主,这药效再过两个时辰便没了,到时候少主便可行动自如……啊不,也不是行动自如,若少主还要催动内功的话,也还是会毒发的。少主若是想要解药,那还是趁早来同我说实话的好,毕竟,我的独家秘方,自然也只有我有解药。”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你何不杀了我痛快?”贺连璧嚷嚷着,“三门暗影水火不容,你杀了我,大功一件!总比现在这样折磨我要好!”   “少主是暗影教主亲女儿,我可不敢得罪。激怒暗影派教主,于我有什么好处?不然,若有朝一日,暗影门人围攻我祝府,我祝府怕是担当不起。”祝秋说着,回眸一笑,眼里依旧温柔似水。   贺连璧故意发狠,咬牙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然得罪了我暗影。”   祝秋微微一笑:“我不信少主会把此事宣扬出去。毕竟,这事若让江湖上知道,只怕是会惹人耻笑。少主放心,整个祝府,只有我一人知道少主身份,少主如今的处境也没有那么难堪。”   贺连璧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祝秋便已飘然而去了。她气的牙痒痒:祝秋之话不假,这事说出去也太丢人了!简直毁了她暗影少主的一世英名。   她气得想要捶床,可偏偏手上无力,连捶床都捶不了,只能瘫着。   她就不该来祝府!若不是为了给母亲寻寿礼,谁愿意来这啊!在她雁门堂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夜枫千方百计地逗她开心,比在这祝府舒坦多了!   想到母亲贺无名,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贺无名生性冷漠,连对自己女儿也一向冷淡。她这一辈子似乎都在卯足了劲同三门作对,对别的事情一点激情都没有。二十年前,在贺无名只有十九岁的时候,她便创立了暗影派,从此一心一意对付三门。   贺连璧记得,母亲少有的动情时刻,便是在提到祝家的时候。贺无名曾说过,祝家有她最想要的。贺无名对贺连璧一向严苛,贺连璧便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讨好贺无名。既然祝家有贺无名想要的,她便潜进祝家为贺无名取来。   三门师出同门,都有自己祖传的独门秘笈,一般来说只有当家主君才有资格习得。三门便是仗着祖传秘籍才在江湖上拼得这般地位。贺连璧想,母亲这般和三门过不去,多半就是为了秘笈。   只可惜啊,她的身份已然暴露,祝秋一直提防着她……她怕是不能为母亲寻得秘笈了。   “如今连个消息都递不出去,也不知夜枫会不会来救我,”贺连璧心想,“唉,想什么呢?夜枫是肯定会来救我的,可夜枫来救我时,必然兴师动众,那我在祝府的糗事,岂不是要闹到人尽皆知?”   想着,贺连璧咬了咬牙:“还是靠自己吧。”   不就是个祝家大小姐吗?还能吃人不成? 第5章 解药   贺连璧一连三日都未能见到祝秋。   当日,她去找祝秋时,被绿蕊拦下了,说什么祝秋累了,已经休息了。贺连璧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知道是祝秋故意晾着她,唯有咬咬牙,道:“那我明日再来!”   等到她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偏偏又赶上祝秋开义诊,她一整天都在医堂里。好容易盼到祝秋回房,却又被绿蕊拦下了:“小姐劳累一天需要休息,阿贺姑娘请明日再来。”   等到第三日,她还没到书房跟前,便看见绿蕊立在那,远远地对她摇了摇头。贺连璧十分无奈,自言自语:“是了,她要休息。”说罢,又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去了。   避而不见是吧?故意晾着是吧?   贺连璧想着,攥紧了拳头:“一边让我去找你坦白,一边又故意不见我,故意折磨我!行,你不让我见你,我偏要让你看到我!”   于是,月黑风高之夜,一只手推开了祝秋卧房的窗子,一个身影跃窗而入。   祝秋正睡着,忽然听到声响,立马惊醒。她刚睁开眼,便感觉脖子一凉,接着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解药在哪?”   贺连璧根据上次的经验,知道这药效起来得有一定的时候。于是,她便冒了个险,催动内力,施展轻功摸进了祝秋的房间,想抢到解药就跑。   “你拿的是个簪子吗?”祝秋问着,低眸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还是个玉簪。”   贺连璧有些尴尬,她实在是找不到像样的利器了。无奈之下,只好拿了一支玉簪来充数。   祝秋叹了口气,无奈地拨开了贺连璧的手,又向床里移了移,给贺连璧挪出了足够的地方,道:“躺下歇歇吧。”   贺连璧看了一眼,故作凶狠地答道:“我不。”   “你还是躺好吧。不然一会儿毒发,你倒在地上,我可没力气扶你起来。”祝秋依旧温柔地说着。   贺连璧也不知怎么想的,似乎祝秋的话有魔力一般,她根本忍不住不听。于是,她放下了簪子,轻轻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躺好了。不过她整个人身体僵直,根本动都不敢动,呼吸也屏住了。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来,道:“你越紧张,毒发越快。调整呼吸,松静自然,莫要想别的事。”说着,她又伸手,按住了贺连璧的檀中穴,轻轻揉着。   “你做什么?”贺连璧一时有些慌。檀中穴乃任脉之会,是要紧的穴位。这样要紧的穴位却三番两次被祝秋按压着,实在不安。   “让你舒服一些,不然又会呕血的。”祝秋轻声说着,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看着我毒发不是更好?”贺连璧不满地嘟囔着。   祝秋却没有理会她,只是轻轻揉着。贺连璧有些着急,忙一把抓住祝秋揉她穴位的手,问:“为什么不理我?”   祝秋看了她一眼,淡淡答道:“我劝你不要把我自制的毒药不当回事,这个毒每次发作的痛苦都会比上一次强上十倍不止。你若不怕,尽管拦着我。只怕一会儿,是你自己求着我让我帮你了。”   贺连璧一听,吓得连忙闭住嘴松了手,一动不动地任由祝秋摆布。渐渐地,她感觉到自己不大舒服了。虽然有祝秋在,可她还是很难受,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腹中越来越痛,手脚也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祝姑娘。”   “嗯?”   “这毒如果不是你下的,就好了。”贺连璧说着,头一偏,伴随着五脏六腑的绞痛,又昏了过去。   贺连璧再睁眼时,她依旧躺在祝秋的床榻之上。已是日上三竿,祝秋早就起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依旧留在这里,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醒了?”   “嗯。”   “还疼吗?”   “嗯。”   “你也是太不惜命了。”祝秋说着,站起身来,从炉子上取下了刚熬好的药,倒了满满一碗,走到了贺连璧面前。   贺连璧看了一眼那药碗,心中的惧怕更甚,便问道:“这又是什么毒药?”   祝秋微微一笑:“放心,我可不敢让暗影派的少主死在我手上。你喝了这药,会好受些。”说着,祝秋坐了下来。她知道贺连璧如今手脚无力,便要亲自给她喂药。   “何不干脆给我解……”贺连璧话还没说完,祝秋盛要的勺子已然递了过来。她无法,只得先一口吞下,把话带着药一起咽进嘴里。   “祝姑娘,你……呜!”一句话还没说完,药又递了过来。贺连璧无奈,只得忍着苦又把药吞了下去。她算看出来了,祝秋就没打算让她好好说话!   罢了罢了,先吃药吧。   待到药碗见了底,贺连璧已经被苦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祝秋放下了碗,看着神色痛苦的贺连璧盈盈浅笑,问:“少主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就放我走吗?”贺连璧问。   “那要看少主说了什么。”祝秋一点都不松口。   贺连璧叹了口气,决定从实招来:“我来祝府是找东西的。”   “找?”   “嗯……偷。”贺连璧此刻只想一巴掌拍晕自己。   “好,”祝秋轻轻笑了,“那少主想来我祝府偷什么呢?”   “我想要你祝家的独门秘笈,”贺连璧索性一股脑全说了,“我想偷来给我娘做寿礼……好姐姐,我已经全都说了,而且现在东西也没拿到,祝家也没有损失,你不如给我解药,把我放了?”   贺连璧说着,可怜巴巴地瞧着祝秋,看起来极其惹人怜爱。   “能屈能伸,能屈能伸,”贺连璧心里不住地想着,安慰自己,“等我离了祝家,调理好身体,再回来报受辱之仇也不迟!”   祝秋仔细看了看贺连璧的神情,终于放下心来,似乎确认了贺连璧没有说假话。祝秋仍是微笑着,叹了口气,对贺连璧道:“少主还真是异想天开,我尚且不知祝家的独门秘笈藏于何处,你又如何能轻易盗取呢?”   “说的极是,”贺连璧随口附和着,“祝家人人都聪明绝顶、智慧过人,哪里能轻易让我这个邪门歪教的小妖女找到秘笈?”   祝秋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只是眼含笑意地看着贺连璧,一副看看她还能再说出什么的模样。   “所以啊,祝姑娘,好姐姐,”贺连璧又把姿态放低了,眨了眨眼,“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祝秋微微一笑:“我放了你,你没过几日就带着人来报复我,我可怎么办?”祝秋问着,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曾听说过,暗影派少主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如今,你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焉知不是为了日后卷土重来?”   贺连璧一愣:祝秋简直太了解她了!   “你想要解药,对不对?”祝秋问。   贺连璧十分诚恳:“想,特别想。”一运功就毒发的话,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莫说江湖上了,就在她的暗影派,只怕她的位子都坐不安稳了。   “这样吧,你答应我为我做三件事,我便给你解药。”祝秋道。   贺连璧总觉得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可她还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往里跳。祝秋真的有魔力,总是让贺连璧拒绝不了。   “我答应你就是了。”贺连璧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第一件事,你要答应我,”祝秋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道,“永远不要对我刀剑相向。”   贺连璧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她觉得,就算祝秋不说,她多半也不会对她刀剑相向的。她怜香惜玉的很,祝秋这般美貌,她怎么舍得呢?   “还有两件事是什么?”贺连璧忙问着。   “还有两件,”祝秋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少主吧。”   “那解药呢?”贺连璧满心都想着解药。毒发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她真的不想再试一试那滋味了。   祝秋笑着看了眼一旁的药碗,道:“你方才已喝了一碗了。”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昨夜里实在太痛苦,不忍心你小小年纪就遭这样的罪,就先给你一碗,让你好受些,”祝秋说着,顿了一顿,道,“但你的毒并没有解,这碗药只是缓解你的痛苦。若要解毒,只靠这一点可不够。你若想要全部的解药,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贺连璧欲哭无泪:“我一定好好做人。”   “那就好,”祝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温柔地笑着,“从今以后,你还是以阿贺姑娘的身份住在我祝府。待到三件事全部完成,我自会给你解药,放你离开。”   祝秋说着,起身便要走。贺连璧急了,忙问:“半年之内可以吗?我最多在这里待半年。”   “为什么?”祝秋停下了脚步,回头问她。   贺连璧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半年后就是我娘生辰了,我想回去给她祝寿。今年是她四十大寿,我可不想错过。”她一开始来祝府的时候,就担心有变,做好了长期潜伏的准备。可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发生了意外,在祝府留多久的决定权已然不在她手里了。   贺连璧又抬起头,十分真诚地望着祝秋,又故意撒娇道:“好姐姐,求你了,半年之内放我走,好不好?”   祝秋微微发愣。她扭过头去,让贺连璧一时看不见她的神情。   “好,”祝秋终于开了口,“我答应你就是了。” 第6章 妖女   接下来的日子里,贺连璧一改前非,永远乖乖巧巧地在祝秋身边候着,等着她说出剩下两件事来。可祝秋似乎是故意吊着她一般,一直都推说“没想好”,让贺连璧十分为难。   “祝姑娘,你想好了吗?”贺连璧问着,趴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去逗弄笼中的鸟。   笼中的金丝雀被她逗弄的烦了,一挥翅膀便毫不留颜面地从笼中飞出,飞高飞远了。贺连璧望着高飞的金丝雀叹了口气,倚着窗子,回头看向祝秋,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养鸟。”   祝秋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根笔写写画画。她听见贺连璧问,便抬起头,微笑着道:“你放心,那雀儿会回来的。”   “为什么会回来?”贺连璧好奇地问。   祝秋颔首一笑,看似无意地说着:“这院子太深了,凭它自己,飞不出去的。更何况,只有在这个笼子里,它才有自己的价值……它是一只聪明的鸟。”说罢,她似乎有些失神,可又立马恢复如常,接着低头做她自己的事情。   贺连璧并没有注意到祝秋的反常。窗外阳光正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去了。她看着窗外的翠竹,望着不远处的园池。微风拂过,池子上泛起阵阵涟漪,也吹起了她鬓边的碎发。   “可是在笼子里多无趣啊,”贺连璧一边说着,一边闭了眼,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在外边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岂不美哉?”   祝秋笑了:“可那是一只金丝雀。”   “金丝雀又如何?”贺连璧依旧是闭着眼,慵懒地说着,“金丝雀也是从林子里捉来的,没有哪一只金丝雀天生该待在笼子里。”   祝秋听了,一时无言。而贺连璧依旧享受着阳光,心无旁骛。   “阿贺姑娘。”祝秋忽然开口轻唤。   “怎么了?可是想好了?”贺连璧忙睁了眼,回头问着。事关解药,她上心的很。   却不想祝秋依旧摇了摇头,道:“没想好。”又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   “我?我怎么了?”看着祝秋欲言又止,贺连璧不禁有些奇怪。她走了过来,刚要再问,眼角余光却不由得瞥见了祝秋面前的纸。   她不由得一愣:祝秋竟在画她!   画中的她就如同方才的她一样,正倚着窗子向外探视。   祝秋很明显注意到了贺连璧视线的漂移,她低头看了眼那画,又抬头瞧了瞧贺连璧,十分坦荡地微笑着问:“画得如何?”   “你、你为什么画我呀?”贺连璧问着,在案桌前坐了下来,撑起下巴,歪着脑袋,眼睛却根本没有离开过那画。   不得不说,祝秋的画技也是一绝。   “我一向爱画美人,阿贺姑娘如此明媚美艳,谁人能忍住不画?”祝秋说着,又低下头来,接着去画那未完成的画作。   贺连璧听了这话,抬眼看着祝秋。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何不画自己?”   “嗯?”   “你也是世间少有的美丽。”贺连璧歪着脑袋,轻笑着道。   祝秋并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浅浅一笑,手上依旧没停,认真作画。她轻声问道:“暗影派门人都这般惯会奉承的吗?”   “句句肺腑,”贺连璧看起来十分真挚,可下一秒,她就补了一句,“好姐姐,你想好剩下两件事了吗?”   祝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又道:“毕竟你是暗影派的少主,我也不能让你答应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然就太浪费了。”   一时无言。   贺连璧颇为无奈,但转念一想,祝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若自己是祝秋,只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她离开。反正祝秋说过,半年之内肯定会放她走的,她又何必着急?   祝秋依然在作画,贺连璧便撑着脑袋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祝秋画她。她不由得感慨祝秋精美的画技,这比去岁生辰为她作画的画师要强上许多。   “你不是第一次画我了。”贺连璧心中忽然一动,开口说道。她不自觉地又打量上祝秋的眉眼,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不知为何,近来,她单独同祝秋相处时,总会忘记她是暗影派的少主,而祝秋则是祝家的小姐……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她贪图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嗯。”祝秋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   贺连璧觉得无趣,可又止不住不去看她。正入神时,忽听门外绿蕊道:“小姐,表少爷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给他安排好房间,一会儿我去见他。”祝秋头也不抬。   绿蕊听了,自去安排了。贺连璧听见这话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表少爷?”贺连璧问,“你的表哥?三门中益州吴家的遗孤?”   祝秋点了点头,道:“是,吴文巽,我的表哥,”祝秋说着,抬眼看向贺连璧,淡淡道,“二十年前,你的母亲在创立暗影派前夕一人屠灭了他全家,只有他一人被乳母藏起来,侥幸逃生。”   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眼神,一时紧张起来。三门中素有姻亲之好,吴文巽的母亲便是祝秋的姨母……暗影派和三门的梁子便是这样结下来的。   祝秋对谁都很温柔,对贺连璧也是一样,弄得贺连璧险些忘了自己和三门之间还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三门若要找贺无名报仇,在贺连璧身上开刀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母债女偿。   看着贺连璧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祝秋不禁一笑:“你怕了?”   贺连璧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不住地思考对策。   “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祝秋说着,放下了笔,“二十年前,你还没有出生呢,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你母亲仍在世,这个账怎么算也算不到你的头上。”   “你当真这么想?”贺连璧有些惊奇。   “我问你,”祝秋微笑着看着贺连璧,“你可曾做过这样狠辣的事?”   贺连璧想了想,道:“我好像从没杀过人,顶多是捉弄别人……前年捉了木家的一个门人来给我唱曲儿听,他唱完我就让他回去了,就是他回去的时候骂骂咧咧的,我没忍住抽了他几鞭子。后来我曾劫了你们祝家的一趟镖,那镖车里的钱我分文没动,也就只抢了一车的荔枝,”说着,她不禁有些生气,骂道,“你们三门太过过分了!我明明也没怎么招惹你们,见都没见过几个,一个个却都上赶着骂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祝秋听了微微发愣,又笑了:“哦,那荔枝原来是你抢的?”   “是我抢的,”贺连璧撇了撇嘴,“我娘想吃荔枝,我就去给她抢了一车……结果我娘又没怎么吃,好多都放烂了,实在可惜。”   祝秋点了点头:“的确可惜。”又道:“如无意外,你抢的那荔枝,应当是我家在岭南的门人进献给我的二十岁生辰贺礼。”   贺连璧一听,尴尬地笑了笑:“别刚好这么巧吧?”   祝秋点了点头:“的确这样巧。”   “那……”贺连璧想了想,觉得此刻应该卖个乖,“那我以后补给你十车!”   祝秋轻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又道:“至于被你抓去唱曲儿的那个木家门人,他在回来之后曾说,你想效仿你的母亲灭吴家满门一样去灭木家满门,便对他用了十种极刑,想借此套出木家防守薄弱之处。他坚韧不屈,忠肝义胆,极刑加身而不吐一字……他的不屈打动了你,你最后拜服于他,主动求欢,还为他献唱一曲。他再次拒绝了你,你承诺不对木家下手,这才放他离开。”说罢,祝秋轻笑着看向贺连璧。   贺连璧听了愣了一下,嘴都快合不上了。这是什么烂俗的情节?还主动求欢、献唱一曲?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啊!这木家门人也太不要脸!早知道就该让他吃点苦头,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他放……那啥!”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可顾及着祝秋,生生忍住没有破口大骂,“明明是他一直哀求我,只要我能放他走,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当时都给我吓懵了,毕竟我只是想让他唱个曲……我把他捉走前,他骑着马唱着歌,还真的挺好听的。”   贺连璧说着,仰天长叹:“我的一世英名啊!”   “你这妖女还真是名不符实。”祝秋说着,颔首一笑。她低头看了看那画,墨迹快干了。   “你这圣女也和传闻之中大为不同。”贺连璧没好气地说着。   祝秋的脸色似乎冷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圣女二字是什么好话吗?”   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祝秋又道:“画好了,你看看吧。”说着,祝秋默默移了移,给贺连璧空出了些位子。   贺连璧十分自然地坐了过去,低头瞧了瞧,不禁赞叹一声:“太好看了!”当然,她立马补了一句:“我是在夸画,不是在夸我自己。”   “我要去见我表哥了。”祝秋说着,就要起身。贺连璧还是有些慌,不由得一把抓住了祝秋的手。   祝秋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贺连璧紧紧抓着她的手。只听贺连璧接着问道:“祝姑娘,你当真不恨我吗?”   祝秋看着贺连璧可怜兮兮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若恨你,你此刻已死了。”   这倒是实话,不然,就凭着贺连璧这般轻信于人的性子,祝秋根本不需费太多功夫就可将贺连璧一碗毒药送上黄泉了。   “那你恨我娘吗?”贺连璧紧张地问,“若有机会,你会杀了她吗?”   祝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勾起了贺连璧的一缕头发,柔声道:“小姑娘,你也不想一想,你母亲若那般容易就被人所杀,又怎么会有今日呢?你母亲可是贺无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杀你母亲呢。”   说罢,祝秋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便出门了。   贺连璧却还沉浸在祝秋方才的话语里。听到祝秋的答案后,她莫名松了一口气。看祝秋的意思,似乎不会对她母亲下手?可这轻松只维持了片刻,她又立马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贺连璧眉头微蹙:一个突然来访的表哥,和暗影派有着血海深仇的表哥。 第7章 醉酒   贺连璧坐在桥头,手里抓着鱼食,却并没有急着喂鱼。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一同游园的祝秋和吴文巽身上。   吴文巽只比祝秋大了一岁,相貌堂堂,对祝秋也很是关照,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看着两人那般亲昵,贺连璧的心中却没来由地恼怒起来。   一连几日了,祝秋又把贺连璧晾在了一边,几乎再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看着她对着另一人盈盈浅笑、柔声细语,贺连璧恨不得把祝秋藏起来,让祝秋只对着自己一人温柔地笑。   想着,贺连璧不由得叹了口气。明明祝秋又是给她下毒又是把她软禁,她偏偏就是恨不起来她,还十分依恋她的那份温柔。   她心里正不是滋味着呢,忽然看见游园说话的两人一同转头看向了自己这边,好像要往这边来。贺连璧连忙把手里的鱼食洒进池中,又故作从容地站起身来,等着两人过来。   “这位便是阿贺姑娘。”祝秋一边走来,一边对吴文巽介绍着。   贺连璧假惺惺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吴公子。”   吴文巽也回了一礼:“阿贺姑娘好。”又笑道:“方才听阿秋说起姑娘,我还不信,如今一见,方知所言不假。”   阿秋?他竟这么唤她?   贺连璧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不过是表哥与表妹,何必要如此亲近?   “你们为什么会说起我?”贺连璧问着,看向了祝秋。   祝秋微微一笑:“因为值得一提。”   贺连璧才不信呢,定是因为他们看见了自己。若是没看见,只怕还不会过来同自己说话。   “下月十二,我们就要一同启程去苏州,”吴文巽开口道,“阿贺姑娘可愿一起来吗?”说着,吴文巽又看了贺连璧一眼,没来由地有了些敌意。   “去苏州做什么?”贺连璧瞬间警惕起来。苏州可是江南木家的地盘!   “木家表弟木晖成亲,做表哥表姐的自然要去赴宴,表哥此来便是接我一同前去的,”祝秋微笑着道,“阿贺姑娘身体虚弱,独留在汉阳我也不放心。”   什么不放心?分明是担心她跑了,把她拴在身边!   贺连璧暗中抱怨着,却依旧故作轻松地道:“祝姑娘既如此说,那我岂有不去之理?有劳祝姑娘了。”她说着,特意留意了下吴文巽的神情,很显然,吴文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殷切地看着祝秋。   这眼神,说没有别的心思,都没有人信。   “祝姑娘……”   贺连璧清了清嗓子,刚开了口要再说些什么。却不想祝秋摆了摆手,道:“我和表哥还有事要谈,就不打扰阿贺姑娘了。”说着,两人对着贺连璧一笑,便并肩离去了。   贺连璧看着两人的背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可她只得强忍着,面带微笑地目送两人离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吴文巽一来,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暴躁了。   夜里,祝秋刚躺在床上正要歇息,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她给了绿蕊一个眼色,绿蕊便去门边道:“小姐歇下了,请明日再来……诶!”   贺连璧根本不管绿蕊的话,径直闯入。绿蕊还想阻拦,却不想那边传来祝秋的声音:“是阿贺姑娘吗?”   “我不想明日再来,”贺连璧道,“我就想现在见你。”   “绿蕊,出去吧。”祝秋道。   绿蕊无奈,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祝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披了个衣服下了床,一步一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贺连璧站在那里,祝秋不禁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你怎么知道的?”贺连璧问。   “今日在桥上,你似乎有话对我说,”祝秋说着,在卧房的小几前坐了下来,又抬眼微笑着看向贺连璧,“而且,似乎只有你有夜闯我闺房的习惯。”   贺连璧一时语塞,唯有先和祝秋相对而坐。可是坐下之后,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嗯?无话可说了吗?”祝秋挑眉问着,自斟了一杯茶。   “是无从开口,”贺连璧又故意咬牙恨恨地道,“阿秋。”   祝秋斟茶的手顿了一下,又从容地放下茶壶,微笑着问:“你在气什么?”   “我没有生气。”   “你没有?”祝秋轻轻笑了,“你就差把生气二字写在脸上了。”她说着,抿了一口茶。   贺连璧自然是生气的,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气些什么。气祝秋和表哥太过亲昵吗?可人家是表兄妹,她只是一个外人,有什么可气的?   想着,她想喝口水缓一缓,可手刚碰上那茶壶便又缩了回去。她一脸严肃地对祝秋道:“我想喝酒。”   “嗯?”   “我知道你这里有酒,”贺连璧道,“我看见过。”   祝秋微微发愣,又无奈一笑:“看来,暗影派少主不止喜欢夜闯我闺房,还喜欢偷窥我闺房。”说着,她放下茶杯,起身去了一个柜子前,打开了柜门,从中取出了一坛子酒,抱到了贺连璧面前。   “嘉兴女儿红,”祝秋说着,给贺连璧斟了一杯,又眼含笑意地道,“小孩子可不能贪杯哦。”   可她话刚说完,贺连璧便一仰脖子把那一杯酒都喝了。她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故意逞能道:“我可不是小孩子。”说着,竟从祝秋手里抢过了酒坛子,又给自己满上了,又一仰脖子全干了。   祝秋也不阻拦,只是默默地看着贺连璧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待到贺连璧明显喝上了头、面颊通红之时,她才开口,十分冷静地问道:“你这是借酒浇愁吗?”   贺连璧摇了摇头,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地爬到了祝秋身边,一把勾过她的脖子,轻启朱唇,醉醺醺地道:“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那么好呀?”   “什么?”祝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小妖女怎么突然这样撒娇?贺连璧的唇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面颊,她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起来。   “你对谁都是一样好……你可不可以只对我一个人好?”贺连璧迷迷糊糊地说着,整个人都挂在了祝秋身上。   “你就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吗?”祝秋问。   “祝姑娘,阿秋,我的好姐姐,”贺连璧胡乱叫着,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依旧在自说自话,“你知不知道,我娘对我都没有你对我好,我晕倒了,你会守着我,守一夜,你还会给我喂药,我娘就从来没有过……当然了,我娘是不会给我下毒的,她只会打我。”   贺连璧说着,傻笑了几声,才接着道:“我记得我小时候,练功不专心,我娘急了,便狠狠抽了我几鞭子。我一时没撑过去,就昏倒在山上。等我醒来,都过了一夜了,可我还是在山上,我娘却不见了,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娘心里只在意她的大业,她从不在意我……”贺连璧说着,眼角似乎流下两行清泪,她吸了吸鼻子,又靠在了祝秋肩膀上。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该让你喝这么多的。小孩子喝多了,嘴又不严,没有防人之心,竟什么都说了。”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贺连璧的背,手下又找寻着穴位,想让她好受一些。   贺连璧咳嗽了两声,又结结巴巴地问:“好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你表哥呀?”   祝秋闭了眼,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好姐姐,你别摸我腿呀,太痒了。”   贺连璧迷迷糊糊地说着,而祝秋听了,脸都快绿了。她清了清嗓子,依旧温柔地道:“我在找穴位,给你醒醒酒,你别乱动。”   “唉……”贺连璧乖乖地不动弹了,又轻轻叹了口气,“这酒真好喝。”说罢,便再没了声音。   祝秋感觉到自己身体一沉,很明显,是贺连璧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但祝秋没有推开她,依旧帮她揉着穴位。   “我想问的话还没问,你倒自己说了一堆,”祝秋叹了口气,手上一边不停地揉着,一边说着,“你要问我的话还没个答案,你竟自己先昏睡过去了……小孩子果真不能喝酒。”   祝秋说着,拨开了贺连璧被碎发掩盖的面容,仔细瞧了瞧她,柔声道:“你问我喜不喜欢我表哥,我自然是不喜欢他的了,我不会喜欢上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自然也包括他。更何况,我只把他当表哥。”说着,她顿了顿,又面带苦笑,“可我……”   祝秋说着,最后那几个字已然说不出口了。她低下头去,眼里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痛苦,似乎又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阿贺,你会不会……讨厌我?”   贺连璧再睁眼时看见自己睡在祝秋的床上并没有太过惊讶。诚如祝秋所说,她已是夜闯祝秋闺房的惯犯,在这里过夜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早就习惯了。   “阿贺姑娘,你醒了?”这是绿蕊的声音。   贺连璧撑着坐了起来,仍觉头昏脑胀的。她使劲摇了摇头,环视四周,不见祝秋,便问:“祝姑娘呢?”   “我家小姐在书房,”绿蕊说着,捧来一碗醒酒汤,道,“我家小姐吩咐了,让姑娘一醒来就喝了这汤。”   “哦,好。”贺连璧想也没想,就把醒酒汤接过喝了。醒酒汤的滋味可比那些药要好的多。   “我家小姐还说,姑娘尽管在这里休息,”绿蕊努力保持着不流露出自己的不满来,看起来仍是恭敬无比,“有什么事只管唤我。”   贺连璧看了眼绿蕊,点了点头,道:“辛苦了。”说罢,又向后一仰,躺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了。   直到黄昏时分,她才彻底清醒。简单的洗漱过后,她便又急匆匆地去了祝秋的书房。夕阳下,阵阵琴声从书房中传来,悠扬哀婉。贺连璧探头一看,只见祝秋正在抚琴。   贺连璧本来要进去的,可看见抚琴的祝秋一袭白衣,在夕阳下衣袂随风舞起,泛起阵阵柔光……她一时有些痴,竟不敢出声打扰了。   “酒醒了?”琴声戛然而止。很明显,祝秋发现她了。   “祝姑娘,”贺连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扰了,又劳烦了你一夜,实在过意不去。”   “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客气,昨夜里你可不是这样的,”祝秋看了一眼贺连璧,浅浅笑着,“进来坐吧。”   贺连璧故作淡然,走进门坐了下来,道:“我都忘了我昨夜里做了什么了。”   祝秋轻轻抚摸着琴弦,又陷入了回忆,她忍不住又在想喝醉酒了的贺连璧。那时的她双颊通红,眼神迷离,分外可爱。   “你只需要记得,下次不要这般滥饮,就好了。”祝秋道。   “你方才弹的是什么?”贺连璧问着,意图转移话题。毕竟自己把自己灌醉也着实丢人了些,万一醉了之后又做出什么丢人的举动,那就更加丢人了。   堂堂暗影派少主,面子不能丢……虽然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祝秋对贺连璧的想法心知肚明,她并没有故意同她作对,只是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答道:“是张衡《四愁诗》的调子,只可惜我还不是很熟练,弹得不好。”   “你太谦虚了!”贺连璧忙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多才多艺的人,又会医术又会弹琴又会画画……我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少主又在奉承人了,不知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祝秋轻笑着打趣她,又道,“这世上自然有东西是我不会的。比如有些东西,你会,我却不会。”   “比如?”贺连璧好奇地问。   祝秋微微摇了摇头,对贺连璧招了招手。贺连璧连忙侧耳过来,却听祝秋轻笑着道:“我不告诉你。”说罢,祝秋便又低下头去,轻轻抚弄琴弦。   贺连璧被她耍了一通,心里正有些不痛快,不服气地坐了回去。可她听着悦耳悠扬的琴声,实在不愿再打断祝秋,只好闭了嘴巴,静静地听着。   而她的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忽然很留恋此刻的宁静,这样的宁静,是她过往岁月里所没有的宁静。 第8章 惊梦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梦里,一个一身暗红、戴着鬼面具的女子站在山巅厉声喝着。她身材修长纤细,长发披在身后,不着钗环;衣袂随风飘着,更显得她如同鬼魅。   “娘……”十二岁的贺连璧跪在地上,委屈地唤了一声。   “啪!”又是一鞭子。   贺无名骂道:“一个心法,学了一个月了,竟还不会用!我的女儿才不会这般愚笨!”说罢,她把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转头就走了。   贺连璧跪在地上,紧抿嘴唇,想哭又不敢哭,想起又不敢起……更何况刚才那一鞭子实在太重,她也着实起不来。   “是我愚笨,娘生气了也是理所当然。我是要做少主的人,娘对我严格些,也无可厚非。”贺连璧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完全忽略了她的母亲本就是一个癫狂偏激之人。忽然间,山上狂风大作,贺连璧不禁瑟瑟发抖。   她想,母亲应该会来接她的吧?   可贺无名却迟迟没有出现,待到山上下起了雨,贺无名依旧不见踪影。贺连璧便在滂沱大雨中跪着,终于生了气,赌气骂道:“不来接我,我便不回去了!我死在雨里,我也不回去!”   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暴风雨当真更猛烈了。一时间,电闪雷鸣,天就像漏了个窟窿,雨水根本止不住。   贺连璧终于撑不住了,只得努力用心法护体。可彼时她的功夫还是不到位,用心法没撑多久,她还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   昏过去前,她似乎看见了一抹暗红。   再睁开眼时,贺连璧躺在祝府的床上。如今已是三更天了,夜深人静的。她不禁又回想起方才的梦,那是她小时候最可怕的经历。   贺无名把她丢在山上,她头一次赌气不下山,在雨中跪了一夜,最后还昏睡过去。她昏过去之前,分明看到了母亲惯穿的暗红,她以为是母亲来接她了,可醒来以后,她却还是在山上躺着,四周空无一人。   唯一尚可聊以慰藉的,便是她在孤零零回房之后,发现房里放了一盒自己最爱的蜜饯儿。   她不确定母亲是否在意她,但她可以确定母亲心里有她。只是她的母亲实在不是常人,冷漠无情又暴躁易怒……但贺连璧还存着一丝希望,她想,若她能让母亲满意,母亲应该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了。   于是她拼了命地去练功,每次比武时也都不择手段只为求胜。她只想让她母亲开心,让母亲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女儿。   想着,贺连璧又向被子里缩了一缩。她莫名地睡不安稳,忽然很想再夜闯一次祝秋的闺房。仿佛祝秋在她身边,她就会安心一些。   糊里糊涂地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贺连璧面上都带着十分明显的困倦。当她打着哈欠出现在祝秋面前时,祝秋依旧是对她微笑着的,然后问了一句:“少主脸色不好,该不会又夜探闺房了吧?”   贺连璧忙摆了摆手,道:“我可不敢,我惜命的很,”说着,她顿了一下,嘟囔着,“更何况我也不想再喝那么苦的药了。”   “过来坐吧,我给你看看脉象。”祝秋喝了口茶,抬头对她道。   “我真的没用内力,你信我一次,不用给我诊了。”贺连璧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抵抗地坐了下来,乖乖地把手递了过去,等待着祝秋的裁决。   祝秋轻轻搭上她的脉,仔细地感受着她的脉搏。贺连璧只是悄悄瞧着祝秋看,一句话也不说。可就在祝秋抬头的那一刹那,不经意间四目相对,贺连璧一下子就不自在了。   “奇怪。”祝秋轻笑着道。   “奇怪什么?”贺连璧避开了祝秋的视线,问。   祝秋一笑:“我每次给你诊脉时,你的脉搏都会骤然变快,没有一次是正常的。”   “我那是被你吓的!”贺连璧故作淡然地抽回了手,在案桌上撑起下巴,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   祝秋只是看着贺连璧笑而不语。   “小姐,”绿蕊的声音忽然响起,“主君的书信到了。”   祝纬来信了?   贺连璧循声望去,只见绿蕊立于门外,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只是不知为何,绿蕊的神情并没有那么自然,额间竟然浸出了细汗。   “也不知祝纬会在信里说些什么?”贺连璧心想着,回头望向了祝秋。却不想祝秋的反应极为冷淡,面无表情,连个温柔的笑都未曾出现。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写给她的,而不是和自己相依为命十余载的叔父。   “放下吧。”祝秋道。   绿蕊便走进门把信放在了祝秋的面前,又转身走了。而祝秋却一点拆信封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看吗?”贺连璧问。   祝秋又饮了一口茶,故意微笑着道:“暗影派少主在这里,我三门中人怎好看信件呢?”   哦,原来是防着她。   贺连璧一时有些生气,可有无话可说,毕竟祝秋的顾虑并无道理,她的确是动了刺探消息的贼心。不过,既然如今自己还要仰仗着祝秋的解药,那还是乖巧一些为好。   “我出去转转,”贺连璧站起身来,说道,“你看完信了记得叫我回来!”可话刚说出口,她就又后悔了。   她贺连璧算什么?人家凭什么要看完信了再特意把她叫回来?她这样说,好像是离不开人家一样,连个看信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可祝秋并没有在意,她只是轻笑着道:“少主放心,你只需在外等一刻钟便可进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于是,上一刻还在暗暗责怪自己太过热情的贺连璧,在此刻便把上一秒的心声全部忘了。听见祝秋只让她等片刻,她便高兴的很,什么都顾不上了,欢欢喜喜地就去门外园子里候着了。   祝秋看着贺连璧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不知为何,此刻在她眼中,世界万物都失了颜色,唯有贺连璧的背影是明艳的。   “小孩子就是很容易开心。”祝秋心想着,又看向了案桌上的信。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拿过,揭开看了。   贺连璧依旧在桥边坐着,无聊地看着池里游鱼打发时间。她近来心里总是乱乱的,莫名其妙的乱,池中的一尾尾更是催化了这样的心绪。似乎只有在祝秋身边时,她能安心一点。   可每当她越靠近祝秋,梦里,贺无名的身影出现的次数便会更多一些。每次都是从前那个令人难忘的雨夜,周围尽是电闪雷鸣。   “她若不姓祝该多好,”贺连璧痴痴地想,“她若不姓祝,我和她亲近,也不用在意娘是否开心。”   她正望着鱼发呆,忽然听见一旁有脚步声。她本能地警觉起来,回头望去,只见是吴文巽。   她对吴文巽带着一种天生的敌意。或许是因为上一辈的血海深仇吧。她总感觉,纵使吴文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他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敌意。只是吴文巽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是吴公子啊。”贺连璧站起身来,对着吴文巽颔首致意。   吴文巽看起来就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少年郎,干练俊朗。但或许是名门出身的缘故,他行动上却不似寻常江湖客那般不羁,还端着架子、顾着礼数。   “阿贺姑娘,”吴文巽正朝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问,“姑娘何不去屋里坐着?阿秋说姑娘体弱,要时刻注意着。”   “祝姑娘常同公子提起我吗?”贺连璧没有回答吴文巽的问题,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还带着几分欣喜。   吴文巽倒没注意到贺连璧语气中有什么不对,只是微笑着答道:“是,她说有姑娘陪伴,她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趣难熬了。”   “难熬?”贺连璧有些惊讶,又忙收敛住,接着做戏,笑道,“祝家也是名门望族,祝姑娘吃穿不愁的,如何会难熬?定是公子说笑。”   却不想吴文巽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些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道:“纵然有个祝家姑娘的身份,也抵不了她年幼时便父母双亡的辛苦。”   贺连璧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她可以从吴文巽这里多了解到一些祝秋的事情。她从前对祝秋实在是所知甚少,她只知道她如今是人人颂扬的“圣女”,医术高明……至于她的过去,除了江湖上人人传说的那些,其余的几乎是一无所知。   “的确,父母双亡之苦,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她是祝家大小姐便减轻几分。”贺连璧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下子不安起来。   莫非祝秋父母双亡和暗影派有关?可她从来没听贺无名说起过!也未曾听祝秋说起过……   “阿贺姑娘,你怎么脸色似乎不太好?”吴文巽问。   “没什么,”贺连璧笑了笑,“果然不能常在外吹风。”   吴文巽又把贺连璧打量了一番,微笑着道:“姑娘放心,阿秋的医术是我外祖手把手教的。论医术,若我外祖是当世第一,那阿秋便是当世第二。有阿秋在,姑娘的病痛一定不成问题。”   贺连璧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她会尽力的。”   吴文巽看着贺连璧,心中忽然又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故作轻松地问:“那,阿贺姑娘,阿秋可曾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贺连璧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从未。”她说话时,还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便暗搓搓地观察着吴文巽的反应,心中还有些小得意。   吴文巽微笑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他看似满不在乎地干笑了几声,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贺连璧很满意吴文巽的反应。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一个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园中,正是绿蕊:“阿贺姑娘,小姐请姑娘去书房一坐。”   “好,我这就去!”贺连璧一下子便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吴文巽,转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吴文巽看贺连璧向祝秋书房的方向奔去,也想跟着一起过去,却不想刚迈出一步,便被绿蕊拦下了。   “表少爷,”绿蕊道,“小姐只请了阿贺姑娘。”   吴文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我也不行吗?”   绿蕊摇了摇头,十分严肃:“表少爷,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吴文巽微微怔了一下,又无奈地摇头,叹道:“也是。那我就去练剑了,阿秋若要找我,还请你知会一声。”   “这是自然。”绿蕊颔首道。   贺连璧风风火火闯进了祝秋的书房,迫不及待地在祝秋的案桌前坐了下来,故意调笑道:“祝姑娘,这一会儿没见我,有没有想我?”   祝秋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淡。她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又把方才收到的信向贺连璧的方向推了一推。   “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看。”祝秋道。   贺连璧不明所以,接过信来看了。这一看,她不禁大惊失色:“我娘发现我不见了!”   贺连璧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这次回去肯定要被罚了。   “不止呢,”祝秋十分从容地站起身来,到那香炉便添了些香,道,“她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你陷在了我三门之中。”   “夜枫,”贺连璧气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和我娘说的!她的嘴一向都不严!”   “夜枫?”祝秋挑了下眉,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好奇。   “夜枫是我雁门堂的得力干将,”贺连璧说着颇有些自豪,可她不禁又有些生气,“可惜她更听我娘的话!”   祝秋添好了香,又要用清水洗手。她背对着贺连璧,道:“她也没有完全出卖你,你母亲似乎只知道你来了我三门,并不知你在我祝家。但你母亲放出话来,若我三门敢伤你一根汗毛,她便会亲自出马,屠灭我三门。”她说着,回头望向贺连璧,似笑非笑地道:“你有一个好母亲呢。”   还不知自己女儿的真实情况便贸然放出狠话,若真能震慑三门便罢,若是激怒三门,那贺连璧的下场可想而知。   祝秋也是没想到,贺无名会如此不计后果。所幸她心中有数,江湖上无人得知贺连璧的下落。   唉……   而贺连璧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只是一愣:她娘……要为了她……屠灭三门?   为了她? 第9章 迷局   既然贺无名向三门放出了这样的狠话,三门也不能坐视不理。三门暗影积怨已久,若不能好好应对,便是让江湖上看笑话。   木家主君,祝秋的外祖木清是如今三门中最年长的人,自然也是最有威望的人。他以自己的名义向暗影派去了一封信,说三门中人近期并没有见过暗影派少主,若是暗影派无故挑衅,三门便奉陪到底。   贺连璧听说这消息时,一时又慌了神。可她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寻求着最好的解决方法。忽然,她灵机一闪,扯着祝秋的袖子,假惺惺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你把我放了?”   言辞恳切,自以为祝秋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想借机脱身。   祝秋看着贺连璧装出来的可怜巴巴又一脸惶恐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伸出手去勾起了贺连璧的一缕头发,轻声道:“怎么?暗影派的少主不想再履行承诺,要趁此机会摆脱我吗?”   贺连璧忙道:“才没有!”可她刚说完,便觉得这话奇奇怪怪的。于是她又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祝姑娘,我觉得吧,因为我一人挑起暗影和三门的争端实在是不好。这可不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若他们只是说一说狠话就罢了,万一真的打起来,两边都要受罪,何苦呢?”   “哦,少主原来是怕了。”祝秋微笑着道。   贺连璧实在是看不懂祝秋。两败俱伤,难道不值得怕么?怎么她竟还能坐得住,这样的云淡风轻?还能出言嘲讽她?   她虽然是暗影派的少主,平日里也没少做些在外界看来挑衅三门的事,可若真的掀起一场风浪来,她可不敢想。但如今她没时间来纠结这些了,她只想赶紧回到暗影派,被罚被打她也认了。   “好姐姐,”贺连璧又开始软磨硬泡,“不如你快些把那剩下的两件事同我说了,我做完了便走!到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你若是还想我、想见我,也是可以再谈的嘛。”   “不,你现在不能现身。”祝秋十分平静地说着,语气里的坚定毋容置疑。   贺连璧一愣:“为什么?”   祝秋微笑着解释道:“傻丫头,你若在这个节骨眼回去,别人会怎么想?江湖中人都会以为,我三门绑了你,又畏惧了你母亲的威胁,这才放了你。此等作为,着实非我三门的做派,定会让江湖上的人耻笑。再者,你母亲若是认定了是我们绑了你,就算我让你走,她也还是会毫不留情的。”   贺连璧听了这番话,一时没转过弯来。半晌,她才发现了祝秋话语里的漏洞,在祝秋身旁弱弱地说了一句:“可是,本来就是你扣下了我啊……”还没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你想让我娘觉得我失踪和三门没有关系!你想撇清关系!”   “嗯,”祝秋轻轻应了一声,笑盈盈地看着贺连璧,“你以为如何?”   贺连璧欲哭无泪,终于忍不住开始控诉祝秋:“我以为你会放我回去的!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走!你还说这些话来糊弄我!”   祝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副“你知道了又如何”的表情。   贺连璧叹了口气,小声说了一句:“其实,你就算把我放了,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我可舍不得让我娘来报复你。”   祝秋只当没听见,依旧坐在案桌前写写画画。贺连璧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又在画她。   这些日子,祝秋笔下之人,都是贺连璧。   门被轻轻叩响。绿蕊在门外道:“小姐,表少爷求见。”   听到吴文巽要来这里,贺连璧一下子又不自在了。她的反应尽数落入了祝秋的眼中。祝秋垂了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你想回避吗?”   若祝秋没开这个口,贺连璧说不准会主动回避。可祝秋来了这个口,贺连璧就开始不放心了。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要说什么!   “我不想,”贺连璧问,“你想让我回避吗?”   祝秋没有回答贺连璧的问题,只是对门外的绿蕊吩咐着:“请他进来吧。”   贺连璧忙坐到了祝秋身侧,占据了主要的位置,生怕一会儿吴文巽进来把这个位子抢了。她的举动都落在了祝秋眼中,祝秋无奈地轻笑:“小孩子脾气。”   贺连璧吐了吐舌头,刚要说话,只见吴文巽提着剑走了进来。简单地问了好之后,吴文巽坐在了祝秋对面,一脸严肃地开了口,道:“阿贺姑娘能否回避一下?”   贺连璧还没说话,祝秋却已帮她回复了。她微笑着对吴文巽道:“表哥何必如此警惕?更何况你我独处一室,也着实不好。”说着,她垂下眸子,抿了一口茶。   吴文巽听了有些不自在,便也不好说什么了。他狐疑地看了眼贺连璧,又强颜欢笑道:“那我便直说了。表妹,暗影派少主的事,我想了一夜……如今你有何打算?”   贺连璧一听,登时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茶杯,青筋分外明显。   祝秋注意到了贺连璧的异样,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了贺连璧的手,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微笑着回答吴文巽的问题:“我能有何打算?我说到底只是祝家的一个小姐,如何能做三门的主?”   “阿秋,你没懂我的意思,”吴文巽说着,咬了咬牙,“如今看来,暗影派少主既不在暗影,也不在三门……她突然失踪,对我们来说是个报仇的大好机会!若我们可以先一步找到暗影派的少主,你我的仇,三门的仇便都可以趁此机会报了!”   吴文巽越说越兴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眼里都闪着泪光:“阿秋,你母亲的仇,我全家的仇,都可以报了。”   贺连璧听见“你我的仇”这四个字,心中“咯噔”一声。她那日和吴文巽谈话时的猜想果然不假,祝秋也和暗影派有仇,而且是杀母之仇。   她此刻忽然怅然不安起来,想抽出被祝秋握住的手。可祝秋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贺连璧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向祝秋,只见祝秋仍是一脸的淡然,近乎冷漠地看着吴文巽。   祝秋仍是用着以往温柔的语调,对吴文巽道:“表哥,那你想怎么报仇呢?”   “自然是找到那少主,以她为质,要挟贺无名前来,设下埋伏,让贺无名有来无回!”吴文巽说着,似乎已看到了大仇得报的曙光,整个人的神采都不一样了。   贺连璧听得心中生气:当着她的面算计怎么杀她娘?   可她唯有忍着,只能忍着。她侧头看了一眼祝秋,祝秋却仍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如既往。   “阿秋,你说话呀!”吴文巽有些着急。   “好办法,”祝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表哥,不如你先派你的门人都出去找少主的下落,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祝府,吃穿守卫都由我祝府负责了。”   吴文巽忙点了点头,又道了谢,道:“辛苦你了!”又问:“祝家世叔究竟去做什么了?有些事情,还是要世叔做主。”   祝秋颔首一笑,眼里却流露着刺骨的寒意,冰冷无情。可她的声音却仍是温柔可亲的,听不出半分差错:“叔父在江湖上结交的人太多了,他只说是去会会旧友,我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吴文巽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来,道:“那也无妨!下月表弟婚宴,世叔定然会去。到时三家齐聚一堂,共同商议大计,必能重创暗影妖人!”说着,吴文巽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去派遣门人了。”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吴文巽一出门,贺连璧便迫不及待地把手从祝秋的手下抽了出来,整个人向后缩了一缩,背对着祝秋。她忍了太久,此刻眼眶早已红了。   “你何不直接把我交出去?”贺连璧红着眼道,“我看他的办法也不是行不通,既然你和暗影派中间也有如此血海深仇……”她说着,哽咽起来,已然说不出话了。   祝秋叹了口气,挪到贺连璧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首先,若真被坐实你在我三门,我三门必将名誉受损。我表哥他被仇恨激得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想要报仇。可我不一样。”   “可你……”   “其次,”祝秋不容贺连璧把话说完,便接着道,“少主答应的三件事还没结,对我还有用,我也舍不得把你交出去。”   “那你可以快点决定剩下两件事!”贺连璧有些生气,回头说着,却不想正对上祝秋的眸子。她的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最后,”祝秋顿了顿,“你我之间并没有杀母之仇。”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方才吴文巽的说法差的也太远了!   祝秋看着贺连璧的神情,一时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垂下眼眸,忍着泪,声音都发抖起来:“我娘是自杀,她……是被我爹逼死的。”   贺连璧一愣,看着祝秋颓然脆弱的模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房顶上无意中看到的醉酒的祝秋,一样的脆弱,令人心疼。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拉进怀里。   “我父亲,祝经,他怕木家因我母亲的事怪他,便编了个谎,说我母亲是被暗影派暗杀了的……他骗过了祝家,骗过了木家,骗过了江湖上所有人,甚至骗过了他自己……他却没有骗过我,”贺连璧听着祝秋沙哑的声音,感觉到她温热的泪滴在自己的项颈之上,“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只是他不知我看见了。”   “祝姑娘……”贺连璧轻声唤她,可一时间还是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唯有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贺连璧感觉到她的手攀上她的腰,听见她在耳畔轻轻叹了口气。   “名门正派又如何?”祝秋说着,故作云淡风轻,可声音中却尽是酸楚,“大家都是笑话罢了。” 第10章 马车   或许是因为祝秋难得情绪失控袒露心声了一次,这几日,祝秋都有意回避着贺连璧。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实际上却大不相同。   贺连璧能感觉到祝秋对自己刻意的疏远,她也能理解这种感受。祝秋从前一直把心中的苦痛都藏起来,如今却忽然间对着她倾诉出来,刹那的发泄过后注定是长久的不自在。   但理解归理解,祝秋骤然的冷淡还是让她感到不适应。她宁愿祝秋给她喂苦药,也不愿意祝秋这般故意疏远她。   贺连璧很想再抱一抱她。她很怀念那日抱着她的感觉……母亲很少抱她,她从未拥抱别人,可那日看到祝秋那般隐忍痛苦的模样,她本能地就把她拥入了怀中,待到放手时也依依不舍的。   可她现在和祝秋说句话都勉强。贺连璧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马上就到这月十二了,她忙着安排去苏州的事,自然没多少时间理我。”   她虽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心里仍是有些失落。明明那日,祝秋还伸手回抱住了她,怎么又突然把她推得远远的?唉,真是善变。   不知不觉,已到了这月十二,是该准备启程前往苏州木家的日子。   江湖上的事依旧是一团乱麻,三门暗影各自喊话、互相挑衅,却是谁也没有先出击。果然,祝秋说的是对的,在贺连璧的下落还不明朗时,谁都没法动真格的:三门不好意思出击,暗影派找不到要出击的点。   清晨,贺连璧在曲桥上坐着,看着祝秋在书房里安排事务的身影,一时出神。   一个背着剑的汉子从贺连璧面前走过,却又倒了回来,看了看贺连璧,问:“在下可曾见过姑娘?”   贺连璧听了这话,打量了这汉子一遍。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身高体壮的,看起来极为粗犷,眉间还有一道疤,生生地从眉毛中间劈开了,让他的眉毛看起来只有一半……   半眉!   祝府门下的首席剑客!   当年,贺连璧就是从他手上劫下了那一车荔枝。若论真功夫,贺连璧肯定是打不过他的。可惜当年贺连璧铁了心要劫祝家的荔枝,从北边特意跑到南方来不说,还耍了个诈,利用暗影派人人带面具分不清谁是谁的优势搞了个声东击西,这才成功劫下了那车荔枝。   “未曾见过。”贺连璧故作镇定,又接着去看鱼。她当日带着面具,半眉能认出她来才怪!   “在下看姑娘倒是没来由地觉得很熟悉,”半眉说着,又忙补了一句,“姑娘别误会,在下并非那等轻薄之徒,只是实在是看姑娘眼熟。”   “我们的确未曾见过。”贺连璧十分笃定地道。   半眉疑惑地又看了看贺连璧,这才接着道:“那是在下唐突姑娘了。在下半眉,是这祝府的门人,祝姑娘这次特请了我来护卫你们去苏州。”   贺连璧听了,不禁有些为这趟旅程的安危担忧。一个她都能轻易摆弄的剑客,怎能叫她放心?   可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有劳了。”   半眉点了点头,转身拔脚便走。可走着走着,又不禁回头再看看贺连璧。他总觉得这个姑娘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倒真像在哪见过一般。   没一会儿,贺连璧听见书房那边有响动。她忙站起身来,果然,祝秋一行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贺连璧忙迎了上去,唤了一声:“祝姑娘。”   祝秋看见了贺连璧,仍是保持着她一贯的微笑,点头致意,唤了一句:“阿贺姑娘。”然后便从贺连璧面前走了过去,像逃跑一样。   贺连璧忙跟了上去。可惜簇拥在祝秋身边的人太多,她根本挤不进去。好容易到了祝府门外,祝秋却又先上了马车。贺连璧正想着要随后上去,却不想绿蕊伸手将她拦住:“阿贺姑娘,我家小姐为姑娘准备了单独的马车,姑娘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还没应声,却见吴文巽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过来,停在了祝秋的马车边,笑着对祝秋唤了一句:“阿秋,这次我就在你的车边跟着,你我还可以说说话。”   “表哥,路途遥远,你还是专心骑马吧。”马车里传来祝秋的声音,十分果决地给吴文巽泼了盆冷水。   贺连璧见祝秋对吴文巽也不冷不热的,心中窃喜,忙趁着绿蕊不注意便穿过了她的防线,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祝秋的马车。   绿蕊没防备便被贺连璧钻了空子,刚要再追上去,便看见贺连璧在掀帘子进去时还不忘对她做了个鬼脸。绿蕊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吴文巽也正一脸哀怨地看着祝秋的马车。她觉得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寻了个由头便骑上了马,转去后面了。   “祝姑娘,别来无恙啊!”贺连璧上了马车,故意讥讽道。   祝秋微微一笑:“阿贺姑娘真是好记性,明明我们方才才见过……你这是做什么?”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已经被阴影笼罩。   贺连璧跪坐在祝秋面前,双手撑在了祝秋身后的墙上,将她局限在自己两臂之内狭小的空间里。她十分不满地看着祝秋,问:“你在冷落我?”   “少主多心了,我并没有。”祝秋十分平静,其实她心里却自责的很。   “你明明就有!你一直躲着我,倒像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贺连璧控诉着祝秋的“暴行”。   祝秋抬眼,正对上贺连璧的眸子。四目相对,她看着贺连璧气鼓鼓的模样,又温柔地笑了,低声说道:“少主如今的模样真是分外可爱,不愧是暗影派最艳。”   贺连璧一怔,松了手,低了头,红了脸,小声说着:“祝姑娘才是这江湖上最色胆包天的人吧,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在同我说什么?”   “我可不觉得你在同我说正经事,”祝秋理了理衣袖,又看着贺连璧笑,柔声道,“更像是小孩子争宠。”   “我没有!”贺连璧忙道。她很不服,明明自己今日是来质问她的,怎么反倒被她嘲讽了一通?还用这么温柔宠溺的语气?   马车内一时安静极了。贺连璧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想马车骤然驱使,她便一个重心不稳向前倒去,结结实实地扑在了祝秋的身上,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祝秋每次给她把脉、为她按穴时的场景。她想着祝秋的手指轻轻在她身上滑动着、按揉着,想起那奇怪的却令人沉醉的感觉。贺连璧的心不禁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而祝秋无疑是能感受到她这心跳的。一时间,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贺连璧在她耳边轻微又急促的喘息声,和她胸膛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想着,她心中忽然有些满足,可也带了些不安。这些日子,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一件事,一件无意间发生却不该发生的事。   贺连璧抬起头来,看着祝秋水灵灵的眼睛,又想起了那日拥抱她的感觉,心跳得更快了。一时间,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祝秋,全然忘了爬起来。   马车内弥漫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氛围。祝秋也看着身上的贺连璧,似乎出了下神,又忽而莞尔一笑。她在贺连璧耳畔用气音低语,问她:“怎么?不想起来?”   贺连璧听见她的声音不禁心神一荡,又迅速地回了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故作镇定地理了理鬓边乱发。她坐在了祝秋的身边,脸上却莫名其妙地又红了。祝秋倒是十分淡然,慢慢悠悠地扶着车壁坐正了,拉了拉被蹭乱的衣服,好似无事发生。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我娘的事,”祝秋忽然开口,“你是第一个。”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是故意冷落你的。”祝秋接着垂眸说着。贺连璧注意到,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子,外表看似淡然实则忐忑不安。   贺连璧沉默地盯着祝秋。片刻之后,她终于再度开了口:“或许你可以这么想,反正你我两派注定是死敌,而我最多和你这么朝夕相处半年而已……你和我在一起时不用顾虑这么多的,那些心事你可以尽管和我说。”   祝秋有些惊讶,望向贺连璧:“你这么想?”   贺连璧低了头,道:“当然,若不是死敌最好,你的顾虑就更少了。”   “死敌……”祝秋念着这两个字,想了一想,轻轻笑了,她看向贺连璧,问她,“若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真的成了你的死敌,你会如何?”   贺连璧一愣,想了一想,问:“你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或许会有很多,”祝秋垂眸浅笑,“你自己也说了,你我两派是死敌,不是吗?”   贺连璧定定地看着祝秋,想了一想,答道:“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不会对你刀剑相向,你大可放心。”说着,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总不会比给我下毒更狠吧?”   祝秋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默默地去玩弄自己的衣袖。   她抬起头,看见贺连璧掀开了帘子,正看着车外沿途的风景。她心中不禁又是一动,可这心动之后,便是长久的彷徨。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她想。 第11章 琴音   出了汉阳,一行人便陆路转水路,乘船顺长江而下。   已经要入夏了,但江上分外凉爽。江风吹拂着,掀起了船上轻纱,送来阵阵令人舒爽的凉意。祝秋坐在案桌前,轻抚琴弦,琴声随着江水一波一波向外送去。   贺连璧听着琴声,只觉琴音中似乎有些悲凉。她知道这是张衡《四愁诗》的调子,如今,祝秋弹得越发熟练了。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吴文巽念着,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窗边的贺连璧,又把目光锁定在案前的祝秋身上,略带哀怨地轻笑道,“阿秋,这四愁诗此刻却是我的心声。”   贺连璧不爱读那些诗词,对这《四愁诗》根本不熟悉,听见吴文巽念了一段,才恍然领悟到其中的意思。   “我所思兮在汉阳……”贺连璧跟着轻轻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表哥,你不如把接下来的那段也吟出来,我为你弹琴奏和。”祝秋看着吴文巽,微笑着说道。   吴文巽听见祝秋如此说,不禁有些惊喜。一唱一和,在他看来是一件极其亲密的举动。贺连璧却并没有在意这句话,她仍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江水,心中尽是那句:“我所思兮在汉阳。”   正出神时,吴文巽的声音陪着琴声忽然响起,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雁门?贺连璧登时来了精神,扭头看向祝秋。只见祝秋似乎向她这边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来专注地抚琴。   “我有空可得多读几遍这《四愁诗》,”贺连璧心想,“以后,我可以为她吟诗,她可以为我奏和。汉阳、雁门……这诗由我们来唱和再合适不过了。”   贺连璧想着,又看了一眼吴文巽,心中忽然得意起来:这诗里可没有提到益州。   “只是这四愁诗听起来便满是惆怅,”贺连璧又望向了祝秋,呆呆地看着她,“叫人心生忧愁。”   祝秋弹完一曲,便推说有些乏了。吴文巽见状,也不好在这里多留些时候,只好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连璧听见了,便也要走。可她刚刚站起来,便听见祝秋唤她:“阿贺姑娘,你留下陪我吧。”   贺连璧回头望向祝秋,见祝秋正瞧着她,眼里一派的温柔……她哪里抵抗得了这么温柔的目光,连忙点头,走到了祝秋身边坐了下来。   只听祝秋对门外吩咐着:“绿蕊,我有些累了,不想被打扰。”   门外的绿蕊会意,应了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祝姑娘,”贺连璧轻声唤着,“能给我讲讲那《四愁诗》吗?”   祝秋听了,凝视着琴弦,一时出神。半晌,她才开口道:“你以后会明白的。”说着,又抬起头对贺连璧微微一笑:“我有些乏了,你陪我躺着说说话、解解乏吧。”   说着,祝秋便站起身来,褪去青衫,躺在了身后的榻上。贺连璧见状,也跟着爬了上去,乖乖地和祝秋相对侧身躺着。   “你肯和我说心事了?”贺连璧轻笑着道,言语里尽是得意。   “这可不是心事,只是一些无聊的话。”祝秋轻声说着,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   “好,那你说,我听。”贺连璧说着,故意向祝秋凑近了些,仔仔细细瞧着她的面容。   “你想家吗?”祝秋问。   贺连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如实答道:“我有时很想回去,可有时又不是很想回去。”   “为什么?”   “我想回去是因为,我在家里好歹是个少主,吃香的喝辣的……我不想回去是因为,”贺连璧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我怕我娘,她肯定会罚我的。”   “你不是很孝顺吗?为了你娘不惜冒险潜进我祝府?”祝秋又问。   贺连璧有些失落,强颜欢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时候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难以捉摸。”又道:“平心而论,我娘对我并不好,她的坏脾气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对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十四岁的时候她就不再管我,把我扔去雁门堂当堂主了。我怕她,不敢见她,也会生她的气,悄悄发誓再也不理她。可她偶尔对我好一次,说一两句热乎话,我都能记上一辈子……”   祝秋听了,默默无言,只是爱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妖女。   贺连璧此时眼眶已不自觉地红了,她垂了眼,问祝秋:“我是不是很欠呀?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我娘应该不是生来就如此的,她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她或许也不想对我这样恶劣。我总想着,我若能讨好她,让她开心,让她满意,她或许就不会对我这样了。这次,她扬言要为了我屠灭三门,我虽然也觉得她这样太过激进,可我心里却开心的紧,最起码,我知道她是在意我的。”   “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的。”祝秋说着,眼神不自觉地在她面容上游走。她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贺连璧的面颊,可刚刚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便意识到了什么,又故作从容地把手放下了。   “我也想家了。”祝秋闭了眼,道。   贺连璧不禁奇怪:“这才离了汉阳没多远,你便想家了?”又故意报复一样地反唇相讥:“我看你才是小孩子!”   祝秋闭着眼,微微笑了:“江南木家才是我真正的家。”   “为什么这么说?”贺连璧问。   祝秋睁开眼,看着贺连璧,轻声答道:“我爹娘关系不好,我很小的时候便常常跟着我娘回木家去住,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六岁那年,我娘去世,我爹索性把我送去了木家抚养。后来我爹也没了,祝家只剩了一个叔父,我外公又一向宠我,不舍得让我回家,我便一直在木家住着,直到十四岁才被送回祝家。”   “原来如此,”贺连璧道,“怪不得你的医术如此高明,原来你是在木家被你外公抚养长大的。”   “我可以为我外公做任何事。”祝秋道。   “你外公有你这样的外孙女,可真是幸福。”   祝秋看着贺连璧,又想说什么,却又明白这话不该在此时说出口来。她唯有在心中默默说道:“这是我从前唯一想要不惜一切守护的,可如今,好像一切都不受我控制了。”   不论怎么说,灭了吴家满门的都是暗影派的教主贺无名,杀了祝秋姨母、木清女儿的都是贺无名……木清对暗影派恨之入骨,祝秋也一直和木清站在同一阵地。   可她却对自己的猎物动了心。   那只年幼的猎物自己闯进了她的世界,她本只想同这尚未长出利齿的猎物玩一玩,逗个乐,却没想到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突然。她想竭力补救,却没想到处处都是变数……如今,最大的变数,是她自己。   她已然意识到了危险,却不可救药地沉沦。   可贺连璧似乎没有这么多顾虑,她只是望着祝秋,完全忘记了两人对立的立场,只是不由自主地一心一意地望着她。她望着祝秋的眼睛,自然也看出了祝秋有心事。那双一向温柔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夹杂着纠结的痛楚,令人心生怜惜。   于是,下一秒,贺连璧就轻轻抱住了祝秋。   一向淡然的祝秋一时有些无措,正想轻轻推开她,却听耳畔贺连璧轻声问着:“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祝秋听了,不禁心中一暖。她闭了眼,微微叹气。她当然是不开心的了,可她没想到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竟是暗影派的少主向她敞开怀抱,安慰着她……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她只有柔声打趣着贺连璧道:“我还以为,少主只有在有求于人时才会称我一声‘姐姐’呢。”   贺连璧听了有些不服气:她好心安慰她,她却还这样打趣她?于是,她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了一句:“祝姑娘是专修温柔刀的吧?怎么总是一脸温柔地嘲讽着别人……嗯,你……”   话还没说完,祝秋已然回抱住了贺连璧,用行动回应着她的温暖体贴。暗影派的小妖女实在是名不符实,这哪里是小妖女,分明是一只凶巴巴但又软绵绵的小羊羔……最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   贺连璧被祝秋这一抱,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她感觉到祝秋温热的气息钻入了她的衣领之中,痒痒的,让她心中泛起一种奇异而又美妙的感觉。她难耐地扭了扭,清了清嗓子,道:“姐姐,那个,你抱得有点紧……”   果然,祝秋说的没错,她只有在有求于人时才会乖乖唤一句“姐姐”。   “嘘,”祝秋闭了眼,声音渐弱,“只要让我抱着你就好。”   贺连璧看得出来,祝秋实在是太困了。方才说话时她便一直困倦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强撑着微笑着和她说着话。如今,祝秋一把抱住了她,却似乎突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毫无顾忌地沉沉睡去了。   贺连璧看着怀里入眠的祝秋,心里忽然间满足的很。抱得紧就抱得紧吧,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还挺舒服的。   谁能想到,有一天,江湖上有名的邪门歪教的妖女和名门正派的小姐,会如此这般相依相偎呢?   门外,吴文巽刚刚好容易寻了个可以再见祝秋的由头,又想进门和她说话。可绿蕊是个唯祝秋之命是从的,祝秋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她如今的任务就是守门,就是吴文巽来了她也不会去通报,更别提让吴文巽进来了。   吴文巽不似贺连璧那般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磨不过绿蕊,只好叹了口气,笑说明日再来。可他刚回头走了几步,便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个叫阿贺的姑娘似乎还没有出来?   吴文巽留了个心眼,趁绿蕊没注意又绕了回来,在窗前停住,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他向里看去,不由得一愣。   两个姑娘,相拥而眠?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有的姑娘感情要好,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可不知为何,吴文巽总觉得这两个姑娘躺在一起时气氛有些不太对。   可想了想,吴文巽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平日里尽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竟然还想到了阿秋身上……阿秋若是知道,定会恼的。” 第12章 遇险   一行人乘船顺江而下,没几日,便到了金陵。   本来,到金陵后是会有木家的人来接的。可他们偏偏早到了一天,木家的人却还没到,因此,一行人只好先行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等着木家来人。   “止戈楼。”贺连璧坐在马车里,念着前方酒楼牌匾上的大字。   这止戈楼她是听过的,是江湖侠士贯爱的酒楼。无人知晓这酒楼何时创立、何人创立,只知它不知何时便已开遍了大江南北。   “止戈为武,”祝秋说着,慢慢地挪到了贺连璧身后,感慨了一句,“一家专门招待江湖人的酒楼取了这个名字,也不知这幕后的店家究竟在想些什么。”   “专门招待江湖人?”贺连璧不满地小声问着,“暗影派也可以吗?”   “只要你敢,自然可以,”祝秋轻笑,“这止戈楼可从来没挂过牌子说‘暗影门人不得入内’,他们挂的是‘会八面英豪,迎四方来客’。”   暗影门人都有各自所属的分堂,常年在分堂的区域里活动,很少出远门。贺连璧倒是常常出远门的,可她每次出远门时也都是隐姓埋名随意找个客栈应付了事。更何况,这止戈楼虽明面上写着招待四方来客,但暗影门人自知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也没有谁会自讨苦吃去住到一个可能会强敌环饲之地。因此,他们对这些事情并不大了解。   祝秋说罢,看了一眼后方整顿的门人,看样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们下车吧。”祝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面纱,戴好了。   贺连璧看着祝秋戴上了面纱,只露出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不由得轻笑。   “你笑什么?”祝秋问。   贺连璧挑了下眉,又撑着脑袋慵懒地打量着祝秋,如实说来:“一想到我是这世上少有的见过祝家小姐真容之人,我便欢喜。旁人可没有这样的福分。”   祝秋听了,眼里也含了笑意。她伸出手去,将贺连璧的鬓边碎发拢在耳后,柔声道:“如此说来,我也是个有福分的,竟能得见不戴鬼面具时的暗影少主。”   贺连璧撇了撇嘴,道:“那鬼面具丑的很,我一向不喜欢的。”   “只要少主美丽便好,何须在乎面具?”祝秋故意打趣着她,说罢,便推开了马车门,先行下车了。   贺连璧明知她在故意打趣她,却还是在听到她夸赞她美丽时止不住的欢喜,不自觉地便低头轻笑。待到祝秋都走到酒楼门口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下了车,穿过人群,紧紧跟在祝秋身后。   止戈楼和贺连璧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她以为,这种专门招待江湖人的酒楼中该是一派肃杀的氛围,刀光剑影……没想到却和寻常富贵人家寻欢作乐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大堂中央舞台上有身材热辣的姑娘正扭动腰肢跳着西域传来的舞蹈,一旁的乐师热情洋溢地弹弄着琵琶,酒客们也一样的觥筹交错喧哗一片。若非要说有不同,便是这止戈楼内部看起来着实气派,装潢和寻常酒楼着实不同。这个酒楼外方内圆,一共有四层,着实少见。   止戈楼中本是人声鼎沸,可贺连璧和祝秋一进了门,那些喧哗之声便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们,不住地打量着她们。   虽然这些酒客并不知晓两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三门中最美的女子和暗影派最艳的姑娘同时出现,其震撼效果倒还在意料之中。贺连璧自不必说,祝秋虽面纱掩面,其周身气质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   吴文巽从后面跟了进来,挡在了祝秋面前,一路护着祝秋上了楼。他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祝秋:“怎么不等我就进来了?这里鱼龙混杂的,我可不放心。”   贺连璧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没忍住向楼下瞥了一眼,只见楼下那些满是江湖气的汉子还盯着这里,直让她感觉不自在。   “那是益州吴家的公子吗?”贺连璧听见有人这样问。   “那他身旁的那个白衣青衫的姑娘可是祝家的小姐?”贺连璧听见大堂里的人小声议论着。   “是祝家小姐!我曾去过祝府的义诊,见过祝家小姐一面。那时祝家小姐便是戴着面纱的!”又有人极其兴奋地说着,眼里一派的向往与崇敬。   贺连璧听了这些对话,不禁一笑:祝秋在江湖上的威望可真不容小觑。   可转而,她便又有些失落。她暗影派就从来没有这样的荣光,一向是人人喊打的。   祝秋正上着楼梯,忽然注意到贺连璧停了下来,便也停了下来,看向她,温柔而关切地问:“怎么了?”   贺连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祝秋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道:“走吧。”   贺连璧看着祝秋,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忙把手递给了她。祝秋便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从吴文巽面前经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楼。   好容易进了房门,吴文巽也跟了进来。祝秋坐了下来,绿蕊便忙去斟了茶。贺连璧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祝秋,却见吴文巽也坐了下来,十分奇怪地说着:“怎么今日这金陵止戈楼里这么多人?就是都途径此地来看木家的婚事,也要不了这么多人。”   祝秋听了这话,只是品了一口茶,又给绿蕊递了个眼色。绿蕊会意,便忙出去派人探查了。   “表弟过几日就要迎娶杨家镖局的姑娘。木家、杨家在江南都是不可小觑的,料想没人会在此时挑衅我三门。”祝秋冷静地分析着,一把摘下了面纱。   “可今日局势紧张,暗影蠢蠢欲动,”吴文巽叹了口气,“你我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谢表哥提醒。”祝秋微微一笑。   贺连璧在一旁听着,只觉无聊。名门正派就是麻烦,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想一堆事情。她暗影就不同,到哪里都随性妄为,省心多了……唉,怪不得被骂。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无法无天,不被骂才怪。   片刻之后,绿蕊便又推门进来了。她还是很严肃,向祝秋禀报着:“小姐,半眉大侠已经把人都安排好了,时刻留意着周边的动向,小姐大可放心。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说是今夜金陵有小帮派在此地约架,止戈楼中的人多半是来看热闹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祝秋说着,示意绿蕊退下。   吴文巽却瞧着祝秋发笑,又夸赞道:“阿秋,你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把门人管束得井井有条,片刻之内便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祝家世叔只怕都没有这样的能耐。”   祝秋垂眸道:“叔父常常外出应酬,家中的事一向是我来管。这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门道了。”   贺连璧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祝秋,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每次祝秋在提起她的叔父祝纬的时候,神情都不大自然,似乎连保持温柔的微笑对她而言也成了一件难事。   祝纬一个多月前便外出应酬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除了给祝秋来了一封信,别的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奇怪,实在是奇怪。   夜深了,贺连璧刚沉沉睡去,忽然听到外边一阵纷乱嘈杂之声。她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可却忽然觉得窗外亮光刺眼的很。于是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向外看去,只见楼外灯火通明,七八十号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   “这样子可不像寻常帮派斗殴,”贺连璧心想着,一下子警觉起来,“像是逃难。”   想着,她一翻身下了床,披上了衣服,踩上了鞋子,一边走一边拿头绳随意地扎了一下身后长发。   “祝姑娘!”她顾不得许多,穿过走廊,便要去祝秋的房间。可走着走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香气。   贺连璧有些晕乎,走路忽然也不稳了。止戈楼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被外边的纷争所打扰。那些江湖侠客,还有吴文巽、半眉他们,此刻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迷香!”贺连璧忙捂住了口鼻,看到一旁有一个花瓶,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连忙一把把花瓶掀翻,捡起碎片就在自己胳臂上狠狠划了一道――疼痛可以让她清醒一些。她趁着还没中招,便赶紧向祝秋的房间跑去。她敲了敲门,却并没有人应声。   “你是在找她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贺连璧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灰袍白须的老者正扛着祝秋立在楼梯之上。很显然,祝秋已经被迷晕了。   老者一直是笑着的,脸上沟壑遍布,看起来阴森可怖。   贺连璧忙道:“你是哪家帮派的?还不快把她放下!”   “我是哪家帮派?”老者轻笑,“如今江湖真是无趣,一个个都只重帮派不重个人,仿佛入了一个门派从此便要与门派其他人一模一样,搞庙堂结党的那一套,生生抹杀了江湖最有趣的地方。”   “那你究竟是何人?把姑娘迷晕再带走,可一点都不光彩。你可知,那是三门中的祝家姑娘!”贺连璧问着,警惕地看着这老者。老者说得对,如今江湖的确更重帮派,贺连璧也只是对各个帮派有个了解,帮派之外便一无所知。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个灰袍老者。   “老夫本就不求行事光彩,”老者说着,吹了个口哨,又看了一眼祝秋,高声笑道,“原来这是祝家的姑娘,倒还真是巧……孩子们,今夜倒有个意外收获,可以收工了。”   他话音刚落,楼外的嘈杂登时停了。贺连璧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满地横尸,约架的两个帮派此刻已尽数命丧黄泉。只有七个灰袍人立在一旁,手持带血弯刀,肃立一旁。夜幕沉沉,他们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极难察觉。   贺连璧更是疑惑,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帮派。名门正派向来以三门为首,大小帮派林立。而被斥以邪魔外道的不过只有她暗影派而已。这老者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倒像是暗影派门人的作风,可据贺连璧所知,金陵并没有暗影派的分堂,更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你这小丫头也是有趣,”老者又微微笑了,打量了一下贺连璧流着血的手臂,“我的迷香迷晕了这止戈楼里所有人,而你却能意志坚定地站在这里……你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贺连璧眉头微蹙,因不知对方来路,便仍在做戏:“我并非江湖中人。”   老者哈哈一笑,指了指窗外,道:“入迷香而不惑,独行于死地而不惧,见满地横尸而面不改色,甚至还敢这样质问我一个容颜可怖的糟老头子……小丫头,你绝非凡人,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也是嗅着血腥味一路到此的。”   “把她放下!”贺连璧说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是可惜了啊,小丫头,”灰袍老者说着又笑了笑,指了指肩头昏迷的祝秋,“我现在对这个女娃更感兴趣。” 第13章 追踪   “我现在对这个女娃更感兴趣。”灰袍老者道。   “你好不害臊,”贺连璧登时破口大骂,“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连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灰袍老者挑眉一笑:“你能奈我何?”说罢,他扛着祝秋纵身一跃,从窗子跳了出去,踩着一旁的屋檐便施展轻功向远处遁走,片刻功夫便越过了好几个街坊。其身形之快、腿脚之利索,根本不像一个老头子该有的。   半眉无用,吴文巽无用,此刻只有贺连璧堪当大用。她顾不得那许多,当即施展轻功,暗暗运了心法,纵身一跃,那暮色掩映之下追在黑袍老者的身后。   “你休想走!”贺连璧一边喊着,一边尽全力追着。   从运功到毒发约莫要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她就不信跑不过这个老头子!   暗影派向来以身法轻快不留身影著称,贺连璧作为暗影派的少主,得贺无名真传,更是其中翘楚。纵然她中了毒,她的轻功也是不容小觑的。那老头子却也不甘示弱,竟一口气踩着城墙跑出了城。   两人的步法几乎一模一样。   贺连璧岂是那么容易甩掉的?她跟着追出了城,到了城外林子中,片刻之间,便和那老者相隔咫尺,几乎触手可及。   “把她放下!”贺连璧喊着。   “休想!”老者不知为何,死不退让,就是扛着祝秋不放手。   贺连璧担心自己毒发气力不支,只好拼了一把,狠狠一掌向老者后背拍去。   老者只觉耳边碎发被一阵风拍起,一阵寒意自身后传来。他本能向旁一躲,正被贺连璧钻了空子,一个筋头翻了过来,稳稳地落在老者面前。   “把她放下。”贺连璧冷了脸,一字一顿地说着。   “小丫头,还挺凶,”老者笑了笑,又把贺连璧打量了一遍,“你那轻功是从哪学的?”   “不用你管!”贺连璧看老者并没有松手的意思,知道自己时间不够,唯有快快退敌。于是,她大喝一声,便向老者冲了过去,身形手段仿佛雄鹰扑食。   老者似乎愣了一瞬,就这一恍神间,贺连璧的鹰爪已然到了他面前。老者躲闪不及,肩头便被贺连璧扯下了一大块破布来。   “行动如此凌厉,老夫果然没看错,你这小丫头太狠,连尊老爱幼都不懂。”老者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又扛着祝秋死不放手。   贺连璧气急了,刚要上前一步接着出手,却不想一阵风吹过,方才七个手持弯刀的灰袍人已经赶来,落在了老者身前。   “小丫头,”老者轻蔑地高声唤道,“你若能赢他们,我便把这女娃还给你。你看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贺连璧被激起了斗志,她一向是不会在比武中落败的。   只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罢了,拼了,速战速决吧!   七个灰袍人一拥而上,手持弯刀就向贺连璧砍来。贺连璧当即催动她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浑身气血逆流集于丹田,让她可以每一击都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虽手无寸铁,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当作兵器。   这是她第一次在打斗时用这独门心法。   她身法轻盈,形同鬼魅,出招又凌厉。七个灰袍人虽布了阵,但架不住贺连璧的快和狠。他们只是挥舞着弯刀,还没看清贺连璧的影子,便感觉肩上一痛,弯刀落地。他们回头一看,肩头已然是血流如注……贺连璧生生用手穿透了他们的琵琶骨,废了他们拿刀的功夫。   废了功夫,便不能反击了。江湖人常有纷争,但以废人武功为目的的打斗却是少有,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对江湖人来说,废去武功相当于夺人性命,但比夺人性命还多了几分侮辱的性质。   可贺连璧不想杀人,又不能让他们再有还手的余地,便唯有如此了。   血流满地。可纵然如此,那七个灰袍人依旧一声不吭。   “如何?我赢了。”贺连璧体力渐渐不支,她知道这是毒发的前兆。她再也打不动了。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体内的独门心法让她气血逆流,更是难受。   “放了她。”贺连璧看着老者肩上的祝秋,道。   老者面色阴沉,声音里透着怒气:“我养了二十年的徒弟,被你一朝废去拿刀的功夫?”说着,又打量了她一遍,狐疑地问道:“你这身功夫,是谁教你的?这样狠厉的心法,普通的江湖人可不会。”   贺连璧脚下不稳,腹中隐隐作痛。她没有心思回答老者的疑问,只是咬牙坚持着说道:“放了祝姑娘。”   老者只是看着她,却迟迟不放人:“小丫头,你师从何人?”   贺连璧已然撑不住了。她刚要再开口说话,可腹中绞痛愈来愈烈,喉咙里的血腥味也弥漫了整个口腔。她一把扶住身旁槐树,“哇”的一声又连连吐出好几口黑血来。   老者一惊:“你中毒了?”   “放了她……”贺连璧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老者看了看地上一身是血的贺连璧,又回头看了看肩头扛着的祝秋,面露疑惑,口中喃喃道:“这可奇了。”   “孩子们,”老者又开了口,“把她们都带回庄园,不得对她们不敬。”   贺连璧再睁眼时,已是三日之后。   朦朦胧胧的阳光进入她的眼中,她眯了眯眼睛,极力想看清自己所处之地,还没看清周遭环境,却猛然发现双眼通红的祝秋就坐在一边,关切地看着她。   “你终于醒了!”祝秋俯下身来,一把抱住了她,声音里是难得的激动,和她以往的平静温柔大为不同。   “祝姑娘……”贺连璧一时有些懵,看到祝秋安然无恙,不由得傻傻地笑了。她想伸出手回抱住祝秋,可手臂之前被她拿瓷片划了一道,她当时下手没个轻重,如今却是有苦头吃了,连抬起来都会疼。   “你可真是不惜命,”祝秋在她耳边埋怨着,似乎有些哽咽,“明知自己不能动武……明明是我下了毒,害了你,你却这样为我拼命……”   那夜的事逐渐浮现于眼前,贺连璧一惊,忙问祝秋:“你可还好?那老头子有没有伤了你?”   祝秋直起身来,摇了摇头,道:“那老头子古怪的很,把我捉来,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贺连璧这才意识到她二人如今是在那老头子的地盘。她不禁气到捶床:“说好我赢了就放了你的!糟老头子不守信用!”   “是哪个丫头背地里说老夫坏话呢?”   那个苍老阴森的声音再度响起,贺连璧欲哭无泪,她如今可打不动了。她拽了拽祝秋的袖子,低声问道:“我们怎么办呀?我是没精力再硬扛了,你如今能打吗?我记得祝家武学长于布阵,你一人可以吗?你若不可以,我勉力帮帮你也是可以的。”   “其实,我一直都不能打。”祝秋清了清嗓子,淡淡答道。   “什么?”贺连璧一愣,可看祝秋的神情似乎不像在说谎打趣。她猛然想起了那日祝秋说的话,有一样东西,她会,祝秋却不会……   “祝家大小姐竟然不会武功!”贺连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让自己太大声。她以往的认知受到了冲击,谁能想到武学世家的姑娘竟然不会武功!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老者拿着个药碗走了进来。他又打量了一下两人,眼里尽是疑惑,却还是伸手把药碗递给了祝秋,道:“按你的方子熬的。”   祝秋接过了那药碗,又走回到了贺连璧身边,却也不急着喂她药。贺连璧强撑着坐了起来,看了一眼那药,也不敢喝。   老者看两人反应,便知她们心中所想,不由得微微一笑,道:“若要杀你们,早动手了,何须下毒这么麻烦?”说着,他看了一眼祝秋,意味深长。   祝秋拿着药碗,自己先拿勺子小小地品了一口,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敢递给贺连璧。贺连璧看了看那看着都令人发苦的汤药,一狠心,闭了眼,端着碗就把药都灌了进去,苦的鼻子都皱了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药碗扔到了一边,看也不再看它。   祝秋爱怜地拿手帕为贺连璧擦了擦嘴边药渍,又转头问那老者:“还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   老者微微一笑,坐了下来,用那浑浊的眼睛看着两人,道:“老夫淡出江湖已几十载,就算说了,你们小辈也未必知道。”   “几十载,”贺连璧故意出言讥讽,“我看前辈你如今也就六七十,按照江湖上的习惯,那你岂不是相当于刚刚踏入江湖就又打包回家了?怕是,江湖上从来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吧?”   “小丫头,注意些言辞,”老者冷笑,“老夫虽敬佩你的孤勇狠辣,但你废了我七个徒儿的武功,这仇我还记着呢。你若言语上也不饶人,把老夫逼急了,老夫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贺连璧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吐了吐舌头,便乖巧地躲在祝秋身后。她知道,这种言语周旋的事,还是祝秋来做比较好。   “前辈不愿说来历便罢,可晚辈却有一事不明:前辈把我捉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有,为何,前辈会在止戈楼出现?”祝秋问。   老者微笑着看向祝秋,道:“那日去止戈楼,本只为收拾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帮派。我师徒八人本在这庄园中不问世事,两个小帮派却自以为是地接二连三来我这里收钱。我们本来不想理会江湖事,却不想那两派甚至还为此互相争了起来。如此无能之徒,老夫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趁着两派人齐的时候,带着人去收拾了他们,出一口恶气……这不,一不小心,就从窗户外瞧见了祝家的姑娘。”说着,老者又是一笑,打量着祝秋,眼里竟有几分慈爱?   “瞧见了我,又如何?”祝秋问。   老者叹了口气,道:“老夫虽不问世事,却也知道祝家姑娘。这一见方才得知,三门中最美名不虚传。更何况,”老者说着,顿了顿,“你长得,实在是很像……”   “像谁?”贺连璧好奇地问。   老者沉吟片刻,眸中是难以掩映的感伤:“没什么。”又诡异一笑:“祝家女娃,你我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第14章 深仇   “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老者说罢许久,贺连璧和祝秋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者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放心吧女娃,冤有头债有主,更何况这几十年的仇,我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老夫虽不守规矩,却也没有那般残暴。”说着,他又打量了一遍祝秋,眼里的疑惑半分未减。   “前辈啊,”贺连璧不死心地开了口,“你究竟是何许人啊?”   灰袍老者一挑眉,看着贺连璧,问道:“你这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江湖人,手无寸铁,一出手便废了我七个徒儿的武功……老夫还想问问,你是何许人呢?这样狠辣,莫非是暗影派的姑娘?”   贺连璧依旧一本正经地嘴硬着:“我不是江湖人。”   老者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是了,你是暗影派的姑娘。”他说着,又奇怪地看着两人:“这可奇了,老夫记得三门和暗影向来水火不容,怎么你们两个丫头走得这么近?”   祝秋和贺连璧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开口回应道:“前辈,不如你先说说,你把我们捉来,究竟为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坐了下来,道:“本只是好奇,你这女娃长得竟然很像我一直在找的人,我本只是想把你请来这里问个明白。可后来,”老者说着,又看了一眼贺连璧,“这丫头告诉我,你是祝家的姑娘。既然是祝家的姑娘,那便趁此机会了却当年恩怨,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夫本想挟持了你,再下个战书,把你外祖邀来此地,一决胜负……却没想到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竟拼了命废了我七个徒儿拿刀的功夫,清算旧账也得再等些时候。”   祝秋听了这话,难得冷下脸来,问:“你想以我为饵,诱杀我外公?”   贺连璧心中“咯噔”一声,她能感觉到祝秋心中的怒气。祝秋很珍视她的外公木清,这贺连璧是知道的。如今,这灰袍老者就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祝秋怎能不怒?   老者冷笑一声:“我不仅想杀你外公,我还想杀你祖父,还要杀姓吴的老贼。只可惜你祖父和姓吴的都死得太早,当我终于没了顾及想去报仇的时候,他们已在黄土之下埋了好几年了。”   祝秋算是听出来了,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贺连璧。贺连璧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并不知道暗影派中有这样一号人物。祝秋便又把目光移回到老者身上:“前辈和我三门有怨?”   “深仇大恨。”老者说着,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祝秋看了一眼,只见满是沧桑的手上已青筋暴起。   “我三门一向广施仁义,锄强扶弱,从未亏待过江湖人士,”祝秋说着,丝毫不惧,“晚辈倒是想听听,前辈和我三门有何深仇大恨。”   因为外祖的原因,祝秋一向把三门看的极重。为此,虽然她不喜欢这样刻意地笼络人心,但她还是用心经营着,想一直保持三门在江湖上的威望和地位。在祝秋眼里,三门中虽有人德行有亏,但三门于江湖,他们可谓是问心无愧。   “广施仁义……呵。”老者似乎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   贺连璧清了清嗓子,维护祝秋,道:“老爷子,别人我不知道,但这位祝家姑娘当真是慈悲心肠。她每月都会开两次义诊,救死扶伤。她的功德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她一人所施之仁义,就够三门卖弄好几十年了。”   “帮着三门说话的暗影门人,怕是少见吧。”老者一脸轻蔑,毫不在意贺连璧的话。   贺连璧想反讥,却又被祝秋按下了。祝秋平复了心情,语气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端庄有礼的模样:“前辈如今的打算是什么?会放我们走吗?”   “老夫答应了,若这暗影派的小丫头可以赢了我的徒儿,便会放你走,老夫不会食言,”老者对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又指了指贺连璧,“可这丫头,放不得。”   “为何啊!”贺连璧问。   老者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功夫邪门,又废了我徒儿拿刀的功夫……把你放了,才是祸害。”又道:“除非你告诉我,你师从何人?用的可是暗影派的功夫?”   贺连璧不知他是敌是友,便仍嘴硬道:“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是江湖中人!是你的徒弟太不能打,才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收拾了。”   “手无缚鸡之力?”灰袍老者十分鄙夷地看了贺连璧一眼,骂道,“这小丫头不实诚,满嘴里尽是谎话,没一句是真的。”   “不走便不走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你得放了我。你扣押了我,后果肯定是要自负的,别的不说,我可是能吃的很,你能不能养得起我都是个问题。”贺连璧开始威胁着耍赖。   “前辈,她不走,我也不走。”老者还没回应,祝秋却突然开口说道。   贺连璧一愣。她扯了扯祝秋的袖子,低声问着:“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老者听了,捋着胡子望着祝秋:“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不敢当,”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冷静地分析着如今的局面,“只是三门如今势大,前辈你如今势单力薄,若三门找上门来,前辈必不能敌。这小丫头下手是重了些,出手便要废人武功,坏了江湖的规矩,该罚,可却并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晚辈从前在木家长大,略通医术,应当可以略解前辈之忧。若前辈不计较,放了我二人,晚辈愿为七位大哥医治,也可让他们多年辛苦不付之东流。”   “先用三门势大威逼,又用医治伤残利诱,”老者说着,看着祝秋,看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三门中人。”   “前辈,应不应只在一句话,还请前辈快些定夺。”祝秋又道。   老者看着祝秋,微微蹙眉。祝秋观察着老者的神情,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出了动摇的意思,便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前辈若答应了,晚辈在此立誓,待晚辈回到三门,绝不会向三门中人提及前辈。前辈依旧可在此地颐养天年,而无后顾之忧。”   “呵,祝家的女娃,想事情还挺周到,有你祖父的风范,”老者说着,本是笑吟吟的,却忽然把脸一沉,眼里尽是仇恨的怒火,他又咬牙道,“可祝家的女娃,老夫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自会放你离开。你去到木家,不必向你祖父隐瞒半个字,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就说五十年前的债,也该还了。”   祝秋心中一紧,不由得在袖中狠狠捏紧了拳头。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三门初立,能有什么债?   说着,老者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可怜那七个跟了我许多年的孩子,我今次必不能放过你二人。”说着,老者冲祝秋招了招手,又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那七个徒儿,你可要尽心为他们医治,不得耍花招。若要耍花招,你二人便休想走出我这山庄了。”   “晚辈遵命。”祝秋微微颔首,看起来恭顺的很。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   看祝秋要走,贺连璧不放心地扯了扯祝秋的袖子,担忧地看着她。祝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不会有事的。”又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不许为了我这样了。”   “为什么?”贺连璧十分疑惑。   四目相对,祝秋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因为……我不值得啊。”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跟着老者出门去了。   贺连璧一愣,看着祝秋远去的身影,又低下头来,无奈地笑了:“你值得啊……”   那夜,她看到老者把祝秋扛在肩头,她一下子就慌了。她害怕失去她,她不能失去她,纵使她在立场上是她的敌人……心中朦胧的感情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她心甘情愿为她去拼命。   因为她值得。   “娘若是知道我为了祝家的姑娘去拼命,一定会把我往死里打的。”贺连璧心想着,竟又一笑。   可不知为何,近来贺连璧总觉得,祝秋有哪里不对劲。初相识时,祝秋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偶尔,哦不,经常会用她那纯良的外表来做一些捉弄她的事。可这几日,祝秋虽一样的温柔娴雅,可贺连璧总觉得,祝秋眼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还有几分苦涩。   贺连璧知道,三门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比暗影派来的爽快。祝秋从小便生活在这人心纷杂之地,难免受了许多委屈,有苦说不出。可近日祝秋的表现却不仅仅是有苦说不出,倒更像是挣扎着、彷徨着,还带着几分自厌自弃的悲凉。   “你说你不值得,如果你不值得,还有谁会值得呢?”贺连璧心想,“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的人,就是你了。”   说来可笑,这是实话。她作为暗影派的少主,平生遇见的最好的人的确是祝秋。暗影派中,贺无名疯癫残忍,暗影门人任性狠辣,她的确没见过什么好人。   那夜,老者说,她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便是嗅着血腥味长大的……虽然贺连璧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如此。   想着,贺连璧又叹了口气,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她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想那些事情有什么用呢?如今之计,还是想想,若那老头子又变了卦,她该怎么带着祝秋逃出去吧!   毕竟,祝秋不会武,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实在是危险。   “不过,我可以保护你,”贺连璧心想着,不禁有几分骄傲和满足,“我可不是那种小孩子。” 第15章 灰鸠   许是因为知道了贺连璧中了毒,不能催动内力的缘故,那灰袍老者并没有对她多加看管,任由着她在庄园内乱逛。   不过说起来,就算灰袍老者想要找人看着她,怕也是有心无力。七个徒儿身受重伤,自身难保,他一个老头分身乏术,也只好由着贺连璧去了。   贺连璧把这庄园逛了一圈,发现这庄园还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庄园,没有暗道,也没有什么任何可以和江湖联系起来的东西。只是在园子里放着几把弯刀和几个木桩,能隐约看出这是习武之人所住之地。   贺连璧曾以为那七个灰袍人应当长于布阵,却没想到在那日交手,对方的举动完全否定了她这个想法。七个灰袍人全部都在各打各的,配合得着实不行,就别提阵法了……这也是贺连璧能轻而易举攻破他们的原因。那灰袍老者似乎值得一战,只是他却根本没怎么出手,贺连璧所记得的只是他的轻功而已。   那轻功,看起来和暗影派的轻功着实相似。   “那老头子很有可能和我暗影派有些渊源,只是我未曾听说过罢了。他还一直问我师从何人,想必也有这个缘故。待我回到贺兰山,问问娘就知道了。”贺连璧心想着,便溜到了祝秋所在的地方。   祝秋正在给那七个灰袍人治伤。贺连璧从窗户看过去,只见七人肩头都血淋淋的,着实可怖。那七人面露痛楚,却依旧一言不发,有的张了张嘴,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贺连璧登时顿悟:哦,哑巴。   祝秋倒是从容淡然,细心又体贴地尽医者之责。只是这伤实在难以下手,祝秋明显面有疲惫之色。贺连璧看着,不禁心中暗道:“早知道当时就不下那样重的手了,她如今医治起来也能轻松些。”   正想着,一张满是皱纹和刀疤,一看就是历经沧桑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当即喊出声来:“老头子你做什么!”   老者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好没礼貌,我还想问问你要做什么。”   屋内的祝秋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略有些严肃地嘱咐着她:“阿贺,莫要贪玩,回屋养伤去吧。”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祝秋,又打量了一遍贺连璧,眯了眯眼睛:“祝姑娘,你在此医治我这七个徒儿,我替你把这不省心的丫头送回去。”   祝秋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贺连璧,却见贺连璧苦笑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那老者似乎态度坚决,祝秋只得叹了口气,妥协了:“有劳前辈了。”又道:“前辈,这丫头散漫惯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前辈不要计较。”   老者冷笑一声:“祝姑娘且放心吧,老夫还没小心眼到如此地步。”说着,老者从门后绕了出来,一把抓起贺连璧的手腕,不容她置疑,便道:“丫头,走吧!”   贺连璧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她却有苦说不出,只得顺着这老者去了。   “丫头,你师从何人?”老者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   贺连璧又随口胡诌道:“我乃武学奇才,自学成才也不足为奇,老人家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吧。”   “哼,”老者不耐烦地回了一声,“休想敷衍老夫。”   “我说真的,老人家你一定要信我,”贺连璧顺着方才的话头接着胡说八道,甚至还开始举例,“卫城老前辈你应该知道吧!七十年前的武学大家,不就是自学成才的吗?如今江湖中人用的招数,不都是从他领悟的武功心得中得来的吗?三门就出自他门下,还没学成就出师,却也可以称霸江湖。七十年前可以有这样一位天纵奇才,为何我不可以?”说着,贺连璧对那灰袍老者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可灰袍老者听了这话,几乎把眉毛拧在了一起。很明显,他此刻有些愤怒。   贺连璧忙闭了嘴,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稀奇古怪的老头子,”她想着,眼睛一转,“就会故弄玄虚。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是谁?我若告诉你,万一你和我娘也有仇,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却没想到,老者竟在此刻悠悠叹了口气,还松了狠狠抓着她的手。   “小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老者说着,似乎回忆起了陈年旧事。他停了下来,望着斜阳负手而立。   贺连璧看着那老者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是如此悲凉。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这老者一定有许多的故事。   “丫头,”老者忽然开口唤她,“你是哪里人?”   贺连璧登时警觉起来,觉得这是老者在给自己挖坑。   “汉阳。”贺连璧笑嘻嘻地道。   傻子才会回答雁门!   “汉阳?”老者回头挑眉,“你这一嘴的北方口音,却告诉我你是汉阳人?”   “前辈你说我是哪的人,我就是哪的人!我都听前辈的,只要前辈开心就好!”贺连璧露出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   老者无奈摇头,嫌弃地看了贺连璧一眼,道:“罢了,你这丫头,着实无赖。”又道:“今日你满口谎话,总有一日,你是不说也得说了。”   “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啊?”贺连璧又问。   老者听了,微微出神,半晌,才回答道:“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从未在江湖上显名,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老者说着,顿了一下,又道:“老夫只有一个小名儿,名唤灰鸠。”   四天之后,老者如约放了贺连璧和祝秋。两人被蒙上了眼睛带上了马车,送去了金陵城外后,才给她们解了。   看到了那熟悉的树林,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她顺手牵过祝秋的手,问道:“我们现在回止戈楼吗?”   祝秋点了点头:“他们应该还在找我们。”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小姐!”   祝秋抬头看去,见是绿蕊。绿蕊拿着一把伞,满脸泪痕地朝着她跑了过来,一到跟前便腿一软跪了下来,拉着祝秋的另一只手哭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又哭着问:“小姐,你有没有事啊?”   祝秋叹了口气,拉着绿蕊站了起来,抽出了被贺连璧握着的手,理了理绿蕊的头发。她温柔地安慰着绿蕊:“别哭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连璧看着绿蕊如此伤心的模样,一时出神:夜枫发现她找不到自己,应当也会这样焦急吧?   她一向是相信夜枫对自己的忠心的,虽然她也知道夜枫更听贺无名的话,可夜枫找不到她时,其焦急担忧应当也不会减少半分。   只是夜枫嘴巴不严,实在可恨!   “小姐,”这边绿蕊还在哭哭啼啼,“这些日子我把整个金陵城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小姐。小姐你可一切安好?若你有事,绿蕊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我没事。”祝秋道。   “真的?”绿蕊红着眼问。   祝秋点了点头,又看向贺连璧,道:“不信你问阿贺姑娘。我真的没事,倒是阿贺姑娘为了保护我吃了一些苦头。”   绿蕊闻言,看向贺连璧。贺连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祝姑娘尽心为我医治,我自然要尽心回护她。”   绿蕊听了,愣了一下,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贺连璧磕了一个头。贺连璧一下子慌了,就算在暗影派都没人给她行如此大礼!她连忙把绿蕊从地上拉起来,道:“你也太多礼了!”   绿蕊看了看贺连璧胳臂上缠着的白布,十分动容地道:“阿贺姑娘保护了我家小姐,自然受得起这一拜。”说着,绿蕊忽然想起来一事,从腰间拿出了一支鸣镝来放了,又道:“如今表少爷该知道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外公知道了吗?”祝秋问。   绿蕊答道:“三门中人已尽数知晓此事,都派了人四处探查小姐的下落。木家更是着急,派了许多人在苏州、金陵一带找寻,甚至去调查了暗影。还有,”绿蕊说着,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道,“主君也修书一封,说他找了许多人脉,帮忙找小姐了。”   贺连璧一直在旁默默听着,听到“暗影”二字时,她不禁心中埋怨:“什么事都往我暗影身上推,好像我们很闲一样。”   可在听到祝家主君祝纬之时,贺连璧下意识地看了祝秋一眼,果然,她发现祝秋在听到木家派人找她时神情还正常,偏偏又在听到祝纬的消息时脸色一变。可祝秋是个极其善于控制自己神情的人,那不同寻常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消失不见了。   三人在城外茶馆坐下歇了。没过多久,吴文巽和半眉也策马赶来。吴文巽的反应和绿蕊倒差不多,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关切的担忧,还差点越过男女大防去抱一抱她,所幸被绿蕊拦住了,贺连璧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是再也看不得吴文巽和祝秋那般亲近了。在她发现自己甘心为祝秋去拼命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祝秋之于自己的不同。在绿蕊拦下祝秋后,贺连璧便十分自然地把祝秋拉在了身后,故意挡住了吴文巽的视线。   “你没那个福分。”贺连璧颇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吴文巽,又美滋滋地拉着祝秋坐了下来。   一旁的半眉看到祝秋则踟蹰不前。他看向祝秋的眼神多了几分愧疚:祝秋对他委以大任,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搞砸。   “这个半眉一身蛮力但缺少变通,行走江湖容易吃亏,”贺连璧用手肘戳了戳祝秋,小声问她,“实在不行,你换一个?不然,你一边养着他,另一边却又没让他发挥出用处来,那养他的花销岂不是都浪费了。”   祝秋微微一笑,道:“他性子耿直,缺少变通,其他人都不愿用他,使得他一身武艺无处施展。而我在此时收留了他,许他厚禄,与之高位,你说他会怎么办?江湖上其他游侠听了,又会怎么办呢?”祝秋说罢就后悔了,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对贺连璧说呢?眼前这个小丫头,毕竟是暗影派的少主啊!   可如今,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三门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有想要倾诉的欲望。她习惯了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可一遇到贺连璧,她就不由自主地失控了。   也不知这小丫头究竟有什么魔力,这已是她不知第多少次向贺连璧敞开心扉说实话了。   “你在收买人心啊!”贺连璧恍然大悟。   祝秋此刻唯有点头微笑。   “你们三门中人还真是狡猾。”贺连璧小声说着,饮了一口茶。   “这话是在挖苦我?”祝秋一挑眉。   “夸你,”贺连璧忙改了口,“夸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第16章 木府   由于在金陵耽搁了些时间,一行人只在止戈楼休整了一个晚上,便跟着木家派来的使者匆匆赶往苏州了。   贺连璧不禁有些失落。她还不知道这止戈楼背后的主人是谁,便又要匆匆离开。她一向是个好奇心强的,这偌大的江湖实在是有太多事值得她去探索了。比如那个名唤灰鸠的老者,又比如这迎四方来客的止戈楼。   木家派来接祝秋的是木家门下的一个门客,名唤陈九。这陈九看起来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总是拿着个黑色折扇。贺连璧是听说过这陈九的,自然也听说过他那手中暗藏玄机的折扇。曾听说,陈九昔年曾以一己之力,仅凭手中折扇便平灭了一窝祸害乡里的山匪。   “这位便是陈大侠吧,久仰大名。”半眉拦住了陈九,拱手道。   “兄台便是半眉大侠?”陈九回了一礼。   “大侠二字着实不敢当。”半眉说着,面有愧色。   “奸贼狡诈,谁也料不到他们竟敢来截祝家的姑娘,半眉大哥只是一时不防被钻了空子,不必放在心上。解接下来的路程,小弟会帮着大哥看护祝家姑娘和吴家少爷,应当不会再出纰漏了。”陈九说着,微微一笑,便继续去招呼人做好护卫去了。   半眉愣了一下,也默默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贺连璧跟着祝秋上了同一辆马车,趴在窗边瞅了瞅陈九,又看了看半眉,不禁感慨了一番。   “那个陈九,”贺连璧咂了咂嘴,“看似恭谨,但有点狂哦!若半眉是个急脾气,只怕已经要和他吵起来了吧。”   “你看着那陈九,就没觉得有点眼熟吗?”祝秋在一旁问着。   贺连璧回头,只见祝秋正微笑着看着她。她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忙回头又看了看那陈九,又看了看祝秋,尴尬地笑了几声:“别刚好又这么巧吧。”   祝秋点了点头,笑道:“陈九有个同胞哥哥,叫陈八,便是昔年你捉去为你唱曲的那个。”   贺连璧听了,忙松了一口气,道:“好说好说……诶,我当日应该戴着面具吧。”说着,她忽然有了底气,又气鼓鼓地道:“若让我见到陈八,我可得好好收拾他一番!他在外边这样编排我,我可忍不了!”   “三门中人多嘴碎,一贯如此。”祝秋说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贺连璧此刻有些困倦。她本来就没休息好,为了赶路,天还没亮又起了一个大早,如今已是哈欠连天。她把这狭小的马车打量了一遍,最后十分果断、一点都不客气地枕在了祝秋的腿上。   而祝秋毫无防备,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好姐姐,我就补个觉,就一会儿。”贺连璧扯了扯祝秋的袖子,闭了眼,看起来一脸享受。   祝秋看着她,愣了一下,又微微笑了,柔声道:“果真是个小孩子。”   马车颠簸,但贺连璧睡得无比香甜,要比她以往的任何一夜都要踏实安心。梦里,她嗅着祝秋身上的香气,也梦见了祝秋。她似乎感觉到祝秋轻轻触碰着她的面颊,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谨慎,那样的虚妄……以至于她一时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梦里所感还是真正的现实。   天已黑了,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木府。贺连璧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口中问着:“几时了?离苏州还有多远?”   “已经到木府了,”祝秋微笑着答道,“你也真是能睡,竟睡了一路,路上歇了好几次,你竟都没醒,也是难得。”   贺连璧听了还不信,迷迷糊糊推开窗子一瞧,看见了天上的一弯钩月,这才清醒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头看向祝秋,问道:“我枕了你一路?”   “嗯。”   “你就这么让我枕着,都没有活动活动?”   “嗯。”   “你的腿不麻吗?”贺连璧有些着急,这祝家姑娘怎么突然间这么老实?竟真的让她枕了一路?   祝秋看起来倒是平静淡然的很,她只是微笑着答道:“已经没有知觉了。”   “啊,我可真是罪过了!”贺连璧说着,忙挪到祝秋身边跪坐下来去给她揉腿,一边揉一边道,“你若难受可以把我推开嘛!何必一直受着?对了,你今日可有进食?”   “未曾,”祝秋答道,又按下了贺连璧揉着她腿的手,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贺连璧忙道:“还是我来吧!”说着,又要推开祝秋的手。   两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陈九的声音忽然响起:“祝姑娘,到木府了,该下车了。”   听到陈九的声音,贺连璧和祝秋面面相觑。   “你还能走吗?”贺连璧问。   “一时半刻是不能了。”祝秋答。   “都怪我,是我没有分寸,让你受累了。”贺连璧不住地埋怨着自己。本来只说补个觉,就睡一小会儿,谁能想到竟如死猪一般睡了一整天。   贺连璧正真情实感地埋怨着自己,却没想到这边祝秋竟没忍住,“噗嗤”一笑:这些话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解了。贺连璧却没反应过来,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事,”祝秋又恢复了从前的微笑,“暗影少主主动认错,还真是难得。”   “下车吧,我扶着你。”听到祝秋又在故意打趣自己,贺连璧颇有些无奈。   说着,贺连璧伸出手来,搀扶着祝秋下了车。绿蕊早就在马车边等候了,见祝秋走路姿势奇怪,便也忙上前搀扶,悄悄问着:“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祝秋答道。   “小姐和阿贺姑娘一整日未曾进食,方才表少爷已经提前派人去木府后厨知会了一声,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了。”绿蕊又道。   “好。”祝秋说着,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贺连璧,只见贺连璧已羞愧难当,耳朵通红。   “你怎么耳朵这么红?”祝秋看着贺连璧,故意低声问她。   贺连璧回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见那些人都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着。贺连璧叹了口气,如实答道:“因我之故,让你出丑了。”   “你睡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如今反而瞻前顾后的了?”祝秋故意逗她。   “我那时实在难以自禁。”贺连璧无力地解释着。   绿蕊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两眼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清了清嗓子,略显尴尬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强行插话道:“表少爷知道小姐方才在休息,便也没有打扰小姐,怕到的时候太晚木公会休息,就骑了马先行进城来拜会木公了。”   祝秋知道绿蕊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宜再多说什么,便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贺连璧此刻却窘迫起来,她终于察觉到方才对话里耐人寻味的地方了,脸不禁又红了几分。所幸夜色昏沉,倒不大明显。她本来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却被祝秋几句话就带变了味。   “她莫非也对我……”贺连璧心中刚有些欣喜,旋即却又听见祝秋和绿蕊十分冷静地在讨论吴文巽,她一下子又失落起来。   “是我多想了,”她想,“一个名门正派的小姐,哪里会像我一样,知晓这许多事情?”   想着,几人就进了木府。天色太晚,因此并没有多少人来迎接她,只有些下人在门口守着。好在有陈九在前引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冷落。   祝秋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勉强可以自己走着。可刚走了几步,只见一个打扮美艳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呀,阿秋丫头,你可算是到了。”   贺连璧看了一眼这妇人,努力在脑中搜寻着信息,发现只有木晖之母秦氏能对得上号。这秦氏青年丧夫却未曾改嫁,一个人养大了木晖,在江湖上传为美谈。贺连璧却觉得这样的赞美着实无聊,江湖中人竟然还要学乡里人的规矩,守什么贞节牌坊。   不过,秦氏并非出身武学世家,而是一土员外的女儿……重视这些也情有可原了。   果然,祝秋见了秦氏,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唤了一句:“见过舅母。”又问:“舅母安好?”   “好,一切都好,”秦氏说着,拉过了祝秋的手,叹了口气,道,“倒是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听闻你被贼人掳走,可曾吃亏?”看似关切,可话里,竟有几分瞧热闹的意味,令人十分不适。   祝秋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又故作淡然恢复平静。贺连璧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也注意到了祝秋的克制。   “这舅母可真不是东西,哪里有这么关心人的?”贺连璧心想着,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有劳舅母记挂,”祝秋微笑着道,“我也一切都好。”   正说着话,忽然见吴文巽急匆匆地从院内走出迎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道:“阿秋!”待到来到跟前,才笑着向秦氏问了好。   “表哥。”祝秋唤了一声。   “外公还没休息,他很想见你,你快和我来吧。”吴文巽说着,看了一眼秦氏。贺连璧也跟着看向秦氏,很显然,秦氏此刻有些尴尬,她在木家几乎就是一个摆设。   祝秋微微一笑,道:“好。”可她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侧头对着贺连璧耳边轻声说道:“在房里等我。”   “嗯?”贺连璧本就满脑子胡思乱想,一听见这话就更是控制不住了。   却听祝秋又道:“待我向外公问明白灰鸠前辈的事,回来同你细说。”   贺连璧便去了祝秋从前住的屋子里坐着了。屋子已然被收拾好了,据木府的下人说,木清特意吩咐了,因此一切陈设都未曾变过,都还和祝秋十四岁之前时一样。   贺连璧实在是忍不住,便在这屋子里四处看了看。这间屋子几乎是被书填满的,贺连璧随手抽出一本来看,只见记录的尽是医药方面的事。贺连璧看了那些东西不禁有些头疼,又回忆起了汤药发苦的滋味,连忙把书塞了回去。   书的旁边放着些卷轴,贺连璧好奇地抽出,打开看了,只见尽是祝秋从前的画作。祝秋在十四岁前,画技便已是炉火纯青了。   贺连璧一幅一幅地看下来,一幅美人图却不由得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慈母木氏。”贺连璧望着画上的小字,喃喃念着,随即便猛然意识到这是祝秋的母亲,木清的小女儿木云。   画里的木云看起来就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盈盈浅笑,可眉宇间却透露着不可言说的哀伤。   “祝姑娘的温柔倒像她的母亲,”贺连璧心想,又仔细看了看那画,叹道,“只是容貌却不大像。”   想到那日祝秋一时失控对她倾诉的过去,贺连璧不禁又感伤了一回,把那画轴小心地放回了原位。   下人正一件一件地往屋子里搬运行李,贺连璧看见祝秋的琴也被搬了进来。待到所有人散去后,她忙跑了过去,坐在了案几前,小心谨慎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可惜她不知乐理,便也不敢再动,只是坐在案桌上托腮发呆。   她想祝秋了。   明明祝秋才离开一会儿,她却觉得好似过了几年。   “她是不是会给人下蛊,”贺连璧心想,“我怎么满脑子都是她?”   想着,她却又傻傻地笑。   “下蛊便下蛊吧,毒都下了,蛊算什么。” 第17章 谎言   贺连璧难得安静本分地在祝秋的屋子里等到了后半夜,才等到了祝秋回来。   她听到外边声响,忙出去迎接,只见绿蕊正扶着祝秋向这边来。   “祝姑娘!”贺连璧忙唤了一声,笑着迎了上去。   “让阿贺姑娘久等了,”祝秋说着,和贺连璧一起来到了门前,又停了下来吩咐绿蕊道,“你在此守着,我不想被打扰。”   绿蕊依旧十分顺从地应了,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贺连璧欢天喜地地拉着祝秋进了房门,又毫不留情地将门重重关上。   贺连璧拉着祝秋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那老头子的事,你外公如何说?”   祝秋垂眸答道:“他让我别管。”说着,祝秋轻轻叹了口气,自斟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别管?”贺连璧十分不解,“为何不管?那灰鸠老头可是想以你为饵诱杀你外祖的!”   祝秋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茶杯看着贺连璧,欲言又止。   “那灰鸠究竟是什么身份?”贺连璧又问。那灰鸠身上处处都是谜团,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说,这种陈年积怨轮不到我们管……”祝秋想了想,只觉得可笑,“我外公说,那灰鸠,是他的小师弟,是祖师卫城老前辈收养的孩子。”   贺连璧听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谁能想到,当年卫城不止有三个徒弟?除开如今的祝、木、吴三门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小徒弟?   可这小徒弟和她暗影派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而且,若那灰鸠真是你外公的师弟,那他怎会和你们三门结下血海深仇?”贺连璧忙问着,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外公说,五十年前,卫城祖师弥留之际,分立三门。祝家承袭了阵术,木家承袭了医术,吴家承袭了剑术。灰鸠入门最晚,当年又只有十四五岁,还未学成,祖师没来得及传授他什么便撒手人寰了。灰鸠性子偏激,没能学成出师,三门又各立门户,他心中不平,起了贪念,便把目标放在了卫城祖师的遗孀和孤女身上。卫城祖师给自己的女儿留了一套独有的内功心法,可怜当时小姑娘才十岁,卫城祖师的遗孀又不会武功,轻而易举地便被灰鸠夺取了心法。三门知道以后,群起而攻之……”祝秋说着,顿了一下。   不用祝秋接着讲,贺连璧都猜的到结局,定是灰鸠落败,不然如今江湖上就不是三门,而是四门了。当年的灰鸠只有十四五岁,就算有了什么独门心法,也不见得能打赢联手的三门,听起来倒像是三家一起欺负一个孩子。   只听祝秋接着道:“那一战,灰鸠身受重伤,发誓不再踏入江湖半步,否则便尸骨无存。三门平了灰鸠后,担心此时传出去有损师门清誉,便隐去了灰鸠的存在,因此,江湖上无人知晓‘灰鸠’之名。”   可贺连璧听了,却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问:“若仅仅是如此,便也罢了,可那灰鸠为何这么恨三门?看起来倒和我母亲恨三门的程度不相上下……”她无意间说起贺无名,不禁又一愣,闭了口。   一提起贺无名,她就会想起如今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三门的姑娘,是母亲的敌人。她可以不在乎暗影其他门人对三门的看法,毕竟若他们有意见,贺连璧只管把他们打服就好,谅也没人敢说什么;可贺无名不同,那是她的母亲。   祝秋自然是知晓贺连璧心中所想的,她此刻唯有装作不在意地岔开话题,接着说道:“我只知道,三门后来毁了灰鸠夺去的那本心法,至于别的,外公便没有再说了。想来,他们应当还对灰鸠前辈做了些别的什么,以至于让他这么恨三门。”说着,她又望着贺连璧,温柔一笑:“放心吧,有我外公在,不会出事的。”   “我们还是年轻,竟对江湖上许多事情一无所知。”贺连璧道。其实,贺连璧也注意到这个故事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了,只是她碍于祝秋,不想指明罢了。   “他们有意隐瞒,我们如何知晓!”祝秋说着,似有些困倦了。她闭了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又悄悄看了贺连璧一眼。   贺连璧见祝秋面有疲乏之相,知道祝秋这一日根本没怎么休息过,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便站起身来,故意笑道:“夜深了,我去歇息了,祝姑娘也早点休息,莫要累着自己。”   “你睡了一日,还要睡呀?”祝秋笑问着。   贺连璧一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觉得我还能长个儿!”说着,她又灿烂一笑,转身便要走。   “等一等,”祝秋却开口唤住了她,又问门外的绿蕊,“绿蕊,我让你吩咐下去熬的方子,可好了吗?”   门外绿蕊答道:“刚从小厨房送来。”   “送进来吧。”祝秋吩咐着。   贺连璧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门一打开,绿蕊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把药放下,便又知趣地退了出去。   “这是……”贺连璧看向祝秋,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解忧散的解药,”祝秋微笑着,站起身来端过那碗药,又来到了贺连璧面前,柔声道,“给你。”   “苦吗?”贺连璧问。   “很苦,”祝秋如实答道,“而且要喝两个疗程,才能彻底解毒。这只是第一疗程。”   “啊?那一共要喝多久?”贺连璧有些慌。   “两个月。”祝秋十分诚实。   贺连璧看着那黑乎乎的药,咽了咽口水,然后十分果断地向后退了一步,讪笑道:“我答应祝姑娘要办的三件事还没办完,怎能受这解药呢?我受之有愧!”   祝秋端着碗,上前一步,柔声道:“你舍命救我,这药你当的起。而且,”祝秋说着,笑了笑,“我相信你,就算没有这药的挟持,你也会完成你的许诺的。”说着,她把药碗向贺连璧面前一递。   贺连璧嗅着那药香,实在是想接过来,毕竟中毒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可一想到这药这么苦,她不禁又有些怯;再看看祝秋那满怀期待的眼神,她又觉得一狠心喝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没有可以少喝些时候的方子?”贺连璧可怜巴巴地看着祝秋。   祝秋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这解药还不是很成熟,目前只能这样。”   “有蜜饯儿吗?”贺连璧不死心地又问。   “夜已深了,怕是难寻。”祝秋道。   贺连璧皱了皱眉头,心想长痛不如短痛,长苦不如短苦,于是一狠下心就接过了药碗,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她整个人的脸就皱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痛苦。   祝秋看着她这般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带着爱怜的意思,口中轻声打趣道:“小孩子。”   第二日,两人又起了个大早,去见了见木家的人。木家门客虽多,但真正姓木的却也是人丁凋零,木清虽有两子两女,只可惜他的孩子们大多短寿,到头来他也只得守着几个孙辈过日子。因此,木清对祝秋、吴文巽还有木晖格外上心。   贺连璧也跟着见了木清。木清虽已年迈,但气色不错,身体看起来还健壮的很。他看起来是个很慈祥的老头子,但眉眼间却又透露着一股子精明。贺连璧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那个面容可怖的灰鸠老头。   唉,她倒是宁愿和那灰鸠老头在一处,毕竟眼前的木府,是她暗影派的敌人。强敌环饲,她的毒还未全解,若真出了事,她可怎么办才好?   “这位便是阿贺姑娘?”木清问着祝秋,看向了贺连璧。   贺连璧本来想只走个过场,却没想到木清竟主动提到了她。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又故意做出那小家子气的模样,问了声好:“见过木老爷。”   祝秋忙为木清引见,拉着贺连璧的手走上前来,道:“外公,这便是阿贺姑娘,我在路上出了变故的时候,是她一直护着我。”   “哦?一个病人?”木清一挑眉,颇有些不敢相信。   贺连璧忙道:“祝姑娘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只是顺道被一起掳走,期间还算镇定,互相宽慰罢了。”又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来,说道:“若不是祝姑娘,小女子这一条命已然葬送。多亏了祝姑娘,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木清又微笑着打量了贺连璧一番,冲贺连璧招了招手。贺连璧看了祝秋一眼,只见祝秋用眼神示意她过去,让她安心。   贺连璧无奈,只好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可是刚到跟前,便听见祝秋在她身后说道:“外公,之前阿贺姑娘得了很严重的肺痨,日日咳血,这些日子才好了。但我实在不放心,外公,你要不要再为她瞧瞧?”   肺痨?贺连璧听见这两个字眼前一黑,随即就又感慨起祝秋的聪明才智。肺痨二字一出,整个木府估计没人想主动接近她了吧。人人退避三舍,那才好呢!   果然,木清也没有如祝秋所说一般把脉,只是看了看贺连璧的面容,点了点头,道:“气色不错。”又对祝秋道:“外公相信你的医术,你的医术要比木家人还要高明,晖儿也该当向你请教。只可惜晖儿如今只想着娶媳妇儿,倒懒怠了。”   一席话,说的一旁的木晖脸都有些发红,木晖之母秦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木晖尴尬地笑了几声,道:“表姐聪慧,孙儿愚钝,孙儿定会多向表姐请教的。”   吴文巽也忙附和着,笑道:“阿秋历来是我们中最聪慧的那一个,也是最用功的那一个,我们是比不上的了。”   木清只是笑,指了指吴文巽,道:“你这小子,从前天不亮便偷偷出来练剑,不敢让人知道,如此刻苦,怎么又自谦起来了?”又道:“我家三个小辈,各有各的长处,秋儿聪慧,巽儿刻苦,晖儿呢,是个老实的。”   贺连璧听了只想发笑,看来这木家老爷子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嫡亲孙儿的。不然,也不至于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说这些。   “好了,我们在这里说话,倒把阿贺姑娘晾在这里了,”木清说着,又看了一眼贺连璧,问道,“阿贺姑娘,让你见笑了。我们招待不周,姑娘如不介意,老夫让人带着姑娘去转一转我这木府,全作赔偿。”   得,这是要支开她了。   贺连璧忙笑着应对道:“小女子一直听祝姑娘说木府的好,正想去瞧瞧呢。”   赶紧脱身,保平安!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在木清面前多待一刻都难安! 第18章 风声   贺连璧趁机躲了出去,跟着侍女在这木府里走走停停。   侍女很显然听到了方才祝秋说的“肺痨”的话,一直不敢和贺连璧离得太近。贺连璧上前一步,那侍女便后退一步,仿佛只要两人相隔十步之内,那侍女立马就会暴毙而亡。   如此一来,贺连璧倒觉得轻松了些,不用时时刻刻都提防着露馅。   木府里的陈设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味道,府中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湖边有泊舟,贺连璧便想过去看看,可奈何木府有几个门客正在那里乘凉说话,实在碍事。她便停了脚步,刚想离开,却听见其中一人提了“祝家姑娘”四个字。   贺连璧登时提起精神,故意走远,趁着那侍女不注意却又找了条小路折回来,找了个虽看不见人、却能听见声音的地方。她便这样躲在树林子里的暗处偷偷听着。   “听说她被贼人掳去了七天才回来,也不知是被谁掳去的?”   “听说前些时候木公派人去探查暗影的消息了,莫非是暗影门人所为?他们把自家少主失踪的事情往我们这边推,又掳走我三门中的姑娘,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这位说着,倒是义愤填膺。   又有一人却在此刻轻笑,另一人问:“你笑什么?”   那人笑道:“也不知掳走那祝家姑娘的贼人是男是女?”说着,又意味深长地把尾音拖了个老长。   贺连璧听了,心中大怒!这话是什么意思,三门的门客都这样恶心可憎吗?祝秋岂是他们能乱嚼舌根的?   想着,她的手狠狠地抓紧了一旁的树干,手指几乎要生生嵌进去。只听其中一人继续用那戏谑的语气说道:“若是个男子,只怕她这圣女是做不成的了!”   围坐的几人听了,都不免一笑,有的甚至还在附和:“她早就不该做这个圣女了,姓吴的暗示过多少次想亲上加亲,只可惜她自己不愿嫁人,偏偏要守着那圣洁之躯,弄得现在二十多了,都成老姑娘了!”说着,开怀大笑。   贺连璧一愣,怒气中烧之时,却忽然悟出了祝秋“圣女”之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不是因为她心善开义诊,也不是因为她为了三门劳心劳力,是因为她不愿嫁人而沦为笑柄……   呵,可笑,可笑!   “我还当名门正派能有多正!”贺连璧心想着,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马跳出来把这群人暴打一顿。可她如今动不了手,只能另辟蹊径。她偷偷露出了脑袋,默默观察着围坐的几人,盘算着如何为祝秋报复他们!   很快,她盯上了其中笑得最欢的那一个:面容白净,看起来是个斯文书生。而且,听他声音,仿佛方才说祝秋是“老姑娘”的人就是他!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斯斯文文,实际龌龊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贺连璧心想着,暗暗握紧了拳头。她又把这几个人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除了那布衣书生之外,竟还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陈八。   这就巧了不是?那就……新仇旧帐一起算吧!   她低头四处看了看,目光停在了一块石头上……   不行不行,还是要冷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暗影派报仇也要量力而行!如今内功没恢复,下手还是要慎重!待到时机合适,她定要给这几个人好果子吃!   贺连璧想着,走出了树林子,正好遇见给她带路的小侍女来寻她。小侍女依旧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贺连璧。贺连璧此刻也没有多追究什么,只是冲小侍女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那边的几人,怕露馅还故作羞怯地问:“那几位少侠都是谁啊?”   小侍女很明显看不上贺连璧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向那边望了一眼,又冷哼一声,道:“除了陈八爷外,那几位都不是江湖中人,都是我家大公子的表亲。因秦家没落了,我家主君发了善心,这才被接进木府来。陈八爷一向和他们走得近罢了。”   哦,原来是个寄人篱下的,并非江湖中人,那想必他们大多也不会武功了?   贺连璧又含羞带笑地问:“那位看起来很是斯文书生,又是哪位啊?”   小侍女颇有些不耐烦:“那个是秦源公子,我家大公子的表哥,是已故秦老爷的大儿子,一向得我家夫人宠爱的。”小侍女说罢,顿了一下,又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贺连璧回头看了看那秦源和陈八,又回头看了看这小侍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知道那些人不会武功又是寄人篱下的,便足够了。   贺连璧回了屋子,默默地等着祝秋回来。很显然,如今的木府倒不像是江湖上的世家大族,更像是寻常的一个富贵人家,人际关系一团乱麻。   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一向是贺连璧最头疼的事。毕竟暗影派只服强者,只要打赢就没那么多事了;哪里像木府,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来泼人脏水、说人坏话。   今天一天,贺连璧对于名门正派的印象再次大打折扣。   日已西落,祝秋才回到房间。贺连璧听见祝秋回来了,忙蹦蹦跳跳地从自己屋子跑了出去,钻进了祝秋的房间,乖乖巧巧地在祝秋面前坐了下来。   一副独守空房许久终于见到心上人的热烈模样。   贺连璧现在真切意识到了祝秋的处境艰难,恨不得立刻替她扫尽三门内一切让她烦心的人或事,让她安安心心地做她的祝家大小姐。   “祝姑娘……”   看到祝秋正在点灯,贺连璧便凑了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你今天都逛了什么地方?”   贺连璧刚开口,就被祝秋打断了。祝秋微微笑着,看似无意地瞧了一眼贺连璧,吹灭了手中的火,把灯放好了,坐了下来,又故意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袖,仿佛一切都是随口问起。   贺连璧有些奇怪,答道:“就是把这府里各处都转了转,也没去别的地方。”   祝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这才又问:“听说你今日去湖边了?”   “嗯。”贺连璧一想起湖边就直生气,恨不得立马去教训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无耻之徒。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祝秋微笑着问道。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贺连璧,虽是笑着,但眼里却露着寒意。   贺连璧此刻却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想了一想,却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索性直接问道:“我承认什么了?”   “你去打听秦源了?”祝秋问着,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微笑道,“秦源的确生了个好相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又是个读书人,想来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你对他很感兴趣?”   贺连璧听了,登时气不打一出来,道:“我自然对他感兴趣了!”   “哦。”祝秋只是应了一声。   贺连璧急了:“我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   “嗯?为何?”祝秋有些疑惑地问着。   贺连璧却在此刻反应过来了,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趴在桌边托腮问她:“祝姑娘,你这么关注我的动向,是在关心我吗?”   祝秋微微一笑:“碰巧听那小丫头说了一句罢了。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在木家,可不能被表象迷了眼。那秦源看着似乎还可以,但并不会如你所想一般是个翩翩公子。”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碰巧说了一句,怎么着也得说了好几句。   “我知道,我知道,”贺连璧轻轻笑了,“我都见识过你了,哪里会轻易被别人蒙骗?”   她说完这句话,猛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有歧义,刚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忽然听到屋顶上似乎传来一声响,屋内照明的蜡烛也在刹那间灭了几个。贺连璧一向警觉,她立马站起身来,在屋里翻箱倒柜,想找出一个可以防身的物件来。   “你做什么?”祝秋看着忙碌的贺连璧,问着。   “嘘,”贺连璧轻声道,“有人潜入。”   说着,一阵风刮过,带起了她的发丝,贺连璧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旋即又本能地抄起了手边的一个花瓶向身后扔去……   花瓶落下,碎瓷满地。大门敞开着,一阵阵晚风从外吹进,屋内珠帘纠缠在一起,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而祝秋已然不见踪影。   贺连璧一愣,这样的轻功,非暗影派不能有!灰鸠老头子或许也可以,但他既然已放了二人,就没理由特意来木府掳走祝秋挑衅木清!   暗影、暗影……   “暗影来犯!暗影来犯!”   “暗影妖人把祝家姑娘挟持了!”   还未等贺连璧理顺思路,府里各处已然嚷嚷起来。贺连璧忙出去看,只见绿蕊已经被人在屋门口打倒,头上汩汩往外冒着血。   “小姐、小姐……”绿蕊口中说着,指了指院外的方向,十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我去看看!”贺连璧说着,起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从袖中抽出帕子来蒙上脸。   木府此刻慌乱无比,灯火摇动,人人都在往大门的方向跑着。人群中,贺连璧看到了陈九拿着扇子正急匆匆地向大门处走着,又看到陈八逆着人流往回走。只见陈九果断出手,一把折扇挡在了自己哥哥的面前,冷笑着问:“兄长往哪里去?大敌当前,我陈氏兄弟可不能丢脸。”   陈八似乎极其畏惧自己的弟弟,见陈九这副情形,只得硬着头皮转过头去,提着剑跟着人流向大门处走着。   陈九一回头,又看见了贺连璧也挤在一群拿刀带棒的人群里向大门处走着,忙迎了过来,伸手拦住,道:“阿贺姑娘,你并非江湖中人,又不会武艺,还是回屋躲避为好。”   “木家老儿,”一个沙哑又阴森的声音忽然在半空中响起,在这慌乱的夜里格外瘆人,“这次,你外孙女才是真正地落在了我暗影派手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贺连璧听了这声音,心头一震。她认识这个独特的沙哑的声音主人,那是暗影派扬州堂堂主金苍,所有堂主中资历最深之人,也是最为心狠手辣之人。   贺连璧蓦然想起绿蕊曾说过的话:木家在祝秋被掳时曾去调查暗影,这扬州堂是离金陵最近的分堂,想来,木府的人应是这样得罪了金苍。   “完了完了,”贺连璧心想,“得罪谁不好,得罪他啊!”   想着,贺连璧一把推开了陈九,挤在人群中向大门的方向奔去。 第19章 对峙   贺连璧好容易跟着人群挤到大门前,一抬头就看见暗影派扬州堂几十号人立在围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内警惕愤怒的木家门客。   贺连璧看见祝秋被带着鬼面具的金苍用一只手从背后环过扼住咽喉,心中一紧。金苍一身黑衣,另一只手扶在身旁立着的一把大刀上,手指还十分轻松地敲打着刀柄,仿佛在打拍子哼着歌一样。   祝秋被人制住,倒还算镇定,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看到了人群中蒙着面的贺连璧,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贺连璧怎么可能轻易离开?这上面的可是金苍!若木府不能好好应对,那祝秋岂会有好果子吃?   实不相瞒,贺连璧已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了。她深吸一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头,向人群前方又挤了一挤。万一身份败露,离暗影派的人近一些也好方便脱身。   “暗影妖人,休要猖狂,还不快放下祝家姑娘!有什么事冲我来!”这是吴文巽的声音。他立在人群最前,怒气冲冲,挥手便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金苍。   贺连璧看了只想把吴文巽的剑一脚踢飞,年轻人逞英雄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可这时候得罪金苍无异于找死!她暗影少主都不敢轻易得罪金苍!   果然,金苍冷笑一声,慢悠悠地道:“这是吴家的公子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暗影也不能亏待了你。”说着,金苍给身侧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暗影门人登时从墙上跃下,拿着刀施展轻功便到了吴文巽面前。   吴文巽见状,知道暗影派轻功出色,先发制人,以攻为守,迎了上去。那门人的轻功只是暗影派的中游水平,吴文巽还算撑得住场子,两人有来有回地打着。场上剑风凌厉,黑影飘忽,刀剑相撞,铿锵作响。   贺连璧看了一眼吴文巽的身法,不由得感慨自己平日里是小瞧了这个吴家的公子,他步法灵活多变又稳如泰山,手上有力剑术精湛,一看就是平日里下了苦功夫的。只可惜……   一看就是个没怎么和别人打过的。   暗影门人经验丰富,过了几招便能看出吴文巽的弱点所在。他是个没有多少经验的人,不懂保存实力,几招下来便暴露了自己的斤两。暗影门人见状,虚晃一刀,引得吴文巽持剑去挡,却没想到那门人登时收力,吴文巽所有的力气都扑了个空,再反应过来时,他的腿后已被重重一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项后也登时一凉。   “吴家公子,不过如此。”那暗影门人在面具背后冷笑着。   贺连璧看了,一时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失望。但看祝秋反应,她是挺失望的。吴文巽跪在地上,羞愤难当,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金苍,又骂道:“暗影门人卑劣无耻!”   贺连璧注意到,在吴文巽说完这话之后,金苍握着刀的手松了一松。她登时心头一紧:坏事了。   只见金苍轻轻拍了一下立在身边的刀柄,便有四五根毒针从刀柄中飞射而出,直直冲吴文巽而来。贺连璧闭了眼:毒针之毒,无药可解,吴文巽自求多福吧,这木府的喜宴怕是办不起来了。   可耳畔却传来毒针落地的声音。贺连璧睁眼看去,只见陈九持扇飞跃而起,挡在了吴文巽面前,折扇一开,便把毒针尽数挡下。   “金堂主,毒针伤人,怕是不光彩吧。”陈九落了地,回头看了一眼挟持着吴文巽的暗影门人,又抬头望着金苍,压着怒气,但仍保持着微笑,问着。   “暗影门人不求行事光彩,但求得偿所愿,”金苍说着,冷笑一声,又高声喊道,“木家老儿,何不出来一叙?你的外孙和外孙女如今可都在我手上,用这些喽啰便想把我打发了吗?”   话音刚落,便听见人群中传来了那个苍老的声音:“金堂主,对孩子们下手,胜之不武啊。”   贺连璧回头看去,只见木晖正扶着木清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木清撑着拐杖,让人很怀疑他一把年纪了还能不能打。   “木老爷子,当日你外孙女遇贼,你派人过来质问我暗影。我暗影既担了这虚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说着,金苍扼着祝秋的手又用力了一些,吓得贺连璧险些叫出声来,“木老爷子,你的外孙女还有外孙,你选一个吧。”   “选?”木清的声音登时冷了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可怎么选?   贺连璧知道祝秋不会武艺,如今在金苍手里更是极其危险。她恨不得立马站出来公开自己的身份,命令金苍停手。可祝秋说过,若真被坐实了她在三门手中,那一定会引起不少纷争的!   “老爷子,既然你不选,那我就帮你选了,”金苍高声笑着,侧头看了看祝秋,又笑道,“你这外孙女倒是美貌,老爷子,不如让她给我做个堂主夫人,可好?”   “不好!”贺连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高喊出声。可话刚出口,她就后悔的不得了。可她偏又实在忍不住,祝秋就算要做堂主夫人,也要做雁门堂的堂主夫人,哪里轮得到扬州堂!   她这句话一出口,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贺连璧忙低下头,故意用手揉眼睛做出抹泪的模样,挡住自己所有的面容。   说来也巧,她身后就是陈八,她便顺势转向陈八,一边抹泪,一边装作情绪失控的模样狠狠捶了陈八几下,一边捶一边小声假意哭道:“祝姑娘于我有恩,可千万不能出事啊!”陈八想躲,却又碍于面子实在躲不了,只得受着贺连璧重重的一拳又一拳。   金苍向她这边瞧了一眼,所幸她面容遮掩住了,又哭天抹地演来演去,故而金苍一时竟没辨认出来是她。   祝秋暗暗松了口气,若在这种时候暴露了贺连璧暗影少主的身份,三门定会以贺连璧的性命相要挟,逼迫金苍放了她。到时候,只会是两败俱伤。   “木老爷子,还没想好怎么选吗?”金苍又冷笑着问。   木清神色凝重。他看了一眼吴文巽,又望了望祝秋。两个孩子都被敌人制住,一个被扼住咽喉,一个手起刀落只在一瞬间。木清垂下眸来,似乎又看了一眼祝秋,眼里似乎有些不舍。   “外公,”祝秋在此时开了口,她对木清的心思已然了然,苦笑一声,“表哥是吴家唯一的继承人,而我什么都不是……外公,三门不能变成两门啊。”   这是木清的心里话,也是木清顾及的地方。与其让木清说出来,不如她自己说出来。   贺连璧听了这话,一时愣住。贺连璧一直知道祝秋有自厌自弃的倾向,她说她不值得,她说大家都是笑话……可贺连璧没想到,她竟然自厌自弃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都不是?她怎么会什么都不是?   或许祝秋说这话时别有用意,可这话语其中有几分真心,贺连璧还是能听出来的。贺连璧在木家走了一遭才知道祝秋都经历了些什么,那些背后的中伤、表面的笑里藏刀,日积月累,终究在她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祝秋曾说过,她把木府当家,只因为外公对她好。可如今看来,这样的好只是平日里的好,一到关键时候,一切都不作数了。   “阿秋,”吴文巽先开了口,红着眼十分激动地对祝秋喊着,“我不值得。”   贺连璧听了却只想发笑:吴文巽竟以为这是为了保全他才说的话?他是有多不了解自己的表妹!   木清也开了口,对祝秋道:“你这孩子,休要胡言!这种时候,分什么木家吴家祝家!”   祝秋低了头,一言不发。金苍却又笑了几声,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木老爷子,看来,有朝一日你的外孙和外孙女会变成外孙和外孙媳妇啊!如此深情,实在难得!只可惜啊,这对鸳鸯,今天就要生死相隔了!”又道:“老爷子,你做不了主,祝家姑娘又替你做了主,可我实在不想听祝家姑娘的,试问哪个暗影门人不想看到三门变两门呢?喜闻乐见的事,还是促成一下方显我暗影慈悲心善、助人为乐。”   说着,金苍给了那挟持着吴文巽的暗影门人一个手势。那门人会意,挥刀便要砍下,一个拐杖却在此刻瞅准时机忽然飞来,重重地打在了那门人的腰上。门人一时失了重心,不由得向一侧退了几步,嘴边浸出一丝血来,再抬头时,吴文巽已被抓在了陈九的手中,而方才落下的刀也仅仅是砍破了吴文巽的外衫罢了。   “暗影妖人,休想在我木府撒野!”木清沉着脸,抓过拐杖,忍怒说道。   “好,木老爷子宝刀未老,我暗影妖人甘拜下风。那我便带着祝家姑娘,回扬州堂撒野去了,老爷子你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吧。”金苍说着,又是一阵狂笑,转身便抓着祝秋要走。   贺连璧见局势越发紧张,她刚想迈出步子来,却见一人已抢了先,正是半眉。半眉身负长剑,一跃而起停在了大门外的石狮上拦住了金苍的去路。他冲木清颔首道:“木公,木家、吴家之难已解,祝家姑娘有难,还是让祝家的门客来解决吧!”说着,半眉又看向金苍,拔出背上宝剑,指着金苍高声道:“金堂主,可愿与我一战?” 第20章 金苍   贺连璧看了,心里着急的很。当务之急,是把祝秋从金苍手里救出来。可看木清的意思,他似乎对暗影无能为力。而半眉又要和金苍比拼武艺,若是正大光明单打独斗,或许半眉可以赢……可惜暗影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正大光明单打独斗的人。   “金堂主,可愿与我一战?”半眉又问了一遍。   金苍只是打量了半眉一遍,笑道:“原来是半眉大侠。”说着,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一挥手,周围的暗影门人便从墙上跃下,举刀向半眉冲来。   半眉不愧是如今江湖上最好的剑客,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只可惜暗影门人人多势众,他一时被困住,根本到不了金苍跟前。   贺连璧心急如焚,她想,若是她可以找机会和金苍单独说上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正无措时,忽听金苍立于围墙之上,转头看向木清,云淡风轻地道:“木老爷子,听说,我暗影少主落在了你们三门手中。不如这样,你把我们少主交还,我便把你们祝家的姑娘送回来,如何?”   木清咬了咬牙,道:“三门从未见过暗影派的少主。”   “哦,这样啊,”金苍若有所思,“那就不要怪金某不客气了。”说着,金苍又是一笑,揽过祝秋的腰,便要施展轻功。   可一支暗镖划破天际,从金苍眼前飞过。金苍一顿,回头看向了院中的陈九,笑了一声:“陈九爷的暗器也越来越精到了。”   “金堂主谬赞了,陈九也没有别的本事,就是看不得暗影在我三门胡作非为!”说罢,陈九一跃而起,就向金苍击来,只是,他还没到跟前便被金苍手下的另一人持刀拦住。   三门中人看见陈九率先出击,便也都跟着冲了上来。吴文巽方才被打败,心里正生着气,便也不顾木清阻拦冲了上去。双方便在大门之处交战,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贺连璧不希望暗影派有任何损伤,也不希望祝秋一直被挟持。正无措间,她忽然看见陈八正趁乱要逃,她顿时心生一计,追了上去伸手拦住,笑眯眯地问:“陈八爷这是要去哪?”   陈八在人多的时候还是收敛的,努力保持着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但不耐烦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他随口胡诌道:“绕到外边,断了暗影的后路。”   果然,他知道别的路。   贺连璧立马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拉住陈八的袖子,急急说道:“陈八爷,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吓人了。”说着,她望着陈八,楚楚可怜。   她一向会做戏的。   陈八看了看她,心中窃喜有了个极好的理由可以远离战场而不被诟病,便假惺惺地道:“你这小姑娘也着实不该被江湖之事牵扯。这样吧,我送你离开,也是为你好。”   贺连璧点头如捣蒜,忙跟着陈八去了。走到半路,陈八又遇到了正想着一起出去避难的秦源,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路走了。   祝秋依旧被金苍挟持着,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交战的双方却是无能为力。忽然,她发现贺连璧从人群中消失了,不由得为她担忧起来:这小丫头又要去做什么?她的毒可还未全解!若是出了什么事,就算她能应对,怕也要伤身的啊!   正在人群里找贺连璧的身影时,她不觉又对上了木清的眼神。她一时心情复杂起来,她知道虽然她的外公宠爱她,但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会放弃她。   “祝姑娘,”身旁的金苍慢悠悠地开了口,配合着鬼面具在夜里着实骇人,“你说,若三门赢了,我会怎么办呢?三门若输了,我又会怎么办呢?”   说着,金苍敲了敲身旁的大刀,恰到好处的金石之声似乎在为这场纷争配乐。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纷乱,立在墙上,看着打斗,不亦乐乎。   “三门输了,你自然会把我带走,到时候我自然是任你处置;三门赢了,只怕,你也会拿我开刀,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祝秋望着木清,十分冷静地回答着金苍的话。   “祝姑娘真是冰雪聪明。”金苍哈哈一笑,颇为开怀。   另一边,贺连璧跟着陈八钻过了一个狗洞到了府外。贺连璧故意殷勤地对陈八道:“陈八爷,你的衣服脏了,不如整理一下再继续走。”   陈八听了,便要拍拍身上的土,可腰间的佩剑却是碍事。贺连璧便主动接过了陈八的佩剑,绕到了陈八身后。她清了清嗓子,又问:“陈八爷,那些暗影妖人实在是凶残,多亏有你在。”   秦源在一旁催促道:“别聊了,还是离这地方远一些吧。一会儿贼人攻入,都没好果子吃。”   “是啊,他们的确凶残,”陈八说着,忽然又想吹嘘自己,根本没有理会秦源,只是叹了口气,道,“我曾和暗影少主打过交道,只可惜未能除掉那个妖女。”   “哦?”贺连璧也没理会秦源,只是一挑眉,问,“为什么呢?”   陈八一直边拍衣服边回答道:“妖女狡诈,一不小心中了圈套。”   “原来如此。”贺连璧说着,冷笑一声,挥手拿剑狠狠地击上了陈八的脑后。陈八一个不防,便被她打晕在地。她顺手又拔出剑来,径直放在了秦源脖子上。内力不再,但准头还在,足以把秦源吓得瑟瑟发抖。   “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呢?”贺连璧问。   秦源腿一软,跪倒在地:“你……你是……贼人……”   “不,”贺连璧轻轻一笑,“我是妖女。”说着,反手一击,秦源也被她敲晕了。   贺连璧轻轻踹了几脚陈八,确定了陈八已然昏厥过去,才开口嘲讽道:“上次不是圈套,这次才是。”说着,她也来不及精细处理,只是从陈八身上摸出绳索来把两人绑了,然后抱着剑便急急忙忙地就往木府大门的方向走着,远远地就听见了双方激战的声音。   “得让暗影门人注意到我,又不能惊动三门。”贺连璧躲在拐角处,探头望了一眼大门前的局势,急急地想着。   说来也巧,门前的一个暗影门人刚好被半眉一脚踹飞,落在了贺连璧面前。两人面面相觑,那暗影门人似乎回过神来,就要来挟持贺连璧。贺连璧也才反应过来,冷喝一声:“放肆!”说着,她把面纱一摘:“扬州堂的人竟不认识自己的少主吗?若伤了我,今年教主大寿时,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那暗影门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贺连璧的面容,立马跪地叩拜:“暗影派扬州堂金逸参见少主。”又抬头问:“少主为何会在此地?如今各堂都在查找少主的下落。”   “容后细讲,”贺连璧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把金逸扶了起来,“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少主请讲。”金逸颔首问道。   片刻之后,祝秋便看见一个暗影门人急匆匆地穿过人群施展轻功来到了金苍身旁,对金苍耳语道:“少主吩咐了,让我们放了祝姑娘,退回扬州。”   “少主?不是失踪了吗?”金苍问着。祝秋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莫不是趁乱走了?   不不不,解药还没用完,她应当不会走。   可她转念一想,却不由得悲观起来。若贺连璧走了也好,省得祝秋整日里彷徨挣扎……趁她还没陷得太深,走了也好。若她没走,祝秋自然也会很高兴,可挣扎的痛苦却会一日比一日深重。她可以自欺欺人、短暂忘却以往恩怨而和她相处甚佳,但她自知做不到一直如此。   “阿贺,我竟不知此刻我是想让你离开,还是让你留下。”祝秋心中胡思乱想着。   金逸回答着金苍的问题,点了点头,道:“是少主。我记得她,去岁教主大寿,在贺兰山上见过一面,可以确认是她。她长得很好看,见过一面便不会认错。”   金苍冷笑一声:“不过如此便要退去,我扬州堂的面子往哪放?”   金逸又道:“少主说,她已为堂主准备了一份礼物,足以震慑木家了。”说着,金逸露出了腰间的剑,那是陈八的剑。   金苍看了看那剑,又看了看胶着的双方,知道再打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果子吃,便道:“如此也好,正好教主有令,不许伤了祝家姑娘。我们如此,也好和教主、少主都有个交代。”说着,他又看了眼祝秋,笑道:“这祝姑娘还真是讨咱们暗影门人喜欢。”   祝秋在一旁听得奇怪:为何贺无名不许门人伤了她?   来不及细想,便见金苍拔出了一旁立着的刀,收入刀鞘,居高临下地对木清喊道:“木老爷子,今夜闹得太久,金某实在是乏了,就不再叨扰老爷子了。金某这便告辞了,老爷子你也不必强留了。”说着,他把祝秋从背后狠狠一推,祝秋猛然被从高处推落,不禁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吴文巽见状,忙丢了手中的剑冲了过来,把祝秋接在了怀里。   “阿秋,你没事吧?”吴文巽忙问。   “没事,多谢表哥。”祝秋说着,忙强撑着从吴文巽怀里挣脱出来,稳稳地站好了。   暗影门人听见金苍如此说话,便都停了手汇聚在一处。三门中人见状,也都回到前院之中,警惕地看着高墙之上的金苍。只有半眉还立在石狮子上,手持长剑,红着眼看着金苍。   却又听高墙之上金苍高声笑道:“对了,木老爷子,金某看你府上有几个人着实有趣,便带回堂里逗个乐,老爷子你也不必着急,等我们腻烦了,自然就把他们送回来了!”说着,金苍接过了金逸手中的剑,把那剑狠狠地丢在了地上,正落在陈九身前。   陈九一望,心中一紧,回顾四周,果然不见了陈八。   “老爷子,暗影派扬州堂改日再来拜访!”金苍说着,带着暗影门人施展轻功,去了。   半眉还想再拦,可一切已成定局。正自责间,忽然听见府中传来秦氏的哭声:“父亲,我那不成器的大外甥也不见了!他不是江湖中人,你可一定要救救他!”   人群中,秦氏哭天抹地来到木清面前,木清却没理会他,而是拄着拐来到了祝秋面前。他叹了口气,又才开口:“秋儿啊……”   “外公,”祝秋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想休息了。”   “阿秋,我送你回房。”吴文巽忙道。   “表哥,你受伤了,还是尽快医治吧。”祝秋说着,指了指吴文巽身上的伤。   “阿秋,我这点伤不碍事,我还是送你回房吧。”吴文巽又道。   “表哥,”祝秋终于忍不住了,“我想一个人待着。”说罢,她抱歉地对吴文巽笑了笑,再也不理会别人,从人群中穿过。   月光下,她的身影拖得老长,在夜晚的凉风之中,更显孤独。 第21章 酒后   祝秋一个人回到了房间,推开门,随口吩咐道:“绿蕊,我想喝酒。”   “喝酒?”却是贺连璧的声音,“绿蕊受伤了,已经去医治了。今夜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祝秋抬头,看见贺连璧正坐在案桌前点灯,不禁微微有些惊讶。地上干干净净,茶水也换了新的。绿蕊不在,很显然,是贺连璧收拾的。祝秋张了张口:“你还在这里。”   看到她还在,祝秋安心了些许:还好,还有她。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呢?三件事还没了,毒也未尽解,我怎么可能走?”贺连璧说着,走到了祝秋面前,凑近了仔仔细细地去瞧她,“祝姑娘,你为什么突然想喝酒?”   “喝酒压惊。”祝秋故作淡然地转过身去,掩上了门,又自顾自地来到柜子前去找酒喝。   她没走,祝秋的心里安定了不少。   贺连璧深表理解。刚回木府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动乱,她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这次是我暗影派失了分寸,我代他们向你赔礼了。”贺连璧跟在祝秋身后,说着。   “乖,”祝秋微微笑着,努力柔声说道,“不要提三门,不要提暗影……今晚,这两个词我听得够多了。”   祝秋说着,找出了一坛酒来,放在了案桌上。她又想找酒壶和酒杯,却没想到这屋子里没准备这些东西,便拿了个碗出来,把酒斟满,然后端起来,努力地把酒尽数灌进喉咙里。   贺连璧坐在了她身侧,看她喝酒,不禁心中一动。她从未见过祝秋这般不顾形象地饮酒,就算从前在祝府偷看过一次她醉酒的模样,也未曾见过她如此不拘小节。   贺连璧知道,祝秋今夜真的很累。   “我也要!”看祝秋又要斟酒,贺连璧忙伸手按住了酒碗,讨要着酒。   祝秋摇了摇头,将酒碗从贺连璧手下抽了出来,十分冷静地回复着她的请求:“喝一口酒,便要多喝十口解药。我是不介意少主喝酒,毕竟醉酒的少主十分可爱,只是不知少主介不介意还要多喝几碗药?”   这样的震慑对贺连璧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贺连璧默默地缩回了手去,再也不敢提半个“酒”字。   祝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闷酒,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灌醉一样。贺连璧不由得担忧起来,迫切地想要转移祝秋的注意力,便道:“你猜猜,今日我是从哪里回来的?”   “哪里?”祝秋顺着贺连璧的话问着,可心思全然不在对话上。她眼睛只看着碗中的酒,恨不得醉死在酒中。怎么还没有醉?怎么还有意识?怎么脑子里还是那些乱七八糟、令人痛苦的想法?   “我从府外回来的!我出木府啦!你再猜猜我是怎么出去的?”贺连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按住了祝秋面前的酒碗,笑眯眯地看着祝秋。   祝秋抬头看了贺连璧一眼,道:“我知道你出去了,我也知道陈八和秦源被金苍堂主带走了。想来,你是骗了他们两个人,让他们带着你一起逃出了府,又伺机而动制服了两人,这才给了金苍堂主一个退去的极好的借口,把我换了回来。”说着,她趁贺连璧还没反应过来,便使劲将她手下酒碗一抽,又尽力喝了一大口。   “是这样,我和他们说我是在这里潜伏着伺机而动,没有任何危险,又编了一堆话好容易才骗过了金逸。”贺连璧没想到祝秋一下子就揭了谜底,不禁有些气馁。可她还是不死心,又略带得意地问:“那你知道陈八和秦源会面临什么吗?”   “什么?”祝秋问着,又喝了一口酒。她的脸色已然开始发红,目光也开始迷离。她的手紧紧握着酒碗,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贺连璧瞬间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祝秋道:“我吩咐下去了,让金堂主每日都给那两人十斤麻椒,两人每日必须吃完,若吃不完,还剩几斤麻椒,每人便赏几十个耳光!这两个只会嚼舌根子的猪头,我要让他们变成真正的猪头,麻到脸肿、舌头都说不出话的猪头!”   祝秋听了,愣了一下,终于在今夜又难得地笑了:“少主果然狠辣,这样的法子竟也能想得出来。”   贺连璧看着祝秋这副模样,不禁心中一动。“你笑了,”她伸出手去握住了祝秋的手,又咬牙挤出一句话,“他们活该。”   祝秋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盯着碗中的酒出神。   “我折磨他们,是为了你。好姐姐,我知道,你在木府也受了很多的苦。”   祝秋听了这话,抬眼看向贺连璧,苦笑一声:“苦?这算什么苦呢?这些风言风语,若能打击到我,那我也未免太过脆弱了。”她说着,又饮了一口酒,红着眼睛道了一句:“阿贺……”   “我在。”   祝秋放下了酒碗,望着贺连璧的眼睛,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问她:“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我,我仿佛是多余的存在,”她说着,手指从她面颊上一路滑下,在她项颈之间停住,轻轻地摩擦着,仿佛要擦出火来,“我在木府,是多余的,也是让人眼红的,一个姓祝的寄人篱下,竟然还学去了木家的医术?我在祝府,也是多余的,他们似乎是防着我,不肯教我祝家的功法……我看重三门,可我于三门来说,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个尴尬的存在……”   木家的亲人对她好,但木家的其他人却眼红她、排挤她,大难当头之时,她就是一个不重要的祝家小姐;祝家,说起来似乎只是给了她一点血脉,便再无其他。她身处三门,看似风光,可又仿佛被三门抛弃了一样,找不到任何归属感。吴文巽倒是满心地要给她一个归宿,可她明白,那并非她所愿。   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眼睛,感受着她那不安分的手,心中砰砰直跳。看着祝秋似乎含泪的眸子,她忙开口安慰道:“你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行医济世,不知多少人感念着你;你给了那些无处可去的游侠一个归处,不知多少人感激着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一直都是。”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靠得极近。祝秋的手指灵巧地替贺连璧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让自己可以把她那明艳的面容看得更清。贺连璧感受到了祝秋温热的气息,她望着她温柔如水的眸子,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阿贺,”她轻声问道,“你需要我么?”   贺连璧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那里似乎是一个温柔的陷阱,她想逃,可却不知该如何逃脱。   “祝姑娘,好姐姐,”贺连璧颤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祝秋问着,不觉又凑近了几分。   “我怕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控制不住……这样……”她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移向了她娇艳水润的唇,那里还残存着酒的香气。她想喝酒了,她一直是想喝酒的,而那里残存的酒气让她着迷。她想,这次只尝一点,应当不会醉死过去吧?可就在双唇轻轻触碰的那一刹那,她便已经知道自己又注定沉醉其中了,一如既往。   她贪婪地从她口中夺取着酒,却无可避免地沉醉在那温柔的陷阱里,身体想用力却用不上力,最后只得软软地靠在了自己唯一能找到的同样柔软的支撑物上。她似乎听见被夺酒的那人发出了一声难得魅惑的呜咽,这抗议钻入她耳中,却把她的神志拉回。   “姐姐……”她微微离开她,微微喘着气,面颊通红。她知道自己冒犯她了,唯有唤一句“姐姐”来讨饶。   “第二件事……”祝秋望着贺连璧的眼睛,手轻轻揽过她的腰。她眼里的渴望被酒水点燃,却不思清冽的泉水,反而期待着有一把火能将她彻底焚尽。   第二件事,答应她三件事中的第二件事。   “不要停。”祝秋说着,眼神迷离。她醉了,她真的醉了,不然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说出自己如今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她该在开始喝酒的时候就把贺连璧赶出屋子的,不该贪图那一时的清净心安让她留下……如今是想静也静不了了。   贺连璧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祝秋见了,闭了眼睛,低下头来,轻轻顶着她额头,蹭着她的鼻尖……   “你喜欢我,”祝秋似乎在轻笑,借着酒劲,十分笃定地说着,“你需要我。”   贺连璧脑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她的心事被骤然戳破,可她并没有半点难堪,反而因这满怀缠绵心事终于有了可以倾泻的出口而欣喜若狂。   “我喜欢你,我需要你……”贺连璧重复着祝秋的话,手忙脚乱地用行动表现着这句话。就算两个人是死敌又如何,她只知道在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拥有她,因为她喜欢她,她需要她。   酒碗跌落,洒了一地的酒,从案桌直到床帷。窗子似乎没有关好,一阵阵风引得床幔摇动。祝秋似乎是有些冷,又似乎是有些疼,她皱了下眉却又温柔地笑着,道:“小孩子家家,没轻没重的。”   贺连璧有些愣,却在一恍神间便如同被水打落的小舟一般沉入了水底。她如同溺水者一般渴求着更多新鲜的空气,而祝秋是她唯一的救星。   祝秋的确和从前一样,仿佛在为她医治什么,温柔地按揉着穴位。檀中、鸠尾、巨阙、气海、关元、曲骨……每一处穴位都让她想要探索,就如同她一开始学医那样。   贺连璧不怕疼,却怕痒。一怕痒,就会讨饶;一讨饶,便是满口的“姐姐”。她长了十七岁,活了十七年,喊“姐姐”的次数,都不及这一时片刻。   “果然,少主只有在有求于人时才会唤一声‘姐姐’。”   “姐姐……”   纵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义无反顾;明知是剧毒的鸩酒,也会毫不犹豫地饮下。风浪到来之前,唯有相依取暖,即使两人心知肚明,她们中间的鸿沟难以填平,但片刻的温情已是这世间少有的光。   不论这是烛火之明还是日月之辉,只要是光,那就不妨尝试着去追寻,哪怕片刻也好。   哪怕片刻也好。 第22章 周旋   贺连璧是被身旁的声响扰醒的。   她听见了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强撑着挣来朦胧的睡眼,只见阳光之下,祝秋已坐了起来,正摸索着穿着衣服。祝秋白皙光滑的背很是好看,她不自觉地便看入了迷,眼光从上到下,最终停在了她腰间的一块红痕上,那应当是胎记吧,看起来倒像是被火烧过似的。   贺连璧望着那红痕,心中一动,便要伸手抚上去。却不想祝秋将衣服一甩,从背后披上穿好,刚好阻拦了贺连璧这一不切实际的动作。   祝秋丝毫没有察觉身后躺着的人已然醒了。她穿好了衣服,随手绾了一下头发,便自顾自地去洗漱了。贺连璧不禁有些失落,她以为祝秋在醒来之后会温柔地摸一摸她的脸,或是轻柔地吻一下她的额头……可这一切都没有,祝秋只是穿好衣服之后就如同往常一样毫不留恋地走了。   贺连璧暗暗叹了口气。她实在是太困了,这一夜就没消停过,先是暗影来犯,整个木府都折腾到了后半夜;再是回来以后,酒不醉人人自醉,竟到了黎明才安静。好不容易眯了一小会,又该起来了。   贺连璧实在是撑不住了,她看祝秋也没有来找她,便索性破罐破摔,再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   却不想,这一睡,再睁眼时,她就找不到祝秋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天都黑了,环顾四周,就看见一个小侍女过来服侍她去洗漱用膳。她睡了一天,饿的很,便跟着小侍女走了。她先是梳洗了,又吃了饭,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   茶水无味,她还是想念夜里的酒,便开口问道:“祝姑娘呢?”   “我家小姐在陪木公说话。”小侍女道。   “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贺连璧问。   “这个实在不知,”小侍女说着,捧过了一碗药来,道,“我家小姐临走时吩咐的药,阿贺姑娘一定要按时喝。”   贺连璧看着那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认命吧,再苦的药也得喝下去。于是她接过药碗,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   侍女又恰到好处地捧上了蜜饯儿,道:“这也是我家小姐吩咐了的。”   “这还差不多!”贺连璧心想着,颇为满足地拿起一块来扔进了嘴里。甜甜的,虽不能解汤药之苦,但聊胜于无。   贺连璧又乖乖巧巧地等了一夜,等到最后又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待到醒来,她看见那小侍女还在一旁候着,开口便问:“祝姑娘呢?”   “小姐去处理祝家的一些琐事了。暗影来犯,有人被掳,三门之中人心惶惶,主君不在,小姐不得不操劳些时候了。”那小侍女颔首道。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   “她分明在躲我!”贺连璧还是清醒的,祝秋躲得也太明显了!   “什么?”小侍女一时没有清醒。   “没什么。”贺连璧虽嘴上说着,心里却止不住地抱怨着:“明明是你叫我不要停……你现在却又躲着我!倒像是我欺负你!”   想着,贺连璧又叹了口气。祝秋总是这样,顾及太多,每每对她亲近一分,便会立马意识到不对,主动向后退却十步。从前祝秋难得对她敞开心扉一次,便躲了她好几天,如今敞开的可不止是心扉,她又该躲多少天呢?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祝秋向后退却十步,贺连璧便主动上前一百步!只是,还得想想法子,不能这样轻易地就扑过去了,那样也太便宜她了!   三十六计中似乎有个欲擒故纵,贺连璧虽一向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但如今看来,弯弯绕绕的法子也值得一试。   “看谁能熬得过谁!”贺连璧想着,信心十足。   于是,一连好几日,贺连璧都没再去主动找祝秋,甚至没有主动去问祝秋的行踪。她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倒像没事人一样。   木府被暗影骚扰了一通,丢了陈八和秦源,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府中门客义愤填膺,都叫嚣着要打到扬州堂,解救陈八和秦源,给金苍一个教训。但这些不过是说说罢了,贺连璧看得出来,三门中人混饭吃的比较多,像陈九和半眉这般尽心尽力的是少之又少。   整个木府的气氛低到了极点,秦氏天天哭天喊地,陈九也终日眉头紧锁。木晖的婚事不得不往后推了些日子,这又引得女方家不快。女方家是江南有名的杨氏镖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理解木府出事不得不延期,可外界难免又会说三道四了。   祝秋整日就为了这些事情操劳着。如今祝纬不在,祝府的事全仰仗她。吴文巽受了伤,她也常常去探望……她倒是一切如常,木清在救她这件事上犹豫了的事情似乎从没发生过,让人不得不感慨祝家姑娘的镇定与淡然。   可这样的镇定和淡然都只是为了躲避另一件更让她不镇定的事罢了。酒后的一时冲动,让祝秋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每天在天还没亮、贺连璧肯定还没醒的时候就出门,晚上要等到院子里传来消息说贺连璧睡下了才肯悄悄地回来。   她一个三门中的姑娘,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情不自禁和暗影派的妖女睡了呢?从前仅仅是克制的心动,对她来说倒也未酿成大错,如今可不仅是心动,该动的地方、不该动的地方,都随着酒意一起动过了。   贺连璧一边坐在窗边吃着蜜饯儿,一边数着日子,感慨着祝秋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每天只睡那一会儿,竟也能熬得住。贺连璧算是看出来了,祝秋这次退的可不止十步。   这么僵持着也有十多天了,该出击了。贺连璧就不信,祝秋真的就能彻底撇开她。若再不出击,看着祝秋天天去照顾吴文巽,她也着实要受不了了。   于是,这一夜,祝秋好容易挨到她的院子里传来消息,说贺连璧睡下了,才敢回房。夜深人静,她带着绿蕊悄悄地走回院中,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却没想到贺连璧的房间倒发出了微弱的动静来。祝秋在经过贺连璧窗下时听见了这微弱的动静,这微弱的动静在这安静深夜的窗下,无疑是清晰的。那似乎是喘息声,带着女子独有的媚意,一听就知道是贺连璧的声音。   祝秋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她闭了眼,苦笑一声,轻轻呼出一口气来。绿蕊抚了抚额上的伤口,装出一副头疼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她隐约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阿贺姑娘有些不对劲。祝秋睁了眼,又看了看那窗子,又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步伐平稳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她掩上了门,想起了那日清晨,她故作淡然地梳洗之后,出门掩门的情形。那日一醒来,她便意识到自己昨晚似乎跳下了深渊,她记得夜里发生的一切,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所为。她侧头看了看熟睡的贺连璧,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人:怎么可以和她做这样的事?她是暗影派的少主啊!   她心中虽对木清的做法有些不平,但总体来说,她还是自认是三门中人,她是祝家的姑娘,她所作所为必须要为三门考虑。三门暗影必有一战,多年宿怨早已说不清、偿不尽了。她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她怎么能?   她心里有她,她喜欢她,她从没想过一个暗影派的小丫头会让她魂牵梦绕、让她疯狂不休。可理智告诉她,一味沉沦是没有好结果的。她需要尽早抽身,及时止损,这对两个人都好。   贺连璧听到祝秋关门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自她见到祝秋后,她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练功了,这吹了灯撑着练了大半夜,还真是有点累。   “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贺连璧想着,倒一点局促怕羞的意思都没有,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记得酒后祝秋的眼神,那证明了一切。   她觉得她这辈子就算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那一夜祝秋的眼神。一向温柔如水的眼眸里突然钻出了火,那火燃尽了祝秋自己,也焚遍了她全身。见识了那样的火,才终于明白了飞蛾。   只是,她现在要做的不止是飞蛾扑火,她还要引火烧身。   除了故意刺激祝秋关于那夜的记忆外,贺连璧还想了别的刺激祝秋的招,只是这次的招就未免有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了。   她开始故意作死:刚出一身汗时就去洗冷水澡,一天下来不是滴水未进就是暴饮暴食,夜里故意不盖被子,白天又各种消耗自己体力……终于,在她孜孜不倦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她成功把自己作病了。她躺在床上,一阵咳嗽,头也开始发热,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发抖。   “我就不信你不来看我。”贺连璧一边咳着,一边心想。   由于祝秋之前随口扯的“肺痨”的谎,木府中人竟没人来敢给她看病,生怕被传染了。木晖倒是跃跃欲试,他说自己从前从没见过几个病重的病人,他想见识一下,练练手。结果自然是被木清拦住了。   祝秋无奈,人是她带来的,她也有医治的经验,只好她来了。她想着,贺连璧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她的病很可能是为了吸引自己装出来的。   祝秋第一次见她就是因为她装病,然而她是不是真的病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祝秋已经想好了,她会走进贺连璧的房间,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就迅速逃离。   可她一走进贺连璧的房间,便觉得不对劲了。床榻上蜷缩的那人一直在咳嗽,还止不住地发抖,似乎是真的病了。   祝秋一下子有些慌了,但还不敢相信贺连璧真的会病,便提着药箱走到贺连璧床榻边,低头望了一眼。贺连璧两颊通红,一边不停地吸着鼻子,一边咳个不止。   “你病了。”祝秋有些惊讶。她皱了皱眉,忙坐了下来,拉过贺连璧的手就要给她诊脉。   却不想贺连璧十分有骨气地把手狠狠从她手下抽出,侧过身去不再看她。她嗓子还是沙哑着的,呼吸不顺畅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心疼了:   “不要你管。”她咬着牙,恨恨地道。   “又冷落我是吧?我要让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贺连璧心中止不住地盘算着。   暗影少主岂是浪得虚名? 第23章 狂欢   祝秋看着抗拒诊脉的贺连璧愣了一瞬,又伸出手强要帮她看病。可贺连璧执拗的很,她铁了心地要小小地折磨一下祝秋,怎样都不肯从。   “你这是做什么?”祝秋问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口吻,但贺连璧却能察觉到这句话里隐藏的压抑着的怒气。   贺连璧那一瞬间就想停止自己的报复行为,可转念一想,她不能便宜祝秋,便还是硬着头皮硬撑下去。她口中故意冷笑,道:“我很好,不劳祝姑娘记挂。”说着,却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祝秋知道贺连璧在怪她,她也无可辩解,自己如今不管怎么做都会伤了她。她相信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尽早结束这个错误为好。   可她偏偏真病了……唉……   “待到少主痊愈,我自然不会来打扰少主,”祝秋说着,又要去捉贺连璧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先把身体养好,乖。”   贺连璧根本受不了祝秋这样柔声细语地说话,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看到祝秋又来捉她手腕,她这次只是假意挣扎了些许,便任由着祝秋拉过,为她诊脉。   她对祝秋毫无抵抗力,轻轻松松就再次被她的温柔俘获。可她残存的清明告诉她,不能让计划功亏一篑,她要让祝秋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她依旧蜷缩着,把头埋进枕头里,小声抽泣着说道:“你管我做什么?你不是不想理我、不想见我吗?你不如任由我病着,等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用烦心了。”   祝秋一愣,她看着贺连璧,一时说不出话来。贺连璧这副模样楚楚可怜的,祝秋本就自责,如今内疚更甚了。   只听贺连璧接着道:“你现在又在给我诊脉,又碰了我,那你之后是不是还要躲好几天才肯再见我一面?”   “别说了。”祝秋道。   “我为什么不说,”贺连璧又咳嗽了两声,把脸咳得通红,“只许你做,不许我说吗?你分明是这样想的,你想和我老死不复相见,不然你何必天天躲我?”   祝秋无言以对,只有沉默地为她诊脉。贺连璧见祝秋没什么大反应,忙把手抽了出来,背过身去,不再看祝秋。她又没忍住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你还是去照顾你那受伤的表哥吧,我不重要,”说着,又恨恨地咬牙唤了一声,“阿秋。”   贺连璧说完这话后,屋内出奇的安静。她闭了眼,默默地等着祝秋的回复,可半晌了,祝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贺连璧不禁疑心祝秋是不是走了,回头一看,正对上祝秋那含泪的眸子。   贺连璧一下子就慌了:她怎么哭了?自己是不是太狠了些?   “祝姑娘……”   贺连璧轻声唤了一句,想说些什么,却不想祝秋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在贺连璧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站起身来便收拾药箱,一边收拾一边说道:“你只是寻常的风寒,等我去给你开药……不会太苦的。”说着,她提上药箱,又逃也似的走了。   贺连璧看着祝秋的背影,不禁一时没缓过神来。她这招的确成功刺激到了祝秋,她也看到了祝秋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可她为什么还在逃?贺连璧都这样了,她怎么还不来安慰安慰她、哪怕是做个样子?   被视而不见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贺连璧狠狠地捶了几下床榻,又因为一时激动咳得面颊通红。   “看来这样也不行,”贺连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翘了个二郎腿,心中想着,“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不然这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的日子,祝秋除了日常为她看诊,便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过。贺连璧看到祝秋,也只是顺从地任她医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当然,在祝秋为她诊脉时,她会故意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给祝秋看,无声控诉着祝秋的暴行。祝秋自然是内疚的,只是她的理智依旧占了上风,理智告诉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直到贺连璧病好了,终于不用再喝发苦的汤药,祝秋也又开始避而不见了。   祝秋觉得自己一定要狠一狠心,不能心软,不然日后还得出乱子。她已经一时情难自禁犯了一回错了,不能再犯第二回 。   可感情的事是她控制不了的。她越是避而不见,就越是想她。在经历了那一夜后,她每晚入睡时都会想起贺连璧,想起那夜刺痛的凉风,想起她动情地唤着“姐姐”……   妖女不愧是妖女,让她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接近。她只能靠着终日的忙碌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过想她,可一到夜里,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这一夜,她又很晚才回来。路过贺连璧的窗下,她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走向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洗漱后,她便屏退了绿蕊,要去休息了。   她摸黑到了床榻边,疲惫地躺进了被子。可刚躺下,她便觉得不对:被子中竟是温暖的。   她的温暖。   贺连璧只穿着亵衣,从她身后拥过,身体紧紧相贴。祝秋不自觉地一顿,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又感觉到贺连璧轻轻咬了下她的肩头,仿佛一只猫和自己的主人闹急了,情急之下想狠狠咬一口,可待张了嘴露出尖牙之后却终又轻轻咬下。   “姐姐,”贺连璧此刻就是一只猫,轻轻地蹭着祝秋撒娇,“你为什么又不理我?”   祝秋努力让自己不被贺连璧所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少主……”   “嘘,”贺连璧轻轻拥着她,声音中带了些慵懒,“不要叫我少主……我在你面前,可是一点少主的威严都没有。”   祝秋感觉到了贺连璧的心,她闭了眼,心中仍是痛苦地挣扎着。她和贺连璧不同,贺连璧在暗影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她只要打赢了暗影派其他人,除了贺无名,便不会有人置喙、不会有太多阻拦。   可祝秋不一样,祝秋名义上是祝家的姑娘,名门正派的圣女,可她的处境却要比贺连璧艰难许多。她没有错处的时候,尚且承受着明里暗里的风刀霜剑;若她有了错处,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如此,三门暗影势不两立,她知道,二人都没有那本事凭借一己之力填补上这横亘在其中的鸿沟。   “可你就是暗影派的少主,我也只能是祝家的小姐,”祝秋说着,也不知是在劝说贺连璧还是劝说自己,“我那日喝多了酒,一时不太清醒,做下了错事。两个女子,本就艰难,又何况是这样的立场……我舍不下三门,我不能背叛三门,你我之间不会有好下场的,不如趁早断开,省得日后生乱。”   贺连璧有些发愣,她没有想到这对祝秋来说竟是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她以为祝秋在三门中生活得并不算好,就算立场不同也不会有太多困扰,却没想到祝秋依然是如此看重三门,连这一时半晌的欢情都是浓浓的负罪感,超过了她的想象。   “已经晚了,太晚了,”贺连璧说着,埋在她脖颈之间,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我那么好,不然我也不会陷进去……知道了甜的味道,谁还会想去吃苦?”   祝秋苦笑一声:“天地良心,我对你,可连半个‘好’字都算不得。少主,你听我一句劝,现在止损,还来得及。你不用等着完成三件事,等你解了毒,便可以离开三门,我们最好再不相见。”   “那我就不该遇见你,”贺连璧颤声说着,“可我已经遇见你了,我又怎么能轻易舍下你?你太轻视你自己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你也是我不能割舍的人。你只是几天不理我,我都要疯了;若是以后再不相见,我……”   “少主……”   “好姐姐,别这样叫我,”贺连璧说着,轻轻顺着她小臂摸到了她的手,又一把握住,“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那夜,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真好,”贺连璧埋首笑着,“你承认你对我有情。”   祝秋一时无言,只听贺连璧又问:“好姐姐,我只问你一句话。”   “什么?”   “你喜欢我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她轻声问着,又吻了一下她的后颈。   祝秋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说出来那句话。她不能轻易许诺,不然便是万劫不复。   可身后的贺连璧却忽然轻轻笑了。她似乎很是满足,握着祝秋的手腕,又轻轻挠着她手心,慵懒地轻笑着:“姐姐,你的脉搏也变快了,姐姐……这次你可没有喝酒……”   妖女!真是妖女!   “阿贺,”祝秋开了口,声音莫名有些喑哑,“别这样。”   “姐姐,我知道,你也需要我,”贺连璧说着,终于一个翻身欺身压上,她望着祝秋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可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躲是没有用的。你我还要再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难道你想一直躲着我吗?不如……”   “不如什么?”   贺连璧垂了眼,道:“我总归是要离开的。不如,趁着我还没有离开,你我遵从本心一次。什么三门、什么暗影,通通不要管了!我不是什么少主,只是你的阿贺……”说着,她抬起眼,看向祝秋,水灵灵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得动人,“可以吗?”   祝秋望着贺连璧,一时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好姐姐,”贺连璧伏下身来,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在她耳边道,“我需要你。”   祝秋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尽是无奈:“暗影妖女名不虚传……我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你。”   “那就不要拒绝我。” 第24章 祝纬   清晨,吴文巽来到了祝秋的院子里,想见一见祝秋。不知为何,这几日祝秋总是推说身体不适,许久没有见他了。   他走进院子,看见绿蕊正在门口候着,便走上前去,请求绿蕊通报。绿蕊摇了摇头,低声道:“表少爷请回吧,我家小姐这些日子实在是累了,想好好休息。”   吴文巽刚要开口,却敏锐地听见了屋内传来了什么声响。武林中人,有内力傍身,耳力向来比常人优秀些。他有些狐疑地看着绿蕊,问她:“她可起来了吗?”   绿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表少爷,小姐就算起来了,没有传唤我,我也不敢进去一探究竟啊。”   吴文巽体会绿蕊的难处,他知道祝秋对待下人一向严格,绿蕊向来是不肯违逆祝秋的。他唯有笑了笑,道:“好,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来只是想同她说一声,外公怕表弟婚事拖得太久引人笑话,舅母闹得厉害,外公无奈之下决定给暗影派扬州堂送些金子去把陈八和秦源赎回来。婚事如无意外,定在了下月十五。祝家世叔也派人捎了口信来,说他后日便可抵达苏州。若是阿秋起来了,还麻烦你帮忙转告一声。”   “一定。”绿蕊说着,颔首一笑。   吴文巽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祝秋紧闭的房门,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屋里,贺连璧把祝秋按在身下,怎么也不肯起来,让祝秋动弹不得。   “你想见他?”贺连璧不满地问。   “他似乎有事找我,我得去听一听。”祝秋回答。   贺连璧生气地狠狠亲了她一口,问她:“你是我的好姐姐,还是他的好阿秋?”   祝秋刚要开口回答,又听贺连璧气鼓鼓地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是回答错了,我就……”说着,却又停住。   “你就怎样?”祝秋笑吟吟地问着。她本想认真回答,听见贺连璧如此说法,不禁好奇她究竟还有什么招数。   “我……我还能怎么办,”贺连璧看着祝秋,一时泄了气,“还不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着,她翻身躺下,闷闷地玩着手指。   祝秋微微侧头看着贺连璧,无奈一笑。她轻轻拉过贺连璧的手,安抚着这只炸毛的小羊羔。   一句话都没有说,贺连璧登时缴械投降,她对她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便只能想我,别的人或事,你一概都不许想!”贺连璧转头看向祝秋,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模样来。   祝秋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中一动,唯有满嘴应了下来:“好,只想你。”   贺连璧满意地笑了。她侧过身来,和祝秋相对着,望着祝秋的眼睛,想了一想,终于还是问她:“你想和我学武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祝秋有些奇怪。   贺连璧答道:“你和我学,我教你暗影派的轻功,以后遇到危险了,就不会跑不过了。”   她说着,又对着祝秋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贺连璧觉得三门中人没一个靠得住的,看似一心一意对祝秋的表哥关键时刻冲动坏事,口口声声宠她爱她的外公到了紧要关头也会选择舍弃她,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叔父就更不用提了。偌大三门,竟无一人全心全意地对她!   而祝秋偏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三门上,就算因这些人所作所为感到心寒,也不会舍弃三门……如此一来,祝秋以后的危险怕是不会少,而且多半是被三门中人自己坑的。   如今看来,贺连璧迟早会离开她,她不能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又没有靠得住的人,只能让她自己保护自己了。   “我一个三门中人,学暗影派的功夫?”祝秋轻笑着,反问道。她知道贺连璧心中所想,也知道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就算学不了我暗影派的武功,学你祝家自己的武功也足以防身了。”贺连璧忙道。   祝秋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我若能学祝家的家传功法,我早就学了。可我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那所谓的功法,从何学起呢?”   “你父亲和你叔父不教你吗?”贺连璧十分奇怪,“我娘就算再不喜欢我,也是手把手教我武功的……虽然我也挨了不少打。”   祝秋垂了眼,淡淡一笑,答道:“我也不知为何他们不愿教我,倒像是一直防着我一样,仿佛我是一个外人。”因为她姓祝却不会祝家武功,刚从木家回到汉阳的时候,还受了不少的冷嘲热讽。所幸,她后来那样努力,一边开义诊,一边尽心打理祝家事务,赢得了一些好名声,这才稍稍平息了些流言。   贺连璧看着祝秋,一时语塞,却听祝秋又道:“你放心吧,绿蕊也是会功夫的。她身法虽不是很出众,但是有一把伞,是我找人专门为她设计的,暗藏机关,若有机会用出来,也是不可小觑的。遇见你之前都是她保护我,有她在我身边,我的处境也没有那么艰难。”   贺连璧最听不得祝秋说这样的话,越听越难过,越听越心疼她,到最后还是只能默默地挪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用行动安慰着她。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也伸手回抱住贺连璧。她闭了眼,贪恋着这片刻的安稳。没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除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祝纬已到了苏州。听到这个消息时,祝秋正在抚琴,那一瞬间,一向不通乐理的贺连璧都听出了她琴声中的心慌与恐惧。   “你怎么了?”贺连璧问。   祝秋垂了眼,按住了琴弦,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没什么,”祝秋答道,“我要去等着迎接我叔父了。”说着,便要起身。   “你叔父一走就是几个月,究竟去做什么了?”贺连璧忙跟在祝秋身后,一边问着,就要一起出去等着。   “秘密。”祝秋说着,神色又不太对劲了。她看了贺连璧一眼,眼神中似有躲闪,勉强地微微一笑,抬脚便走了。   贺连璧心中有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祝秋究竟在隐瞒什么。她看祝秋要走,来不及细想便忙提着裙边追了上去,紧跟在祝秋身后,一直到了大门前。   木府来迎接的人已在大门边准备好了,几个小辈都在那等着。吴文巽见祝秋来了,殷勤地凑上前来,问了一句好。跟在祝秋身后的贺连璧见状,忙轻咳了一声。祝秋听见,也只是淡淡一笑,十分客套地回复着吴文巽。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门外嘈杂起来,祝秋向外走了几步,远远眺望,只见木晖正引着祝纬向这里来。两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好不威风。木府众人都是满脸笑容,做出开心会客的模样,然而祝秋却依旧面色凝重,直到祝纬快到跟前,她才勉强自己保持着一贯温柔的笑。   这一切都落在了贺连璧眼中。贺连璧顺着祝秋的目光看向祝纬,把祝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祝纬今年三十岁,刚到而立之年,相貌英俊,看起来意气风发,倒和传闻中一样。   不过贺连璧还是很奇怪,为何祝纬都三十了,却还没有娶亲。她也曾问过祝秋这个问题,但祝秋每次都敷衍过去,让她更为好奇了。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祝纬已到了木府跟前。见他下了马,迎候的几人便上前一一问好。一番客套过后,祝纬看向了祝秋,笑道:“秋儿,最近叔父不在,你打理家事,辛苦了。”   祝秋颔首垂眸,答道:“秋儿不辛苦。”   此话一出,贺连璧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语气和她平日里简直太不一样了!   “我先去拜会你外公,稍晚的时候再去找你。”祝纬又道了一句,然后微微一笑,抬脚大步走了。吴文巽和木晖见状,便也都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   祝秋却仍是站在原地,似乎是等着祝纬走远。在祝纬转了个弯后祝秋再也看不到他时,她才敛了面容上所有的笑,眼神冰冷地望着祝纬离开的方向。   贺连璧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有些奇怪,可有不敢多问,只得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祝秋垂眸一笑:“三门主君相会,我只是祝家的一个小姐,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说着,又对着贺连璧温柔地笑,说道:“我还有事要忙,今夜晚点回去,你可以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哦,好。”贺连璧有些发懵,只有点了点头。   祝秋又恢复了常态,温柔端庄,仿佛方才那一瞬间冰冷的眼神从没出现过一样。她又和贺连璧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看起来一切如常,这才带着绿蕊去忙自己的事。   可贺连璧看着祝秋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在祝纬面前的祝秋,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奇奇怪怪的。   夜里,贺连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睡都睡不着。听着外边打更,原来已到了三更天,而她却仍是一点睡意也无。   她自傍晚喝了药后便在屋子里等着,一直仔细听着外边的动向。她想等着祝秋回来,然后再如同往日一样偷偷溜进她的房间。虽然祝秋让她不要等,可她还是等了。可她却没想到,已到三更天了,祝秋却仍没有回来,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贺连璧想着,叹了口气,颇有些失落。她想不明白祝秋究竟去做了些什么?想着,她翻了个身,正打算睡下,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两个人的。   她认得这脚步声,她知道是祝秋回来了。她刚要起身,却忽然又听见传来一声响,似乎是有人跌倒。她忙要下床去看,却又听见窗外传来绿蕊心疼的低语。   “小姐,实在不行,我们不要硬扛了。和木公说一声,也总好过现在啊。”绿蕊道。   “你想毁了我吗?”祝秋反问着,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绿蕊扶起不小心栽倒的祝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低声说道:“我只想让小姐平安。”   “你的话太多了。”祝秋轻声说着,拍了拍衣袖,又继续向她房中走。   “小姐……”绿蕊低低唤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放心,我还没有蠢到把自己搭进去,”这是祝秋的声音,“我忍了这么久,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第25章 阴影   贺连璧在那一夜里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   她好似一点都不了解祝秋的样子,不了解她过往的经历。贺连璧以为,这几个月来,自己陪着祝秋从汉阳到苏州、从祝府到木府,两人还曾那样亲密无间,她应该对祝秋的过去有一个细致的了解了。却没想到,祝纬的突然回来,又让贺连璧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祝秋。   贺连璧本想直接了当地去问一问祝秋,因为自己或许可以为她解忧。但贺连璧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一想法,她知道祝秋必然不会告诉她一切。思来想去,还是暗中打听、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比较好。   于是,某日清晨,两人坐在一起吃着木府新送来的糕点。不,准确的说,只有祝秋在吃。   贺连璧坐在祝秋身侧,托着腮看着她饮茶,看着她轻咬糕点,自己却是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心里不住地盘算着要怎样开口。祝秋被她看的不自在,索性把面前的糕点向贺连璧的方向推了一推,道:“你在我这不用拘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贺连璧摇了摇头:“我现在吃不下。”   祝秋有些奇怪地笑了:“那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贺连璧想了想,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叔父对你好吗?”   果然,听了这话,祝秋的神情又有些不自在了。她在那一刹那间脸上的笑容僵住,却又立马恢复如常,淡淡道了一句:“毕竟祝家只有我二人,我们也算相依为命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连璧忙笑着掩饰道:“我关心你嘛!”说着,又凑到祝秋身边,冲她撒娇,道:“难道关心你也不行了吗?”   祝秋一笑,拿起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送。贺连璧眼疾嘴快,在祝秋即将要把糕点放入口中的时候,她却一口把糕点咬掉了半边。   祝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却看见贺连璧正吃得津津有味,还故意舔了下嘴边。祝秋不禁一笑,把剩下那半块糕点放了下来,笑问贺连璧:“方才不是说不吃吗?怎么如今竟来夺食?”   “我突然又想……”这糕点很甜,也很黏,贺连璧努力地把口中糕点咽了下去,刚开了口,却不想祝秋又捏着那剩下半块糕点塞进了她口中。贺连璧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唯有可怜兮兮地一边努力咽下,一边望着祝秋。   “那就多吃点吧。”祝秋说着,低下头来,故作淡然地拿了茶饮了一口。但贺连璧歪了歪脑袋,从她的眼神中瞧了出来,这祝家姑娘眼含笑意,正偷着乐呢!   贺连璧突然起了玩心,好容易咽下口中吃食,又扯了扯祝秋的袖子,笑道:“我觉得方才那样不错,不如你再喂我一次?”   “你不怕被噎到啊?”   祝秋温柔地笑着,手轻轻抚了抚贺连璧的面颊。贺连璧顺势握住了祝秋的手,轻轻蹭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祝秋笑。   祝秋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贺连璧的面颊,任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她的眼里也是一派的含情,温柔似水。   “小姐,主君有请。”绿蕊在门外说着。她方才其实是想进屋子里的,可刚迈入一步便看见两人亲密无间地打情骂俏,她一下子脸红心跳,又十分稳重地退了出来,立在门边向屋里说着。   屋里的祝秋听见了绿蕊的话语,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抽出了手,低下头悠悠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贺连璧,微笑道:“我只能先走了。”   “我晚上等你回来。”贺连璧也有些失落。大好时光,又被叔父搅了局。   “不用等我了,”祝秋说着,又不自觉地勾起了贺连璧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绕,“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喝了药,便早些休息,乖。”说罢,她一松手,发丝落下,她整个人也远去了。   贺连璧望着那一桌子的茶点,不由得头疼。祝秋实在是太忙了,本来白日里能陪她的时间就少之又少,如今夜里的时间也不多了。   想着,贺连璧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也要出去逛逛,透个气,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信步到了园中,走到湖边,无聊地向湖里扔着石头。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湖中的小舟漂远了一些,贺连璧看了更是心烦意乱。她刚站起身来想要走,却不想身后传来了陈九的声音:“阿贺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贺连璧回头看去,只见陈九正背着包袱,似乎是要出远门一样。她笑了笑,问了好,又道:“只是无聊,随手玩玩而已。陈九爷这是要去做什么?”   陈九叹了口气,道:“去赎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和秦公子。”   贺连璧这才想起来,她似乎听吴文巽提过一嘴,说木清不堪忍受秦氏整日的哀求,又不想毁了木晖的婚事,最后决定向扬州堂送金求和。   想着,她不由得有些紧张。若是陈八和秦源回来了,那她坑骗两人还把他们交给金苍的事,不就兜不住了?到时候,她的身份败露,便没有好果子吃了。   “陈九爷是今日就要走吗?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贺连璧又问。   “今日走,回来的日子却不一定,”陈九无奈地说道,“也不知金苍会不会轻易放人。若一切顺利,大概有个十日就能回来了,还能赶上我家公子的婚宴。”   贺连璧也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她已喝了一个多月的药,等两人回来,她的毒大概也该解了。若身份暴露,她也可奋力搏上一搏。   只是……若她身份暴露,她就不得不离开祝秋了。   “阿贺姑娘,你在想什么?”陈九问。   贺连璧又开始做戏了,她做出十分感动的模样看着陈九,道:“陈九爷实在是辛苦了,我相信陈八爷和秦公子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陈九微微一笑,自嘲笑道:“借姑娘吉言了。不过,估计我那哥哥这次不会轻易逃脱了。他上次遇见的暗影少主毕竟只是个小丫头,这次他遇见的可是金苍……怕是,不太容易。”说着,陈九又有些落寞。他向贺连璧点头致意,便去了。   陈九走后,贺连璧便在湖边坐着,呆呆地望着湖面,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她不知道的是,祝秋此刻就在那湖中的小舟上。   祝秋坐在船上,微微掀起帘子向窗外望去,正好看见贺连璧坐在湖边发呆。她一时也有些出神,却不想被祝纬一句话唤回了神智。   “你在看那姑娘?”祝纬问着,给绿蕊招了招手,示意她添茶。   祝秋放下了帘子,乖巧地微笑道:“秋儿在看风景。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可看的?”   “你这话便错了,你这个小丫头便很是好看。”祝纬说着,笑眯眯地看着祝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祝秋感受着祝纬的目光,心中恶心至极,却还是不得不应付着,低头颔首,笑道:“叔父谬赞了。”   “这几日人多眼杂,一直没和你好好说话。我且问你,吴家那小子还缠着你吗?”祝纬又问,还补了一句,“我看,你这几日,和他走得又近了些。”   祝秋微笑着答道:“表哥只是关心秋儿罢了。”   “嗯?叔父不关心你吗?”祝纬说着,竟握上了祝秋的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祝纬对她动手动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祝秋在那一瞬间又要笑不出来了,她低下了头,稍稍缓和了一下,又故作天真乖巧地抬头望向祝纬,柔声道:“叔父对秋儿最好了。”   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她的叔父是她十四岁回到祝家后最大的阴影。她十四岁之前,没怎么见过这个叔父,两人可以说是互不相识。   当年的祝纬也就二十二岁,初长成少女的祝秋已是亭亭玉立。在祝秋刚刚回到祝家的时候,祝纬第一眼看到少女时的祝秋,便动了些别的心思。   他开始对祝秋异常关照,每日的嘘寒问暖自不用提,偶尔还会忍不住去摸摸她的脸、拍拍她的肩。起初,祝秋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她一开始还很开心,从木府回到祝家,竟遇到了一个如此关怀自己的长辈,可到后来,她渐渐注意到事情不对了。   某日傍晚,她如往常一样去向祝纬请安。她一向在礼数上做的很到位的,更何况祝纬是她在祝家唯一的长辈了。可她偏偏没想到,祝纬在那天刚喝了点酒。   “秋儿给叔父请安。”她在祝纬面前一向是个乖巧的晚辈形象,却没想到祝纬偏偏就对她这个样子着迷不已。   借着酒劲儿,祝纬一把把祝秋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抱着,还醉醺醺地轻唤“秋儿”。祝秋一惊,她心里明白,这样的接触远远超过了长辈对晚辈。那一瞬间,她既恐慌又恶心,却又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反抗,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而面前这个人则是江湖上的武学大家。   一旁的绿蕊见状,连忙上前去帮祝秋,可奈何祝纬力气太大,又是主君,绿蕊的绵薄之力当真也无能为力。   所幸那天,祝纬已在烂醉如泥的边缘,他抱了祝秋一会儿,便腹中难受,跑去后面吐了。祝秋趁机逃掉,回到房中,紧锁房门,浑身战栗痛哭不止,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祝纬烂醉如泥,完全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事。   也是那天,祝秋才明白叔父对自己那变态的占有欲。他不让她嫁人,吴文巽明里暗里提过多少次,祝纬都只装作不知;他不让她见客,若非要见客必须要蒙着面纱,她的面容不能轻易被人瞧了去……祝秋的生活自十四岁起变得更糟了,她整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担忧着自己那人面兽心的叔父。   她也曾寻求过帮助,她曾委婉地试探过木清,可木清的反应却和她意料之中一模一样――木清仍是把三门看得极重,而祝纬是祝家名正言顺的主君,祝秋只是一个姑娘罢了。木清不可能和祝纬撕破脸,不可能为了一个祝家的姑娘和祝家主君撕破脸,更不可能为了祝家的一个小姑娘置三门清誉于不顾!   木清虽然宠她,教她学医,可在三门和她之间,木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三门。她被金苍劫持时,木清也是这么想的。   祝秋想,如果她真的向木清提了这件事,木清大概率会尽快给她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把事情压下来。可决定她婚嫁之事之人是祝纬,不是木清。   祝秋无法,只得先把自己伪装起来,再伺机而动。   她相信,那些不利于她的事,终究会为她所用。就如她对绿蕊所说,她还没有蠢到把自己搭进去。 第26章 谜团   “叔父,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找到了吗?”祝秋坐在船上,自斟了一杯茶,又笑着看向祝纬。   祝纬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吧,你要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没给过?就算那地方再凶险,我也会去的。”说着,祝纬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帛书,打开来,在祝秋眼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   “那……”祝秋说着,眼睛看了那帛书一眼,又移到了祝纬的脸上。   她就知道,祝纬一定会找到的。不过她还是很可惜,祝纬竟活着回来了。   “这里人多眼杂,等回了汉阳,我再给你。”祝秋话还没说完,便被祝纬打断了。   祝秋看似顺从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到时候我和叔父一同练功,制霸武林,便没有人会欺负我们了。什么暗影派,通通不在话下。”   “怎么?那东西,你愿意分我一份?”祝纬一挑眉,笑吟吟地看着祝秋。   祝秋忙点了点头,十分诚恳地微笑道:“这东西失落已久,是叔父找了几个月,替我寻了回来,自然也有叔父的一份。”说着,又垂下头,颇为落寞,“更何况,我不会武功,估计也是练不好的。而叔父就不一样了,叔父有了这东西,便是如虎添翼。”   “好,”祝纬颇为开怀,欣慰地说道,“这地方人多眼杂,吴家的小子也在,若是被他发现我们动了这东西,只怕是有的闹了。等我们回了汉阳,再说。”   祝秋微微一笑,又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道:“还是叔父在的时候好。叔父不在,这几个月来,秋儿不知遭了多少次难了。”   “放心,”祝纬忙安抚道,“叔父会一直保护你的,你是叔父唯一的念想了。”   他看起来还是一个关怀晚辈的长辈,这让祝秋无比恶心。但她没有办法,只得应承着,道:“父亲不让秋儿学武,秋儿全靠叔父才能有今日。叔父是秋儿在祝家唯一的亲人,也是秋儿最重要的人。”她看起来真诚的很,仿佛一切都是由衷而发。   “你又何尝不是叔父最重要的人呢,”祝纬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当年也是,留下遗言竟让你不许练习祝家的秘笈,实在是令人费解。放眼三门,哪里有三门子弟不会武功的呢?就连以医术见长的木家,也都有拳脚功夫傍身的。这些年,的确苦了你了。”   祝秋低眸颔首,道:“父亲也是为了秋儿好,打打杀杀的,也着实不是秋儿的风格。再说,”祝秋说着,眼前一亮,她盈盈笑着,道,“叔父如今替我寻回了我母亲留下的东西,这不是祝家的功法,我也可以学武了……就是,有点晚。”说着,祝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秋儿,”祝纬突然问,“你想嫁人吗?”   祝秋连忙摇了摇头,望着祝秋,柔声道:“秋儿不想嫁人,秋儿只想一辈子做祝家的小姐,还可以常伴叔父左右。”   “可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祝纬试探地问着,又抿了一口茶。   祝秋微笑着答道:“可秋儿不是寻常的女孩子家。”   “叔父也想一直陪着秋儿,”祝纬说着,微微一笑,“秋儿是叔父唯一的亲人了,秋儿要什么,叔父都会给的。”祝纬说着,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衣襟。祝秋只盯着祝纬的手看,也看向了祝纬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秋儿相信叔父。”祝秋说着,又是一笑。   夜深了。   祝秋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她今日终于见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她的母亲木云藏起来的东西。她记得母亲曾说过,那东西只能是她的。   好像,母亲也是因为藏起了这东西,才被父亲逼死的吧。   她记得父亲拿着剑闯入了母亲的房间,厉声喝问母亲把那帛书藏去了哪里。祝秋当时就躲在房里,她本来是想等着母亲回房,小小地吓唬她一下的。母亲那时难得地独自离家一个月,没有带上她,她可是十分想念母亲的。   可她刚要出去,父亲却来了。她记得父亲满脸的怒气,凶神恶煞一般。她一时害怕,便躲在床下没有出来。   “我知道是你偷了它!你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祝经问。   而母亲只是坐在床榻上,冷冷地抬头看向父亲,问道:“那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我只是取了回来,给我的秋儿留着。那帛书该是秋儿的,你心知肚明。”   “秋儿,你的秋儿?”祝经冷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木云只是垂眸,淡淡一笑。祝经见她如此,登时急了,冲上前去,抓住她的领口把她扔到地上,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问她:“你说不说!”   “为了这帛书,你毁了婉儿,搭上了我姐姐一家的命,现在又要杀了我吗?”木云轻蔑地笑着,“我不怕你,我的命,你尽管来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中间还有一些话,祝秋忘了。她只记得母亲最后也没对父亲说出帛书的下落,而是抢过了父亲手里的剑,向自己腹上狠狠地刺了进去。登时,血流如注。   “祝经,相信我,你我都不得好死。”木云轻笑着说,血从她口中溢出。   祝经怕了,慌了,便丢下剑跑了。祝秋在此时小声哭着爬了出来,抱住了一身鲜血的母亲。母亲一时有些慌乱,捂住了她的眼睛,叫她别看,却又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十分温柔地说道:“娘没事的。”   “娘……”   “秋儿,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你娘唯一的心愿了,”木云说着,声音渐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着,木云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帛书所藏之地告诉了祝秋,并嘱咐她长大以后一定要拿到手,然后便撒手人寰了。   祝秋知道那帛书的重要性。   她这些年过得实在是辛苦,但总算快要苦尽甘来了,从一味忍让,到利用这一点让祝纬对自己着迷,她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十四岁的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祝纬会成为自己的提线木偶。   她知道她在赌,今天看到那帛书的一瞬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赌赢了。   只是,这整个过程,实在是屈辱。她恶心自己,讨厌自己,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祝家一向没什么正常人的。传说她的祖父,祝家的第一位主君,便暴躁易怒,经常有动怒失手打死人的时候,但因他是名门正派,打死的多半是不入流的小贼,倒也没人指责什么。她的父亲阴损卑劣却又野心勃勃,她的叔父更是一个衣冠禽兽……祝家一向没什么正常人的,虽然外人看来,这些都是侠义之士,但祝秋知道,那只是一个笑话。   她过早地认清了人心险恶,过早地看清了三门中的虚伪,这让她痛苦不已。最让她痛苦的,便是她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三门中的一份子:道貌岸然,心机叵测。   这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她也知道这是命运的必然。她身体里流淌着祝家的血,便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了。好在她身体里还有一部分木家的血脉,这是唯一能宽慰她的事情了,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有理由不是那么糟的。   她有时很羡慕贺连璧,羡慕她十四岁时便成了雁门堂的堂主,不必再受人控制;羡慕她不必勾心斗角、步步筹谋,爱憎都是那样分明;羡慕她可以那样纯粹地对一个人好,纵使这个人在立场上是她的死敌。   “阿贺,阿贺,我怕是会伤了你。”   祝秋只能在泥潭里挣扎着,期待有一日可以主导这个泥潭。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脱这个泥潭,可就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逃脱是没有可能的,她既姓了祝,便不可能逃了。   “祝姐姐……”屋里突然传来贺连璧的轻唤,祝秋一下子被唤回了神,微微撑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见贺连璧正蹑手蹑脚地向这里走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祝秋问着,向床榻里挪了一挪,给贺连璧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贺连璧十分熟练地躺进了被子,又拱进了祝秋的怀里,轻轻拥着她,困倦又疲惫地道:“我习惯和你睡在一处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傻丫头,”祝秋不禁轻笑,伸手理了理贺连璧鬓边的碎发,“你这样,日后离了我,可怎么办?”   “我把你打包带回我雁门堂!你每日也不用做别的事情,陪我睡觉就好。”贺连璧闭着眼轻笑着,把祝秋抱得更紧了些。   祝秋微微一笑,轻轻吻了一下贺连璧的额头,似有无限眷恋。她知道贺连璧说的是不可能实现的玩笑话。   “阿贺,”祝秋开了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贺连璧只是闭着眼,在祝秋怀里轻轻蹭着,答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不,我不是,”祝秋心中暗道,“我一直都不是。”   “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贺连璧见祝秋没多大反应,便睁了眼,眨了眨眼睛看着祝秋,认真地问着。   祝秋想了想,微笑着答道:“没什么,只是想听你夸我。”   贺连璧听见,一下子来了精神――祝秋是极少这样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诉求的。她忙一把抱住祝秋,嘴里不停地说着夸赞她的话:“你美冠三门,不对,美冠全江湖,又善良体贴救死扶伤,不计前嫌广纳贤士……你聪明智慧美丽温柔,那些传说里的神仙都不及你一分一毫!而且,”贺连璧说着,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对我特别温柔,每回夜里和你在一起,我都仿佛要升仙了。”   本来听她前面那些话时,祝秋心里是很沉重的,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溢美之词。可到后来贺连璧却忽然冒出了那么一句,她一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这小丫头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要充分肯定你自己!”贺连璧脸色微红,却强装镇定,又趴进了祝秋的怀里。   “你就不一样了,”祝秋笑道,“小孩子家没轻没重,怕是练武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放心放心,我会改的,”贺连璧说着,手开始不老实了,“要不再试试?”   “罢了,”祝秋微微笑着,按住了贺连璧不安分的手,“今日实在是累了。”   贺连璧果然乖乖地停了手,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又开口问道:“祝姐姐,我觉得我可能会早点离开这里。”   “为何?”祝秋问着,心中有些不舍。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就这样提出来,她还是有些低沉。   贺连璧便把遇见陈九的事说了,末了,补了一句:“希望金堂主不要为金钱所惑。”   祝秋一时沉默。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可她如今已无法想象没有贺连璧的生活了。一想到她以后又要过上那不见天日的生活,在泥潭中苦苦求存,她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阿贺。”祝秋开了口,她很想说一句“我舍不得你”。   “怎么了?”贺连璧问。   “……你压到我头发了。” 第27章 婚礼   日子一天天过去,木晖的婚期近在咫尺,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陈九那边也传来消息,说不知为何,金苍仍是不肯放人,不论给多少钱都没有用。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金苍还算是靠得住,没有不顾自家少主的安危收钱放人。   她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祝秋身边,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但她只得暂时按捺住,等到传消息的绿蕊走后,才一把扑倒了祝秋,十分兴奋地对祝秋笑道:“我可以多陪你些日子了!”   祝秋莞尔一笑,道:“好。”   这些日子,祝秋的行为举止还是那么奇怪。她动不动就要去找祝纬商议事情,让贺连璧独守空房。贺连璧没有祝秋陪着,日子无聊的很,只有白日里在木府闲逛,夜里再偷偷摸摸爬上祝秋的床。   谁能想到,她堂堂暗影少主,如今最擅长的事竟成了爬床呢?   不过她还挺喜欢的。   祝秋依旧是心事重重,贺连璧能看出来,祝秋这些日子一直是强颜欢笑。贺连璧依旧没有打探出祝秋的心事,她实在无法,唯有每日里陪着祝秋、给她解闷儿。   眼看着木晖婚期越来越近,木府上下都忙昏了头。贺连璧悄悄观察着木府中人,只觉得这些人着实有趣。秦氏这些日子也没再对祝秋冷嘲热讽了,她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思了,一边要操心儿子,一边要担忧外甥。木清看起来依旧是威严又慈爱,和和气气的,每日里不是会见前来拜访的客人便是读书品茶,家务事都是秦氏在操劳。木晖倒是乐得自在,老实的很,木讷的很,似乎表哥被掳走与他无关,自己的婚事也不用他操劳,他只需要埋头医书,等着娶亲就好。   对了,还有吴文巽。吴文巽似乎是被木府婚嫁的气氛触动了,又开始三天两头来找祝秋,明里暗里提到二人的婚事,这实在让贺连璧头疼。祝秋的反应仍是淡淡的,全做不知,仍然像旧时里一样相处,但话里话外却还有着回避此事的意思。   看到祝秋的做法,贺连璧很是开心,但还是免不了在吴文巽背对着她二人离开的时候对吴文巽的背影做鬼脸。对比,祝秋十分无奈,只得对着贺连璧宠溺地笑一笑。   夜里,贺连璧又紧紧抱着祝秋不撒手。祝秋清了清嗓子,贺连璧忙抢答道:“我这次没有压到你头发!”   祝秋无奈一笑:“有点热。”   “哦?”贺连璧想了想,还是稍稍把手松了些。这夏天虽然快要过去了,但天气还是热得很。   “明日,你的毒就可以解了。”祝秋握住了贺连璧放在她身上的手,说道。她心里很是不舍,解毒之后,两人便要分开了。唯有此时装作不经意地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   “我或许可以多留些日子,”贺连璧说着,轻轻蹭着祝秋的肩头,“只要到时候,我能赶上我母亲寿宴就行,寿礼什么的夜枫应该会帮我准备好的。反正陈八和秦源一时半会回不来,我的身份也没那么容易暴露。”   “说的也是。”祝秋轻笑。   “好姐姐,”贺连璧突然叹了口气,刚松开的手又抱紧了些,“我舍不得你。”   “小孩子,真是黏人。”祝秋嘴上开着玩笑,可心里却说着和贺连璧同样的话。   “能黏着你,小孩子就小孩子吧,”贺连璧闭了眼,全然放弃抵抗,“我都无法想象,以后夜里没有你的日子。长夜漫漫,我可怎么入睡啊!”   祝秋一时沉默,她也无法去想没有贺连璧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很快,就到了木晖娶亲的日子,这是木府难得的大事。一群人在院中等着,期待着这桩大事可以冲淡前些日子暗影来犯的阴霾。   贺连璧跟着祝秋蹭了一个观礼的好位置,她凑在祝秋身边,巴不得每一刻都能和她在一起。只是,这位置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吴文巽和祝纬。贺连璧看着对面的两人,不禁皱了皱眉:那两人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似乎都是冲着祝秋来的。   但反观祝秋,她仍是浅浅笑着,一切如常。   等了一会儿,有小厮进院来报,说木晖已把杨家的姑娘迎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杨家的姑娘迟迟不肯下轿。堂中正坐的木清皱了皱眉,问:“可是我木府有礼数不周的地方?”   小厮颔首答道:“这一路上并无差错,不知为何,新娘子就是不肯下轿。”   秦氏急了:“吉时快到了,她不下轿可怎么办?”   木清瞪了秦氏一眼,秦氏连忙把嘴闭上,想了想,又强颜欢笑道:“父亲,这新娘迟迟不下轿,丢的是咱们木家的脸面呀!”   贺连璧也不禁好奇,凑在祝秋耳边轻声问道:“我听说过江南的杨氏镖局,却没听说过他家这个女儿。祝姐姐,你知道这杨家女儿吗?”   “杨家一向低调,我也不知他家女儿的脾性,只知道这杨家姑娘杨瑚,是个习武之人。”祝秋道。   “那这门亲事是谁定下来的?”贺连璧又问,“是谁先提亲的?”   祝秋想了想,道:“似乎是杨家先提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小厮又急匆匆从外边跑进来,喜笑颜开,道:“新娘子下轿了!”   “怎么肯下了?”秦氏忙问。   小厮笑着道:“原来这杨家姑娘和公子早就见过了,去岁公子外出踏青,遇见了打猎的杨家姑娘。杨家姑娘不幸受伤,公子便替她医治。后来杨家姑娘打听到了这是咱们木府的公子,这才求了父亲来提亲。方才新娘子坐在轿子里同公子说话,公子一时没听出她的声音,她这才不肯下来。如今公子认出了她,她便肯下轿了。”   “原来如此,”木晖笑道,“这也是缘分。”   满座朋客都开始称赞这段姻缘,但秦氏的面上却不怎么好看,她似乎是不太能接受女方先动心然后主动来找男方。这在江湖上是稀松平常的事,但秦氏还是接受不了。她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鄙夷。   祝秋听了小厮的话,一时怅然,自言自语道:“我倒是羡慕这杨家姑娘。”   贺连璧一时没听清,只听见了“杨家姑娘”四个字,她立马警惕起来,张口便问:“姐姐,你说什么?”   祝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敲敲捏了一把贺连璧的手。贺连璧脸一红,又小声嘟囔道:“我拿你没办法。”   这边,新人走进大堂,司仪便做起了自己的工作。木晖看起来十分开心,和之前的木讷老实截然不同,他脸上都笑开了花,那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原来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是不喜欢的人,所以才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今看来,他二人都得偿所愿了,以后的日子应当也是和和美美。   不过贺连璧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木晖娶到的真的是他不喜欢的人,那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呢?   想着,贺连璧忙掐了自己一下,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呆呆地看着新人对拜,看着那满眼的红色,听着众人的欢呼声,忽然心中一动,望向了祝秋,只见祝秋也正出着神。   她在这人多眼杂之地,悄悄地伸出手来,大胆地握住了祝秋的手,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这样的握住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友谊的握法。可贺连璧实在忍不住了,她只想在此刻握住她的手,她想和她一起经历这一切。   祝秋感受到了贺连璧不安分的手,她愣了一愣,转头看向了贺连璧,正对上了贺连璧那满是期望的眸子。她一时失神,任由着她大胆地握住她的手,因为她喜欢。   “送入洞房!”司仪声音高高响起,一群人簇拥着木晖和杨瑚向新房走去。   贺连璧见状,不自觉地把祝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祝秋会意,在喧哗的人声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走吧。”说着,祝秋给了绿蕊一个眼神,便趁着人多纷杂之时,和贺连璧一起溜了。   绿蕊颇为无奈,可是又没有办法。最起码自家小姐和阿贺姑娘在一起时是开心的,小姐能开心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她又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绿蕊,”吴文巽喊着,朝绿蕊走了过来,问,“阿秋呢?”   “小姐这些日子有些累了,便回房休息了。”绿蕊早已习惯了为祝秋打圆场。   吴文巽有些失落,又笑了笑,道:“我本来还想和她说话呢。”   “表少爷想说什么,我代为转达就是。”绿蕊颔首道。   “没什么,”吴文巽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这话还是我自己去说比较好些。”说着,吴文巽就想去入席了,可他回头看了看,不禁又有些奇怪,问绿蕊:“祝家世叔怎么也不见了?”   天色已暗。   房间里,贺连璧急匆匆地把祝秋按在身下,一时间披头散发的,看起来更显艳丽。祝秋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头发,柔声道:“别急。”   “姐姐,你真好看。”贺连璧望着祝秋,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喜欢这个人,别的都顾不得了。   祝秋听了这话,看着贺连璧的眼睛,她也想不计后果地疯狂一次。于是她伸手便揽上了贺连璧的腰,一个翻身便把贺连璧按在了床上。贺连璧练了多年的武,在此刻竟毫无用处。   她伏下身来,轻轻吻了一下贺连璧的耳垂,贺连璧登时脸颊通红。   “阿贺……”有一句话堵在她口中,她想说,可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姐姐……”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祝秋的动作登时顿了一下,这一恍神的功夫便又被贺连璧拉过轻吻。   “不要管了,”贺连璧轻笑,“有绿蕊在,除了我,谁能进来?”   祝秋的心中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门外又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秋儿。” 第28章 血色   这一次,祝秋的反应再也无法隐藏了。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神情和身体的僵硬都落入了贺连璧的眼中。   贺连璧望着祝秋,皱了皱眉,低声问:“你怕他?”   祝秋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刚要开口,却见贺连璧恍然大悟。她咬了咬牙,又问祝秋:“你恨他?”   祝秋一时无言,她所有的心事在刹那间被贺连璧瞧了出来。她坐了起来,理了理被拉乱的衣襟,整理了下那及腰的长发,淡淡说道:“你且等一下,我去应付他。”   说着,祝秋便要起身,却被贺连璧一把抓住手腕。她回头,正对上贺连璧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此刻尽是担忧。   “你为什么怕他?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他是不是伤害过你?”贺连璧问着,神情异常严肃,眼里竟隐隐有了些杀气。   “阿贺……”祝秋颤声唤了一句。   “你只管告诉我,”贺连璧十分认真地说着,“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的!”   “阿贺,”祝秋苦笑一声,“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你也打不过他的。还是,我来应付吧……”   贺连璧一愣,又抓住祝秋问:“他果然是对你不好……他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   “秋儿,开门。”门外的祝纬还在低声叫门。   祝秋低了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以后再说吧。”说着,她抽出了被贺连璧握着的手,又指了指贺连璧被拉乱到一时半会整理不好的衣服,道:“你现在这样不好见人,去藏一下吧。”说着,便起身了。   贺连璧无法,随便把衣服拉了一拉,用最快的速度把床铺好,提着鞋子便躲进了衣柜里。那边,祝秋也手忙脚乱地斟上了茶,把茶杯晃了晃,又随手放了一本翻开的书在案上,这才去开门。   “叔父怎么来了?为何没入席啊?”祝秋问着。   祝纬不等祝秋招呼便自作主张进了门,坐在了案前。他随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又看了眼案上的书,问:“你回来便是来看书的?”   祝秋十分镇定地答道:“秋儿只是有些困倦,想回来休息一会儿。可躺了一会儿,却又不困了,便起来看看书打发时间,躲躲清闲。”   “绿蕊呢?怎么没服侍你?”祝纬又问。   祝秋应对自如:“今天是表弟的大喜日子,阖府尽欢,绿蕊平日里太累了,今天便给她放个假。”又问:“叔父怎么来了?”   “你别站着说话,把门关上,过来坐。”祝纬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祝秋无法,只得关了房门,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却听祝纬又道:“今日的茶是什么茶?这味道倒是有些奇怪。”   “是杨家送来的茶,据说是岭南那边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秋儿一时半会儿倒也想不起名字了。”祝秋望着那茶,道。   “诶,你的手怎么在抖,是不是病了?”祝纬问着,再次一把握住了祝秋袖子底下的手。祝秋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却不想被祝纬握得更紧了。   “叔父,你弄疼秋儿了。”祝秋低了头,道。   这句话落入了衣柜中贺连璧的耳朵里。她听前面那些话,倒没听出什么异常来,可听到这句,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脑海中已浮现出了一百种祝纬伤害祝秋的方式,她恨不得当即把祝纬碎尸万段。   可她只得忍着,如今情况不明,贸然出去,只会是给祝秋添乱。   “秋儿,你脖子上怎么有块红痕,是谁伤了你吗?”祝纬又问。   衣柜里的贺连璧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红痕多半是她无意间留下的。方才祝秋急匆匆的,没把衣服拉好,一个不防竟把那红痕暴露出来了。   “啊?有吗?”祝秋问着,又拉了拉衣襟,把那红痕盖住,又低头道,“想是夜里不老实,被蚊虫咬了。”   “原来如此。”祝纬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的出奇。祝秋坐立难安,却仍是强撑着,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想着该赶紧打发走祝纬。可祝纬不动如山,似乎一点想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贺连璧在衣柜里等得焦急,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甚至不敢把方才胡乱穿上的衣服整理好,生怕那一点点悉悉索索的声音都会引起祝纬的注意。   “我堂堂暗影少主何时如此憋屈过?”贺连璧越想越来气,对祝纬的厌恶也多了几分。祝纬凭什么要整天缠着她的祝姐姐不放?就算是叔父也不可以!   “秋儿啊,”良久的沉默后,祝纬终于开了口,意味深长地问着,“你猜猜,叔父为什么逃了宴席,过来见你?”   “交际应酬,向来是一件烦心事,酒宴嘈杂,更是扰人。秋儿这里安静些,或许叔父想静静心?这样也好,叔父和秋儿品茶说话,倒是胜过那酒宴了。”祝秋故意装作不知。她想趁着给祝纬斟茶抽出手来,却不想祝纬依旧把她的手握得死死的,让她恶心,同时,也让她绝望。   祝纬只喝了不到半杯的茶,这可不太够。   “秋儿,”祝纬说着,又对她凑近了几分,问她,“你当真不懂吗?”   “懂什么?难道叔父不是来找秋儿喝茶说话的吗?”祝秋故意装出无知的模样来,眨着眼睛看着祝纬。她希望祝纬还有最后的理智,不要把事情弄得太糟糕,不要把所有的后路斩断。   可祝纬已禽兽了一辈子,如何能在这关头幡然悔悟呢?他望着祝秋,眼里尽是肮脏的念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叔父喜欢秋儿,叔父也想和秋儿做夫妻。”   祝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祝纬一把抓住,按在身下,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又被扯开了些。案桌也被他一脚踹开,热茶洒了一地。祝秋根本无力反抗,唯有惊慌地喊着:“叔父你做什么!”   “这声叔父叫的真好听,我喜欢你叫我叔父。”   祝纬说着,就要埋首,却忽然又停了下来,猛然回头喝问:“是谁!”   只见贺连璧赤脚站在祝纬身后,怒气冲冲地看着祝纬。她脸色铁青,咬牙对祝纬道:“禽兽不如!”   祝秋趁机挣脱出来,躲在角落里,抱膝坐在碎瓷边瑟瑟发抖。就如同她十四岁的那天一样,那绝望的恐惧再次席卷了她全身。   贺连璧第一次看到祝秋这副模样,更是心疼不已,更是恨不得手刃祝纬!她忙暗暗运作暗影派的独门心法,冲上前来,狠狠地就给了祝纬一脚。祝纬一开始只当这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可挨了这一脚后,他疼得好似被钝器击中,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的不简单。   “你是何人?”祝纬问。   贺连璧冷笑一声:“暗影少主,你姑奶奶!”   “暗影少主,贺连璧。”祝纬说着,目光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贺连璧此刻不想多说废话了,她只想杀了他。她长了这么大还没真正动过杀心,教训陈八和秦源时也是用的捉弄人的方法。可今天她恨不得把祝纬五马分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可惜祝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毕竟是三门中祝家的主君,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可以应对贺连璧了。但好在贺连璧身法轻快,这是贺连璧的优势。   终于,在挨了祝纬重重的几拳后,贺连璧嘴角泛出一丝血来,同时,她终于发现了祝纬的薄弱点。祝纬不知为何,忽然间好似力不从心,整个人的内力却弱了许多。   祝秋知道,她的解忧散越发好用了。毕竟,她一开始研制解忧散,就是为了应对祝纬的。贺连璧也知道机不可失,果断以手为剑,从斜后方狠狠刺入了祝纬的琵琶骨。   就如同她那日在树林里一人废了七个灰袍人的武功一样。这一次,她不仅仅想要废了对方的武功,还想要对方的命。只是祝纬实在难敌,祝家的功法实在厉害,祝纬一个人便可以完成一套完整的阵法,致命点都被挡得严严实实……她只有这一处有把握攻破了。   刹那间,屋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祝纬只觉肩上一痛,低头一看,正看见贺连璧狠狠地把手抽出。贺连璧手上还挂着血丝,一只手上尽是鲜红的血。   “这、这是什么?”祝纬强撑着,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一个人的身体竟然可以成为武器,不亚于刀剑的武器。   贺连璧冷笑一声:“你没机会知道了。”说着,她便走向祝纬,如今的祝纬被打穿了琵琶骨,她相信自己可以很轻松地解决他。   “啊――”   一旁的祝秋忽然叫了一声。贺连璧一下子警觉起来,低头一看只见祝纬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正朝自己挥来。贺连璧忙要躲开,可奈何距离太近,她来不及全身而退。她只觉得腰上一痛,还来不及看,便又狠狠地踹了祝纬一脚,把祝纬踹翻在地。   血从伤口处泛出,她轻嘶了一口气,捂着腰上的伤,刚要接着去继续自己刚才的行动,便听见祝纬开口高喊一声:“暗影来犯!”   他这传音的功夫,中气十足,震彻云霄。整个木府在刹那间安静下来,接着便是更为嘈杂的声音。   祝纬笑得狰狞,他对贺连璧道:“你跑不了了。”   贺连璧此刻有些慌,她看了祝秋一眼,只见祝秋已是满脸泪痕。她没有想到离别是如此突然,她刚发现了祝秋过往的伤痛,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保护她,却又不得不离开她。   “走,”祝秋红着眼,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贺连璧依旧读出了这句话,“别管我,快走。”   可是她若是一走了之,祝秋会怎么办呢?她犹豫了一下,想了一想,就又要向祝纬走去,却不想祝秋竟一把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祝纬。   贺连璧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第三件事,”祝秋狠了狠心,“立马离开这里。”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贺连璧身上带着血,又受了伤,很容易就会被追查到行踪,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更何况谁知道祝纬还会有什么花招,杀祝纬真的就是一件如此轻松容易的事吗?她仅仅是打穿了祝纬的一侧琵琶骨而已啊!祝纬可不是那只会拿弯刀的灰袍人,祝秋已经感觉到祝纬想站起身来了。   此刻,祝秋唯有以自己为屏障,抱住祝纬,让祝纬不是那么容易行动,才能给贺连璧拖延时间。若祝纬真的出手,贺连璧便走不了了。她不是在保护祝纬,她是为了贺连璧。   “你……”   “他是我叔父,”祝秋说着,回头望了贺连璧一眼,“要么你连我一起杀,要么赶紧走。”   贺连璧听了祝秋这话,着实不是滋味。她有些生气,却也知道此刻不得不离开了。   “好,我走。”贺连璧忍泪说着,又看了祝秋一眼。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   可祝秋却不曾同样地去看贺连璧,也是因为,她舍不得。   待到身后再没有女子的声音,待到门外嘈杂声越来越近,祝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丫头竟是暗影少主,”祝纬问,“秋儿,她为何会在你这里?”   “秋儿对这些一无所知,叔父受了伤,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秋儿,你竟以身护我。”祝纬又轻声唤了一句。听起来,他的精力倒还不错。   “叔父,”祝秋的声音软了下来,却也冷了许多,“叔父是秋儿的。”   “你也想同我做夫妻吗?”祝纬仍在做白日梦,“秋儿说过,要一直陪着叔父的。”   “是啊,秋儿会一直陪着叔父,”祝秋说着,手在祝纬身后摸索着,她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一直到叔父死去。”   祝纬只觉脑后一痛,他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瞳孔散去,抱着祝秋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祝秋轻轻放下了祝纬,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手里还捏着一块带血的碎瓷,是方才跌破的茶壶的碎瓷。她趁着祝纬没有防备,还沉浸在甜言蜜语里的时候,把这块碎瓷狠狠插入了他脑后。   她眼神冰冷,看待祝纬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从祝纬怀里抽出了自己想要的帛书塞进了袖中,又把碎瓷扔进了一旁的血泊中,咣当一声,血花又小小地溅起。   “叔父是秋儿的,”她冷漠地望着祝纬的尸身,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又把手帕随手丢掉,“叔父的命自然也只能由秋儿来取。”   唉,本来想回了汉阳之后再下手的。 第29章 逃亡   苏州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贺连璧趁着夜色,赤脚在屋檐上跳跃逃跑。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她也有些睁不开眼睛,可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她不得不逃。   她腰间的伤还在流血,伤口虽不深,但她每动一下都疼痛无比。赤脚施展轻功也着实是个拖累,她的状态已是大不如前。   最可怕的是,因为她在来木府的时候睡了一路,她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往哪里走才可以出城回家。   在屋顶上逃跑太过显眼,她如今的状态也无法迅速逃离苏州,唯有从房顶跳下,在大街小巷来回穿梭,想甩掉身后的追兵。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满脑子都是祝秋。祝秋,祝秋……自己果然中了她的毒了,逃跑时都不专心。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贺连璧一边想,一边东躲西藏。可苏州毕竟是木家的地盘,哪里都能听见追杀她的声音。她眼角余光看见那些晃动的火光,经验告诉她,至少有两百人在同时追她。   可她避无可避,藏无可藏。她根本不知道苏州城内的情况,也只能是横冲直撞。她现在体力渐渐跟不上了,先是和祝纬打了一架,受了伤,如今又在暴雨中摸黑瞎闯,脚上似乎也划破了。她实在没力气了,叹了口气,钻进一个窄巷,靠着墙,不停地喘着粗气。   “不知她有没有想我。”贺连璧又想。   雨水顺着她的脸流淌下来,她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擦脸,可只是徒劳无功。忽然,房顶上似乎传来了一声响动,她立马警惕起来,转身就要逃。可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小丫头,到哪去啊?”   贺连璧一愣,她认得这个声音。她转头一看,只见是个灰袍老者,不由得低呼出声:“灰鸠前辈!”   那灰袍老者,不是灰鸠,又是谁呢?   灰鸠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狼狈不堪,又听得城里高喊着什么“捉拿暗影少主”的话。他笑着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暗影派的丫头。”说着,灰鸠就向贺连璧走了过来。   贺连璧一时有些慌,她拿不准灰鸠是敌是友:“前辈……”   “跟我走。”   贺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在这滂沱大雨里,她也只能选择相信灰鸠了。可她实在太累了,头不知为何有些发懵,身上的伤也血流不止。她还没走几步,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灰鸠的山庄了。灰鸠坐在她床边,不耐烦地扇着扇子,见她醒了,只是道了一句:“你这丫头还真是能睡。”   “我长个儿呢。”贺连璧随口答道,她一向是用这个借口来搪塞别人的。从前贺无名责怪她练功松懈、贪睡赖床的时候,她便常常这样说。   贺连璧撑着床便要起身,可刚一动便觉腰间一阵生疼。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腰上已被缠上了白纱,还散发着厚重的药味。   “你这伤还挺深,”灰鸠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再深几寸,可就没这么容易处理了。”   “已经很好了。”贺连璧答道,她又想起了她和祝纬争斗时的场景,若不是祝秋出声提醒,只怕那刀会直接刺入她胸膛,一击毙命。   “很好?”灰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丫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赤着脚在雨里满城瞎跑,一双脚都快废了,还发着烧。若不是遇上了我,你只怕会死在雨里,不是被木府的人打死的,就是自己伤重不治而亡。”   “多谢前辈了。”贺连璧忙道。   “你谢我,总得有些诚意吧。”灰鸠眯了眯眼睛。   贺连璧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带我去见你娘。”灰鸠道。   “我娘?”贺连璧一愣。   “暗影少主还想再做戏吗?”灰鸠轻笑,“如今江湖上已传开了,暗影少主装病潜入了祝府,骗取了祝家姑娘的信任,来了苏州,在木府挑起事端,还在木家公子成亲当夜偷袭了祝家主君,当着祝家姑娘的面杀了她的叔父。而老夫运气实在不好,本也想在木家的大日子里去瞧瞧热闹,和木家老儿算清旧账,可没想到,竟在路上碰上了一个惊慌奔逃的小丫头。这小丫头不是暗影少主贺连璧,又是谁呢?”灰鸠说着,对贺连璧挑了下眉。   贺连璧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她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份的暴露,她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祝纬死了?”贺连璧问。   灰鸠点点头:“不是你杀的吗?”又笑道:“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几分能耐,竟单打独斗杀了祝纬……未来不可小觑啊。”   可贺连璧分明记得,她没有杀死祝纬。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祝秋冲上前来抱住了祝纬,以身相护……贺连璧当时还有些生气:祝纬都这样对祝秋了,祝秋却仍在护着他?   虽然贺连璧如今也明白了,当时她受了伤,若真要杀祝纬她不一定能得手,祝秋是在保护她。可在当时,贺连璧就是很生气,不可避免地生气。   可祝纬怎么就死了呢?贺连璧忙又把那日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联系灰鸠的话,她恍然大悟:是祝秋杀了祝纬!   只是祝秋必然无法承认这一切,不然她在三门之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于是,祝秋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推到了贺连璧身上。   贺连璧想着,不禁笑了。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把她没有做过的事诬陷给她,她必然会大怒,然后想尽办法去报复,就比如那陈八。而祝秋把事情栽给她,她心里却甜丝丝的。   “如果你能过的好一些,我承受一些骂名又算得了什么呢?”贺连璧心想。   她喜欢祝秋给她的一切,甚至喜欢祝秋栽给她的罪名。她的罪名越多,说明祝秋生活得越顺遂。她知道祝秋生活不易,但有些事情祝秋不能做,只有贺连璧来做,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贺连璧也好。   “丫头,现在还不是傻笑的时候,”灰鸠也微笑着对贺连璧说话,直唤回了贺连璧的神志,“你现在落在老夫手里,要笑,还早了些。”   “前辈为何要见我娘?”贺连璧回了神来,忙问。   “只是去见见她,看看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灰鸠答道。   “这可不容易,”贺连璧道,“我娘近年来,除了暗影派的人,她谁都不见的。你若要见她,总得给个听得过去的理由。”   “丫头,”灰鸠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你只管带我去见你娘,别的你不用管。你若不带我去,我也有办法让你带我去,只是到时候你身上少了什么,我可就顾不得了。”   这话的威胁意思很明显了,贺连璧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好女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自己如今打不过他,不如先应下他,到时候有暗影众门人在,只怕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好,前辈,我答应你,只是……”贺连璧说着,不觉又出了回神。   “只是什么?”灰鸠问。   只是她放不下祝秋,她如今还在担心祝秋。可这又能如何呢?她现在再去找祝秋,便是给她添乱。她想把她带走,可如今她落到了灰鸠手中,灰鸠又和三门有仇,她如何能把她带走?   再等等,等有机会,她一定要把祝秋从三门里解救出来!   “只是路途遥远,我要先去暗影派的扬州堂给我的雁门堂写一封信,让手下人做好准备。”贺连璧道。   灰鸠看着她,想了想,又冷哼一声:“你可别想耍花招。”   “前辈放心,”贺连璧颇为无奈,“我这次真没精力耍花招了。”   木府里,吴文巽在祝秋门外不停地叫门。他叫了很久,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由得有些泄气,便在门口坐了下来。   自祝纬死后,祝秋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每日紧锁房门,再不见客。   木清也来过,他拄着拐杖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了很久,可祝秋也没有出来过。木晖和杨瑚这对新婚夫妇也来了,可祝秋也没有出来。   吴文巽想,或许是祝秋在自责吧,毕竟是她轻信了暗影少主,这才让祝纬不幸遇难。祝纬就那样死在她眼前,对她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阿秋,”吴文巽在门口坐着,冲屋里念叨着,“以后还有我陪着你,我会保护你的。”   说着,吴文巽似乎觉得这样的许诺还不太够,他又咬了咬牙,道:“阿秋,我会手刃了那暗影少主,帮你报仇!”   话音刚落,门便“咯吱”一响,一身缟素的祝秋从门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一脸冷漠,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和平日里着实不同。吴文巽能理解祝秋,他以为祝秋是心痛不止、愤恨难已,才会和平日里不同的。   “阿秋,你终于肯出来了。”吴文巽忙起身,对祝秋说道。   祝秋只是垂着眼,看也不看吴文巽。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如既往地柔声说道:“表哥,这个仇,我自己来报。”   吴文巽有些惊讶,忙道:“你不会武功,如何能报仇?那妖女阴毒,当务之急,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被妖女钻了空子。”又道:“你放心,祝家的门客已经四处去找寻那妖女的下落了,我也派了人去四处搜寻,相信不久我们就能捉到她。”   “祝家?”祝秋一挑眉,“我没下令,谁让他们去的?”   “阿秋,”吴文巽似乎颇为无奈,“世叔过世,祝家门客已然群龙无首,自然就散漫了些。”   群龙无首这四个字的意思很明白了,估计在江湖人的眼中,祝家已亡。   祝秋的眼神冷了下来,她冷冷地唤了一声:“绿蕊。”   绿蕊忙从屋中站了出来,颔首问道:“小姐,有何事吩咐?”   “召回群侠,汉阳一会,”祝秋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传告江湖,若是发现贺连璧,只准捉拿,不许伤她。若是伤她一毫,便是与我祝家作对!”   “是。”绿蕊应道。   吴文巽一时没反应过来:“阿秋,你这是……”   “表哥,”祝秋望向吴文巽,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我也姓祝,只要我在,祝家就不会群龙无首。那妖女杀了我叔父,她的命也只能我来取,若假手于人,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吴文巽会意,点了点头,自以为了解:“阿秋,我懂你。”   祝秋看着吴文巽这副模样,又微微一笑,十分认真地补了一句:“她是我的。” 第30章 路上   “我所思兮在汉阳……”贺连璧骑在马上,穿梭在树林里,嘴里不自觉地哼着。只可惜她记不住整首诗,只会这一段。   “丫头,你哼什么呢?”灰鸠骑着马跟在她身后,问着。而他的身后,则是他那七个哑巴灰袍徒弟。   贺连璧回头望了灰鸠一眼,又看了看那沉默的七人,道:“没什么,就是随便哼一哼。”   “丫头,你最近可要小心些,”灰鸠骑着马,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听说祝家那姑娘放出话来,她要亲手杀了你报仇。”   “我知道。”贺连璧说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来。祝秋的心思,她懂。她知道,祝秋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那祝家姑娘也真是没心没肺,和她祖父一个样,”灰鸠喋喋不休地说着,又冷哼一声,“骨子里的东西还真是一脉相承。你当时那样舍命救她,她却这样对你。就算是恩怨相抵,也扯平了。”   “恩怨是算不清的,”贺连璧骑着马,有些不满地回复着灰鸠,“更何况祝姐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灰鸠一挑眉,脸上的沟壑在此刻看起来更为阴鸷,“暗影少主莫不是烧糊涂了?”   贺连璧却忽然勒紧缰绳,止步不前。她气冲冲地回头看向灰鸠,发狠威胁道:“你若再说她一句坏话,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变成和你徒弟一样的人!”   灰鸠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只是眯了眯眼。他身后的那七个徒儿倒是怒目圆睁,只可惜他们不会说话,不然只怕早就对贺连璧破口大骂了。   “看什么看,你们又打不过我,看也没用!”贺连璧恶狠狠地对那七个灰袍人喊了一句,又扭过头去,策马便走。   灰鸠只是在她身后望着她笑,感叹了一句:“这小丫头。”说着,便也纵马追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树林,七拐八拐地才到了扬州堂的地界。路边有一个酒馆,灰鸠想去坐一坐、喝口酒、歇一歇。可贺连璧眼尖,她一眼便看见了门口拴着的马,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陈九的马。   陈九是她心中三门里少有的不烦人的家伙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走吧。   “前辈,这路边浊酒没什么意思,”贺连璧出言叫住了灰鸠,“我们还是接着赶路吧,天黑之前到地方。等到了地方,我让人给你准备十坛美酒,包你喝个够。”   灰鸠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说要让我变成哑巴,这会儿却又要请我吃酒?”   “我一向善变。”贺连璧随口应付着。   “好,”灰鸠应着,又翻身上马,道,“去喝美酒,不喝这路边的浊酒。”   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扬鞭子,策马便走。灰鸠见状,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小丫头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他没有办法,也只得跟上去了。   天黑之前,他们果然到了扬州堂前。扬州堂地处偏僻,但却修建得异常阔气。贺连璧见了不禁感慨,自己的雁门堂相比之下就略显穷酸了。   金逸出到门前,来迎贺连璧。他没有戴面具,问了好,又介绍了自己后,他便向贺连璧说着陈八和秦源的事情:“那两个家伙每日吃麻椒,又挨巴掌,早已没有了人形,就算是把他们送回木府,木府的人也不见得能认出他们。少主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贺连璧欣然应允,“不过我要先见见金堂主,再给我的人去一封信。”说着,贺连璧又指了指身后的灰鸠八人,对金逸道:“把他们安顿一下,好酒好菜招待着,不许亏待他们。”   说着,贺连璧就进了正厅,独自一人去见金苍。金苍也没有戴面具,他正左拥右抱,但怀里的姑娘看起来都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贺连璧清了清嗓子,金苍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便粗鲁地一把推开几个姑娘,起身对贺连璧笑道:“少主,别来无恙啊。”   “金堂主的日子倒是滋润,”贺连璧微笑道,“比我这个少主滋润多了,我可是刚从苏州城里逃出来,一路上还没安生过。”   她坐了下来,只听金苍说道:“少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解决了祝家的主君,果然后生可畏。日后,暗影派怕是无人不服了。”说着,只听金苍又道:“少主是能成大事的,擅自离开雁门,瞒过了众人,连教主都不知少主去向,又以一己之力重创三门,真是后生可畏。”   贺连璧听着这些恭维的话语,着实不适。她忙岔开话题,随口问了一句:“这些日子,暗影中可有什么大事吗?”   “这倒没有,风平浪静,”金苍说着,饮了一大口酒,道,“除了教主以为少主被三门所掳后曾威胁三门,便没有别的事了。”   说着,金苍皱了皱眉,道:“只是有一件事奇怪。”   “什么事?”贺连璧问。   “教主命令各分堂找寻少主,却又下了暗令,不许我们伤害祝家的姑娘。”金苍道。   贺连璧一愣,她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待到缓过神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娘和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喜欢了祝家的姑娘,这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绝对不是贺无名的风格。   “那金堂主还去木府企图绑架祝姑娘?”贺连璧又问,“金堂主把教主的命令当做什么了?”   “金某本就没想掳走那祝姑娘,”金苍说着,向后一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金某只是想去气一气那木家老儿,看那老头儿着急无措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说着,又是连着几声阴险的笑。   贺连璧有些头疼,她现在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了,只想赶紧给夜枫写一封信然后离开。她又应付了金苍几句,便要了纸笔来。她告诉夜枫自己要去贺兰山,让夜枫在半道迎她,言简意赅。只是最后结尾她又特意嘱咐夜枫,让她带上祝秋的画像。   写完信后,她把信封好了,交给了下人,让人即刻送往雁门堂。金苍只是一言不发,盯着贺连璧看个不停,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贺连璧有些累了,刚要起身告辞,却见金逸又从门外走来,对他们禀报道:“陈九又来了。”   “真是烦人,当老子稀罕他们的金子吗,”金苍不耐烦地道了一声,伸手取过了鬼面具戴在了脸上,又看向贺连璧,问,“少主要不要一起见一见?”   贺连璧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道:“见吧。”又嘱咐金逸道:“顺便把陈八和秦源押过来吧。”   金苍听了,有些惊讶,他问贺连璧:“少主这是要放人?”   “怎么?他们在扬州堂待了几个月,金堂主对他们有感情了?”贺连璧笑着问。   金苍听了,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他们的确是个擅长逗乐的蠢才。”说着,又问贺连璧:“少主要戴面具吗?”   贺连璧想了想,答道:“不必了。”   戴着面具真的很累。   长江边上,一群人在给祝秋送行。江风凉爽,一如他们来到江南的那一天。不同的是,来时,祝秋是为参加木晖的婚宴;走时,祝秋是要回汉阳,安排祝纬的葬礼。   “表姐,”木晖开了口,“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阿晖,扰了你新婚,实在非我之愿。日后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祝秋十分认真地说着。她是真的过意不去,木晖和杨瑚的大喜日子,就这么被搅了局。虽然非她之过,但她依旧在自责。   “表姐这是哪里话,”木晖忙道,“是那暗影妖女成心作乱,偷袭祝家世叔,又扰了木府的好事。一切皆是暗影的过错,三门定会全力以赴,对抗暗影,还江湖一个清净。”   这说话的语气倒有几分像木清了。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晖,这江湖上可从来没有清净过。”   “阿秋这话,实在不假。”一旁的吴文巽突然插嘴,他想起了自己父母双亡的惨剧。   木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天真了,一时无言,半晌,才又道:“表姐,祖父说了,你以后一个人支撑祝家,要万事小心。实在撑不住了,便回苏州来,木家永远不会拒绝你。”   支撑不住?就这样笃定她支撑不住吗?祝秋不禁轻笑,但她只是对木晖道了一句:“替我谢过外公的好意吧。”说着,又看了看天,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表姐,表哥,一路顺风。”木晖道。   祝秋听了,微微点头,转身便要走。可走了几步,她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回头唤道:“阿晖。”   木晖忙问:“怎么了表姐?还有什么事吗?”   祝秋垂眸苦笑一声,道:“再帮我带句话吧。阿晖,你替我问问外公,这么些年,他真的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木清抚养她长大,若不是木清,她不会学医,不会抚琴,不会作画。她的一切都是木清给的。可在她最黑暗的时候,她委婉地向木清求援,木清却坐视不理……那是第一次,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越是长大,便越是明白,自己在木清的眼中,远远比不上三门的名头。   她贪求的那一点点温暖,木清给了她,却又收回了。不止收回,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堕入深渊之中,而不施以援手。纵使他明明可以施以援手的。   然而木晖却不懂祝秋话里的意思,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祝秋和吴文巽上了船,连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他一时有些发懵,站在原地不住地思索着,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随从的惊呼声:“船着火了!”   木晖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江上一艘船正冒出黑烟来。他刚要喊一句“表哥、表姐”,却又忽然愣住:那船不是祝秋和吴文巽上的那一艘,而是停放祝纬尸身的那一艘。   木晖不禁奇怪:好好的船怎么会突然起火?   船上的吴文巽也在奇怪。他一边忙招呼人去灭火,一边又望着不远处的黑烟恶狠狠地骂着:“定是暗影贼人作祟!好好的船怎么竟起火了!世叔到此时竟也不得安宁!”   祝秋十分淡然地没有说话,她只是抬头看了绿蕊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又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好茶。”她轻声道。 第31章 回家   贺连璧不知道还有什么情形比此刻更尴尬。   她见陈九,本是想和陈九摊牌,好聚好散。可没想到,陈九一见她就指着她鼻子把她臭骂了一顿,还当着暗影门人和陈八、秦源的面……贺连璧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尤其是金苍,面具都挡不住他看热闹的表情。   “骂完了吗?”贺连璧趁着陈九喘气的机会,好容易才插了句话。   “妖女……”陈九还要再骂。   “骂完了就赶紧带着你这倒霉哥哥和无赖公子回家,”贺连璧长记性了,根本不给陈九说话的机会,“若不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才不会这样轻易地放了这二人。”她冷冷道。   “相识一场?”陈九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和祝姑娘相识一场,结果你却杀了她的叔父?你还好意思提相识一场?”   “你懂什么?”贺连璧根本不想辩解,她指了指地上的陈八和秦源,冷哼一声,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在这骂我还是把这两人领走。你若不想带走他们也可以,我自会好好处置他们。你若带走他们,那我便建议你最好问问这两个家伙背地里都做了什么!”   陈九还想开口,只听贺连璧又道了一句:“我可是恨极了这两人,他们落在我手上,能不能保全一条命还两说。我倒是很乐意替三门处置这两个没心没肺的蠢才。”   “妖女,”陈九咬牙道,“若不是祝姑娘传告江湖,你的命只能由她来取,我必在今日手刃了你!”   贺连璧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她知道祝秋这样说是在护着自己,心中开心的很。祝秋的话越狠,越说明她在意她。   想着,贺连璧的唇边不禁勾起了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在陈九看来是极其诡异的:他明明在骂她,她怎么竟笑了?果真妖女!   罢了罢了,还是先把人领回去吧!陈九想着,冷眼看着贺连璧,道了一句:“告辞!”说罢,他上前一步抓起了地上的陈八和秦源,拖着他们出去了。陈八和秦源本就双颊红肿,脸色通红,被陈九这样拖行出去,果真更像待宰的猪了。   贺连璧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却听金苍又道:“少主真是好脾气,被人破口大骂竟还笑得出来。”   “我累了,”贺连璧根本不想理金苍,她果断站起身来,道,“我去休息,明日一早就启程赶路。”说着,不等金苍回应,便走了。   金苍看着贺连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冲金逸招了招手,金逸便附耳过去,只听金苍低声道:“去查祝家姑娘。”   一个小小的祝家姑娘,竟能让暗影派的教主、少主都这样一反常态,着实不简单。金苍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能有什么好戏。   旅途总是难熬的。祝秋在回到祝府时,终于难得地如释重负。   吴文巽见她如此轻松,不禁也松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见过祝秋这样轻松的模样,如今见到祝秋如此,他也就放心了。毕竟在他眼中,这段日子里,祝秋实在经历了太多苦难。如今见她挺了过来,他自然也是开心的。   只是,祝秋如释重负的原因和吴文巽心中所想的着实大不一样。吴文巽眼中祝秋所经历的苦难,却是祝秋摆脱苦难的开始。   “绿蕊,”吴文巽正望着祝秋,却忽然又听见祝秋在吩咐绿蕊什么,只听祝秋道,“大会之期定在七日之后吧。”   之前祝秋曾传告祝家所有门客汉阳一会,如今该定下日子了。   “是不是有些早?”吴文巽问,“你刚回汉阳,还没安顿好呢。”   “不早了,”祝秋微笑着答道,又看向了自己书房外那空着的鸟笼,她略微有些失神,又念了一遍,“不早了。”   她处理祝家事务多年,而却一直被人视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祝家小姐。祝纬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三门只会是过去,从今以后江湖上只有两门。她偏偏要证明,她有资格!她才是三门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关键时刻会被毫不犹豫牺牲掉的……小姐。   她要做主君,她要掌控祝家的命运,她要掌控三门的命运!   她还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既然逃不脱泥潭,那便控制泥潭,让泥潭为自己所用。她一向是这么做的。   那黄莺在此刻飞了过来,在窗前啼个不停。祝秋见了那黄莺,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去轻轻逗弄那鸟。逗着逗着,她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里尽是怀念。   “表哥,我累了,你和绿蕊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祝秋垂下手去,说道。   吴文巽自然也不敢多留,他对祝秋也一直有一种没来由的敬畏。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就和绿蕊一起退出去了。   祝秋坐在了案桌前,铺好宣纸,研好黑墨,备好丹青之色。她手指在宣旨上轻轻描摹着,又忽然温柔一笑,终于拿起了笔来,在白纸上勾勒出所思之人的面容。   “阿贺……”她轻轻念着。   她碍于身份,不能在许多人面前倾诉对她的思念。外边的世界太过纷杂,所有人都可能是她们的阻碍,甚至她们自己也是自己的阻碍。唯有在这小小的一方画纸上,她能毫无顾忌地做她自己,毫无顾忌地思念着她。   “阿贺……”   将所有思念之情都倾注于笔尖,想你一次,便画你一次。只恨鸿雁不能传书,只能寄期望于你我心有灵犀……我相信,你也是想我的。   贺连璧骑着马在山间行着,却没来由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身后的灰鸠听见,不由得笑话她:“丫头,莫不是昨夜蹬被子受凉了?”   如今他们地处西北,四周皆是一片荒芜,城镇也远不如江南繁华。好在这里还有个“塞上江南”的名号,气候也不是很恶劣。只是入秋实在太早,塞外的土地上早已刮起了北风。   “我才没有……阿嚏!”贺连璧说着,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切正常,也没有再发烧啊!   “我们还有多远?”灰鸠问着,眯着眼望了望远方。他已经能看到贺兰山的轮廓了,也有些着急了。   “不远了,马上就到了,”贺连璧安抚着灰鸠,却又不得不奇怪,又问了一句,“前辈,你怎么这么想见我娘啊?”   “我要确认你娘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灰鸠的语气难得认真了一次。   “前辈,你究竟要找谁啊?你要找的人和你有什么渊源?”贺连璧十分好奇。灰鸠一直说要找人,却连要找的人是谁都从未透露。他仿佛摸瞎一般地找人,哪里找得到啊!   “丫头,”灰鸠又在回避话题,“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和我娘说,我娘怎么肯见你?我娘脾气古怪,你若惹恼了她,她定然不会轻饶了你。”贺连璧接着套话,她就不信她套不出来!   灰鸠沉默了一刻,他似在思索。贺连璧只听得耳边风声,却等不到灰鸠的回答。她回了头,又想再说些什么,只听灰鸠道:“我要找的人也会轻功,暗影派的轻功。”他说着,声音里尽是沧桑。   “暗影门人众多,姑娘也有不少,你不找别人,却来找教主?”贺连璧只觉得好笑。   灰鸠沉吟一声,又道:“我要找的人,在三十年前就会这轻功了。”   贺连璧一愣:三十年前?三十年前,莫说暗影派了,贺无名当时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啊!   贺连璧正不住地思索着,忽见前方有一人骑马从山石之中转了出来,脸上还戴着阴森可怖的鬼面具。贺连璧一见,愣了一下,又不由得一喜,高声唤道:“夜枫!”   来者正是夜枫,贺连璧在雁门堂的得力干将。   夜枫见了贺连璧,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少主,夜枫总算见到你了。”   贺连璧忙下了马扶起夜枫,擦了擦夜枫脸上的泪。贺连璧虽然很不喜欢夜枫更听贺无名的话,但也知道,夜枫此刻对自己的关心担忧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少主,而不是因为贺无名。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完好无损!”贺连璧笑着,在夜枫面前转了个圈,让夜枫好好看看自己。   不过,她也不是完好无损,她把她的心丢在祝秋那了。   只是她现在不能对夜枫说,若是夜枫转头就对贺无名说了,谁知道贺无名会做些什么?贺连璧知道,夜枫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己是贺无名的女儿,她是最听贺无名的话的。贺连璧是极其了解贺无名的,贺无名会不时疯癫狂躁,失去理智后更是可怖……她才不要冒险。   “你呀,”贺连璧想着,不禁又埋怨起夜枫,“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我去偷秘笈的事告诉别人吗?你怎么转头就和我娘说了?”   夜枫也十分委屈,道:“我一直联系不上少主,怕少主有危险,这才和教主禀报的。”   “罢了,”贺连璧颇为无奈,“还好你只说了我去了三门,没把祝家供出来。你若供出了祝家,我可不敢想会出什么事。”   贺无名仅仅是知道了贺连璧陷在三门,便放狠话威胁三门,弄得江湖上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若是被贺无名知道了她陷在了祝家,那后果可想而知。贺连璧如今知道,贺无名不许人伤害祝秋,可万一贺无名有别的法子报复祝家,那祝秋也不会好过。   可夜枫听了这话,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贺连璧道。   夜枫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来,道:“我向教主禀报时,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只是不知为何,教主竟威胁了整个三门,却也没派人去祝家做些什么,还让人不许伤祝家姑娘……”夜枫说着,声音渐弱。   贺连璧微微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脑海中如今有千万个疑问要问问贺无名,也只有贺无名能解答了。   祝府,书房里,绿蕊给祝秋呈上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祝秋打开来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让我好找。”   那是祝家的独门秘笈。   “小姐,你不会武功,布阵之人要能将内力灵活使用……小姐学这秘笈怕是要花些功夫。”绿蕊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祝秋的反应。   只见祝秋根本没理会绿蕊的话,她从盒子中拿出秘笈,打开来看了,仔仔细细瞧了半晌,又把秘笈放了回去,道:“一些阵法而已,谁说布阵一定要自己身在阵中了?”说着,又道:“你出去吧,我好好看一看。”   绿蕊点了点头,放下盒子,转身要走。可她余光却瞥见祝秋从袖中拿出一张帛书来,她忙又折了回来,“扑通”跪下,对祝秋道:“小姐,这帛书的功夫邪气的很,练不得啊!”   “出去。”祝秋登时冷下脸来。   “小姐!”   “我相信我娘不会害我,”祝秋十分坚定,“她既说这帛书是我的,我便非练不可。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她?” 第32章 贺兰   安顿好了灰鸠之后,贺连璧便穿过长廊,走向尽头,上了长梯,来到山巅。山巅上,那是贺无名的房间。   暗影派总部依山而建,名唤暗影宫,一切都是用巨大的山石建造而成。当年贺无名以一己之力灭了吴家满门后,引得江湖上所有和三门有怨之人都来拥护她。每人出了些银钱,才有了如今的暗影宫。   贺连璧来到那紧锁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去敲了贺无名的房门。   里面无人应答。   贺连璧又轻轻推了推门,门便开了一条缝。贺连璧想了想,知道贺无名应当就在里面,索性直接推门进去,有些带怯地开口唤道:“娘……”   可她一声“娘”还没叫完,便感觉身后冷风一起。她顿时警觉起来,回手一挡。果然,一身暗红、形同鬼魅的贺无名戴着那可怖的鬼面具从天而降,一掌劈向了贺连璧。   贺连璧挡下了这一击,可贺无名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的手好似鹰爪,向贺连璧直直冲去,迅猛又锋利。贺连璧连连躲闪,不敢还手,只敢自卫。可贺无名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贺连璧只是动作慢了半分,便被贺无名一掌击中腹部。她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只得咬牙忍着。   “你退步了。”贺无名说着,终于停了手。她转过身去,坐在了梳妆台前,接着去摆弄自己的那些发簪。她挑挑拣拣,看似认真,但眼神却空洞无比,一点温度也没有。   看样子,此刻的贺无名是清醒的,若是处在疯癫的时候,那可不仅仅是这样了。   贺连璧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贺无名打的那一下实在太狠,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一样。她低下头,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站在贺无名身后――她在贺无名面前一向如此,她怕极了她。   这样残酷的训练,她从小就经历着。她能感觉到,贺无名出手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就手下留情,相反,她打她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不是她的女儿。   “怎么不说话?”贺无名突然问道。   贺连璧一慌,一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本来满脑子的问题,最后竟只支支吾吾吐出了一个“祝”字。   “祝?”贺无名拿着簪子的手突然一顿,接着,贺连璧就感觉到眼前一阵冷风划过,再缓过神来时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是贺无名手里的簪子在她眼前飞过时带起的风!   “娘……”贺连璧又唤了一声,却见贺无名又突然来到了自己跟前,死死地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贺无名问。   贺连璧一下子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低下头来避开贺无名的视线。而贺无名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贺连璧头皮发麻。她似乎也想问贺连璧什么,可她却也未曾开口。终于,贺无名向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又坐了回去,接着摆弄她的簪子。   贺连璧一时间如释重负,可她立马又有些失落。她以为,贺无名会问一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毕竟她一下子消失了几个月,可以说是音信全无……然而贺无名什么都没说,仿佛根本不关心她一样。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贺无名问。   贺连璧一时有些愣,她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刚回来,好容易来见见她母亲,可刚一进门就被打了一顿,还差点被簪子损伤……说了还不到十句话,她娘就厌烦了她?   贺连璧心中失落的很,她早该习惯如此了,可她却还是很失落。   “我杀了祝纬。”她不自觉地开口说道,似乎是在邀功请赏。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又局促起来。   贺无名闻言,回头看向她。贺连璧强撑着不露出怯来,逼迫自己做出强硬的模样来,直视着贺无名。可她袖子下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贺无名打量了她一番,又转身坐了回去,淡淡问道:“是你杀的吗?”   “是。”贺连璧道。   “你如今身手这样差,我不信你能杀了他。”贺无名说着,拿起簪子在自己头发上比了比。那是一支玉兰花簪,和贺无名的气质着实不太相衬。更何况贺无名面上还戴着一个可怖的鬼面具,再精细淡雅的首饰也无法修饰她的面容――因为她根本不露出自己的面容,从未露出自己的面容。   贺无名在贺连璧的印象中,便只是一个面具。她从未见过她母亲的真容,只是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面具被戴上前的瞬间:大片的红色暗沉,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可怖极了。   贺连璧一时语塞,她呆呆地立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她轻轻苦笑一声,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迈向了离开这山巅的楼梯。   她想祝秋了,她想抱抱祝秋,拱进她的怀里,拉着她抱住自己。   这楼梯太长了,长到她从这个楼梯走下来,足以回忆一遍这几个月来和祝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山巅难以走近,可祝秋却不一样。她可以很轻易地就钻进祝秋的怀里,祝秋从来不会那样冷漠地对待她。   她于她,便是春日里温暖的柔风,让她沉浸,让她痴迷。   她恨不得立马奔向她。   刚下了楼梯,只见灰鸠迎面而来,问她:“丫头,你娘可愿意见我?”   贺连璧一愣,摇了摇头,道:“她甚至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辈,你在此多住几天吧,等我找到机会,再同她说。”   “你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刻拖泥带水的,”灰鸠不满地嚷嚷着,不屑地瞧了贺连璧一眼,“你直接和你娘开口,说门外有个糟老头子想见她,问她同不同意,不就完了吗!”   贺连璧一时无言。她不了解贺无名,可却又那样了解贺无名,她知道这样的法子行不通的。   灰鸠看贺连璧不说话,气得跺了跺脚,他望了望那长长的楼梯,甚至想自己冲上去问问。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这次来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找人的。反正贺无名就在这,她跑不了的。   于是,灰鸠气冲冲地瞪了贺连璧一眼,转身便走了。   贺连璧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旧日的房间里。推开门,夜枫在那里等她,墙上又挂上了祝秋的画像。   “少主,你回来了?”夜枫迎了上来,小姑娘看见了自家少主,笑得格外开心。可夜枫又立马发现了贺连璧脸色的不对,忙仔细瞧了瞧,这一看便发现了她手上的擦伤,伤口之小连贺连璧自己都没有察觉。   “少主,你又受伤了。”夜枫忙说着,拉着贺连璧坐了下来,伸手就要去解贺连璧的衣服。她要给她处理下伤口,她知道自家教主的性子,也知道自家少主若是被打,定然是一身的伤。她也不能做些什么,唯有给她料理伤口。   可贺连璧却一把推开了夜枫的手,这是她以前从没做过的事,如今她却条件反射地把她的手推开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如今只有一个人能解开她的衣服。   “少主?”夜枫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自家少主为什么突然推开她的手。   可贺连璧只是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画像出神,根本移不开眼睛。画上的女子是她此刻心中唯一所求,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走到了画像前,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画中女子的面庞,就如那女子也曾千百次这样抚摸她的面庞一样。只可惜画是没有温度的,而她想念她的温度。   终于,贺连璧忍不住了,她内心的思念疯狂地滋长着,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夜枫。”贺连璧轻唤了一声。   夜枫本来因为贺连璧没有理会她,正失落着呢,忽然听见贺连璧又叫她,不禁眼前一亮,忙问贺连璧:“少主有何事吩咐?”   “把这画上的女子给我抓来!”贺连璧的声音难得地凶狠了一次,可她内心却是欣喜无比,她觉得自己在干一件难得的大事,比潜入祝府还要大!   “什么?”夜枫一时没反应过来。   “把雁门堂的人都派出去,把祝家姑娘给我抓来!但不许伤她一根汗毛,我要她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来这里!”贺连璧道。   “啊?为什么啊?少主!”   “她不是放出话来,说什么我是她的,她要亲自取了我的命吗?”贺连璧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那我也要放出话来,不仅如此,还要把一切搞得声势浩大!我要让她知道,谁取谁的命还不一定呢!派人把她完好无损地抓来这里,我可要好好折磨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哼哼!对了,夜枫,这次你可不许告诉我娘,你若告诉她,我饶不了你!”   夜枫一时无语,她觉得自家少主仿佛在说笑话,可她不得不照办,因为那是少主。于是,她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去为贺连璧张罗此事了。   而此时的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画像,满脑子都在畅想未来。只是她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疼,这疼痛稍稍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在祝秋的画像前解开了衣服,低头一看,才发现腰腹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那是贺无名方才打的。   贺连璧看着那伤痕,一时失神。良久,她叹了口气,拢上了衣服,自去睡觉休息了。 第33章 集会   汉阳,祝府。   群侠聚集在院落中,焦急地等待着祝秋的出现。他们本以为祝家倒了,却没想到祝家的姑娘竟然主动出来主持大局,实在难能可贵。   天阴沉沉的,秋风已至汉阳。落叶在空中盘旋着,最后落在了群侠的脚下。半眉神情凝重,他正了正背上的剑,望向了祝府的大厅。他的身后,立着祝家所有的门客。那些游侠,有的拿剑,有的用刀,有的身上尽是暗器……各个都一脸的义愤填膺,磨刀霍霍向暗影。   半眉只是望着大厅的方向,一会儿大厅里会走出一个一身缟素的姑娘,他将为这个姑娘斩去所有的阻碍,为他铺平道路。   士为知己者死。半眉懂这句话。   吴文巽也远远地站在院里的角落,倚墙抱剑,看着这边。他也想去近一些的地方看,可是他转念一想,这里都是祝家的门客,他身为吴家的主君一直站得太近,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会给祝秋添乱。虽然在他心里,江湖上早已默认了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他在此时还是要稍稍避嫌。   不多时,那个期待中的身影出现在了人们面前。祝秋一身缟素,不着粉黛,立于秋日的萧瑟风中,面色凝重地看着台下众人。她的衣袂随风飘起,发丝也在风中凌乱着,可她在众人面前出现时,这些细小的不足之处却让她更显飘逸冷淡。   她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祝秋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心中忽然感伤起来。她知道她要怎么做才能赢得这些人的心,可若那样,她便必然会违了自己的心。   她以前或许还有选择,可如今没有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祝姑娘,”台下有人嚷嚷着问,“为何不让我们去追击那妖女!我们一起去把她捉来杀了,一样是给主君报仇啊!”   此言一出,竟引得诸多人附和。人群中一下躁动起来,群侠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事,乱哄哄的,着实糟心。   祝秋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来示意群侠安静下来。她终于还是要做违心的事了,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诸位,”祝秋开口说着,声音在寒风之中显得有些虚假,“稍安勿躁。”   “或许你们中有人对我召回诸位很是不解,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诸位,请想一想,三门暗影的恩怨结了这许多年,可有真正能了结的时候?杀了一个暗影派的妖女,就真的能平息一切吗!”祝秋问。   群侠有些不解,只是看着祝秋。只听祝秋接着道:“自然是没有的。自二十年前,贺无名屠了整个吴家后,三门和暗影派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是填不平的了!这些年来,暗影门人屡屡骚扰,我三门中人也都各有死伤。单说去年,先是暗影派临沂堂的人夜半闯入我三门中人所住客栈,人多势众围攻我门人,烧毁客栈,杀了吴门的谢大侠;再是酒泉堂,心狠手辣,竟虐杀了木府派去陇地治疗瘟疫的医者张先生。这两件是大的,还有许多小事,暗影门人只要看见我三门中人便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们,这中间的恩怨早已算不清了。这些血债,岂是一个暗影派的小妖女能还得清的?”   群侠听了,一时悲愤不已。   “诸位,我们现在要报的,难道仅仅是我叔父的仇吗?”祝秋说着,叹了口气,一脸悲痛,又道,“诸位当初投靠了我祝家,本是为了扬名立万、施展侠义之道,虽三门早已不复从前辉煌,但初心仍在。如今三姓中人丁凋零,名义上是木、祝、吴三门,可三门中,还有几个真正姓这三姓的呢?叔父被杀之仇,乃我之私仇,非三门之公仇。我若为了一己私仇,让诸位冒偌大的风险,实在是我之罪过!祝秋在此谢过诸位的好意,可暗影派的妖女,只能我自己来解决。”   群侠听了,一时愣住,他们没有想到祝家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平常,祝家小姐的确会打理些琐事,可那毕竟只是琐事罢了,他们没有想到祝家小姐还是个如此深明大义的人。   “诸位,我们要报的仇,不是我叔父被杀之仇,而是三门之仇!二十年的恩怨,该结了。”祝秋说着,看着台下的众人那激愤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如何报仇!”有人高喊着问。   祝秋低下了头,道:“这,本不该是我决定的,毕竟,我只是祝家的一个小姐,不是祝家的主君,又何德何能来在这样重要的事上发号施令呢?可我想,暗影不除,我们便难享太平。而要除灭暗影,必须除掉贺无名。暗影和我三门不同,贺无名才是把整个暗影纠集在一起的人,没了她,暗影各堂主势必会为了教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到时候,暗影派就是一盘散沙,暗影便可不攻自破。”祝秋说着,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她在袖子下仅仅握着拳,手上的青筋隐隐显现。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势必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失去多少,便不一定了。   她想要赢得人心,她必须这样做。   群侠议论纷纷,祝秋是三门中第一个放出话来,把矛头直对贺无名的人。这么些年,三门中人一直和暗影门人僵持着,暗影门人屡屡骚扰,他们也仅仅是打回各个分堂,从未剑指贺兰山。木清虽恨贺无名,但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一直选择维持现状;祝纬根本心不在此,更不用提;吴文巽倒是一心报仇,但吴家二十年前就被贺无名折了羽翼,如今早已比不上另外两家了,更没有能力去打上贺兰。   “可杀贺无名谈何容易,”有人感慨着,“那可是贺无名,若论心狠手辣无人能出其左右。”   祝秋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有办法,可我仅仅是个小姐,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本也只是想向诸位说明我心中所想,不让诸位为我之私仇白白牺牲。如今祝家已没了主君,诸位还是……”   “谁说祝家没有主君!”祝秋一语未毕,这边半眉已高声喊起。   只见半眉走上前来,“欻”地拔出剑来,直指苍穹。他转身对身后之人高声喊道:“祝姑娘,从此便是祝家的主君!”   全场寂静。祝秋也微微愣住,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没有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半眉就会站出来拥护她。她还有满腹的话未曾说出口,如今看来,是不用多说了。   “可祝姑娘仅仅是一个姑娘,”有人在质疑,“她还不会祝家的功法,这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如何服众!”   “如何服众?”半眉将剑狠狠向地下一刺,宝剑登时明晃晃地立在地上,地砖从中心向外蔓延出裂缝来,“三门忍气吞声多年,三门中人可有一人如祝姑娘这般直指要害?她虽是女子,却是如此有见地,更是有胆量说出许多人不敢说的话。她是女子又如何?她不会武功又如何?她有胆有谋,更是心地善良。若不是祝姑娘,你我这等无处可去的江湖人士还在风餐露宿、为生活所困,又哪来这般扬名立万、施展侠义的好机会!”   半眉说着,转过身去,向祝秋抱拳俯首道:“祝姑娘,从此便是祝家的主君。我等任祝姑娘差遣!”   他声如洪钟,全场英豪无不安静下来,也抬头看向高阶上的祝秋。终于,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我等任祝姑娘差遣!”   长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群侠纷纷高声喊着“任祝姑娘差遣的话语”,气势震天,在这寂寥的秋日之中更显磅礴。   祝秋听着那一声声震天的高呼,心中感慨万千。   祝家是她的了,祝家终于是她的了。   可这些还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祝家,是整个三门。   木家的医术,她会了;祝家的功法,她有了……如今只剩吴家。她要一点一点学会三门的一切,掌握三门的一切,把他们亏欠自己的都夺回来。   想着,她微微侧头看向了吴文巽,只见吴文巽也正看着她。   祝秋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她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心中暗道:“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对不起阿贺了,难道还要再对不起她一次吗?从前的你或许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不行。”   群侠散去后,天色已晚,祝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书房里,望着她刚刚画好的贺连璧一时出神。她叹了口气,把这幅画收了,又拿出了另一张画纸,提笔就要再画。可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祝秋只得把笔放下,开口问道:“是谁?”   “是我。”只听吴文巽的声音响起。   祝秋无奈,只得道:“表哥,请进。”说着,就示意绿蕊开门。   吴文巽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祝秋面前坐了下来,对祝秋道:“阿秋,你从今以后就是祝家的主君了。”   “嗯。”   “会很辛苦的……更何况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暗影派不会轻易放过你。”吴文巽又道。   “我相信我可以撑住。”祝秋道。   “阿秋,”吴文巽低下了头,“或许,我可以……”   “表哥,”祝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吴文巽的话,道,“叔父去世还不久,我得为他守孝,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该考虑的。”   她果断地回绝了吴文巽的话。她知道吴文巽想说什么,今日群侠集会时他的眼神早已告诉了她。   吴文巽一时哑然,半晌才又憋出了一个“好”字,然后又强颜欢笑,道:“我可以等。”   祝秋垂眸不言,屋里的气氛尴尬的紧。绿蕊也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给表少爷准备些点心。”说着,就要退出去。   可她刚退出去,便看见吴家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对她道:“绿蕊姐姐,我家公子可在这里?”   绿蕊点了点头,只听那小厮道:“我有急事找我家公子。”说着,便也不待绿蕊回话,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屋,根本没给绿蕊机会拦。   绿蕊刚要追进去,却见祝家的小厮也来了,对绿蕊道:“绿蕊姐姐,出事了。”说着,给绿蕊递过了一个信筒。   祝秋看见一个小厮莽撞地冲进自己书房,有些不悦,但看在吴文巽的份上,她依旧默不作声。只听吴文巽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战栗地说着:“益州传来消息,守墓人发现有人盗了咱们吴家的祖坟。”   话音刚落,吴文巽还没反应过来,祝秋只是垂眸一言不发。吴文巽正要再问,却见绿蕊也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祝秋道:“小姐,出事了。暗影少主放出话来,说……”绿蕊说着,一时语塞,干脆直接把手中信筒递给了祝秋。   祝秋接过看了,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只得默默把信放了下来。一抬头,只见吴文巽正看着她,怒气冲冲地道:“他们要对你不利,对不对?”   祝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吴文巽又咬牙道:“我家的事,定然又是暗影所为!”   “表哥……”   “阿秋,”吴文巽根本不给祝秋说话的机会,“你放心,我会铲除暗影,还江湖一个清净。”说着,他便又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祝秋颇为无奈,她冲绿蕊招了招手。绿蕊会意,附耳过去,只听祝秋道:“想办法拦住他,不要让他回益州。”   “小姐……”   “他若回去,发现了什么,便不好了。”祝秋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的帛书。   发现了什么,便不好了。 第34章 疯癫   这几日,祝秋在无事可做时都会拿起那个信筒,抽出信件,把里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她一边看,一边想象贺连璧在说那些话时是什么模样。   “她应当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但嘴边可能还会憋不住笑。”祝秋想着,也不自觉地浅浅笑着。   她知道贺连璧想见她,正如她想见贺连璧。   可祝秋如今却又生了怯了,她隐隐有些害怕见到贺连璧,因为她竟在江湖群侠面前,说出了要杀贺无名的话。   贺无名是三门的敌人,可也是贺连璧的母亲。于私而言,她着实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她不得不说。   “阿贺那样听她母亲的话,此刻应当不会那样想见我了吧。”祝秋又是一番胡思乱想,最后怅然地收起了信筒,拿出了帛书来,一字一句对着那帛书仔细练习。   今日又该开义诊了,她唯有趁着这一点时间,忙里偷闲,认真练功。   这上面的功法讲的尽是如何修炼内力。   贺兰山上,贺连璧侧身躺在榻上,撑着脑袋呆呆地望着祝秋的画像。   “木家药堂新买的药材尽数被烧、吴家走江湖的门客被打成重伤……”贺连璧细数着这些日子夜枫报给她的战绩,只觉无趣。她要的是她的祝姐姐,暗影门人怎么就只会骚扰三门呢?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做了不过是让三门中人更恨暗影一分,对暗影又有什么好处吗?简直损人不利己。   她也听说了祝秋如今是祝家的主君,更听说了祝秋在祝家说的那些话。可她还是想见她,发了疯似的想见她。   她心中早就隐隐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还是来了。她之前一直有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可当这件事发生,她才意识到这个话题避无可避。   祝秋要杀贺无名……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母亲。   贺连璧头疼的很,可她势必要在二人中做出选择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想着,她不禁有些生气,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祝家,如果不去……唉,如果不去,就遇不到那么好的祝姐姐了。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说那些话也可以理解,我不还是一样放出话来要抓她……”贺连璧索性破罐破摔,“我把她抓来,不放她回去,再把她保护好,从此她和三门脱离关系,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似乎是个可行的主意。   贺连璧想着,闭了眼,翻了个身,又开始不住地回忆着她和祝秋在一起时的情形。一边想着,嘴里还一边哼着四愁诗的曲调,她虽记不得诗句,但记个调子还是绰绰有余。   “我所思兮在汉阳……祝姐姐……”她哼着哼着,却又停了下来,轻轻念了一句,又止不住地发笑。仿佛一念起这个称呼,她便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强行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她不悦地睁开眼,可那敲门声依旧咚咚作响。她十分无奈,只得起身过去拉开了门,只见灰鸠一脸怒气地立在门口,问她:“丫头,你什么时候能让你娘见我?”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贺连璧耸了耸肩,如实道,“这些日子,我每次去见她,她都大门紧闭,我推都推不开。我可不敢破门而入,那样只怕我会被打死的。”   根据贺连璧以往的经验,如果贺无名不想见她,那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见到她的。   灰鸠气得跺了跺脚,道:“若不是你们暗影派的轻功和我要找的那人如此相像,老夫才不会在这里白耗时间!你娘那是什么臭脾气,我要找的人才不会如此!”   贺连璧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可顾及着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和她娘有关系,便只得强忍下来,问灰鸠:“那你倒说说,你要找的人是个什么脾气,我怎么都能从我暗影派里找出来一个。”虽然这话听起来也不怎么好听。   灰鸠见贺连璧如此说,气冲冲地哼了一声,道:“我要找的人娴雅温和,怕是你们整个暗影派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贺连璧点了点头,这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她只有道一句:“的确如此。”说着,贺连璧让开了进门的路,对灰鸠道:“前辈进来坐吧,正好同我讲一讲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也更方便我帮你找人嘛。”   灰鸠看着贺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等见到你娘自有分晓。”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贺连璧颇为无奈: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愿意说的。   只是她心里还是觉得愧疚:灰鸠这样想见贺无名,千里迢迢跑过来,她总不能把他一直晾在这里。   想着,贺连璧叹了口气,抬脚便出了房间,掩上了门,又爬上了那长长的楼梯,要去见贺无名。   来到山巅,依旧是房门紧锁。贺连璧又伸手推了推门,也没有成功推开。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轻唤了一句:“娘。”   屋里还是没有人应答。   可贺无名不在屋里,又能在哪呢?从前,她也只有在练功的时候会去后山,可这几日,据夜枫的消息,贺无名她根本没有出门啊。   贺无名只是在屋里待着,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只是这可苦了贺连璧。   “娘。”贺连璧站在北风里,又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可贺无名还是没有理她。   贺连璧想了想,实在没有办法了,唯有壮着胆子道:“娘,我进来了!”说着,她狠狠飞起一脚,把门踹了个窟窿出来。她又低下头,把手伸了进去,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把门栓推开了。   她走进了门,屋里的窗户都大开着,冷风夹杂着沙石吹进屋里。贺连璧缩了缩身子,又眯了眯眼睛: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娘?”贺连璧高声唤了一句,随手拉开了碍事的帘子向屋内走去。   “娘,你在吗?”贺连璧一边问着,一边有些心慌。怎么她娘还没有出现来打她?按照她的经验,一般她一进屋子,贺无名就会从天而降,来试一试她的功夫了。   可在这样的冷风之中,贺无名并没有出现。贺连璧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最后才在屋子最里面的窗上看见了贺无名的身影。那一身暗红就在窗台上,戴着鬼面具呆呆地望着远方,发丝在高山的寒风中随意飘着,而她双目无神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娘,外边冷,你快下来吧!”贺连璧忙喊着,可贺无名依旧不动如山。   贺连璧忙上前几步,只见贺无名眼里混浊。贺连璧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娘的精神在此刻又不大正常了。   “娘……”贺连璧小声唤着,轻轻移上前去。她冲贺无名挥了挥手,可贺无名依旧没有注意到她。她似乎念念有词,可贺连璧听不清贺无名在说什么。   贺无名呆呆地坐在窗子上,望着远方,冷风一阵阵地吹着,她却浑然不觉。贺连璧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向贺无名的方向移动着。她望向贺无名看向的方向,可除了那灰蓝色的山脉,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云……”她听见贺无名喃喃念着。   贺连璧抬头望向窗外的天,天上的云的确很好看。西北的风卷起天边残云,把残云渲染得壮美雄奇,笼在贺兰山上,虽添了阴霾但也着实让人震撼。   贺无名竟然在看云?   可贺连璧现在没工夫看云,也根本不想深究她娘为何会爬上窗户来看云。她瞅准时机,一把扑了上去,又一个转身便把贺无名丢进了房间里,然后连忙掩上了窗子,上了栓。   唉,住在山巅上可真是危险。贺连璧可不想住在山巅上,她想住在水边,小楼和风细雨,那才惬意。   贺无名神志仍不太清醒,被贺连璧这样一弄,似乎没认出她是她女儿一般,登时气急败坏地冲到贺连璧面前,抬手就要打她。   贺连璧忙躲闪开来,让贺无名扑了个空。只见贺无名双眼通红,神情癫狂。她又迅速地追了上来,贺连璧这次根本没来得及躲。她一把抓住贺连璧的衣领,喝问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在说这话时,眼中竟然含泪。   贺连璧看着母亲眼中的泪,听着母亲失去理智的质问,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每一次,母亲癫狂的时候都会这样问孩子的下落,而每一次,贺连璧都会为此红了眼。   贺连璧知道,母亲是在意自己的。虽然她对自己不好,但她是在意自己的。她只是神智和常人不同,她并不是存了坏心。   “我问你我的孩子呢!”贺无名又问着,她额上青筋暴起,终于完全失了克制,下手没轻没重,一掌狠狠打上贺连璧的心口。   贺连璧一下子被打飞,落在地上后登时呕出一口血来。可她这次却并不是很痛苦,只是躺在地上,嘴角带着血丝,仰面望着贺无名发笑。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母亲是在意自己的;可她又觉得自己很可悲,只有在母亲癫狂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感觉到这来之不易的在意。   可她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满足了。   而此刻的贺无名无助又脆弱,她在房间内翻箱倒柜,又撕心裂肺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声音之凄厉,仿佛地狱的厉鬼。   “娘……”贺连璧又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一声似乎唤回了些贺无名的神智,她转过身来,迷茫地看着地上一身绛衣口吐鲜血的贺连璧,终于稍稍反应过来,忙奔了过来,一把将贺连璧揽进了怀里。   “你是我的女儿吗?”贺无名问。   贺连璧轻轻“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头一偏,便昏了过去。   最起码她昏在了母亲的怀里。 第35章 纷乱   贺连璧再醒来时,依旧在贺无名的房间。她躺在贺无名的床上,捂着心口坐了起来,四顾环视,终于看见了坐在梳妆台前的贺无名。   她强撑着从贺无名的床上下来,走到了贺无名身后,低头唤了一句:“娘。”   “你胆子是越发大了,竟然敢破门而入。”贺无名淡淡说着。看起来,她此刻已恢复了正常。   “女儿是担心娘。”贺连璧忙道。   “担心?”贺无名颇为轻蔑,“我不需要你关心。”   贺连璧一时哑然,贺无名总是这样冷冰冰的来伤她的心。她低下头来,一时怅然,只是道了一句:“娘,有个叫灰鸠的前辈想见你,已等了好几天了,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我谁也不见。”贺无名道。   “他说你可能是他的故人。”贺连璧道。   “那更不用见了,”贺无名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木然答道,“我的故人早已死绝。”   说着,贺无名又微微侧头看向贺连璧,不屑地问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了?”   贺连璧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本来还沉浸在贺无名疯癫之时给的那一点点温暖中,可没想到一醒来贺无名依旧这样冷漠地对待她,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实在是刺耳,贺连璧已然听不下去了,她难得地回了一句:“我是你女儿,自然要管你。”   “你?”可贺无名不动于衷。她反问着,语气里的轻蔑半分未减,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贺连璧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她低下头来,暗暗握了拳,最终却还是决定像往常一样忍下来,先帮灰鸠把事情办好。于是,她忍着心中的憋屈,道:“他找他的故人,找了几十年。他觉得你就是他要找的人,你若不是,也去见一见他,让他死心也好。不然,他成日里来烦我,我也不安宁。”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娘,你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说着,贺连璧转身就要走。可她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贺无名的动静。毕竟贺无名再次重伤了她,总该给她一些表示的。   可这次,贺无名依旧没有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面具出神。   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贺无名,又生气又委屈:“娘,我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哪怕一丁点,也好!可你……”她说着,不自觉地流下了泪,又忙背过身去,用手抹了,装作无事发生。   “出去。”贺无名冷冷说着,她想赶紧把贺连璧从这间屋子里赶走。   “娘,”可贺连璧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又开口道,“我知道你经历了太多事,所以你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我是你的女儿,终究与别人不同,你又何必如此对我?我、我是你的女儿,你唯一的血脉!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对我!”   说着,贺连璧转过头去,仔细看了看贺无名的反应。可贺无名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仿佛贺连璧方才说的都是废话中的废话。   贺连璧失望极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脚便走,可刚迈出门,她便又听见身后贺无名声音响起:“下月我寿宴时,你可带那人来见我。”   贺连璧一愣,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回头看向贺无名,贺无名依旧是那副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自己说的一样。贺连璧叹了口气,应了一声“是”,便毫不犹豫地下了梯了。   刚下了长梯,只见夜枫迎面而来,急急忙忙似有什么事要说。   “怎么了?”贺连璧无力地问着,脚步依旧没有停。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房间看着祝秋的画像入眠。   “昨日吴文巽要回蜀地,然后我们的人把他的船烧了,他家一个管事的被萧家兄妹打残了。洛阳堂、扬州堂这几个大的分堂,也都去袭击了三门的人,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各地分堂看我们雁门堂如此做法,如今都攒着劲儿,也都闹起来了。”夜枫禀报着。   “几条人命?”贺连璧问。   夜枫想了想,答道:“七八条人命吧,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刚刚加入三门的。”   贺连璧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各地分堂总算找到机会闹事了,以前的小打小闹看来是满足不了他们了。贺连璧不喜欢杀戮,她也不在意死了多少人,她只想要她的祝姐姐。可暗影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遇见个三门中人就想要杀了泄愤……唉。   不过这是暗影一贯的作风了,她也不能说什么。把一切搞的声势浩大是她的主意,只是她没想到除了自己的雁门堂,其他分堂也会来凑热闹。   贺连璧现在只担心,若是闹得太厉害了,她的祝姐姐会不会怨她?毕竟她那样看重三门。   可祝秋还放出话来说要杀了贺无名……这世上的事总是这么复杂,如果两个人不在不同的阵营,哪里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祝秋此时也是一样的想法,如果两个人不是这样的出身,现在她也不会这样头疼。   祝秋站在药房里,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一边调制汤药一边听绿蕊的汇报。绿蕊站在祝秋的身后,手上拿着一张纸,念着:“暗影十八分堂,昨日出动了十二个,其中烧毁我祝家田产房屋共计三十万两,损毁船只十六,两人在洛阳止戈楼中被杀。”   “止戈楼?”祝秋听了,手上动作不自觉地一顿,“暗影派的人如今竟还去止戈楼闹事了?这可是稀奇。”   绿蕊点了点头,道:“到止戈楼皆是客,几十年来,江湖中人到了止戈楼都只是吃喝玩乐,无人曾在止戈楼杀人。除了上次那个在金陵止戈楼胡作非为的老头子,暗影算是开了先例了。”又叹了口气,道:“听说那两人昨日刚刚救了一个要被暗影门人欺负的少女,晚上就被暗影派杀了,尸首还被挂在楼前示众,死状着实凄惨。”   祝秋听了,也是一声叹息,她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她想了想,又问:“其他两门昨日损失了多少?”   绿蕊想了想,答道:“只听说吴家也死了三个从蜀地赶来汉阳的门客,在江上被劫杀。暗影派仗着人多势众,围攻三人,三人不敌,便殒命江中了。还有吴家没了十条船,我们的船也是因为吴家的船被烧,而顺带着烧起来的。”   “暗影派总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做了我们想做的事,”祝秋淡淡说着,她正在想该怎样把吴文巽拦住不让他回家呢,想着,又问,“木家呢?”   绿蕊摇了摇头,道:“我们哪里能有木家的消息?”   祝秋听了,点了点头,道:“也是。”说着,她盖上了手中的乳白色瓷瓶,轻轻晃了晃,然后拿出纸笔来,写了“解忧散”三个字,又将纸贴了上去。   如今的解忧散,一两滴便可见效,早已不是当初给贺连璧用的那种需要吃好几天才有把握的药了。   祝秋把那乳白色的瓷瓶放好了,又转头对绿蕊道:“她闹出的动静倒是大……我们昨日一天就损失了三十万两白银,这在以前可曾有过?”   “未曾有过,我们也从未在一天里折了这许多人,”绿蕊道,“和如今比起来,从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小打小闹。”   “是哪几个分堂做的事?”祝秋又问。   绿蕊答道:“烧船的是雁门堂,烧房屋田产的是扬州堂,杀人的是洛阳堂。我们的人已有按捺不住打回去的,听说他们今日刚刚在洛阳找到了那几个动手暗影贼人,已报了仇了。”   看似平静的江湖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宁静,各地都接二连三地出了事,闹出的人命也一天比一天多……去年一年三门中死在暗影派手上的人数,怕是都不及这几日的。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祝秋无奈叹息,又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又问道:“他们这样猖狂,木家可曾做过什么?”   绿蕊答道:“木家还是老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风平浪静,仿佛他们没有损失一样。”   祝秋闻言,低下头来,摆弄着手里的瓶瓶罐罐。她实在是搞不懂木清,怎么能做到这许多年一直隐忍不发的呢?木清做过的最多的事,便是嘴上说说,每次暗影派挑衅,木清做的永远都是回一封犀利的书信,再无其他。   正不住地思索着,她忽见吴文巽提着剑快步走了进来,对她道:“阿秋,我是来告辞的,我即刻便要启程回家了。”   “表哥?”祝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轻唤了一声,又道,“怎么又要走?时局不稳,贸然出行恐有不妥。”   吴文巽听到这里便是一脸愤怒,他冷哼一声,道:“我祖坟被盗,要回家时船只却被暗影派烧了,这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我一定要回去,看看祖坟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船只被烧,陆路又未免太远。如今暗影横行,我实在不放心。”祝秋看起来十分诚恳。   吴文巽听了这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下来,道:“阿秋,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只是回家看看,一路人还有许多人一起跟着我,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说着,他又转头对绿蕊道:“绿蕊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绿蕊颔首道:“这是自然。”   吴文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祝秋,认真地道:“我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日启程。阿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我。”   他把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祝秋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只是点了点头,口中道:“表哥保重。”   吴文巽又施了一礼,这才拿起剑来走了。祝秋只是微笑着望着他的背影,待到再看不到吴文巽背影时,她终于敛了所有笑容,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桌子上另一侧的一个青瓷碗登时裂了一条缝,碗里的白水从缝隙里涌了出来,湿了祝秋的衣袖。   “小、小姐……”绿蕊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还有些惊恐。   祝秋一时也有些发愣,她取过那瓷碗,仔仔细细地瞧了,确认了那裂痕的确是新添的。她放下了碗,整理了下思绪,又抬头问绿蕊,道:“这样的内力,要练多少年才能有?”   绿蕊张了张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四个字:“至少……十年。”   “十年?”祝秋也有些惊讶,不禁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脸疑惑,“可我这才半个月。” 第36章 抗衡   夜里,贺无名坐在窗台边,吹着冷风。山巅之上,一切尽收眼底,那漫天的星辰和绵延的山脉是那样的壮美雄奇……只可惜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眼神空洞,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良久,她终于从窗户上下来了,合上了窗,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取下了面上那骇人的鬼面具。然而,面具下是更为骇人的一张面孔。   半边脸都是被烧伤的痕迹,大片的红色暗红,配着那阴森的神情,可怖极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又垂下了眼睛。她本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后来一切都变了,她的面容变了,她的生活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在梳妆台上划着字,一笔一划,竟是一个“云”字。这一个字,她不知写了多少遍了,那梳妆台上都隐隐有了些印记了。   祝秋也是一夜难眠。   她侧身望着窗外,看着月光,却是心绪难宁。她只是照着那帛书练了半个月,竟已有十年的功力!   果然如绿蕊所说,这功法邪门的很。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祝经当年这样想要这帛书、想要到不惜拿剑去逼迫她的母亲。这帛书记载的功法强大到恐怖,祝秋心里都隐隐有些害怕。   但祝秋相信她的母亲不会害她,母亲说这帛书是她的,便一定是她的。   祝秋也明白为何母亲把帛书藏起来,宁可自杀绝了父亲的心思,也不愿让人知道帛书的下落了。这样的东西,只要出世,势必会引起群侠相争。到时候,江湖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母亲把帛书藏去了姨母的墓中,应当也是因为这个吧。”祝秋想。   当时,吴家被屠已有四年,谁也不会想到木云会把帛书藏进已下葬四年的姐姐的墓中。当时吴家没有管事的人,丧事是木云一手操办的,她了解那里,把东西藏进去也是轻而易举。只是苦了祝秋,多年以后到了她要取出那帛书的时候,她总是有着心理负担,觉得自己对不住对自己一直很好的表哥。   毕竟那是吴家的祖坟。刨人祖坟这事,总是不对的。   如今,祝秋总算见识了那帛书的威力了。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也是第一次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不禁有些恐慌,可更多的,是惊喜。   这意味着她从此不必依靠他人保护了。   “只可惜我如今只有内力,不会身法,”祝秋心想,“一身内力却不会用,也是麻烦事。可绿蕊的拳脚功夫也不好,我若向别人去学,只怕会走露消息,又会闹出事端来。”想着,祝秋轻轻叹了口气。   “阿贺的功夫倒是很好,”祝秋忍不住地想着,“她动起手来很是漂亮,动作如行云流水,眼中虽故作凌厉,却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稚气……”   她的小姑娘就连打架的时候都是可爱的。   祝秋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她如今脑海里尽是贺连璧,她想起那个小丫头缩在她怀里的样子,想起她偎在她肩头轻蹭着撒娇的模样,想起她故作可怜、娇滴滴地唤着“姐姐”……那样美艳动人的面孔下,却是那样惹人怜爱的纯粹,祝秋只要一想起她,心中就会忍不住一颤。   “阿贺……”她喃喃唤着,闭上了眼睛。她也只有在想起她时能稍稍心安,她希望自己在梦里还可以见到她,和她相拥而眠。   可她刚闭上眼,便听见了门外乱哄哄一片,眼前似也有灯火在晃来晃去。祝秋一惊,忙睁开眼,只见绿蕊拿着伞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对她道:“小姐,半眉大侠在门外发现了暗影贼人的踪迹!他已带了人四处巡逻守卫去了。”   祝秋听见,随手绾起了长发,披上衣服便下了床,到窗边去看。祝府里乱哄哄一片,四处都是摇晃的灯火。   祝秋不禁沉下眸来,口中轻声道:“暗影以轻功见长,怎会如此轻易便被人发现踪迹……定是调虎离山。”话音还未落,只听耳畔一阵风声,接着便是绿蕊紧张的呼喊。   祝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果然见到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立在她面前。   “雁门堂的?”祝秋问着,看似丝毫不惧。   “是,”那人低声道,“我家少主有请。”   祝秋听了,却不禁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倒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那人却并不十分在乎祝秋的想法,持刀抬脚便向祝秋走来。可绿蕊哪里能忍,她登时拿着伞一个翻身挡在了祝秋身前,对那人喝道:“先过了我这关!”说着,便拿着伞向他冲来。   那人对绿蕊这样一个侍女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开始并未尽了全力。可接了一两下招,他便渐觉吃力。绿蕊以伞为剑,伞身坚硬无比,刀伞相撞,那刀上竟出现了小小的豁口。那人微微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刀,不由得一愣,随即认真起来,刀刀发狠。   绿蕊一时措手不及,唯有狠狠推开了伞,细小的刀片自伞中飞出,如乱花飞絮一般向敌人飞去。那人忙拿刀挡,可奈何还是慢了一拍,虽躲过了大部分,却不想肩臂之上还是被嵌入了些。   他闷哼一声,又抬头看向拿伞的绿蕊,冷冷道:“就这点本事吗?”说罢,不顾肩臂伤痛,猛然持刀向绿蕊砍去。绿蕊忙拿伞去挡,伞是没事,可那兵器相撞的震动却一路从手心直蔓延到肩头,她身子登时麻了半边,手一软,伞也掉了。那人见状,冷冷一笑,又狠狠踢了绿蕊一脚,直将绿蕊踢出窗外。   祝秋心中一惊,但面色如常。只听那人道:“祝姑娘,请吧。”说着,伸出了他血淋淋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秋看着那手,轻轻摇头。她怎么能走呢?莫说如今她摸不清来人的真实身份,就是贺连璧亲自来了,她也不见得能走。毕竟,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她若走了,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刀光一闪,那人已来到了祝秋跟前,发狠道:“不走也得走。”说罢,就要伸手去拉祝秋。   祝秋本能地反抗,拼了命地狠狠一推,那人便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但他很明显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只是自己一时失误,忙爬起来,又去抓祝秋的手……   这一抓便出了事了。他只感觉自己一下子浑身无力,一股力量正从自己体内流失着……那是他的内力!   祝秋有些愣,她看着那人抓着她的手,却忽然觉得有一股力量涌进了自己体内。她看向那人的眼睛,却见那人满眼惊恐。   祝秋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把手抽了出来,怕被人发现自己练了这邪门的功夫。那人强撑着站稳,看着祝秋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一定和祝秋脱不了干系。   “主君!”门外传来半眉的高喊,接着半眉破门而入,正看见了和祝秋对峙着的暗影门人。   半眉忙持剑挡在祝秋身前,隔开了两人,对那人喝道:“贼人!今日我必要替三门出一口恶气!”说着,便持剑冲了上去。   那人知道自己今非昔比,又更何况如今对打的人是半眉?他无心恋战,只随意应付了几下,便抓住机会从窗户翻了出去。半眉还要再追,却听身后祝秋道:“不必追了。”   半眉便止了脚步,忙回到祝秋跟前,问道:“主君,你可还好?”   祝秋摇了摇头,道:“放心,我没事,幸好你来得及时。”又对半眉道:“还麻烦半眉大侠先去看看绿蕊的情况吧。”   半眉听了,便出去察看绿蕊的情况。而祝秋则在房间里,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她之前和别人接触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自从练了那帛书的功法,这还是第一次。   正思索时,只见半眉掺着绿蕊进来了。绿蕊看起来伤得很重,一时间竟难以站稳。她十分愧疚,道了一句:“小姐,我……”   “你做得很好,”祝秋忙说,又对半眉道,“麻烦半眉大侠带她去疗伤吧。”   半眉有些惊讶,毕竟祝秋自己就是个出色的医者,哪里轮得到别人来给绿蕊看伤。可半眉不知道,祝秋如今哪里还敢碰别人?她生怕她碰了别人,就会不自觉地吸取别人的内力。遇见了旁人还好,若不意间吸取了亲近之人的内力,便是罪过了。   半眉看祝秋心绪不宁,只当她是受了惊吓,一时没缓过劲来。他也不好再打扰,只好扶着绿蕊出门去了。   看到半眉出去了,祝秋无力地坐了下来。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本该很开心自己有了这般本事,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她害怕这一切失去掌控,但事情好像已经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我娘不会害我,”祝秋想着,又咬了咬牙,“我不能放弃。”   闯入祝府的暗影门人好容易逃出了祝府,没走多久便筋疲力竭了。他摘下了面具,正是扬州堂金逸。   扬州堂来接应的其他人围了过来,问:“如何?怎么没成功?堂主怕是会怪罪。”   金逸倚在树边,喘着粗气,摆了摆手,道:“别提了,我们怕是没人能抓得了祝姑娘……我得先给堂主去一封信。”   其他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心里很是疑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祝家小姐,有什么可怕的?   另一边,贺连璧也快要疯了,她是想祝秋想疯的。   “你们怎么还没把她给我抓来!”夜枫清晨一进门,就听见贺连璧如此问着。   贺连璧实在是怕夜长梦多,毕竟现在各分堂都闹起来了,三门的警惕性也提高了,抓祝秋也会比以前难上许多……这几日已出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再拖下去又不知会出什么事。她虽不怎么在意,可她想,她的祝姐姐多半会在意。   “少主,”夜枫连忙安慰着,“祝家不是那么好进去的,半眉如今日日看守护卫,不比从前了。”   贺连璧听了,一时失落。她望着祝秋的画像,喃喃道:“本来还以为至少可以赶在母亲寿宴前把她抓来的。”   夜枫见贺连璧如此想见祝秋,不由得叹了口气,又道:“少主放心,我会传信催促萧家兄妹的。一定,尽快把她抓来。” 第37章 迷雾   贺连璧一直苦苦等待祝秋的消息,只可惜她想听到的消息一直没有听到,反而得到了什么有别的暗影门人前去打扰祝秋的消息。贺连璧听了生气不已:她暗影少主点名要的人,底下的人怎么这么没有分寸!   夜枫见贺连璧这样想抓祝秋,又连连向守在汉阳的萧家兄妹去了几封信,吩咐他们一定要尽快把祝秋抓来。只要能抓到祝秋,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但有一点,少主要她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来。   夜枫做完这一切后总算安心了些,端了一盒子蜜饯儿就去找贺连璧邀功请赏。正是黄昏时分,可贺连璧却并没有在屋里。夜枫心中奇怪,却听见了屋顶上传来了贺连璧的动静。   夜枫知道,从前贺连璧还没去雁门堂的时候,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上屋顶远眺……这似乎是个平复心情的好办法,应当是和贺无名学的吧。贺无名精神不大正常的时候,就会爬上窗户去远眺,只是不知她在眺望什么。   夜枫知道此时不宜打扰自家少主,放下了蜜饯儿,便悄悄地退出了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贺连璧坐在房顶上,看着天边火红的晚霞,一时出神。她嘴里不自觉地轻轻哼唱着张衡的《四愁诗》,只可惜她记不清句子,只有满口的“我所思兮”……   天各一方的感觉真苦,她不喜欢。但思念是酸酸甜甜的,她却乐在其中。每日,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思念她。   “丫头,在这里做什么?”却是灰鸠的声音。   贺连璧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灰衣的老者自身后屋顶施展轻功跳跃而来。他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前辈,你怎么也在屋顶上闲逛,”贺连璧问,“莫非想去最高的那个房间里见我娘?”   灰鸠摆摆手,倒是十分坦然地说道:“老夫就是四处转转,了解下你们暗影宫的地形,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那山巅屋子里的人,等到寿宴再见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说着,又问贺连璧:“你呢,丫头,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看云。”贺连璧望着天边红霞,道。   “看云,呵,”灰鸠听了,无奈轻笑,“云有什么好看的。”   贺连璧一时无言,她满脑子都是祝秋。她想着关于祝秋的一切,心里满满当当的。忽然,她意识到自己似乎疏忽了什么,便转头问灰鸠道:“前辈,你那日劫走祝姐姐的时候曾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可是你的那位故人吗?”   灰鸠垂了眼,没有说话,只是拿出腰间酒葫芦来饮了一口。半晌,才又道:“是有几分相像,但不过只是凑巧罢了。她姓祝,她母亲姓木,她绝对不可能和我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   “前辈,我听说,你也是卫城祖师的徒儿。”贺连璧突然好奇起灰鸠的过往。她从前没那么好奇的,毕竟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管好自己就够了。可今日,她猛然发现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着什么联系,她便没来由地好奇起来。   “是啊,我是他的徒儿。当年,他收了四个徒儿,我是最小的那一个,”灰鸠说着,声音里是无限的凄凉惆怅,“师父什么都好,只可惜他不会看人。这一看错人,便什么都毁了。而我也隐姓埋名,从此不为人所知。”   贺连璧还想再问,可她看灰鸠如此低沉,她也没心思再问了。却听灰鸠又问:“丫头,你娘今年是四十了?”   “嗯,下月,不对,这月寿宴,九月二十。”贺连璧答道。   “四十,”灰鸠喃喃念着,“真快。只可惜生日对不上,不然,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你娘了。”   一阵冷风吹过,灰鸠皱了皱眉。他脸上本就遍布疤痕和皱纹,这样一来更显阴森。贺连璧被冷风吹得整个人缩了一缩,却听灰鸠又问:“丫头,你爹是谁?”   贺连璧吸了吸鼻子,望着天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答道:“我爹……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从来没提起过。”   “你娘从未和你说过她的过往吗?”灰鸠问。   “嗯,”贺连璧答道,“江湖上也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只知道二十年前她横空出世,杀了吴家的主君、夫人和一众门客,然后她便来了这贺兰山,建立了暗影派。我今年十七,是在她建立暗影派后出生的,她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名震天下的暗影教主了。可就算如此,也没有人知道我爹是谁。但我想,我估计只是个意外吧。”   “意外?”   “对,意外。”贺连璧说着,心中酸涩不已。她肯定只是个意外,不然贺无名不会那么冷淡地对待她。她早就认清这一点了。   “唉,这世间处处都是意外,江湖上更是如此。”灰鸠叹道,又喝了一口酒,眼里尽是过往的沧桑。他轻飘飘问了一句,“丫头,你可知,你们暗影派的轻功,也出自卫城祖师啊?”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暗影派的轻功都是贺无名传授的,怎么会是出自卫城祖师。   “是啊,这个意外之喜,便是我要找你娘的原因,我要见见她,看看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就算她不是,我也要问问她,她的轻功是从哪里学的,”灰鸠说着,望向远方,似在追忆,“当年,师父四个徒弟,姓祝的学布阵,姓木的学医术,姓吴的学剑法……而我,学了轻功。”   “可木家老爷子说你什么都没学到,卫城祖师便撒手人寰了……”贺连璧吃惊地张了张口,可她看到灰鸠那轻蔑的眼神后又忙反应过来,那不过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他们一定会如此说的,”灰鸠冷笑着,声音里尽是恨意,“因为他们三门才是恶人。”   “前辈?”   贺连璧还想再问更多,却见灰鸠摆了摆手,指了指天边的夕阳。那里是最后一缕余晖,且已经渐渐消失了。待到那最后的光亮完全消失,灰鸠站起身来,把酒葫芦往腰中一系,道:“天黑了,该休息了。”   说罢,他便要施展轻功。贺连璧一时还有许多话想问,可最后却只来得及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前辈,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灰鸠纵身跃起,渐渐消失在夜晚的山雾之中。他最后也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公孙婉。”   “公孙婉?”贺连璧更加不解了,她坐在屋顶上,左思右想,“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她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她娘从前的名字?   公孙婉,贺无名,贺兰山,无名……   她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可更多的是不安。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更加骇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势必会扰乱一切。   “再等等,再等等,”贺连璧不住地安抚着自己,“等到寿宴,他们见了面,就什么都明白了。”   祝秋又为祝府的事操劳了一天。最近各地都出了事端,江湖上鸡飞狗跳,她身为祝家主君,自然要负责地一一处理好。到了傍晚,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她坐在案桌边,手边放着一杯热茶。她又把帛书展开来看,她如今知道了这帛书的厉害,自然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只是照着那帛书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她便觉得浑身舒畅,丹田之内的那股力量又盛了几分。   她刚要再练,却听到外边有脚步响起,忙又把那帛书塞进了袖子的夹层里。   “小姐。”是绿蕊的声音。   祝秋松了一口气,道:“进来吧。”   说着,她理了理衣襟,走到了她的琴前,坐下抚琴。她要离绿蕊远一些,不能让绿蕊碰到她,她害怕自己无意间会吸取绿蕊的功力,那便是罪过了。   绿蕊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些糕点。她把糕点放在了案桌上,坐了下来,一边摆着,一边对祝秋道:“方才得了消息,表少爷日夜兼程,已到了蜀地了。”   “罢了,”祝秋一边抚琴,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当初办这事的人足够小心,他不会发现什么。”   “小姐,”绿蕊说着,转头看向祝秋,“苏州那边最近也不安宁,扬州堂三天两头去找事,听说昨日他们又在木府门前打了起来。”   “哦?”祝秋一挑眉,“结果如何?”   “死了两个木府的门客,”绿蕊说着,偷偷打了个哈欠,“但暗影贼人也没有吃到好果子,毕竟有陈九爷在,不少人都中了暗器。听说陈九爷在暗器上下了药,那些贼人要恢复过来还需些时候。还有那新过门的杨家小姐,弓箭也是一绝,听人说,她一人便护住了整个木府的后院。秦氏本来不喜欢杨家小姐的,如今也没话说了。”   “也是世间少有的姑娘了。”祝秋叹了一句。屋里弥漫着糕点的香气,她不禁轻轻吸了吸鼻子。可这香味实在奇怪,在食物的香气过后,竟是更加浓郁的焚香气息。   她记得自己今日事务繁忙,绿蕊也伤重未愈多半时间都在休息,屋子里并没有焚香。她看向了那香炉,果然什么都没有。   “绿蕊,迷香!”祝秋忙唤了一声,有了在止戈楼的经验,她很快便分辨出来了。   祝秋望着香炉,忙冲绿蕊喊了一声,可绿蕊却没有太大的动静。祝秋看向绿蕊,只见她已然趴在桌边昏了过去。   “绿蕊……”祝秋又唤了一声,强撑着身子就要站起来。可她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渐渐模糊了。不过这比在止戈楼中还要强些,在止戈楼的时候,她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便昏了过去。   她听见房顶又传来一阵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有商有量地在讨论抓她的事。   “你这药也下得太多了些,我都有点头晕了。”男子抱怨着。   女子道:“少主那边催得紧,这边又防得严,都怪你前几天非要搞什么趁乱带走,放了几把火结果白白让他们提高警惕,人也没抓到,什么用都没有。现在我只能用迷香来抓人了。你就忍忍吧。快下去,把她绑了带走。”   “怎么就都怪我了?”男子又嘟囔着抱怨,“要怪也要怪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扰乱我的计划。”   “分明是你自己想看热闹,这才一再耽误,不然我早就下药把她带走了,哪里还等到今日?”   祝秋听了这话,便知道这次真的是贺连璧的人。她心中忽然放松下来,她知道贺连璧不会害她。   想着,她再也支撑不住,头无力地垂下,倒在了自己的琴边。 第38章 回绝   “你绑得是不是太狠了些?”男子问。   “再松的话,一会儿马车颠一颠,我又得重新绑。”女子道。   迷迷糊糊的时候,祝秋听见有人这么说。她想动一动,却猛然意识到他们话里的那个被绑住的人是自己。她想张口说话,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只听男子又抱怨着:“你究竟用了多少迷香,这都一天了,我还没缓过劲儿来。”   “哥,”女子似乎颇为无奈,“你都抱怨一天了。”   “我就是讨厌迷香。”男子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女子听了,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不就是少主以前用迷香对付你,摸走了你身上的十两银子去买糕点吃了吗,你至于记到现在?”   “那是我用来买剑的钱!”男子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为这事后来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他不能冲少主撒气,便只能冲我来,还问我为什么中了人家的迷香,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买剑?你何时买过剑,不都是从三门人的手里抢的吗?再说了,说得好像你没吃她买来的糕点一样,我记得当时你吃得也挺开心的。”女子还在笑。   “那不是你撺掇着我吃的?后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那是你自己想吃,又怕我怪你,于是就先想方设法骗我先吃。你说,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女子轻笑,“反正最后你吃了。”   祝秋听着这兄妹俩说起小时候的事,言语间提起了贺连璧,她心中不由得感慨起来。同时,她感觉到那女子把自己绑缚好了推进了车里。   “少主一向任性妄为,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男子又抱怨着。   “行啦,哥,”女子坐在车中,掀开帘子对着要驾车的男子道,“她再任性妄为,每次有个什么指令,你不都是最先领命为她做事的吗?她若莫名其妙,那你也是。”女子说着,又调整了下呼吸,有些奇怪地嘟囔道:“看来我也是中了点迷香,怎么紧了紧绳子,就这么累。”   祝秋知道那是因为女子碰了自己的缘故。她现在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能力,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吸取别人的内力。只是她此刻却来不及在意那些,她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听起来,那男子似乎对贺连璧有意?   “别瞎说,”男子的注意力很明显也和祝秋一样,他忙阻拦着自己口无遮拦的妹妹,道,“你就会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女子撇了撇嘴,“也不知是谁,每次一见到夜枫姐姐,就开始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任务都敢领,什么活儿都敢接。如今竟好意思来说我?”   祝秋听了,又稍稍放心了些。原来不是为了贺连璧,是为了夜枫。   男子一时无言,只听女子又道:“行了,哥,你快些驾车吧。夜枫姐姐可是说了,少主想在教主寿宴前见到祝家姑娘。时间已经很紧了,你若慢了,只怕少主会怪罪夜枫姐姐。”   这激将法似乎颇为有用,祝秋只感觉马车速度骤然加快,而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后一倒。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壁,她也终于足够清醒,可以睁开眼睛了。   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圆脸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为了方便赶路不被人发现,他们并没有戴面具。那小姑娘见祝秋醒了,便笑吟吟地问:“祝姑娘,睡得可好?”   “你们是谁?”祝秋问。   “驾车的是暗影派雁门堂萧松,看你的是暗影派雁门堂萧梅,”萧梅笑着道,又把祝秋打量了一遍,问她,“祝家姑娘,我还真是奇怪,你究竟做了什么得罪了我们少主,让她这么着急想要抓你?”   这便是夜枫一直提到的萧家兄妹。   “我?”祝秋想了想,垂眸道,“三门暗影一向水火不容,她要抓我还需要理由吗?”   “那也不是这么个抓法,”萧梅狐疑地看着祝秋,“她以前就算要抓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急过,也没有这样声势浩大过。这些日子因为这,江湖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多少人趁机作乱,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唯恐天下不乱。”驾车的萧松笑问。   “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可如今这样糊里糊涂地乱了,我才不喜欢呢。”萧梅反驳道。   “你们少主……”祝秋突然开了口,“她的伤可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已经被抓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问一问贺连璧的近况。她一直记得贺连璧在逃出木家的那个雨夜里受了伤。她看见祝纬的小刀划伤了她的腰,血就那样涌出来。她知道她伤得不轻,可她却不能为她医治……她一直记挂着她的伤。   萧梅却有些糊涂,她反问祝秋:“伤?什么伤?”   “少主有不受伤的时候吗?”车前的萧松不住地轻笑,“从前在贺兰山的时候,少主三天两头被教主打到挂彩,她受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你又在说风凉话,小心被少主知道,她把你打一顿,我可不拦着她。”萧梅只顾和自己哥哥斗嘴,也没怎么理会祝秋了。   “是,你说不定还会趁乱踢我几脚呢。我的妹妹一向胳膊肘朝外拐。”萧松反唇相讥。   祝秋心中却在暗自叹息。虽然她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但她知道,她的阿贺过得不好。她不由得想起贺连璧动手时那拼命的模样,又心疼起她的小姑娘。   她本来是很想回祝府的,她在这些事上一向理智的很,方才迷迷糊糊的时候也在想半眉什么时候来救她。可她如今听了这些话,感情战胜了理智,她是那样的想见贺连璧,听她唤一句“姐姐”……   “祝姑娘,别害怕,”萧梅乐呵呵地对祝秋说着,听起来却有几分阴险,“我家少主心善的很,虽然打人时下手重了些,但她一向怜香惜玉,你在她手里,也不会受太多苦。就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让她这么想抓你。”   “她一向怜香惜玉?”祝秋从这一连串的话里抓住了一个重点。她故作淡然地问着,可声音里的酸味还是遮盖不住。   “是啊,少主对姑娘们很好的,对我和夜枫姐姐一向宽容,”萧梅丝毫没注意到祝秋话里的滋味,她只是说着,又跑去打趣萧松了,“对我哥哥就不一样了。”   祝秋默默地听着,又止不住地开始想象贺连璧小时候的模样。可想着想着,她不禁又有些负罪感。她如今坐在了飞驰去贺兰山的马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美艳动人的绛衣姑娘,却不知祝家如今会是什么样子,三门又是什么样子……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了,今非昔比。如今她被绑了,应该会有很多人着急吧。   只是,她昏了一夜,想必祝家人应该也昏了一夜。而这一夜里,萧家兄妹却是马不停蹄地把她带去了贺兰山的方向。祝家人若想追上,只怕是难。   此时的祝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半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又中了迷香,丢了主君。可他来不及懊恼,只想赶紧追回祝秋,拿了剑便要向外走。   “一夜过去了,我们追不上了,”绿蕊坐在案桌前,她抬头对半眉道,“江湖人人皆知,暗影少主放出话来要生擒姑娘。如今暗影少主在贺兰山,那想必姑娘也会去那里。”   “那我们便攻上贺兰,救出主君,”半眉道,“这可不是祝家一家的事,是三门的事。单只有祝家,怕是没有胜算。我们可以请其他两门一起出手,定能让姑娘平安回来!”   绿蕊一愣,又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姑娘和暗影少主有些不能说的事,暗影少主也不会伤她家姑娘,可此时她也无法说出口,只得顺着半眉的意思来。她相信,祝秋看到三门为自己而战时,应当也不会太失落吧。   木府,木晖接到了祝府的信鸽。他把信筒呈到了木清跟前。彼时木清正在书房里,借着清晨的曙光,他打开了那信,这一看,他不禁神情凝重起来。   “祖父,怎么了?”木晖紧张的问。   “你表姐被暗影贼人抓去贺兰了,祝家请我们帮忙,围攻贺兰,救她出来。”木清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信件。   木晖听了,一时呆呆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又问了一句:“我们木府一向明哲保身,若围攻贺兰,必然死伤惨重。不如先回绝了他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救表姐出来。”   “回绝?”木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垂眸沉思一瞬,答道,“这次若再回绝,只怕祝家从此就不会再理会我们了。”   木晖听了这话有些疑惑,什么叫“再回绝”?这不是第一次吗?他觉得祖父近来怪怪的。   “回信,”木清道,“我们应了。”   木晖见祖父如此说,便也没再都说什么了。只是他在转身要出门时,却听见了身后祖父传来的一声叹息:“云儿啊,这次为了你的女儿,父亲要违了对你的承诺了。”叹了一句,又道:“我这辈子,就是作孽。”   云儿?木晖想了想,表姐祝秋的母亲,单名似乎便是一个“云”字。   三门要围攻暗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贺兰山。这么大的消息,不传给贺无名是不可能的。于是,本来还沉浸在祝秋到手了的喜悦中的贺连璧,很快便又陷入了另一种恐慌中:贺无名主动传唤了她。   贺无名从来没有主动传唤她。   贺连璧心中一紧,转头看向夜枫。夜枫忙摆了摆手,道:“少主英明,这次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我娘她……”   “三门围攻暗影这么大的事,教主也不可能不知道了。”夜枫说着,低下了头。   贺连璧不禁扶额:怎么就没有一刻清闲?   “那我去见见我娘吧,”贺连璧绝望的很,她嘱咐夜枫,“如果我一个时辰之内没回来,你记得上楼把被打昏了的我扛下来……我可不想在那屋子里多待一刻。”   “少主保重。”夜枫也是一脸凝重。   贺连璧叹了口气。她再次惴惴不安地爬上了长梯,推开了山巅上的门。可刚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你都做了什么!”   贺无名怒视着她,手上毫不留情。   贺连璧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她眼里登时盈满了泪水,看向贺无名,委屈地唤了一句:“娘……”   “不要叫我娘!”贺无名怒道,“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贺连璧早就习惯贺无名在暴怒之时这样打她、这样斥责她。“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呵,她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在贺连璧记忆深刻的那个山巅雨夜前,贺无名便曾这样对她说。   可如今贺连璧却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动也不敢动,不敢违抗自己的母亲。她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娘,我知错了,我不该任性妄为,惹得三门要来围攻我们暗影。”   她的认错态度十分积极。   “你抓那祝家姑娘做什么?”贺无名问。 第39章 寻找   贺连璧听不出贺无名这句话的语气,似乎贺无名在克制着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贺无名,只见那面具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说来也奇怪,贺无名似乎根本不在意三门围攻暗影的事,她好像只在乎祝秋。   “没什么,只是抓来玩玩儿,打发时间。”贺连璧道。她以为自己选了个稳妥的说法,毕竟她如今才不敢让贺无名知道她和祝秋的事。   “玩儿?”贺无名问。   贺连璧听出了这话里的不悦,又连忙改口,道:“我潜入祝府的时候和她有了些过节,我想把她捉来报仇,好好惩治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啪!”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贺连璧有些错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她抬起头望向她的母亲,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竟敢欺瞒于我。”贺无名咬牙道。   “娘,”贺连璧忍着眼泪唤了一声,道,“我知道我贪玩惹了祸,可你为何、为何……”她说着,竟哽咽难言。   贺无名看着贺连璧这副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忍了。她克制着自己,冷冷道:“把那姑娘放了。”   “不!”贺连璧难得地拒绝了母亲,她眼泪登时掉了下来,“我就是要把她抓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了她!”   “不行,你必须把她放了!”贺无名喝道。   “为什么!”贺连璧十分不服气,她抽泣着道,“你只会打我,你从来不管我,怎么我如今不过是想要抓一个姑娘,你却突然在意起来?你一个理由都不给,就让我放了她,凭什么?”   “凭什么,”贺无名冷笑着,“我是你的母亲,让你放人,需要理由吗?”   “可你不配做我的母亲!”贺连璧气急了,竟喊出了这句话。此言一出,她也愣住了。   贺无名也是一怔,随即咬牙问:“你说什么?”   贺连璧见贺无名如此,一下子又没了方才的气势,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道:“娘,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急了,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么想的……娘,我刚才、刚才……”   “何必认错呢,”贺无名冷笑,很显然她也气急了,“你说得对,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你也不配做我的女儿。”   此言一出,贺连璧一时呆住。她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良久,她才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问贺无名:“娘,你在说笑。”   可贺无名那认真的神情否认了贺连璧的猜想。她没有情绪激烈地回应,冷静地仿佛她并不是个疯癫之人,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贺连璧,告诉她:“你是我从街上抢来的孩子。我在回山的时候一时失控,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刚长牙的孩子。路人告诉我,那是我从一家青楼里抱出来的孩子。我本来想把你杀了了事,可奈何你一直死死抓着我的衣领不松手,杀了你会脏了我的衣服,我这才莫名其妙地养了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养你这样一个生性愚笨、软弱无能的废物?”   贺连璧眼里带着泪,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她摇了摇头,望着贺无名,眼神里尽是绝望的了然,她恍然大悟地念着:“原来如此,原来我真的不是你亲生的女儿……生性愚笨、软弱无能,呵,我在你眼里,竟是如此。”   她知道贺无名嫌弃她,从前跟着贺无名学武的时候,她便知道了。每次贺无名打她、骂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可这念头通常只会出现一瞬,在贺无名停止对她的打骂之后,她便不会这么想了。可今天,贺无名竟亲口说出了这一切,说出了这个事实。   “你说我欺瞒你,可你才是欺瞒我的那个,”贺连璧望着贺无名,不自觉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她轻轻摇头,苦笑着道,“怪不得你那样对我,怪不得你打我骂我都那样狠毒!原来我真的不是你亲生的,原来你真的不在意我……”   “放了那姑娘。”贺无名毫不在意贺连璧此时的心情,只要她放了祝秋,“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你就只是青楼里被扼死的拖油瓶,何谈暗影少主?如今我只是叫你放人,并不要你太多回报。”   “绝不,”贺连璧挤出来一个笑容,眼泪也掉下来了,“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不是你给的!你只是把我养大而已,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这一身的伤,再无其他!”贺连璧控诉着,浑身发抖。仿佛贺无名从前的巴掌拳头又打在了她身上一样。   “我从前只恨我有你这样的母亲,这样狠辣暴戾疯癫无常的母亲,”贺连璧故意笑着说道,可她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我如今终于解脱了,哪怕我的生母是青楼女子,也好过是你!”   “你不想做暗影少主了吗?”贺无名威胁着。   “做不做少主,不是你决定的。我的少主之位,是我从暗影派门人里一路流血打出来的,是我亲手把别人打倒赢来的,不是你给的!我想要的东西,你从来没给过我,从来都没有!”贺连璧说着,一手狠狠地抓上了门框,似乎要把那里捏断一样。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你以为,你的雁门堂只听你这个堂主的话吗!”贺无名在她身后喊着。   听到这话的贺连璧身形一顿,她停了下来,微微侧首道:“你可以试试。”又道:“对了,不敢欺瞒教主,我要抓那祝家姑娘实在是因为有不得不抓的原因。”她换了称呼,她不愿再唤她一声“娘”。   贺连璧说着,转身看向贺无名,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们两情相悦,我想见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她这几个月对我的好,比你这十七年对我的好加起来还要多上百倍不止!”   “你说什么?”贺无名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怒。   “我说,我喜欢她,我想见她。”贺连璧道。   可她话音刚落,便被贺无名一脚踢出了门外。她倒在门外长梯上,山间的冷风呼啸而过,刮疼了她的脸。贺无名似在泄愤一样,再次失去了理智,对她大打出手,几乎招招致命。贺连璧开始还能挡两下,可后来却毫无还手之力了。最后,她从长梯上滚落,落在了夜枫的脚边。   “少主!”夜枫看着遍体鳞伤的贺连璧,不由得惊呼一声。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少主被打成这样,简直前所未有。她顾不及许多,连忙背上昏迷了的贺连璧,带她去疗伤了。   贺无名望着长梯下贺连璧离开的身影,忽然感觉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坐在了长梯上。她发了会儿呆,似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喃喃道:“你才是废物。”   贺连璧昏迷了好几天,夜枫便一直守着她。她昏迷时,嘴里总是念着“祝姐姐”,也尽数被夜枫听去。夜枫虽不大知道二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到了个大概了。   灰鸠也来看过她。他站在贺连璧的床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要找的人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这样狠的手。”   终于,在长达数日的昏迷之后,贺连璧睁开了眼睛。   “少主!”夜枫忙唤了一声。   可贺连璧却丝毫不理会夜枫,她强撑着就要起身,穿上衣服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   “少主,你的伤还没好,你要去哪?”夜枫忙问。   “去找人,”贺连璧虚弱地说着,又抬眼看向夜枫,问,“祝姑娘还在路上吧。”   “在,”夜枫忙道,“萧家兄妹昨日又来信了,说是再过五六日就可以到暗影宫了,可以赶在寿宴之前。”   “好,在路上就好,”贺连璧点了点头,又对夜枫道,“她到了之后,我若没回来,你便把她带到我房间,侍候她用膳沐浴,不许亏待她,不许任何人见她,听明白了吗?”   夜枫点了点头,道:“明白。”又问:“少主,你要去找什么人?”   “找对的人,”贺连璧说着,又是一声苦笑,向夜枫道,“你最好听我的话,不然,我怕是不会再对你说任何事了。”   夜枫一愣,点了点头。贺连璧又补了一句道:“我会努力在五日之内回来的。”她说罢,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了,留下了不明所以的夜枫。   贺连璧要去找她的亲生母亲。   贺无名说,她是在回山路上抢来贺连璧的。贺连璧记住这句话了,她便循着出山的路去寻,一路南下,一座城一座城地去探寻青楼。她片刻也不敢停歇,好在她运气好,在出发后第三天,她便找到了那家将要破落的青楼。   毕竟一个女魔头突然发疯抢了青楼里出生的孩子,这件事还是有资格成为谈资的。稍加打听,贺连璧便找到了那家青楼。   她在青楼前久久立足不前,呆呆地望着牌匾,一身绛衣颇为醒目,引得行人指点不休。可她毫不在意,直到老鸨出来赶她,笑着问:“丫头,你也想进来做我们这行吗?”   “不,我来找人,”贺连璧道,“十七年前,这青楼里出生了一个女孩儿,差不多半年后有个女疯子上门闹事,把那孩子抢走了……你可知那孩子的母亲是谁?”   老鸨听了这话,神情一变。贺连璧见状,忙仔细打量了那老鸨一遍,只见那老鸨眉眼间果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年轻时应当也是艳绝一方、引人追捧的红人。   “是你吗?”贺连璧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老鸨点了点头,两人相拥而泣。她把贺连璧引到了一个房间,给贺连璧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和贺连璧说着思念的话。她把贺连璧身上哪些地方有痣都说的清清楚楚,贺连璧撩起衣服,果然是对的。老鸨红着眼看着贺连璧,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这些年一直在想着你。”   贺连璧吃着那些饭菜,默默流泪。可她心里是开心的,她找到自己真正的母亲了。   “娘,”她道了一句,“有你真好。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生养之恩的。”   可事情总不会是这样顺利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用完了膳,老鸨给她准备了沐浴和新衣,便要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贺连璧看着老鸨离开,她便要解开衣服去沐浴。可刚把衣服脱掉,她却忽然觉得手脚无力。混江湖的经验告诉她,她中了药了。刚要起身去做些什么缓解这昏沉和燥热,她却又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很明显是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她明白了什么,心一下子凉透了,不由得苦笑不止。她在那男子即将进门的时候打碎了一个花瓶,熟练地用花瓶割伤了自己,努力保持着清醒。在男子进门的那一瞬间,她将碎瓷扔了过去,稳准狠地扎进了男子的脑门。   男子几乎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在地上,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老鸨听见响动,连忙过来看,只见贺连璧半边胳膊流着血,手里还捏着碎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红着眼问她:“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老鸨不自觉地后退,“刚才你也证实了,我很了解你,我是你亲生母亲。”   “那你为什么害我!”贺连璧怒吼着。   “女承母业,天经地义,”老鸨挤出一个笑容,随即又冷下脸来,抽泣道,“更何况若不是因为生了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因为生了你,熟客都不再找我,楼里冷清下来,妈妈便打骂我。还好那个疯子把你抢走了,不然把你养大,又得花费我的心思。生了你以后,我就再没过过好日子。如今你也看到了,楼里不景气,姑娘都没有我们当年的风采,还好你来了,算我没白生养你。可你如今又杀了客人,这青楼我可怎么经营下去啊!”老鸨说着,又哭又笑,也不知她是喜是悲,是哀是怒。   贺连璧听了,苦笑不止。她仰天长叹,笑容里尽是苦涩:“果然啊……”果然被贺无名说中了,她在生母眼里就是个拖油瓶。   她本来以为,生母是迫不得已和她分开的,刚见面时她还在这么想。生母给她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嘘寒问暖,还把她身上的印记记得清清楚楚……这些都是贺无名做不到的。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自己渴求的那份来自母亲的温暖了,却没想到,世事无情。   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珍视她……除了祝秋。   贺连璧想着,努力穿好衣服,又捏着碎瓷一步一步向那老鸨走来,眼里尽是冷漠与决绝。老鸨有些慌,忙且退且问:“你做什么!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说过要报我的生养之恩的!”说话间,她的背已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贺连璧猛然伸出手,一块碎瓷抵在了那老鸨的脖颈之间。她看着那和自己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面容,眼里尽是绝望与冷漠,她疲惫地说道:“我不杀你,便是报你的生养之恩了。”说着,她松了手,碎瓷掉落在地,叮当作响。她解下腰间的钱袋,狠狠地摔在地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0章 重逢   颠簸数日,萧家兄妹轮流赶车,路上换了好几匹马,终于在贺无名寿宴前夕把祝秋送到了贺兰山暗影宫。他们把她送去了山上的一个房间里,一个戴鬼面具的小姑娘就坐在那里等着。   “夜枫姐姐,这就是祝家姑娘。”萧梅十分积极地向夜枫介绍着。   “辛苦你们了,”夜枫看着萧家兄妹,道,“你们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夜枫姐姐,少主回来了吗?听说她前几日突然下山了。”萧梅问着。   夜枫似是被问了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一样,一时间竟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祝秋听了,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好好的,她下山做什么?而且,看夜枫的神情,贺连璧那边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那夜枫,”萧松此刻倒有些局促,他注意到自己妹妹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便忙岔开话题,又问,“你一会儿会去找我们吗?我们还有事情和你说呢,这次在汉阳,不知是哪一堂突然出现……”   “行了,哥,这些事我在书信里说过了,不用你在这再重复一遍!你还是听话去歇着吧!”萧梅打趣道。   夜枫听了也不由得一笑,道:“好啦,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你们快去休息吧。”   萧梅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看着自己哥哥,又看了看夜枫,最后又笑着推着萧松离开了房间。萧松倒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兄妹二人出了房门,夜枫才看向了祝秋。她把祝秋从上发下打量了一遍,叹道:“怪不得。”她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但她看得出来,自家少主对这个祝家姑娘并没有多少敌意,相反,尽是缠绵的相思。   “你家少主呢?”祝秋问。来这里许久了,还没看到贺连璧,实在是奇怪。祝秋觉得这不是贺连璧的作风,她的阿贺出事了。   “祝姑娘舟车劳顿,还是先用膳沐浴吧。”夜枫说着,就要离开,绝口不提贺连璧。   祝秋一下子紧张起来。在夜枫离开经过她时,她一把抓住了夜枫的胳臂,问她:“她怎么了?”   这一抓,祝秋很显然没有控制好自己,夜枫一下子感觉浑身无力,似乎内力在流失。她脚下不稳,晃了一晃。祝秋见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收回了手,把手藏在袖子里。   夜枫奇怪地看了看祝秋,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只当自己是因为这几日太过劳累,才会这样虚弱。于是,夜枫只是看了祝秋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还把门带上了。   祝秋十分无奈,她见不到贺连璧,忧心忡忡。她环顾四周,却在屏风后正对着床的墙上,看见了自己的画像。   她这才确定这是贺连璧的房间。   贺连璧的房间不算小,但因为摆满了各式兵器,倒显得有些逼仄了。祝秋有些累了,她看见夜枫早就在屋子里给她备好了沐浴的东西,索性先解了衣服,进了浴桶。她没来由地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贺连璧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她才这样大胆。   她的头轻轻靠在桶边,闭了眼,不住地想着贺连璧,幻想着二人重逢时的样子。她又担忧起贺连璧来,从她来到贺兰山,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贺连璧遇到麻烦了……而且是个大麻烦,不然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迎她的。   忽然,门一响,祝秋连忙回首去看。那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祝秋回头看去,只见双眼通红的贺连璧已然来到了自己面前,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她的身上有点点血迹,她的眼里有重逢的欣喜,却也有着没来由的悲痛……祝秋看不透那悲痛的来源,但她却感受到了贺连璧内心的痛苦和疲惫。   “阿贺……”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祝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得轻轻唤了一声,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在沐浴,这般出现在她面前实在是没有重逢的氛围。可她如今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注意到她的小姑娘如今心情不佳,急需她的抚慰。   果然,下一秒,贺连璧便突然踢掉鞋子,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浴桶,钻进她怀里,埋首在她的项颈之间。她一句话也不说,似是哽咽难言,只是紧紧地拥着祝秋,好像生怕失去她一样。   祝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后却是动也不敢动,她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无意间吸走了这小姑娘的内力。她可舍不得让她白白损失那么多内力。   “阿贺,怎么了?”祝秋柔声问着。   贺连璧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她。   “阿贺,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祝秋又道。可她感觉到贺连璧似乎不太老实了。她轻轻在她项颈之间蹭着、吻着,弄得她酥酥麻麻的。   “阿贺……”   “姐姐,”贺连璧猛然抬首,看向祝秋,眼里泪光点点,“你为什么不抱我?难道你也不在意我吗?”   祝秋定定地看着贺连璧,一时心软果然起了想要抱住她的心,可她最后还是怕伤了她。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柔声道:“我在意你,我自然在意你,只是……”话还没说完,她所有的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因为贺连璧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就像一只受伤了的小兽,不安地索取着温暖。   “姐姐,我想你,我只有你了。”她颤声道。   祝秋心中一动,再也拒绝不了她了,只得任着她胡来。   屋内一时只有水声和喘息声。良久,又有一声女子的惊呼,和床被摩擦的悉悉索索之声。祝秋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微微喘着气。贺连璧伏在她身侧,紧紧抱着她,无声地落泪。   祝秋好容易才喘匀了气,转头看向了身边这个小姑娘。她的变化着实有些大,美艳动人的外表下此刻不再是那天真烂漫的心,取而代之的是那破碎的绝望与被遗弃的孤伤。   她的阿贺,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竟脆弱不堪……不然她不会那样急切地渴求她的温柔。祝秋明白这一点。   “阿贺,你怎么了?”祝秋转过身去,轻声问着。   然而贺连璧一言不发,只是睁着那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祝秋。她看得极其认真,仿佛要把祝秋的容颜刻在自己的眼睛上,眼里只有她。   祝秋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贺连璧此刻心情不佳,只得另辟蹊径,便故意打趣着问:“你费尽心思,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好不容易把我捉来,却只是为了让我陪你睡觉?”   贺连璧听了这话,眼里总算出现了别的什么,不再是一派的悲痛感伤了。她似乎是惊异于祝秋会说出这样的话,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又垂下眼,偎在她肩头,轻声反问:“不可以吗?”   “不可以,”祝秋说着,小心地为她理着鬓边碎发,动作轻柔极了,“你让我一天之内损失三十万两白银,这笔账还没还呢。”   “哦,那怎么还?”贺连璧问。   祝秋看向了贺连璧腰间的疤痕,那是祝纬弄伤的。她想伸手摸一摸,可她却不敢轻易伸手。她又仔仔细细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只见她身上又添了许多新伤,一看便知是最近留下的,有的伤口看起来竟像没有处理过一样。祝秋心疼不已,道了一句:“只要你平安开心,便算是还了。”   贺连璧听了这话,颇为动容。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不停地敲门,接着便是夜枫的声音:“少主,教主朝这里来了。”   祝秋面色如常,但心中却一下子紧张起来。贺无名的暴戾疯癫江湖上人尽皆知,更何况她还杀了祝秋的姨母,祝秋如何能泰然处之呢?而贺连璧却垂下了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半点惊慌也无。   “阿贺。”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贺连璧说着,不紧不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衣服,又拉过了被子,把祝秋裹得严严实实的。   祝秋觉得不过两月多未见,贺连璧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姐姐,这里天凉,若是不适应,一定要和我说。”贺连璧说着,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便穿戴整齐,把头发也绾好了。   祝秋看着她站起身来,步伐稳重地向外走去,一点惧怕贺无名的样子都没有,和之前贺连璧所说的截然不同。她心中不禁疑惑起来,也不安起来。   门打开了,贺无名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见过教主。”贺连璧如此说。语气疏离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母亲。   “你还知道回来?”贺无名冷笑着问。   贺连璧微微颔首:“明日教主寿宴,身为暗影派的少主若不出席,只怕会落人口实。”她的少主之位是她自己打出来的,可不能轻易失去。   “少主、少主,”贺无名十分轻蔑,“你倒是会摆架子。”   贺连璧并没有答话。   “她人呢?”贺无名似乎也丝毫不在意贺连璧的种种行径,左顾右盼不见祝秋,便直接问了祝秋的下落。   “在我的床上,”贺连璧道,“我们刚刚行完云雨之事,她在休息。”说着,她还特意拉下自己的衣领,给贺无名看自己肩上的红印,又道:“教主请看,这便是我们两情相悦的证明。”   祝秋听了贺连璧的话,一时面红耳赤。可她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她的阿贺虽然十分会撩拨,但却从来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啊!怎么今日在贺无名面前,竟然会“直率”到如此地步?   贺无名听了这话,条件反射地抬起了手,可她在看到贺连璧的眼神时,终于强忍着没有下狠手了。她少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   贺连璧见贺无名这次没有狠狠打她,不由得有些奇怪,但她好似并不在意,而是笑着看向了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贺无名,看似十分谦卑地道:“教主问话,不敢欺瞒教主。”她故意加重了“欺瞒”二字,她恨极了这两个字。   “不知羞耻!”贺无名恨恨地骂着。   “羞耻?”贺连璧冷笑,“暗影妖女不需要羞耻。”   贺无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向床的方向走几步,去看看祝秋,可她终于还是停了脚步。于是,她恶狠狠地看向贺连璧,道:“我饶不了你。”   祝秋小心地坐了起来,从屏风缝隙里向外隐约看到了贺无名的身影。入眼便是那可怖的鬼面具,只有那鬼面具。   “阿贺从小到大面对的就是这鬼面具吗?”祝秋心想。   “教主从来就没有饶过我,”贺连璧一边颔首说着,一边站到了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教主,我和她两情相悦,又分别数月,只温存一会儿自然是不够的。教主还是先避一避比较好。”   贺无名被气得又想抬起手,可当她看到贺连璧那无所谓的眼神时,她终于还是下不了手。她恨恨地把手垂了下来,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就不该养你。”   贺连璧微笑着颔首道:“教主此言极是。” 第41章 好戏   祝秋根本不知道贺连璧和贺无名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如今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两个人似乎在互相赌气,可其严肃认真的程度和剑拔弩张的气势,看起来似乎又不仅仅是赌气那么简单。   可贺连璧什么都没和她说,只是躺在床上紧紧拥着她,生怕再失去她。   说来也奇怪,一天了,贺连璧不论怎么接触祝秋,都一点事情都没有。祝秋奇怪的很,明明那日萧梅仅仅是给她重新绑了下绳子,都被吸走了些内力了。而贺连璧和她做的事情可远远多出绑绳子的亲密程度。   “姐姐,你想我吗?”贺连璧问。   “一到了夜里,我便满心都是你。”祝秋说着,接着窗外洒进的月光仔仔细细地瞧着贺连璧的面容。贺连璧闭着眼睛缩在她身边,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姐姐,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贺连璧又问。   “虽也不大顺当,但比从前好多了,”说着,祝秋轻笑,“多谢你杀了祝纬。”   “我只恨担了个杀他的虚名,却没有、没有亲手杀了他,”贺连璧道,“我若早知道你从前受了那么多苦,我见他第一眼,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再也不理会那些事情。”   “阿贺,”祝秋念着她的名字,心中颇为感动,可她的理智提醒她还是要说一句,“可我不能和你走。”   贺连璧听了这话,睁开了眼睛,问她:“你说什么?”   祝秋忍着心痛,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那里还红肿着。祝秋道:“我如今是祝家的主君,我自有我的所在之地、所用之处……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可有可无的祝家小姐了。我不能轻易离开三门,因为那里有太多我不能舍弃的。”   她本就舍不下三门,那里有她筹谋多年想要赢得的一切。如今,三门又要为了她围攻贺兰……她若离开,便是对不起三门。   诚然三门中有些沽名钓誉、心术不正之徒,那些人也深深地伤了她。可三门中的大部分人,却是像半眉、陈九那样的,虽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在江湖上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也是他们……那些人是不可辜负的。   “可那里没有我。”贺连璧道。   “是啊,那里没有你。”祝秋说着,不禁苦笑一声。   “祝姐姐,我懂你的意思,”贺连璧闭了眼,轻声道,“我懂你。”   祝秋也想安慰贺连璧,可她的阿贺今日似乎受够了打击,对于她的遭遇只字不提。祝秋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那日我在江湖群侠前放话要杀你母亲……那些话是……”   “姐姐,你不必说了,”祝秋还没说完,贺连璧便打断了她,“你也是为情势所迫。江湖上放话出来要杀我们教主的又何止你一个?我早就习惯了。”   “你把我们的事和你母亲说了?”祝秋又问。   “嗯,”贺连璧应了一声,道,“全都说了。”   “你母亲她……”   “教主她暴跳如雷,万幸我还有一条命在,”贺连璧说着,握上了祝秋的手,“如今还能再见到你。”   祝秋见贺连璧这次嘴出奇的严,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将她日思夜想的小姑娘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柔声道:“若是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刻多好。”   她不想去想那些江湖纷争,也不想那般刻意去收揽人心……她只想这样抱着她,地久天长。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片刻的温存注定不能长久。三门正在赶往贺兰山的路上,来势汹汹。贺连璧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但祝秋在乎。到时候,三门围攻暗影,祝秋该何去何从呢?   祝秋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一想及此,她便心中一痛,叹一句命运弄人。   “阿贺,”她轻声唤着,闭上眼睛,“我好累……”   她唯有把她抱得更紧些,珍惜着这片刻的温存。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明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割舍不下这一切。就如同面前放着一杯鸩酒,散发着香甜醉人的气息,在不停地诱惑着她。于是,明知是鸩酒,也敢饮下了。   不论选择哪一条路,放弃哪一条路,她都注定是痛苦的。于她而言,没有万全之策。   第二日一大早,伴随着鸡鸣,贺连璧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沉沉睡着的祝秋,只觉得心安。她的祝姐姐似有种魔力,只要她和她的祝姐姐在一起,她心里便会觉得安稳。   这种安稳是她遇见祝秋之前的过往日子里从没体会过的。这种安稳……只有祝秋能给她。   她前不久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个笑话,只有在祝秋面前,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不是那么可笑。她能感觉到祝秋对她的珍视,那种关怀是她过往经历中少有的。   她小心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自去洗漱了。一切整理完毕后,她来到了桌前,先拿了自己用的最顺手的鞭子绑在腰间。她又打开了一个盒子,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鬼面具,刚好可以遮住她大半部分的脸,盖住贺无名在她脸上留下的掌印。   贺连璧只觉得讽刺。她的鬼面具,和贺无名的一模一样,却刚好可以盖住贺无名留下的伤痕。   她回头望了眼祝秋。祝秋这几日太累了,连着赶路,昨日又根本没有休息,还没有醒呢。   贺连璧叹了口气,把那鬼面具拿起仔细端详了一遍,便戴上了。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贺无名。   “你是暗影派的少主,”贺连璧默默对自己道,“你只能是暗影派的少主。”   想着,贺连璧推门出去了,夜枫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少主,”夜枫呈上了一个精美的礼盒,“这是给教主的寿礼,一把长剑。”   “哦。”贺连璧看也没看,便接过了。她又回头望了望屏风后的祝秋,轻轻掩上了门,低声道:“你在这里守着,保护好她。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要让任何人见到她。”   夜枫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贺连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问她:“你如今是更听教主的话,还是更听我的话?”   夜枫一惊,连忙颔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不知道那日少主去见教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少主为何忽然间成了这般模样……夜枫实在是不解。   贺连璧心中苦涩,她知道答案了,夜枫还是忠于贺无名的,她忠于自己不过因为她是贺无名的女儿……贺连璧感激夜枫对自己的好,可每当她想到这份好的源头是夜枫对贺无名的忠心,她心中便不是滋味起来。   还有萧家兄妹,也算是一起长大相处甚佳的朋友。可她贺连璧是哪根葱,人家自有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少主?   只有祝秋了。   “夜枫,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贺连璧说。她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如此。然后这才又恋恋不舍又不放心地去了。   见贺连璧走了,夜枫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便坐在门前石阶上,掷石子儿打发时间。正玩儿着,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抬头一看,正是贺无名。   “教主!”夜枫忙唤了一声,跪倒在地。   可贺无名根本没有理会夜枫,而是绕过了她,径直向贺连璧的屋子走去。夜枫想拦,却又不敢拦,只得任由着贺无名来到窗前……夜枫已经在想如何向自家少主交代了。   “这姑娘凶多吉少。”夜枫心想。   可事情并不如她所预料的一般,贺无名并没有出手。她只是站在窗前,向里望了望。夜枫很是奇怪,隔着那么厚一层窗户纸,能看到什么?   可贺无名却好似毫不在意一般,努力向里张望着。可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唯有一声叹息,向后退了几步,又转身要走。   夜枫忙跪下相送,心里却疑惑的很。她搞不明白贺无名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来这里看了几眼什么都没做便走了?这实在不是贺无名的作风。   不过万幸,祝姑娘毫发无伤,她也能给少主一个交代。   暗影派十八堂分堂主在今日齐聚贺兰山,暗影宫的偏殿里堆满了各分堂送来的宝物。相比之下,贺连璧随手放在那里的长剑黯淡无光,简直不值一提。   但贺连璧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慢慢悠悠地入了席,在她少主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就倒了一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她看了看台下列坐好的暗影诸堂主,还有更远处那乌压压一群暗影门人。她心中毫无波动,又转头看向身侧那空位,那是贺无名的位子。   “丫头,”灰鸠从她身后走来,俯下身低声道,“别忘了替我引见。”   灰鸠还是不放心。他找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可能就要有一个结果了。他不能让任何变故发生。虽然他不敢相信,他要找的人会对自己的女儿下那样重的手,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前辈放心。”贺连璧道。虽然她现在不怎么在意贺无名的真实身份了,但应下灰鸠的事还是要做到。   金苍坐在阶下,一直注意着座位上贺连璧的一举一动。他看见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去找贺连璧说了什么,又看了看贺无名的空位。他不禁向后一靠,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冲身后金逸招了招手,道:“祝家姑娘已经被少主绑来了?”   “是。”金逸答道。   “想个办法让她出现在这里,”金苍道,“我倒要看看,咱们暗影派究竟有多少秘密。”   金苍吩咐完之后,便乐呵呵地等着,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着暗影众人,好不惬意。他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又是一场好戏。” 第42章 寿宴   “教主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乱哄哄的大殿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在看到贺无名出现的那一瞬间跪倒在地,口中高呼:“恭迎教主。”   贺无名戴着可怖的鬼面具,入了席,坐了下来。暗影门人见状,一同高呼贺寿之后,便也都各自归位。下人将十八堂堂主准备的寿礼一一呈上,列队请贺无名一一过目。那些礼品千奇百怪,什么三滴便可致命的毒药,还有什么苗疆血蛊,夜明珠、宝剑之类的礼品在此刻显得黯淡无光。   贺无名坐在高台之上,向下看了一眼,看起来一点兴致也无,只是点了点头,应付了几句。贺连璧也觉无聊,只是拿起酒来,又饮了一杯。   金苍似乎在此时得了什么消息,一下子兴奋起来,又起身对贺无名拱手道:“教主,真正的大礼还未呈上呢。”   “哦?”贺无名问,“金堂主还有什么大礼?”   “不是金某准备的大礼,”金苍笑了笑,看向贺连璧,“是少主准备的大礼。”   贺连璧一听,眉头一紧,登时紧张起来。果然,只听金苍又道:“只是少主不好意思呈上,便由金某代呈。”说着,金苍拍了拍手,只见金逸自大门口走来,手里还牵着一段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个女子。   正是祝秋。   祝秋刚睡醒,换了身衣服,梳洗打扮之后,便坐了下来,拿了针线在新穿的衣服上做了个夹层,把帛书塞了进去。刚做好,她便听见门外传来打斗声。她从窗缝里向外看去,只见是夜枫在和一伙人发抖着。为首的人她见过,是那夜在祝家想把她带走的暗影门人。   她如今也认出来了,这些是暗影派扬州堂的人。   “夜枫姑娘,这是教主的命令。”金逸道。   “骗子!”夜枫心里清楚得很,教主才不会下这样的命令。教主若想见祝秋,方才就见了,还需等到现在?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金逸说着,便带着人围攻夜枫。   夜枫不敌,败下阵来。她倒在地上,咬牙道:“少主不会放过你们。”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金逸说着,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扬州堂门人便冲进了屋子,金逸又对夜枫道,“这祝家姑娘实在邪门,我们也是为了暗影派好。若让她留在少主这里,还不知少主会怎样呢。”说罢,他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监视祝秋,他可是知道一些内幕。片刻之后,祝秋便被人绑了出来。她如今空有内力,却不会用,在这些经验老道的暗影门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大殿上,贺连璧一见祝秋被这样绑着,心疼不已,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来。金逸向贺无名一拱手,道:“教主,此人乃是三门中祝家的主君,祝秋。”   贺无名“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把祝秋看得更清楚一些。   祝秋被绑缚着,她觉得自己仿佛狼入虎口,周围的暗影门人都虎视眈眈,那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让她十分不适,她也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她又看向了贺连璧,只见贺连璧紧紧握拳,转头对金苍道:“金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诶,不是少主费尽心思把这祝家姑娘捉来的吗?这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啊!金某,是在为少主邀功啊!”金苍笑道。   “何须你多管闲事?”贺连璧说着,一挥袖子,就要走下阶来去给祝秋松绑。   “少主,这祝姑娘可是放话出来要杀我们教主的,你把她捉来,却好吃好喝招待着,是要做什么?”金苍又说。   “我的人,我要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用金堂主操心。”   贺连璧话音刚落,却听贺无名在高台之上冷冷道了一句:“给她松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发愣。贺连璧也有些惊异,回头看了一眼贺无名。可惜面具遮掩,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祝秋心中也是奇怪,她望向了台上这个暗影派的教主,这个与她三门有着血海深仇的女子,心中竟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   贺连璧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微微惊异之后,她便快步下了台阶,来到祝秋身边,解开了她的绳索。   “姐姐,你没事吧?”贺连璧轻声问着。   “我没事。”祝秋说着,揉了揉自己被绑疼了的胳膊,又抬头看向了高台之上的贺无名。   “教主,为何要放了这三门里的人面兽心之徒!”不知哪一堂的堂主先开口嚷嚷着问,大殿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之前贺无名特意传话不许人伤了祝秋,已经让暗影门人费解了。如今祝秋将矛头直指贺无名,前来围攻暗影的三门也已经在路上,而贺无名竟然还是要放了她?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贺连璧被吵得心烦,刚要开口争辩,却听台上贺无名又冷喝道:“都住口!”   没人敢违抗贺无名,因为没人能打得过她。所有人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望向了贺无名。贺无名在高台之上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本座之令,你们还想违背不成?”   自然是没有人敢违背的。   贺连璧见状,便想带着祝秋离开。可她刚拉上祝秋的手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贺无名望着她们的背影道了一句:“去哪?”   贺连璧站住了脚步,回首看向贺无名,道:“回教主,这是我雁门堂抓来的人,我要怎么处置应该不关他人的事吧?”她的手还紧紧握着祝秋的手,十指相扣,似乎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   只可惜都这样明显了,暗影门人还是没往好处想。他们觉得自家少主一定有什么阴狠毒辣的法子来对付这祝家姑娘,让这姑娘身心受创。他们想,前面的这一点点好,可能只是为后来的狠预热,少主的妖女之名名不虚传……很明显他们并不了解贺连璧,他们只是了解自己。   贺无名听了贺连璧这挑衅的话明显有些生气,她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来到二人面前,看了眼贺连璧,又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紧牵着的手,最后把目光移到了祝秋的身上,眼里水光点点,似乎颇为动情。   但很显然,祝秋的眼里尽是敌意。她很小就听说过面前这个女人,听说她是如何暴戾残忍地屠了吴家,听说她的暗影派杀了三门多少人……   贺连璧看贺无名的眼神奇怪,忙挡在祝秋身前,遮住了贺无名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贺无名,问:“教主想做什么?”   “松手。”贺无名说着,似乎在忍着怒气。   “为什么?”贺连璧反问。她不懂为什么贺无名这样抵触,为什么突然开始管她!   贺无名没有理会贺连璧,只是向祝秋伸出手去。贺连璧心中一紧,以为贺无名要对祝秋下手,当即伸出手去狠狠地挡了回去,把祝秋严严地护在了身后。   “教主若想动她,还需先过了我这关。”贺连璧轻声道。   其他分堂主听了这话,只当是她们母女二人中间闹了些矛盾。毕竟所有人知道,贺无名对待贺连璧一向没有什么温情,加之贺连璧前些天又愤而离山,所有人都止不住地这么猜测。他们以为,这只是因为母女不和,所以才有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有金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毕竟他一直派人盯着祝秋,他知道自家少主和这祝家姑娘之间必然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联系。他一直乐呵呵地等着看好戏,虽然前面他着实没有料到贺无名会如此忍耐,但所幸目前为止还没让他太过于失望。他甚至又斟了一杯酒,品得津津有味。   “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贺无名问。   “你只会对我动手。”贺连璧说着,声音尽是苦涩。   贺无名一怒,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手就要再打她,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从前的贺连璧只有认打认骂的份,可如今不同了,她要反击,她凭什么一直被打?   于是,在贺无名出手的那一刹那,贺连璧解下了腰间的鞭子,狠狠地打了回去。贺无名轻松躲过,只是面具却被那一鞭子打落下来,露出了她布满烧伤的面颊。贺无名看着贺连璧竟动了兵器,还打落了自己的面具,不由得摇了摇头,怒从心起,接着便是更猛烈的攻击。   贺连璧也是第一次看到贺无名没了面具的全部模样。那红色的伤痕遍布在她脸上,颇为骇人。她一时有些愣,在贺无名再次打向她时,她才反应过来,努力反击自卫。   暗影门人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金苍恨不得拍手称快,感叹着好戏不停,小酒喝了一壶又一壶。毕竟若不是他把祝秋送来大殿,还不会有这样的好戏。他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祝秋被贺连璧牢牢护在身后,却也感受到了面前两人动起手来的凌厉,简直是毫不手软,招招无情。只是她如今看贺连璧动手的招式,心里却有了些别的感受,她开始有意地分析她们的动作,甚至在看着二人对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内力似乎也在涌动着。   仿佛本该如此。   可惜贺连璧比起贺无名还是弱了一些,更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几招下来,她便一个不防被贺无名紧紧抓住了鞭子。贺连璧使劲想把鞭子从她手中抽出来,可鞭子那头的贺无名却不动如山。   “白教你了。”贺无名冷冷骂了一句,手上猛一使力,鞭子便从贺连璧的手中脱落出来。接着,她一跃而起,一掌拍向贺连璧。   贺连璧知道自己躲不过了,闭了眼,可面前一阵风掠过,那一掌迟迟没有落下。再睁眼时,只见灰鸠落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挡住了贺无名的那一掌。   贺无名有些惊异,还从来没人能挡住她的掌法。她大怒不止,不由得更加用力了些。贺连璧和祝秋也颇有些惊讶,这老者竟然可以和贺无名相抗衡!   “婉儿,住手。”   贺无名听见这称呼不由得一愣,她看向老者的遍布沟壑的面容,又看向了他混浊的双眼……   “师……师父?”   “是我。” 第43章 前尘   寿宴不得不散了,贺无名自和灰鸠离开。贺连璧看着贺无名和灰鸠的背影,一时恍惚,她第一次看到贺无名在没有疯癫的状态下如此动情。   祝秋看着两人背影,也陷入了沉思。   “若你母亲是灰鸠前辈的徒弟,那她便是卫城祖师的徒孙……那三门暗影,岂不是师出同门?”祝秋道。   贺连璧一直好奇且在意的只是贺无名的过去,听祝秋如此说,才意识到其中的联系。她看向祝秋,点了点头,道:“那,可以这么说吧。”说着,贺连璧无意间瞥了一眼正惬意喝酒的金苍,不由得咬了咬牙。   她知道暗影派各堂主没有多少省油的灯,金苍尤其是个能挑事的。今日金苍竟明目张胆地对着她这个少主来,实在是不把她这个少主放在眼里。她不禁想起了萧家兄妹给她来的那封信,说有别的暗影门人在盯着祝秋……看如今诸人的反应,那必然就是金苍了。想着,贺连璧走了过去,怒气冲冲地道了一句:“金堂主,你可满意了?”   金苍开始装傻:“不知少主在说什么?”   金苍万万没想到寿宴上竟然还出现了别的戏码,他本以为焦点会是在祝秋和贺连璧的那段情上,却没想到竟莫名其妙牵扯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他不由得有些兴奋,只可惜贺无名和灰鸠自去隐秘的地方叙旧了,他不能跟着看好戏了。   贺连璧冷笑一声,道:“莫要装糊涂了。你一直派人盯着祝姑娘,是也不是?”说着,贺连璧捏紧了拳头。   金苍还是在装傻,毕竟他没和这个少主交过手,摸不清底细,不敢轻易出击:“金某实在不懂少主在说什么。”   贺连璧冷哼,十分认真地咬牙轻声说道:“你若敢伤她,我便让暗影派从此没有扬州堂。”她实在是被金苍的所作所为气到了,明知金苍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狠角色,却还是恐吓起他。   “首先,”金苍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仍是笑吟吟地道,“少主得有那个本事。”   “那我劝你好自为之,看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贺连璧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头牵起祝秋的手,便拉着她向外走去。可走着走着,她却忽然眉头一皱,手不自觉地捂上了心口。   祝秋一惊,以为是自己无意间伤了她,便要把手抽出来。却不想贺连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别离开我。”说话间,脸色变得苍白。   祝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多出来什么,这才放心地去扶她。她心里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练了那邪门的功夫,竟然不能和她如往日一般亲近了。在她的阿贺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连给一个拥抱都要生出顾虑来。   贺连璧自然也注意到了祝秋的异常,但她只是望着祝秋的侧颜,并没有说出来。   祝秋好容易把贺连璧扶出了大殿,一出门便看见萧梅急急忙忙地朝这里来。萧梅看见贺连璧如此,不由得一惊,唤了一声“少主”,便奔上前来从祝秋手里接过了贺连璧。   “怎么又被打了?”萧梅很奇怪,关切地问着。   祝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听贺连璧忍痛道了一句:“别管了,送我回房。”   夜枫被金逸的人打伤了,萧松便把她带走照料了。萧松血气方刚,也难免再去和金逸争执一番,最后还是萧梅打了圆场,兄妹俩都跑去照顾夜枫了。一时间,屋子里竟只剩了祝秋一人。   萧家兄妹本来还不放心让祝秋为贺连璧医治,他们觉得祝秋不过是一个人质,能存什么好心?还是贺连璧和夜枫都让祝秋留下来,他们才终于放心离去。   祝秋看着床榻之上伤痕累累的贺连璧,心疼不已。她解开了她的衣服,仔细查看着她身上的伤痕,道:“你离开我这才多少日子,怎么竟多出这么多伤来?”   贺连璧轻咳了两声,望着天花板虚弱地自嘲苦笑:“我从来如此,只要在这贺兰山,我便是遍体鳞伤。”   祝秋为贺连璧诊了脉,又上了药。正忙碌时,却听贺连璧忽然开口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祝秋正摆弄药瓶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故作淡然镇定地说着:“没有,我能有什么事?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她不想让贺连璧知道,不想让她为她担心。   贺连璧呆呆地凝视着祝秋,良久,才又开了口:“可我却有事瞒着你,”她说着,轻轻抓住了祝秋的袖子,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了,“姐姐,我前不久才发现,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   “什么?”祝秋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怪不得贺无名对待贺连璧是那样的疏离又狠心,原来她竟不是贺无名亲生的!   贺连璧便把事情都说了,说罢,她便流泪不止,扯着祝秋的袖子,眼泪汪汪地道:“姐姐,我只有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祝秋心一软,伏下身去,轻轻抱住了她,轻声道:“我在,我在……我怎么会嫌弃你?我疼你怜你还来不及……”   她紧紧抱着她,怜爱地抚慰着她的小姑娘。可她的小姑娘却苦涩地笑了,道:“姐姐,你终于肯主动抱我了?”   祝秋听了这话,心中一时愧疚难当。贺连璧很明显也注意到了祝秋的反常,便问:“姐姐,你怎么了?”   就如祝秋所说,她总是不能拒绝贺连璧。在贺连璧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追问之下,她终于忍不住了。她伏在她肩头,开了口,道:“阿贺,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嗯?”   “我练了一门邪门的功夫,可吸取别人的内力,”祝秋说着,微微抬头看向贺连璧,“只要有人碰我,我便会控制不住地吸取那人的内力。”   贺连璧听了不由得一愣,她闭了眼,默默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内力,又笑了:“姐姐,你骗人。若真的如此,为何我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也很奇怪,”祝秋若有所思,“为何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姐姐,”贺连璧伸手回抱住了她,无力地轻声道,“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你我天生一对。别人都近不了你的身,只有我可以。”   “这样真好,”祝秋也轻轻笑了,“只有你可以近身,别人都不可以了。”   “近身?哪个进?”   祝秋无奈地轻轻刮了下贺连璧的鼻子,叹道:“唉,你这傻丫头,明知故问……”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贺连璧笑了笑,又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这几日连着赶路找人,又被贺无名重重打伤……她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于是,她便这般放心地在祝秋怀里沉沉睡去。祝秋轻叹了口气,理了理贺连璧的鬓边碎发,动作轻柔无比。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她道。   另一边,山巅之上,灰鸠好容易安抚住了情绪失控的贺无名。他看着贺无名烧伤的脸,心疼地道了一句:“婉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贺无名便是灰鸠所说的公孙婉。她望着灰鸠便是疤痕看起来阴森森的脸庞,问:“师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在!你怎么也添了这许多伤?”   “我去找你时被人伏击,身受重伤,脸也被人划成这个样子,所幸我不慎落江,他们以为我死了,便没再追杀,最后捡回了一条命,”灰鸠说着,又看向贺无名,问她,“婉儿啊,你怎么会成现在的样子?为师若不是看全了你的招数,都不敢认你。你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下那样重的手呢?”   贺无名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一直微微颤着。她紧紧握拳,努力控制着自己。   “师父,”她的声音在发抖,抬起头看向灰鸠时,眼里竟满含泪水,“我控制不住……我做了许多、许多不该做的事,纵然我意识到了,我还是控制不住。有的时候只觉脑子里乱乱的……我说不明白。”   “怎、怎会如此啊?”   贺无名低下了头,道:“说来话长了。”   贺无名的故事都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那时,她还是公孙婉。   她在长江边上的小渔村里长大,母亲早逝,她有父亲有继母,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每两个月露一次脸的师父会瞒着她家人来教她武功。她虽不知师父姓名,但师父教她时格外认真,她学得也非常快,十六岁的时候便把师父所教的功夫都掌握了。   师父给了她一张帛书,又给了她一段口诀心法。师父告诉她,那帛书的秘诀只有和那段口诀心法相辅相成,二者若可得兼,便可制霸武林。师父还说,这帛书和心法都极为重要,千万不能被旁人发现。还有一点,当时的公孙婉年纪太小,因此师父三令五申,等她足够大了才可学习这两者的功夫。虽然她的师父自己都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说不明白何时才是可以练的时候,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婉儿,你记住了吗?”灰鸠问。   公孙婉点了点头:“师父,徒儿记住了。”   公孙婉记住了,她那时乖巧娴静,师父不让做的事便绝对不做。   直到她十六岁的秋天,变故突然发生。一群强盗闯入小渔村,烧杀抢掠,公孙婉的家人全部惨死于强盗之手。那时公孙婉被使唤去城里买东西了,并不在渔村。待到她回到渔村时,映入眼帘的只有满地横尸。   公孙婉悲愤不止,她本想去找师父,但不知为何,她的师父在此刻没了踪迹,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绝望了,师父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找他实在难比登天。   于是,公孙婉当即藏好了帛书,提上剑,要去追杀强盗。她要亲自手刃了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匪徒!   她一路追寻,终于在山林之中找到了那伙强盗的踪迹。她和他们大打出手,却寡不敌众,落了下风。那时的贺无名复仇心切,不顾灰鸠的劝诫,用了那口诀心法。可没想到她第一次用,便是如此顺利,气血回流丹田,体内的所有力量似乎都被激发出来,如同发了狂一般,瞬间反败为胜,把那伙强盗尽数杀光,血流成河。   “看来我可以练这心法了。”公孙婉心想。   后来的贺无名把这心法教给贺连璧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第一次用那心法的那一天。那一次她不知怎么竟无师自通,可贺连璧却怎么都学不会。她那时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癫狂暴躁,还为此对着贺连璧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贺连璧还为此淋了一夜的雨。   只可惜当时的公孙婉似乎用力过猛,在强盗尽数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再醒来时,她就在祝府了。   是祝经把她救回来的。祝经路过那山林,听见了打斗声,便过去看,正好看见了公孙婉屠灭一伙强盗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他便把她救了回来。   但公孙婉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木云。那个女子温温柔柔的,看见她醒了,便过来关切地问着:“姑娘,你醒啦?”   那个秋天,公孙婉遇见了她一生最难忘的人。 第44章 旧梦   在祝府住了几日后,公孙婉才见到祝经。祝经看起来高大俊美,倒是人们印象中纵情江湖的青年公子的模样。木云是祝经的妻子,两人看起来相敬如宾,倒也是人们印象中夫妻和美的典范。   这些日子里,公孙婉一直是由木云照顾的。   木云对她很好,祝经对她也很好,祝府的所有人都对公孙婉很好。年少无知的公孙婉此刻并不知道她又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上天待她不薄,在让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并没有忘记她,把她安排到了祝府。她甚至觉得祝府就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本就乖巧娴静,见祝家人对她如此,她也竭尽所能地对祝家人好,尤其是对木云,她很是喜欢这个温柔端庄的名门女子。她从前便听说过木云,知道她是如何的广施仁义,温婉善良……如今见了,更觉名不虚传,便生了几分亲近之心。只是她如今一无所有,所能做的唯有日常的嘘寒问暖。   她也没有忘记灰鸠,她的师父,虽然彼时她并不知道她师父的姓名。她请祝经帮忙找她的师父,那是她如今唯一的牵挂,祝经自然一口应下,便收拾行囊出门去寻了。   于是,一连几个月,偌大的祝府里只有公孙婉和木云。其余的仆人侍女虽多,却因身份而颇有自知之明,从来不随意出没去碍主子们的眼。祝纬当时年纪尚小,自有奶妈仆人照料,也是让人省心。   “云姐姐。”公孙婉当时十分乖巧地整日跟在木云身后,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婉儿?”木云笑问。   “没什么,就是想唤一唤你。”公孙婉道。木云对她很好,无微不至的关怀,渐渐地,公孙婉便对木云有了一种依赖。只是彼时的公孙婉并不知道这种依赖意味着什么,她懵懂无知,只知道自己想一直常伴木云。   木云也常常望着公孙婉发呆,公孙婉便不解地问:“云姐姐,你又在发呆了。”   “是。”木云浅浅一笑。   “在想祝大哥吗?”公孙婉问。   木云摇了摇头,微笑道:“只是在发呆而已。”   木云也是出自武学世家,只可惜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好,只有医术还算高明。而公孙婉就不一样了,她并非出自什么武学世家,却有着一身好功夫,这常常让木云惊叹。   在公孙婉练功的时候,木云总是会叹一句:“婉儿的身手很漂亮。”   “是我师父教的。”公孙婉说着,一下子低沉了下来。这么些日子,她还是没有师父的下落。   “你的师父一定很厉害,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放心,你师父既然能教出你来,那他也不会出什么事,没人能伤得了他。”木云道。   可时光飞逝,很快,祝经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打听到,前不久有人失足堕江,身形打扮都像极了公孙婉口中的师父。   后来的事实证明,是祝经一伙人找到了灰鸠的踪迹,然后在江上伏击了他。一番争斗后,灰鸠寡不敌众,被逼到了江上。他不会水,脸被划伤,不慎落江。祝经以为他葬身江底,这才没继续追杀。   可公孙婉当时并不知,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她都不知道,直到再次遇见灰鸠之后她才发现事情的真相。那时的她只是发了疯一般地哭着要去长江边上找师父,谁都控制不住她。木云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将公孙婉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她。有了木云的关怀,公孙婉不知怎么,终于安静下来,也回抱住了木云。   那一夜,公孙婉是和木云一起睡的。因为大家都不放心公孙婉,而公孙婉只有和木云在一起时才会安静。木云抱着公孙婉,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云姐姐,”公孙婉呓语着,“云姐姐……”   木云心中一动,把公孙婉抱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一早,木云就去找了祝经,直截了当地对祝经道:“我喜欢婉儿,我想和她在一起。”   这于常人来看可能有些无法理解,可于祝经木云这对夫妻来说,却是理所当然。在木云嫁过来的那天,在新婚之夜,木云就向祝经坦白了一切:“我天生喜欢女子,不喜欢男子。你我之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若喜欢别的姑娘,随你纳妾;我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你也不要拦着我。若你的妾室生了孩子,我也会把那孩子视如己出,绝不亏待。你若不同意,现在就可以写下休书,我自会回苏州。”   当时的祝经也很通情达理,在微微的惊诧过后,便点了头,道:“我不会写休书的。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非你我之好。只要你我明面上是对恩爱夫妻,便够了。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木云问。   祝经答:“不论是我要纳妾,还是你看上了别的姑娘,你我都不得欺瞒对方。”   木云觉得合情合理,便也应了。二人当即击掌为誓。   于是,在这个清晨,木云便去向祝经坦白了。可祝经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她,道:“不行。”   “为何?”木云不解,这明明是说好了的。   祝经却笑道:“因为我也喜欢上了那个小姑娘,想纳她为妾。”   这于木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只听祝经又道:“不如我们去问问公孙姑娘的意思,看看她喜欢谁?”   木云无法,只得应允,似乎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了。可是在祝经向公孙婉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了:公孙婉什么都不懂。   公孙婉是迷茫的,怎么好端端的竟要她做妾?   “婉儿,”木云忙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公孙婉听了这话,似乎是想明白了。她以为,若想一直留在祝府陪着她的云姐姐,便只有应了祝经的请求。于是,公孙婉看向了木云,道:“那……我愿为妾。”   可木云听了这话,眼里却是止不住的失望。她还想再开口解释,可她不确定公孙婉是不是如她一样的人,竟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毕竟她这样的人太少了,若是吓着了公孙婉,怕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祝经则是欢天喜地,一副胜利的模样。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祝经道。   公孙婉依旧是迷茫的,怎么她要留下来,木云反倒不开心的样子?她笑着应付着祝经,却见木云一脸失落,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离去了。   那以后很长的日子,木云对她都避而不见。公孙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惹了木云生气。她在夜里问祝经,祝经却也避而不答,只是用别的话搪塞她,然后说些有的没的,比如什么“你的武功很特别”之类的话,然后回忆一下那日公孙婉一人屠灭强盗的事。   公孙婉对这些事自然是没兴趣的,她如今只是想见木云而已。   “你都是怎么学武的呀?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身手,实在难得。”祝经问。   “我困了。”公孙婉根本不想答。她也从未向人透露过秘笈和心法的事。   打破僵局的那一天,是吴文巽百日酒的那天。祝家一家前往蜀地,去吴府做客。一路上,两人都坐在不同的马车里,公孙婉根本没有和木云说话的机会。直到了吴府,要见吴文巽的父母时,两人才终于站在了一起。   吴文巽的父亲名唤吴靖,母亲木言是木云的姐姐。木言一见到公孙婉,便向木云笑道:“这便是你在信里提过的公孙氏?果然标致。”   木言不知道木云喜欢女子,因此便直接把这话说了出来。她还以为,妹妹只是和妾室和平相处,祝家后院相安无事,也着实是个可夸赞的地方。   只是此言一出,祝经稍有些惊讶,看向了木云。公孙婉倒是心中一喜,也看向了木云。只见木云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羞怯,随即便是一点点的惊慌局促,再然后,她便装作无事发生了,继续去和木言说话。   公孙婉见木云没有太大的反应,不禁有些失落。木言待公孙婉却是很热络,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夸赞着她。入了夜,祝经自去找吴靖喝酒,公孙婉也才得闲,去找了木云。   在月光下,她鼓起勇气敲响了木云的门,只听木云问道:“是谁?”   公孙婉低声道:“云姐姐,是我。”   屋内沉默了。半晌,木云才又开口道:“天色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想见你。”公孙婉忙道。   屋内的木云此刻纠结不已。她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公孙婉,公孙婉既已跟了祝经,两人看起来也是情投意合,那她便不该再想她。可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便越是想她,最后唯有避而不见,自欺欺人。   她想说出自己的心声,可她怕会吓到公孙婉,又怕这一说出来会扰乱现有生活的宁静。最起码目前看来,这样的生活还可以,只是苦了她一人而已,她宁愿少生事端……   木云终于还是没有再回话,公孙婉在门口一直等着,直到屋里的灯熄灭,她才死心,失魂落魄地就要回房。   她想不明白,为何木云忽然对她如此冷淡?她想了想,又回头看向木云的房间。   木云在房间里,唯有一声叹息,在黑灯瞎火里拿出酒来,喝着闷酒,借酒浇愁。正半醉半醒之间,她一抬头,却见公孙婉站在自己面前。   公孙婉的轻功很好,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潜入房间也不会惊动任何人,更何况是醉酒的木云。   木云以为是梦,以为是喝多了出现的幻觉……总之不是真的。   “婉儿……”木云轻轻一笑,迷离着眼,走向了公孙婉,抱住了她又无力地倚在了公孙婉的肩头。   公孙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都软了,只想和她这样紧紧相拥,亲密无间。   “婉儿……”   “云姐姐?”   “我喜欢你啊……”   木云说着,头一歪,埋首在公孙婉的项颈之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公孙婉却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荡着木云的那句“我喜欢你”……公孙婉听得出那语气里的认真和苦涩,她心中的疑惑终于解了。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还有些担忧。五味杂陈之下,她把木云轻轻放在了床上,小心地帮她盖好了被子,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但她现在也是迷茫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师父只教她武功,而这些事情,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那个时候的她是极其单纯无知的。后来,贺无名每每想到那个时候都自己,都觉后悔。她恨自己的蠢钝天真,恨自己的徘徊犹疑……如果她早点问出口,如果她迈出了那一步,以后或许就不会有遗憾了。 第45章 往事   醒来后的木云只觉头痛,醉酒后的头痛。别的,她一概想不起来了。   她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又如往常一般出了门。可一开门,她就看见了公孙婉站在她的门前,紧张地看着她。   “你在这做什么?”木云故作冷淡。   “云姐姐……”公孙婉唤了一声,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难道直说她昨夜里醉酒时说了一些话吗?   木云心中也纠结不已,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公孙婉,转身就要回房。公孙婉也只是呆呆地站着,根本不敢多做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关了门。   木云在屋内,倚在门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酸涩不已。正要坐下,却听公孙婉在门外疑惑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见我……”   “因为我害怕。”木云苦笑着轻声说。   她害怕的事情太多了。她摸不清公孙婉的心思,她怕见了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搅乱了如今还算稳定的局面;她更怕她看出了她的心意,从此对她避而远之;她最怕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依旧像以前那样对她……那样的话,她便注定会永远陷在“公孙婉”这三个字里,这辈子都搭进去了。   她怕她疏远自己,又怕她靠近自己……   如今这样表面平静的日子也不错,最起码表面是平静的。   可她不知道,公孙婉心里也一直记着她醉酒时说的那句话。她知道那句话的含义,心里也隐隐知道那句话的真情……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想问问木云,可木云又一直对她避而不见。最重要的事,她在听了那句话后,对木云的亲近之心更甚从前,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份亲近和以前的亲近着实不同了。   她对祝经的态度本就恭敬而疏离,在那夜过后,对祝经便更加冷淡了。一连几日,她都没有再和祝经说句热乎话,这引起了祝经的警觉。某天夜里,祝经问她:“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只是有些困罢了。”她敷衍地找着借口。   “困?”祝经狐疑地看着她,随即似乎有些生气,起身,开门便走了。   他走了,公孙婉刚好清净清净,便整理好了床铺,伴随着一些胡思乱想沉沉睡去。木云那边就不一样了,祝经出门就去找吴靖喝酒。大晚上的,却是木言亲自来敲了木云的门,道:“妹妹,外边出事了。”   原来是祝经喝多了酒,在大门外边失手打死了一个吴家的侍从。吴靖生了气,便和祝经争辩了一番,要讨个公道。祝经很显然脑子不大清醒,竟又和吴靖动了手。两人打了起来,下人拉不住,这才去找了木家的姐妹。   两人一起到了大门前。木云看着烂醉如泥的祝经,只觉得丢人可笑,却还要装出一个贤良妻子的模样走上前去把他搀扶起来,再转头向吴靖赔礼道歉:“姐夫,所有损失,祝家会承担。至于被他失手打死的那人,祝家会厚葬他,再赔偿给他家人良田百亩,等他清醒了,我夫妇二人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不必了,”吴靖摇了摇头,“这侍从是个孤儿,没有家人,你要做的那些都没有意义。”   “姐夫……”   “我会把事情压下去,”吴靖说着,摸了摸自己被打破的额角,又道,“他方才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要称霸江湖,实在是喝多了。你们赶紧回汉阳吧,不然过些时候,被人发现,损坏三门清誉,便不好了。”   木云听了,只好连连道谢。她来不及和自己姐姐木言告别,便准备了车马,叫醒了公孙婉,一行人就要连夜赶回汉阳。   马车上,木云看着熟睡的祝经,懊恼的很。   “称霸江湖,”木云十分无奈,“野心倒是不小。”   木云埋怨着,看向祝经,只觉祝经睡得实在难看,本来俊美的样貌也架不住这般睡相。她十分无奈,便要伸出手替他去整理一下睡姿。可她无意间却摸到了他衣服里的夹层,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木云知道祝经所有的衣服都有夹层,行走江湖的人放些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是常有的事。可这次不一样了,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东西很重要。木云心中一动,小心地把那夹层割开,只见里面是一张布,上面记载的是一本武功秘籍的线索。   木云把那布打开看了好几遍,一开始似乎有些疑惑,刚要放回去时,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险些惊叫出声。一时间,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转头看向祝经,心中惶恐不安,暗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想着,木云努力冷静下来,又扒下了祝经的衣服,找了一件新的给祝经披上了,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小瓶药,倒出了一点粉末来,洒在了空气中。她自己则拿着那衣服和那布,迅速离开,去上了公孙婉的马车。   “云姐姐!”公孙婉见木云主动来找她,不由得一喜,眼里都在发光。   木云却没那么多时间来说别的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婉儿,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本不能外传的秘笈,你屠灭强盗用的功夫是不是就是那秘笈上的?”说着,木云把那衣服和线索都递给了公孙婉。   公孙婉一愣,她没想到木云会问这个。她低头看了看木云递过来的东西,果然,上面记载的东西和自己的武功着实相似。她有些惊诧,看着祝经的衣服,想问问木云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又想到了师父的告诫,她不能把帛书和心法的事告诉任何人。   可公孙婉没想到,这一瞬间的犹疑便被木云看出了破绽。木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果然有。”又问:“如果主君想要那东西,你愿意给他吗?”   一切都由公孙婉决定。若公孙婉不介意给祝经,那木云又何必多管闲事?可祝经纳她为妾也是另有所谋,若公孙婉不想给,那她日后必然受苦,木云便不得不管了。   “云姐姐,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孙婉一时不知说什么,但她的眼神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你只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交出来。”木云严肃地问着。   公孙婉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祝经吗?”木云想了想,犹疑了一下,又问。   公孙婉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来,却又悄悄看着木云。   “我懂了,”木云说着,拉过了公孙婉的手,就解下了腰间的钱袋递给了她,道,“别多说了,时间不多了,你赶紧走,马队里的马随你挑,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再让祝经找到你。”   “云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公孙婉问。   “来不及解释了,日后再说吧,你快走。”木云催促着。   公孙婉却难得地不听话了,她看着木云,红着眼问:“云姐姐,你是在赶我走吗?这几个月,你一直躲着我,如今难得主动找我一次,怎么竟要赶我走……”说着,她低下了头,眼泪滴落。   木云听了这话,一下子心软了。只听公孙婉终于鼓起勇气,问她:“云姐姐,之前在吴府,你夜里醉酒,对我说你喜欢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木云猛然被戳穿了心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别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走。”公孙婉道。   “婉儿!”   “云姐姐――”   木云见公孙婉如今执拗的很,眼泪汪汪地瞧着她,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木云扭过头去,叹了口气,苦笑道:“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她没办法说出口,说出口便是徒增羁绊。如今她发现祝经对公孙婉另有所图,当务之急是斩断公孙婉和祝经的一切联系,保她平安。她木云名义上是祝经的妻子,她怎么能对公孙婉说这些话呢?   木云实在不是什么勇敢的人,难得勇敢了一次,对祝经说出了她喜欢公孙婉的心,可事与愿违。就那一次,便让她的心跌落谷底,再也不敢提起半个字。   “云姐姐,我不信。”公孙婉道。   “你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木云故意冷笑,“难道说,我的酒后胡言是真的,你就会和我在一起吗?”她说着,仔细看着公孙婉,暗暗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公孙婉一愣,这也是她纠结了许久的一个问题。她的确对木云有着别样的情感,只可惜她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心。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被木云这样一问,便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云姐姐,我,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这是公孙婉唯一可以确定的想法。   听到这话,木云眯了眯眼,公孙婉根本看不出木云是喜是悲。但她能看出木云在刻意克制自己的情绪。   “呵,可我不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木云背过身去,冷冷道,“我实际上很讨厌你,自从主君纳你为妾,他便很少来看我,所以我才一直不见你,就如同所有大户人家的正室妻子对待小妾一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只想让公孙婉赶紧离开,再也不要回来。江湖的水太深了,那秘笈竟牵扯到了几十年前的恩怨上,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那些恩怨,是三门中人隐而不言的事,又如何能对公孙婉提起?   公孙婉听了那些话,一时怔住,她望着木云,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我懂了,”公孙婉低着头,忍泪道,“那我走了,云姐姐,我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公孙婉便要起身下马车。可她经过木云身边的时候,木云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公孙婉的手腕。公孙婉有些惊愕地回头看向木云,只见这一动作让木云自己也有些吃惊。木云看着公孙婉,故作淡然,明明心软却嘴硬道:“永远不要回来。”   公孙婉刚刚有些欣喜的心又冷却下来,她以为木云会改变主意挽留她,结果并不是。她无奈地苦笑,就要抽出手来,却又见木云握着她的手腕脸色一变:“你……”   “怎么了?”公孙婉问。   “你这月……可有月事?”木云颤声问。 第46章 火场   “那年你十七岁,便有孕了?”灰鸠听到贺无名说到这里,不由得一惊,开始算时间,“连璧那丫头,今年也才十七,这时间不对啊……”   “师父,别算了,”贺无名望着窗外的云,一时失神,半晌才又开口道,“连璧……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后来抱养的。”   “那你的孩子呢?”灰鸠问。   贺无名苦笑一声,回头望向灰鸠,道:“发现我有孕之后,云姐姐问我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你把孩子打掉了?”灰鸠忙问。   贺无名垂头苦笑。当年的公孙婉若是真的打掉孩子,一走了之,便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只可惜,当时的她满心欢喜,她本以为自己和木云就此结束,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现有孕在身。有了孩子,便不一样了,她有借口和木云联系在一起了。   木云想赶她走?不行。   她选择留下那个孩子。   木云十分尊重她的意见,公孙婉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便要尽力为她保胎。可如此一来,她便要为公孙婉寻一个稳妥的藏身之处,这个藏身之处不能让祝经轻易闯入,也要让公孙婉能顺利生下孩子。   木云当即拿出手帕,割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塞进了公孙婉的手里,对她道:“我们现在离吴家不是很远,你去投奔我姐姐。她在蜀地有些自己的地产房子,可以养你。我会请她把你藏起来,好生照料你,她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说着,木云又补了一句:“她是我姐姐,她一向宠我,有求必应的。也只有把你放在她那里,我才能放心。”   公孙婉听了,心中一暖。只要听到她这般在意自己,她便是开心的。她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心想:“托了你的福,她还肯这样为我着想。”   “孩子出生之后呢?”公孙婉问。   木云垂下眼睛,道:“你若想要自己抚养,我会给你足够的钱,找经验丰富的奶娘帮你照料孩子,让你衣食无忧。你若不想抚养,我可替你抚养,我会将你的孩子视如己出,绝无怨言。”   “我们不能一起抚养吗?”公孙婉问。   木云听了这话,定定地看着公孙婉,无奈地笑了,语气柔缓了下来:“婉儿啊,你这样单纯的性子,可怎么独自行走江湖?”说着,她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璧,递给了公孙婉,道:“我木家在江湖上还算有些名望,若你遇上事了,这玉璧或许可以帮你避难。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不然被人发现你的行踪,便不好了。”   “你可以陪我。”公孙婉心中说着,接过了玉璧,放在了怀里。只是那时的她摸不清自己的感情,拿不准这句话的分寸,最后却仍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就这样,公孙婉在回汉阳的路上脱离了车队,独自骑了一匹马,掉头回了蜀地。她暗中联系了木言,把那封血书交给了她。木言见了血书,果然如木云说的一般,有求必应了。她为公孙婉准备了一间别苑,备了贴心可靠的奴仆女医,还常常偷偷去探望公孙婉,嘘寒问暖。   “木家的姐姐们都这样温柔吗?”公孙婉心想。   她初入江湖,便来到了祝家,遇见了木云,如今又遇见了木言。姐妹俩对她都很好,让她觉得江湖也并非如师父所说,充斥着腥风血雨。这里也有脉脉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也是在别苑的这些日子,她才渐渐看清自己心中所想。木家姐妹对她都很关怀,可她对木言只有感激,对木云却有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期待。每夜里,她不断地回味着木云醉酒时说出的那句话,她越来越确定那是真心话,而非木云说的“酒后胡言”。   “分明是酒后吐真言,后来说的话才是胡言。”公孙婉心想。   她开始每日坐在南窗下,望着蜀地连绵的阴雨天,拿起狼毫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思念木云的话,动作里尽是轻柔的爱意。她把那些纸锁了起来,小心地放好,视若珍宝。   “希望我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希望她可以像你一般温柔端庄,受人敬仰,至于我,却没什么可像的,我就是个渔村的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什么都不懂,我的孩子可不能这样,”公孙婉想着,不禁轻轻一笑,“不,最起码有一点一定要像我,她必须和我一样是个爱学武功的。行走江湖,没有武功傍身,怕是会被人欺负。我十岁就会轻功了,学武极快,希望我的孩子也可以这样。对了,她还要会你的医术,你的医术高明,若她能学会你的医术,定也会像你一样,造福一方。”   “日月若连璧,”她看着临别时木云赠给她的玉璧,心想,“以后,我要给我的孩子起名连璧。”   至于祝经,她从未想起他。   “云姐姐,等我再见到你,我一定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公孙婉心想。   “可都这么些日子了,你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木言姐姐也从未提起你……唉,难道你真的不想见我吗?”公孙婉想着,心情又低落起来。   木云那边的境况不太好。祝经醒来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发现衣服没了,便问木云,木云只推说是祝经醉酒吐了一身,便把衣服换下来扔了。可当祝经发现公孙婉不见了的时候,木云便没有借口了。祝经不傻,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联。于是,一向如翩翩公子一般的祝经,就这样露出了他的另一面,他一回到汉阳就把木云囚了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公孙婉的下落。   “我不知道。”木云倒在地牢里,嘴角渗出血丝来。她轻蔑地看着祝经,只觉可笑,自己竟然才知道“人面兽心”四字的含义,还好她把婉儿送走了,不然婉儿迟早也要受这样的苦。   “你胡说。”祝经怒吼着。   木云笑了笑,强撑起身子来,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若我父亲知道你这样对我,他必然不会放过你!”   “哦?”祝经笑了,“你父亲?为了你一人而得罪三门中的一门?你说,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喜欢女子,你我成亲两年,你连碰都没让我碰过,他会怎么想?”   木云咬了咬牙:“你好卑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祝经道,“我只想要秘笈,对待一切阻拦我夺得秘笈的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最好赶紧把她的下落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说罢,祝经便拂袖离去,只留下看管木云的小厮。   “也不知婉儿如何了?”木云心想,“有姐姐照顾她,她应当无忧吧?”   可谁也没有想到,木云以为的可保全公孙婉的万全之计,还是出了纰漏。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秋天。蜀地吴家的别苑里传来了公孙婉痛苦的喊叫声,她临盆了。可不知为何,稳婆却迟迟没有出现,连平日里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踪影。   “来人!”公孙婉痛苦地躺在床上,明明已入了秋,她却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   “有没有人!”公孙婉努力地喊着,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整个别苑除了她的喊叫声,安静的仿佛死去。她使劲全力想生下孩子,可她做不到。   可火上浇油的事情永远不会迟到,在公孙婉努力地想要生下孩子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烟――她的屋子起火了。公孙婉来不及深究这一切,强撑着身子,就要向门外逃去,可屋门是关着的,是从外边锁住了的,所有的窗户也都从外边锁住了……她被困在了火场里。   公孙婉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她知道自己陷于险境,自身难保。可她如今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她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平安长大。屋里没有任何可以帮她打开门的工具,她本可以运用心法,把门破开,可顾及到用那心法时会气血逆行,对胎儿不利,她还是忍住了。她决定再试一试。   “来人!救救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嘶喊着,疯狂地敲打着门,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回应,因为她的房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起火,别苑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   果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把秘笈交出来,你自然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也会有稳婆帮你生产。”公孙婉听不出这声音是谁的,但她可以肯定不是祝经的。她太熟悉祝经的声音了。   公孙婉不由得犹豫了一下:秘笈?师父让她不要交出去的秘笈。   “不愿给就算了,你就在这火场里好好待着吧。”   “不,秘笈不在我身上,”公孙婉强忍着痛,不想让这些人夺去全部的秘笈,突然留了个小心眼,只说了帛书的下落,“在我长大的那个小渔村里。在我家地窖里一个放在石板夹层里的小木盒里,那木盒封了腊,一眼便能认出来。”说着,她又忙道:“求你,快放我出去。”   身后越来越热,浓烟滚滚,公孙婉不禁咳了几声。却听窗外的人道:“那么远的地方,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公孙婉忙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拿孩子的命做赌注!”   那人一笑:“好,那待我取了秘笈,验明真伪,自然会放你出来。”说罢,窗外竟再没有他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公孙婉疯了一般地敲打着窗子,可腹中的疼痛也限制了她的力气,她声嘶力竭,可再没有人回应她了。他们果然如她所想,只在意那秘笈,得到秘笈的下落后,还是会将她置于死地。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曾有负于你们!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公孙婉喊着,眼泪和汗水一同落下。她脸上沾了灰,表情痛苦至极,又被浓烟钻了鼻子,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下身的剧痛一阵阵地袭来,不远处的火光也越来越近。她狠狠抓着门框,咬着牙,拼了命地想把孩子生出来,然后她便可以施展武功破门而出了。或许是她此刻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在她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她听见了婴孩的一声啼哭。   她浑身瘫软无力,强撑着抱起了孩子。看了看,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女孩儿。她又忙从茶壶里倒出了仅有的水沾湿了手帕。孩子正哭着,小脸通红。公孙婉看着孩子的脸,忽然破涕为笑,拿着手帕蒙住了孩子的脸,怕她吸进了灰。   她如今只想让她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这孩子承载了她太多的希望。   她抱着孩子来到了窗边,为了方便,把孩子放在了身侧小几上。她运用心法,狠狠击打着那窗子,可惜她如今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她的运气似乎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便用光了,不仅没有破开门窗,头上燃烧着的横梁也在此刻掉了下来。   公孙婉只顾破窗,在她注意到那横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横梁掉了下来,其中一端正落在小几上,把小几打了个粉碎,孩子的后腰上也被火燎伤。   公孙婉一惊,忙心疼地抱起孩子,还没来得及查看孩子的伤情,柱子也颤颤巍巍地燃着火倒下了。整个屋子登时失去了支撑,在这烈火的摧残之下,轰然倒塌。   一根木头打在了公孙婉身上,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却本能地将孩子护在身下。孩子还在呜呜地哭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公孙婉想强撑着站起来,可背上灼伤的疼痛加上刚身边过后的无力,让她在此刻脆弱不堪。   又是一根木头从屋顶掉落,狠狠地砸到了公孙婉的后颈。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47章 错乱   再醒来时,公孙婉已经在乱葬岗了。那是一个夜晚,周围尽是臭气熏天的死尸,只有随风微微摇荡的松柏还带着些活的气息。   她强撑着站起来,看着周围的尸体,过往的一切在她脑海中重现。她看见了初见时的木云,看见了熊熊大火,看见了自己在火场里诞下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登时抓了狂,疯了一般地在自己身边找她刚刚生下的女儿。   “孩子!我的孩子!”整个乱葬岗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喊声。   她在死人堆里没找到自己的孩子,她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脑子里乱乱的,充斥着各种让她痛苦的事情,但最让她恐慌的,还是她的孩子,她找不到她的孩子了。这样的恐慌让她记忆深刻,以至于多年以后的贺无名在癫狂失智的时候,眼前浮现的都是这个仿佛死了一般的夜晚。   “孩子呢……孩子呢……”公孙婉喃喃念着,忍着身上的剧痛,走出了这阴森的树林。明月高悬,却照不清她前方的路。她不辨路径,转转悠悠、失魂落魄地走着。   及至破晓,她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她忙快步跑上前去,敲响了那人家的门,她想问问此间是何处,想问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孩子,有没有人知道吴家的别苑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老妪开了门,可门刚开一条缝,便尖叫了一声“鬼啊”又重重摔上。   公孙婉登时暴躁起来,她此刻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疯狂地拍着门,大喊道:“开门!开门!”   可屋里已经没人应答了。公孙婉身上剧痛难忍,也终于没力气了。她虚弱地向后退了几步,看见旁边有一水缸,便想过去喝一口水。可刚来到水缸边,她自己也不由得愣住了。   水里倒映之人,满面烧伤,血肉模糊,形容可怖。   “不……”公孙婉惊恐地喃喃,“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慌乱间,她狠狠地把水缸推翻,水缸破裂,缸里的水涌了出来,混着泥,打湿了公孙婉的脚。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乱哄哄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脑海。她茫然地看向周围的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性走去。她不知自己所在何方,也不知自己将去向何处。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被烧得已经不能蔽体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了,木云给她的玉璧也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了集市里。她看到了人,刹那间激动起来,疯了一样抓着人便问:“蜀地吴家可有新生的孩子?”路人哪里知道?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若是不幸被她抓住了,自然只说不知。   只有一人似乎知道些什么,答道:“吴家没有新生的孩子。”公孙婉听罢,一愣,那人趁机从她的手里逃掉了。   她自然是不信的,只想找到她的孩子。可她好容易回到了从前的别苑,那里却已成了灰烬,什么都没有了。   “云姐姐……”她喃喃说着,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她要去找她的云姐姐,木云或许可以帮她!   她似乎恢复了些神志,徒步从蜀地走去汉阳,从秋天走到了春天,一路上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她来到汉阳,刚要进城,可还没进去便在城外茶馆旁听见有人议论祝家:“听说祝夫人去岁冬日里生下了一个女儿,怪不得去年一整年都不见她人影,原来是养胎去了。”又有人道:“祝家夫妻和美,倒是典范。”   公孙婉听了,一时愣住,在城门前驻足不前。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心里空荡荡的,又很不是滋味。   “我的孩子是秋天出生的,她的孩子是冬天出生的……我刚走没多久,她便有孕了。难道真如她所说,她对我只是妻妾之间的态度?难道真的是我自己多想了?是了,是我多想了,她除了醉时的那句话,其他时间都在疏远我。她真的是酒后胡言,而我却糊里糊涂信以为真。我真傻,我怎么竟然以为她会喜欢我?两个女子?怎么可能?”   正彷徨间,却又听那边茶馆有人问:“我听说祝家公子还有一个妾室?”有人答道:“嗐,那妾室品行不良,早就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不过跑了也好,省的糟心。”   公孙婉听了,看着汉阳城门,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了。她回了自己长大的小渔村,下了自家地窖,挪开青石板,找到夹层……那里已经没有封了腊的小木盒了。   “呵……”公孙婉突然冷笑,转而竟倒在地上狂笑不止,笑得癫狂,笑得凄厉,如同鬼魅。   “我的秘笈,我的家人,我的师父,我的孩子,我的云姐姐……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她嘶喊着,狂笑着,双眼布满了血丝。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拳狠狠打在青石板上,石板登时裂了一条缝。她看着那条缝,脑海里似乎安静了些许。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彻底的混乱。   她疯了,彻底疯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步伐虚浮地走出了这小渔村。她头发披散在身后,在风中凌乱着;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污,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她的脸上、身上布满了烧伤,行人见了都惊恐地躲避……她却只是轻笑着,一步一步地走着,不停地走着。   那段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记得,在她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她已经在贺兰山了。一个卖砚行商的人家收留了她,人家姓萧。   “这地方真待不惯,还是江南好。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南啊?松儿在这里出生就罢了,我可不想让松儿在这里长大。”一个女人道。   “近来时兴贺兰石做的砚,为了挣钱就忍忍吧。”一个男人道。   耳畔还有孩子的哭声……或许就是这哭声让她清醒过来的。她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只见院子里是一对夫妻一边制砚台一边看孩子。而她则被锁在了一间屋子里。   “这是哪?”她站在窗前开口问。   女人听见了她的声音,不由得一惊,用手肘戳了戳男人的胳膊,道:“是那姑娘在问。她好像不疯了?”他们也是有些怕她的。   原来,萧家夫妇在北上时遇见了疯癫的公孙婉。当时的公孙婉已然落魄的不成样子,迷迷糊糊、疯疯癫癫的。萧家夫妇发了善心,救了她,带她一起来了这贺兰山。因公孙婉疯癫时常常伤人,他们便会在她狂躁时把她锁在屋子里,待到她安静再放她出来。只是这么久了,公孙婉从来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今次是头一次。   男人小心向公孙婉解释了一切,又问公孙婉:“姑娘,我们还不知你的姓名呢?”   “姓名……”公孙婉低了头,鼻头泛酸,心中苦笑不止,再抬头时,眼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她望了望近在咫尺的贺兰山,又看了看眼前的萧家夫妇。   “贺无名。”她道。   从前那个天真无知的公孙婉随着她失去的一切一起死了。如今的她,是贺无名。   这一年,她二十岁。   略做休整调理之后,她找了一副鬼面具给自己戴上,以遮盖面上丑陋的疤痕。她的头发披散着,一身如血的暗沉红衣,显得她如同鬼魅。   她同萧家夫妇告了别,承诺以后不会亏待他们,便骑马南下。   她要去报仇。   她本来想先去祝家,毕竟一切因祝经而起,她要杀了祝经。她在江湖上放出话来:“一月之内,血溅汉阳。”可走了一半,她却听说祝家夫妇去了蜀地,她忙又转向蜀地。果然,在去蜀地的路上,她迎头撞见了向汉阳方向而去的祝家车马。   她当即出手,她要替她孩子讨个公道!她轻而易举地劫了祝家的车,屠了所有的侍从。可在她掀开车帘的时候,却见车里坐的是木言。   “言姐姐,”她有些惊讶,随即又冷声问道,“我的孩子呢?”   木言抱着吴文巽吓得瑟瑟发抖,也是在此时她才认出眼前之人是当年的公孙婉。   “你不是死了吗?”木言问。   贺无名道:“公孙婉死了,我是贺无名。”又道:“言姐姐,你之前对我很好,若此事与你无关,我自会放你和你的家人一条生路。”   却不想身后有一人在此时大吼一声道:“休要伤我妻儿!”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贺无名登时发了狂,拿了剑便回手一挡,却见眼前之人是骑马赶来的吴靖。她先是一愣,又笑了,道:“哦,原来是你。”   她发了狠,招招致命几下便把吴靖打落马背。贺无名走到他身前,趁着吴靖爬不起来的时候一脚狠狠地踏在他胸膛上,又道:“放火烧产房,逼我说出秘笈下落,夺取我的秘笈……哦,原来是你啊!”说着,她举起剑来,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相公!”木言惊恐地喊着。   血溅在贺无名的脸上,她笑了笑,又回头看向木言,问:“如此看来,言姐姐,这事,你脱不了干系吧?”   木言眼眶泛红,苦笑一声。吴文巽在她怀里哭个不停。她红着眼看向贺无名,道:“上苍总是在为难我,两年前他便为难我,两年后我终于自食苦果。公孙姑娘,哦不,贺姑娘,我的确对不住你,你的下落的确是我透露出去的。”   “果然。”贺无名咬牙说着,眼里杀气腾腾。她一步一步向木言走去,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可不知怎地,木言却好似根本不惧怕了一般。   “自你来到我吴府,我便再没有过妹妹的消息,她以前是常常给我来信的。我心中生疑,给她去了几封信,她也不回,最后只好派了探子去打探她的情况。就在你临盆前两个月,我才知道,她为了保护你顺利逃离,竟被祝经那混账关去了祝府的地牢,每日里严刑拷打!可她半个字都没有说……”木言说着,抽泣不止。   贺无名听了,也微微怔住:“然后呢?”   “我再派去探子要了解情况,却不想这次探子被发现了。祝经从探子嘴里知道,我的别苑里住了一个女子,他猜测是你,便以此要挟我,要么告诉他你的下落,要么,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妹妹!”木言声泪俱下,“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贺无名默默无言,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把事情告诉了相公,”木言说着,看向了地上吴靖的尸体,苦笑一声,“他说,所有的脏活,他来做。他会努力保全我的妹妹,祝经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他按照祝经的要求,逼你说出秘笈的下落,又杀你灭口……他做了这些,做了以往他不会做的事。他以为你死了,就把你处理了。可没想到,你还活着。”   “然后呢?”贺无名颤声问着。   “然后,”木言笑了,“妹妹来了,她终于逃了出来……她见你死了,悲痛不已。见相公拿到了那帛书,便嘱咐我们,一定要把帛书藏好,绝对不能交给祝经。呵,祝经至今都没拿到帛书,他对我们怀恨在心……”木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似乎顿悟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为什么祝家突然派人来接我们去汉阳,还不许我们坐自家的马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木言突然大笑不止,笑得悲凉。她看向了吴靖的尸身,泪如雨下。   贺无名心中纷杂不休,正痛苦纠结间,忽然感觉手上一片温热。定睛一看,只见木言竟自己撞向了贺无名架在她脖子上的剑,那血是木言脖颈上流淌下来的。   木言殉情了。   吴文巽哭闹不止。贺无名看着木言,无力地垂下了手,把剑扔在了地上。   她明白了,她中计了。祝经没得到帛书,便放出假消息,故意引她来此,为的就是借她之手教训违约的吴家夫妇……她中计了,她又被祝经耍弄了。   “言、言姐姐……”   她听着吴文巽的哭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木云在那几个月一直被关在地牢,在她临盆之时逃出地牢来到了蜀地,那木云的孩子……?   贺无名想着,把马队里的东西搜刮了一遍,成功找到了帛书。她拿着帛书,当即转身,奔赴汉阳。在她身后,只有这满地的横尸,和一个哭闹不休的稚子。   三门之一的吴家惨遭灭门,传说只有吴文巽因为被乳母藏了起来而侥幸存活。江湖为之震动。自此,贺无名之名传遍江湖。 第48章 选择   木云在地牢里待了好几个月,她想尽办法想要逃出去,可没一次成功。她装病,祝经就把郎中请来牢里,看完诊后就把郎中杀了;她想贿赂守卫,可守卫也不敢放她走……最后,她是装死逃出来的。   她闭气装死,被人抬了出来,趁机逃脱。她快马加鞭赶往蜀地,日夜不停,一路上跑死了四匹马。可她还是迟了,别苑的大火刚刚熄灭,贺无名刚刚被扔去了乱葬岗……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的腰上还有很严重的烧伤,所幸她的母亲把她牢牢护在身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损伤了。   木云悲痛不已。她在已是灰烬的屋子里找到了自己给公孙婉的玉璧,忽然间又看见了一个小木盒。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木盒打开看了,里面是已被熏得焦黄的字条――尽是公孙婉从前写的。   她死了,她却才知道她也喜欢她。   木云登时泣不成声。她拿着东西就去城外乱葬岗,她要找公孙婉……可那时,那里已经没有公孙婉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吴府,见木言正抱着孩子,小心地给孩子治伤。她看着孩子,想着她的婉儿,更觉凄凉。   她问吴家夫妇可不可以抚养这孩子,吴靖拒绝了她。他看见那孩子,便会想起孩子的生父是如何利用威胁他们,便会想起他又是怎样残忍地对待孩子的生母。木云听了,咬了咬牙:“那我来抚养这孩子,从今以后,她便是我的孩子。”   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她本来打算逃出去之后就向木清写一封信,告诉父亲她要和祝经和离,请父亲为她主持公道。可她若要名正言顺地抚养这孩子的话,孩子必须是她所生的才可以。不得已,她只得搁置了她原本的计划。   “祝经阴损卑鄙,妹妹你这么做,定会惹恼了他。”木言道。   木云沉思一瞬,道:“那你们把那秘笈收好吧。他可以用我来要挟你们,你们也可以用那秘笈来要挟他保全我和孩子。”   “也好,”木言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木云看着孩子的小脸,陷入了回忆。   “秋。”她道。   “以出生的季节为名,是不是太俗气了些?”木言问。   木云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道:“就叫秋儿。”   秋天不止是孩子出生的季节,也是她和她相遇的季节,是她离去的季节。   她抱过了孩子,爱怜地看着她,柔声道:“小秋儿,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我会好好保护你,就像你的亲生母亲一样。”   三个月后,冬天,江湖传说,汉阳祝夫人诞下一女。   贺无名杀到祝家的时候,正是一个夜晚。她早把那心法练得炉火纯青,满门侠客皆不是她的对手,她很轻易便闯进了祝家。   只是,彼时祝秋已经被祝经藏进密室,她没能找到祝秋,更糟的是,木云也被祝经挟持着。   可她没想到祝经的阴损竟到了如此地步。他把刀架在木云的脖子上,对贺无名道:“交出秘笈,不然我杀了她。”   贺无名一愣,反应过来后,她气得浑身发抖。她又中了祝经的计了,祝经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算好了贺无名会取回帛书来找他,算好了她在意的人是木云和她的孩子!她只能顺着祝经的计谋走,因为她别无选择!   她无奈,只得从怀里拿出了那帛书。   “婉儿,”木云喊着,“不要给他!”   “你放了她们,我就把秘笈给你。”贺无名道。   祝经听了,丝毫不在意,只是把手上的刀更贴近了木云的脖子。木云的脖子上登时泛出一丝血来。   “那你试试,大不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祝经威胁道。   一家三口这话在贺无名听起来过于刺耳,可她却也无可奈何。祝经阴狠,她知道祝经可以做出来这件事。于是,她狠狠地将帛书扔到了祝经的面前,道:“放人!”   用她最在乎的两个人来要挟她,祝经成功了。   “我可没说会放人,只说不会杀了她,”祝经却也不急着捡地上的帛书,只是警惕地看着贺无名,道,“除非你以秋儿的性命起誓,今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   “凭什么!”   “凭秋儿在我手上,凭你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不配做她的母亲!”祝经道。   “那你配做她的父亲吗?”贺无名咬牙问着,“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好吧,”祝经眼睛一转,似乎做出了妥协,“只要你以秋儿的性命起誓从今以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绝不伤害我之性命,我的妻女,你若想要,便随你取。”   木云听了这话,看向贺无名,眼里尽是悲怆。贺无名有些犹疑,祝经的话太过无耻,她总觉得自己又被祝经耍弄了。可她如今似乎别无选择,她仿佛被祝经看透了一般,一举一动都在祝经的掌握之中。   她太想要木云和祝秋了,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愿望。   于是贺无名对天起誓:“我以吾女性命起誓,今日过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绝不伤害祝经性命。”   祝经听了她的话,十分满意,松开了手,挪下了剑,把木云向前一推之后,气定神闲地捡起了地上的帛书,对木云道:“该你做选择了。”说着,又冲身后侍从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他们把祝秋抱来。   看祝经的样子,似乎他并不打算言而无信。贺无名忙唤了一句:“云姐姐,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火坑!”   “火坑?”木云听了,不由得轻轻苦笑。她眼里尽是泪水,看了看这深夜的火光,“或许我一辈子都注定陷在这里,又或许我可以逃离这火坑,但带我出去的人绝不是你。”   “云姐姐……”   “我不会和你走的。”木云道。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死在你的手下,”木云满脸泪痕,“我若和你走了,我姐姐在天之灵会如何看我?我木家会如何看我?婉儿,你不该来找我。”   贺无名一愣,她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早已横上了一条注满血泪的鸿沟。就算她无意去杀木言,她是被祝经耍弄了,可木言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祝经收了帛书,向后退了几步,悠然自得地看着眼前的好戏。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道木云的性子,知道木云的心结,也知道木云会做什么选择。在木云心里,家人永远是重要的。   玩弄人性,一向是祝经喜欢的把戏。   贺无名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又充斥在自己耳中,刺耳的很。可她仍是极力克制着自己。她向木云伸出手,道:“云姐姐,和我走。”   木云眼里尽是泪水,对她来说,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和贺无名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要么留在三门。可是无论她选择哪条路,她心里都会产生沉重的负担。她已经看到了她人生的尽头,预料到了她会因何而死。   “婉儿,你走吧,”木云苦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能和你走。”   贺无名听了这话,再次失去了理智。她的精神极其不稳定,仿佛只有血腥味才能缓解她的焦躁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木云被她扼住了咽喉,而周围早已是一片狼藉,祝经也被打倒在地。   贺无名吓坏了,忙松开了手,红着眼道:“云姐姐,我……”   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稚子的哭声。抬头一看,只见乳母抱着被惊醒的祝秋远远地站在一旁,祝秋似乎是被吓坏了,哭闹不止。   贺无名看着她的孩子,想伸出手去抱抱她的孩子,可她刚伸出手,便看见了自己手上、身上那大片红色的鲜血。她愣了一下,手一颤,便缩了回去。   “我竟然要伤你,”贺无名喃喃说着,看向木云,又看了看乳母怀里的祝秋,她不自觉地向后退着,手不安地在衣袖上抹着,企图抹掉那些鲜血,“我竟然要伤了你……”   木云在此时才真切意识到贺无名已不是从前的公孙婉了,意识到她现在是多么的不可控。她心疼不已,唤了一句:“婉儿……”   “我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成了这样……”贺无名喃喃念着,眼里混乱不堪,她实在受不了自己内心的煎熬痛苦,仰天长啸一声,便破门而出了。   贺无名万万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木云了。自她破门而出后,便再没有见过她。   祝秋在此时哭的更厉害了,祝经却大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哈哈,原来她疯了!”   木云看向祝经,她做出了自己的原则。既然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倍受煎熬、死路一条,那不如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一些。祝经夺取秘籍想要称霸江湖?做梦!   祝经就是个祸害,她不能让这祸害流毒人间。   更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在祝秋一岁左右的时候,木云便曾写信回家,告诉木清,自己想要和离。祝经明明会审木云的书信,可他还是放任木云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木清的为人,他想看看木云绝望挣扎的神情。   果然,木清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好好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木云也曾亲自带着祝秋回苏州,将祝经的可怕之处告诉木清,当然,她没有告诉木清祝秋不是她亲生的,也没有告诉木清秘笈的事。木清依旧拒绝了她,木清让她忍一忍,大不了以后常回娘家,也不能和祝经和离。   木云明白,木清更看重三门的联系,最起码在面子上能过得去,若是和离,江湖上指不定有多少风言风语。木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爱自己的家人,却也恨自己的姓氏。   而贺无名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暗影派已经成立了。最初的十八个追随她的人被设为分堂堂主,即后来的暗影十八堂。十八堂里的雁门堂是救了贺无名的萧家夫妇的,只可惜后来萧家夫妇英年早逝。   起初追随她的人都和三门有着深仇大恨,只可惜那些深仇大恨和贺无名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贺无名把自己的轻功教给了这十八个人,许诺他们会为他们报仇出气,她也的确摧毁了一些附属于三门的小家族――这些算是施恩了。她也示威过:新立的门派一开始自然也有人不服,可贺无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打服。恰巧,那些人还就吃硬不吃软,用拳头说话在暗影派里十分好用。   她还是一样的时不时疯癫,疯癫之时,便是满脑子的木云和祝秋。   贺无名清醒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乖巧娴淑了。她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对所有人都很淡漠。她常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住地想着为什么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恨吴靖为人驱使,她恨祝经阴损卑鄙,她恨木清假仁假义,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火坑里挣扎而无动于衷!她恨三门的这些人,若不是这些人,她和她的云姐姐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可她更恨自己,恨自己早前的无知懵懂,恨自己后来的暴戾无情……不论是什么样的自己,都是配不上她的云姐姐的。不仅配不上,还将她拖去了另一个万丈深渊。   “如果我早些对她表明心意,如果我没有糊里糊涂地成了祝经的妾室……”贺无名不住地想着。   她也曾在木云回娘家的时候去苏州找她,可不知为何,她从来没有赶上过。想了想,她明白了,祝经必然会时刻关注着她的行踪,必然不会让她轻易见了木云和祝秋……贺无名如今的红衣和鬼面具都太过显眼,实在是太好追踪了。   得知木云去世的那天,她是在南下去苏州的路上。她打探了消息,听说木云近来一个月都不在祝府,她想,那木云必然是在苏州了。可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木云的死讯。   阴雨绵绵,贺无名坐在酒馆的阴影里歇脚。只听酒馆里有人议论:“祝家夫人死了,病死的。”   贺无名登时如遭雷劈,只听又有人道:“这你可错了,我听人说,是暗影教主亲自动的手。祝家公子怕引起慌乱,这才对外宣称是病死的。”   贺无名听着,只觉五内俱焚,心中抽疼。她强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就要走出去,却不想刚迈出一个步子,便栽倒在地,口中不停地呕着大口的鲜血。   “云姐姐!”   直到木云死去,她也未能亲口对她说出她的心意。 第49章 遗恨   “可木云不是你杀的,”灰鸠问,“她究竟因何而死?”   “许是自尽吧,”贺无名苦笑着摇了摇头,“因我曾立誓不能踏入汉阳,所以,我拦住了奔丧的木清。”   灰鸠脸一沉:“木家老贼?”   贺无名说着,眼里尽是凄苦之情:“木清说,他在云姐姐去世前几天,曾收到一封信,看起来不像是从祝府发出来的,因为在那信里,提到了秘笈,什么卫氏孤本之类的话。云姐姐在信里说,一切皆因秘笈而起,这秘笈牵扯到了三门的陈年往事,三门因为这秘笈有负于我,她费尽心思,终于从祝经那里把秘笈偷了回来,把秘笈藏了起来,留给对的人。她说,她知道自己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时日无多,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木清好好照顾秋儿,让她远离祝经;二是,”贺无名说着,闭了眼睛,接着道,“求木清不要伤我。”   “她说,三门有太多对不起我的地方,我虽屠了吴家,却也是因祝经算计。她求木清,不要伤我……”贺无名说着,失声痛哭。   “我恨祝经,我恨三门!若不是他们,我和云姐姐,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婉儿啊……”灰鸠听了,长叹一口气,心疼地把徒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感觉到贺无名此刻的精神着实不太稳定,他又回想起了从前师父说过的一些话,便更是感慨万千。   想着,灰鸠又开始愤恨起木清来。“这倒是你一向的脾性。”灰鸠恨恨地想着。   只是灰鸠不知道,在木云去世四年之后,祝经便莫名其妙地去世了。祝经英年早逝,江湖中人为之痛惜。而在祝经之死中,木清也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毕竟,祝经害死了他的两个女儿。   “师父,”贺无名满脸泪痕,又开口问,“那秘笈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牵扯到三门?为什么,这秘笈会引起这样的祸事?”   灰鸠神情一变,一时语塞。半晌,他才开了口,岔开话题,问:“那连璧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连璧……”贺无名喃喃念着,又陷入了回忆。   那年,木云去世,她一度癫狂,滞留在外数月而不曾回到贺兰。癫狂时,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在乱葬岗的夜晚,以及木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时的场面……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然在离贺兰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了,她的怀里还多了一个孩子。   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如今听不得孩子的哭声,大概是孩子的哭声扰乱了她的心智,又或者是孩子的哭声唤回了她的一丝清明……但她不怎么在意这些了,怀里的孩子只是她神志不清醒时犯下的错罢了。   她随手抓住了一个躲在一旁的路人,问她孩子的来历。路人瑟瑟发抖,指了指不远处的青楼。贺无名当即抛开路人,抱着孩子闯入青楼,问:“这谁的孩子?出来认领一下!”   并没有人应答,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贺无名并不打算多做停留,她把孩子随手搁在桌子上,转身便要走。可她刚要出门,却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以及一个女子微弱又无奈的叹息:“好容易甩开这拖油瓶,怎么又回来了?”   贺无名听了,登时怒从心起。她的女儿,她想见却不得见,这青楼女子却巴不得把自己的孩子丢开!她登时对这孩子生了几分怜惜之情,转身又抱起了孩子,根据方才声音传来的方位如鬼魅般迅速走到了一个风尘女子面前,然后狠狠地挥了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那女子的脸上:“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女子一愣,脸上火辣辣的疼,回过神来时,贺无名已经抱着孩子飘然离去了。   贺无名紧紧抱着孩子,感受着那孩子的体温,心中感慨万千。   “你被人抛弃,我也失去了所有爱我之人……不如从今以后,你我相依为命,我们……”贺无名心想,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了,“我们母女俩,有个照应。”   她把孩子抱回了贺兰山,萧家夫妇便迎上来看。萧家夫妇虽有个雁门堂,但他们平日里还是住在贺兰山,干着制砚的老本行。他们见了孩子有些惊异,问:“这是……?”   “这是我的孩子。”贺无名道。   萧家夫妇算了算时间,她离开快一年,回来带个这么大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可能,孩子在贺兰山就有了?   “孩子有名字了吗?”萧家夫妇又问。   贺无名想了一想,似有些出神:“连璧,日月若连璧,贺连璧。”   “好名字,”萧家女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以后,连璧可以和我的孩子们一处受教了。”   萧家夫妇看起来并不像暗影派的人,倒还像以前一样,是个精于算计的商户,身上也有着各种自私自利的小毛病。但有一点,他们对孩子是极好的。不论是萧家兄妹,还是贺连璧,或者是后来的夜枫……他们都和善地对待这些孩子,把这些孩子当作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教养。   贺无名一开始也是极为疼惜贺连璧的,在贺连璧很小的时候,她整日抱着贺连璧,生怕贺连璧磕碰到哪里。她常常会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想自己的女儿在她这么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终于有一天,贺无名教贺连璧学武,一切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贺连璧着实不是什么武学奇才,她身上毕竟没有流淌着贺无名的血。贺无名自小一天之内便可轻松学会的武功,在贺连璧这里往往要花上半年不止。这也罢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贺无名那样,是天生的武学奇才。贺无名没有办法,她对贺连璧寄予厚望,她不想让贺连璧连武功都不会,便只得管教严一些。于是,贺兰山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变成贺无名突然训练贺连璧的场所。而贺连璧资质庸常,便常常只有被打的份。   可若仅仅是训练时的动武便也罢了。贺连璧自小在某些事上的表现,却是令她失望至极――贺连璧让她想起了年少的自己。   一样的天真,一样的软弱……尤其是贺连璧在贺无名面前的时候,乖巧的贺连璧总是让贺无名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天真懵懂但娴静乖巧的公孙婉。   她恨从前的自己,生性愚笨、软弱无能……   终于,那一天,贺无名已然忘记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贺连璧再次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当即失去理智,暴戾无常。等她清醒后,却见到贺连璧缩在角落里,一身的伤,不安又委屈。   “娘……”贺连璧委屈地唤了一声。   贺无名一时愣住,她忽然想起了她最后一次见木云的场景。那次她本可以带走祝秋,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发现,在她失控的时候,她甚至会去伤害自己心爱的人。   疯癫的她不配拥有任何温情。   “滚……”贺无名从口中轻轻吐出这一个字来。她想让贺连璧离她远一些,不要再给她伤害她的机会了。   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有时贺连璧只是犯了个小错,她都会血气上涌想要动手,有时她真的动手了。她故意疏远贺连璧,甚至直接了当地同贺连璧说为了安全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她还在贺连璧刚刚十四岁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把贺连璧打发去了雁门堂……彼时萧家夫妇已经去世了。   可贺无名没想到,贺连璧是如此的执着。不论她做了什么,贺连璧依旧那样乖巧听话。贺连璧见母亲疏远她又严苛地对待她,便想尽方法来讨好她。为了她去抢了一车荔枝,为了她不惜潜入祝府……   当贺无名听夜枫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她吓坏了。她心中有种很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她想让两个女儿都平安无事。于是她在江湖上放出狠话,想吓一吓祝秋,让祝秋放出贺连璧,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却没想到祝秋太过看重三门,彼时的她不想让三门落人口实,便一直没有放人。贺连璧便一直留在了祝府,还和祝秋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贺连璧亲口告诉贺无名这一切的时候,贺无名当即崩溃了。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是一切太过眼熟,太像她从前的故事了。只是,这次,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的两个女儿,她放在心头的两个女儿。她也已经预料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也不会好。毕竟三门还是那个三门,而江湖上也多了暗影。   于是,她又失控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每一击似是都用尽了全力。直到贺连璧从长梯上滚落,她心中一痛,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废物!”她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云姐姐,也恨自己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儿重蹈覆辙。她就是个废物。   贺连璧从梦中惊醒,她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身侧的祝秋连忙起身,关切地抱住了贺连璧,轻拍她背,柔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梦见我……梦见教主打我了。”贺连璧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事,我在。”祝秋柔声安抚着贺连璧,却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祝秋想,若是她的母亲还在,定能好好安抚她的阿贺。母亲最会安慰人了,以前和母亲在一起时,便觉安心。   而她的父亲就不一样了,祝经对待她仿佛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她母亲死后,她甚至觉得父亲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祝经的确对祝秋感情复杂。一方面,祝秋是他唯一的血脉;另一方面,祝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像她。   他常常看着祝秋,明明看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的心里却生出了几分畏惧。祝秋的容貌像极了公孙婉,但她的神情则像极了木云。尤其是祝秋拿眼睛看他的时候,祝经总能想到木云临死前瞧着他的眼神。   他没想到木云烈性至此。木云对他说的话至今犹在耳畔:“为了这帛书,你毁了婉儿,搭上了我姐姐一家的命,现在又要杀了我吗?我不怕你,我的命,你尽管来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祝经,相信我,你我都不得好死。”   想到木云,祝经不禁恨得牙痒。那般难学的武林秘籍竟然就被木云轻易盗走,他甚至还没摸出个头绪来,帛书便不在了。祝经心想,若不是木云,他只怕早已练成武功称霸江湖了。   想着,他又看了看祝秋,心里怒火又起。他恨恨地拿起了剑,在庭院中随意比划着、发泄着,正卖力时,却听见祝秋稚嫩的声音响起:“父亲,你还未稳下内力便舞剑,容易出问题的。”   祝经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轻易地就看出了他耍练中的疏漏之处。祝经想了想,随意舞了一套普通的剑法,然后冲祝秋招了招手,扔给她一把木剑,道:“你试试。”   彼时祝秋倒也不怵,接过木剑便有模有样地耍练起来。小孩子身体灵活柔软,一套剑法看了一遍,竟把动作记住了一大半,做起来也轻松许多。   “还好她没有内力。”这是祝经的第一个念头。   “贺无名还活着,若她有一天见了生身母亲,又会做什么?看她样子,其资质怕是不在贺无名之下。万一她学了武又吃里扒外反咬我祝家一口,那我祝家怕是无人能匹敌。”祝经心想。   于是,祝经从祝秋手里夺过了木剑,狠狠地把木剑摔成两节,又死死掐住了祝秋的脖颈,命令道:“从今后,不许来练武场。”   祝秋吓坏了,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怕父亲像逼死母亲那样,让自己也死于非命。   从那以后,祝经便再未和祝秋多说过一句话。   直到祝经莫名其妙去世那天,他在病榻上才给祝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一句不许她学祝家家传武功的话。   祝秋一个天生的武学奇才,便这样被限制住了。 第50章 鸣镝   寿宴之后的那几天,贺兰山上出奇的平静。除了呼啸而过的北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称道了的。   暗影各堂主没有离开,他们依旧滞留在贺兰山。听说三门已经在路上,离贺兰山越来越近了。虽然他们一点都不担心贺无名的安全,毕竟以贺无名的本领,只怕她一人了歼灭所有三门人士。但他们还是要留下装个守卫暗影宫的样子,这是当年立派之初便约定好了的。   夜色沉沉。月光下,贺连璧拉着祝秋坐在屋顶上,她给祝秋披上了自己珍藏的白狐裘,又望着祝秋笑:“姐姐,你真美。”   祝秋伸手轻抚贺连璧的面颊,一言不发,但眼里尽是柔情。如雪的月光洒在白狐裘上,更显得她清净如雪。   两人心知这是大战前最后的宁静,知道三门暗影必有一战。可她们谁都不想明说出来,只想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祝秋也想过,若是自己回去了,能避免接下来的闹剧吗?答案是否定的。她祝秋不过是个引子,三门来贺兰山固然有救她回去的意思,可这么多人云集响应,却也有着将多年积怨发泄出来的意思。   积怨的确是个很好用的工具,她当初利用积怨煽动人心,让自己成了祝家的主君。如今,这如洪水般的积怨终于被引向了贺兰山。而她无能为力。   两人正对视无言,忽听耳畔传来了灰鸠的声音:“大晚上的在这里吹风,不怕受风寒吗?”   贺连璧听了,转头看向灰鸠,只见灰鸠正悠闲地向这里踏来。他看了看贺连璧,又看了看祝秋,眼神复杂,却故作轻松地问:“聊什么呢?”   “没什么。”贺连璧回答着,向旁边移了移,给灰鸠让了个座。毕竟灰鸠是教主的师父,该礼让三分。   灰鸠坐了下来。祝秋顾及着灰鸠和自己外公的渊源,刚起身想走,却听灰鸠问道:“你们两个,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灰鸠现在知道了一切,他着实担心这两个丫头的未来。他现在看待两个姑娘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仿佛看待自己孙女一般。他没想到,那一桩旧事竟然可以影响三代人。   贺连璧和祝秋相顾无言。贺连璧清了清嗓子,道:“前辈,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灰鸠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他看向远方,口中却问:“祝姑娘,你学武么?”   祝秋听了这个问题,一下子警觉起来。难道她偷练秘籍的事现在已经被人发现了不成?却听灰鸠下一句话是:“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   “为何?”祝秋一头雾水,脱口而出,问着。   贺连璧也十分惊讶,不懂灰鸠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她也起了戒心,便问:“前辈究竟想做什么?”   灰鸠转头看向祝秋,眯了眯眼,念了一句:“你应该学武,武学世家的姑娘,不学武便太可惜了。”   应当有人传承下来,而那个人目前在灰鸠看来,只能是祝秋。   “你想学什么?”灰鸠又问,“是轻功还是普通的拳脚功夫?或者是婉儿所用的独门心法?那心法我是不会的,但你若想学,我却可以让你学到。”   贺连璧听了这话,只觉得灰鸠吃错药了。祝秋也是满心的疑问,根本不知道灰鸠在说些什么。   “不想学吗?”灰鸠又问,眼里颇有些失望。他如今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一门心思想让后辈将家传手艺继承下去。   贺连璧和祝秋哪里知道这些?她们只觉得灰鸠反常。贺连璧微笑着牵过了祝秋的手,微笑道:“前辈,若祝姐姐想学,我自己就可以教她,就不劳前辈费心了。”说着,她拉着祝秋站了起来,微微俯首致意,转身便带着祝秋走下回房的楼梯。   祝秋心里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回头看向了灰鸠,不想正对上灰鸠混浊的眼睛。祝秋看着那眼神,不觉愣了一下,她觉得灰鸠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灰鸠看她们走了,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又起身回头望了望山巅上贺无名的房间,却发现贺无名也站在窗口望向这里。   灰鸠心中酸涩,他知道,贺无名并不打算认亲。   贺连璧拉着祝秋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奇怪地念叨着:“灰鸠前辈今日奇怪的很,怕是吃错了药了。”说着,又笑着望向祝秋,道:“姐姐,你若想学武,我可以教你的。”   “我现在学拳脚功夫,怕是太晚了,”祝秋无奈地笑了笑,她是被祝经给耽误了,现在学那些体术怕是来不及,但她看到贺连璧殷切的眼神时,还是心一软,道,“不过,你若能教我几招简单的体术,倒也不错。”   贺连璧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这些天她过得实在不如意,总算有一件能让她充满活力、暂时忘却烦恼的事了。于是,她当即在屋里扎了个马步,直直向前打出一拳。面前的烛火晃了一晃,似是也感受到了这一拳的威力。   祝秋见了,便也有模有样地扎了个马步,向前打出了一拳,又问贺连璧:“阿贺,如何?”   “手力有些小,打出去时有些慢。”   贺连璧说着,却根本没注意到祝秋面上的变化。只见祝秋问道:“我的手力有些小?”   贺连璧只当她因武功的事有些失落,还走过去傻乎乎地忙安抚道:“姐姐,你从小便不曾练武,手上没有力气也不足为奇。现在开始练虽然有些晚,但我相信你……”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祝秋一把揽住了腰,只见祝秋幽怨地看向她,又问了一遍:“我的手力有些小?”   贺连璧一愣,这才明白祝秋的意思,脸不禁一红。她顺势靠在她肩头,一边轻轻蹭着,一边回抱住了她。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白狐裘,感受着狐裘的柔软,对祝秋道:“刚刚好。”想了想,又轻笑着补了一句:“每次都很好。”   祝秋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那我便放心了。”说话时,她却看见了贺连璧背后的一盒子蜜饯儿,应当是新送来的。   这些日子,贺连璧的房间里总是出现蜜饯儿。祝秋知道贺连璧喜欢吃甜的,但是这些蜜饯儿,贺连璧却一次也没有动过。不仅如此,贺连璧还不满地训斥了夜枫,让她不要再偷偷替某人送蜜饯儿来了。   某人是谁,祝秋心里有数。   “姐姐,”贺连璧回归正题,又叹了口气,道,“拳脚功夫的功底需要自小打成,现在想要学有所成是不太容易。若是可以,我真恨不得把我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教给你,那心法的威力着实强悍。只可惜我自己尚且不能很好地掌握那心法,每次用的时候,都感觉内力奇奇怪怪的,很不舒服。”   祝秋回忆起贺连璧用那心法的时候,她整个人就仿佛一把利剑,锋芒毕露,赤手空拳便可削人骨肉;而的确,贺连璧在用那心法的时候,脉象奇怪、气血逆行,仿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这心法着实古怪。   祝秋想着,不禁有些头疼,最近她怎么总是接触奇奇怪怪的武功?更奇怪的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武功似乎存在着某些联系,让祝秋着迷。   “姐姐,”在祝秋不断地想着那些武功的时候,贺连璧突然开了口,问道,“刚才灰鸠前辈问的那个问题你有想过吗?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贺连璧颇有些怅然,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别离之后,已然不想再经历另一段别离。她喜欢拥有祝秋的感觉,喜欢思念她的感觉,却并不喜欢自己独守空房整日念叨着“我所思兮在汉阳”的孤独。   “我想和你在一起,”贺连璧埋首在祝秋项颈之间,似是在撒娇,“一直在一起。”   祝秋沉默不语。她也很想和她的小姑娘在一起,可她却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她知道她的答复必然会违了贺连璧的意愿。她是一定要回到三门的,她要在三门人前证明自己,赢回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   想着,一言不发的祝秋捧起了贺连璧的脸,然后温柔地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越吻越深,越吻越重,吻到身体燥热,又吻到身子因一阵北风带来的凉意而颤栗。   最后,两个人缩在白狐裘里相依取暖。贺连璧这些日子因养伤吃药,劳累过后很容易困乏,早缩在祝秋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祝秋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心中愧疚不已。   “阿贺,我的阿贺……”她喃喃念着,把贺连璧抱得更紧了一些。贺连璧的身体不似寻常小姑娘一般柔软,她因自幼练武,身上倒是有些坚实的肌肉。祝秋便轻柔地用手指描摹着这肌肉的轮廓,心中自有无限眷恋。   她便怀着这无限的眷恋,忧心忡忡地睡去了。   “怎么?她愿学吗?”已至黎明。山巅上,贺无名这样问灰鸠。   灰鸠摇了摇头,喝了口酒,道:“她对我有很强的戒心,我说什么,她都回避,”说着,他又看向贺无名,道,“况且,婉儿,那心法现在还是别教给那孩子了,她学这个,还太早。”   “早吗?”贺无名有些疑惑,“我十六便无师自通,连璧也是十二三岁就开始学了,虽然她至今都没彻底掌握……但秋儿学这个,却不早了。我本想着,秋儿或许会学那帛书上的功法,可帛书早就没了消息,如今看来,怕是祝经也未曾把那帛书好好保管。”   灰鸠叹了口气,似乎又回想起了往事:“那帛书找不到便罢了,留在世间也是祸害。连璧那丫头难以掌握这心法是正常的,她能学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着实是没少费心思,她就算学成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秋儿那丫头不一样,你也不一样。”   “我们?”贺无名问。   灰鸠望向了远方,并没有说话。贺无名低了头,道:“我对秋儿亏欠太多,现在只想多加弥补。她小时候,我还常常离开贺兰山去偷偷看她,可惜我的面具实在太引人注目,每次还没到苏州就会被发现,他们就会把秋儿藏起来,我竟是一次都没能见到。我派了探子打探她的消息,探子每次只说一切安好,可近来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她并不是探子所说的那样,她过得并不好。”   “那连璧呢?”灰鸠问,“连璧,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丫头。”   贺无名听了,沉默不语。   “罢了,不说这些了,”灰鸠把酒壶挂在了腰间,转头看向贺无名,道,“三门越来越近了,你不如先回房再歇一歇,也有精力应对。”   说话间,忽听一声鸣镝划破天际。两人瞬间警惕起来,贺连璧和祝秋也从睡梦中惊醒。   “来了。”贺连璧看向祝秋,眼里尽是不舍。   “来了。”祝秋垂了眼,苦笑一声。 第51章 对阵   暗影宫下,乌泱泱汇集了一群人。木清站在人群之首,身侧是义愤填膺的吴文巽和一向淡定的木晖,而他身后是震天的喊声,什么“诛杀暗影妖女,救出祝家主君”的话。   他们已经围了暗影宫好几天了。可贺无名一直没有下任何命令,十八堂堂主不敢擅动。中间有暗影门人出去应战,却落了败。   贺连璧也一直拖着,她不愿意早早地把祝秋送出去,直到祝秋开口,她才意识到不能再拖了,只好以少主之尊,召集十八堂堂主应战。   贺连璧和祝秋立在窗口,听着三门的口号,不由得自嘲一笑:“我的名声倒还真是响亮。一群人都到贺兰山了,竟还不敢对我们教主说一句狠话。”   祝秋远远望着那些嚷嚷着要救出她的人,无奈叹息,道:“你我就是个幌子。”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夜枫的声音:“少主,十八堂堂主都在下面了,就差咱们雁门堂了。”   “好,我知道了。”贺连璧虽是这么说,身子却是动也未动,只是紧紧握住了祝秋的手。   “阿贺,”祝秋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得走了。”   贺连璧的眼睛登时红了,她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在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早知道祝秋必然要回到三门,可她还是无法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不想胡搅蛮缠让祝秋必须留下,那样看起来实在是不懂事。祝秋有自己的方向,她怎么能轻易干扰?   更何况她还是暗影派的少主,和三门水火不容。她不能逼着祝秋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那样只会徒添痛苦。   祝秋自然是明白贺连璧的想法了,可贺连璧越是不哭不闹,她的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她的小姑娘实在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她实际上是个十分贴心懂事的小丫头,让祝秋舍不得伤害。   “小孩子,”祝秋把贺连璧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忍着泪意,柔声道,“你在我面前不用忍着的。你安心,就算我回去,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又不是说再也无法相见。”   可贺连璧还是忍着哭腔“嗯”了一声。她在她怀里蹭了蹭,贪恋着她的温暖,又抬起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印,又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们一起出去吧,记得要装成极度仇恨我的模样,不然被三门中的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你的日子怕是难过。”说着,又故意笑道:“我倒要看看,我把你送回去,三门中人会不会主动退去。”   十七堂堂主正在山下和三门对峙着,忽听一声“少主到”,十七堂的堂主便纷纷让开路来。   贺连璧红袍黑衣,戴着个鬼面具,腰间绑着鞭子,手里还提着剑,她身后跟着夜枫和萧家兄妹,让她一看便是个魔教少主的模样。祝秋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她给祝秋的手上绑了绳子,绑得不是很紧,就是意思了一下,毕竟戏要做足,以后祝秋也更方便应付那些嘴碎的三门中人。   三门中人看到祝秋,发出了一阵骚动,随即便是更猛烈的呼声:“诛杀暗影妖女,救出祝家主君!”吴文巽看见祝秋被绑着,也焦急地唤了一声:“阿秋!”倒是木清有着符合他年纪的沉稳,一贯的沉默。   “吵吵闹闹的,烦死了,”贺连璧故意这么说着,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居高临下地戏谑着问那些三门中人,“不如这样,你们叫我一声姑奶奶,我便把你们的主君放了,两全其美,岂不快哉!”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山石之上,看起来倒是怡然自得。   暗影门人听了这话,哄堂大笑,指着不远处的三门中人嚷嚷道:“叫我们少主一声姑奶奶,我们少主便大发慈悲放了你们的主君!”   贺连璧故作悠闲地坐在山石之上,微微眯眼,看了看脸色铁青的三门中人,对身侧的祝秋轻声说道:“姐姐,我为了抓你大费周章,如今轻易把你放了只怕会让暗影门人心中不服,只是走一下过场,你别见怪。我很快就会把你送回去的。”   当然,贺连璧也是有私心的,如果三门连个过场都不愿意走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她的祝姐姐?可随即,她便因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怎么能用这种手段来耽误祝姐姐回去呢?   祝秋只是点了点头,也轻声回答着:“我明白。”   底下那群人中,吴文巽最先按捺不住,他拔剑便走了出来,剑指贺连璧,高声喝道:“妖女,休要猖狂!你放了我表妹,今日我也放你一命!”   贺连璧微微皱眉,对祝秋轻声说道:“你这表哥一向自大,没有自知之明。”   祝秋十分无奈,只得回复道:“下手轻些,然后,便放我走吧。”   那一瞬间,贺连璧的面色凝重起来,随即她又立马恢复了那轻松不羁的模样。她从山石上站了起来,一边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一边对吴文巽笑道:“表少爷,吴公子,我看,如今是你在我暗影宫猖狂吧。”她说着,从山石上跳了下来,同时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萧家兄妹保护好祝秋。   “妖女,”吴文巽恨恨地咬牙道,“只恨当初没有识破你的真面目,竟被你蒙混过关,还让祝家世叔不幸殒命。”   “祝纬该死!”贺连璧冷喝一声,施展轻功,拔出了剑,直冲吴文巽而去。吴文巽这次对战倒比上次熟练了一些,见贺连璧如此,连忙躲避,让贺连璧扑了个空。   “妖女,”吴文巽骂道,“今日我必让你自食苦果!”   说罢,吴文巽便举剑迎了上来,两剑相撞,铿锵作响。战了几个回合,贺连璧自认剑法比不上吴文巽,但她身法要比吴文巽快多了,一个转身便轻易躲过了吴文巽的招数,左手熟练地解下腰间长鞭,狠狠一挥。   吴文巽只顾着防备贺连璧拿剑的右手,却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亮出鞭子,加之贺连璧身法极快,他一个不防便被鞭子重重抽在了脸上,留下一条血印。   “没劲,”贺连璧撇了撇嘴,这伎俩她都用腻了,她便跳远了嘲笑他道,“你也太不知变通了吧。”   吴文巽被激怒了,还想再上前打,却被一条拐杖拦住了去路。   “外公!”吴文巽不解地喊了一声。   “你已落败,就不要再丢人现眼了。”木清冷冷说着。   吴文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向后退了一步,愤恨地看着贺连璧,道了一句:“我不会饶了你。”   “首先你要有能饶了我的本事,不然你说这话只会让人觉得你不自量力、可笑至极。”贺连璧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在这种场合一向是能言善辩的,张扬又明艳,全然是暗影少主该有的模样。   木清沉了脸,看向了高处的祝秋,又看了看贺连璧,冷声道:“丫头,我劝你早些放人,不然后果自负。”   “尊老爱幼的道理我明白,既然木老爷子发话,那我自然也是不敢不放,”贺连璧说着,心中酸涩,却依旧做出那张扬随性的模样,道,“只是,老爷子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想要人,未免也太轻松了吧,嗯?”   木清紧抿嘴唇,似乎是在观望这丫头还能说出什么来。只听贺连璧继续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来迎祝姑娘回去,看似诚意满满,可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都做不到,实在是让我怀疑你们的诚意,看起来,你们更像是来寻衅滋事的……我怎么放心把祝姑娘送回去呢?”   木清听了,眯了眯眼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问:“那依少主所说,该当如何呢?”   贺连璧眼睛一转,道:“不如这样,老爷子,你答应我,会为我做三件事,我便放了祝姑娘。老爷子你放心,这三件事不会太难的。”   祝秋听了不禁莞尔,这丫头真是有样学样,只可惜木清未必会应下。   果然,木清瞬间敛了所有的笑意,咬牙骂道:“妖女,痴心妄想!”他如今站在整个三门面前,若是应下了这等事,岂不是颜面无存?   贺连璧意识到自己似乎玩过了火,忙笑道:“老爷子,你又何必动怒呢?三件事不成,做一件事也行啊,我又不是那等不好说话的人,让你做的事也不会那么麻烦,你也不至于听也不听就拒绝,我就是想让你许诺我,不许让祝……”   贺连璧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木清轻轻一抬手,一支冷箭刹那间从人群中飞射而出,直奔贺连璧而来。贺连璧一惊,连忙躲闪,那冷箭几乎是贴面而过。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向三门中人望去,只见其中有个穿淡黄衫的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贺连璧知道,这是木晖的妻子杨瑚。   想着,贺连璧不禁有些头痛。明面上来看,贺连璧在人家婚礼当天杀了祝纬毁了人家的大好日子,这笔账也值得说道说道了,难怪杨瑚那一箭毫不留情。   “大家看好了,是三门先动的手,还放冷箭!”金苍不失时宜地嚷嚷了起来,他可是开心得很,又有大场面可以看了,尤其是能看到木清这老头子吃瘪,这让他更加兴奋。毕竟苏州扬州离得太近,平日里矛盾冲突不断,金苍更是一有机会就想给木清难堪。如今可以让木清在这许多人面前出丑,何乐而不为呢?   金苍话音刚落,只见暗影这边也飞出了一支暗镖,那边木家陈九飞身而出,一把折扇轻松挡住。贺连璧回头望去,却见是萧梅放下手来,咬牙切齿地对三门中人喊着:“敢冲我们少主放冷箭,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那边半眉持剑而出,怒吼一声“还我主君”,便向贺连璧刺来。贺连璧就要躲闪,却不想金苍迎了出来,一剑挡住了半眉的攻击,对半眉道:“半眉大侠,上次还没打完呢,不如再试试?”   吴文巽又想和贺连璧较量较量,便从人群中闯了出来。贺连璧颇为无奈,一挥手,夜枫便挡在了她身前,对她道:“少主安心,这种货色,夜枫能对付。”   贺连璧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整个场面登时混乱不堪,双方都向对方发起了攻击,各自缠斗着,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满场暗器乱飞,也不知哪个有毒哪个没毒。   祝秋颇为无奈,这群人果然如她所料,脑子里只想着过招。   贺连璧也颇为无奈,怎么连个让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打起来了呢?她好容易才想出一件可以由木清实现的事情,不说出来实在可惜。   她想说,不许让她的祝姐姐和别人成亲。 第52章 演戏   两方混战不休,祝秋被萧家兄妹牢牢护住。萧家兄妹配合无间,轻松便挡住了那些想把祝秋抢回去的三门中人,想故意放水都没机会。   贺连璧也被一些三门中人围攻,她本想回身去找她的祝姐姐,去不想被围得寸步难行。她生怕这群人里有祝秋的旧交,连下狠手打他们都不敢,只得点到为止,唯恐伤了他们。   贺无名和灰鸠站在山巅窗前,远远地望着山下的一片混乱。灰鸠不禁摇头,道:“年轻一辈还真是没几个中用的,三言两语还未说完就开始混战,连个名堂都打不出来,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贺无名只是紧抿嘴唇,望着山下的争斗默默无语。忽然,她看见木清突然向贺连璧的方向而去,不由得紧张起来,道:“连璧打不过木清的。”   灰鸠也神情凝重,道:“只怕他们想抓住连璧,来换秋儿,还真是可笑……这姓木的多年未曾出手了。也罢,我去会会他,你在这里好生待着。”灰鸠知道贺无名如今时不时地处于疯癫状态,他可不敢让贺无名出手,万一贺无名一个没控制住,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好。”贺无名道。   “徒儿们,”灰鸠走出了房门,对着长梯下他七个徒儿挥了挥手,道,“同我来。”   贺连璧好容易从那莫名其妙的打斗中脱身,刚施展轻功要去找祝秋,却不想被木清拦在身前。贺连璧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对木清道:“木老爷子,不如我们再商量商量,我的要求或许没那么难,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实在有失你三门的体面。”   “妖女,休得胡言!”木清冷喝道。   “妖女便妖女吧,”贺连璧有些烦躁,她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看向木清,道,“老爷子,若不是看你一把年纪了,我才懒得与你多费口舌。”   木清却也懒得废话,手持木杖就向贺连璧重重击来。贺连璧连忙躲闪,看着那木杖从自己眼前划过,带起一阵强劲的风。   “这老爷子不可小觑,”贺连璧心中暗道,“他招数显然不及我,可他内力深厚,若是正面交锋,我只怕连他的招都接不住。更何况他是祝姐姐的外公,我和他拼命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些甩掉他。”   贺连璧心想着,转身便逃。木清倒也有底气,纵身便追。可他哪里能追得上贺连璧?唯有将手杖狠狠掷出,直冲贺连璧而去。   可那手杖却不出意外地被灰鸠挡住了。灰鸠从天而降,飞起一脚,便把手杖踹了回去。木清看见他,微有些惊讶,唤了一句:“师弟?”   “是我,”灰鸠冷笑,“师兄还是老样子,也就能欺负年纪小的后辈了。”说着,他也不顾什么江湖规矩,手里持剑直冲木清而去。他的七个徒儿则把前来援驰的三门中人挡得死死的,似是一只蚊子都放不进来。   贺连璧见灰鸠拖住了木清,连忙穿过人群来到祝秋面前,有些慌张地问:“姐姐,怎么办啊?我本来想着找个借口放你回去,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都打起来了。”   萧梅听见贺连璧这么唤祝秋,一时心里不痛快,一边应对着三门中人,一边小声嘟囔着:“少主,你在外还是注意下称呼,被暗影其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事呢!”   萧松也道:“少主,现在这样混战不是办法,我们还不能下狠手打,实在是憋屈。”   祝秋听了,也知道贺连璧的难处。毕竟她大费周章地把她抓来,要不动声色地放她走来平息纷争也实在太难。于祝秋自己而言,她每次遇险,都因手无缚鸡之力而只能等待他人来救,实在是丢人。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自然也要体现出她的价值来,不然只怕时间久了,难以服众。偏生她的武功邪门,她就算练了,如今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来。   于是,她微微思忖一番,抬眼却瞧见了人群中混水摸鱼的陈八,不禁一笑,心中忽然有了个办法,淡淡说道:“你们可以把陈八引来,尽情地打。我找到机会,自会离开。”   她到现在都没看到绿蕊,想来绿蕊把自己藏了起来,正在观战,找机会把她带走。而绿蕊一向贴心,她身上,应当会带着些祝秋需要的东西。   贺连璧一听要打陈八,着实有些兴奋,眉毛一挑,道:“上次没能亲手教训他,我还挺遗憾,这次可不能放过这机会了。好姐姐,我这次一定给你出口恶气!”   萧梅听了这话,又轻咳了两声。贺连璧意识到现在的确该改称呼了。她打架的时候,似乎很容易把那些烦恼都忘了,如今却又不得不重新想起。她叹了口气,眼睛微红,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祝姑娘。”   祝秋听见,心中也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回一句:“少主。”   “那祝姑娘,那我……”贺连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才吐出一句,“那我先去打人了,你要走的时候,记得……”   她本想说“记得同我告别”,可想了想,若是能告别,哪里还用演这些戏?   “我明白,”祝秋微微点头,又道,“你到时候只管打,不用管我……不要分心了,我怕……”   祝秋怕她受伤,贺连璧也明白。   “我尽力,”贺连璧道,“可要想忍住不去看你实在是太难了。”   “我也是。”   萧家兄妹看她俩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中着实是不解。他们只知少主待这祝家姑娘与众不同,却不知是为何与众不同。不过好在这快一个月相处下来,他们觉得这祝家姑娘对自家少主也没存什么坏心,便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可惜了他们好容易才把这祝家姑娘捉来,转头却又要费尽心思演戏把她放走?图什么呢?也罢,就图个少主开心吧,少主难得有那么开心的时候,就算这事做得儿戏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贺连璧一个翻身就跃到了在人群中混水摸鱼的陈八面前,勾了勾手指,笑道:“陈八爷,好久不见。”   陈八不由得一惊,他栽在贺连璧手里太多次了,几乎是看见她就想逃。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可刚一转身,他背后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险些把他踹翻在地。   可贺连璧似乎并不急着去揍他,而是慢悠悠地等他起来,似乎有意让他跑一样。只是每当陈八跑错了方向,贺连璧总会追赶上来,故意踢他几脚、打他几拳,迫使他调转方向。   陈八觉得自己好像被溜了,怎么跑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山上,而且还正对着祝秋所立的地方?有些争着立功的三门子弟争着去那地方,可还没到跟前就被其他堂主挡了回来,偶尔有能突出重围的也都敌不过萧家兄妹的合攻……怎么反倒他过来了?   贺连璧心中也是疑惑,陈八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能一个打三个的,让他拖住她和萧家兄妹从而不动声色地放祝秋离开,实在是不太现实。她正在犹豫时,忽然感觉肩上一痛,随即便听见了陈九的声音:“妖女,休伤我兄长!”陈九说着,又对陈八道,“兄长,是我平日里看错了你,不曾想到你今日竟会如此勇敢。兄长放心,我为你拖住这暗影少主,你只管去救祝姑娘!”   陈八听了,只有讪讪一笑,被逼无奈说了一句“好”,便趁此机会硬着头皮往上冲。   贺连璧不由得停了下来,一边拔出了肩上的暗器――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毒,一边回头看向陈九。她颇为无奈,道:“陈九爷,你我相识一场,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我是真不想和你打。”   陈九一脸正义,怒斥贺连璧:“祝姑娘也和你相识一场,她以为你重病,不仅收留了你,还给你治病,可你又是怎么报答她的?你杀了她叔父,还把她抓来,让她遭受这非人的折磨!”陈九说着,啐了一口,“和你相识一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些话贺连璧早就听烦了,不过听到“非人的折磨”那句时她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非人的折磨?或许吧,飘飘欲仙也是“非人”。   “陈九爷,你实在是想打架便打吧,我奉陪便是,”贺连璧说着,甩了甩鞭子,十分真诚地道,“我不会伤你性命的。”   “暗影少主实在是狂妄。”陈九骂了一句,一甩折扇,便有暗器向贺连璧飞来。贺连璧挥舞着鞭子,好容易才打飞那些暗器,余光却不由得瞥见了正和萧家兄妹缠斗的陈八……不得不说,陈八虽然没什么骨气,也没什么道义,但这拳脚功夫却是滴水不漏,贺连璧还是第一次看他正经用武。萧家兄妹那般配合无间,都不能突破陈八分毫。   失策了,正面对决的话,陈八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以往的偷袭经验让她轻敌了。   她还看见了偷偷摸摸从后面山石绕过来的绿蕊,多半是等混战开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祝秋身上的时候,绿蕊才绕过来的。贺连璧顿悟,她看向祝秋,这才明白祝秋的用意,原来她在等绿蕊,把陈八陈九引过来只是找个合适的可以拖住自己又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人罢了。   最起码,目前看来,贺连璧没被分神的时候,是不会被陈八陈九任何一个人伤到的,可她一旦被分神,就不一定了。她看见绿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来了些粉末,又往萧家兄妹的方向洒了一把。贺连璧一慌,赶忙提醒萧家兄妹,唤了一声:“小心!”   这下就分了神了,一个不防,她就被陈九拿折扇上藏的利刃狠狠刺中了背。她这才明白祝秋提醒她不要分心的用意,却也自嘲地笑笑,自己果然不能忍住不去看她。   萧家兄妹和陈八都被那粉末迷了眼,再睁开眼时也浑身无力,一时间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迷雾过后,他们看见,祝秋也被拉回到了三门的阵营,而绿蕊拿着伞站在她身侧。   “阿贺……”祝秋心中念着,看着她背上的伤,心疼不已。她该给她治伤的。   “暗影妖女受伤了!祝姑娘救回来了!”三门中忽然有人这么嚷嚷着,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她身上来。半眉本来就要打赢金苍了,却在这个时候分了神,被前来帮忙的金逸钻了空子,让金苍逃脱;夜枫听了这话,干脆不再理睬吴文巽,转身便向贺连璧的方向而来;灰鸠看见祝秋回去了,而贺连璧受伤了,他自知不能恋战,便也停止了和木清的打斗,带着七个徒儿跃回了自己的阵营。   “暗影妖女不过如此。”又有人这么说,声音里的轻蔑刺耳的很。   贺连璧看着祝秋,心中酸涩。祝秋还是离开了,就这样离开了。贺连璧摸了摸自己背上的血,看了那些三门中人一眼,听着耳畔乱糟糟的喊声,心中忽然起了脾气,想把这些日子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妖女……”她耳畔回荡的尽是类似的辱骂。吴文巽、木清、陈九、陈八……他们都这么骂她。虽说若是不在意这些虚名,这些虚名便伤不了她,可那言语中的恶意却是她不能忽视的。她受够了。从一开始,她根本未曾做过伤害他们的事之时,他们就这么称呼她了。   脾气再好也有血气上头的时候,更何况她这一天来受够了三门中人的辱骂,这段时间以来又备受打击。她是暗影少主,她不能被人瞧低了去。种种复杂的原因交织在一起,她终于发怒了。   北风阵阵,这无疑助长了贺连璧的怒气。背上还在作痛,她甚至能感受到伤口流出的血。可她如今不想顾及这些,她本就从来不顾及她的伤。她登时催动那暗影派的心法,仿佛利刃出鞘,向陈九猛扑过去。   祝秋心中一紧,道:“她这次动真格了。” 第53章 干戈   三门中人看到贺连璧一下子向陈九发起猛攻,便都围了过来,要帮陈九。   贺连璧登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夜枫想突进重围帮她,可只是徒劳无功。   木清看着被围困的贺连璧,用木杖狠狠地敲了一下脚下山石,命令道:“活捉暗影妖女!”   “妖女是你们想活捉便能活捉的吗?”贺连璧冷笑一声,“暗影众人听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上前帮忙!我倒要看看,三门能奈我何!”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贺兰山上都安静了下来。祝秋看着愤怒的贺连璧,焦急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她实在是太理解贺连璧此刻的心境了,毕竟她的阿贺还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太容易被激怒了。   灰鸠也急了,在旁忙唤道:“丫头,你做什么!”   贺连璧却不理不睬,只是冷哼一声,便主动向围困她的三门中人发起了攻击。   “妖女,妖女,”她嘴里念念有词,发了狠,道,“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妖女!”   她劈了陈九的折扇,又徒手撕下了不知是谁的皮肉,一鞭子抽倒了一片人……只有半眉一直站在一旁,未曾参与围攻。   “半眉大侠,你做什么?”吴文巽边打边问。   半眉答道:“围攻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不知是谁趁乱砍了贺连璧一下,贺连璧吃痛,可她紧抿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拼了命地挥着鞭子。当然,如果她狠心一点,用剑这样的利器,就更好了。如果她再狠心一点,这三门怕是死伤惨重。   吴文巽想要偷袭她,被她发现,当即翻身回手在他后背划了深深的一道。她本就讨厌吴文巽,一度嫉妒他和祝秋可以那样亲密,此刻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伤口很深,吴文巽自知要马上医治,拿着剑回身便逃。   贺连璧便要去追,轻而易举地处理了挡路的三门中人,好容易要追上的时候,却忽然感觉面前一阵风袭来――是一支箭!她当即飞踢一脚,在箭将至她面前的时候,一脚把箭踢歪,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一个三门中人。   “木少夫人,多谢了。”贺连璧望着穿淡黄衣衫的杨瑚,故意这样说着,然后又纵身去追吴文巽。   杨瑚立于木晖身侧,她果然有一丝生气,木晖微微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但很明显,杨瑚也是一个脾气火爆的,她当即拔出了三支箭,拉了个满弓,直对贺连璧而去。   贺连璧这时刚甩掉了那些碍事的三门中人,地上东倒西歪的全是她打趴下的。她又见三箭齐发,忙狠狠一抽鞭子,一个翻身,总算躲过了来自杨瑚的攻击。可她刚刚落地,便见吴文巽马上就要冲到木清身后了,她忙拔出剑来,施展轻功,直冲吴文巽而去。而她的身后,半眉见她脱离了人群,便也来追她。   祝秋看得心急,如今贺连璧的处境可不容乐观,前方是木清,后面是半眉,若是要单打独斗、正面交锋,贺连璧根本不是对手。可贺连璧却还在追吴文巽?   于是,在贺连璧离吴文巽还有一段距离、而木清即将挺身而出对付贺连璧的时候,她便冲了出来,挡在了木清身前,让木清无从下手。她伸手对贺连璧喊道:“你还不回头吗?”   她知道贺连璧不会伤自己。   贺连璧只感觉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流忽然在面前拦住了自己,她的轻功都施展得费劲。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是祝秋的内力。   三门暗影也都在此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暗影派的轻功竟然被人挡住了?祝姑娘,深藏不露啊!   灰鸠一愣,面色一变,喃喃说着:“她终究还是练了。”说着,他看了眼木清,他已然料想到祝秋会面对什么。   祝秋也有些怔住,未曾想她的内力竟已到了如此地步。可如今情势危急,她唯有低低地对贺连璧道一句:“穷寇莫追,小心身入险境。”   贺连璧一向是最听祝秋的话的,听她如此说,自然也意识到了她的处境。她刚要转身离开,却感觉身后风动,那是半眉的动静,她忙灵巧地躲开,让半眉扑了个空。她又一跃到了高处山石之上,处于两方交战的中间地带,居高临下地道:“三门当真全是废物,关键时候,还是你们祝姑娘堪当大用。我劝你们三门男儿都改穿女装,说不定打起架来还厉害些。”   她这话在三门中人听来无疑是羞辱,木清更是铁青了脸。本来三门上贺兰山,除了要救出祝秋,便是要出一口恶气的,谁能想到他们竟被贺连璧拦在这里,数十人围攻都没能活捉贺连璧?如此也罢了,偏生贺连璧学会了暗影门人嘴上不饶人的那一招,在这种时候,更是嘴下不留情,三门中人各个都被气得咬牙切齿。   “今日不活捉了这暗影妖女,三门中人的脸面何在!”吴文巽首先嚷嚷着,引起众人附和。   祝秋看了眼半眉,又看了看木清。木清阴沉着脸,用木杖狠狠敲地,命令道:“活捉妖女!”   祝秋急了,没忍住忙对木清唤了一句:“外公!”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忙道,“我们的人已损伤太多了,如此争斗,只会两败俱伤!”   可木清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下别的指令。   “外公!”祝秋又急急地唤了一句,可三门中人已蜂拥而出,直向贺连璧扑来。贺连璧此刻虽是不惧,但她也很清楚,经过方才以一敌多,她的精力早已大不如前,更何况她身上又添新伤,那独门心法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着实影响发挥。   她勉强过了几招,自知身陷险境,转身便要向后退去,可杨瑚的箭似乎认准了她,总是恰好地拦住她的去路。眼看半眉的剑冲自己而来,正无计可施之时,她忽听耳畔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只见一身暗红、戴着鬼面具的贺无名从天而降,一脚踢飞了要偷袭贺连璧的小喽啰。   “人贵有自知之明,”贺无名落在了她身前,挡住了半眉,却是看也不看她,仍教训她道,“想出风头也不是你这般出法。”   贺连璧一时委屈极了,明明是三门挑衅辱骂在先,她就算以一敌多也并未落败,在贺无名这里竟然成了强出风头?她不禁自嘲苦笑,本来看见贺无名突然出现,她心中还有几分感动,甚至有种她就是自己母亲的错觉,没想到贺无名三言两语又把她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打消了。她总是这样冷言冷语,故意伤人。   贺无名根本没理会贺连璧此刻内心的复杂情感,只是三下两下便拨开了围困贺连璧的人,当然,被拨开的人伤到什么地步,她就不敢保证了。她一把抓住贺连璧的胳膊,将她带离重围,放在了暗影众人之前。夜枫忙迎了上来,萧家兄妹却还没挺过药粉的威力,只是立在远处,而陈八早就不见了。   “少主,你又受伤了。”夜枫颇为担心。   “没事,房间里有药。”贺连璧十分淡然地答道。祝秋在的这些日子里,知道她处境艰难,经常受伤,便特意为她调制了许多治伤的药,止血的、除疤的……应有尽有。   祝秋给她准备药的时候,她还在笑,说:“我早已习惯了,你不用这样费心,我用普通的药就可以了。”   祝秋却摇了摇头,道:“我只盼你再没有用这些药的机会。可若你再受了伤,那时我不在你身边,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她还没说话,便被贺连璧从身后抱住了腰,紧紧相依。   想到祝秋,贺连璧不禁望向了对面,只见祝秋也正看着她。   “她站在对面了,”贺连璧心想,“不知她以后是不是都要站在我的对面?”   她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一番,便见贺无名上前一步,走了出来,对着木清冷笑道:“木老爷子,我敬重你是长辈,方才想给你三门留个面子,这才一直没出手。怎么?三门的正义只能用来欺负小姑娘吗?”她在说这话时,难免想到了当年自己的遭遇。当年的公孙婉和木云,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木清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动,他眯了眯眼,很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想起那个一向懂事的小女儿在死前给他写的最后的一封信。这么多年,他也曾自责过,自责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他扪心自问,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会让木云和祝经和离,但他会早些暗地里处理了祝经,不让自己女儿受太多的苦。只是他没想到,祝家当时唯一的独苗祝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小女儿唯一的血脉受尽了苦。可惜他不得不顾及三门大局,实在无法在祝家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对祝家下手了。   前尘往事在木清眼前倏忽而过,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还只是个小徒弟的时候,那时的他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三门也根本不存在。他看了看灰鸠,心里还是涌起几十年前的感觉,那感觉让他难受,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再看向灰鸠的眼睛。如今一切都变了,他身后站着太多的人,那些满心以为自己是江湖的正义之士的游侠豪客都在他的身后,而他的面前不仅是灰鸠,而是这世间最为心狠手辣的江湖魔教!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三门只为除奸诛邪,”木清开口道,“暗影门人所为丧尽天良,你口中的小丫头也是丧心病狂、阴狠残暴之徒,这样的人,三门中人人得而诛之!”   “丧心病狂、阴狠残暴,”贺无名听了不禁笑了笑,“她若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在江湖上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贺连璧听她这话觉得奇怪,可念及这教主本来就是疯疯癫癫奇奇怪怪的,这话也不算什么了。   “老爷子,”贺无名又开口道,“三门暗影积怨已久,单凭这贺兰山的一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今,你们已把祝家主君救回,”贺无名说着,顿了一下,“不如打道回府,两边清净。改日,我们按照江湖规矩,正经下战书,痛痛快快战上一回。”   木清还没说话,三门和暗影的人却先嚷嚷起来。三门的人说什么深仇大恨,现在不报何日再报?就算死在贺兰山也要出了这口恶气;暗影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说什么三门的人都打到暗影宫门口了,这般轻易放他们离开,暗影威名何在?   祝秋和贺连璧对望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贺连璧便对身后暗影门人喝道:“教主说话,岂容你们置喙!”祝秋也在劝木清,道:“外公,三门中不少人都受伤了,打也打不动了,不如退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两人配合得出奇地默契,贺连璧那一声冷喝之后,暗影门人便安静了下来,木清这边也不免重新思考一下。   “好,”木清低眸沉思一瞬,开口道,“一年之后,洛阳止戈楼,暗影派可会应战?”   贺无名点点头,道:“那便洛阳见。”她说着,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祝秋,可祝秋却只望着贺连璧。   贺连璧自然也是看着祝秋的,她眼里泛红,眼泪打转。还好她受了伤,可以让人以为她是疼哭的。   吴文巽看着贺无名,眼里尽是恨意。他记得自己的深仇大恨,不甘这样退去,急得叫了一句“外公”,却遭到了木清的一记白眼。   “你已伤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木清问。   吴文巽一下子安静了,紧抿嘴唇,回头望向贺无名,暗暗立誓:来年洛阳,他定要一雪前耻。   木清也倦了,根本不想再在这贺兰山多留一刻,挽着祝秋的手臂转身便走。祝秋只得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她的心还在贺连璧身上。   可她似乎忘了一件事。   “秋儿。”木清却忽然唤了她一声。   “外公?”   “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的?”木清问。   他感觉到祝秋在不自觉地吸取他的内力。 第54章 渊源   “你好好思过吧,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贺连璧听见贺无名如此说着。贺无名把她关在了房间里,还不给她吃的,然而这对她来说似乎一点威慑都没有。   “我没错!”她执拗地喊着。   “没错?”贺无名冷冷地反问着,“一派少主,如此儿戏,还是没错吗?”   贺连璧轻咬嘴唇,她不否认自己所作所为的确有些随意,可贺无名有什么资格数落自己?她作为一派教主,任性的时候可是要比她这个少主多了不知多少。   “我就是没错,”贺连璧隔着门对贺无名喊着,“我喜欢祝姐姐,我想见她,我想和她相守一生!有错吗!”   贺无名听了,微微一愣,随即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贺无名刚走,夜枫和萧家兄妹便摸到了窗边。贺连璧听见“嘶嘶”的声音,忙到窗边去看,只见三个脑袋齐齐地扒在窗边。   几人对于贺连璧被关简直是见怪不怪的了,他们熟练地给贺连璧递了一个食盒进去。夜枫先开口道:“少主放心,教主肯定只是一时恼怒,过些日子就把你放出来了。”   “少主,”萧梅也开口笑道,“那食盒里的东西可是我哥哥用一块上好的玉佩从厨房里换来的,你可一定要吃完,不能剩下。”   萧松颇为无奈:“分明是你偷了我的玉佩去换的,傻妹子,那么大块玉佩,你就换了这么点吃的回来,真怕你有朝一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听着萧家兄妹斗嘴,贺连璧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些。夜枫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袋子来,从窗外递给了贺连璧,道:“少主,这是治伤的药。”   贺连璧接过那药,微微叹息。萧梅注意到贺连璧心情不佳,刚要开口问,却被夜枫一把抓住。夜枫摇了摇头,萧梅也知趣地闭了嘴,只是看着那些药,眼里尽是疑问。萧松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默默看着夜枫。   贺连璧看着那药,心中苦涩不已。若是她的祝姐姐在,只怕此时会亲自给她上药吧?她的祝姐姐会温柔地为她清理伤口,会轻柔地用手指划过她的伤口为她上药,或许还会为她按穴、为她诊脉……到那时,想必自己的脉搏又会跳得飞快,然后祝秋会浅浅一笑,轻轻地吻着她、安抚她。她大概会醉倒在祝秋的怀里吧,就如以往千百次一样。   可贺连璧如今却把她放走了。   “我喜欢祝姐姐,”她突然开口说着,眼里是虚妄的期冀,“我想和她在一起,如人世间寻常夫妻一般相守一生……不,我们会比人世间的寻常夫妻幸福许多。”   夜枫早猜到了原委,听了这话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关怀地看着贺连璧,她知道贺连璧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萧家兄妹就不同了,萧梅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而萧松则全是话:“你说什么?你喜欢那个祝家姑娘?是我想的那个喜欢吗?你当真喜欢她?你把她抓来是因为你喜欢她?两个女子,你们……”   萧松喋喋不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梅狠狠戳了一下,他吃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闭嘴。萧梅这才开口笑道:“咱们暗影派的,行事一向不拘俗礼,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说着,又问:“少主,那我们现在去把她抓来吗?”   贺连璧不禁一笑,又略带苦涩地道:“不用了,我还是不要成为她的阻碍比较好。”   “啊?阻碍?怎么会?那这样下去,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呀!”萧梅问。   贺连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望了望傍晚的天,道:“我饿了,你们究竟让不让我吃饭?”   夜枫忙道:“那少主先好好休息吧。”说着就要拉着萧家兄妹走。   “松哥,梅儿,”贺连璧唤了萧家兄妹一句,笑了笑,道,“你们出去玩乐的时候,尽管记我的账,就当我还这玉佩的钱了。”   萧家兄妹出去玩乐从不付钱,惹得周围百姓怨声载道,就算贺连璧不说这句话,也是她带着夜枫去善后的。因此,三人听了这话,不禁会心一笑,这才离去。   贺连璧关上了窗户,没有理会那食盒,先从袋子里拿了药瓶出来。看着药瓶,她心中一动,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姐姐,怎么你才走了一日不到,我就这样想你了。”   她脱了衣服,正要给自己上药,忽听窗边乱哄哄一片。她警惕起来,忙侧耳细听,却是暗影门人在四处搜寻灰鸠的身影。   原来自大战后,灰鸠便不见了。   三门离了贺兰山后,便在附近的一个名唤青云观的道观歇脚。木清一到地方,便带着祝秋进了房,还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打扰。   “你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木清问,“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虽然木清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可他还是要问个明白,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答案背后牵扯了太多事情。   祝秋跪在地上,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秋儿,”木清十分严肃,“你练了来路不明的武功,你当知道这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会有什么后果,对我们三门又会有什么影响。”   祝秋依旧一言不发。   木清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我会从亲戚里挑个好孩子,让他过继到祝纬名下,或者你父亲名下,祝家不能落到一个武功来路不明的女流之辈手里。至于你,你好好准备准备,等你叔父丧期一过,就和你表哥完婚,做吴家的夫人。我相信你表哥会保护好你。”   祝秋似乎是早料到木清这样的安排了。三门对她向来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她苦笑一声,想了想,抬起头来,直视着木清的眼睛,道:“外公真的想知道吗?这是我母亲用命为我留下的武功!外公也大可放心,我练这武功,只为保全自己,因为只有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木清显然被她这话刺痛了心,不禁狠狠拍了下桌子,道:“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肺腑之言!”祝秋道。   木清看着祝秋的眼神,一阵恍惚,这眼神实在是太像他的小女儿了。虽然祝秋容貌不像他的云儿,可这神情实在是太像了。   天色已晚,木清显然也不想再就这些事上多费口舌。他摆了摆手,道:“我看你是太累了,神志都不太清楚了。你先回房休息,明日再来我面前回话,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祝秋微微垂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声叹息。她行了个礼,便站起走了,毫无留恋。   一出门,便见木晖迎了上来,对她道:“表姐,我给你诊脉吧。”   祝秋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她在暗影宫可没遭受什么折磨,反而是在这三门,她精疲力竭。   “杨妹妹这些日子没少出力,表哥也身受重伤,你还是先去看看他们吧。”祝秋道。   可木晖听了这话,却是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祝秋无奈,看来木晖是想来套话的。   “我和外公很好,外公只是问了我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情,不值一提,”她又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的,你快去忙吧。”   木晖听了,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祝秋也很累了,她想赶紧回房休息。最起码,在休息的时候,她是自己一个人,她不用理会那些琐事,她可以尽情地去想她的阿贺。   至于三门中的事,等明日醒来,再想吧……她真的倦了。   可她刚要走,却听见木清的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日已西沉,按理来说,木清该在此时点灯了,可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祝秋心下生疑,偷偷绕到屋后窗边,却在屋里听到了灰鸠的声音:“师兄,你在怕什么?”   “怕?”木清似乎听见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我听见你对那秋儿说的话了,”灰鸠道,“你不肯让她掌权,你要把祝家从她手中夺走……这还不是怕吗?你怕她真如你心中所想一般,不是吗?我甚至觉得,你想从她手里夺走的,不仅仅是一个祝家。”   祝秋听了心里奇怪,不由得停下细听,未曾叫人来驱赶灰鸠。   而屋里木清却沉默不语。   “师兄,”灰鸠的声音里尽是嘲讽,“你就是个胆小鬼,你可知我今日看到你在人群前那般威风的模样,我都不敢认你了。”   “住口!”木清怒喝道,“若不是看在同门之谊,我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同门之谊?”灰鸠笑得很开心了,“师兄若念同门之谊,当年就不会被姓祝的威逼利诱,和他们一起背叛师父、抛弃我们!师兄,若非你临阵倒戈,投向姓祝的,如今江湖局势就不会是如此了。师兄若念同门之谊,就不会逼我发下毒誓、隐瞒真相,三门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耀武扬威了。”   祝秋心中了然,外公果然在当年的事上说了谎。可灰鸠接下来的话,便让祝秋震惊不已了。   “师兄,”灰鸠开口问,“我且问你,你对师父,可还有一丝一毫的感念?”   木清道:“师父授我武功,我自然感念师父。”   “那你便该厚待秋儿,弥补你当年的过错,”灰鸠道,“因为秋儿身上流着师父的血。”   祝秋听了,脑中一阵轰鸣。他们的师父,卫城祖师……她的身上有卫城祖师的血脉?   “怎么可能!”木清怒斥道,“秋儿是我的外孙女!”   灰鸠笑了笑,道:“师兄,秋儿那功夫你应该熟悉的很,你们当年在师父刚去世的时候,便火急火燎地想要夺取秘笈……怎么,如今想装作不识吗?只是师兄,我当年没有告诉你,只有卫家的血脉,才可以轻而易举地练成那秘笈上的武功,至于别人,只怕过了十年八载也不能得其要领。因为这秘笈是师父专门为师妹设计钻研出来的。”   祝秋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听着两人说话。   只听灰鸠接着道:“师兄,师父曾对我说,卫家各个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只是上天给了你一样东西,必然要收回去一些。师父的兄弟姐妹众多,各个武功出众,可到最后,清清醒醒活下来的只有他,其他人非死即疯。师父曾钻研医术,想要改变卫家的现状,可他后来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没办法,他只得设计出来这样一套武功,唯有卫家上了年岁且精神稳定的人才可练习。而且,对卫家来说,这几乎是一套速成的功法,对旁人来说,只怕会觉得别扭奇怪。他相信长此以往,代代相传,卫家或许可在摆脱疯魔的同时,依旧屹立于武学之巅……”   灰鸠说着,顿了顿,“这秘笈的确如他所愿。卫家的血脉,练这秘笈,实在是太容易了。婉儿无师自通,秋儿的内力也骤然变强……果然啊。”   “你说什么!”木清不敢相信地问。   灰鸠笑了笑,道:“我说,秋儿是婉儿的孩子。或许你如今已不熟悉婉儿的名字,但你应当熟悉贺无名的名字。”   “贺无名是师妹和你的女儿?”木清问。   灰鸠摇了摇头,道:“师父的确曾把师妹许配给了我,可我们却仅仅是兄妹之谊。相信如今你也知道了,在你们背叛师门抓到我后,我骗了你们,我说秘笈被毁、师妹师母坠崖去世,实际上秘笈被我藏起来了,师妹也只是和我分了两路走罢了。我过了很久才敢去找……”   “如今看来,当时姓祝的并没有相信,只是他没有从我身上搜出来秘笈,师母师妹又杳无音信,他没有办法而已,只有留我一命,说不定还有线索,不然他也不会让他儿子去找秘笈。我在外游荡数年,终于找到了师妹,彼时师母已经去世,师妹已不愿再涉江湖事,她早早地就嫁给了一户姓公孙的人家,住在长江边上的小渔村里,日子还算和美。”灰鸠说。   灰鸠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师妹命短。她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想到儿子早夭,那时她腹中已有了另一个孩子。她悲痛过度,在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了。只是她在临死前,曾嘱咐我,要帮她照看她的女儿……”灰鸠说着,又是一怒,“可她的女儿,却还是被你们三门欺负了!”   木清愣了愣,又问:“贺无名,她知道这些吗?”   灰鸠冷笑:“让她知道,你们三门背叛了她的外公,欺负她的母亲,又薄待她的女儿?她已经被你们害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敢让她知道?”说着,又是一阵笑,“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背叛了师父的人如今自称是卫氏武学正统,在世间自诩正义之士,耀武扬威好不快活!而真正的正统,竟以邪魔外道之名存于世间……哈哈,可笑!可笑!” 第55章 平静   木云早就知道公孙婉的武功是卫氏独门的武功了。自她看到祝经衣服里的线索时,她便确信无疑。   她从小是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的,在那个故事里,卫氏的秘笈早已被毁,可当她发现卫氏在世上还有公孙婉这个传人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不对了。   她知道有人说了谎,而且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说谎的只能是三门。公孙婉很显然不知道自己练的武功是什么,但她很显然也知道这不能外传,再加上祝经衣服里藏的那些线索……木云已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了。   所以,木云在藏起帛书前,才会给木清写那样的一封信。   祝秋站在屋外窗边,脑子里仿佛一团乱麻。听着灰鸠的声音,她眼前出现了许多人影,有她念念不忘的温柔的母亲,有她阴损卑鄙的父亲,还有那个一身暗红、戴着鬼面具的女子。他们的身影在她眼前交织着,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等祝秋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灰鸠还在和木清说话,声音里尽是悲凉。可祝秋却不想再听了,她只想逃,然后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是假的,”祝秋在心中这样对自己道,“一定是假的。我的生母乃是木家的小女儿,她温柔端庄,才不是什么残忍暴戾的暗影教主!”   “定是灰鸠前辈故意离间我和外公,”祝秋心想,“我怎么可能是暗影教主的女儿?若真是如此,我娘她凭什么养我?贺无名可是杀了姨母的人!若她真是我母亲,我又为何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那暗影教主?为何在暗影宫的时候,她也并未同我相认?是了,定是灰鸠前辈故意这么说的。”   她极力忽视着灰鸠话中确凿的证据,只是不住地找着借口,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母亲是木云。她一度因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祝家的血而恶心自己、厌弃自己,可每当她一想到自己的生母是那个温婉却坚韧的女子,她内心的厌恶便会淡下几分。她一度认为,母亲是她心中最美好的存在,也是自己没有那么糟糕的原因。   而如今,她却听见灰鸠对她外公说,她真正的母亲是江湖上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心狠手辣之辈?不,不可能。   那个女人反复无常、冷酷无情,贺连璧就算不是她亲生,在她身边侍奉多年,她却打骂起来毫不留情……这样的人,这样的疯子,怎么可能是她的母亲?她不配!   想着,她竟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看透了一切――这些都是灰鸠的谎言。她现在出奇的平静,不同寻常的平静。   可她这边刚刚整理好思绪,屋里却已经大打出手了。似乎是灰鸠先威胁木清要把真相公之于众,然后木清喊了一句:“你找死!”两人便打起来了。   灰鸠和木清迟早有这一战,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各自用尽了毕生绝学。“咣”的一声,窗户不知被谁打破,窗边的祝秋便暴露在了两人眼前。有人听到了这边房间里的响动,连忙高呼“暗影来犯”,成群结队地向这边房间里而来。   “秋儿!”两人看见祝秋,同时惊呼出声。惊呼过后,便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祝秋却只是站在那里,如往常一般的神色,对灰鸠道:“前辈,三门子弟将至,你只怕难以以少胜多,不如早些退去,待来年洛阳再见,也不迟。”   灰鸠看到祝秋这样的神色,一时竟拿不准祝秋是听见了实情还是没听见……但无论如何,祝秋的反应已正常镇定到有些反常了。   “丫头,”灰鸠笑了笑,道,“不知你信不信,但老夫今日看了你们三门子弟围攻的功夫,只怕还不能困住老夫。”   “师弟,你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木清沉吟一声,根本不给灰鸠反应的机会,挥着木杖便打了上去。   灰鸠一个转身轻松躲过,那木杖狠狠落在了案桌上,案桌便被敲成了碎片。   祝秋小时候是试着拿起过那木杖的,她知道那木杖重的很。虽然看那案桌被毁成那样,只怕她外公也没有用许多力气。或许不是故意未用尽全力,而是他只能用这么多力气了。   木清老矣。这多日的劳累,已渐渐让他体力不支。在面对灰鸠时,他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却还是不如预期,并未重伤灰鸠。所幸来救援的三门子弟及时赶到,才让他歇了一口气。祝秋不失时机地上来立在了木清身边,唤了一句“外公”,又道:“外公放心,不会有事的。”   “秋儿?”木清唤了一声,满眼尽是狐疑。他实在看不透这个一直以来自己视为外孙女的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她应当是听见了。   “他今天不能离开这里。”木清咬了咬牙。陈年往事一直困扰着他,更何况方才灰鸠竟威胁说要将当年真相公诸于世?灰鸠,不除不行了。   半眉和绿蕊在此时也进来帮忙。看灰鸠要逃出去,半眉连忙要去追,却不想这边祝秋突然唤了一句:“绿蕊,半眉大侠,还请过来护卫我外公。”   半眉一愣,他有些不解,现在的木清看起来倒是不需要护卫,当务之急很显然是追击灰鸠。可半眉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围到了祝秋跟前,因为祝秋是他的主君。   “秋儿,你!”木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得出来祝秋把半眉和绿蕊叫过来,并不是为了护卫他,“半眉、绿蕊,速去追击那贼人!”   半眉犹豫了一下,可终究没有离开。绿蕊更是直接来到了祝秋面前,帮着祝秋搀扶木清。   “外公,”祝秋似乎在微微笑着,她轻声说道,“我是祝家的主君,他们是祝家的门人。他们自然是听我的。”   这话说得虽轻,但却好似有千斤重。   木清听明白了,她在示威。   祝秋这些年虽不会武功,不能以武服众,但她广施恩德、招揽人心,又尽心打理祝家事务,早就让祝家门人心悦诚服。不然,当日集会,她就算说得再精彩,祝家门人只怕也不会那样轻易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做祝家的主君。她在祝家的威望,是木清比不了的。   祝秋以前觉得,自己做那些事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三门。可如今看来,那些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她自己做的,她甚至要以这些作为资本来阻挡三门对她的不利之举。   她的外公,想剥夺她好容易才争取来的号令一门的机会,把她和她奇奇怪怪的武功藏起来?休想!   她想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以祝秋之名行于世间。在日后的江湖传说中提及她的时候,人们不会称她为“祝经唯一的女儿”或是“某某某的夫人”,人们会称她一句“祝家主君祝秋”,或是更高明的称呼“三门之首”。   不然她受的苦就白受了。   木清定定地看着祝秋两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他在听完灰鸠那番话后,再看祝秋,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外孙女,猛然间竟看到了师父的影子……那种没来由的压迫感,太熟悉了。他一定是眼花了。   祝秋也镇定地看着木清,眼里无悲亦无怒,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只是这次还有些不一样,她眼里好似秋后初冬的寒潭之水,冷冰冰的。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惨叫声,接着又有人高喊道:“是暗影教主!”   祝秋一时愣住,此刻竟不知是该出去还是在屋里避而不见。恰巧这时木清哼哼了两声,道:“扶我出去!”祝秋犹豫了一下,这才示意绿蕊搀扶木清。她随着木清从屋里走了出去,来到了屋檐下,只见果然是贺无名。   贺无名发现灰鸠不见,联想到灰鸠见到木清时的反应,知道灰鸠必然是去追木清了。她知道灰鸠白日里已战过一番,此刻应当没有多少精力了,她顾不得许多,只好追了出来。她失而复得的师父,她可不希望师父出事。   贺无名挡在了灰鸠身前,而灰鸠身上有着淡淡血痕,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木老爷子,”贺无名看了一眼祝秋,眼里尽是留恋,又对着木清冷笑,“三门只会围攻吗?要你们单打独斗,是不是太难了?”   “是你们暗影悄然来犯,不守规矩在先,”木清说着,指了指灰鸠,“他不顾洛阳之约,前来追击,我三门难道还不能奋起反抗吗?”   灰鸠听了,忙笑道:“师兄,这你可错了,我可不是暗影门人,前来追击你只为私仇,自然也不受这洛阳之约的管束。我想什么时候来打你,就什么时候打你,择日不如撞日罢了。”可灰鸠说着,身形却不由得一晃。   祝秋这时才确定那是灰鸠自己的血。贺无名来的正是时候,此时的灰鸠不见得能胜。   若是以往,此刻的祝秋定然会想,为何她的阿贺没有来?可如今,在听到了那样骇人的话之后,她只是两眼看着贺无名,心情沉重而复杂。   祝秋看起来虽然镇定无比,但是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的景象在此刻都变得虚幻起来。似乎灰鸠和木清又开始争吵,似乎贺无名又被激怒了……不,贺无名是失控了,祝秋见到的是贺连璧说过的贺无名疯癫时的模样。好像,他们方才提到了木云?   祝秋心中纷杂,耳畔只听得人声惨叫。不知是谁的血喷溅到她的脸上,还散发着热气。她这时总算回了神,只见满院三门子弟惊慌失措的逃窜,只有几个人还在死撑着与贺无名一战。一旁的灰鸠连声大喊“婉儿”,却并没有唤回贺无名的神智。木清脸色苍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是我母亲,”祝秋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姓木,我母亲才不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三门中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疯癫失控的贺无名?片刻之后,祝秋便看见贺无名直冲自己身侧的木清而来,其势迅捷,锐不可当。   绿蕊被贺无名一下子扔到了一边,连带着祝秋一起摔倒。木清拿木杖去挡,可哪里挡得住?一个沉闷的响声后,木杖便被劈做了两半。   贺无名双眼通红,还要再去攻击木清。灰鸠看得揪心,却也没拦着,毕竟在他看来,木清若是能死在卫氏后人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眼看着贺无名的手掌即将劈向木清的脖颈……   “啊――”却是贺无名的惨叫。 第56章 利刃   破晓之时,灰鸠把昏迷不醒的贺无名背回了贺兰山暗影宫。   贺连璧刚才沉沉睡去,忽然听见耳畔乱哄哄的,又有夜枫来叫:“少主!教主出事了!”   教主出事?贺连璧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登时清醒起来,顾不上禁闭,随便穿上了一件衣服便闯出屋子去看贺无名了。   各堂堂主在此刻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被关了禁闭的贺连璧。贺连璧爬上长梯,进了山巅的房间,只见贺无名昏睡在床上,臂膀上尽是血迹。   “这是,怎么了?”贺连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看见过贺无名受伤。   灰鸠的脸上尽是疲惫,他身上也有伤。他叹了口气,道:“是秋儿。”   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祝秋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她随手捡了绿蕊的伞,扭动机关,暗器尽向贺无名飞来。贺无名当时正疯魔,又根本没防备祝秋所在的方向,刹那间,利刃穿身。   贺无名没能躲过大部分的刀片。木清也被误伤,挨了几片,但跟贺无名根本没办法比。   贺连璧一愣,又确认了一遍:“祝姐姐?”   “是她。”灰鸠道。   贺连璧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贺无名,一时心情复杂。郎中来了,拉开了贺连璧,坐下来给贺无名治伤。贺连璧便呆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万幸,”郎中道,“伤口不深,只是有些刀片嵌在了皮肉里,又细又小,难以取出。”   万幸当时贺无名正用着独门心法,体坚如铁,这才没伤得更重。   “我……教主怎么还没醒?”贺连璧忙问,“我记得我听人说过,扬州堂的金逸之前也受过这样的伤,他可没有昏厥,上月寿宴,我看他还生龙活虎的。”   郎中道:“只怕不是因为受伤才昏迷不醒的,”说着,郎中有些犹豫,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毕竟教主她一向……”   灰鸠会意,清了清嗓子,道:“丫头,出来说话,让郎中给你娘治伤吧。”说着,他便拉着贺连璧出了门。   在呼啸的北风里,灰鸠把一切都告诉贺连璧了。贺连璧听了,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信,”贺连璧喃喃道,“我不信。”   “唉,你看你娘的样子,便知我所言不虚了,”灰鸠伤感至极,“她哪里是因为皮肉伤昏迷不醒的,她是因为心伤。”   贺连璧听着灰鸠的话,凭栏远眺,心中却不是滋味。却没想到灰鸠看着她,竟然笑了,虽然这笑里的苦涩意味分外明显:“你听到这一切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啊……秋儿那丫头,我担心她。”   “我也担心她,”贺连璧略微哽咽了一下,“我一个局、局外人尚且无法接受,又何况她?”   “是啊,你们两个,”灰鸠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一个是和旧事毫无瓜葛的局外人,另一个,深陷其中,哪里都躲不掉。”   “我如今也躲不掉了,”贺连璧心想,“不知祝姐姐如何了?”   此时的祝秋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她跪在木清的床榻之侧,道:“是秋儿一时心急,情非得已,这才误伤了外公,是秋儿的不是。”   木清咳了几声,摆了摆手,道:“罢了,是你救了我的命。”   祝秋嘴上说着客气有礼的话,心里却还不住地回想那一刻的场景。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去维护她的外公,看到贺无名即将取她外公性命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一切就发生了。   她曾对贺连璧说,她可以为她外公做任何事。可当时那条船上的祝秋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为了她外公伤了、伤了那个女人……   她的外公看起来宠她,但实际上也是凉薄之人。但那表面的宠爱也够年少时的祝秋细细珍藏品味许久了。她是她外公养大的,她在木府长到了十四岁,她怎么能看着她一直视为外公的人惨死于一个疯子手下?   最起码当时的祝秋不能。   当时,贺无名登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她看向了祝秋,却见祝秋强装镇定地看着她。   “你……”贺无名看着祝秋,只说出了这一个字,眼泪便落下来了。她的眼里尽是悲怆,祝秋和她对视了一眼,几乎一下子站不稳了。   那时,看着贺无名的眼神,祝秋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推翻一切的恐怖的念头:她就是我的生身母亲。   她不知为何那个痛心的眼神会在顷刻间让她如此确信,可那个眼神做到了。刹那间,祝秋只觉浑身发冷。她多希望木云能在此刻活过来,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个梦,她的母亲只能姓木。   灰鸠带着贺无名走了,木清看两人都受了伤,还想让人去追。可三门也是满院的伤残,哪里还有精力?无奈,木清只得作罢。   “秋儿,”此刻,木清躺在床上,又唤了跪在地上的祝秋一句,看向她,问,“你可听见了我和那孽障的话?”   祝秋此时出奇地冷静,冷静的让她自己都害怕,她颔首反问道:“外公想让秋儿听见吗?”   木清一时沉默,他望着祝秋呆了半晌,终于还是道了一句:“你出去吧。”   祝秋却不急着走,只是仰头对木清道:“外公,近日来江湖局势变化莫测,我还不想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想侍奉外公左右。”   这在木清听来又是一句明晃晃的威胁了。   于是,木清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好”字。祝秋听见了这个字,温驯地低下了头来,回答道:“那秋儿先告退了,外公且安心养伤,晖儿夫妻俩一会儿会来侍奉外公的。”   “秋儿,”在祝秋将要出门的时候,木清却叫住了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外公请讲。”祝秋道。   木清看似和蔼地笑了笑,道:“世上可有愿奉仇人之女为首的江湖门派?”   祝秋听出了话外之意,一时僵住。若被三门知道,她是贺无名的女儿,那三门可还会听她号令?暗影本来就因她姓祝而仇视她,如今她又伤了贺无名,不知暗影又会作何感想?   “外公,”祝秋微笑着答道,“能居其位者,必有其本领,与血脉无关。”说罢,祝秋也不待木清回复,便推门出去了。   “有些东西,你以为是你的,却不一定一直是你的。”木清自言自语道。   门外,木晖和杨瑚正要进去探视。他们看见祝秋出来,连忙围了上来。杨瑚关切地问:“表姐,祖父情况如何了?”   “他很好,”祝秋说着,打量了一下杨瑚,却又看向了木晖,用训斥的口吻对木晖道,“你妻子有孕了,你却还让她这般劳累?”   木晖愣了下,又尴尬一笑:“表姐,被你看出来了。”   杨瑚红了脸,低了头,道:“是我不让相公说的。因新婚之夜,祝家世叔去世之故,木家上下对我有些流言,说我命里不吉……”杨瑚说着,声音渐弱。   木晖也叹了口气,道:“我试着止住流言,却只是徒劳无功……唉,哪里能止住呢?甚至连母亲都在传这流言啊。”说着,木晖心疼地看了一眼杨瑚,道:“瑚儿是个要强的,她不想靠着孩子让别人尊重她,我们便暂时瞒了下来。”   “怪不得你在三门中这样卖力,”祝秋对杨瑚道,“原来,是想摆脱流言,证明自己。”   祝秋对这杨瑚忽然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想来这杨瑚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心高气傲,忽然间进了三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难免受些委屈。那样的心性,不做些什么,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表弟医术虽好,但也不是万全的,”祝秋轻声对杨瑚道,“也别太拼了,自己身体要紧。”   “知道了,表姐。”杨瑚低头,应了一句。   祝秋和这夫妻俩别过,就要回房。吴文巽却又迎了过来,就要开口问候。祝秋看见吴文巽,心中纷乱更盛,她不仅想起了木清对她终身大事的决定,还想起了吴家被灭门的惨事。   “表哥,我累了,”祝秋勉强笑了笑,“我想休息了。”   吴文巽张了张口,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目送着祝秋回房了。   她的背影疲惫的很。   贺兰山上,暗影宫里,贺无名终于醒了。   晚风吹起了贺连璧的长发。贺连璧一直守在贺无名身边,虽然她站得远远的,站到了最远的窗边。可不能否认,她是在这里守的时间最长的人。   贺无名醒来以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夜枫一直坐在贺无名床边,见贺无名醒了,喜极而泣,连忙对贺连璧招手唤道:“少主,教主醒了。”   郎中还在给贺无名清理伤口。贺连璧远远地看了一眼贺无名,知道她并无大碍,便道:“醒了便好,我去请灰鸠前辈来。”说着,她便要走。   “连璧。”这是贺无名的声音。   贺连璧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在她的记忆中,贺无名是鲜少这样唤她的。只是如今的贺无名目光呆滞,看起来倒像神智还没恢复一般。   贺连璧不禁摇头苦笑,也不知贺无名所唤的“连璧”,是她从青楼里抢来的那个孩子,还是她十月怀胎时想取名为“连璧”的女儿。   夜枫却不知道这么多,她还在急急地唤着:“少主,教主在叫你呢。”   有时候贺连璧是很羡慕夜枫的。夜枫是贺无名捡回来的,当年夜枫差点饿死,奄奄一息,多亏有贺无名。贺无名把她捡了回来,授她武功,因此夜枫对贺无名甚是感念,唯她是从。   贺连璧想,自己也是贺无名从外边带回来的,若是贺无名并未给她一个女儿的名分,而是像养夜枫一样把她养大,她会不会也像夜枫一般,对贺无名感念至此呢?   可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贺连璧只是回头望了贺无名一瞬,便接着抬脚走了。 第57章 保护   “少主,”萧梅在探视了贺无名之后,特意来找贺连璧,问,“我听说,是祝家姑娘对教主下了如此狠手。”   贺连璧一愣,忙问:“你听谁说的?”灰鸠只告诉了她,她可并未同任何人说。若有人问起时,她也只推说是教主旧疾复发身体不适。   萧梅叹了口气,道:“是洛阳堂韦发堂主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是三门中人自己说的。扬州堂金堂主那边也差人来问了,说木家人对此议论纷纷,正为祝姑娘歌功颂德呢。”   贺连璧头疼的很,三门的说法她可不能控制,这事终究不是能瞒得住的。她知道,祝秋惹上麻烦了。   “我去找灰鸠前辈。”贺连璧道。   “少主,”萧梅叫住了贺连璧,“真的是祝姑娘吗?”她问着,咬了咬唇。   贺连璧没有回答萧梅的话,只是道了一句:“你和松哥该回雁门堂了。如今各堂主基本都回分堂了,我一时半会回不去,夜枫是肯定要留下陪我的。雁门堂那里群龙无首,你们还是早些动身为妙。”   萧梅听见贺连璧如此说,颇为无奈,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因为贺无名依旧昏昏沉沉的,每日里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贺连璧便径直去找了灰鸠,同灰鸠说了这些事。灰鸠听了,眉头紧皱,道:“定是木清有意披露的消息。秋儿是个有分寸的,她不会把这事说出来,让自己当靶子。而木清,那个胆小懦弱自私凉薄的小人,就不一定了。”   “我也是这样想,”贺连璧道,“我现在很担心祝姐姐,若是有暗影门人前去寻仇报复,她可怎么办?我们如今又不能拦着暗影门人,毕竟我们没有合适的理由,总不能直接说出祝姐姐的身世,那样祝姐姐在三门也没有容身之地了。况且,若是说出来了,就算祝姐姐伤的人是她的生母,在暗影门人眼里只怕也是不能免罪。”   “木清该死。”灰鸠咬牙道。   “前辈,我们如今怎么办呀?”贺连璧声音渐弱,她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少主,”这次是夜枫,“教主醒了。”   灰鸠看向贺连璧,问:“我们去看看?”   贺连璧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山巅上的房间。来的路上,灰鸠还在抱怨这山巅的房间不易保暖,如今贺无名病了,该换个房间调理才是。贺连璧只有点头应和。   进了房间,只见贺无名下了床,坐在镜前。她可怖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镜子里,实在少见。她想看看自己的气色,只是,因为面上烧伤颜色太深,她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的气色好不好,只是发现自己的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贺无名从镜子里看见了贺连璧和灰鸠,便道:“你们来了。”   听起来她如今很是清醒。   “嗯,来了。你感觉可好些了?”这句话是灰鸠问的,贺连璧只是跟在灰鸠身后,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贺无名却没有回答灰鸠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贺连璧,唤道:“连璧,怎么不说话?”或许是因为贺无名已知道贺连璧已知晓一切,她对贺连璧竟没有从前冷漠了。   唉,人总是这么奇怪。   贺连璧只是道:“教主醒了就好。”   “秋儿怎样了?”贺无名从镜子里看着他们,问,“这些日子,你们还未同我说过她的情况。”   灰鸠看了贺连璧一眼,答道:“听说她已回到汉阳了。那里都是祝家的人,会保护她的,你放心吧。”   “都是祝家的人,”贺无名苦笑一声,“都是祝家的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如今他们都很佩服秋儿,把她视为真正的主君,”灰鸠说,“更何况秋儿如今也有武功傍身了,她会保护好自己的。”   贺无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着,似乎在喃喃自语:“我从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从未……”   灰鸠看出来贺无名的精神又不太好了,生怕又说了什么刺激到她。当日在青云观,木清只是对她说了一句“你没资格提云儿”,她便发狂失控了。于是,灰鸠拉住贺连璧,又对贺无名道:“婉儿,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过些时候再来。”   说着灰鸠就要带着贺连璧离开。   “连璧,”贺无名却又叫了一句,“过来。”   灰鸠担心地看了一眼贺连璧。贺连璧犹豫了一下,撇开了灰鸠的手,坦坦荡荡地站到了贺无名身后。贺无名转过身来,拉起了贺连璧的手,打量了她一番,又定定地看着她。   “你也很想她,对吧?”贺无名轻声问着。   贺连璧本来出奇地沉默,听见贺无名如此问着,终于没忍住,道了一句:“想。”   她想得快发疯了。   “那你去见她吧,”贺无名道,“她应当也很想你。”贺无名说着,垂下眼睛,似在苦笑。她抓着贺连璧的手也松开了,第一次没有抓疼贺连璧。   “丫头,”灰鸠道,“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梯上走着,依旧沉默的很。半晌,却是灰鸠先开了口。   “不如,就按照你娘说的办,”灰鸠说着,顿了顿,回头看向贺连璧,“不如,你去找秋儿?老夫留在这里,照看你娘。”   “我也很想去找她,去看看她,可……”贺连璧说着,不由得一声叹息。   “可没有合适的原因,”灰鸠说出了贺连璧心中所想,“你可以报仇为名去找她。”   “报仇?”   “是,报仇,”灰鸠道,“相信其他暗影门人知道你去报仇了,也不会抢在你之前,与你争这一杯羹了。”   “以报仇为名,行保护之实,”贺连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灰鸠长叹一声,看向天边红霞,道:“我真的担心秋儿这孩子……”   贺连璧自然知道他话外之意,忙道:“祝姐姐不一样的。”   灰鸠点了点头:“那样最好。”   汉阳祝府,这几日也是麻烦缠身。   “又收到一封恐吓信,”绿蕊站在书桌边,对祝秋汇报着,“自我们回到汉阳,这已经是暗影送来的第十二封了。昨日里我们在河西一带的产业又被暗影骚扰了,又损失了……”   “不用告诉我损失多少了,”祝秋已听烦了,“随他们去。”   绿蕊不解,她不知为何自家小姐此刻倒不太在意祝家的损失了,这次的损失可比几个月前那段时间要多了许多。纵使祝家家大业大,可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祝秋却觉得这些损失是自己应得的,她甚至还觉得这些损失太少了些……那是她的生母。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会。”祝秋命令着,听起来依旧是那个温柔的声音。   绿蕊只得悄声退出去。近来不知怎么了,她感觉自家小姐似乎暴躁了许多,虽然她的声音依旧温柔,神情依旧亲和。   见绿蕊退了出去,祝秋便疲惫地向后一靠,头无力地垂下。她真的太累了,白日里所听见的都是这些因青云观而起的琐事,夜中梦里所见之景更是那些她不愿意想起的事。   她闭了眼,又想起了木清。呵,她竟曾真的以为,木清对她的宠爱发自真心。可那日过后,木清竟然披露了那消息,似乎在逼她一样。逼她顺从,逼她服软,她的身世在木清手里,竟成了一个把柄。   但那又如何,她不会放弃她轻易得来的一切!木清想让她不耐重压,主动交出祝家,主动乖乖成亲,从此依附于三门……休想!休想!   她想着,却又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她有些烦躁,便回了一句:“我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吗?”   “主君,是我。”这是半眉的声音。   祝秋忙睁开眼,见是半眉,微微一笑,起身相迎:“原来是半眉大侠,请恕我这些日子有些疲惫,失礼了。”   半眉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回了一礼,又送祝秋坐下,这才坐在了祝秋的对面。只是他一直支支吾吾,竟说不明来意。   “半眉大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祝秋道。   半眉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了。他对祝秋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进来门中流言纷纷,说主君从未习武,却在贺兰山下用内力挡住了暗影少主,在青云观又重伤了暗影教主……”   “原来是为这个,”祝秋笑了,“我只是未曾学习拳脚功夫罢了,我练习的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专修内力的功法,传女不传男,因此没几个人知道。毕竟我是武学世家的女儿,怎么能不会武呢?我只是用得不太熟练罢了。”说着,祝秋拿起了一个茶杯斟满了茶,又狠狠捏了一下,登时,茶水从底部裂缝里流了出来。   “半眉大侠,”祝秋微笑,“你看,这样的内力,不像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吧。”   那日以后,她早猜到会有人这么问了,因此也早就想好了借口。   半眉接过茶杯,果然没瞧出什么破绽来,讪讪一笑,道:“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本就是秘传的武功,怪不得诸位。”祝秋道。   半眉也不好再留,便起身告辞了。可他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一事,于是神情严肃地回头看向祝秋,道:“对了主君,今日我刚得了消息,说是暗影少主要来为她母亲报仇了,好像已经出发了。”   “当真?”祝秋忙问。这算是她这几日听到的少有的好消息了。   半眉看她如此激动,还以为她是担心,忙道:“主君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祝秋点了点头,道:“有你们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半眉离开了书房。祝秋坐在案桌前,心中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祝秋坐到了琴边,随意拨弄着琴弦。她思绪纷杂,琴声也透露着那忧心与烦躁,一旁的花瓶似乎也被琴声感染,摇晃了几下。   祝秋敏锐地察觉到了花瓶的晃动。她忽然明白自己该怎样用这内力了。于是她对着那花瓶,气沉丹田,狠狠地拨了一下琴弦……   花瓶应声而碎。   “原来这样也可以。”祝秋若有所思。   “可惜阿贺不在,”她心想,“她若在此,一定会为我高兴。”   她以前觉得,阿贺于她而言好似颜色艳丽的鸩酒,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止不住想去饮。因为那时,祝秋满心以为两人阵营不同,以后也不会有好结果。   可如今看来,那时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三门、暗影有什么区别?她只要知道,她的阿贺是她想要的人,就足够了。   只是,她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阿贺知道这一切了吗?如果知道这一切,她的阿贺又会如何看她? 第58章 幽会   贺连璧和夜枫在汉阳城里的客栈落了脚。她们乔装打扮,终于从贺兰山下来到了这江水之滨。   贺连璧站在窗前,远远地望向祝府的方向。青天白云之下,那大宅子也显得明亮了些许。只是,远远地也能看到,半眉正带着人到处巡视,整个祝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处可见兵戈。   “夜枫,”贺连璧开口吩咐着,“我今夜就潜入祝府,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留守,好好照顾自己。”   “今夜?这么快?”夜枫问着。   贺连璧点了点头。看不到她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更何况她现在如此担心她,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那少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夜枫又问。   “我?”贺连璧想了想,如实告知,“我也不知道。”   “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夜枫忙问。   “哎呀,我只是去看一看她是否安好,怎么可能遇到危险,”贺连璧说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夜枫道,“再说了,现在你也在汉阳,若我遇到危险,你可以来救我呀!我相信你。”   夜枫听了,不由得一笑,又嘱咐道:“那这样吧,少主你进了祝府后,若三日之内没有回来,我便去祝府找你。”   “一言为定。”贺连璧说着,又看向了窗外。   她不知道祝秋现在怎么样了。自青云观那事之后,她听到的有关祝秋的消息,似乎都不是什么有利于她的好消息。她现在很担心祝秋,可她心里又没来由地生了几分怯。   想着,贺连璧狠狠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子。   “姐姐,”贺连璧心中暗道,“我又来了。”   夜里,祝秋刚刚入睡,便感觉自己的被子被人掀开了,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了进来。祝秋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默默向里移了移,然后轻轻将那身体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感觉。   “你都不看看是谁吗?”贺连璧在她怀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   “我没听见声音,”祝秋道,“除了你,谁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摸进我的房间?”   这倒是实话。轻功比贺连璧高的没理由进这房间,轻功不如贺连璧的定会发出响动来。   “我等你很久了。”祝秋说着,睁开了眼,趁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贺连璧的眉眼,然后轻柔地在她额上留下了一吻。   两人此刻都有无数的话想说,无数的话想问……可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贺连璧还了一吻,又在她怀里蹭了蹭,道:“你们祝府的防守还是不行,虽然看起来是挺吓人的,却还是被我钻了空子。还好是我,若是别人,你怎么办?”   “防守若好,我便见不到你了。”祝秋苦笑一声,把贺连璧抱得更紧了些。寒冬腊月,怀里的小姑娘却温暖的让人撒不开手。   “你是故意放我进来和你幽会的?”贺连璧一挑眉,故意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是又如何?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来了,其他的人若是来了,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祝秋轻轻叹息,“我想见你。”   贺连璧鼻子一酸:“我也是。”她又唤了一句“姐姐”,又道:“我真的不喜欢和你分开的日子。”   祝秋的手不自觉地在她后背乱摸。贺连璧不禁轻笑,扭了扭身子,笑道:“姐姐,我痒,不要再摸了。”   “你没有好好上药,”祝秋皱了皱眉,“我还能摸到你的伤。”   贺连璧沉默了一瞬,又故意调笑道:“这不是等着你给我上药呢嘛!毕竟伤在背上,我自己够不到,又不想让别人给我脱衣服上药……”   “好,那我现在去拿药箱。你呀!”祝秋柔声说着宠溺的话,就要起身,却不想还没起来就被贺连璧又拉近了些。   “姐姐,我现在只想抱着你,”贺连璧在她怀里慵懒地说着,“你就是最好的药。抱着你,便什么都好了。”   祝秋抱着贺连璧,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日在青云观发生的事。她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贺连璧也想同她说这些事,也想问问她最近是否安好。可那些事太过沉重,她也不知该怎样提起。   可这事是回避不了的。最后,两个人把眼睛一闭,同时开口问道:   “你近来如何?”   “她近来如何?”   “……”   祝秋睁开眼睛,眼眶微红。她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揉了揉贺连璧的头发,又同往常一般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我很好。”她明明一点也不好,却不忍说,也不敢说。   贺连璧看着她眼神,便知她骗人了。她一下子心酸不已,却又不敢显露出来,怕被祝秋发现――那祝秋说谎的意义又何在呢?   可接下来的话题便更为沉重了。   “她……不是很好,”贺连璧道,“她伤得不重,但常常昏睡着,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却过于清醒平和了。她,很反常。”   “对不起。”祝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这句话。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贺连璧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结结巴巴地道,“毕竟这事……我……你……唉……”她最后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唯有一声叹息。   祝秋平静地看着她,良久,她红着眼开口道:“你全部都知道了?”   “我……”贺连璧支吾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   祝秋登时翻身坐起,跨过了贺连璧,来到了案桌前。贺连璧忙跟过来,只见祝秋取出了酒坛,倒了一杯酒,尽数饮下。   贺连璧一见她喝酒,便知不好了。以往的祝秋,都是在心情极其低落的情况下才会喝酒排解心中苦闷。   “你相信吗?”祝秋一边倒着酒,一边故作淡然问着。   贺连璧没有回答,只是对祝秋道:“我和你同饮。”说着,她也拿过了一个杯子,抢过了祝秋手边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是相信的。”祝秋苦笑一声。   “我,我不知我该不该相信。”贺连璧低了头,实话实说。   祝秋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轻轻敲打着酒杯,将心中感受尽数告诉贺连璧。也唯有在她面前,她可以这样放松,这样的……自我。   “我刚听到的时候,是不相信的。那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会有什么影响,那时的我自欺欺人,以为不相信这个真相,一切就还是本来的面目。纵使灰鸠前辈说了那许多话,可我还是固执地不相信……直到、直到那一刻……”祝秋说着,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却忽然间相信了。”   祝秋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我竟然为了我以为的外公,对我的生身母亲做了那样的事……”   贺连璧看了心疼,忙过去抱住了祝秋,轻声唤道:“姐姐……”   “阿贺,”祝秋轻靠在她肩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们常说,生恩不如养恩亲,”贺连璧忙不停找话安慰祝秋,“当时是那样险急的情况,你是情急之下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不要再自责了。”   生恩不如养恩亲?贺连璧说出这话来,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旋即又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想起了她青楼里做老鸨的生母,和一直对她严苛冷漠的贺无名。   似乎这话对她并不适用。不论是生母还是养母,她如今都没有半点亲近之心,仿佛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一般。   “可我做不到,”祝秋靠在她的小姑娘身上,脆弱不堪,“我每日夜里,梦见的都是她看我的眼神。”   “姐姐,你……”贺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要不要去暗影宫,看看她?”   她看得出来现在的祝秋有多么自责,或许两人相见,可以解开心结?   “不!”祝秋的反应却很强烈,她猛然直起身子,抬起头,望着贺连璧的眼睛,微微摇头,声音又弱了下来,“不……”   贺连璧看着祝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祝秋扭过头去,避开了贺连璧的视线,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酒水过于香醇,刺激得祝秋头脑发热,眼泪也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我的阿贺,”她又饮了一口酒,苦笑一声,“你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   只怕她这边刚去贺兰山,那边木清就会立马采取行动。当年的真相早已模糊,所谓的卫城祖师在世人心中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而贺无名却是真实存在的噩梦。木清或许不会直截了当地披露她的身世,但一定会用她的身世大做文章,来收回她好不容易争来的一切,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说不定,木清也在盘算着帛书的主意。她垮了,帛书自然会落到木清的手里。反正,木清对这帛书动心也不是头一遭了。   灰鸠虽然知道真相,可灰鸠的影响力根本不能和木清相提并论。到时候,江湖是相信木清还是相信灰鸠,祝秋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祝秋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从前敬爱的外公这样勾心斗角。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直刺她的内心。三门随时会背叛,暗影又视她为仇敌……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酒一杯一杯下了肚,祝秋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最后,已完全醉了的祝秋瘫倒在了贺连璧的怀里,软软地倚在了她的小姑娘的身上。   “阿贺……”   “姐姐……”   “我只有你了,”她似乎在笑,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是我不会失去的,只有你不会背叛我……”祝秋心想。   “姐姐,你还好吗?”贺连璧问。   “我?”祝秋闭了眼,疲惫地说着,“我一点都不好。”说罢,头一偏,便沉沉睡去了。   贺连璧小心地抱起了祝秋,把她放回了床上,给她掖好了被子。也唯有在她的祝姐姐面前,她会细心到如此地步。   “我会陪着你的。”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睡颜,轻声道。 第59章 上药   清晨,绿蕊一进祝秋的房门,便嗅到了浓郁的酒气。绿蕊登时警惕起来,说话都小心翼翼了:“小姐,该起了。”绿蕊说着,又往里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案桌上的两个酒杯……绿蕊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唉,”绿蕊颇为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又故作不知地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姐近日劳累了,得多休息。”说罢,便退了出去。   祝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扭头一看,她的身侧空空如也。她伸手摸了摸那地方,还是温乎的。正想开口轻唤找寻,却见贺连璧从梁上跃了下来。她的怀里甚至还抱着衣服和鞋子。   “吓死我了,还好我反应快。”贺连璧说着,回头看向了祝秋。她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随意地拖在脑后,并未像往常一般随手扎起。红色的中衣倒一向是她的风格。她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艳丽,祝秋不禁心中一动。   “你怕什么,”祝秋向她伸出了手,贺连璧便把怀里衣服鞋子随手一放,熟练地把手递给了祝秋,然后顺势躺在了她怀里,“绿蕊就算发现你在这里,也不会宣扬的。”   “那就好,”贺连璧轻轻呼了一口气,又闭了眼,轻声笑道,“弄得我好像是来偷情的。”   “不是吗?”祝秋反问。   “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你,做你的护身符。我还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想守在你身边,陪你一起挨过这段日子。”贺连璧心想着,可又觉得这话有些夸大,又有些煽情,便不好意思讲了,最后也只是在祝秋肩头轻蹭撒娇,点头默认祝秋说的是对的。   她说的是不是实话,祝秋自然心里有数。她也猜到了贺连璧这次偷偷摸摸来找她的意图,心中着实感动。看到贺连璧这样亲昵地倚在她肩头撒娇,她又心中一暖……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   哦,对了,她还没给她上药呢。   “脱衣服。”祝秋说着,坐起身来。   “啊?”贺连璧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到她自以为明白了祝秋的意思后,她还有些没来由的羞怯,明明她不是个容易羞怯的人,“有点突然。”   祝秋见她如此,轻笑着勾起了她的发丝,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地挠了挠她的下巴,仿佛在逗一只温驯的猫。   “想要吗?”祝秋柔声问,眼里尽是笑意。   贺连璧刚要点头,却忽然回忆起绿蕊方才说的话。是了,她的祝姐姐近来劳累了,怎么能再麻烦她?便把她按在床上,道:“好姐姐,你歇着,这次我来。”   “你来?”祝秋轻轻笑了,又故意逗她,“你昨日不是说,你自己够不到、只能我来吗?”   “啊?我自己?你以为我……哦,”贺连璧登时明白了,“你是说脱衣服上药啊。”   “不然呢?”祝秋看起来十分正经,仿佛不是她故意让她的阿贺浮想联翩。   贺连璧一时有些恼怒,却又说不出自己是如何被祝秋耍弄的。毕竟祝秋看起来那么正经,而且她也的确没说让她脱衣服是做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想着,贺连璧自己都没忍住,笑了,她把头埋在枕头上,懒洋洋地说着:“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祝秋也不由得轻轻笑了。她的阿贺实在是太可爱了,和她在一起总能让自己放松下来,暂时忘却那些沉痛。没有阿贺在的日子,她的生活简直了无生趣。   她取了药来,见贺连璧已经裸着背坐在那里,她便坐到她身后,如贺连璧一直以来所幻想的那般为她上药。药膏清凉,又正值寒冬腊月,本就强撑着的贺连璧被那药膏一碰,不由得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   “你也太不知保养了。”祝秋一边上药,一边温柔地埋怨着。看着她背后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祝秋心疼不已,用手掌轻轻抚摸着。   “我有你。”贺连璧几乎是脱口而出,说罢,又甜甜一笑,感受着祝秋手指的移动。   “可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呢?”祝秋问着,她的手不由得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给贺连璧上药。   贺连璧忙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祝秋垂了眼,“江湖之事瞬息万变,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仅仅只是一个依附于人、不能自保的祝家小姐,可如今……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祝秋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又抽出了手来,认真地给贺连璧涂抹药膏。   “在我眼里,”贺连璧若有所思,“你就只是你。”   “阿贺,”祝秋轻轻涂抹着药膏,轻声问着,“我会不会也变成一个疯子?若是,我也成了时而癫狂的疯子,你可怎么办呀……”   贺连璧竟不知怎么回答才能打消祝秋这样的想法,只是忙道了一句:“不会的。”说着,过了一会儿,似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又道了一遍:“不会的。”   “唉,我的阿贺……”   祝秋给贺连璧上完了药,便从身后给她小心地拉上了衣服。贺连璧喜欢她的温柔,一边自己系着衣带,一边不由得咬唇轻笑。   “你会在汉阳留多久?”祝秋问着。明明昨日才见,她却已在为将要到来的分别感到不舍了。   贺连璧想了想,灰鸠也没告诉她要留多久,那她便随心所欲一点吧,反正她现在只想和她的祝姐姐在一起。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留在这里。”贺连璧说着,揽过了祝秋的脖子,下巴撑在了祝秋的肩膀上。她闭了眼睛,恨不得一直和她如此亲密。   祝秋听了,轻轻拍了拍贺连璧的背,道:“好,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可不介意把你藏起来。”   贺连璧便留在了祝府,同上次一样,被祝秋“藏”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是自愿的。绿蕊自然对一切心知肚明,她也十分体贴地没有宣扬,只是每日准备饭菜和其他日常用品时会备两份罢了。   贺连璧自然也没有忘记夜枫。她曾出祝府去找夜枫,当面告诉了夜枫这个决定。夜枫表示理解,却也千叮咛万嘱咐,提醒贺连璧这毕竟是三门的地盘,一定要多加小心。贺连璧做出了承诺,答应夜枫,会隔三差五地给夜枫传递消息,不会像上次一样,杳无音信了。   贺连璧有些过意不去:“要不你先回雁门堂?这里有我就够了。”   “少主放心,”夜枫道,“我会和你一起留在汉阳城,你我同来同去,也可互相接应。我正好没怎么来过南方,多转转也是好的。”夜枫说着,不由得一笑。   “好吧,”贺连璧微微笑着,“那便辛苦你了……只是苦了松哥,他又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哎呀,我和他没什么的!”夜枫忙道。   “嗯?”贺连璧一挑眉,又故意低声问道,“去岁我生辰,你俩饭没吃完就出去了,去做什么了?”   夜枫一时竟答不上来。贺连璧一笑,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我相信你们没什么。”   贺连璧便再次留在了祝府。她和祝秋每夜里同床相眠,待到白日里祝秋出去处理事务,她便乖乖地在房间里等她。偶尔她也会无聊,便溜出府去找夜枫玩,反正她的轻功足够躲过了。   某日,她躲在祝秋的书房,还听见半眉向祝秋禀报近期侦查的事宜:“……暗影少主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我们竟一点踪迹都没发现。”贺连璧听了,不禁掩嘴偷笑。   “或许她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祝秋还做出认真分析的模样,“她一向不择手段,我们是吃过亏的。”   半眉连连点头:“主君所言极是。”   半眉走了,祝秋便低下头来接着处理杂事。贺连璧从她身后扑了出来,一把拥住了祝秋,轻咬了下她肩头,笑问:“姐姐,我一向不择手段?”   祝秋十分淡然地回答着:“你夜里做了多少不择手段的事引我上钩,你心里不清楚吗?”   贺连璧的脸不自觉地一红,又嘴硬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你难道不想吗?”   祝秋微微一笑,接着翻看手上账目,柔声说着:“等到夜里你就懂了,也就知道,我想不想了。”   祝秋有了贺连璧的陪伴,也没有之前那段时间低落了。她每每在同木清周旋的时候,在她应付打发吴文巽的书信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她的房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在等她,她心里就会轻松很多。每天太阳没下山前,她接着去应付三门事务,巩固自己的根基,虽然她因为内力原因不会再开义诊;有时她闲了,也会像以前一样弹琴画画,只是这时的弹琴便不是以前单纯的弹琴了,她学会利用自己的内力攻击别人了。   每夜里便是只有她和贺连璧的时间,两人相依取暖。贺连璧会故意同她嘻笑打闹,趴在她怀里同她撒娇,伏在她肩头轻笑不止……这都会让她倍感开怀。   祝秋根本不敢想,若是没有贺连璧的陪伴,她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两人的确都各自有意回避了一些话题,一些会打破这虚假平和的话题。夜里,祝秋还是会梦见贺无名望着她的眼神,而贺连璧则会在这个时候一言不发地抱紧她。   “姐姐,我在――”   “……阿贺。”   不知不觉,冬天过去了。而祝秋和贺连璧各自收到了一封信。 第60章 传书   祝秋的信是吴文巽差人送来的。信里说,吴文巽处理完了吴家祖坟被盗的事,要来汉阳探望祝秋了。   “表哥要来了。”祝秋放下了信,淡淡说着。但她的思绪却是纷乱如麻。吴文巽说,他处理了吴家祖坟被盗一事?他怎么处理的?   “他怎么又要来啊!”贺连璧颇为苦恼。吴文巽一来,必然会整日缠着祝秋不放,来抢她的祝姐姐。说着,贺连璧拆开了自己的那封信。   而贺连璧的那封信就更奇怪了,是夜枫冒险进祝府送来的。这信是从贺兰山发来的,是灰鸠的手笔。灰鸠说,让贺连璧把祝秋尽快带回贺兰山。   带回贺兰山?尽快?难道……   祝秋发现贺连璧的神情一下子不太自然了,便问:“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贺连璧一时语塞。她把信折了一折,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堂里琐事罢了。”说着,却又悄悄抬眼看祝秋的反应。   显然祝秋没有被骗过。   “是贺兰山来的?”祝秋问。   贺连璧见瞒不过,只好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祝秋看了看她,便伸出手去,轻轻从贺连璧手中抽出了那封信,打开看了。看罢,她的手都在发抖。   “姐姐……”贺连璧忙道,“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的。”   贺连璧知道祝秋有多愧疚自责,这些日子的淡定从容不过是伪装罢了。夜里她熟睡时,眉头依旧紧皱。   “表哥大约再过四五日就要到了,”祝秋把信扔进了火盆,“等我打发了他,我便和你一起走一遭。”   “当真?”贺连璧忙问,她没想到祝秋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当真。我会寻个由头闭门谢客,瞒过众人和你回去。”祝秋点了点头。一个冬天过去了,灰鸠都没有来一封书信,如今却突然来了一封信急召她二人回去?祝秋想着,心中实在不安。   春日中的风格外温暖,祝府很快又变成了贺连璧最初印象里的祝府。   吴文巽果然来了。贺连璧只能又躲了起来。和上一次不一样,这次她根本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观察。   祝秋先是出门去迎了吴文巽,又设宴给吴文巽接风洗尘。贺连璧等得无聊,就从卧房中偷偷溜去了书房,心想他们平常都是在书房说话的。   天都黑了。贺连璧趴在梁上,看见吴文巽走进了祝秋的书房。吴文巽看起来消瘦了很多,神采似乎也不如以前。绿蕊点了灯,便退出去在门口守着了。   “阿秋。”吴文巽唤了一句,坐了下来,把剑随手搁在了桌上。   “表哥,”祝秋回了一句,看向了吴文巽的剑,又为他斟了茶,“查出来祖坟被盗一事究竟为何了吗?”   “什么都没查到。不过没关系,我查了当年的随葬品单子,对了一遍,竟也没丢什么,只是坟上多了个盗洞罢了。”吴文巽回答着,却又看了看祝秋,眼里似有疑惑。   “阿秋。”吴文巽又开了口,只是犹犹豫豫的,唤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表哥,怎么了?”祝秋问。   吴文巽问:“你可愿嫁我?”   贺连璧听了,不禁握紧了拳头,忍住没发出声响来。   吴文巽这话问得实在突兀,祝秋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她甚至觉得吴文巽在说笑,毕竟吴文巽这才刚踏进祝府没多久。可看到吴文巽那认真的神情时,她才意识到吴文巽没有在说笑。   祝秋一直都知道吴文巽对自己有意,也一直都知道周围人都有意撮合两人。她真的一直都把吴文巽当作表哥。于是,祝秋想了想,回答道:“表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任何人。”   听了这话,吴文巽眸中的光彩更加黯淡了。他问:“为什么?”   祝秋实在不知该怎样开口,最后还是用了以前用惯的借口:“表哥,我不想考虑这些事。”   吴文巽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他问祝秋:“阿秋,前些日子,外公给我来了一封信……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   祝秋只是看着吴文巽,没有说话。吴文巽笑了,笑中带泪:“你还要骗我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祝秋十分镇定地回答道。   “阿秋,”吴文巽忽然激动起来,向她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动情地道,“我不介意。”   莫非吴文巽知道了?知道祖坟被盗和她有关?知道她才是他仇人的女儿?   祝秋觉得可笑:“你不介意什么?”   吴文巽有些难以启齿,他低了头,道:“自你被暗影少主抓走以后,三门中一直有流言,说你在贺兰山被他们……凌辱。外公说他问过了,那些是真的……他说你心情很不好,所以刚出贺兰山的时候才整日在他身边,才不愿意谈婚论嫁……”说着,吴文巽又猛然抬头,一把握住祝秋的手,道:“阿秋,我不介意,你怎样我都不介意。我可以保护你。”   可吴文巽这话还没说完,他却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愣了一下,看向了祝秋。祝秋冷漠地把手从吴文巽的手里抽了出来,对吴文巽道:“表哥,不是这样的。”   所幸吴文巽没被祝秋吸走太多的内力,虽然体内内力骤然流失,但他还能撑住勉强站立。他只是奇怪,怎么忽然间这么不舒服?难道是他的表妹?不,怎么可能是阿秋?   而祝秋只觉得心寒。凌辱?这词用得怕是谨慎了些。在她不在三门的日子里,江湖上究竟有了多少流言?还有木清,她敬爱的外公,究竟又在做什么?竟主动散播这样的流言!祝秋以为,她承欢膝下二十余年,就算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该冷酷至此!却没想到、没想到……   或许灰鸠不该告诉木清一切的真相,不,一切在祝秋无意间显露自己能力的时候就注定了。木清不傻,他会想明白祝秋和卫氏的联系,他注定会忌惮她。灰鸠自然是知道这一切的,他告诉木清不过是想震慑他,让木清知道这世上不止一个人知道当年的真相……可没想到,这却逼急了木清。   木清想利用舆论毁掉她,他甚至不愿意把她嫁给吴文巽,这才写信去骗吴文巽。或许木清有意引导吴文巽,吴文巽被激得想娶她,那祝秋嫁为人妇,便没理由再把持着祝家了。   一边散布是她伤了贺无名的消息,让她被暗影仇视;一边又传播这等臆想的流言,让她被三门当成笑话?祝秋想明白了,这些无所谓的传言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好入手的一步,接下来不知还会传些什么?他要一点点毁了她的名誉,想让她在江湖上孤立无援、人人喊打吗?   怪不得,怪不得木清这些日子这样平静,除了几封不痛不痒看似问候实则警告的书信,竟没别的了,原来竟在这里等着。   流言是最好的利器。   木清想看祝秋的反应,若祝秋因恼怒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三门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仇恨她,到时候三门仇恨她、暗影仇恨她,她在江湖上将无立足之地。若祝秋懂了木清的敲打,乖乖听话,交出自己拥有的一切,那自然万事大吉。   或者她可以把自己的身世公之于众?可这又是另一条死路了。莫说江湖中人不信,就是江湖中人信了,难道她就可以顺风顺水了?于暗影来说,她终究还是伤了亲生母亲,她也的确姓祝,以前也曾和暗影有过不快;于三门来说,她的身份同样尴尬。   至于卫氏?这世上,谁还在意卫氏!   木清在逼她放弃。   “绿蕊。”祝秋唤着。   “小、小姐……”绿蕊走了进来,低头问。   “你都听见了?”祝秋似乎在笑,“你知道那些流言吗?”   绿蕊点了点头,根本不敢抬头和祝秋对视。   “为何不告诉我?”祝秋问。   “那些只是流言罢了。”   “只是流言……呵,”祝秋又问,“这流言已到什么程度了?是所有人都在说,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在说?”   绿蕊没有说话,祝秋已然明白了。   她想着,气得浑身发抖,又倍感心寒。她早就受够了流言的苦,早已见怪不怪,可这次竟然是木清有意操控流言……她以为木清不会对她怎样的,最起码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想明白了,她如今唯有尽快不动声色地夺了木清的权,才能结束被人掌控、被人摆布的日子!   她本来不想这样的,她不想对木清做什么的。毕竟那曾是她最敬爱的人。   “表哥,”祝秋忍着怒,看向吴文巽,道,“你先去休息吧。”   吴文巽看着祝秋,不知祝秋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他只当是自己说中了祝秋的心事,让祝秋回想起了那些惨痛的经历。于是吴文巽咬牙说道:“阿秋,你放心,我定会将暗影贼人全部杀光,为你报仇!”   祝秋没有说话,绿蕊又侍立在旁,等着送吴文巽出去。吴文巽心疼地看了一眼祝秋,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   他刚一出门,贺连璧便从梁上跳了下来,立在了祝秋身后。   “姐姐?”她试探地唤了一句。   “你都听见了。”祝秋苦笑。听见贺连璧的声音,她一下子敛了所有的怒火,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生怕贺连璧担心。   “嗯,”贺连璧点了点头,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我会帮你。”   祝秋听见,不由得有些奇怪,回头看向贺连璧,轻笑着问:“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处理掉那些乱说话的人,”贺连璧道,“我可以来做这个恶人。反正我们暗影的罪名也不差这一件。”   “不,阿贺,”祝秋微笑着制止,“流言是杀不尽的。你越是想要制止,流言便越是疯狂。”   “那就这么看着他们伤害你吗?”贺连璧红了眼。她没能亲手杀了祝纬来保护她的祝姐姐,如今却也不能去杀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她究竟怎样才可以保护她?   “阿贺,”祝秋柔声道,“还好如今只是流言,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伤害我。我若是被这流言激得做了莽撞的事,那才是落了下乘。”   “我担心你,”贺连璧说着,一把抱住了祝秋,倚在她肩头,“我真的很担心你。姐姐,要不你同我一起回雁门堂去?我们去个自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   “雁门堂……”祝秋想了想,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去你的雁门堂,可绝对不是现在。难道你又要故技重施,昭告江湖是你把我捉了去?我一门主君,重蹈覆辙被人轻易捉去关押为囚,未免也太没面子了。到那时,还有谁会认我这个主君啊?”   “姐姐,”贺连璧十分不解,“你就这么在意这个主君吗?”   “这是我好容易争取来的,”祝秋道,“傻阿贺,难道你会轻易放弃你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暗影少主之位吗?”   贺连璧沉默了一瞬。是啊,那样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我会为你放弃,”贺连璧低头道,“或许你可以来做暗影派的少主。本来,你就是她的女儿,你只要打赢了我,我主动让出位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快别说这样的话,”祝秋似乎有些愠怒,“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你本该拥有的一切。那些是你拼来的,不是我拼来的,我凭什么要占为己有?就因为你我相爱吗?”   “姐姐,我只是……”贺连璧实在没想到祝秋会这样说。   祝秋松开了贺连璧,捧起了她的脸,认真地说着:“我不该得到我从未为之努力的东西,那样是不公平的。可我为之努力过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并且不能失去。”   贺连璧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有,我的傻阿贺,”祝秋说着,理了理贺连璧的鬓边乱发,“我知道你在意我,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一味地牺牲自己。那样太卑微了,你是暗影少主,怎么能这样卑微呢?”   贺连璧看着祝秋认真而温柔的眼神,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从前贺无名对她不好,她便一直去刻意讨好贺无名,期待着贺无名能对她好一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贺无名不开心。后来她遇见了祝秋,却是格外的自在……她如今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自在了。   “小孩子,真是个小孩子,”祝秋挑起了贺连璧的头发,眼里是一贯的温柔,“你年纪还小,有这样的蠢念头也就罢了,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嗯。”贺连璧鼻子一酸,红了眼,点了点头。   “你不可以为我放弃,没有人可以让你放弃这一切。爱我之前,要先爱你自己。” 第61章 夜枫   清晨,祝秋刚刚睡醒,便听绿蕊在外叫门:“小姐,表少爷有事请见。”   “他怎么又来了啊?”贺连璧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有些生气,拉住了祝秋的手塞进了自己怀里,不让祝秋离开,“天天和我抢你的时间……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会尽快把他打发走的,你放心。”祝秋说着,抽出了手来,轻轻点了一下贺连璧的鼻子,这才起身洗漱去了。   吴文巽在祝府已经好几日了,可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贺连璧便越发讨厌吴文巽,探亲哪里需要探这么长时间?贺兰山上还有个人在等着她们呢!   祝秋洗漱好了,这才出门去见吴文巽。吴文巽这次没在书房,竟然在正厅等着她。祝秋一路走过去,发现周围人越来越多,尽是祝家和吴家的门人。   “不是私下议事,”祝秋心想,“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她走着,来到了门前,见半眉在门边立着,面有愧色。   “半眉大侠,出了什么事?”祝秋关心地问着。   半眉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祝秋,懊恼地低下头来:“半眉实在是愧对主君。主君将自身安危交予半眉,半眉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主君的希望。或许半眉只能做个走天涯的江湖客,却不能做主君的护卫。”   祝秋听得奇怪,便问:“究竟是怎么了?”   半眉实在是难以启齿,便给祝秋让出了进门的路,道:“主君,吴公子在里面等你,他会一一告诉你的。”   祝秋看向正厅,此刻正值清晨,屋里还是昏暗的。吴文巽也没有点灯,只是立在阴影里,等着祝秋。   祝秋无奈,只好迈了步子进去。“表哥,怎么了?”祝秋问着,可她立马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可笑。在正厅的角落里,有一个人。那人祝秋认得。   那是夜枫。   夜枫一身的血迹,被绑缚好了,堵住了嘴巴,扔在一边。但她的眼睛依旧有神,死死地盯着吴文巽。   “阿秋,”吴文巽笑了笑,看起来颇为开怀放松,“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祝秋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这算哪门子的礼物?她心里十分不安,怎么夜枫竟然被吴文巽捉到了呢?这样,可就不好办了。   吴文巽并没有注意到祝秋微妙的神情变化。他还陶醉在自己的成功之中,对着祝秋夸夸其谈,道:“我的手下在祝府附近的茶馆里发现她的,她虽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但我们的人还是认出了她。我们怕她警惕,特意没露面,让茶馆老板给她下了药,这才把她放倒带来。”吴文巽说着,得意洋洋。   原来是为了炫耀才没有私下议事。   “那她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祝秋问着。很明显那些是夜枫自己的血,祝秋看到了夜枫身上的伤。   “她中间醒了一次,要逃,被我们发现了,打了一顿。”吴文巽说着。   “这下手也未免太狠。”祝秋心想。她想到了贺连璧,若贺连璧知道自己的忠仆被这样对待,只怕要大发雷霆。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不动声色地把夜枫放了,最起码可以保夜枫平安。   “阿秋,”吴文巽还在说话,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既然这丫头在这里,那想必暗影少主也在附近了,说不定这丫头就是她派来踩点的。她们早就放出话来要找你报仇,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此刻已不知怎样了。”   “表哥说的有理,多谢表哥了。”祝秋应付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样同吴文巽要人。若吴文巽把夜枫交由她处置,那一切便好说了。   “阿秋,”却不想吴文巽还没说完,“我有个主意,可以解你之忧。”   “什么主意?”祝秋问。   吴文巽笑了笑,高声道:“我们可以这丫头为诱饵,设下陷阱,引那暗影少主前来。上次在贺兰山我看过了,那暗影少主的手脚虽厉害,但坚持的时间却不长,几轮围攻,她便有些疲乏了。如今我们人多,定可把她捉了。为祝家世叔报仇!”说着,吴文巽竟不待祝秋回应,又高声问门外门人:“诸位以为如何?”   祝秋没想到吴文巽会这么做,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听到了门外震天的喊声,什么“主君英明”、“吴公子英明”……   “以多欺少,非大丈夫所为。”只有半眉这样说。   “半眉大侠,”吴文巽走向门边,对半眉道,“但你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好办法。不然,我们永远捉不到暗影少主,也就永远没办法保表妹周全……半眉大侠,如此一来,我可以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半眉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吴文巽转头看向祝秋,笑道:“阿秋,那就这么决定了。”   祝秋无法,只得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赶紧让贺连璧离开这里,不能再让这小孩子再冒险留下了。至于夜枫,若是贺连璧一直不露面,想来吴文巽不会轻易对她下手。到时候她想办法,再劝说吴文巽把夜枫交给自己处置,应该就可以了吧?   而此刻的夜枫则缩在角落里,绝望地看着祝秋。   夜枫是极其感念贺无名的。自她十二岁时被贺无名捡回暗影宫,授她武功,她便把贺无名视作再生父母,从此对贺无名忠心耿耿。   有一天,贺无名把她带进了贺兰山上的一个屋子,那个屋子里有另一个小姑娘,瞧模样似乎比她小一些。   “你以后便跟着她吧,”贺无名说,“她是我女儿,名唤连璧。”   然而那小姑娘那时似乎心情不好,根本不理会贺无名。但夜枫瞧见了,那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分明是正在忍泪。   贺无名见贺连璧没有理她,便也生了气,转身就走了,只留夜枫一人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见贺无名转头就走,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伏在一边桌子上哭了起来。夜枫一下子慌了,忙过去安慰那个小姑娘,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唯有慌乱而笨拙地说道:“别哭啦,别哭啦……”   “别管我!”贺连璧当时心情颇为不佳,对着夜枫控诉道,“她把我丢在山上一整夜,我淋了一整夜的雨,她却什么都不和我说,只是给我送来一个人!”   夜枫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当成礼物了。好吧,礼物就要有礼物的觉悟,最起码得让人开心吧。于是,夜枫十分耐心地哄着贺连璧,总算把这小姑娘哄睡着了。   她应该是哭累了。夜枫想。   然而第二天,哭过这一场之后的贺连璧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去找贺无名了。夜枫把一切看在眼里,深感这对母女相处模式的奇怪:一个总是冷冰冰的,还有些暴躁,但明明是关心着对方的;另一个倒像是一直在忍气吞声的同时费尽心思讨好对方。   她尤其心疼那个小姑娘,虽然那个小姑娘不怎么理会她。因为贺无名的严苛,小姑娘吃了不少的苦。因此,夜枫便对这小姑娘加倍的好,几乎是事事顺从……除了一些可能会惹贺无名不高兴的事。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小姑娘终于不再不理她了。她开始同她玩闹,还带着她去见萧家兄妹,四人年纪相仿,倒是比较合得来。只是萧家兄妹实在是太闹腾了,玩心太重,小姑娘虽也喜欢玩闹,可她有时候还是喜欢安静的,因此小姑娘平日里竟是和夜枫走得更近一些了。   但夜枫能感受到,小姑娘还是对她有防备之心。她也能理解,谁让她动不动就去同贺无名说小姑娘的动向呢?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母女俩实在是缺乏沟通,教主也不见得就不爱这个女儿,只是不知为何教主一直冷冰冰的。夜枫想,这正是用得着她的时候,于是她便天天在教主面前谈论她的女儿。   小姑娘很反感她这样做,但由于在贺兰山上,她的玩伴实在是不多,小姑娘只好选择了无视和默默忍受了。有时,小姑娘还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好东西分给她,全然是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枫便一天天地越加心疼这个小姑娘,她也更加忠心了,如同她对贺无名的忠心一样。在她眼里,忠于贺无名与忠于贺连璧没什么两样,只是可惜了,贺连璧并不这么认同。   夜枫对此很是不解:忠于教主,忠于少主,并不冲突啊。反正贺连璧是贺无名的女儿,何必在意这许多事情呢?   直到后来,贺连璧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自己并非贺无名的女儿。夜枫也知道了。可她并未陷入迷茫,少主还是那个少主,她忠于的少主。   后来,夜枫又听到了祝秋才是贺无名亲生女儿的真相。夜枫这时倒是小小地动摇了一下,她问自己,会像忠于贺连璧一样忠于那个祝家的姑娘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祝秋可没有和她一起在贺兰山上长大。她忠于贺连璧,不是因为贺连璧是贺无名的女儿,而是因为,贺连璧是贺连璧。   如今,贺连璧和她一起到了这汉阳城。贺连璧对此倒是颇为放心,仿佛在汉阳不会有危险一样。夜枫却不以为然,汉阳虽然有祝秋,可汉阳说到底,还是三门的地盘。三门对暗影可从来没有什么好心。   可夜枫却不忍回驳贺连璧了。这小姑娘近来心情不佳,若是再连她心心念念的人都见不到,那这小姑娘会成什么样子?于是,夜枫还是应下了贺连璧的要求,让贺连璧偷偷溜进了祝府,从此一连几天不见人影,偶尔露个脸证明自己安好。   但夜枫是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放心贺连璧去做自己的事情的,上次夜枫放任贺连璧来到汉阳,到最后贺连璧却莫名其妙成了祝秋的俘虏。所幸是祝秋,若是贺连璧落在其他人手里,只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结局了。   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夜枫每日里都会在离祝府不远的地方偷偷监视着祝府,生怕贺连璧出事。她想,她离祝府近一些,若是贺连璧真的遇险,她便可以及时接应了。   却没想到,这一日,夜枫被吴文巽的人看见了。那日在贺兰山,吴文巽和夜枫交了手,且并未得胜。回了益州后,吴文巽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他堂堂一门主君,竟然没能胜过暗影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对了,还有贺连璧那个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   于是,吴文巽差人去调查了夜枫的信息,还把这些全部告诉了自己的门人。吴文巽告诉门人,若是看到这两个丫头,定要把她们捉来,交由他处置。   就这样,吴文巽的手下,一眼就认出夜枫来了。不论夜枫如何乔装打扮,他们还是认出来了。   被吴文巽抓到的那一刻,夜枫心中一紧。她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第62章 埋伏   贺连璧听说夜枫被擒,登时着了慌,就要出门去救她。   “你冷静一下,”祝秋忙道,“她如今被囚在地牢里严加看管。地牢易守难攻,你一个人去恐有风险。还是赶紧离开,以后再说。”   贺连璧心急如焚:“可我无论何时去救,地牢里都会有很多人看守她。不如我现在就去,出其不意。”可她说着,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没事,这里还有我,”祝秋忙拉过了贺连璧的手,轻轻抱住她,安抚着她,“只要你一直不现身,我表哥也不会拿夜枫怎么样。到时候我寻个由头把夜枫讨来由我处置,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也可护她周全。”   “可我若一直不来,你表哥便会一直不走;你表哥不走,你就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和我一起回贺兰山了。”贺连璧说着,红了眼。为什么这江湖上的事情这么麻烦?   祝秋也沉默了,若想尽快去贺兰山,贺连璧必须尽快现身……可她怎么能让她的阿贺冒这样的风险?吴家、祝家的门客个个摩拳擦掌,等着一展身手呢!   “我不想让你冒险,”祝秋道,“我想让你平安。”   贺连璧摇了摇头:“可若是只有我一人,我回去也没意思。看灰鸠前辈言外之意,教主想见的是她的亲生女儿,不是我;夜枫也会比我更想见教主,她一向对教主忠心耿耿……若只有我一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贺连璧顿了顿,“我答应过夜枫,我们此来汉阳,要同来同去、互相照应,我不能把她丢在这里。”   “阿贺啊,”祝秋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只怕,你若是顺了我表哥的意真的去救她,我们三个人,便一个都走不了了。”   贺连璧沉默了,她心知肚明。就算她成功救出夜枫来,也一定会有追兵一路追踪。如今夜枫身负重伤,恐怕已不能施展轻功了。退一步说,就算她和夜枫可以成功逃脱,吴文巽只怕会把祝秋看得更紧,到时候祝秋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怕是难。   “阿贺,听我的,”祝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今晚就走。”   “今晚?”贺连璧有些惊讶,“这么快?你都替我安排好了?”   “夜长梦多,早走为妙。他们还说要在屋顶布下机关,以防万一。你常常飞檐走壁,实在是不安全,这次你扮作丫鬟,让绿蕊带着你出去吧。”祝秋道。   贺连璧心中酸涩难忍,看来是不走不行了。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姐姐……我舍不得。”   “唉……”祝秋又轻轻叹了口气,抱住了她的小姑娘,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又何尝能舍得?所幸,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贺连璧重复着祝秋的话,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祝秋为她擦干了泪,又给她准备了许多银两带在身上,殷殷嘱咐,生怕她路上受苦。贺连璧被绿蕊扮成了丫鬟,立在祝秋身前,依依不舍。   “姐姐,”贺连璧不舍地望着祝秋,握住了祝秋的手,“我走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夜枫,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放心吧。”祝秋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还有,”贺连璧似乎有些哽咽,“不许嫁给你的表哥。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祝秋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她问贺连璧:“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祝府时,被我逼迫着许下了什么承诺吗?”   “永远不许对你刀剑相向。”贺连璧答道。她记得很清楚。现在看来那承诺简直毫无必要。   “是了,”祝秋点了点头,又道,“可若是我嫁与他人,这条约定便可作废了。更何况,你忘啦,如今只有你可以碰我,旁人根本不能接触我的。”   贺连璧听了,红了眼,摇了摇头:“那我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祝秋这句话,她却莫名安心了许多。   “姐姐。”贺连璧又开了口。   “还有什么事?”祝秋问。   贺连璧低了头,道:“姐姐,你不要在意身世了。你是你,父母是父母,他们并不能决定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知道你一直很在意这些,我也知道是人都难免在意……可你千万不要被这束缚住了。”   祝秋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笑道:“说的真好。”   贺连璧笑了笑,她也知不能再多做停留了,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绿蕊出了门。月色下,她留恋地望着祝秋的房间,又痛恨自己竟这样舍下了夜枫,一时间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可转念一想,这是最稳妥的安排,不由得她不从了。   “姐姐,夜枫,等我回来。”贺连璧心想着,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祝秋的房间,直到祝秋的房间消失在她视线中。或许是因为她满心的不舍与留恋,她总觉得这段路是那样长。   可她还没走出祝府的大门,还没有坐上马车,变故就发生了。吴文巽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拦住了绿蕊,问:“绿蕊姑娘怎么没在房里服侍表妹?”   贺连璧见状,忙低下头来,生怕被认出。   绿蕊还算镇定,微笑着答道:“府中有事需要处理,小姐就打发我出来了。”   “哦?什么事?”吴文巽问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绿蕊身后的贺连璧。夜色沉沉,贺连璧被扮作了丫鬟,又低着头,实在是不显眼。   “一些杂事罢了。”绿蕊搪塞着。   “表妹可是休息了?”吴文巽又问。   绿蕊颔首答道:“刚歇下了。”   吴文巽叹了口气,道:“罢了,本来我正安排人安装机关呢,安了一半却发现有些地方不对,还想问问她呢。”   绿蕊此刻没心思和吴文巽闲聊,只想要急匆匆地带着贺连璧走,便道:“那我明日再通报小姐吧。表少爷,那我先走了,再晚恐怕误事。”   “去吧。”吴文巽道。   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忙跟在绿蕊身后就要走,可刚走了没几步便又听身后吴文巽唤道:“等一下。”   贺连璧登时屏住了呼吸,只听吴文巽又问:“那小丫头,转过身,抬起头来。”   贺连璧听见了吴文巽佩剑出鞘的声音。她闭了眼,自知逃不过了,无奈叹息,当即转身回旋狠狠一踢,一脚踢在了吴文巽的脸上。   吴文巽吃痛跌倒在地,一阵眩晕,险些昏过去。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绿蕊也被打伤,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而贺连璧早已不见踪影。   吴文巽看着地上的绿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回想起了认识贺连璧以来的点点滴滴,想起贺连璧去岁潜入祝府时和祝秋那般亲密的模样,想起了去苏州时在船上她二人相拥而眠……他有些不敢相信,却仍是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想着,他又连连高喊:“暗影来犯!”声音里有着没来由的悲怆。   贺连璧怕连累祝秋,在逃跑之前特意把绿蕊也打伤了。可她仍忧心忡忡,她知道纵使如此可能也于事无补。她在屋顶之上如往日一般施展轻功,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可她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了吴文巽的高喊。   “坏了,该检查一下的。”贺连璧心里“咯噔”一声,只见周围火光大作,埋伏的人纷纷举起了火把,把整个祝府映得亮如白昼。   贺连璧立在屋顶之上,避无可避。她看见庭院里的吴文巽强撑着走了出来,指着贺连璧喊道:“妖女,今日我们便算清旧账!”   祝秋本在屋里忧心忡忡地等着消息,忽然听见吴文巽的高声,又看见府里的火光摇曳。她一下子慌了:“阿贺。”说着,她径直冲出了屋子。   贺连璧还在屋顶和吴文巽对峙,她忽然又看到了祝秋,心知此刻不能拖延,唯有速速离开。可如今,能不能走,已然不是贺连璧说了算的。门人蜂拥而上,贺连璧忙抽出腰间鞭子,挡住攻击。   瓦片被踩得哗啦啦地掉落,摔在地上,裂成几块。贺连璧勉力应付着,只想赶紧离开祝府,可是围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她又是在屋顶,除了脚下的砖瓦根本没有别的落脚的地方。   祝秋看得心急如焚,可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如往常一般淡然地站在一旁。吴文巽走上前来,对祝秋道:“阿秋,你放心。”此刻他看着祝秋,眼里尽是怀疑。   放心?祝秋只觉得可笑,应付着吴文巽道:“表哥,你记不记得,当初我叔父去世之时,我说过什么?”   吴文巽想了想,道:“她的命只能你来取,若假手于人,难消心头之恨。”   祝秋点了点头,又看了吴文巽一眼,吴文巽会意,心中一凉,却仍问着:“可若是下了这道命令,房上之人便都会束手束脚,把控力度,那样如何能得胜呢?”   “表哥,我要的不是胜负,是亲手报仇。”祝秋冷冷说道。   吴文巽听了,只觉得可笑,但却不想直接回驳祝秋,只得高喊一句:“活捉暗影妖女,不得伤她性命!”可喊完这一句,吴文巽忽然觉得这一句很没有必要,因为他发现三门中最能打的半眉此刻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未曾参与围攻。   “半眉大侠,你又在做什么?”吴文巽没好气地问着。他现在心里尽是怒火,对着祝秋没办法发泄,那便冲着半眉来吧。   半眉严肃的很:“一群混迹江湖多年的名门正派去围攻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吴公子,你真的不觉得丢人吗?”说着,他又看向了房上被围攻的贺连璧,对吴文巽道:“公子若是对这暗影少主心中有怨,大可亲自动手,何必假手于人?暗影少主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尚且事事亲力亲为,公子作为吴家的主君,却先是下药抓了她的侍女,又是设下陷阱等她来?哪一桩听起来都不是公子这样的名门之后该做的事情。”   吴文巽被半眉这一顿说,恼羞成怒,却仍压制着怒气,对半眉道:“是啊,半眉大侠如朗月清风光明磊落,却屡屡失职,连护卫主君这样重要的事都频繁出错,让我表妹屡次落入暗影贼人之手。也不知半眉大侠究竟是三门中人,还是暗影派来的奸细!”他说这最后一句话时,特意看了眼祝秋。   “你!”半眉也急了。   “都住口!”祝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冷喝道,声音里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吴文巽和半眉听见祝秋的声音,也都住了口。   “三门若都这般内讧不止,成何体统?”祝秋问着,又对半眉道,“半眉大侠,请你今夜一直在我身旁护卫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半步。”   半眉一颔首,道:“是。”   吴文巽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他对祝秋道:“阿秋,若是如此,何时能捉到那暗影妖女!”   “表哥,请你记住,这里是祝府,半眉大侠是我祝家的座上宾客。”祝秋看向吴文巽,不容置疑地说着。   “原来你还记得这里是祝府,不是暗影妖女自由来去之地!”吴文巽冷冷说着,甩手走了。   祝秋看吴文巽走了,心中也担忧不已,却仍是撑着做出个主君的模样来。   “绿蕊呢?”祝秋想。 第63章 对决   祝秋看吴文巽走了,也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只见绿蕊正在门口等着。祝秋一看到绿蕊受伤了,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却仍做戏给半眉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发现暗影少主扮作丫鬟混了进来,和她交了手,没打过。”绿蕊也顺着扯谎。   “同我进来,我给你治伤。”   祝秋说着,便请半眉在门口守着,拉着绿蕊进了门。绿蕊一进门,便向祝秋请罪:“是我无能,谁能想到刚好撞见了表少爷?暗影少主把我打伤,可只怕终究不能打消表少爷的疑心……”   “不必说了,我已知晓。”祝秋说着,不自觉地抓紧了袖子。方才吴文巽那样阴阳怪气地说了那些话,她就大概猜出来了。   “小姐,我们如今怎么办?”绿蕊问。   祝秋想了想,一咬牙,又对绿蕊招了招手,绿蕊见状,忙附耳过去,只听祝秋低声道:“去找人把大门烧了。”   绿蕊一惊:“小姐?”   “快去。”祝秋催促着。   绿蕊登时明白了祝秋的意思,她要虚张声势,引人过去救火迎敌,放贺连璧走。可绿蕊觉得,若是直接烧了祝府的大门,却也太过了些。但绿蕊违拗不得,只得寻了个去开药的由头从半眉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放火烧门去了。   贺连璧正在屋顶上奋战不休,忽见远处火光大作,回头一看,却是祝府的大门烧起来了。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暗影来犯!已攻破大门!”   贺连璧心下起疑,看庭院中祝秋已不见踪影,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将计就计,对着那些围攻她的人笑道:“三门中人竟然还会中了这声东击西之法。”   此话一出,三门中人尽皆变色。有几人果然被骗,匆匆忙忙脱了身,要去大门迎敌。贺连璧见状,趁其不备,抓住机会,飞起一脚,又拿鞭子狠狠一抽,便给自己开辟出了一条路来。她刚要施展轻功离去,却听吴文巽喊道:“妖女,你今日若离开祝府,夜枫之命休矣!”   贺连璧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吴文巽把夜枫带出了地牢,还把一把剑架在了她脖颈之上。赶去支援的三门中人见了这情况,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暗影来犯吗?   “诸位莫慌,”吴文巽道,“大门起火只是偶然,这妖女在诓你们!”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可房顶上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仍有人在不停地攻击贺连璧。她不过一恍神的功夫,便又被狠狠一击。她本能地向后一退,却不知怎么竟踩到了吴文巽今夜才布下的机关。房顶瓦片松动,她不慎踩滑,一个不防又被人把腿狠狠踹了一下,便从房顶跌落了。   在她跌落在地的那一刹那,无数利刃对准了她的脖颈。   “以多欺少,你们可真是威风。”贺连璧冷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这一踩滑似是伤了筋骨,她脚踝疼痛难忍。可从屋上跌落并没有挫了她的锐气,她的鞭子仍在手里,虽有无数利刃架在她脖颈之上,可有着那活捉的命令,她此刻竟是有恃无恐。忍着痛,一鞭子扫过去,又运用心法猛烈打击,总算让她跳出了重围。   不远处的火光越来越烈,贺连璧似乎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你们不救火吗?”贺连璧看了眼那火光,问。   “妖女,你见情形不对,便虚张声势,想要趁机逃脱,没那么容易,”吴文巽道,“今日,若你走出祝府,那这丫头当即便会死在我的剑下。你若想要你的侍女活命,便自己来换。”   吴文巽今天是铁了心要杀贺连璧了。   贺连璧紧抿着嘴唇,此刻吴文巽的剑就架在夜枫的脖颈之上,她实在没有办法一走了之。于是,她威胁吴文巽道:“你若敢伤她一分,暗影必百倍奉还,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吴文巽急了,刚要说话,却听祝秋的声音响起:“少主以为三门任暗影欺凌吗?”祝秋说着,从房间走了出来,半眉跟在她身后。她知道吴文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她,因此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贺连璧看祝秋如此,一时间有些发懵,但她知道祝秋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于是她故意笑道:“祝姑娘,如今看来,似乎是你们三门在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吧。如此作为,可对不起三门一直以来的威名,也对不起江湖规矩吧。”   吴文巽如今也不想和祝秋撕破脸皮,便冷笑道:“三门不必对暗影贼人讲江湖规矩。”   祝秋一边看着贺连璧,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做好应敌的准备,一边她慢慢走到了吴文巽身边,对吴文巽道:“表哥,如此僵持,不是办法。”   “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吴文巽轻声问着。   祝秋一愣。   “阿秋,你别拦我,”吴文巽又道,声音里尽是恨意,“她必须死,她和她那杀人如麻的母亲,都必须死!”   贺连璧见状,知道不能让祝秋难办了。如今吴文巽已然发现祝秋一直在护着自己,那她自然不能一走了之。如果她走了,祝秋此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吴文巽会对夜枫如何呢?   吴文巽看了眼祝秋,看了一眼贺连璧,咬牙道:“你说,我若杀了你为我全家报仇,让你母亲也体会一下丧亲之痛,算仁慈吗?”   贺连璧瞪着吴文巽说道:“我觉得你是嫌自己的命不够短。”说着,她竟上前走了一步,道:“你想要我的命来报复我暗影教主?可以。但你要自己来取,用一个姑娘来威胁我,算什么意思?”   “妖女狡诈。”吴文巽恨恨地看着贺连璧。   “哦,原来你是怕了我,才不敢和我正面交手,”贺连璧笑了,扔了鞭子,对吴文巽道,“那这样,我赤手空拳和你打上一回,我若输了,我二人任你处置,并且暗影派也不会再来寻仇;我若赢了,我和她一起走。”   吴文巽有些犹疑,他不敢答应,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贺连璧。贺连璧看出了吴文巽内心的犹疑,便故意高声道:“怎么?吴公子不敢和我交手吗?这祝府都是你们的人,难道你们还怕我反悔不成?就算我输了想要自己离开,你们也可以把我抓住,毕竟半眉大侠还没出手,打了这么久了,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若是我赢了,吴公子想要反悔,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吴公子,你究竟是在怕什么呢?”贺连璧说着,自己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出奇的从容。   她知道吴文巽一定会应下的。迫于压力,吴文巽一定会应下的。三门中人就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公正的模样。   “我凭什么答应你?”吴文巽问,“你当我傻吗?”   “哦,看来吴公子的确不敢同我交手,”贺连璧笑了笑,“纵使我已经承诺赤手空拳、不出阴招,你还是不肯呢。不如我立下字据,你看可好?不然每次都是你们三门围攻我,我看着都替你羞愧呢。”   祝秋看了眼吴文巽,又看了眼贺连璧,心想贺连璧的激将法着实有用,吴文巽此刻面子上已有些挂不住了。她知道此刻自己最好还是闭口不言,默默观战,她相信贺连璧可以自己成功解围。   半眉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觉得吴文巽简直上不得排面。于是,半眉上前一步,对贺连璧道:“我替吴公子与你对战。”   “何用你多管闲事!”吴文巽终于忍不住了,冲半眉急急地吼了一句。他把夜枫丢给了自己的手下,上前一步,对贺连璧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妖女耍什么花招。”说着,竟也把剑扔了。   贺连璧看他扔了剑,不由得一笑,道:“我劝你还是拿上剑吧,不然我总觉得我在欺负你。”说着,又吐了吐舌头。   这无疑激怒了吴文巽。吴文巽当即又踹了一脚剑,把剑踢去了一边,然后便向贺连璧冲了过来。贺连璧见状,微微一笑:赤手空拳的吴文巽哪里是她的对手?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吴文巽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快过。在常年被贺无名严苛训练的贺连璧面前,没有剑的他什么都不是,他根本还没有看清贺连璧的招数,就被贺连璧一脚踢翻。下一秒,贺连璧便骑在了他身上,把他狠狠地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吴公子总是沉不住气,”贺连璧故意气他,得意地笑着,“你输了。”   祝秋看到这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站了出来,道:“少主,三门一向重信,你既然赢了,我们便会放人。”说着,祝秋做了个手势,半眉见状,便亲自解开了夜枫身上的绳索,半扶半拖地把她送到了贺连璧面前。   “我看你们三门的主君里,也就祝姑娘你最好,剩下的人,什么都不是。”贺连璧看见夜枫过来,忙起身去迎,却还不忘鄙视一下吴文巽,满眼嫌弃地说着。   她从半眉手里接过夜枫,夜枫一身的血,连站都站不稳了。她脚踝疼的紧,却强装着样子扶着夜枫,怕自己一露出弱点来,三门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她可是打不动了。   “大家快去救火吧,”祝秋看着贺连璧,对群侠道,“再晚些时候,只怕我祝府的前院便都烧没了。”   群侠听了,赶忙向前院跑去,一时间庭院里便只剩了祝秋、贺连璧、夜枫和吴文巽。半眉本来也要走,却被祝秋叫住了:“半眉大侠,还请你留下护卫我。”祝秋现在极其不放心吴文巽,必须有个人在她身边守着,她才安心。   “怎么弄成这样?”贺连璧看着夜枫心疼地问。   夜枫苦笑一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吴文巽,低声对贺连璧道:“是吴文巽,他一抓到我,便将我一顿毒打,事后还向祝姑娘说谎,说什么是我要逃才被打的。”又道:“少主,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察,被吴文巽发现,连累了你。”   “你我之间,何谈连累?”贺连璧忙道,“我只想赶紧把你带出汉阳,我们一起回贺兰山去,教主还在等着呢。”   “教主,”夜枫喃喃念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少主,你和教主真的该好好谈谈。”只是她声音太小,贺连璧根本没听清。   “还不走吗?”祝秋对贺连璧说着,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舍,声音都不自觉地发颤。   “祝姑娘莫不是怕了我?我又不吃人,在这里多待一刻你也不会怎样,你未免也催得太急了些。”贺连璧回答着,她望着祝秋的眼睛,也是同样的不舍。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本来说好了的,她会和她一起回一趟贺兰山的。   唉,为什么这么难啊?为什么见她一面这么难?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站在一起?为什么每次都要在人前装作针锋相对?为什么……   贺连璧望着祝秋,脑子里有无数个“为什么”,可这无数的“为什么”最后却只能化为一声苦笑。她扶着夜枫,故意对祝秋道:“我这就走了。祝姑娘若是舍不得我,放心,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说罢,她一狠心,扶着夜枫回头走了。   “她分明是在威胁我们。”半眉动了怒,对祝秋道。   祝秋点点头,只是望着贺连璧的背影,道:“有半眉大侠在,我相信她不敢造次。”说话间,贺连璧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吴文巽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祝秋面前,恨恨地看着她,努力在她耳边压着声音,咬牙说着:“阿秋,你可真会演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祝秋开始装糊涂。   吴文巽看了祝秋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捡起他扔在地上的佩剑,便走了。 第64章 失去   “若是松哥看见你如此,定会气疯的。到时候,吴文巽想留条命只怕都难。”贺连璧一边说着,一边把夜枫抱上了马车。夜枫一身的血,一身的伤,得赶紧就医。   夜枫此刻却笑了,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仍回应着贺连璧的话:“他正面对决单打独斗是打不过吴文巽的。”   “你也要对他有点信心,他也没老实到不出阴招吧。”贺连璧说着,又看了看夜枫身上的血迹,心疼不已。她坐在了车前,拉紧缰绳,便要驾车去寻医。   “少主。”夜枫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贺连璧忙问。   “等回了贺兰山,你真的该和教主好好聊一聊。”夜枫的语气十分严肃认真,只是声音里能听出她的虚弱。   贺连璧愣了一下,只是道:“我没能把祝姐姐带回去,她不会想和我聊的。”   “你也是她的女儿。”   “我不是。”贺连璧颇有些强硬地回答着,可话刚说完就后悔了,夜枫此刻正伤着,她怎么能和夜枫这样说话?   于是贺连璧又赶忙将语气软了下来,安抚夜枫,道:“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和她聊一聊。”   “少主要说到做到。”夜枫仍不放心。   “有你监督我,”贺连璧道,“到时候,我若不去,你只管拿鞭子抽我,我一声不吭。”   夜枫难得地笑了,只是虚弱的很:“少主这话说的,我哪里舍得呀?你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么可能打你?”   “知道啦,你最好啦!”贺连璧一边驾车,一边对夜枫说着。她此刻嘴上虽如往日一般说些有的没的,可心里却是着急的很,汉阳城里的药铺这个时候都关门了,连买一副治伤的药都难。   难不成回祝家?那么多人看着,祝秋就算是想给药只怕也给不出来。   “我会带你回去的,”贺连璧在心里默默承诺着,“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少主,那祝家姑娘对你如何啊?”夜枫突然开口问道。   “她对我特别好,”贺连璧回答着,不自觉地笑了,“能遇见她,我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夜枫坐在车里,头歪着倚在车壁之上,眼含笑意地看着贺连璧,叹了一句:“真好。”   贺连璧不自觉地红了脸,又一边找寻着药铺,一边同夜枫道:“松哥对你也很好,你却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对他的想法是怎样的。”   “他,他的确对我很好,”夜枫微微闭着眼,疲惫不堪,“少主,你那日不是还问我,你生辰那日,我们出去做什么了吗?”   “嗯?你打算告诉我啦?”贺连璧笑问。   “唉,”夜枫叹了口气,笑了,“那日他喝醉了,非要拉着我去看星星,可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实在醉的不轻,又一直扯着我的袖子,我想把他一脚踹开,可一看他醉成那样,我又实在是不忍心……最后,他抱着我的胳膊,在房顶上睡了一夜,而我吹了一夜的风。”   “啊?你们只是去看星星了?”贺连璧听起来颇为失望。   夜枫闭着眼,道:“看一夜的星星,吹一夜的冷风,够我受的了……少主还想听什么呢?”   “我以为你们会做很多夫妻才会做的事情,”贺连璧故意打趣着夜枫,“你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吗?”   夜枫听了颇为无奈,却仍回应着贺连璧:“快别提了。那日之后,他一见我就羞愧难当,若是只有我们二人独处,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说,他满脑子都是那夜他出丑的画面,实在是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了。”   “这我还真是意外,”贺连璧着实没想到他们中间竟然是这样的发展,“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啊?”   “少主,”夜枫似乎在笑,“若是少主喜欢我和他在一起,那我就和他在一起好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主见?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贺连璧问。   “是啊。”夜枫笑着,话里尽是打趣的意味。   “我毫不怀疑你对我的忠心。”   贺连璧驾着车,一边和夜枫聊着天,一边左顾右盼,可是没有一家药铺开了门。她又回头看了眼夜枫,只见夜枫昏昏欲睡,浑身血迹。贺连璧又在暗暗咒骂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搞砸,出去的时候被吴文巽发现,此刻夜枫应该还在祝府,她的祝姐姐一定不会放任夜枫不管的。   “不能等了,得赶紧给她处理下伤口。”贺连璧心想着,索性直接把车停在了一家药铺前。她下了车,看那药铺打着祝家的牌子,不禁又有些愧疚:“唉,祝姐姐,我总是让你损失些东西,等我日后一定补上。”   可她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脚踹破了药铺的门。她挽了挽袖子,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马车,对夜枫道:“夜枫,你等一等,我马上就给你拿药治伤。”说着,她便进了药铺。   她跟在祝秋身边许久,耳濡目染,她也记住了一些药方。她先把所有的普通的金疮药和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都装进了布兜里,又细细地从药房里抓了些药。她正抓着药,有药铺小伙计发觉有声音,便出来看,被她发现,一掌劈晕。这一次,贺连璧没忘记检查,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又踢了一脚,见没有反应,这才安心回去。   她扛着一大包药从药铺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兴奋地对夜枫说着:“我找到药了,等我给你――”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身后一阵风动。她本能地向侧一躲,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剑从她身侧刺过。   “少主小心!”夜枫喊着。   贺连璧背着包裹,稳稳地立在那里,回头看去,只见是吴文巽。   “不是说好放我们离开的吗?”贺连璧怒问,“言而无信,可耻至极!”   吴文巽早就气急了,失去了理智,他只想赶紧杀了贺连璧,早点了断这一切。这一晚上他发现了太多的事情,他有些受不了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贺连璧……如果贺连璧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于是,吴文巽一句话也不说,便持剑向贺连璧冲来。贺连璧护着包裹,生怕把药丢了,手上根本来不及抽出鞭子,便要被迫迎敌。   吴文巽下手极狠,招招致命。贺连璧此刻不想和他纠缠,因此连连后退。   “你把我表妹还给我!”吴文巽红着眼,怒吼着。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贺连璧回应着,总算退到了马车附近,要把手里的包裹放下。可还没放下,贺连璧便又感觉身后一阵冷风,不由得抽出鞭子慌忙应敌。她还顺手抽了一下马屁股,一声嘶鸣之后,马车便没有踪迹了。   “少主――”她似乎听见了夜枫在喊她,可她如今顾不得那许多了。   “吴文巽,你卑鄙!你无耻!”贺连璧大骂着,鞭子挥过,空气都在作响。只是她如今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抓着鞭子,实在笨拙。脚踝上的伤隐隐作痛,打了一夜,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她此刻恨不得自己也是贺无名一样的疯子,连疼痛疲惫都感觉不到的疯子。   可她不是贺无名,她撑不住了。吴文巽招招狠绝,而贺连璧却顾念着吴文巽和祝秋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手下留了情。她想要赶紧脱离打斗,转身便走,可一不小心,包裹就从身上滑落。   贺连璧知道汉阳城不能久留,怕再找药就来不及了,忙要去捡包裹。她匆匆甩了一鞭子,抽在了吴文巽身上,拖慢了他的速度,便要转身去拿。可她偏生脚踝作痛,行动速度慢了许多。   这一慢,便给了吴文巽可乘之机。他抓着剑,纵身一跃,直向贺连璧刺来……   长剑没入胸膛,温热的血喷在了吴文巽的脸上。他眨了眨眼,却见眼前的不是贺连璧,而是夜枫,刚刚被贺连璧送走的夜枫。   “夜枫――”   贺连璧一回头,见夜枫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来,给衣服上又多添了些血污。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眼里尽是血丝。她心中一痛,惊恐与悲伤同时涌上她的心头。   吴文巽拔出了剑,就要去砍贺连璧。贺连璧也发了狠,她红了眼,拿着鞭子便是猛烈的反击,好似不要命了一般。吴文巽见贺连璧好似发了狂,而他此刻手握长剑却如同拿着一根绣花针一般无力。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他不是贺连璧的对手,更不是这样不顾一切的贺连璧的对手。   于是,吴文巽转身便逃。贺连璧还要去追,却听夜枫微弱的声音响起:“少主,别追了。”   贺连璧一怔,忙丢下鞭子,回身去照看倒在地上的夜枫。夜枫一身的血,长剑刺穿了她的身体。贺连璧只看了那伤口一眼,便知她活不成了。   “没事的,没事的,”贺连璧眼里尽是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口中还说着这些安慰人的话,也不知实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夜枫,“我们现在有药,我可以给你治伤。”   贺连璧说着,就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包裹,可她的手却被夜枫一把拉住。贺连璧也不知道夜枫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拽得她有些疼。   “夜枫,你忍一忍,我去取药。”贺连璧忍着哭腔,还在故作轻松地安抚着夜枫。月已西沉,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夜枫眨了眨眼,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轻唤“少主”。可贺连璧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把眼睛闭上了。   贺连璧感觉到那只手的力气骤然消逝,无力地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贺连璧愣了愣,又重新抓起了夜枫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嘿,”她轻声唤着,嘴唇不自觉地发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夜枫,醒一醒,不能睡。”   可夜枫半点反应都没有。不论贺连璧怎么唤她,她都给不出半点反应了。   “你为什么伤成这样还要回来救我?为什么!”贺连璧终于忍不住眼泪,伏在夜枫的尸身上痛哭出声。   原本,她是要带着祝秋、夜枫一起回贺兰山的,可如今能回去的竟只有她一人;原本,她说要和夜枫共同进退,可到最后做到这句话的只有夜枫一人……在两人最后的闲聊时,她竟然还在拿夜枫的忠心开玩笑?   “夜枫……夜枫……”贺连璧抽噎着,轻唤着夜枫的名字。很不幸,在夜枫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夜枫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可她失去她了。她拼了命想救下她,可她失败了。那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的夜枫,终究是离开她了。 第65章 暴露   一夜过去,祝府的大火好容易才扑灭。整个前院基本都遭了灾,后院却是完好无损。   祝秋坐在书房里,望着不远处的黑烟,心中仍在担忧着贺连璧:不知她走到哪里去了?不知夜枫伤势如何,她会不会照料伤者?如今的阿贺,应当是很辛苦的吧?   祝秋这一夜也没好过。祝府的伤者也不少,按理来说,她一个祝家的主君,又会木家的医术,该去治伤慰问的。可她如今根本碰不得旁人,生怕没控制好内力被人发现,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房间。她似乎听见了手下的抱怨,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忍着。   大火烧了一夜,她本以为烈火可以解了贺连璧的围,让贺连璧轻松一些,却没想到吴文巽突然跳出来搅局。以往的吴文巽没有那么机灵,分明是他昨夜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回护着贺连璧,所以才故意打乱自己的计划。这场火是白烧了。   “让开!”门口突然传来吴文巽的嚷嚷声。   “除非主君下令,你不能进去。”半眉立在门口,说着。   祝秋只觉头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谎话已然搪塞不了了。   “半眉大侠,让他进来吧,”祝秋说着,“辛苦大侠忙碌一夜,大侠也可以去休息了。”   半眉听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吴文巽,让开了进门的道路。   祝秋本来坐在琴边,听见吴文巽进门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吴文巽提了一把染血的长剑,立在祝秋面前怒目而视。可他开口说话时却又和他此时的形象完全不沾边:“阿秋,你可愿嫁我?”   祝秋看见那把染血长剑,心中一惊,根本没心思回答吴文巽的问题。她心中焦急不已,却故作冷静地问着:“那是谁的血?”   不要是阿贺,千万不要是阿贺……   “你答应和我成亲,我便告诉你。”吴文巽笑了笑。   “那是谁的血!”祝秋终于忍不住,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她看见吴文巽的眼神里一下充满了愤怒,下一瞬,那把长剑便对准了她。   “你就这么在意她?”那把剑在发抖,吴文巽的声音也在发抖。   祝秋看着吴文巽,微微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告诉我,那是谁的……”   “现在就是说这些的时候,”吴文巽粗暴地打断了祝秋的话,长剑又逼近了她一分,“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我?”   祝秋看了一眼那把剑,眯了眯眼睛,对吴文巽道:“你是要逼我?”   “是又如何?”   “我讨厌被人胁迫。”祝秋压抑着怒气,心里却仍想着那血的来历。   不要是阿贺,千万不要是阿贺……   “吴文巽,拿命来!”贺连璧的声音在半空中突然响起,凄厉无比。   祝秋听见贺连璧的声音,刚刚放下心来,回过神来却又一惊。她看向吴文巽,又盯着那剑上的血:“这是夜枫的血!”   “一个暗影派的小侍女,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吴文巽强笑着,手却在发抖,“等我出去,把那暗影少主一起刺死,然后就回来娶你。”   祝秋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她看着吴文巽,只觉得陌生。她和吴文巽自小一起长大,她也真心把他当作自己的表哥。两人从小一起在木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感情本就比旁人深厚。吴文巽也待她极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只是后来因为吴文巽动了些想要娶她的心思,她本能地疏远吴文巽,这才不似从前亲密。   可吴文巽动了这心思也怪不得他,祝秋的确曾向他暗示过这个意思。从前的祝秋也曾想过循规蹈矩的过一辈子,而吴文巽的确是她当初最好的选择,也是让她逃离祝纬魔爪的最好选择。只是后来祝秋还是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本性,再后来,她遇见了贺连璧。   她一直对吴文巽抱有愧疚之心,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在她知道自己才是贺无名的亲生女儿后,她更为贺无名当年屠杀吴家的行径感到抱歉。可如今,可如今……   “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吴文巽看着祝秋,也觉得同样的陌生。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书房的门。   祝秋忙追出去看,只见贺连璧一身血迹,背着夜枫的尸身,立在庭院中间。她双眼布满血丝,眼眶通红,被门人团团围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吴文巽。祝秋这才注意到,贺连璧似是有些站不稳了,有一足虚虚地立在地上。   “她受伤了,她不能再打了。”祝秋心想。   可此时的贺连璧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早已被愤恨吞噬,怒火燃遍她全身。不久前,她还在想,如果自己可以像贺无名一样发狂就好了,那时的她绝不会想到,如今她也会有这样的状态。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给夜枫报仇。   她把夜枫小心地放在地上,让她倚在一棵树边,还小心地给她整理了下鬓边碎发,拿袖子给她擦了擦脸,让她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此时的夜枫面色已然苍白如雪,毫无血色。   “夜枫,你在这里看着,”贺连璧轻声道,“看着我,杀了他。”   贺连璧说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吴文巽走去。“你以为我不敢杀回来吗?”她的眼睛布满仇恨的血丝,唯有复仇才能让她心中平静下来。风吹起她染血的衣裙,血色暗沉,却是那样的刺眼。她怒视着吴文巽,手无寸铁,就这样从三门中人的包围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竟没有人敢拦在她面前。或许是少主眼里的恨意太过骇人,让他们想起了那残暴狠辣的教主。有人拿着剑想上前拦她,可只是被她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退却了。   她来到吴文巽跟前,嗓子有些沙哑,用她如今克制到极点的声音对吴文巽说:“一命还一命,你死定了。”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便一掌直向吴文巽劈了过去。   吴文巽拿着长剑慌忙挡闪,而贺连璧则似不要命了一般猛烈地攻击着。她此刻完全顾不得什么身法招式,她只想让吴文巽死。她脚踝扭伤仍在作痛,若是常人根本站都站不稳,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该怎样打还是怎样打――纵使如今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脚踝受伤了。   “不能打了,”这是祝秋如今唯一的念头,“她在送死。”   贺连璧如今只顾着攻击,把自己身上的弱点尽数暴露在外。此刻满院皆是三门中人,而她孤身一人来闯门,并无暗影来接应……若是这些人一拥而上,贺连璧就完了!   “住手!”祝秋喊着。   可是贺连璧和吴文巽都杀红了眼,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祝秋大喊着,几乎是声嘶力竭。   她话音刚落,吴文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贺连璧一拳打飞,径直打入了祝秋的书房,砸坏了门窗。吴家门人忙拥过去看,而祝家门人则挡在了祝秋身前,拦住了还想更进一步的贺连璧。   半眉侍立于祝秋身侧,皱了皱眉,问祝秋:“主君,我把这妖女赶出去?还是……杀了她?”   “她受伤了。”祝秋红了眼,看着贺连璧,心疼不已。她望着贺连璧的眼睛,那里仍有泪水残留。她看得出,此时的贺连璧虽仍挺直地站在这里,似乎浑身都绷着劲儿,可她那故作凶狠的外表下却是令人心疼的无助与绝望。   “让开,”贺连璧从口中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消耗她剩下不多的体力,“我只想杀吴文巽。”   “主君?”半眉有些急了,可祝秋却仍是什么指令都没有下。半眉一时竟摸不清祝秋在想些什么:暗影妖女在祝府院内胡作非为,她却这般沉得住气?   “少主,”祝秋开了口,“你还是……快走吧。”   她本来想让她的阿贺留下,她会给她治伤的。可话出了口,却只能是那最理智冷静的话语。   贺连璧望着祝秋,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祝姑娘,多谢你的美意。可我如今,只想要吴文巽的性命。”   可她二人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了身后吴家门人的窃窃私语:   “怎么这么多画?”   “这画的都是暗影妖女!”   “简直是三门之耻!”   “辜负了我家公子……”   “怪不得她这样。”   只言片语飘进了祝秋的耳中,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吴文巽被打飞进她的书房后,撞翻了她的书柜。书柜的门被撞坏,里面锁着的东西散落出来,那尽是祝秋平日里的闲笔――是她满怀思念时画下的贺连璧。有时,她还会在画上题上小字:吾爱阿贺。   刹那间,祝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祝家人也循声回望,正看见吴家人把那些画抓在手里走了出来。充满诗情画意的水墨丹青,此刻竟成了致命的刀剑。有人眼尖,认出了画上的姑娘,自然也认出了画上的题字。无数如利刃一般的目光登时直冲祝秋而来。   祝秋脚下一晃,往日里的镇静此刻都消失了。她看见吴文巽一瘸一拐地从书房里走出来,满满抓了一手的画,本来干净的画上也沾染了吴文巽身上的血迹。   “阿秋,你不解释一下吗?”吴文巽强颜欢笑,颇有些狰狞。他想把那些画狠狠地摔在她面前,可纸张实在是太轻了,风一吹,便吹了漫天都是、满院都是……   祝秋看着吴文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故作镇定连忙站稳。一只手在此时扶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只见是虚弱疲惫的贺连璧,而本来发誓效忠于她的门人,此刻都已站到对面了。只有半眉依旧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   “如此这般,便要被抛弃吗?”她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些漂浮在湖上、散落在地上、牵挂在树上的画,她终于认命了。   所有的辩解都已无意义。虽然她本该辩解的,她本该为她一直想拥有的一切辩解的……为什么一定要辩解?遵循自己,难道不也是她所求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祝秋看向了吴文巽,悲凉一笑,握紧了身侧贺连璧的手,“我喜欢她。”   这话说出来后,竟有些释然。只是,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第66章 手刃   那是一阵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们听到的话。明明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可他们还是满眼的疑惑:那个人人称赞的祝家姑娘,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姐姐,”贺连璧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沉闷的哭腔,但她已经在极力压制着了,她在她耳畔细语,“我去杀了他,然后,我带你走。”   可祝秋却拉住了贺连璧的手,告诉她:“你快走,你脚踝受伤,平衡被打破,招数皆是破绽,再打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姐姐啊,”贺连璧苦笑一声,望着气势汹汹的三门中人,对祝秋轻声说道,“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我,我搏一搏,还有一线生机。我还要为夜枫报仇呢。”贺连璧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夜枫的尸身,目光一下子又坚定了起来。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祝秋握着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   “姐姐,我若是君子,你还会喜欢我吗?”贺连璧问着,轻轻挣开了祝秋的手。   吴文巽看着祝秋和贺连璧那般亲密的站在一起,他的心中满是嫉妒,恨不得立马将贺连璧碎尸万段。可他偏偏还要强撑着面子,举起剑来,号令群侠:“祝家主君里通暗影,背叛三门,不顾伦常,有伤风化;暗影妖女蛊惑人心,为非作歹,心狠手辣。诸位,听我号令,诛杀妖女,诛杀、捉拿……祝秋!”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祝秋的名字。   祝秋听见了这话,只觉世事无常,一时心寒。几日之前还在承诺会保护她的人,此刻已然对她刀剑相向。上天总是在捉弄人。她知道,在吴文巽说了这话之后,她便再也不可能和他做回兄妹了,从此以后,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用审问吗?”半眉问着。   可吴文巽没有理会他。   三门中人面面相觑,最终不知是谁先冲了出来,三门中人便开始响应吴文巽的号召,蜂拥而上,直向祝秋和贺连璧冲来。   祝秋看着那些向他扑来的人,心酸不已。那些往日站在她身后的人,此刻个个手执利刃向她冲来。多年的情分,竟会因这一件事而烟消云散。祝秋扪心自问,她从未害过这些人,相反,她不知救治了这些人多少次。可在今日,他们竟然都挥剑相向……呵,可笑,可笑!   “既然你们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留情了。”祝秋心想。   于是,在第一个人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本能地将受伤的贺连璧护在身后,笨拙地伸手接住了那人的兵刃。血顺着她的手掌流淌下来,那人看着她的血,也有些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痛下杀手。   可祝秋没给他反思的机会,下一刻,祝秋的手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只感觉顿时浑身无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内力,而那力量的来源是……祝秋。   祝秋的眼神里有悲凉,有不忍,也有决绝。终于,她睡梦中最坏的结果成为了现实。   有人看祝秋抓着那人不放手,便从她身侧出击想要把她拉开,却被贺连璧挡住了。可贺连璧还未收手,便见吴文巽又持剑砍来。   “你今日必死无疑!”贺连璧骂着,狠狠向吴文巽一击,抓破了他的右臂。吴文巽的右臂颤了一下,长剑险些掉落。   没了贺连璧的保护,祝秋成了被围攻的对象――她看上去似乎更容易捉拿一些。可那些人完全想错了,他们根本近不得祝秋的身。有人想把祝秋拉扯开,可手刚碰在祝秋的肩头上,便浑身乏力,丢了兵刃;还有人想将祝秋和被吸取内力的人断开,可刚刚拽上那人的手臂,自己却也沦陷了;有人见祝秋竟然会这样奇怪的功法,怪异不止,竟拿着剑从高处跃下向一击刺死她,却被强大内力形成的屏障弹了回去……   祝秋感受到头上凌厉的剑风,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自嘲地笑了:“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却对我用着这样狠绝的招数……那我,还要留情吗?”她说着,骤然发力,附近的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她那里倒去,同时,他们的内力都在飞速流失。   祝秋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强大的力量,看着眼前这些人扭曲的面容,心中却只觉得悲伤。她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的,她真的不想。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如今说话对她来说似乎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她的体内骤然吸入了如此多的内力,一时有些撑不住。随着一声痛苦的呼声,所有人都被震开了。   他们摔在地上,浑身乏力,一时间竟没有力气能站起来了。祝秋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那些人,心中百感交集。她的手上还在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抬头望去,只见半眉和祝家的一些门人立在不远处,满眼的不可置信。   “抱歉,”祝秋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让你们失望了,可我不想藏了。”   而另一边,吴文巽终于还是不敌贺连璧。贺连璧并未像往日一般留情,她一爪直接穿过他的腰腹,鲜血淋漓。而她的身上,也遍布着吴文巽留下的剑伤。   吴文巽震惊地看着贺连璧将手从他的腰腹收回,他身体晃了晃,却用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他费劲地呼吸着空气,腰腹上汩汩流血。他伸出手想捂住伤口,可只是徒劳无功。   贺连璧看着他的眼神终于冷漠了下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干,一下子也站不稳了。可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她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抓住了吴文巽的胳膊,将他强行拖拽到了夜枫的尸身前,又狠狠踹了他膝盖后面,迫使他跪了下来。她从他手里夺过宝剑,抓住了他的发髻,逼他直视着夜枫苍白的脸。随后,她把剑架在了吴文巽的脖子上。   “你我约定在先,我赢了你,你便放我二人走,可你言而无信,突袭追杀……我看在祝姐姐的面上,对你一直忍让,未下杀手,可如今,这是你自找的。”贺连璧冷冷说着,似乎抽噎了一下。   “阿秋……”吴文巽微微侧过头去,看着祝秋,艰难地唤出声来。   祝秋望天苦笑,犹豫了一下,又踱步到吴文巽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文巽。似是于心不忍。   “她是我们的敌人,她是暗影教主的女儿,”吴文巽说着,嘴角泛出血来,“她的母亲屠了我一家,暗影还杀了你母亲……你我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是兄妹之谊。”   他还在挣扎。   贺连璧听了这话,抬头看向祝秋,沙哑着嗓子问她:“姐姐,你要留他一命吗?”   祝秋看着吴文巽,终于把一直堵在心里的事问出了口:“若我告诉你,我才是暗影教主的亲生女儿呢?”   吴文巽一时哽住,他因伤重而浑身战栗不止,可他此刻心里却是无比清醒。他看着祝秋的神情,便知祝秋没有说谎了。   “那我会杀了你报仇,我会把你的首级供奉于吴家列祖列宗灵位之前,和贺无名的摆在一起,和这妖女的摆在一起!”吴文巽想了想,终于还是被恨意冲昏了头,他歇斯底里地喊着,面目狰狞无比。   “那你我兄妹之谊,便止于今日了。”祝秋说着,又看向贺连璧,问她:“一定要杀他吗?”   “杀,”贺连璧问,“莫非你还念着往日情谊?”   “他不该背信毁约的,他要为他所做之事付出代价,”祝秋说着,不忍再看,索性背过了身去,“不要让他太痛苦。”   贺连璧见祝秋转过身去,知道是时候了。她强迫着吴文巽直视夜枫,她伏下身来,在他耳畔轻语:“你该知足了,你把她逼上绝路,可她终究是不忍的。”   “可我要的不是她的不忍,是,唉……”吴文巽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又苦笑一声,如他母亲撞向贺无名的剑上一般,撞向了贺连璧的剑。贺连璧愣了一下,利索地把剑一划,又把剑丢了。   或许自杀对他来说比较有尊严。   听到宝剑落地的声音时,祝秋才回过头来。她所看到的场景,便是吴文巽被贺连璧抓着跪在了夜枫的尸身前,而满地都是鲜红又刺眼的颜色。   直到吴文巽再没有一点动静,贺连璧才松了手,任由着吴文巽摔在地上。她一瘸一拐地向夜枫的尸身走去,像来时一般把夜枫背在了背上。只是她如今可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姐姐,和我一起走。”她望向了祝秋,说道。   祝秋看着她,红着眼,摇了摇头。她向后退了一步,道:“我去给你拿药,你路上记得治伤。”   “真的不和我走吗?”贺连璧问。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祝秋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三门的。   “我欠江湖一个交代。”祝秋说着,回望向了半眉。半眉是不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是不知道真相的。   她如今已不是什么祝家的主君了,可江湖人还是会把她视作三门中人。若她走了,想必从此以后,人们会称她为“三门的叛徒”吧?   吴文巽把她逼上了绝路,不过片刻之间,她以往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想要成为三门之首,她想要挣得自己应得的一切,可这些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似乎只有失去这一切,她才能看得更清楚。在吴文巽对她骂出那些话时,她忽然发觉真相是那样的重要。   吴文巽是个可怜人,一辈子被三门的谎言蒙骗着。祝秋一度想麻痹自己,而现在她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不能离开。她若是此时一走了之,暗影还是被江湖唾骂的魔教,三门还是江湖人眼中正义的化身。那些背后的真相,便永远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可信的传说了。   祝秋想着,迈过了那些被她吸取了内力的门人,进了书房,取出了些钱财和药瓶装在了袋子里,交在了贺连璧手上。   她说:“替我向你、你们教主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祝秋想了想,低了头,叹了口气,道:“我又能说什么呢?她生了我,我却伤了她……随你说吧,只要能让她开心一些。”   “……好。”   “走吧。”   贺连璧看了祝秋一眼,知道她是劝不动的了。   “保重。”贺连璧说。   祝秋点了点头,便目送着贺连璧背着夜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看到贺连璧的身影消失,祝秋低头叹了口气。她回头看向自家的门人,又看向了半眉。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去寻了一条绳索来,交到了半眉手上:“还请半眉大侠把我绑了,送去苏州。还有,表哥后事的一切费用,祝家出了。”   “主……祝姑娘?”半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祝秋做下了这样的事,怎么竟不想着和暗影妖女一起逃走?   祝秋看穿了半眉的心事,她环视了一下被火肆虐过了的祝府,又望向了自己的书房,道:“这里终究还是我的。”   “走吧,表哥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我也要去接受属于我的惩罚了。” 第67章 病榻   “少主回来了!”暗影宫里,萧梅凭栏而立,远远地看见贺连璧拉着一辆车向暗影宫而来,她不由得惊呼出声。可喊了这一声后,她又关切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哥哥,萧松的目光此刻都凝聚在了贺连璧身后的车上。   车上是一具棺木。   他们早收到了贺连璧的来信,早知道了夜枫的消息,可亲眼见到时,他们才真切意识到夜枫已经不在了。   贺连璧面无血色,一向鲜艳的红唇此刻也虚弱得发白。这些日子来她更是瘦了不少,双眼也满是疲惫。她将车在暗影宫门前停下,看见了迎出来的萧家兄妹。萧梅忙跑了过来扶住她,萧松却只是盯着那棺木。   “我给她报仇了,”贺连璧虚弱地说道,“我亲手杀了吴文巽,让他在夜枫面前跪下,然后亲手割破了他的喉咙。”   “可她还是不在了。”萧松说着,眼眶红了。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贺连璧说着,垂下了头。   “对不起、对不起,”萧松因哀生怒,把所有的怨气都对着贺连璧发泄出来,“你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她不在了!她一直那样回护你,可你却不能保护好她!若不是你滞留汉阳迟迟不归,她又何须搭上这一条命!”   “你够了,不要对少主这样说话。”萧梅扶住了贺连璧,对萧松喊着。   “你也这么护着她,对她低三下四的,”萧松骂道,“若不是当年父母怕他们救了教主的事被人知道后寻仇,这才加入暗影,你我如今何须在这刀尖上行走?何须卷入这腥风血雨里?我也不会失去……”   “你够了!”萧梅也生了气,打断了萧松的话。可她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回头一看,贺连璧已然昏倒在了她的怀中。   萧松一愣,忙问:“她怎么了?”   “被你气的!你没看出来她病怏怏的吗?你对她发脾气,你以为夜枫姐姐会开心吗?”萧梅没好气地说着,探了探贺连璧的额头,有些烫。   “我带少主去看郎中,你,”萧梅看了看一脸歉疚的萧松,叹了一口气,“你安顿夜枫姐姐吧。”说罢,她便背起贺连璧,向山上跑去了。   贺连璧高烧不退,整整昏睡了四天。直到第四天傍晚,她总算睁开了眼睛。她是从梦里惊醒的,似是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要醒来了,不能再逃避现实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萧梅正趴在她床边睡着,睡得正沉。她忽然鼻子一酸,想起了从前她生病时夜枫也是这样在床边照料她。   她不欲吵醒萧梅,萧梅比她还小,比她更需要照顾。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地,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把头发随手一绾,便推门出去了。   贺兰山的风喧嚣的很,她拉紧了衣服,便循着长梯向上走去。山巅上的房间正在等着她。   来到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灰鸠。灰鸠的头发比从前白了不少,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你醒了,怎么没人来报?”灰鸠问着,把贺连璧领进了屋子。   “对不起,”她低了头,“我没能把祝姐姐带回来。”   “祝府的事如今已在江湖上传开了,说你大闹祝府,杀了吴文巽,”灰鸠叹了口气,“而她因里通暗影,如今被押去了苏州。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仿佛一团乱麻,你没把她带回来,也不怪你。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听到“平安”二字,贺连璧又想起了夜枫。夜枫没能平安回来。她随即又想起了祝秋,也不知祝秋如何了。   “她会有危险吗?”贺连璧问。   灰鸠摇了摇头:“没人敢近她的身。”又侧眼看了看病榻,道:“你娘快醒了。她自受了伤后,情形便不太好。明明身上的伤已好了,可她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如今整日昏沉,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就尽早说吧。”说着,灰鸠便让开了一条路。   贺连璧看了看灰鸠,又想起了夜枫的话,终于鼓起勇气向贺无名的床榻边走了过去。贺无名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躺在榻上紧紧闭着眼。贺连璧看了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灰鸠给她端来了一些吃食,道:“丫头,快吃些东西吧,想必你醒来后还未进食。这些日子你瘦了不少。听你娘说你喜欢吃甜的,这些糕点应该还算甜。”灰鸠说着,把糕点放在了贺连璧面前。   贺连璧看着那糕点,一时百感交集。她喜欢吃甜的,可最近的日子怎么这么苦?想着,她伸手拿上了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可眼中却不自觉地滴下泪来。她忙用手背把眼泪抹了,红着眼睛只是埋头吃。   “连璧啊……”这是贺无名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虚弱,和她从前的凌厉截然不同。   可纵使如此,贺连璧在听到她的声音时还是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她忙把糕点放回盘子里,好容易吞咽下口中的吃食,这才颔首唤了一句:“教主。”   “你瘦了。”贺无名看着贺连璧,说。她听见“教主”的称呼时似乎皱了下眉。   贺连璧听着,一时竟摸不清楚贺无名心中感情。怎么听起来,贺无名的语气中好似还有些关爱?于是,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她记得夜枫的嘱托,让她和教主好好谈一谈,可她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秋儿……”贺无名又轻轻唤了一句。   “是我无能,没能把她带回来。”贺连璧习惯性地连忙认错。   “罢了,只怕,她也不愿见我。”贺无名眼神呆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贺连璧见了她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不忍,便说道:“她想来的,可她有事耽搁,这才不能来的。”贺连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灰鸠,想必灰鸠还没把最近出的事告诉贺无名。果然,灰鸠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唉,你也不用糊弄我,”贺无名道,“我心里清楚的很,我比不上她的养母,又从未照顾她一天。更何况她在木清膝下长大,自然是厌弃我的。”   “她那时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事实,事后想明白了,也后悔的很,”贺连璧忙说着,“她还有句话托我转达给你。”   “哦?什么话?”贺无名似乎一下子精神了些。   此时的贺连璧正搜肠刮肚地措辞造句,看见贺无名如此说话,她一下子心软了,所有的措辞造句此刻都没用了。她不知怎样就冒出来了一句:“她想让你开心。”   “想让我开心?她真是这样说的?”贺无名的眼里闪着光。   贺连璧看她如此,只得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那你呢?”贺无名突然问。   “什么?”贺连璧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贺无名凝视着贺连璧,问她:“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贺连璧摇了摇头,十分果断地说道:“没有。”可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贺无名如今满脸病容的,她这样对她说话,她会开心吗?她很确信贺无名讨厌自己,虽然贺无名听见这话也不会失落,可她还是担心自己会激怒她。若是平常,贺无名定会打她的吧?   贺无名听了这话似乎有些失望,便问道:“夜枫呢?”   听见夜枫的名字,贺连璧登时眼圈一红。灰鸠此时连忙上前打圆场:“夜枫在外边有任务,一时回不来。”   “夜枫可比她听话。”贺无名略带不满地说着,又看了一眼贺连璧。   贺连璧只是低着头,强忍着泪水。她听了贺无名这话,自觉已无话可说。她从前那样听话,可她又是怎么做的?她心里委屈,又想起夜枫,实在难耐心中悲情,便起身告退。   “等等,”贺无名叫着,“回来。”   贺连璧只得停了脚步,回头拱手行礼:“教主还有何吩咐?”   “你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贺无名说着,又冲她招了招手。可贺连璧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灰鸠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硬是把贺连璧拽到了贺无名跟前。   “伸手。”贺无名说着,坐了起来。   贺连璧以为她会找个小木棍之类的东西打她手心,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从前练武若是出了差错,贺无名有时会心软,便不会直接对她拳脚相向,而是拿个小木棍去打她手心。于是她很自然地就伸出手去,等着贺无名打她。   可这次,贺无名并没有打她。她握上了贺连璧的手。在双手相握的那一瞬间,贺连璧才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已然想不起来,上一次贺无名这样握着她的手,是什么时候了。   可随即,让她更为惊讶的事情便发生了。她感觉自己体内忽然涌入了一股力量。她先是有些疑惑,可再看到贺无名的眼神时,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忙要把手抽出来,可贺无名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你做什么!”贺连璧急了。   “老实点!”贺无名似乎还是往日那般暴戾凶悍。   灰鸠看了这场景,眼睛一时竟有些湿润。他背过了身去,不忍再看。   终于,贺无名松开了手,她的内力不可小觑,而贺连璧因一时承受不了如此深厚的内力而跪倒在了地上。贺连璧低下头去,她随意绾起的头发有几缕掉落了在了面前,遮掩住了她的面容。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我死以后,暗影各堂主怕是会争一争这个教主之位。你的武艺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但对上那些恶狼却还是差了些火候。我把内力给你,你以后的路也会好走些。有我师父教导你,有夜枫守着你,你这个教主,应当是顺风顺水了。”贺无名说着,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向贺无名,却已是满脸的泪痕:“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贺无名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嘱托着贺连璧:“我死了,想必三门定会趁机发难,秋儿怕是又要难做。你到时候要注意一些,不要让她牵扯太深,不然她左右为难,会吃很多苦的。”   “我问你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贺连璧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问着,她现在不想听贺无名说这些。   “好好对她,还要保护好自己,”贺无名难得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眼里却有泪光,“不要让你们两个也留下遗憾了。”   “我以为你很反对。”贺连璧终于不再追问了,而是哽了一下,说着。   “可我快死了。” 第68章 教主   那一天,贺连璧终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在贺无名嘱咐完那些事情之后,她便让灰鸠把贺连璧赶出了房间,再也没说什么了。   贺连璧立在门外,想伸手敲门,可终于还是收了手。她回头看向灰鸠,问:“她究竟在想什么?”   灰鸠眯了眯眼,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天空:“丫头,她只是变得清醒了。”又道:“我知你从前委屈,可这些日子,你还是把从前的委屈都忘掉吧,好好陪一陪她。她说,不要让你和秋儿之间留下遗憾,可你和婉儿之间,也不能留下遗憾了。”   “我本来是想好好和她聊一聊的,”贺连璧低了头,又想起了夜枫,“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实在是太难了……”   “你娘她是一时转不过来,她心里还是挂念你的。”灰鸠说。   “她不是我娘,”贺连璧哽咽了一下,“她亲口说的,我生性愚笨、软弱无能,她嫌弃我、没把我当女儿看,她不在意我……这都是她亲口说的,我全部记着呢。”   “唉,你这丫头,只是如今这局面也不是一日之内造成的,你可不能以常人的心态来对待她,”灰鸠看向了贺连璧,又摇了摇头,眼中尽是爱怜,“慢慢来吧,只是我怕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说着,他摸了摸贺连璧的头,便转身进屋了。   贺连璧在门前沉默良久,不住地回想着灰鸠说的话。她太怕遗憾了,经历了这么多,她真的害怕自己的人生中留下遗憾。夜枫已然成了遗憾,难道她真的要让贺无名也成为她的遗憾?   可她只要一想到贺无名,便会觉得身上贺无名留下的伤在隐隐作痛,好似贺无名又在打她一般。她不由得浑身战栗,从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   从前,她虽惧怕贺无名,却也爱她,想着法子去讨好她。可自那日两人大吵一架后,好似一切都变了。她虽然还是怕贺无名的毒打,但仅仅是怕她打自己,而不是像从前一样,怕她生气、怕她难过……她不再想着如何去讨好贺无名,她逼着自己在贺无名面前强装镇定,一副无坚不摧的叛逆模样,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受伤害了一样。   如今的她却迷惑了,她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虽然那些举动竟有效地让贺无名对她手软了些,可如今她却心软了。而贺无名也奇奇怪怪的,虽然对她还是凶巴巴的,但眼里的光似乎柔和了许多?她还把内力尽数传给她?   江湖上少有人会把内力尽数传给另一人的,哪怕是父子师徒也少有这般做法的。而贺无名却这么做了。   想了想,贺连璧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贺无名从前对她做的事了,不管贺无名所做出于怎样的目的,那些伤害已然造成了,是抹杀不掉的。   贺连璧想着,默默地下了长梯,回了自己的房间。萧梅已经醒了,见贺连璧不在,正慌忙要去找,出门时便正好撞见了她。   “少主,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了!”萧梅说着,把贺连璧拉着坐了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喝。   贺连璧接过那杯茶,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夜枫,想起了夜枫对她说的话。她望着萧梅,眼见萧梅年纪还小,虽然是顽皮了些,但眼里却是一派的天真烂漫。   “梅儿,”贺连璧问,“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萧梅听了,手上的动作却是半点没停,嘴上答着:“我早就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了。她没的时候,我也就才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了。”   “我也记不清了,”贺连璧叹了口气,“但我记得她以前对我很好,总是给我糖吃。不过好像她有些怕我,不对,准确地说,是怕所有暗影门人。”   “我爹娘都这样,”萧梅说着,坐了下来,“他们明明是暗影派的一堂之主,却怕极了暗影门人,对暗影派的一切都敬而远之。我爹从前也是这样,只准我们和你玩,毕竟大家年纪差不多,至于其他人,他根本不让我们接触的。”   “我懂你爹,他是怕暗影门人把你们带坏了。”贺连璧笑了笑。   “我们哪里还用别人带,”萧梅撑着脑袋望着贺连璧,“我们是天生的江湖人,还是生下来就会使坏的那种,根本不需要我爹来操心我们。”   “真好,”贺连璧喃喃叹着,“有这样的父母真好。他们是在意你们的。”   夜里,贺连璧辗转难眠。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她就想起从前的日子。她似乎又听见夜枫在和她说话,嘱咐她好好和贺无名谈谈。她最终还是决定逼一逼自己。   毕竟,贺无名说她快死了。她不想留下遗憾。   那日以后,贺连璧每天都去贺无名的榻前服侍。每次贺连璧一去,灰鸠总是在屋子里躲得远远的,似乎是要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说话。只是两个人都不怎么争气,竟是一个主动开口说话的都没有,让灰鸠颇为头痛。   终于,是灰鸠忍不住了。他走了过来,强行拉住了贺连璧的手塞进了贺无名的手中,道:“你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说罢,他便转身出门去了。   贺连璧颇感尴尬,可她着实不知要怎么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她想知道的不过只是一个答案罢了,可贺无名却迟迟没有给出那答案,她已等得累了、倦了。   想着,她就要把手从贺无名的手中抽出来,却不想贺无名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教主,我去倒水。”贺连璧开始找借口。   贺无名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她松开了手,背过身去,躺了下来,不再看她一眼。   贺连璧心中酸涩,可也着实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贺无名的床边。贺无名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便一直在床边坐着。可她默默坐着的时候,似乎耳畔又响起了夜枫的话。   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便开始随便找话题。她清了清嗓子,问贺无名:“教主,你喜欢吃甜的吗?”说来惭愧,她在贺无名膝下十几年,却不知贺无名偏爱的口味。   “不,我喜欢辣的。”贺无名淡淡地回答着,语气里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贺连璧更觉尴尬,甚至想要赶紧离开,可她不能离开。正当她不知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贺无名却又开了口,道:“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贺连璧一愣,只听贺无名接着道:“那时候你也就三四岁吧,整日跟在我身后,问我要糖吃。我不给你,你也不闹,只是一直跟着我,跟到我无可奈何,只能把糖给你,你才会乖乖离去。”   贺连璧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更何况贺无名有从来不在她面前回忆往事。   “那时候你觉得我生性愚笨、软弱无能吗?”贺连璧问。她一直记得这八个字,记得贺无名那天对她说了什么。   贺无名又沉默了。良久,贺连璧似乎听到榻上之人的一声叹息。贺连璧觉得她似乎得到答案了。她只觉得可笑,怎么事到如今了,她还在可悲地期望着贺无名视她如女。   “祝姐姐很聪明,她也不软弱,”贺连璧想起祝秋,又很是为祝秋的处境担心,“她是你期待的样子。”   “她更像云姐姐,不像我。她一看,就是云姐姐养出来的孩子。”贺无名说。   “那我……”贺连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可刚说了两个字,她便再也无法启齿了。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今日和贺无名说了够多的话了,还是起身告辞、明日再说吧。   “我从前觉得你像过去的我,但还好你不像我,”贺无名却突然在此时开了口,“你比我果断、比我勇敢。”   贺连璧倒着实没想到贺无名会这么说。   “你们两个要比从前的我们好,”贺无名说着似有哽咽,“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违抗大局,从头到尾都是任人摆布……”   贺连璧知道她又陷入了回忆中了。她此时最该做的便是静立一旁,不要说话。万一不小心说了哪句话又让贺无名失控,那便是罪过了。   “连璧,”贺无名突然又开口唤她,她顿了顿,又问,“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贺无名说,“对不起,让你的娘是个疯子……唉,做我的女儿,命苦。两个女儿,都因我受苦遭罪……我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我早该死了。我真的不想这么疯疯癫癫地活着,可我控制不住。”她的眼里又混乱起来。   贺连璧听了这话,怔了半晌,突然间眼眶红了:“你把我当女儿?”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贺无名不过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便热泪盈眶。从前的狠心、强硬、叛逆……此刻都荡然无存了。只可惜,贺无名此刻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话。   贺连璧坐了下来,望着贺无名的背影默默流泪。她甚至想打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至今做噩梦都会梦见你,我怎么会原谅你?”她小声说着,忍着哭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假。   “我不配做你的母亲,我不配做任何人的母亲,我从来都是没用的……”床榻上,贺无名喃喃自语,也不知她现在有几分清醒。   贺连璧听着贺无名的自言自语,心中酸涩更甚,眼里也不自觉地掉下泪来。却不想贺无名在此时突然翻身坐起,深深地望着贺连璧,捧起了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泪。   贺无名突然笑了:“你在为我哭吗?”她笑中带泪。   “不是。”贺连璧执拗地摇了摇头。   可贺无名却好似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她的眼神空洞:“你说,我的秋儿会像你一样,为了我而哭啼吗?”   “教主……”   “不要这么叫我,”贺无名说着,如母亲一般轻轻抱住了贺连璧,手指顺着她披在身后的长发,“我想听你唤我一声‘娘’……唉,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娘……”贺连璧不知怎么就叫出了口,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她倚在贺无名的怀里,止不住地抽泣。她心里想,贺无名对她的评判是对的,她就是个软弱的人,只是听了这三言两语,便心软了。   “我想看云。”贺无名说。   贺连璧便扶她起来,搀扶着她来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贺无名眯了眯眼,看着窗外的云千变万化。阳光透过云发出温暖的光亮,可这些云最终却都被风吹散了。   “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这是贺无名最后一句话。她那时无比的清醒,望着天边的云,眼里都闪着光。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她一个女儿的怀中。她昏睡了很久,可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终于,在一个清晨,在黎明的曙光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疯癫半生,最后的时光却是无比安宁。 第69章 暗影   “就当你我之前的债清了吧,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贺连璧说着,又哽咽了。她披麻戴孝,又戴上了独属于暗影派的面具,而她的身后是肃立的同样戴了面具的暗影诸堂主。   萧梅看着贺连璧,又望了望贺无名的棺木。灰鸠正守在棺木旁边,紧紧地看着贺无名。老人家似乎又老了不少。   贺无名这时候终于没有面具了,她的面具放在了她的手里。她静静地躺着,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疯癫。说到底,这也仅仅是个刚过四十的女人罢了。   “时辰到了,该下葬了。”萧松说。   一切都在按流程进行。她的棺木被盖上、钉好,被抬起、送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棺木后面,跟着棺木来到了贺兰山中一个不起眼的山峰上,将棺木葬在了那里。不远处便是夜枫的坟。   贺连璧沉默着看着墓碑。她又仰头望了望天,望了望云,终于叹了口气,揭下了面具,扔进了墓碑前燃烧的火里。暗影诸堂主见了,便也跟着效仿,接二连三地揭下面具,投进了那火中。   祝秋在木家的地牢里突然惊醒,她的手脚尽被拴上了铁链,而铁链连在墙上,让她行动不便。她艰难地站起来,看着那小小的窗子,望着蔚蓝的晴空,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力地跪倒在地,向着西北方向深深一叩首。   “祝姑娘。”这是半眉的声音。   祝秋回头看去,只见半眉正立在围栏外。   “绿蕊可还好吗?”祝秋问。她想问的不仅仅是绿蕊,可她也知道,半眉如今不会为她去打探暗影的消息。   “她很好。”半眉答道。   “我要你做的事可做好了?”祝秋问。   半眉点了点头,又十分疑惑地问:“做好了。可是,主……祝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发帖召集江湖中人来看……”半眉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祝秋轻轻一笑,垂眸答道:“让他们来看看臭名昭著的祝家姑娘是如何被审判刑罚的,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吗?”   “木家没有把事情说出去,祝家的人也没有,只有吴家的人因为不服在外多说了几句,而这太过离奇,江湖中也没有多少人信,”半眉道,“若不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知道太多事情,你的名誉最起码还可保全,日后也有个退路。”   祝秋没有回答半眉的问题,只是抬头看向半眉,道:“半眉大侠,多谢你如今还肯这样为我着想。”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此刻在牢狱里,也是一身的小姐气派。   半眉看着她,叹了口气,走了。   祝秋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遥望西北方向,眼睛也有一丝酸痛。“对不起,我没能回去。”她喃喃说。   暗影宫里,诸堂主果然如贺无名从前所说的那样,开始挣起了教主之位。贺连璧坐在自己从前少主的位子上,看着台阶下吵吵闹闹的诸堂主,只觉心酸。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从前立少主之时,是我们不屑和一个小丫头争,如今这教主之位却是不能不争了。我们暗影一向有规矩,能者居高位,先教主当年便是因无人能敌,这才被推为教主。这传统可不能断。”   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附和。贺连璧坐在少主的位子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向了身侧的教主之位,道:“既然诸位都如此说,那便老规矩吧,比武胜者为教主。”   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亦属意于教主之位,诸位若有相争的,便来同我挑战吧。只是先立下规矩,先教主刚刚入土为安,虽然她在黄泉路上难免孤单,可我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去送她一程。今日比武,要注意分寸,点到为止。”   又有人问:“那怎样的分寸才是合适的呢?是不死,还是不残,抑或是不见血?”那人说罢,诸堂主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等着贺连璧的答案。   贺连璧听了这话,眯了眯眼,道:“不死即可。”   萧家兄妹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慌张,这满堂的恶狼,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灰鸠站在一旁,却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萧家兄妹轻声道:“她要立威。”   “我担心她。”萧梅说。   灰鸠道:“放心,她很强。”   先站出来挑战贺连璧的是酒泉堂堂主赵会,其人四十多岁,一身横肉,一看就是个粗莽之人。他平日里偏居一隅,和暗影宫的联络倒不是很多,若无大事传召根本不会露面。因为早年间妻子俱丧命于三门之手的缘故,他本人极其仇视三门,见到个三门中人便想除之而后快。昔年陇地疫病,木家派了个大夫去陇地行医,便被这酒泉堂堂主不分青红皂白给杀了。   贺连璧低头看了赵会一眼,他手里拿了把尖刀。贺连璧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了一句:“赵堂主。”   “少主,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赵会说。   贺连璧没有说话,只是摆出了架势来。赵会见了贺连璧两手空空,便问:“少主不用武器吗?”   “不用了。”贺连璧答道。   赵会道:“那就休怪我无礼了。”赵会说罢,当即持刀砍来。赵会也是暗影门人,轻功了得,身法极快。贺连璧一开始摸不准赵会的路子,毕竟赵会极少露面。她一面偷偷观察,一面连连躲闪,一个不防在胳膊上被砍了两刀。   她胳膊登时流下血来,渗过红衣,染上了黑袍。不过,她也摸清了赵会的路子了。“少主认输吗?”赵会问。   贺连璧摇了摇头:“于我而言,还未开始。”说罢,她便如鬼影一般向赵会击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   赵会的轻功是不如贺连璧的,待他反应过来时,贺连璧已到了他面前。他忙举刀要砍,却不知怎么竟砍了个空。   “你的刀很猛,只可惜刀法太慢,跟不上你的身法,”贺连璧说着,一脚踢飞了赵会手中的刀,又一个后空翻灵巧地躲在了赵会身后,从他背后伸手扼住了赵会的喉咙,“你输了。”   赵会感觉她的手贴在自己脖颈之上,仿佛一把利刃。他见过贺无名用这招数,知道若是贺连璧的手再狠一些,自己此刻已命丧黄泉了。   “后生可畏,”赵会说,“我认输。”   贺连璧便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拱手回了一礼。赵会也回了一礼,这才又回了自己座上。   贺连璧站在大殿中央,环视四周,又问:“还有谁想挑战?”   此话一出,萧梅却急了。她站得离贺连璧极远,却止不住地喊着:“少主,你受伤了,再打下去会吃亏!”   贺连璧微微一笑:“不妨事。”   萧梅便扯着灰鸠的袖子,对灰鸠道:“前辈,你劝劝她,她现在在暗影宫只听你的。”   灰鸠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又道:“你放心吧,这丫头虽然年纪轻,但打过的架却是一点不少,经验丰富的很。她现在虽然受了伤,却也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式得胜了,并且没有伤及他人……她心里有分寸的。”说话间,只见洛阳堂堂主韦发站了出来。   “少主可愿与我一战?”韦发问。   洛阳堂堂主看着阴鸷,眼里阴森森的,一向沉默寡言。他坐拥十八堂里最富有的洛阳堂,手下众多,各个随了他的狠辣。他本人倒是鲜少出手,只是放任手下为非作歹,恶名远扬。贺连璧心中苦笑:“今日遇上的全是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   “韦堂主,请。”贺连璧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站稳了。   “少主先出手吧。”韦发说。显然,韦发借鉴了赵会失败的经验。先出手的人若无十足的把握,便会被她摸清路数。   贺连璧点了点头,道:“也好。”说罢纵身一跃,竟直向韦发面前扑了过来,看起来莽撞的很。   韦发一笑,从身后拿出两把板斧,便要向贺连璧砍去。贺连璧却在此时稳稳落地又向侧一躲,两把板斧便扑了个空。贺连璧趁机一脚,狠狠踢在韦发的腿上。韦发吃痛,转身要砍,贺连璧轻松躲过。   可韦发的斧子又快又猛,根本没给贺连璧喘息和观察的时间。贺连璧唯有被迫迎敌,连连躲闪,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韦发此举,既是攻击贺连璧,也是以攻为守。此刻任谁都看出,若无长兵,贺连璧很难伤到韦发,只有一躲再躲……可如此躲闪,终究不是办法。   “她想耗尽韦发的力气,然后再反击,”灰鸠眯了眯眼,“可韦发不傻。”   说时迟那时快,韦发向贺连璧丢出了板斧,板斧直冲她面门而去。贺连璧慌忙躲闪,可她刚一侧身,韦发已持斧到她跟前,向她肩头猛烈劈下。她连忙双手接住板斧,可她力气终究是比不上韦发,她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板斧还是打进了她的血肉之中。   “少主,你今日是再用不成左臂了,要认输吗?”韦发问。   贺连璧叹了口气,松了抗住斧子的手。韦发以为她要认输了,便拔出了斧子,可他刚把斧子拔出来,便感觉腰腹一痛。低头一看,贺连璧右手猛烈地打了过来,狠狠的一拳毫不留情。他刚要挥斧再打,却因疼痛挥不起斧子,腿上又挨了狠狠一击――这次他站不住了,因为贺连璧生生打穿了他的腿。   “诈我?”韦发咬牙问着,用斧子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站不住了,打不成了。   “我可没说要认输,”贺连璧说着,擦了擦手上的血,“放心,没伤着骨头,就是韦堂主要赶紧止血,不然失血过多,便不好了。”   韦发知道贺连璧所言不虚,闷哼一声,便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带他去找郎中了。   看着韦发离开,贺连璧一边擦着血,一边问:“还有人吗?”她很累,两臂都有伤,左肩的伤更是让她抬不起手,她唯有咬牙撑着,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韦发、赵会都是狠角色,应当没人再自不量力了吧?   “还有我!”这是金苍的声音。   贺连璧暗暗叹息,她早该想到金苍一向是个多事的,怎会放过这次机会呢?   她转身看向金苍,只见金苍扛着他那独特的大刀走了出来。贺连璧知道自己要小心,这人刀术一般,可刀上的暗器却是防不胜防。更何况金苍看起来虽然总是笑着的,却给人一种阴险之感。在暗影诸堂主中,贺连璧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有能力,也有胡闹的心。   可她不能退缩。   “请便吧。”贺连璧说。   “少主,还是改日吧,你受了重伤!”萧梅心急如焚。   萧松见状,忙一把拉住了萧梅,对她道:“莫要扰乱少主心智。一会儿若是少主不敌,你我就冲出去,护住少主。”   灰鸠听见两人说话,却什么也没说。而大殿中间,两人开始了。   贺连璧咬牙强撑着,正对着金苍的攻击。金苍知道她现在虚弱至极,故而他选在这时候出场,便是想捡个便宜。可贺连璧岂会让他得逞?她也发了狠,一招一式迅猛如鹰毫不留情,金苍一时竟看不清贺连璧的身法。待到金苍反应过来时,贺连璧已到了跟前。   “要快。”这是贺连璧唯一的念头,她知道金苍下一步会做什么。   可那刀毕竟就在金苍手里,贺连璧又岂能快的过金苍?在贺连璧距离金苍不过咫尺之时,金苍扭动机关,一刹那,十几根毒针直向贺连璧飞去。   “少主小心!”萧梅喊着。   只见贺连璧连忙躲过那些毒针,毒针就在她眼前飞过。萧梅刚松了一口气,回头就要和哥哥说话,却不想听见了贺连璧的一声痛呼。她忙回头看去,便看见金苍的大刀染上了血……大刀在她腹上砍了长长的一道,贺连璧痛得面色惨白。   萧家兄妹想冲出去,却被灰鸠拦住了。“前辈,你做什么!”萧梅不满地问着,眼见着贺连璧就要撑不住了。   可萧梅还没听到灰鸠的答案,便又听见大殿上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金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金苍的额上,分明插了一根针。   “她身手倒是快,连我都有些看不过来。只是以自己为饵,未免太狠了些……也罢,暗影妖女嘛,不狠如何震慑这些人?”灰鸠感慨着。   萧梅不自觉红了眼:“她在这些事上对自己一向狠绝,从小练武时就这样。只要能赢,她是不会在乎自己的。”   灰鸠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贺无名从小管教她的方式造成的。贺无名曾一度嫌弃她蠢笨,她便拼了命地想赢、要在贺无名面前证明自己。久而久之,她便成了这个样子。   大殿内一片寂静。贺连璧立在大殿中央,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她却强撑着没有倒下,而是望向慌张的金逸,道:“不把你家堂主抬回去吗?我的针可没插多深,你及时给他服下解药,他还能活。可不要晚了,我可不知道你们毒针上的药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想知道。”   金逸听了,忙带了人上前,把昏迷的金苍抬了回去。   “能用婉儿传给她的内力,却一直克制着,仅凭自己的能耐回击,难得;打了这么久,她真正出手回击又有几次?可每击必中,难得;能杀人,却手下留情,更是难得。”灰鸠说。   “我懂了,”萧松说,“她想证明,只靠她自己,她也可以夺得教主之位。”   “教主只能是她的,”萧梅说,“别人不配。”   贺连璧又咳出几口血来,紧紧捂着腹部,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她已然站不稳了,每走一步,身后便拖出一对长长的红色脚印来。   她艰难地上了台阶,立在了教主之位前,望向台下诸堂主,问:“可还有人想要挑战?我,奉陪到底。”她的话听起来虚弱无比,却又是那么有力。   诸堂主听了面面相觑。堂主里最厉害的三个已被贺连璧空手制服,他们谁又能再战呢?   于是,不知是谁先站了出来……好像是赵会吧?他跪在了大殿上,高呼一句:“拜见教主!”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大殿里跪满了人。贺连璧的耳中充斥着这样的呼声,这呼声响彻贺兰山,盖过了西北呼啸的风声。   “教主……”她想着,只觉得可笑。   “若是姐姐在此,见我这般模样,不知会说些什么?”她想。   在这样的呼声里,贺连璧强撑着坐在了教主的位子上。可刚刚坐正,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70章 琴声   “祝姑娘,主君有请。”木家的门人来到牢狱前,望着坐在窗前的祝秋,说。   祝秋纵使手脚拴上了铁链,也还是那么精致,一身的小姐做派,看着便不俗。她就算在狱中,也是收拾整齐、干干净净的,除了没有簪环让她不得不披头散发之外,她身上根本看出来一丝落魄的痕迹。   “外公把我晾在这牢中几个月,终于肯见我了?”祝秋说着,轻轻一笑。她站起身来,走到牢狱中间,看着那些门人。一共有三个,刚好三根铁链。   门人们对视一眼,道:“祝姑娘,我们要进门带你走了。”   “放心,”祝秋笑了笑,“我不会动手的。”   那些门人进了门,顺着墙根到了铁链尽头,同时打开了与墙相连的铁链。又拿着铁链,围着她转了几圈,找到了可以同时让几根铁链绷直的距离。祝秋看在眼里,知道这几人小心翼翼,是怕被自己吸去了内力。   门人们拴着她,走过漫长的地牢走廊。她看到门外的光越来越近,终于,她重新沐浴在了阳光之下。此刻木清的院子里并没有闲人,她被带着走过长廊,进了木清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木清,木清就坐在他最常坐的位子上。祝秋身上的铁链并没有解开,拴着她的门人就在门外候着,生怕祝秋一个猛扑伤了木清。可祝秋好似并不在意这些一般,她如往常一般,行礼问安。   “你倒是不像在牢里过了三个月的。”木清冷笑。   祝秋恭敬地颔首回答着:“是外公照拂的好,一日三餐、还可沐浴,秋儿还要谢谢外公。”   木清却大怒,狠狠拍了下桌子:“不许叫我外公,你没这个资格!”又道:“我的女儿、外孙,都被你和你母亲害死了!”   祝秋听了,没有说话。吴靖的事,她倒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贺连璧说过灰鸠告诉她的话。那话里听起来,倒是两个人都被逼无奈,这才酿成悲剧,她没法对此评价什么。可吴文巽却是和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吴文巽还常常回护着她。她自认对不起吴文巽,对吴文巽的死一直心中有愧。虽然她知道吴文巽背信毁约,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她正想着,却听木清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那个无恶不作的暗影教主,已于两个多月前过世了。”   祝秋听了,依旧没有说话。两个多月前那一次突然的心慌,似乎已经告诉她一切了。她在听到这消息后,竟出奇的淡然,但不可否认,她也是遗憾的。说起来,她还没有和生母好好说句话呢。   “至于那暗影妖女,你心心念念的小情人,”木清冷笑,“听说她自己逞强,同暗影诸堂主争教主之位,别人个个手持兵刃,偏她非要赤手空拳。最后她好不容易赢了诸堂主,登上教主之位,却也身受重伤,听说她被扬州堂堂主金苍一刀砍了腹部,至今生死不明……”木清说着,故意停了下来,观察着祝秋的反应。   只见祝秋依旧低头垂眸,竟是看不出悲喜来。但她的右手却紧紧掐上了小臂,在小臂上留下了红色的血印。   “我很好奇,”木清问,“她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会殉情吗?”   祝秋仍是低着头,看似恭敬地回答着:“外公希望我怎样?”   木清眯了眯眼睛,却是没有说话。祝秋见了,便又问:“外公可还有事要问?”   “我就不该养你。”木清说。   “外公说的极是,”祝秋颔首道,“外公不仅不该养我,还不该背叛师门。若当年三门没有背叛师门,那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你!”木清急了。   “何时审我?”祝秋根本没有理会发怒的木清,只是抬头语气平淡地问着,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木清笑了笑:“我可不会审你,家丑不可外扬。”   祝秋颔首一笑:“早就猜到了。”又问:“如今只怕不少江湖侠士都聚集在木府门外等着伸张正义呢,外公却只是关着我、藏着我?怕是会引起众怒吧?”   “我就知道那些人是你叫来的,”木清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时间久了,自会散去。”   “唉,外公说的极是,”祝秋说,“乌合之众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来?等到人人把我遗忘之时,外公你在我的饭里下一点药,我死了,便皆大欢喜了。外公如今留我一命,是怕我现在死得太快,引人怀疑吧?”   木清冷哼一声,又道:“你知道就好。”   “可惜我也有后招。”祝秋垂眸道。   “哦?”木清颇为好奇,他微笑着,笑得极其诡异,“从前祝府的人我可都派人看着呢,他们可做不了什么。”   “你确定?”祝秋一挑眉,手上一使力,内力迸发,铁链登时铮断,“外公,你若以为这铁链还能困住如今的我,便大错特错了。”   门外的木府门人见状一时慌了,拔出武器却进退两难,谁都害怕自己的内力被吸取干净。甚至屋里的木清也不敢动手,他一把年纪了,几十年的内力,他可宝贝着呢。   “我挣脱了,这可是木府的大难,你们不去叫人帮忙吗?”祝秋问着那些门人,却转头看向木清,微笑着。   门人听了,这才大梦初醒要叫人去帮忙。可他们刚跑了没几步,便听祝秋在身后说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大声喊出来,如此险情配得上你们声嘶力竭的呼救。”   门人听了,果然被吓到,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呼救,整个木府都笼罩在这样的呼救中。祝秋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她的阿贺在此,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会说些什么?   阿贺、阿贺……不知她如何了?   祝秋不信她会死,她相信她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想着,祝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在了木清身侧的椅子上。她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道:“这茶倒是一如往昔。”说着,她放下茶杯,看向木清,又问:“外公猜一猜,是我的人先到,还是木府的人先到呢?”   祝秋心里也是怵的,若是木清突然发难,一木杖挥过来……毕竟祝秋只是内力强盛,对于身法却是一窍不通。若是木清真的这么做了,祝秋根本碰不到木清,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她如今只好强装镇定,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希望以此震慑住木清。她相信木清也不敢轻举妄动。   木清没有理会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祝秋笑了笑,正好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便笑道:“外公,是我的人先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绿蕊抱着琴,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很显然,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祝秋在被关起来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小姐。”绿蕊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了,”祝秋说着,接过了琴,背对着木清席地而坐,将琴调整了一下放于股上,又对绿蕊道,“老人家身子弱,这屋里却是一个下人随从都没有。绿蕊,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外公。”   绿蕊低头应了一声“是”。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祝秋又问。   绿蕊答道:“一切按照小姐安排,我们这几个月来从未松懈过。”   “那便好。”祝秋道。   “你耍什么花招!”木清冷着脸问,声音里的怒气已然压不住了。若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祝秋一定连忙赔礼认错,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不需要对木清乖巧懂事了。   “我劝外公莫要耍花招,”祝秋说着,摆弄着琴弦,“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有挟持了外公,我才是安全的。如今江湖中人虎视眈眈,个个想要杀我而后快,我虽还有一些肯听命于我的门人,可怎能和江湖抗衡?不得已,只好委屈外公了。相信外公会理解的吧。”   “呸!”木清破口大骂,显然祝秋一声声的“外公”彻底激怒了他,他完全不顾往日慈爱的形象,指着祝秋的脊梁骨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女魔头和祝经那阴损玩意儿生下的孽种,竟然也好意思唤我外公?若不是你的父母,我的两个女儿何至于短命而亡!”   祝秋本来正拿手帕擦拭着琴,听见木清如此骂她,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这曾经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她一度痛恨自己身上有祝家的血脉,也曾一度排斥自己是贺无名所生的事实……这件事对她来说便是一个天大的坎。   可如今不同了。那日在祝府,她突然间被迫显露了自我之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过好自己这一辈子,足矣。   她能想通这点,还要感谢她的阿贺。   “外公,”祝秋接着擦拭着琴,轻声说道,“若不是看在我母亲、你小女儿的份上,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和你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吗?她明辨是非,做了许多可称道的事,而外公你呢?若不是三门当年背叛卫氏,又岂会有今日这般纷争?”   “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祝秋笑了,“外公,罪魁祸首是谁,你当真不知吗?”   正说着,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喊杀声,声势浩大,竟似有几百人的样子。   “来了这么多人啊……”祝秋轻轻念着,手指一拨琴弦,随意弹了小半支曲子,悦耳的琴声飘扬而去。   “你倒是有闲心,还弹曲子。”木清冷笑。   “我的琴艺是外公教的,外公听着觉得如何?”祝秋问。   “比我好了许多,你一向勤勉。三个小辈里,你是最努力的。”木清说。   “外公,我说过,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我也一直在为之努力,”祝秋说着,回头看向木清,道,“如今我可以做到了。”   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喊杀声竟然渐渐弱了下来,脚步声也逐渐消失。   “他们怎么了?”木清紧张地问。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外公放心,他们不会有大碍的。”祝秋一边回答着,一边轻轻抚琴。   门外,庭院里,因琴声而伤的江湖中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严重的竟然难以站起。   “是琴声的缘故?”陈八问。   “这琴声的穿透力怎会如此之强?”陈九也在人群中,疑惑地望着木清的屋子,却是不敢上前。屋里还一直传出来祝秋和木清说话的声音,似是木清在问“怎么了”。   陈八扶着陈九,也是同样的疑惑:“是啊,按道理,这么远,我们人多声音又大,根本难以听见这琴声才对啊,更遑论人声了。”   正当兄弟俩讨论的时候,却听屋里传来祝秋的声音,她好像是在问木清:“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   这声音格外的清晰。 第71章 审判   “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这话传入了庭院里江湖中人的耳中,是那样的清晰,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祝秋轻轻抚弄着琴弦,一边拨弄,一边问木清:“为了个秘笈,至于如此吗?”   绿蕊给木清倒了茶。木清喝着茶,听着曲,若非被人胁迫,这样的生活倒还算惬意。可他此时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垂眸回了一句道:“与你何干?”   祝秋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希望与我无关。可今日种种,全因当年三门背叛之事而起。若非如此,我也不愿过问此事。”说着,又问:“外公,当日你和灰鸠说话,我有许多听不明白的地方,若外公觉得灰鸠前辈故意误导我,那此时便是外公解释明白的好时机了。若真是我不识好歹,那我自会向外公赔罪。”   木清看着祝秋的背影,冷笑一声:“我才不信你心里真的这么想。”   “句句肺腑,”祝秋说,“更何况我们的人也撑不了太久,相援的人一到,我自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外公何必忧心呢?”   “那你问吧。”木清说。   “卫城祖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三门当年为何要背叛师门?”祝秋说着,抚琴的动作停也没停。   木清眯了眯眼:“背叛这词却是太过了些,我们可从未否认师恩,更从未伤害过他。我们做下那些事,是师父自己种下的因。”   顿了顿,木清又道:“师父,他是江湖上难得的武学奇才,却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当年,他开门收徒,设下擂台,所有人都争着当他的徒弟,为了当他的徒弟,我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赢了的三个,被他收入门下。可他却不肯将毕生所学传于我们,只让我们各选偏好,他才肯教我们。”   “三个?”祝秋一挑眉,“那灰鸠前辈呢?”   “灰鸠入门晚,他也未曾打过擂台,他……是被师父从街上捡回去的,连名姓都没有的孤儿。灰鸠的名字仅仅是个小名儿罢了。师父当年说,等他及冠,他可自己选定姓名。”木清说着,陷入了回忆。   “我明白了,你们嫉妒他?”祝秋问,“你们辛辛苦苦拜入门下,他却是被卫城祖师随便从街上捡来的;你们只是徒弟,而灰鸠前辈和卫城祖师的独女订了亲事;你们只能学自己选了的武功,而灰鸠前辈在娶了卫氏独女之后便可拥有秘笈?我说的对不对?”   木清咬了咬牙,当年的愤慨重新涌上了心头。“他不配。”木清说。   “你们觉得卫城祖师偏心了,”祝秋淡淡说着,“加之那独传的秘笈,你们便动了歪心思。所以,你们背叛了师门。”   “我没有背叛,”木清争辩着,“当年,师父驾鹤西去,灰鸠和妍儿带着秘笈躲藏,是我拦下祝师兄和吴师兄,为他们争取时间。若不是我对祝吴两位师兄苦苦相劝,灰鸠和师妹早已成为剑下亡魂。”   “那为何灰鸠前辈说你背叛?”祝秋又问。   “你以为让两位师兄手下留情是没有条件的吗?”木清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了袖子,老人手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了,“要想活命,要求就是交出秘笈。”   祝秋听了只觉可笑。灰鸠和卫妍便是为了护住秘笈才逃跑的,而木清的条件却是让他们交出秘笈?“所以,你就带着你的两位师兄,去找到了灰鸠前辈和我真正的外祖母。”祝秋问。   木清冷冷道:“我是在救他们,可他们不领情。师妹跑了,秘笈也消失不见,只有灰鸠像是故意引我们一样留下了诸多线索。我们追上了灰鸠,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灰鸠身负重伤,再也难逃了。吴师兄想杀了他,被祝师兄拦住了。我知道,祝师兄想留他一命,是因为他想留下找秘笈的线索……鬼才会信灰鸠说的毁了秘笈的话。我们让他发下毒誓,从此他必须隐姓埋名,不再踏入江湖,这才放他离去。”   琴声依旧平淡,但平淡里却隐隐有了些激荡的意思。一阵沉默之后,只听祝秋开口问道:“外公,你当真对秘笈没有想法吗?”   “我有什么想法?”木清冷笑,“那秘笈不是只有卫氏后人才能轻而易举地练成吗?别人不知得花费多少时光。”   “可你当年并不知情,这还是灰鸠前辈在青云观告诉你的。”祝秋说。   “那又如何!”   “你就是背叛了师门,你分明是动了贪念,”祝秋说着,心中百感交集,“你们想抢卫城祖师留给女儿的秘笈,你们甚至为此去追杀他们!而在那之后,你们又扭曲事实,抹去了灰鸠前辈的存在,自称是卫城祖师的传人!可真正的卫氏后人,却不得不退隐江湖、苟且偷生……你们甚至连下一辈都没有放过。贺无名是我的生母,她继承了秘笈,你们却又去打她的主意,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这么对待卫氏,这还不算背叛吗?难道在外公的心中,只有杀了他们,才算背叛吗!”   “你住口!”木清骂着,恼怒起来。   “外公,”祝秋苦笑,“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已解释明白,可你依旧这么想,那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木清说着,一甩袖子就要起身,却被绿蕊抽出一把匕首拦住了。   “外公,”祝秋停了抚琴的手,回望向木清,道,“我们之间可说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如,再说一说,我两个母亲的事情吧?”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却回荡在庭院之中。没了琴声阻拦,庭院中的人却再也没有要主动冲进去的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一个个面色凝重,安静地听着。   “贺无名被骗是你父亲做的孽,与我何干!她被骗那是她自己傻,轻而易举地入了套,丢了秘笈,又心智不坚得了失心疯,怪不得旁人。”木清盯着自己面前的匕首,冷冷说着。   “可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乎,”祝秋说着,心中悲痛难忍,她还记得木云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明知自己女儿所嫁之人并非良人,明知女儿受了什么苦,可你为了三门大局却不闻不问!若非我母亲牺牲自己将帛书再度藏起,秘笈若让我父亲练成,江湖上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是那暗影妖女告诉你的吧!你们还真是亲密。”木清一听祝秋提起木云,便有些慌乱。他心中是愧疚的,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   “你明明知道,吴家夫妇的死明面上是贺无名的残暴癫狂所致,实际上却是我父亲有心利用……可你依旧什么都没做,”祝秋说着,眼眶发红,根本没理会木清的话,只是盯着木清,“你心里什么都清楚,只可惜你最擅长之事便是什么都不做,你只会为了三门大局冷眼旁观,最后你的冷漠却不知害了多少人!”   “罪魁祸首分明是你父亲祝经,”木清避开了祝秋的视线,“而我下药,让他短命而亡。你还该谢谢我。”   “是了,我的确该谢谢你,谢谢你总算还有些良知,还记得为自己的女儿报仇。”祝秋说。   “我听出来了,你是在为自己抱不平?”木清说,“你叔父特别宠爱你,你心里不舒服。可那是你叔父,我能做什么?”   “宠爱?叔父对侄女存了不轨之心,禽兽不如,而你称这为宠爱?你知不知道,回了祝府之后,我的日子有多难过?”祝秋说着,顿了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木清面前,“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可你怕得罪了祝纬,依旧选择了什么都不做。我那样相信你、敬重你,可你却置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就像你当年,对我母亲做的事情一样。”   木清最听不得祝秋提木云,那是他的心结。他看见祝秋向他走近,心中更加慌乱了。祝秋虽不是木云亲生,可祝秋的眼神却像极了木云……他看着祝秋,一时竟有些恍惚。   “外公,”祝秋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外公的。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无法恨你。可我真的无法想象,在青云观之后,你竟然会四处散布中伤我的流言!你想逼我就范,想逼我离开这个江湖,就像当年的卫氏后人一样……外公,你我虽不是血亲,可好歹我在你膝下侍奉多年,你就当真如此狠心吗?”   看着祝秋越来越近,木清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了。“你别过来,”木清喝道,“你只会一味指责我,可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再者说,难道我必须要施以援手吗?况且我的女儿付出了那么多这才保下了你和你的生母,这笔账早该清了!”   祝秋冷冷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她心善坚忍。她的功德,与你无关。至于别的事,我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   “人心?”木清冷笑,“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随意就被摆弄了。”   “可今日不同,”祝秋说,“今日在这里的人,只怕人人心中都已有了一杆秤了。”   木清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祝秋微微一笑,虽然她眼睛还泛着泪:“外公,你说家丑不可外扬,不愿审我,我的审判遥遥无期。可外公的审判,却已接近尾声了。”说着,祝秋回身抱起了琴,向侧一站,让开了出门的路。绿蕊见状,也把握着匕首的手放了下来。   木清一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拄着木杖便向外走去。祝秋和绿蕊便安分地跟着他。走了没几步,几人来到了庭院中,便看见几百人都聚集在这里。   看见木清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移在了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愤怒,有失望,有冷漠,有不解……   “外公,”祝秋又开了口,“当年,吴氏学了剑法,木氏学了医术,灰鸠学了轻功,而祝氏学了阵法。很不幸,祝家无人,所学阵法终究被我继承,而诸多阵法里恰好有一阵名为司音。阵如其名,若是练好了,自可设阵千里传音。只可惜我在此次来木府的路上才开始训练门客练习此阵,千里传音是做不到的,但让这庭院里的人听见,却是绰绰有余。”话音刚落,半眉便带着仍听命于祝秋的祝家门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祝秋看向半眉,点了点头,又道:“现在阵已破了。该开始我的审判了。” 第72章 受刑   “祝秋背叛三门,其罪不可免!你们还不动手吗?”木清见状,努力保持着理智,还想让人将矛头对准祝秋。   祝秋见了,只是无奈地低下头来,沉默不语。有木家门人听了木清的号令,犹豫了一下,却仍是听了木清的话,拿着兵器就要向祝秋冲过来。半眉忙挡在祝秋身前,可还没出手,便听见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陈九拿扇子一挡,拦住了要去捉拿祝秋的木家门人:“事有蹊跷,诸位还是稍安勿躁。”他说着,看了一眼木清。陈八仍是个胆小的,扯了扯陈九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却不想陈九根本没有理会他。   “祝家姑娘是有错,可按江湖的规矩,未审而罚,着实不公。”陈九说。   “木公,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半眉挡在祝秋身前,对木清道,“背叛师门、欺世盗名……你不配让江湖中人对你尊重至此。”   木清一时哽住,只听陈九接着问道:“木公,你可还有要辩解的话吗?”陈九是木家的门人,木清明明是陈九的主君,而他现在却唤了一句“木公”。   木清只能说:“你们不要被这丫头蒙骗了!”   祝秋叹了口气,道:“外公,若论说谎,我可是比不过你。三门的存在可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三门把一个谎言说了几十年,骗过了整个江湖,如今,也该给江湖一个交代了。”说罢,祝秋又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门人的前面。   木清被团团围住,孤立无援。他环视四周,以往忠于他的人如今要么是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他,要么干脆回避了他的目光。木清紧紧握着木杖,问:“晖儿呢?”   陈九答道:“少夫人要生了,少爷一直守在少夫人身边,不能来了。”又问:“木公,你可还有要辩解的话吗?”   木清避而不答,只是气冲冲地说:“这里是木府,难不成你们想在我木府撒野!”   祝秋道:“不是撒野,只是要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木清冷笑,“怎么?你们还想杀了老夫、替天行道不成?”   祝秋摇了摇头:“这不符合江湖规矩。”   “那便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   “按照江湖规矩,”祝秋丝毫不理会木清的话语,只是接着自己的话头接着说道,“背叛师门者,当废其武功,从此各不相欠。”   木清听罢,盯着祝秋,冷冷说道:“我看今日在场之人还没人有这个本事。”   祝秋没有说话,微微笑了。木清不解其意,只想尽快脱身,挥起木杖就向祝秋而来。半眉连忙要挡,可半眉的剑还未出鞘,木清手里的木杖却落了地,他捂住了心口,想起了绿蕊给他倒的茶,痛苦地看向了祝秋:“你给我下毒?”   “外公放心,这不是毒,”祝秋说,“是解忧散,我自创的药,服用者一切如常,只是不能再用内力罢了。外公,你年事已高,还是不要轻易动武为好。”   “卑鄙,你当真随了你父亲,”木清骂着,“你的医术是我教你的,你竟用木家的医术来害木家的人!”   “这是卫氏的医术,”祝秋回答着,“用来惩治卫氏的叛徒,再合适不过了。”   说话间,木清实在撑不住了。他毕竟上了年纪,不能用内力支撑,方才那一动武,着实伤到了。祝秋看着木清痛苦的神色,终究是不忍。她皱了皱眉,道:“外公,对不起。”   木清捂着心口,指着祝秋对她冷笑着:“我真是白养你了!你的琴艺、医术、画技皆是我教的,可你用这些做了什么?你被暗影妖女掳去,我心急如焚,召集三门为你打上贺兰山!可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祝秋垂了眸,她知道木清为她打上贺兰山时未必不是真心,可木清的种种恶劣行径也未必不是认真。唉,人生一世,哪里能把许多账都算清的呢?   木清已得到了该有的审判,其余拉扯不清的事就算过去了。接下来,便该是祝秋的审判了。   祝秋看着木清,道:“外公,你还是先回屋歇着吧。接下来,该审我了。”她说着,把琴递给了绿蕊,整理了衣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地迈向了木府大堂。   三门中人都跟在她身后,刹那间,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了木清一人,还有他扔在地上再也拿不起来的木杖。   “辛苦半生,都没了。”他鬓边银丝随风飘荡,身形一晃,已然和寻常的老人没什么区别了。   祝秋自己主动走到了木家的大堂上,三门中人便跟在她身后。从前江湖上也曾审判过罪人,罪人们多半是一身枷锁被押上堂,如她这般从容地走进来的却还是少见。   “可以开始了。”祝秋说着,理了理衣袂,跪在了大堂中央。说来讽刺,木家审判罪人时,会在大堂上摆好卫城祖师的灵位。自打祝秋被押送到木家后,木家便把卫城祖师的灵位移了出来,似是时刻准备着要审祝秋一样。   “按理来说,应是外公审我,如今外公不在,当是晖儿来审。可晖儿如今分身乏术……诸位,若有愿意审我的,只管站出来,我们按照流程一步步进行。”祝秋说。   群侠面面相觑。陈九想了想,站了出来,道:“还是我来吧。”   陈九这一站出来,又把陈八急坏了。怎么能刚得罪木清,再得罪祝秋呢?可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弟弟,弟弟一向是个有主见的,而自己便没有那样的英雄气派,只好作罢了。   祝秋看着陈九,心想这倒是这些人里最好的选择了。祝家的恐会偏袒她,而吴家的又对她怀恨在心,也只有陈九这刚刚脱离木家的人了。   “有劳陈九爷了,”祝秋说,“我们还差一个行刑的。”   秦氏的侄子秦源此刻主动站了出来,喊道:“我来!”   在秦源被贺连璧送去金苍那里捉弄以后,祝秋便再没见过秦源。想来这秦源应当是记仇了。她叹了口气,又微微一笑,道:“也好。”又对半眉道:“把鞭子给他吧,江湖规矩,一罪三鞭。”   那秦源接过了半眉事先准备的鞭子,狠狠挥了几下,确认了鞭子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愤恨地收了手,看向了祝秋。祝秋只是垂着眼,道:“开始吧。”   有好事者呈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罪状,陈九接过,便把那罪状一条一条地读了出来:   “欺上瞒下,里通暗影,你可认罪?”   “认。”祝秋道。   虽然一切情有可原,可她终究是骗了忠于她的门人,耍弄了他们。秦源挥舞着鞭子狠狠抽了上来,打在了她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三鞭过后,血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而她强咬着牙,一声不吭,强迫自己稳稳地跪在那里,动也不动。   “第二条罪是什么?”祝秋问。   陈九不忍看她,只是念着罪状:“不敬尊长,目无规纪,你可认罪?”   祝秋想了想,这罪状里的尊长想必是说木清和祝纬了吧。祝纬有什么可值得尊敬的?而木清……她自认是仁至义尽了。不过,她的确曾不敬尊长,她的生母为她所伤、郁郁而终,这鞭子她该挨。   “我认,”她说,“我曾亲手伤了生母,该罚。”   话音刚落,三鞭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一时支撑不住,身形晃了一晃。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她又想起了她的阿贺,她的阿贺好像不怕疼一样,想来是因为受伤太多而习惯了疼痛。   想着,她又心疼起贺连璧来,她想起了贺连璧那一身的伤。她在心中默默说着:“听说你近来受了比我这重许多的伤,等我脱身,我一定亲自去照顾你。阿贺,外公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一定要等我。”   她用手撑着地,紧紧咬着牙,只听陈九说:“见死不救,以致吴家主君殒命,你可认罪?”   祝秋叹了口气,这事她一直心中有愧。吴文巽不该背信毁约,可毕竟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越想便越是愧疚,那日在祝府所有的因吴文巽而起的悲愤早已消失了。人的感情总是这样难以捉摸。   “认,我对不起他……”她的声音已不似先前有力,可挥鞭子的秦源却是越挥越有力气,这几鞭子比之前的加起来都要疼。   可祝秋实在是撑不住了,三鞭过后,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几滴血水落在了地面上。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泄气,她必须撑到最后,于是她又强迫自己直起身子跪好了。   “小姐!”绿蕊带着哭腔,在一旁唤她姓名,被半眉拉住了。   “祝姑娘,要不改日接着审?”陈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祝秋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伤?   “今日事今日毕,”祝秋虚弱地说,“有劳陈九爷了。”   “还差最后一条。”陈九道。   “请念吧。”祝秋说。   陈九看向了那罪状,一时竟难以启齿。可他感受到了满堂人的目光,他知道不得不念了:“最后一罪,罪在罔顾天地人伦、阴阳之道,与暗影妖女私……下往来。”   祝秋无奈地笑了。私下往来?怕是罪状里写的是比这更严重的话,她就知道这一定也是条罪状。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因疼痛而声音沙哑,一时竟难以发出声音。   秦源见状,只当她认罪了,便挥着鞭子上前要打。可他刚刚举起手,便发出一声痛呼来,手一哆嗦就把鞭子扔了。群侠一惊,定睛一看,只见秦源的手腕上中了一支暗镖。   “暗影来犯!”不知是谁先嚷嚷起来。   一阵风掠过大堂,伴随着那熟悉的女子声音:“这一鞭,谁也不许打!不然我暗影必将百倍奉还!”   当今世上,除了她,还有谁?   祝秋跪在地上,正要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却感觉自己已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姑娘。   “姐姐,这不是罪,”贺连璧紧紧抱着她,心疼地看着她,“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我就知道……”祝秋喃喃说着,望着贺连璧的眼睛尽是笑意,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了一般。可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便昏倒在了贺连璧的怀中。   “我来了,我来了……”贺连璧口中连连说着,把祝秋搂得更紧了一些,眼里不自觉地盈了泪。她利索地把祝秋打横抱起,怒气冲冲地看着围观的三门中人,问:“郎中呢?” 第73章 相救   原来,那日贺连璧赢得暗影教主之后,身负重伤,昏迷许久。所幸照料得当,她终于还是醒了过来。   在此期间,暗影诸堂主并未散去,而是一直守在暗影宫里。被贺连璧所伤的韦发没有走,他老老实实守在暗影宫里;中了毒针险些丧命的金苍也没有走,他一改从前脾气,也安稳地留了下来。   贺连璧苏醒的那日,暗影诸堂主在她的房外向她跪拜,称她“教主”。贺连璧听着耳畔的呼声,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萧梅一边给贺连璧熬着药,一边说道:“你把诸堂主彻彻底底地打服了,他们如今都听命于你,连金堂主都本分了许多。若是从前,他只怕又要搅出些乱子来。”说着,萧梅又给贺连璧倒了药,端在了贺连璧面前,道:“少主,哦不,教主,请用。”   贺连璧看着那热腾腾的药,一时肯定是喝不下的。“有糖吗?”贺连璧问。她吃药时一定要有糖的,不然实在难以下咽。   萧梅愣了愣,忙道:“我这就让我哥去准备!”   “没事,不用急,”贺连璧笑了笑,“这药太烫,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喝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也辛苦了。”   “不辛苦的!”萧梅忙道。   贺连璧看着药汤,又想起了她一直牵挂的人。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梅儿,你可有祝姑娘的消息?”   萧梅犹豫了下,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口了。那时,祝秋被押入木家之后,音信全无。贺连璧心急如焚,就要下床飞奔去苏州,又被萧梅一把摁住了。   “灰鸠前辈让你安心养伤,他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萧梅说,“教主,你就忍一忍,灰鸠前辈说了,以祝姑娘的本领,她可以撑过去的。”   “他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贺连璧摆起了教主的架子,“我一定要去找她,万水千山也拦不住我!”   “连璧。”门外,灰鸠的声音响起。萧梅不放心地看了贺连璧一眼,便连忙起身去开门了。   灰鸠自门外走进,看起来是一脸的疲倦。这些日子,暗影派的事,都是灰鸠在处理。“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坐不住吗?”   “前辈,祝姐姐需要我!”贺连璧忙说着,可刚动了一下便牵扯到了腹部的伤,不由得轻嘶一声。   “她需要你健康平安,可你如今是什么样子?”灰鸠说着,坐了下来。   “可我也想她平安。”贺连璧低了头,说。   灰鸠看着贺连璧的可怜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便道:“你放心吧,我让我的七个徒儿去看着了,他们回了信,说木家风平浪静,祝家门人也都还在,想来秋儿并无大碍。”   听见这话,贺连璧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那我可以去找她吗?”   “连璧啊,”灰鸠颇为无奈,语重心长,“这样吧,等你的伤好了,你便可以下山去苏州寻她。”   “那我一定安心养伤!”贺连璧说着,连忙举起了药碗来,一饮而尽,随即又被苦得皱紧了眉头。   灰鸠见状,不由得一笑,颇为宠溺:“你呀……”说着,他又想起了曾经有个小姑娘也是这样被她照顾,一时不禁有些失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贺连璧已恢复如常。话不多说,她带着萧家兄妹便离了贺兰山一路南下,紧赶慢赶来到了苏州,正赶上了祝秋的审判。   她潜藏在隐秘处,先是看见半眉带着祝家门人上房布阵,听见了屋里祝秋和木清说话,又看见祝秋和木清从屋中走了出来,而祝秋又前往了木府大堂。她看见祝秋跪在了大堂中央,看见秦源挥着鞭子去打她。   贺连璧哪里能忍?她怒从心起,当即就要跳出去拦下毒打,却不想被萧松拦住了。   “你做什么!”贺连璧急冲冲地问着萧松。   萧松故意避开贺连璧的视线,解释道:“这次下山前,灰鸠前辈嘱咐我俩,让我们务必看好你,不要让你以身试险、掺和进三门的事情来。他说,这些事情,祝姑娘能应付。他还说,若我们让你再次陷入危局,他就让人断了我们的钱粮。”   “你们的钱粮不是一直是我给的吗!”贺连璧急道。   “你养病这些日子,是他给的。”萧松说。   “我可以让你们做堂主。”贺连璧开始贿赂他们,却不想萧家兄妹油盐不进,根本没有回应。   “他是担心你,怕你再受伤了,毕竟你的伤还没好,能离开贺兰山已经很不错了。你放心吧,祝姑娘那样聪慧,不会有事的。”萧梅附和着萧松的话,也伸手拉住了贺连璧的胳膊。   贺连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们放开我!”她想挣开二人,可却又怕不小心伤了他们。   她听见鞭打的声音越来越响,听见了祝秋隐忍的痛呼,又听见那最后一罪……她终于忍不住了。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贺连璧还是挣开了二人,扔出一只飞镖,如风般独自穿过三门众人,来到了祝秋面前,抱住了遍体鳞伤的她。   “我来了。”她说。   她抱起祝秋,就要去找寻郎中,可根本没有人敢领着她去找郎中。木家门下医师,竟都畏惧自己内力被吸尽而拒绝诊断。   她气得破口大骂:“她常年开义诊,不知救了你们多少人,你们如今却都这样恩将仇报!”满堂一时鸦雀无声。   “暗影教主又要插手我三门事务了吗?”有大胆的人这样问着。   贺连璧一声冷笑,怒目而视:“我便是插手又如何?”   绿蕊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回来拿出了几瓶药来,对贺连璧说:“教主,这些是小姐之前为你准备的药,想来应该能用上。”又道:“我医术不精,但我可以试一试。”   “好,辛苦了,我们去她从前的房间。”贺连璧说着,便抱着祝秋要迈出大堂。却不想又被人拦住了。   “不许在三门的地盘上救她!”这似乎是个吴家的门人。   “呵,三门中惹人厌的人还真是多。想来我若是屠光这里,这里就不会有这许多讨人厌的家伙了吧?”贺连璧冷冷说着,剜了那门人一眼。   那门人打了一哆嗦,可并未退去。贺连璧刚要再说话,却感觉祝秋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头。她听见祝秋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说:“阿贺,不要……”   贺连璧听了这话一时心酸,忙将语气软了下来,对祝秋柔声道:“姐姐你放心,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就是过过嘴瘾,这点小事,我不会真的动手的……”   “你的伤……”祝秋说着,又昏睡过去。   贺连璧不觉又红了眼,险些掉下泪来。她忍着哭腔安抚着祝秋:“我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啦,现在反而是你一身的伤。”说着,她又看向了拦路的吴家门人,警告着:“你若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萧家兄妹持剑立在大堂外,等着接应贺连璧。半眉也拔出了剑来,要护卫祝秋离开。贺连璧又瞪了一眼那吴家门人,便抱着祝秋穿过了挤满了人的大堂。满堂的人,竟无一人敢去拦她。   可当贺连璧刚刚离开大堂,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三门中人的窃窃私语:“不是说她死了吗?”、“她二人都是贺无名的女儿,那岂不是姐妹?”、“我们如今可怎么办?三门竟无一个可用的主君?”……   贺连璧顾不得那么多闲言碎语。她抱着祝秋去了她旧日的房间。绿蕊给祝秋诊了脉,又开了药,但已然被吸取了些内力,有些虚弱了。   “我来给她上药,你在一旁指导我。”贺连璧说着,轻轻解下了祝秋沾血的衣服。看着那惨烈的伤口,她心疼不已。   贺连璧拿了水帮祝秋清理伤口,她一开始下手摸不清轻重,惹得昏睡着的祝秋不禁轻颤。她看着她从前光滑细腻的背部如今全是可怖的伤痕,一时难以自禁,竟要落泪。可她又怕眼泪落在伤口上,于是连忙抬起手拿袖子擦了。   她小心翼翼地给祝秋上完了药,便趴在床沿上眨着眼睛望着祝秋。绿蕊见状,便悄悄退了出去。   祝秋昏睡着,面色惨白,眉头微蹙。贺连璧不禁伸出手去,给她理了理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我如今是暗影的教主了,是我自己拼来的。”   久别重逢,她有许多话想要和祝秋说。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撑着脑袋看着受伤昏迷的她。不知不觉,过了一夜,她刚刚小小地打了个瞌睡,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教主安好?”是祝秋在打趣她。   她立马清醒了,看着祝秋忍着伤痛强颜欢笑,自己却忍不住眼泪直流:“姐姐,你终于醒了!”   祝秋伸出手去轻轻帮她擦拭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说着:“别哭啦,你已经是教主啦,若被人知道你在我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威信?”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已都好了。”贺连璧忙回答着。   祝秋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许这样不顾及自己,你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贺连璧抽泣着,“当初你能走却不走,非要留下来让他们审你,给你审出了一身的伤。”   贺连璧心中明白,祝秋此举是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自投罗网,主动来到木府受审,为的便是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而她自己怎样,她已然不太在意了。   贺连璧想着,更加心疼她的祝姐姐了。她明明知道她想做什么,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还好,祝秋挺过来了,都过去了。   “阿贺,”祝秋只是微笑着,又闭了眼,握紧了贺连璧的手,“我好想你啊……” 第74章 收服   木府的人都怕了贺连璧,他们听说了贺连璧赤手空拳击败暗影三堂主之事后,根本没人愿意去主动挑战她、打扰她。因此,祝秋住在从前木府的房间里,倒还算清静。   只有贺连璧可以为祝秋处理伤口,她也处理得格外细心。祝秋趴在床上,感受着她的小姑娘那般的认真谨慎,背上的伤痛好似都消了一半。只是她有时还是忍不住轻嘶一声。   “姐姐,我弄疼你了?”贺连璧忙停了手,问着。   “你做得很好。”祝秋说。   “那就好那就好。”贺连璧连连说着,又轻轻为她上药。上药的时候她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了错。她就是被三门围攻也未曾这样紧张过。   祝秋见贺连璧如此,不禁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贺连璧问。   “还好我受了伤,”祝秋说着,轻笑着闭上了眼睛,“可以见到这么可爱的你。”   “姐姐,你怎么也说起傻话来了!我才不要你受伤呢!”贺连璧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药瓶,为祝秋盖好了衣服。而祝秋只是笑而不语。   “小姐!”绿蕊急匆匆地进了屋。   “什么事?”贺连璧忙起身问着,“是那些人来找事了吗?”   绿蕊摇了摇头,拿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了贺连璧,道:“这是木家的表少爷刚刚派人偷偷给我塞的。”   “木晖?”贺连璧有些疑惑,展开了字条,读罢,她暴跳如雷,“木府那么多医者,找谁不行?昨日我们需要郎中诊治的时候,他们一声不吭,怎么,如今有麻烦解决不了,就又想起我们来了?传张字条就想解决问题,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怎么了?”祝秋问。   贺连璧又气又委屈,道:“木晖他娘子生产,生了一天多还没生下来,请你去帮忙。你还受着伤,他们也好意思!”   祝秋听了这话,想了想,喃喃说着:“不对。”她猛然抬眼,看向贺连璧,道:“若非事态紧急,他们绝不会来找我的,谁都知道我现在碰不得旁人。更何况木府满门医师,其中不乏精于妇科的,哪里轮得到我?而且我现在是三门的罪人,他们不该来找我的。”   “其中有诈?”贺连璧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祝秋伸出手去,对贺连璧道:“把那字条给我看一眼。”   贺连璧忙把字条递给了祝秋。祝秋看了,竟挣扎着要起身:“我要去看看。”   “姐姐,你的伤……”   “人命关天,”祝秋说着,又对着贺连璧挤出一个笑容,“更何况我有你,谁能伤我?”   贺连璧望着祝秋温柔似水的眼眸,一下子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只好叹了口气,对祝秋道:“好吧,我陪你去。”   她搀扶着祝秋起身,为她穿好了衣服。绿蕊也上前给祝秋简单地绾了下头发。三人便出了门。贺连璧一路搀扶着祝秋,绿蕊跟在她们身后,萧家兄妹也是一路护卫。   有三门中人看见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被萧松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便不敢再看了。   几人直到了产房前,只见木晖和秦氏都在外守着。木晖一见祝秋来了,便要迎上来,却被秦氏一把拉住。   “母亲,”木晖不满地说着,“你拦我也就罢了,你能拦住他们吗?”说罢,一甩袖子,直到了祝秋面前,行了一礼。   祝秋看明白了,多半是秦氏死守着不让木晖进去。木晖医术也不差的,不至于让自己妻子受这样的苦。   “求表姐救命!”木晖忙道。   纵然祝秋猜到了因果,她还是问了一句:“你为何不自己去救?木府这许多医师,总有能帮上忙的吧。”   木晖道:“医师都是男子,母亲不让进房。思来想去,只有表姐可以帮忙,而母亲拦不住了。”   “你不怕我吗?”祝秋问。   木晖苦笑一声:“我如今只怕失去她。”又行了一礼:“求表姐救命。”   祝秋见状,转身便要进门,秦氏犹豫了一下,果然没上前去拦。祝秋看着秦氏,只觉世态凉薄。“绿蕊,进来帮我。”祝秋说着,再也不看秦氏,直接进了门。   贺连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在墙边,冷冷地看着木晖。木晖看见贺连璧的眼神,惭愧地低下了头,避开了贺连璧的视线,却听见贺连璧的声音自身后轻飘飘传来:“也就是我姐姐心善,若是我,才不管你们这档子破事。你连一扇门都进不去,有本事也救不了自己妻子,以后能有什么用?”   木晖只是低头说道:“你说得对,是我没用。”   贺连璧又看向秦氏,秦氏还是那副惹人嫌的模样,贺连璧也没什么可说的,便白了秦氏一眼。她想不通,秦氏也是女子,也经历过生产之苦,怎么她的儿媳生产之时,她偏就弄出了这么多规矩来?什么男子不能进产房?规矩比她儿媳的命还重要!   又等了小半日,屋里一直传来杨瑚的痛呼声。木晖等得心焦,贺连璧也等得心焦。她知道祝秋的伤势需要养着,怎能如此劳累?可她偏又不敢进去,她什么都不懂,只怕给祝秋添麻烦。   终于,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贺连璧和木晖都松了一口气。屋里,祝秋一边拔出杨瑚身上的针,一边对杨瑚道:“我那舅母不是好相处的,你受苦了。只是,我能救得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这三门的险恶不亚于整个江湖了。”   “多谢表姐。”杨瑚虚弱地说着,看向了她刚刚生下的儿子。   “如今三门人人恨我,这孩子在我的帮助下出生,只怕又要惹来些闲言碎语,实在是对不起了。”祝秋又说。   杨瑚摇了摇头,望着自己的孩子,道:“我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若非表姐为我施针,只怕他还不能出世。”   “表姐……”祝秋笑了,颇为感慨,“难得你和晖儿还唤我一声表姐,我本以为这家里……没人认我了呢。”她说出“家里”二字的时候,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禁苦笑。   “对了,”祝秋忽然想起一事,抱歉地看向杨瑚,“还没有告诉你,我叔父是我杀的。虽然这话如今讲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不想让你再误会阿贺了。你若有怨气,怨我毁了你的婚礼,只管冲我来吧。”   杨瑚摇了摇头,道:“你和祖父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不仅不会怪罪你,我还很羡慕你,最起码你有本事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我们江湖儿女,所求也不外乎‘公道’二字了。”   杨瑚语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门响。祝秋回头一看,是贺连璧忍不住闯进了门。   “姐姐!”贺连璧唤着,来到了祝秋面前,看着祝秋疲惫的面容,轻轻抱住了她,“我们回去休息吧?”   祝秋轻笑着,点了点头。贺连璧便小心扶起祝秋,带着她走出了门。一出门,木晖便迎了上来,又行了一礼,道:“多谢表姐!”而秦氏依旧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过日子,”祝秋说,“如今在这三门,我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表姐?”木晖疑惑地抬头看向祝秋,只见祝秋依旧是那样温柔地笑着。   “毕竟是曾经的家人,你们也未曾害过我,我们之间情谊仍在……只是以后怕是回不到从前了。”祝秋说着,看向了贺连璧。两人对视一瞬,便相携而去了。   祝秋在木府养了七八日,待到伤口结疤不似从前疼痛,便要离去了。贺连璧带着萧家兄妹一直守在祝秋身边,偌大个祝府也无人敢来叨扰他们,也就木晖时而送来些药膳。   这一日,祝秋决定离开了。她来到了木清的门前。自那日她把一切在江湖群侠面前揭露之后,木清便再也没见过江湖中人,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祝秋自然也是见不到他的。她在他房前跪了下来,深深一叩首,对屋里的木清道:“外公,不论怎么说,还是多谢你把我抚养长大。日后若木府有难,我也决不会坐视不管。外公,秋儿就此别过了。”说罢,又是一拜。   木清在屋内听见了祝秋的话,却也只是一声叹息。   贺连璧站在她身后,她虽然不解祝秋为什么一定要来拜这一拜,但她什么也没问。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她是真切体会过的,爱恨往往是掺杂在一起的,要分清实在是不容易。   她把祝秋扶起来,两人一起出了门,一起上了马车,而随行的也只有萧家兄妹和绿蕊,还有灰鸠的七个哑巴徒儿。一行人打算要先去汉阳,收拾祝府的东西,然后北上贺兰山,再转雁门堂。   “暗影派中如何看待我们?”祝秋问。   贺连璧笑道:“不用管他们,反正他们打不过我,只能闭嘴。能用拳脚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祝秋宠溺一笑:“你呀!”说着,把贺连璧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贺连璧顺势软软地靠在了祝秋身上,轻蹭着撒娇。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马车外绿蕊禀告着:“小姐,后面有人骑马追来了。”   “谁?”贺连璧瞬间紧张起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绿蕊在马上回首望去,眯了眯眼,不太肯定地说着:“好像是……半眉大侠?” 第75章 止戈   萧松停了马车,贺连璧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把祝秋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车。两人刚站稳,半眉的马已到了跟前。   “半眉大侠,还有何事?”祝秋问。按照他们事前的约定,把审判的事了了以后,半眉便不用再听祝秋差遣了。此刻,他们该分道扬镳才对。   半眉下了马,对着祝秋行了一礼,道了一句:“主君。”   祝秋愣了愣:“如今不该这么唤我。你是这江湖第一剑客,哪怕自立门户都可有一番作为的。”   半眉笑了笑,看向了贺连璧,道:“江湖险恶,半眉实在是摸不透这江湖,连个小丫头都能轻易捉弄我,江湖第一剑客实在是徒有虚名,看似光鲜,实则落魄。”   贺连璧听了这话,耸了耸肩。当年贺连璧十五岁便从半眉手里劫下了一车荔枝,看来半眉还记挂着这事。她突然又想起自己承诺过偿还祝秋十车荔枝的,她险些给忘了。   只听半眉接着说道:“祝姑娘,我虽怨你欺骗我等,可半眉在祝姑娘手下之时,却从未被迫着做过不义之事。后来细想,祝姑娘的欺骗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祝姑娘你有着常人没有的魄力,主动受审揭露真相,明知前路艰险却毫不畏惧,实在让半眉钦佩。至于别的私事,也轮不到半眉来管。半眉所求不多,得一如此主君,足矣。”说着,半眉一拱手,高呼道:“半眉愿奉祝姑娘为主君。”   祝秋听着这番话,看着半眉,心中大为感动。她本以为自己在江湖上已是恶名远扬、人人唾骂,未曾想竟还有人愿追随于她。   “多谢半眉大侠。”祝秋说着,听见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循声看去,只见陈八陈九也骑着马赶来了。虽然,陈八还是一脸的胆怯与不情愿。   陈九下了马,对着祝秋行了一礼。陈八也终于磨磨蹭蹭地下了马,看见萧家兄妹瞪着他,他不由得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之前在贺兰山,他可是和萧家兄妹打过一架,那次打得实在辛苦,谁都没得好处。   陈九对着祝秋行了一礼后,却看向贺连璧,道:“教主,之前对你多有误会,口出恶言,还望见谅。”   “没事啦,我习惯了。”贺连璧说着,却恨恨地看了一眼陈八。   陈九便清了清嗓子,又回身拽了下陈八的袖子。陈八这才来到两人跟前,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之前对二位做了些不好的事,陈八知错,以后也不敢再说了。”   “原来只是不敢……”贺连璧颇为失望,看向祝秋,“不知他以后会在心里怎么编排我们呢?我还记得,当日我不过是捉了他让他唱个曲儿,他回去以后,江湖上便多了数不尽的流言。哼,我可是个记仇的。”   陈九忙道:“我会看着我哥哥,他以后不会如此了。他从前跟着秦家人走动太近,难免染了那些人的风气。”   “把事情推到一个不混江湖的人家身上,你可真是会为你哥开脱。”贺连璧依旧十分不满,陈九也惭愧地低下了头。   陈八见状,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陈八在此许诺,从今后若再搬弄是非、妄议他人,暗影教主随时可以拔了我的舌头。”   贺连璧听了这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人转变得也未免太快!可她听了这话,一时也狠不下来了,只好道了一句:“算了,你唱歌好听,拔了你的舌头未免太亏。”   “多谢教主,”陈八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一事,神秘兮兮地低声问贺连璧,“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二人是血亲姐妹吗?”   贺连璧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作势要打,嘴里骂着:“死性不改!”   “不敢不敢,”陈八说着,连连后退,“我以后不问了。”   祝秋看了看两人,拉住了贺连璧的手,微微一笑。她又看向陈九,问:“九爷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陈九摇了摇头,却是一拱手,低头郑重说道:“陈九愿追随祝姑娘!”   陈八忙站稳,亦是行了一礼:“陈八也愿追随祝姑娘!”   贺连璧有些疑惑:“你们不是跟着木家的吗?”   陈九颔首道:“前因后果陈九如今已然知晓,自然知道谁是可追随的主君。”   祝秋颇为动容,可她还有件必须要关心的事:“那木家怎么办?”   陈八忙道:“这个祝姑娘不用担心。如今木府是木公子主事,他方才已遣散了所有的门客,宣布退出江湖纷争了。”   这倒是祝秋没有想到的。贺连璧却笑了笑:“木晖也算识时务,知道前尘往事一旦被牵扯出来,木家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不如自己主动退出江湖,留些脸面,自此也可安享日后的生活了。”   祝秋听了,感慨万千,叹道:“曾经赫赫威名的三门,如今竟是什么都不剩了。”   陈八忙道:“谁说什么都不剩?这不是还有祝姑娘吗?”   陈九也微笑着,道:“祝姑娘,哦不,现在当称一句主君了,”陈九说着,回身看向苏州的方向,指了指坦荡的大道,对祝秋道,“主君你看,那是什么?”   几人极目远眺,一时竟什么都没看见。半眉却警觉起来,闭眼细听,又惊呼一声:“马!”   说罢,只见远处天边扬尘飞起,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马蹄践踏之声。贺连璧沉不住气,翻身一跃站到了马车顶上,远远看去,不由得叫出声来:“看起来全是曾经的三门人!怎么会这么多人?”贺连璧问着,转头看向陈九。   陈九也望向那些人的方向,道:“木公子在宣布退出江湖前还向江湖中人说了一番话。他说,祝姑娘是值得追随的主君。更何况祝姑娘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些日子在木府,我们也知道了不少事情。这个时候,一切都心中有数了。”   群侠旋即到了跟前,皆纷纷下马向祝秋行礼,高呼着:“我愿追随祝姑娘!”一声比一声高,声声震天。   祝秋站在人群中央,听着这震耳的呼声,百感交集。她本以为她失去了这些年经营的一切,却不曾想竟还会失而复得。   贺连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却不急着钻进人堆里,而是远远地立在萧家兄妹身侧。绿蕊此刻满眼泪水,险些绷不住哭成泪人。   “看起来,除了吴家的人,剩下的三门人几乎都来了吧?”萧松问着。   贺连璧点了点头,望着祝秋的眼里也闪着光:“她做到了。”   “教主,你怎么不过去和她站在一起?”萧梅问着。用胳膊肘戳了戳贺连璧,又挑了下眉,满眼的笑意。   贺连璧望着祝秋,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是属于她的时刻。我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也挺好的。”   “教主还真是贤惠懂事,难得,难得!”萧梅嬉笑着,语气里尽是打趣的意味。   贺连璧看了一眼萧梅,笑得十分灿烂,口中说的却是:“你这个月没钱了!”   萧梅听了,忙吐了吐舌头,又闭紧了嘴巴。   萧松望着这一切,却突然皱了皱眉。他挤开了萧梅,到了贺连璧身边,低声问:“可是教主,这些人依旧是从前的三门人,和我们暗影依旧是结了怨的。”   本来微笑着的贺连璧听了这话,突然间面色凝重了起来。她看着祝秋的背影,听着震耳的呼声,回想着萧松的话……她回到了现实,却也不惧现实。   “我会解决的。”贺连璧说着,十分坚定。   祝秋正应付着追随她的群侠,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马嘶。她很熟悉这马的声音,似是贺连璧的马。于是,她忙转过身去看,只见贺连璧和萧家兄妹各骑一马,远远地立在路边,望着这里。   “阿贺!”祝秋忙唤了一句。贺连璧这是要去做什么?要走不成?   “姐姐,”贺连璧骑在马上,甜甜地笑了,“还记得去岁在贺兰山定下的洛阳之约吗?”   “记得。”祝秋说。   贺连璧点了点头,道:“这约定是我暗影先教主和木公定下的,如今时移事变,但此约不废。今年十月,洛阳止戈楼,祝门暗影,不见不散。”又道:“好姐姐,保重!等我!”说着,她微微一笑,一扬鞭子,调转马头,顺着大道北上了。   祝秋愣了愣,但随即便明白了贺连璧的意思。有些问题依然存在,只要这些问题还在,两人便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在一起。   她目送着贺连璧在青天白云之下渐渐远去,却看见她一路上不停回首相望。“阿贺,你也要保重,”祝秋说着,轻轻上前迈出一步,“真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绿蕊来到了祝秋身边,问:“小姐,我们如今怎么办?”   祝秋望着贺连璧的背影呆了半晌,闻言又看向绿蕊,轻轻一笑,道:“回汉阳。”   没人知道后来她二人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江湖上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暗影派做过孽的堂主竟会带着手下主动去赔不是,哪怕被人重刑加身也未曾震怒发狠;而从前归属于三门的侠客如今也安分了许多,不再对暗影喊打喊杀,而三门如果有得罪暗影的地方,也自去请罪了。   不,更准确地来说,是祝门。   十月,洛阳城里,许多江湖人都在等着看祝门暗影的这一场好戏。那一日的止戈楼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倒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可终究,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那时,一些局外人方才恍然大悟:暗影三门的纷争已成过去。   祝秋很乐意看到如今的江湖局面,也算她这几个月没有白费。可夜深人静之时,望着那一轮圆月,她总是想起远在天边的那个小姑娘。   她倚在窗边,望月长吁,又将目光移向了那从未关上的面孔。那来去自如的金丝雀也是活得越发滋润了。这鸟在笼子里外扇着翅膀转了转,又一跃而起,出去飞了一圈,又稳稳地落在了笼子上。   祝秋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鸟身上多了个东西。她伸出手去,那金丝雀便乖巧地跳到了她手上,她轻而易举地便解下了鸟腿上绑着的字条。   “我所思兮在汉阳。”祝秋展开字条,轻声念着,听着耳畔金丝雀发出的悦耳声音,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放下字条,转过身去,果然,那个明媚的小姑娘就立在她身后,盈盈浅笑。   “姐姐,”贺连璧轻笑着,扑进祝秋怀里,“张衡的四愁诗我会背啦!我想把里面提到的地方都去一遍,你会陪我吗?”   祝秋感受着这熟悉的体温,伸手回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畔柔声细语:“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第二年夏天,祝府门前停了十辆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祝府门前。马车上红绸飘扬,引得过路人议论纷纷。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是荔枝的果香。   贺连璧亲手剥开了一颗荔枝,拿小刀去了核,又拿牙签插上喂进了祝秋的口中。在祝秋刚刚咽下果肉的时候,她却又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飞快一吻。   “嗯?”   “我喜欢吃甜的。”   “哦……”   “唔!” 第76章 番外   绿蕊如今根本不敢进祝秋的房。   江湖上人人皆知,暗影教主和祝门主君的关系很不一般,却不知道这背后蕴藏着的辛酸苦辣。不是那二位的辛酸苦辣,而是绿蕊的辛酸苦辣。   如今,暗影教主与祝门主君动不动便去云游天下,一出门便是三五个月,祝府日常事务的打理便都落在了绿蕊和半眉的身上。说是落在了这两人身上,其实主要是绿蕊的身上,因为半眉对打理这些事务根本一窍不通。祝门不比暗影,只需要那么多分堂主管好自己的地盘一切就万事大吉,更何况暗影还有灰鸠那样的老前辈帮着打理。   而主君回到祝府休息的时候,绿蕊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她虽不用打理那些琐碎事务,却也免不得常常出入主君的房间……而她现在根本不敢进祝秋的房。   原因很简单,谁知道进去时会撞见什么?她仅仅是在门外等候时听了只言片语,便禁不住脸红心跳了。   比如,有一次,她只是想进门去汇报一下这些日子江湖动向,却不想便在门外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听起来,似乎是在上药。   绿蕊很理解这一举动,毕竟从前两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伤虽好了,痕迹仍在,时不时地仍需上药。而且,虽然自家小姐已经可以控制内力不再随意吸取,但还是没人敢给她上药,除了那暗影教主。   她先是听见贺连璧问:“姐姐,这个轻重可以吗?”声音远远的,只能听见个大概。   她又听见了自家小姐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暗哑低沉,和小姐平日里的声音听起来着实不太一样:“你学得很好……嗯……”   想来是自家小姐在教暗影教主医术吧。   她又听见了贺连璧的声音,她似乎在轻笑:“你喜欢这样吗?”   “别问了。”   “姐姐你怎么啦?我记得当初你第一次给我把脉诊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过了很久都没有明显的说话声,只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绿蕊听了半晌,以为自己可以敲门进去了,刚要敲门,却又听见了床嘎吱一响,接着便是贺连璧讨饶的声音:“姐姐我错了!”   “你倒是说说,我当初怎样了?”祝秋问。   “你让我脱衣服,还乱摸!”贺连璧控诉着。   “我那是在点穴试探你的内力。”   “那你让我脱衣服干嘛?”   “脱了衣服,你跑起来就不方便了,”祝秋耐心地解答着,“并非想要轻薄你。”   “那你现在呢?”   “现在是真的想轻薄你。”虽然祝秋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屋外之人听到了。   绿蕊听到这里,才猛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她登时红了脸,悄悄地走了。她也只能感叹自己来得不巧了,小姐不是从前的小姐,小姐如今是有相好的人了,而且这相好的还可以常伴她身边,实在是不方便去打扰。   绿蕊从此长了记性,不再随便靠近两人的房间,同时也在府中下了令,不许人去打扰她们。两人走到这一步着实不易,总是聚少离多。绿蕊算是一路看着她们走到今天的,自然也理解二人,能多给二人一点相处时间,便多给一点。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一切的阻碍已成过去,两人如今是想在一起黏多久,便可在一起黏多久了。   贺连璧和祝秋成日里如胶似漆、亲密无间,也不需要操心许多事务,日子也算和美。只是,祝秋还有一事一直记挂着。   “阿贺。”   “姐姐,怎么啦?”贺连璧一边问着,一边剥着荔枝。   “我想把我母亲的坟迁去贺兰山……我想,她应当是不愿意和我父亲合葬的。”祝秋说。   贺连璧愣了一下,她自然知道祝秋说的是哪个母亲。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好。不论是公孙婉还是贺无名,应当都是愿意的吧?”   那一日,风朗气清,木云的棺木被送进了贺无名的墓穴中。看着墓穴被重新封上,祝秋轻轻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深深一拜。   “死后同穴,也可聊慰她二人在天之灵了。”贺连璧说着,也跟着祝秋跪了下来,随着祝秋叩首下去。   “只可惜她们生前有太多遗憾,死后也无法弥补。”祝秋说。   贺连璧望着祝秋的侧脸,看着风吹拂起她的发丝……不论过了多久,祝秋的容颜依旧会让她心中一动,就如同她初次见到她摘下面纱时的惊艳。她伸出手去,握住了祝秋的手:“我们不要再有遗憾了。”   祝秋听见,转头望向贺连璧,反握住她的手,温婉一笑:“我们不会有遗憾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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