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执玉伴兰时(双重生) 作者: 柏坞 简介:   ??太子殿下的漫漫追妻路??   ?   ??第25013名 ??1888 ??1,046 ??轻松   ? 标签:宫廷侯爵??青梅竹马??甜文??爽文   ? 主角:姜兰时萧褚胤   ? 配角:沈初霁姜承谙   ? 视角:女主   ? 收藏:3361   ?   ◎ 立意:尊重与信任,成就爱情   ?   ————————.————————   【预收《迫与楚王解战袍》文案】在底下   姜兰时上一世嫁给心心念念的太子后,才知道自家夫君对自己似乎并无男女之情。   重活一世她决定放弃嫁太子这一宏愿,承家族志向北境从军,征战沙场,做大凉第一女将。   她龙舟争标同男子一争高低,仁明殿内训练武婢,演武场上打压武状元。   从前为了太子殿下学的点茶香篆,琴棋书画,一概也不碰了。   太子殿下十分淡定,“不过是想引起孤的注意罢了。”   太子妃甄选在即,兰时自请前往北境,得了陛下手谕,马不停蹄走了。   风尘仆仆巡查回来的太子殿下,“兰时呢?孤那么大一个兰时呢?”   他明明记得上一世这时,兰时成了他的太子妃的。   兰时入北境军,如羁鸟归林,捷报频传。   太子殿下在京,盼捷报抓心挠肝。   直到燕州大捷,兰时押战俘进京。   京郊遇太子,明光甲胄的女将军,英姿飒爽。   相思几近成疾的太子殿下望着眼前的小将军,心神恍惚,“说走就走,姜兰时你好狠的心。”   兰时拱手,“北境军先锋姜兰时,参见太子殿下。”   【预收文文案】   朝野上下都知道,手握大渝东南十万驻军,但弱不经风的楚王,与军中苦熬无实权,打遍边境无敌手的长公主水火不容。   长公主看不惯他手握兵权,却无所作为,暴殄天物。   楚王……他被迫看不惯公主殿下舞刀弄枪 打打杀杀。   一个长居东南,一个驻扎西北,本来是参商不相见,偶尔有奏表,纸上过招,无伤大雅。   可谁知楚王进京面圣,却领了个不伦不类地西北犒军的差事,动如弱柳扶风的美男子,被派到了日常倒拔垂杨柳的美艳煞神眼跟前。   这厢才踏进西北大营,便有一支响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他脚前。   楚王停下脚步,轻摇折扇。   东南十万驻军统领,在死对头的阵营前,至少把气势拿足了。   等长公主策马过来,楚王战术性后仰瘫坐在地,望向长公主的眼神清澈温良且无辜。   长公主……在他眼睛里看见了满脸不耐中带着一丝惊艳的自己。   这还让人怎么下杀手?   事实证明,一步心软便再也不能硬起心肠。   以猎物姿态出现的钢牙白兔楚王不光把带着柔软肉垫的小狼公主带回了长安,还在波橘云诡的朝堂风波中运筹帷幄把她拐回了淮南。   ? 1 ? 重生   ◎故人乍然相见,还是红了眼眶◎   时值五月,整个都城都入了夏,正午时分,日头高悬,将整个都城都拢在日光里头。   护城河一侧的垂柳蔫蔫地打着卷,沿街的商贩也失去了往日叫卖的热情,懒懒地坐在摊子后头,只盼着天早点黑,能凉快些。   皇后娘娘的仁明殿却是一番热火朝天。   仁明殿植了许多石榴,此时正是开花的时候,石榴花香气弥漫了整个宫殿,可偏殿里头太医宫婢进进出出,无人顾及得上。   皇后娘娘守在偏殿床榻一侧,素来端庄娴静帝后此刻满脸焦急,“不是说服了药便能醒过来,这都三个时辰了,怎的还在昏迷?”   钟太医诊过一轮脉,恭敬回道:“娘娘,姜娘子是急火攻心,加之夜里受凉,才发了高热,臣等不敢下重药,所以见效慢些。”   “退下吧,本宫自己照顾。”   皇后娘娘挥退了太医与一众宫人,自己拧了帕子给兰时降温。   皇后娘娘瞧着榻上兰时苍白的脸色,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砚书,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语气里是从不示人的脆弱。   兰时是从小养在她身边的,嫡亲的侄女,她怎不盼着兰时嫁得如意郎君。   可——   奉在一侧的着豆绿色褙子的婢女屈膝,“娘娘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年岁尚轻,一时不能领会罢了,娘娘不必忧心。”   “本宫如何不忧心,兰时性子执拗,怕是不好改,可本宫抚养太子长大,如何不知他也是个有主意的,他与陛下必定不会愿意手握重兵的卫国公府再出一位太子妃。”   皇后娘娘叹口气,当初兄长战死北境,将这孩子托付给她,是她一手将这孩子带大,亲如母女一般,可怜巴巴地求她,她又怎么忍得下心拂这孩子的心意。   “姑母?”   床上昏迷的兰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紧紧盯住皇后娘娘。   仓皇坐起来扑进皇后娘娘怀里,“姑母!”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兰时像只小兽一样在皇后娘娘怀中痛哭。   泪眼模糊间,兰时看见了自己的手,白皙细腻,没有任何伤痕和血迹,一点儿不似久经沙场,被兵器磨出茧子的手。   再抬眼看姑母,眼角连细纹都不曾有,一头乌发盘在珠冠下,是年轻健康的样子。   触手皆温,床头的苏合香,香气袅袅,掠过兰时鼻端,温和悠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弥留时的幻象。   她已经有数年不曾用苏合香了。   再看回自己,一身寝衣,原本当胸一箭,被血染红的铠甲不复存在,自己也不曾受什么伤。   皇后娘娘一下一下抚着兰时的背,心里也难过地不行。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若是你非要嫁给太子,姑母尽力替你试一试就是了,可不许再赌气自伤了。”   非要嫁太子?   兰时身体微微一僵,神色复杂,那这不就是武定二十年?   她这是重生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这年里,最大的事,便是给太子殿下选妃。   她原本满心期待地能够成为太子殿下的妻子,姑母却告诉她,太子殿下不能再娶姜氏女。   陛下与太子,包括满朝文武都不会允许手握重兵的卫国公府连出两位皇后。   她知道轻重,隐忍着没反驳,回了自己住处就大病一场,醒了之后也是郁郁寡欢。   后来姑母在紫宸殿跪了半个时辰,她远在北境宛城的兄长交出里北境军半数兵权,才保她成了太子妃。   而她,实在是太喜欢太子殿下,明知如此不妥,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   她与太子殿下的确相敬如宾数十载,可除此之外,多余的,再也没有了。   太子殿下给了她正妻的尊重与爱护,可她却总觉得,那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护,而是君主对臣属的,抑或是兄长对幼妹的。   她封后数年之后,才偶然得知,她的夫君,原本在选妃之时,准备纳另一个女子的,可那女子家世不如卫国公府,且向往夫君没有别的女人,这才没成。   这才——   便宜了她。   她孜孜以求的,是旁人不屑一顾的。   她夫君,也因此,没纳过旁人,世人都说她是最令人羡慕的皇后,可她听来,讽刺无比。   她同太子殿下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到头来自己的夫君后宫里没有旁人还是沾了另一个女人的光,这样的令人羡慕,实在是不要也罢。   那今世,还要嫁太子吗?   “姑母,容我考虑考虑,我也——”兰时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我也不是非要嫁给太子殿下。”   怕皇后不信,兰时补充,“姑母信我,兰时从不骗您。”   皇后娘娘瞧着兰时哭红的眼睛哪有不答应,扶着她重新躺下休息,“过会儿再喝一帖药,好好睡一觉,不论兰时做什么决定,姑母都支持。”   皇后此生子嗣艰难,可她先头养育了太子,后头看顾兰时,也全了一个做母亲的心愿,如今难就难在手心手背都是肉。   兰时肯退步愿意想想,自然最好。无论嫁与何人,她总是护得住的。   看着兰时睡着,皇后娘娘才由砚书扶着回了主殿。   门关上的那一刻,原本应该睡着的兰时睁开了眼睛。   她揭开炉盖,灭了那盏香。   披衣下床,将窗户推开半扇,本来是想透透气,可闻到院中石榴花的香气,心情也好了几分,不急着回床上躺着了,反而坐在窗下书桌前。   入夏的风,吹过来也是温和的,还捎着石榴花的香气,熏在兰时脸上,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上一世最后几年,都在北境吃沙,北境的风不论何时吹来都能刮得人脸颊生疼。   如此的惬意与静谧,都好像是梦中才有的。   书案上,并排摆着澄心堂的纸和松烟墨,都是最上等的东西,本来是尽着东宫用,供给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知道她素日喜欢写写画画,都会匀一半给她。   其实不只是纸墨,只要是她想要的,太子殿下送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这么好的太子殿下,要是心里有她该多好,那她应该会义无反顾地如扑火飞蛾一般,再扑一世。   笔架上悬的是紫毫笔,是远在北境的五哥做的,紫毫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可五哥自从她开蒙,每年都会做一支笔,随家书一起寄来。   五哥在九年前的永夜关一役中被废了双腿,拼死夺回了永夜关。   曾经京城里最耀眼的小郎君,无数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缩在军帐里做军师,本就是投笔从戎,最后还是只能提笔定计。   五哥在听闻她心悦太子殿下时,说服了大哥与一众北境军,交出了半数兵权,助她坐稳太子妃之位。   这样好的兄长,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们为了她再舍一次兵权,将北境军拱手相让。   有些傻,一个人只有勇气犯一次,哪怕她现在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兰时闭了闭眼,缓缓从手上褪下了那只太子殿下送的白玉镯,锁进了妆匣箱子里。   昏昏沉沉地重新躺回床上,逃避现实一般蒙头睡去。   可她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沉,加之上一世行军规矩严,寅时便醒了。   高热退了,躺在屋子里也烦闷,兰时穿戴齐整便拎着佩剑出了屋子。   趁着日头还没晃上来,练练剑。   上一世在宫里养尊处优久了,等她披挂上战场的时候吃了好一番苦头才把幼时的底子捡起来。   既然此生不愿意再做养尊处优的太子妃,那这身武艺可不能再废了。   兰时习姜家剑法,是幼时父兄们一起授的。是战场上练出来保命的招式,前世她总觉得不够轻盈优美,也怕太子殿下嫌她不够稳重,甚少人前练剑。   等她真正到了战场,才知道她的父兄教授给她的,是瞬息万变中的一线生机。   与乐人所擅剑舞不同,姜家剑法,起势便如雷霆万钧,剑随人走,剑锋所掠之处,令人屏息。   剑芒闪过,璀璨夺目。   直至收势时,光华尽敛,如云销雨霁。   兰时收剑在背后,只觉胸中浊气全消,神清气爽。   太阳已经慢慢晃上来,日光温柔罩在她身上,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感受这温热落在身上的感觉。   此时正有一阵微风拂过,让她更真切地意识到了她此刻是活着的。   直到风中捎来一缕沉水香的味道,她骤然睁开双眼。   沉水香,是太子殿下素日用来熏衣用的。   兰时远远看过去,偏殿回廊尽头,垂花门下,是一身朝袍,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   即便兰时看不清楚太子殿下的神色,也能猜到这人定然是眉眼锋利,高高在上,冷淡远人。   虽然兰时嘴上心里都告诉自己太子非良人,可故人乍然相见,她还是红了眼眶。   怕自己太过失态,她并未上前,遥遥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转头离去。   直到太子殿下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兰时才胡乱地抹了抹脸。   忍不住想,若是太子殿下也有意于她,应当会过来的吧。   可他没有。   兰时回屋梳洗了一番,掐着时辰,琢磨着太子殿下应当给皇后娘娘请安走了,才去了仁明殿主殿。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在。   兰时依着规矩见礼,而后乖乖侍立于皇后娘娘身后,不曾往太子殿下那边看过一眼。   倒是皇后顾忌着兰时心情,匆匆把手里摊开的绢布合上放回了盒子里。   那也不妨碍兰时已经看清了上头的字迹,是大凉各家贵女名录。   她的姑母,已经提前为太子殿下相看了。   太子殿下起身,行拜礼,不经意般开口道:“后日是端阳,母后今年可要去金明池龙舟争标观赛?”   皇后娘娘笑道:“不去了,年岁大了,凑不得这热闹了,等太子回来细细说与本宫听听便好。”   皇后绝口不提可带兰时同往之事。   等太子殿下走了,皇后拉兰时坐下,眼里的爱怜与疼惜压得兰时想哭。   皇后柔声问:“你可想好了?”   今晨太子殿下过来请安,兰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方才太子提起龙舟争标,兰时都一言不发。   皇后就已经知道她的决定了。   “想好了。”兰时郑重回道,“我退,太子殿下可做我兄长,可若我进,他并不一定能做我心目中的夫君。” 2 ? 争标   ◎你若打得过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龙舟◎   这是她姜兰时,上一世做了一生姜皇后,换来的血泪教训。   委屈满腹却根本无处述说。   此生她不嫁太子,不挡太子殿下姻缘,那太子一定会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待她如亲妹吧。   皇后娘娘长叹一声,“你自己想清楚便好,无论如何,姑母总是能护着你的。”   兰时知道,兰时一直都知道,她的姑母,心里装着陛下,装着卫国公府,更装着她。   她若咬死了要嫁,姑母总会妥协,但她不能任性了。   “姑母放心,山间清风与云间明月都是很好很好的,没见谁都据为己有了。”   为了向皇后娘娘证明自己的决心,兰时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此时卫国公府无人,她都要回府住着了。   直到第三日。   端阳正日,兰时早早起来梳妆。   “娘子可算好了,今日是端阳节,听说今年是太子殿下替陛下去金明池主持龙舟争标,娘子大好了,可请求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同去。”   雪魄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说些好听的哄她开心。   雪魄是自兰时幼时被皇后娘娘拨过来伺候她的,从来最替兰时考虑。   也很清楚她的心思,知道说什么能让她开心。   不过如今说这话,已经不能让兰时开怀了,   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头。   武定二十年的端阳节,可是个她不能错过的大日子呢。   大凉人热衷于各个节日,更遑论端阳这样的大日子,几乎整个都城的人都簪花盛装,挤在金明池畔,等着观赏龙舟争标。   前头有一朝在这大日子里踩死了人,当时的陛下下令拓宽了金明池还设了守卫疏散人群,这才渐渐好转。   可到了节日里,还是人多到有些难以应付。   迈入内池门,南岸西去百余步,是供皇家游赏金明池的临水殿。   琼林苑华觜冈上的宝津楼与临水殿隔街相望,楼下由宛若飞虹状的仙桥通往池中央的水心五殿。   水心殿正中设有皇帝的御幄,端放一张朱漆明金龙床,陛下宽仁,并不禁止游人到此观赏。   端阳节时更是与民同乐,连水心殿两侧都乌泱泱挤满了人。   仙桥南岸立有棂星门,门里相对搭起两座彩楼,每逢争标作乐,都有妓子列队其上。①   太子殿下瞧不上这个,换了宫婢上去。   一众官员有异议也不敢跟冷脸端坐在上位的太子殿下提,只能默默咽回去。   偏生太子殿下不肯放过他们,朝着六部所在位置问道:“今日都有哪些人来参赛了?”   礼部尚书躬身回道:“回禀殿下,旁的倒不值一提,沈相家的大郎今年也来了,值得一观。”   沈家大郎?   太子殿下听过他,文官世家出身,却总想走武举,任武职,被沈相摁住了没法子往北境从军。   他为了从军倒是什么法子都肯想。   脑子都动到龙舟争标上头来了。   所谓争标,本是源于太兴年间的水战操练,到定兴年间,海线全线尽收规大凉,海防兵戈尽息后,争标这才了纯游艺民俗。   如今争标使用的都是小龙船,共二十余艘,每条船上都有五十多名红衣军士操持,另有百姓主划的虎头船和飞鱼船。   由红旗指引,小龙船相继摆出“旋罗”“海眼”“交头”三种阵型,再列成两队,等鼓声大作,船队在划定的赛道内齐头并进,先到达终点者得标。②   看似简单的游艺,其实很考验舵手与航者,不论是体力耐力还是队伍协作,都需要分配调停。   那沈初霁看来是个有成算的,且如此明目张胆把自己的名号爆出来,赢了是应当,输了就是带累沈相和整个沈家都面上无光。   也是个有趣的人。   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好奇了, “人在何处,指给孤瞧瞧。”   水心殿能总览整个金明池,谁在何处,细心些都能瞧出来。   太子殿下顺着礼部尚书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沈家大郎,的确很有其父风范,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统一的红甲套在他身上也自穿出玉树临风之态。   只是缩在这沈家大郎后头那人,为何如此眼熟?   底下那头沈初霁也没好气,“你一女子为何非得来这争标不可?”   一身男子红甲的兰时,并不解释,只道:“沈衙内,等你赢了争标会感激我的,不过作为交换,今年的彩头,你得送给我。”   沈初霁轻嗤一声,“无你,我也是今次争标的魁首。”   兰时不置可否。   彩头不彩头地,兰时其实并不在意,她此次来与这沈衙内争标也不过是想救他一命而已。   章台走马沈衙内,众人都以为他得了魁首会求一个前程。   谁知这人,请求殿下赐婚,求娶勾栏瓦舍里的一个妓子,求娶妓子不可怕,顶多是家门无光的一段风流事。   这小小女子,几乎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沈相一党虽与卫国公府为首的武将一党不睦,到底只是政见不合,不过都是为了大凉。   凭着这一点,她愿意拉沈家一把,而且她也有要在小龙舟上展露头脚的理由。   兰时淡淡开口:“你若是打得过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龙舟。”   沈衙内瞬间偃旗息鼓。   这小娘子,瞧着文文弱弱的,身法诡谲刁钻,刚一见面就要当他小龙舟的舵手不说,他不同意竟然上来就卸了他的膀子。   虽然现在已经安回来了,他的胳膊还是隐隐作痛。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   小龙舟上,兰时为首,沈初霁不情不愿地居于副位。   鼓声响时,兰时主导,众人并不服气,但还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做,因此他们这支小龙舟,落后于旁的船只不少。   兰时也不恼,手掌反转,做出一个听令的手势,这是北境军的暗号,随即扬起黑风旗。   这一船恰巧都是军营出身,看到北境军中的令旗与手势,俱是精神一振。   后发力的小龙舟,以破竹之势,奋起直追。   岸边乃至看台上的人,看到沈初霁这一支小龙舟后来居上,发出阵阵欢呼,震天动地。   随着龙舟离终点越来越近,临水殿上的的太子也认出来沈初霁龙舟上为首那人是兰时。   太子殿下抿唇,一言不发。   看着兰时沉着冷静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前日里瞧见的那一幕,绯色旋裙的小娘子,庭中舞剑,攻势凌厉,若是与人对战,定是招招致命。   他与兰时相识至今,从未见过她身上有如此重的杀伐之气。   就好像,从前见的不过是她精心伪装出来的假象,那天才是他不小心撞见的真实。   那感觉实在谈不上好,有什么东西脱出掌控的感觉,所以他那日才在仁明殿多留了片刻。   兰时过来请安,分明还是往常娴静端庄的样子。   他以为一切不过是错觉。   可今天,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金明池畔处处沸反盈天,他却仿佛能听见兰时舞剑时带起来的丝丝风声。   兰时也并未被影响,她领着小龙舟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追上相邻水道的船。   有暗器直冲兰时面门而来,兰时拿手中令旗如持剑一般挽了个花。   两枚颇有重量的暗器应声落地。   兰时面色未改,甚至还想到,原来上一世沈初霁是因为这个原因破了相。   “下作!”   沈初霁瞧见了被兰时击落的暗器,后知后觉地想到,若不是这小娘子夺了他舵手的身份,那被暗算的就是他了。   他可没这身手避开,铁定是要被打到的。   不由得又骂一声,“卑鄙!”   在沈初霁咒骂的功夫,兰时又换了令旗手势,这一船人,士气高涨,越划越快。   兰时站上龙首,展臂一捞,便触到那锦标。   尘埃落定,他们赢了!   整个金明池霎时欢声震地。   直到沈初霁同兰时作为胜者登上临水殿,水百戏和水傀儡登场表演,观赛众人还久久不能平静。   “草民沈初霁。”沈初霁行礼行至一半,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旁边这小娘子姓什名谁,略带尴尬地朝旁边投去一个别露怯的目光。   兰时顺势行礼,“卫国公府姜承谙,拜见太子殿下。”   卫国公府姜承谙?   沈初霁没忍住朝旁边瞪过去,她可真敢胡说!   卫国公府与今上可是姻亲,这是能胡说的吗?   “免礼。”   他本想替这小娘子遮掩一二,上首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宽和?   这都不追究?   沈初霁战战兢兢站定。   目光定在太子殿下身前桌案下方三寸处,因而也就没看到太子殿下的视线正正落在兰时脸上,那目光,分明是熟识的意思。   太子殿下身旁的内侍官开口:“龙舟争标夺魁者,除例行赏赐之外,可求一个恩典,姜、姜小郎君,可有何所求?”   兰时再次行礼,是女礼,“回禀太子殿下,只求往后龙舟争标时,女子亦可报名参赛。”   见周围无异声,再次补充,“不论何种身份,皆一视同仁,允准参赛。”   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平民百姓,一视同仁。   太子殿下眼神在兰时脸上转过一圈,似是没想到她只求这个,等兰时偷偷抬眼瞧过来,太子殿下沉声道:“准。”   大凉对女子比之前朝宽容不少,并不禁止闺阁女子上街游玩,也有许多女子谋生养家糊口。   只是争标历来都默认是男子的活动,从无女子参加,但并未明令禁止女子参加。   所以兰时所求,不算逾越。   只是太子殿下没想到她会求这个,没想到她求的东西,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①②出自《帝京拼贴》 3 ? 辟寒   ◎既对她无意,何故燃同一种香。◎   一年一逢的大日子,水百戏还在轮番上演,此刻水上搭了秋千。   能载五人的大秋千上,一名舞妓在上头跳绿腰,衣袂飘飘,轻巾软舞,好看得很。   谢过恩的兰时与沈衙内自然而然地退下临水殿,一步步朝金明池外走。   兰时许多年未遇上过这般热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耳边沈初霁还在不停问: “你真的是卫国公府的人?”   兰时回身,执女礼一拜,“卫国公府姜十四,这厢有礼了。”   大凉境内有报国志向的热血男儿有哪个不向往卫国公府,得为姜帅麾下先锋更是多少郎君走武举入殿所求。   哪怕是沈初霁这等混不吝的,听到卫国公府也是拜服的。   这也是兰时此前挑沈初霁的龙舟来争标的另一个原因。   沈初霁后知后觉,脑中模糊地浮现了一个男子的脸,“我在国子监读书时,曾与姜承谙有过数面之缘,如此看来,你的确与他相像。”   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是承谙的幼妹?”   兰时颔首。   上一世她也是见过沈初霁的。   是在永夜关,彼时半头白发的沈初霁,脸上一道狭长的旧疤,颓丧消沉。   家破人亡后半生蹉跎,北境军中求死的头号人物,最后,与她一同死在北境那最后一战里了。   他曾说,为大凉战死此生不悔,但若能重来,绝不以一己义气,连累老父,拖累家族。   他此生有愧亲族父老,不敢死,活着,才是惩罚。   这头,不过弱冠的少年郎还在庆幸自己劫后重生,“你可不知道,方才看你胡说八道,我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可是冷面无情的太子,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骗他,我都怕他命人把你丢到金明池里去。”   沈初霁形容地煞有介事,好像他被丢进去过一般。   兰时收敛了笑容,认真反驳,“太子殿下心怀百姓,宽仁待下,是最英明不过的储君。不许你这么说!”   兰时比了个手刀,沈初霁乖乖噤声。   兰时不想放过他,往他心口捅刀子,“我若是你,想走武举想进军营,就好好练练武艺,与那勾栏瓦舍的芊芊圆圆,都断了联系。”   沈初霁伸手挡着过往行人,省得有不长眼地冲撞了这高门贵女,还不忘反唇相讥,“我总不会浪费这争标魁首的机会换什么华而不实的赏赐,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无妨,你会慢慢听见的。”   龙舟争标她夺魁,便是一个开始。   二人在琼林苑门口分别,卫国公府的牛车早已候在一旁。   沈初霁指了指一旁略显简陋的青牛车,“你就坐这个走?”   莫说是国公府,便是五品官眷,也是马车出行。   兰时不甚在意,“府里的马匹都运到北境去了,代步而已。”   兰时行礼告辞,沈初霁亦回礼道别。   牛车四角悬了铜铃,铜铃底下是芬芳馥郁的香囊,牛车远去许久还隐隐能闻到辟寒香的香气。   沈初霁在这昂贵的香气里渐渐反应过来,卫国公府的小娘子,那不是养在宫里的那位贵女典范?   那她不就是——   沈衙内还没到庆功宴上喝,走起路来已经开始飘, “疯魔了,竟替她担心太子。”   牛车摇摇晃晃到了卫国公府。   兰时甚少回府的,不是不愿来,而是不敢来。   卫国公府曾经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永夜关一役后,姜府十三子,九子做界碑。   卫国公府的匾,是她父亲亲手题的,同时下流行的飘逸字体不同,老卫国公的字,铁画银钩,板正严谨。   兰时无论何时看到这块匾,都会想哭。   一跛脚老伯迎上来,脸上一道疤从左颧骨直直没入下巴,戾气翻涌的脸,眼神格外慈爱,“娘子,一早收到消息,已经备下了,就等娘子回来。”   兰时见礼,用了眨了眨眼睛,“谢谢程副将。”   程副将曾是她父亲的副将,因伤退下来,留在卫国公府做管家。   卫国公府的人,多半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曾看着他们小一辈人长大,如家中长辈一般。   兰时换回衣衫后,去了祠堂。   卫国公府的祠堂,没摆放任何排位,只有十幅挂画。   正中央的那幅,是一对夫妻,男子美髯威严,女子温柔娴静,面相上与兰时有八分相似。   画中的夫妇二人,抚琴奏乐,岁月静好。   兰时不由自主嘴角上扬,“阿爹阿娘,阿宛回家了。”   清香一束,告慰双亲兄长们。   兰时其实从未见过阿娘,她娘亲是生她时难产离世的,可她却深深记得阿娘的样子。   父兄都风雅,父亲在时,父亲画娘亲给她看,也不只画娘亲,经父亲手的丹青,都是一幅幅全家福,无一人缺席。   父亲走后,五哥便沿袭了这传统,一年一幅的全家福,用最当年能寻到的最好的绢,姜府十六口,无一人缺席。   上完香,跪坐在蒲团上,行叉手礼做沟通状,“阿爹阿娘,兄长们,我也不知为何会再来这一遭,是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了吗?嫌我选的夫婿不够好吗?”   她虽然并不觉得上一世的夫婿选错了,却也不预备再选他一次了。   “不够好也没关系啦,此生我想接大哥的班,做北境军的元帅,你们看可好?”   兰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直到黄昏时分。   她拿走了供在祠堂里的银鞭。   “娘子,这是花婶做的你素日里爱吃的点心,给娘娘也带了些。”   程副将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送她。   “程伯,我今日要住在府里。”   她同姑母也告了假的,也派人提前同府内众人说过,怎的还往外送她?   程副将面露难色,往门口使了使眼色。   大门打开,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覆铃,但熏香,是同她那辆牛车如出一辙的辟寒香。   闻着这香气,兰时心情有点复杂。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   既然对她无意,何故要燃同一种熏香。   上一世帝后同进同出,仪仗上也是此香,初时她觉得这是夫妻恩爱的证据,孰不知,太子殿下不过是不在意这些许小事。   上一世的事,到底没那么好释怀,可如今尚未发生,揪着过去不放,倒显得她小气。   兰时定了定心神,偷偷给程伯打手势, “为何不请人进府坐坐?”   将太子殿下晾在大门口,这像话吗?   这要是被御史台知道,参卫国公府的本子能从皇城排到宛城去。   “谁也不知太子殿下是何时来的,方才才遣人来叩门,说是娘娘托他来带你进宫的。”   程副将赶忙收拾了些点心,给兰时带着。   “姑母寻我?”兰时不疑有他,拎着点心扣了扣马车门。   哪怕车厢狭小,也行云流水一般给太子殿下见礼。   坐到车内才发现,或许此事并没有那么单纯。   太子殿下朝服未换,手不释卷,锐利的目光钉在书册上,面部线条紧绷,兰时能瞧见的这一半侧脸,从鬓边至下颚的轮廓都十分清晰,气势不凌厉但足够威仪,这沉浸在书中的模样,仿佛不知道她进来一般。   内侍官在兰时对面,小心翼翼地,不敢抬头,恨不得能把自己缩到小几底下去。   太子身边的内侍向来最有眼力,若是平常时候,太子殿下心情好时,会大着胆子说两句吉祥话的,如今噤若寒蝉,这分明是来者不善!   兰时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如常,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轻咳一声。   内侍官立时从挂画状态里脱离出来,轻叩车壁,示意车夫驾马回宫。   兰时的视线凝在面前的黑釉盏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在宫宴上一般。   车架缓缓移动,哪怕门窗紧闭,辟寒香的香气也盈满了整个车厢,在兰时被辟寒香熏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太子殿下不期然开口,单刀直入道:“你何时认识的沈初霁?”   太子殿下有些好奇,兰时自幼养在宫里,不是陪在皇后左右,便是由女官教习,甚至都几乎不曾回卫国公府小住,沈初霁又是年长她多岁的外男,这二人究竟如何识得?   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不太好,不好到他本应回宫,却直接换车转道来了卫国公府,他待兰时如幼妹,养得她温柔识礼,可不是为了便宜这连个功名都没有,整日寻花问柳的纨绔。   于兰时而言,各种缘由实在没法实话实说,只得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与我五哥是好友,听闻遇上了些难事,五哥让我悄悄来寻他问一问,看看我卫国公府能不能搭把手。我其实并不认识他,今日第一次见。”   沈相一党与以卫国公府为首的武将一党政见不合,这不是秘密。   为避嫌,沈姜两家私下里也是不来往的,千里之外的姜五郎听闻昔日好友有难,托自己小妹询问一二,似乎也无不可。   兰时这么说,也算情有可原。   但太子殿下可没这么好打发,今日第一次见之后想说什么?如满城小娘子慕艾一般,觉得一见如故?   “小姜将军既是关心同窗,便是他如今远在北境也能递过消息来,何至于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亲自去问?”   这置姑娘家闺誉于何地?   兰时没想到他要说这个,半转向太子殿下,尽量笑得自然,“殿下,与人谈话留有余地才谈得下去呢,许是我五哥觉得我更可靠些,才托我过去的。”   太子殿下看了她一瞬,转而问道:“那龙舟争标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了。   兰时郑重捧着黑釉盏递给太子殿下,思虑片刻,认真道:“殿下,我敬殿下如敬兄长。”   她嫌自己这话说得不够,重新开口,“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在我心目中就如同我的嫡亲兄长,那我同太子殿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可不许笑我异想天开。”   太子殿下皱着眉头接过茶盏,示意她继续。   “我长于宫中,受教于皇后,可说到底,也是父母早亡的一个小娘子而已,我想着若是属于姜兰时的荣耀多一些,将来会被夫家高看一眼的吧,那将来同样能在龙舟争标上求恩典的小娘子,也会感念我一些吧。”   “也不是非得感念我,感念卫国公府也可。”   其实兰时说了这许多,她只想隐晦地透给太子殿下知道两件事,第一是她视太子殿下为兄长,第二件事是无论是她亦或是她家,都不曾觊觎储君正妃之位。   她知太子殿下不会疑她,但信任这种东西,是给多少都不嫌多的。   她是要往北境去的,她不知道到她走时,前朝能不能容下女子如仕,若是容不下,太子殿下还得在她有军功傍身前帮她挡住那帮腐臣的口诛笔伐呢。 4 ? 考校   ◎十日后,正好休沐,我来考校你◎   这段话任谁听来都是言辞恳切,但落在太子殿下耳中仅剩下兄长和夫家两个词。   太子殿下食指轻点着几案,轻皱了下眉,胸中有些烦闷又不知究竟何处烦闷。   最后他垂下眼,看着下首捧着茶盏的兰时,小姑娘长大了些,也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宽她心道:“你不必如同一般闺阁女子一样操心婚嫁,也不必四处奔走,大凉四境都会感念卫国公府。”   卫国公家女儿,想嫁谁嫁不得?   且卫国公府为了大凉,举家扎根北境,家中儿郎大半为国捐躯,这样的大义,自是人人感念。   “我当然信殿下的。”   兰时笑得明快,太子殿下觉着自己的烦闷都被驱散了些。   许是最近都在大庆殿听政久了,听到的每句话他都要琢磨背后有无深意,如今同兰时说话不用防备才轻快些。   由是对上兰时,更温柔了些,“下次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我说,不必另想法子,如同今日,其实不用寻那沈相子,我自能令你参加争标。”   兰时乖巧点头,这是真的,无论前世今生,她所求,太子殿下都允准了。   只有爱她一事,她从未提起过,也不曾谋求过。   如今,她什么也不预备请求,她心中所求,她要自己去实现。   马车一路行进了宫,太子殿下能坐着车驾一路回东宫,兰时却没法子做马车到仁明殿。   在东宫门口与太子殿下道别。   临别时,太子挡在兰时身前,低头说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①”   兰时不明就里,但还是如往常一样接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②”   得到回应的太子殿下很满意,“课业倒是还没退步,今日考你这一阙,是要你记得,女儿家也不必每日琢磨将来嫁个何样的夫婿。书中自有颜如玉,明日我再来考你。”   嗯?   她幼时所学,的确大半都由太子所授。   可如今,哪怕不算前世寿数也十六了,平常人家家里的小娘子早就相夫教子了。   她如今还要被考校课业?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让太子殿下忘掉了她同沈初霁熟识的那一茬事。   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好,引得太子殿下觉得她诗书全忘?   兰时可不愿意再多和太子殿下接触,她心底还没彻底放下呢,这若是接触多了,她又要嫁给他可怎么好。   兰时低眉顺眼,迂回地想法子,“殿下您都随陛下听政了,还来考校我多耽误时间,不若我寻两册书卷,自己研习。”   太子殿下勉强认可,着人捧着他日前才读完的《资治通鉴》与《古文观止》出来,“一本知新,一本温故,既是要研读,那就尽量读细些,十日后,正好休沐,那日我来考你。”   兰时那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太明显,太子殿下透出一点笑意,夜色渐深,没人瞧见。   太子殿下收敛神色,背过手去,一本正经地嘱咐:“那绣活香篆熏香插花一类,就先莫要研究了,这放空脑子的活儿,做了容易胡思乱想。”   不然她在仁明殿待得好好地,琢磨未来夫家做什么?   兰时不欲多做纠缠,行礼达了个是。   想从内侍官手里接过书,赶紧回仁明殿去。   太子殿下大手一挥,“我随你同去,给母后请安。”   转头吩咐捧书的内侍官,“常保,跟上。”   兰时若是此刻还没看出太子殿下的刻意,那都枉费她与太子殿下相伴一生的时光。   虽然她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如此,但直觉不是这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亦步亦趋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一同到仁明殿时,正用晚饭的皇后娘娘吃了一惊,“怎的一道来了,砚书添筷。”   他们二人都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的,三人一桌用饭的时候是最多的,如今太子入朝听政,忙的时候多了才不常来。   兰时秉着多说多错的道理,闷头吃饭。   太子殿下担心皇后提起今日为何会同兰时一道来,以及原本要在卫国公府小住的兰时为何又赶着宫禁回宫了,也沉默吃饭。   皇后是怕提起什么引兰时伤心,也食不言。   三人闷头吃完,太子殿下便告退了,他案上其实还压了许多陛下吩咐下来的奏本。   若不是因为兰时,争标后他便会回宫。   待正殿内只剩下皇后与兰时两人。   兰时点燃了香篆,端到皇后正坐一旁的高几上。   轻呼了口气,缓步走到皇后正下首,端端正正行了跪拜大礼。   “姑母,兰时想到北境军中去。”   北境,是北境十六州的合称,先帝时,突厥猖狂,夺北境半数州府,彼时,是兰时的祖父一马当先,投身北境,同突厥血战多年,使突厥不能再进一步。   而后祖父战死,她父亲接下了这座担子,开始反攻,她的兄长们也都投身北境战场,包括她,生于宛城大捷,母亲临终留给她的小字,便是阿宛。   而后攻打永夜关时,她七岁,父亲与多位兄长战死,那一年她被送到姑母身边,九年间,她只去过宛城三次。   她卫国公府,除却她,也只剩下大哥、五哥,同十二哥十三哥。   她从前世而来,重生多日也不肯去想的上一世,是她走到最后,孤身一人。   既重活一世,若不能保全家人,保边境安宁,那岂不是辜负此生?   兰时正色,眼里满是坚定,“父兄皆在北境战场,从前我年岁小,留在北境也只是拖累。如今我已年满十六,我想同他们一起,夺回我凉国土。”   屋内烛火昏黄,可兰时眼里的决心,亮得皇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国公府的女儿,就该有这种魄力。   可是——   “你留于都城,何尝不是为了你的父兄。”   朝堂博弈权衡,卫国公府的处境,这一切的一切,才是兰时去往北境的阻碍。   “兰时知道。”   便是上一世的她不知道,如今的她也知道。   父兄手握重兵,便是官家不疑心,也会有人让官家疑心。   所以她名义上是幼失怙恃,教养于宫中,实则是留于京中为质。   换做上一世时,提这个主意会比现在容易。   因为一个一心向着太子殿下还备受家族宠爱的元帅幼妹,是最合适不过的太子妃人选不说,哪怕她去往北境,也定会为了太子殿下牺牲妥协。   比如,她上一世就亲眼看着,她的兄长用半数兵权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今生她选择不嫁太子,因此前往北境这条路,会走得格外艰难。   “姑母,兰时不会让您为难,如今告诉您,是不想有事瞒着您。将来兰时一定堂堂正正地走到北境去。”   皇后眼眶微红,抚上兰时的鬓发,眼里满是欣慰,“本宫的好兰时,一家人说什么为不为难,只要这大凉的皇后还姓姜,本宫的阿宛,一定能做你想做的事。”   兰时也泪含眼眶,自从她及笄,姑母便不怎么叫她阿宛了,说姑娘家大了,不好总被叫小字。   这一声阿宛,她其实已经有二十多年未曾听到了。   这一夜,兰时睡得极不踏实,梦里都是兵戈马鸣之声,一会儿是兄长战亡的军报,一会儿是她与太子殿下,彼时已经是陛下的争吵。   这梦境仿佛是要把她上一世所有的不如意通通过一遍。   而东宫的太子殿下,睡得也不安稳,他梦中,模糊到他看不到对面人的脸,却能很清楚地听到对方说:“请陛下放臣妾离去,臣妾死在北境,也算死得其所。”   那声音颇像兰时,却比兰时的声音低沉悲切。   他同兰时吵架了?   兰时竟然会与他吵架?   那梦境未停,有内侍官战战兢兢跪在底下报呈:“皇后娘娘的灵柩,明日要到城门了。”   梦中的感情太过强烈,惊惧悔恨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想逃离这种情绪的包围。   太子殿下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泪痕未干。   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梦中那是什么?   他父皇?还是他内心的恐惧?   他看不清面目的那皇后是谁?是他登基后的皇后?还是母后?   他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伤怀,明明都看不见那人的脸,后劲儿竟然都这么大,索性披衣起来,点香静静心。   这熏香是兰时配的,送来给他的时候说这香里添了兰桂气味,静心凝神是最好的。   桂花香气何其浓烈,可他如今闻来,只有馥郁兰花香气。   那分明是兰时钟爱的味道。   他静坐片刻,感受丝丝袅袅的香气传来,倒真的平静了不少。   同样从梦中惊醒的兰时,也再难入睡。   辗转反侧之后,悄声自行提了盏风灯出去,在院中寻了个避风处坐下。   独自一人,静静体会这难得的静谧安逸。   只是太过安逸,反而有些不习惯,况且她如今心里乱,安逸只会令她更加焦虑。   她知晓往后所有大事的走向,可她的如今的能力终究有限。   帮沈初霁这一步,都要想尽了办法,若不能尽快强大起来,便是有再多先机,也只会棋差一招。   正苦苦思索如何往前,一只肥硕的信鸽飞来扑扇着翅膀落在她窗下。   咕咕叫声打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嗦指成哨,叫那信鸽过来,拆了那信鸽脚上绑的信。   铁画银钩一行小字: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③   兰时都要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多看书,看书好,省得一天天想着嫁人   ①②出自苏轼的《定风波》   ③出自王勃《滕王阁序》 5 ? 对峙   ◎太子殿下串起了所有。◎   这信鸽,红嘴灰翅,虽然胖,但极其能飞,是前两年北境军中育出来的新种。   五哥知道她在京中没什么朋友,特意匀出两只同家书一起送到她手里来的,一是解闷儿,二是,这鸽子真的能飞到北境去。   两辈子了,她如今有些后悔当初送了一只给太子殿下,连带地开始讨厌滕王阁。   兰时捏着那张写着太子墨宝的洒金笺,满面嫌弃。   到底还是没舍得扔掉,收进书案最底下的檀木盒子里。   撕过一指宽的宣纸,工工整整写上: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然后立马将那信鸽放飞了出去,躺回床上睡觉。   若是慢一些,她害怕她要被逼着默出整篇《滕王阁序》来。   一夜好梦。   卯时正,兰时练完一套剑法时,朝会也正在紫宸殿进行。   官家着明黄端坐朝向正南,御史大夫执芴板自峨眉班出,上奏天听:“陛下,臣有事奏。”   官家略一颔首。   御史大夫绛红官袍,庄重行礼,肃声道:“沈相子沈初霁,龙舟争标胜之不武,蒙蔽太子,实为欺上。”   御史大夫不算无中生有,龙舟争标不同于相扑捶丸之类,争标出动皇家小龙舟,便是天家事,算国事。   争标人员,都是编制在册,一早呈给陛下过目的,龙舟争标,早被视作出科举外平步青云的途径。   许多文不成武不救的官宦子弟,卯足了劲儿想通过龙舟争标一飞冲天。   因此每年这龙舟争标都是朝里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兰时面孔陌生,也是同去观赛的官员们都看到的。   但碍于太子对其态度温和,隐下不发,只待今日了。   兰时当时敢去,也有两分原因是此次主持争标的是太子。   若是陛下在,她便是夺魁也免不了一顿罚,但太子不会。   但那御史大夫参奏此事绝口不提兰时倒不是他不敢得罪太子,而是兰时来去匆匆,他查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因此矛头只能直指沈初霁。   沈相面色不变,出列对峙。   “陛下,臣有异议。”   他自袖中拿出两枚暗钉,呈给陛下。   “禀陛下,犬子并非胜之不武,相反,他险些被人所害。这是在犬子小龙舟上发现的,龙舟争标时,有人放暗器加害犬子,犬子侥幸躲过一劫。”   昨日沈初霁回府,冒着被亲爹打断腿的风险说了这事。   沈相当即寻了这暗器,没想到还没等他发难,便有人迫不及待了。   太子殿下先瞧见了那两枚暗器,面色一变。   这两枚暗器,形状奇特,并不常见。   四角皆尖的长暗器,若是打在人身上,皮开肉绽必定是免不了的。   而昨天,站在沈初霁前面,直面这两枚暗器的,是兰时!   是兰时昨日替沈初霁挡下了这两道暗器。   “陛下,犬子小龙舟上那人,是犬子的护卫,若是陛下要追究,臣甘愿领罚。”   沈相为臣首,每一句话的分量都不轻,此时态度如此谦卑,明眼人都知晓这是要以退为进。   果不其然,沈相执芴板,接着说道:“但请陛下清查这暗害之人,断不能容此人逍遥法外!”   御史大夫不曾想见会有此番变故。   他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沈初霁作为沈相之子违制,是该罚,沈相约束无力,也难辞其咎,但沈初霁也还罪不至死。   这事如今一环开始扣上一环,该归到刑部与大理寺去了。   官家看过内侍官捧上来的一对暗器,也不免吃了一惊,登时沉下脸来点了刑部去查此案。   陛下面向百官,沉声道:“众卿可还有言?”   此事虽险些涉及人命,说到底也并不算大,不过是两家之间的隐私事。   只是这事碰巧被捅到官家跟前了,无论事涉谁,都要有个论断。   罚了沈相三月俸,算是对沈初霁私自带人上小龙舟的惩罚。   而将这一切挑到明面上的兰时,隐在所有事端之后,没有任何人提及,仿佛真的就是沈初霁的侍卫忠心救主。   散朝后。   陛下留下了太子。   父子二人一同往文德殿去。   内侍官有眼色,将早膳摆在了文德殿内。   清一色的海棠盏碟,是皇后着人送过来的。   太子殿下瞧着,盛各色糕饼的精巧盘盏,神色柔和些许。   兰时也最喜欢这种精巧的东西,遇到好的,还会送来给他。   看来是耳濡目染。   官家看似嫌弃这器物太过秀气小巧,但把住海棠状的粥碗并不松手。   “执玉,你多吃些,这江鱼包儿同梅花汤饼都是皇后特意嘱咐送来给你的。”   皇帝陛下是宽厚温和没什么架子,但太子性子冷淡,面对君父也并不热络。   闻言也只是端起汤饼,认真吃完。   这一顿饭,陛下吃得没滋没味。   饭毕,陛下端着茶盏,同太子闲聊一般,提起: “沈相昨日就入宫来与朕说了,替他那儿子争标的,可是兰时。”   “执玉你说,兰时是不是相中沈相家那小子来?”陛下抿口茶,慢悠悠将茶盏放下。   太子殿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绝无可能!”   话赶在脑子之前,太子殿下根本来不及细想,便是兰时与沈初霁二人真的有意,他的父皇也根本不会允许这门亲事。   文臣首和武将首,无论在哪一朝,官家都不会放任这两家联姻。   陛下跟自己的太子,也从不拿什么天子架子,如同一般老父,乐呵呵问他:“你怎知不可能?小女儿家的心思,你一个男子,如何得知。”   对啊,为什么?   太子后知后觉。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但他就是笃定,兰时瞧不上那沈初霁。   那沈家子身上无一处可取,也根本配不上兰时。   太子殿下思索片刻,字斟句酌地回:“兰时尚幼,议亲还为时尚早,今次龙舟争标之事,儿臣已经斥责过她了,往后也绝不许她再如此莽撞。”   话里话外都是替兰时开脱。   陛下轻嗤一声,还斥责。   他这老成持重的太子,从来口不对心。   皇帝陛下也不预备再提两句,登时就赶太子殿下走,“退下退下,政事堂去,刑部探查时,你也听听,看看哪家的儿郎心思如此歹毒。”   陛下瞧着太子的背影,深觉这教子比理政事还累,他替太子取字执玉,是执玉,结果太子像是抱着块石头,石心石性地。   太子殿下并未去政事堂,而是转头去了仁明殿。   没想到扑了个空。   皇后娘娘设小宴待内命妇,却不见兰时,匆匆向皇后请安后离开。   太子殿下无法在内宫耽搁太久,只能命常保去寻人。   自己去了政事堂。   在檐下回廊一侧,沈相拦住了太子。   沈相躬身行礼,久久未起,“殿下,有一事臣得提前说与您听。”   “臣已经命家仆细细查探过,这铁铸暗器,出自严家铁匠铺。”   余下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了。   太子殿下瞬间心领神会,面上并不见多余神色,一如往常道:“丞相放心,孤心里有数。”   得太子殿下这一句,沈相心里也松了口气。   太子从来性子冷淡,不如陛下温和,极少有人能揣摩他的心思,如今沈相将这事提前透给太子,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会作何反应。   他不能容许有人想加害他的儿子,可若那人身后站着储君,这事就格外棘手了。   太子殿下没想到会是这样,但也不太意外。   严家铁匠铺,太子殿下记得,那是文府的产业。   文府,是他亲外祖家,他已逝的外祖母,姓严。   不过他未曾记事时,母妃便去世了,他与外祖家,并不亲厚,最起码,不如同卫国公府熟络。   他的外祖父,曾是父皇的太傅,可惜子孙辈都不太争气,他有三位舅父,只有大舅父一人,官拜三品,任职于工部。   余下两位,不过五品。   很难荫及子孙。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文家小一辈,会铤而走险。   电光火石之间,太子殿下想通了很多事。   兰时昨日的乖觉,也是怕他今日生气吧。   只是他不明白,兰时是怎么知道文家那不成器的子孙会加害沈初霁的。   怪不得向来不爱出风头的人,一反常态夺了争标魁首。   还是与那从来与卫国公府不睦的沈相之子一起。   他现在千头万绪,反倒一句话都不想问了,端正地走进政事堂,面无表情地听中书门下就着青苗法是否应推行辩个没完。   手边的茶被换过三回,太子殿下也并未端起过。   只时不时不经意地瞥一眼窗外。   直到日至正午,常保顶着日头进来,在他一旁小声耳语一阵。   太子殿下豁然起身,离去。   常保跟在太子殿下身后,追赶不及。   太子一路行至东宫,都忘了传撵。   直到远远可以瞧见东宫大门,以及,门口团扇遮面,来回踱步的小娘子。   姜十四娘,豆绿色直领对襟直袖长衣,底下是胭脂红的上衬并百迭裙,像极了邻家小娘子。   太子殿下的表情随着离这小娘子越走越近,也肉眼可见地丰富起来。   先是松口气,而后拧眉,像是酝酿好的指责已经到了嘴边。   气势汹汹在兰时面前站定,一把攥住兰时的胳膊,上下前后仔细打量了好久,确认她没受伤才怒气冲冲地指责:“有什么不能与我说,需要你以身犯险?”   作者有话说:   太子:我媳妇儿帮别的男人挡暗器,伐开心! 6 ? 争吵   ◎快与本宫细讲讲。◎   兰时自知有错,并不分辨。   做小幅低给太子殿下打扇,扇面上两只灰扑扑的肥麻雀随着兰时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映入太子殿下眼帘。   太子殿下瞧着扇面上那两只肥鸟,笔法着墨都是他曾教授过的样子,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怕自己捏疼她,缓缓松了手。   太子殿下虽然怒气消了,但依旧板着脸,“为何不进去等,都正午了。”   夏日里日头毒,也不知道她晒了多久。   太子不悦地看了一眼常保,既然都寻到人了,为何不请到殿内去?   常保将背伏得更低,他请了的,姜娘子说先来回禀殿下,她会在此处等太子殿下回来。   往常姜娘子都一定会进内殿等的,谁知道今次这个在此处就是在原处,从前可从没这般生疏守礼的。   兰时手里的团扇翻了个圈,扇柄在上,扇面朝下,掐手行礼道:“这与太子殿下负荆请罪,区区日头,不算什么。”   她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徇私,哪怕有罪之人是太子殿下的亲外祖家,她也知道太子殿下定是能秉公办理的,可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介意她的欺瞒。   所以辰时就等在东宫门口了。   兰时被日头晒得面颊发红,使得原本举止娴雅的小娘子,多了一分娇憨,像极了年幼时初到太子殿下身旁的样子。   竟然还令太子殿下有些怀念。   怀念彼时那个时常语出惊人又与他无话不谈的娇蛮小丫头。   但一想到如今眼前这个,主意大得连他都敢瞒,就恨不得让母后将这丫头日日拘在仁明殿内,不许他外出。   太子殿下拂袖往殿内走,兰时举着扇子跟在跟在后头,常保提着兰时拎来的食盒跟在最后。   为表自己负荆请罪的诚意,兰时将她拎来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殿下,听政极为辛苦,兰时给您备了点吃食,吃完正好小憩片刻,解解乏。”   说着又解下自己的香囊递给常保,“这是砚书姑姑新制的安息香,做成了香丸的样子,常内侍一会儿焚在香炉里,助殿下好眠。”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坐到桌边,并不言语,只看着兰时忙前忙后。   兰时也不恼,认真跟太子殿下讲,“雪霞羹,放了这许久应当凉了,殿下还是别吃了。玉灌肺,蘸上辣汁,滋味极美。还有一道鹅黄豆生,殿下慢用。”   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兰时身上,依旧不发话。   兰时不怕,但还是故左右而言他,“兰时手艺不精,再多地也不会了,殿下就赏光吃一口?”   太子殿下恨铁不成钢,正色起来,直视兰时双眼,也迫使她看着自己,“姜兰时,你同我曾一同受教于杜太傅,我不记得他曾教过你言辞闪烁,借故逃避。”   兰时叹口气,坐到太子殿下对面去。   “殿下,我只是,不希望这事由太子殿下亲自揭出来。”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   兰时只能和盘托出,“我知道这事也算偶然,在自家铁铺子打个暗器防身,再正常不过。那文家二郎,当街用暗器伤了人,听闻被伤那家闹上府门去,一直没结果,有些气不过来着。”   “后来,您筹备争标,我碰巧看到了赛道排布和人员名单,前后联想有些不妙。”   兰时边说边观察太子殿下神色,结果太子殿下拿听政时不辨喜怒的模样来面对她了。   兰时慢条斯理地循循善诱:“殿下您想,若是无事,我替沈初霁去,我能求得一个恩典,这事我昨日与你说过的。”   后半句,便不用强迫自己相信了,是真心话,“若是有事,我的身手必是能够避过的,这样就能保下沉初霁,不至于让沈相在朝堂上矛头越过文家直指向您。您可安然隐在事外,亦不必亲自处置外家。”   她与太子殿下一世夫妻,怎会不知太子殿下脾性,若是此事由他亲自查出,这文家所受责罚,必定只有更重。   这话并没能让太子殿下释怀不说,反而怒气隐有上升之势,太子殿下面沉入水,声冷若冰,“可孤不必你以身犯险来相助。”   太子殿下第一次对兰时自称为孤。   端阳后的正午,本是暑热正盛,可这一句,令兰时如坠冰窟。   是她僭越了,原来是她僭越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兰时蹙了下眉,在脸垮下来之前飞快收拾好心绪。   兰时起身行礼,尽量稳住声线,“太子殿下教训地是,兰时知错了,兰时往后,一定规规矩矩陪在皇后娘娘身边,殿下慢用,兰时告退。”   说完飞速告退离开。   太子殿下闻言起身想留,面上的懊恼之色并不加掩饰,手伸出去停留半刻,最后颓然垂下。   太子殿下负手而立,不怒自威,声音也冷下来,“都出去!”   太子殿下赶走所有宫人,自己坐在桌前良久没有动作。   偌大的宫殿只他一人,静到针落可闻,可太子鲜少有如此时,这般心乱如麻的时候。   他现在只能想到方才兰时听到他那句话时,不可置信的失落模样。   兰时幼时爱抓乖傻笑,大些温柔识礼,皇族子嗣不算少,可只有兰时会与他多说也敢说些。   如今这唯一的一个,也被他伤到了。   他其实,不是想说不需她相助,只是想说不必她来涉嫌。   小娘子家,安稳快乐便足矣。   无需忧虑这许多,做莳花弄草的小十四没什么不好。   他又不会拿要求朝臣的那一套来比量她,哪怕兰时懵懂蒙昧一世,他也总能护着她。   太子殿下重重地叹一口气,坐回食案前,端起那碗冷透了的雪霞羹,认认真真地喝完。   剩下的两盘点心也吃掉,而后想:往后还是不要让兰时亲自下厨了,他怕是很难次次都能吃这般干净。”   “常保!”   太子殿下此前从不用午膳,今次一气儿吃了这么多,着实又些顶,负手站在立柱旁,面色不虞。   常保忙不迭赶到殿下身边,大气不敢喘,静听吩咐。   “你去,将这碗碟洗干净了,给兰时送回去。”   常保顺着太子殿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吃了一惊,他可看着姜娘子端出来的,满满当当堆了一碟,太子殿下竟然都吃光了。   太子殿下不重口腹之欲,平日里也都浅尝辄止,八分饱必定搁筷。   这也只有姜娘子了。   常保手脚麻利地将那一摞翠竹叶色的碗碟收进食盒里,才要拎走,又听太子殿下吩咐道:“罢了,不必送去了,洗干净了收起来,等兰时下次来时再让她带回去吧。”   他从未同兰时吵过架。   今次也不算吵架,且兰时脾性好,想来明日就来寻他了。   常保应声退下。   兰时匆匆离开东宫,不想立时回仁明殿去,可又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围着仁明殿绕圈子。   太子殿下突然发难,是吓了她一跳,她也的确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对她这般疾言厉色。   可更多地还是怪自己。   没出息!   重生那日起,她都明白地告诉自己要放下太子,可竟然会受不了太子殿下厉色同她说话。   兰时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她此生与太子殿下再无可能,如今是念着年幼时的情谊,将来便只有君臣之义。   竟然还会因为太子殿下以势压人与明明白白地不需要而心有波澜。   “他不需要我便不是姜兰时了吗?”   兰时真是懊恼极了,难道重活一世还要被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牵动心绪?   从前她是太子妃,是皇后,无论他萧褚胤爱她与否,都是要敬她信她的。   可如今,她不过是卫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没有资格没有立场要求太子殿下交付信任和尊重。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放下太子这件事,比她想得更加困难一些。   仁明殿匾额在上,从前她做皇后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   她更明白,她再也不要过上一世那样的生活。   喜怒悬于另一个人身上,若是两情相悦,那的确是甘之如饴,可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那不过是画地为牢。   见过长河落日,铁马冰河,能自由驰骋,行止由心,如今怎么甘心处处限制。   仁明殿这块匾,如当头棒喝,让兰时渐渐清醒。   甩掉脑子里那不该有的情绪。   兰时脸上挂回得体的微笑,迈进殿内。   小宴散了,命妇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兰时一一行礼问安。   等迈入正殿内,越发安静。   正殿上,皇后娘娘的珠冠正装,斜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也并未睁眼,懒懒道:“兰时回来了?”   “嗯。”   皇后思索片刻,还是想问问,“今日太子来寻你了,可是有何事?”   兰时据实相告,“文家不肖子弟犯了错,太子问我是否早知此事。”   皇后听她声音低沉,睁开眼来,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兰时坐过来,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快,与姑母细讲讲,究竟怎么回事?文家那小崽子犯什么事儿了?”   幸灾乐祸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明显,听得兰时微微皱眉。   “姑母,您是国母,怎能如此?”   皇后更不国母地轻呸一声,“本宫就是瞧不上那文家人。”   那文家人看不惯她抚养太子,一直试图塞人进宫,还总有各种法子离间她与太子的母子之情,若不是太子殿下被教养地好,不会受人挑拨蒙蔽,她如今还不和被架在火上一般。   皇后抑制不住地想笑,“该!犯到咱们太子手里,这下可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说:   尽量九点更新,崭新的flag立起来了。 7 ? 决断   ◎您是皇后,莫要这么说他。◎   兰时心有戚戚,笑得有些勉强。   “姑母,先犯到太子殿下手里的,是你姜家的侄女。”   嗯?   这皇后娘娘的兴致不就来了。   皇后捞樱桃的手伸回来,扶正了头上沉重的珠冠,将兰时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怎么回事?此事与你有关?”   皇后娘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兰时没法子,只得从头细讲了一番。   听兰时讲完,皇后娘娘一掌重重拍在一旁的楠木小几上,楠木几应声四分五裂。   皇后娘娘犹不解气,拧着蛾眉,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好几个法子,“真是岂有此理!本宫就说那文家人各个包藏祸心,快让姑母瞧瞧有没有受伤!”   皇后嘴上心疼还不够,牵着兰时的手让她站起来转了个圈,确定人真的没事才让她重新坐回来。   “哦,不愧是本宫养出来的兰时,那样激烈的争标赛,有人暗中捣鬼还能夺魁,不愧是姜家的好女儿。”   说起这个,兰时才真叫不服,“姑母,我是你一带大的,可我就从来不会那一手。”   别说一掌,她三掌下去也没法拍碎一张小几。   如此天生神力,委顿在这仁明殿里,实在可惜。   皇后娘娘自从嫁给陛下,一直都很收敛,如今日这般,其实是许久不曾有过了。   她安抚兰时,“一时激愤,不值一提。”   拍干净了手上的木头碎末,唤来砚书收拾残局。   砚书姑姑是皇后的陪嫁,见怪不怪,麻利地收拾干净,而后捧了水来给皇后净手。   皇后娘娘净过手,细细与兰时分析,“此事既到了陛下跟前,那最迟明日,也会有个结果的,有太子在前,无人敢攀咬你,便是文家也不能。”   太子殿下是皇后抚养长大的,太子护短,皇后比谁都清楚,而很明显,比起文家,兰时才是那个短。   尤其是方才听兰时这么一说,她更笃定,太子是气兰时以身犯险,小儿女家吵吵闹闹,更不值一提。   不过令她吃惊的是,他们家这位太子,好像也没她想得那么不在意兰时,或者说,这种在意,已经开始隐隐超过青梅竹马的情分了。   她看太子长大,太子很早就已经喜形不于色,便是面对陛下,也是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地,越长越不如幼时可爱。   皇后娘娘心里活泛了些,面上没露出一丝一毫。   不论太子待兰时如何不同,她,也并不赞同兰时嫁给太子。   皇后娘娘不着痕迹地试探,“那咱们阿宛,要同太子殿下低个头吗?”   兰时听见这话,看向自家姑母的眼神犹如见鬼,“姑母,太子殿下是嫌我僭越,我是逾矩了,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低头。”   很好,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   兰时补充道:“而且,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此事就是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皇后娘娘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她如今,希望兰时说出这种话是因为她本性里的坚持和执拗,而不是在连她都未意识到的心底里,她笃定太子殿下会护着她周全。   所以皇后娘娘无时无刻不彰显自己的慈爱,示意砚书赶紧把那盘她一直没够着的樱桃捧过来,如同她长嫂在世一般,对兰时慈爱道:“好兰时,姑母永远站你这边,来,吃樱桃,全怪太子殿下,不近人情。”   兰时捏了枚樱桃慢慢吃了,踌躇片刻,又捻一枚,既而正色道:“姑母,太子殿下处事公正,不徇亲偏私,心系百姓,这是我大凉之幸,您是皇后,莫要这么说他。”   心胸宽广的皇后娘娘听了这一番话,咬紧牙关忍住了才没在兰时捏第三枚樱桃的时候把盘子抽走。   前功尽弃了!她刚才那一番话都白说了!   这一盘樱桃都搁在兰时手里,皇后娘娘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慈爱,柔声道:“你既喜欢,端去吃吧。”   兰时不疑有他,端着樱桃离开。   离开时一身轻松,兰时十分庆幸能与姑母聊一聊,如今豁然开朗。   方才看姑母那一手,或许她应该再练练力量,争取早日能同姑母一般,一掌拍碎个几案。   兰时一扫方才的郁气,出去时心情大好。   皇后娘娘的慈爱模样就只能维持到兰时离开。   “砚书你瞧瞧,本宫就养过这两个孩子,也不曾对他们苛责要求,衣食不缺,关爱呵护也不比生身母亲少,怎的这一个两个的脾性都这般怪异!本宫倒成坏人了!”   定是陛下与文妃还有她哥哥嫂嫂这两对生身父母的不是。   砚书扶着皇后娘娘往内殿走,一边宽慰自家主子,“娘娘,您往宽想,这也是好事,未来储君与卫国公府不生嫌隙,往大了说是于家于国有利的好事,往小了说,娘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娘子父兄皆在北境,您在宫里难免力有不及,有太子殿下做娘子的靠山,娘子将来总不会吃亏。”   皇后何尝不知,可她只怕并不会如此顺利。   “罢了,总归兰时如今不想嫁太子了,本宫总能替她周旋着。”   她又如何不知,皇家,尤其是陛下,对这桩婚事是如何乐见其成。   可她是真的不愿兰时做太子妃,太子不是个热心肠的,如今能对兰时有这份心已实属难得,可谁知兰时若嫁,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她呢。   卫国公府出一个被困在这四方牢笼里的皇后就足够了,她必不能让兰时步她的后尘。   龙舟争标一事果然如皇后所料,迅速地出了结果。   刑部拿出了皇城司的审查效率,第二日辰时便将结案陈词直接奉到了太子殿下的案头,因着政事堂内沈相与此事有牵扯,连带着被缉拿来的嫌犯,文家二郎文振,也被带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文家二郎被提到堂前的时候,锦袍金冠皆在身,只鬓发散乱稍显狼狈,可见是没吃什么苦头。   他倒也乖觉,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是一双鼠目四下打量,不见半点惧怕悔意。   文振也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不觉得这是大事,哪怕跪在底下,神色也倨傲地很,毕竟上头那个,是他的太子表哥。   可太子的心绪全不在这上头,他昨晚又做梦了。   与上次不同,此次不是看不清面容,而是兰时,真真切切的让他看清楚就是兰时。   太子妃甄选,兰时也在,一众贵女聚在一起,可他只看见了兰时。她着淡紫色的直袖褙子,同色系的三裥裙。于园中亭亭玉立,彼时木槿满园盛放,难及兰时三分颜色。   太子其实并不喜欢三裥裙,他总觉得那裙子限制行走,越发显得女子小家子气,可这裙子穿在兰时身上,却并无任何不妥,动静皆宜,宜喜宜嗔。   等他醒了,仍旧记得那裙子的样子,褶皱纹理,乃至裙摆上闪着细光翩然欲飞的蝴蝶。   在他脑海中都格外清晰。   在他梦中,兰时成了他的太子妃,远在北境的卫国公,拿出了北境军半数兵权做嫁妆。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他觉得梦里的自己并不开心。   还不待他细看兰时的表情,他便醒了,也无从探知兰时是否同他一样。   梦里的种种细节都太过真实,真实到他觉得那便是未来。   娶兰时,这事他之前从没想过。   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都从没想过她会嫁人。   如今这么一琢磨,兰时已然十六了,放在一般官宦人家,也的确到了议亲的年纪。   “殿下。”下首的刑部尚书代呈罪状,心里也发虚,一头是沈相,一头是太子,这两头都不好开罪。   但还是硬着头皮稳住声线,尽量公事公办道:“文振对其罪状供认不讳,按律应刺配登州,但顾念未出人命。”   刑部尚书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殿下打断:“不必念及,大凉律法完备,按律处置便是,此案竟兴师动众,劳动六部,也不必缓办,即可施行,不许任何人求情。”   若不是兰时,那沈初霁必定是要出事的,若是兰时避不过,那今日兰时焉有命在。   文家清白之家,出了这等草菅人命之徒,还想被顾及,这是藐视律法。   若此后人人都觉沾亲带故便可效法此子,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堂下的文振没料到这番变故,听到太子殿下的话,登时傻在堂上,反应过来后不顾一切往太子脚边扑,涕泗横流的模样真是没半点世家子弟的风度气概,竟还不如那章台走马的沈初霁。   口不择言地径直朝向太子殿下哭求,“表哥,我可是您的表弟,您可不能不救我啊。”   太子眼一横,气势骇人,“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你凭什么能逃脱,文家清白累世,便教出这般子弟吗?”   “表哥,祖母说你定是会救我的表哥,姑姑在事时最疼的便是我了,表哥,你想让姑母在天,唔,唔唔!”   太子身旁的内侍官即刻着人把他嘴堵了拖下去。   刑部尚书见识太子殿下决断,心生敬意之余赶忙告罪退下,得了太子殿下准话,可得紧赶着将这事办了。   不若等文太傅闻讯赶来,或许又是一番变故。   太子殿下虽是铁面无情,但也并没有六亲不认,对于这个外家,他还是想看在外祖父和母妃的面上拉一把,沉声吩咐道:“常保,奉孤的令去文府问责,好好的儿郎长于内宅妇人之手,荒唐成什么样子了。差人去兖州接外祖父回来镇家安宅。”   三位舅父在朝堂如何此先不论,若是文家不想因此断送,还是得有个明白人理事。   作者有话说:   皇后:这还是我的不对了? 8 ? 笳声   ◎兰时她,想家了◎   太子殿下的训诫,自然是没人敢不听的,但那是文府,太子外祖家。   常保回来时,形容狼狈,鲜红的内侍服上被抓出好几道印子。   旁的人他都能挡回去,可当时扑过来的是文老夫人。   虽说这续弦老夫人并非太子亲外祖母,但到底是文家长辈,躲了没躲开。   “越发不成样子了。”太子殿下按了按眉心,转而问起,“今日兰时来过没有。”   常保在一旁,头比方才压得还低,声音细小而清晰,“姜娘子还未过来,许是在仁明殿被绊住脚了。”   没来?   太子殿下的脸色比方才还差,这是在与他赌气么?   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   不来便不来,他堂堂太子自然不与一个小娘子计较。   他心里暗暗记着时间。   又过了八日,小娘子姜兰时一步也未曾踏入东宫,连他平日去仁明殿请安都不曾见到兰时的面。   第九日,是太子殿下难得的休沐日。   太子殿下早早便起来了,于镜前收拾齐整,月白滚云纹交领衫外罩天蓝绫罗对襟衫,如魏晋名士,举手投足之间潇洒风流。   只这名士虽面如冠玉,高挑俊雅,但奈何神色不虞,给人戾气丛生之感。   一旁给太子殿下整理衣饰的常保,呼吸放得极轻极缓。   轻手轻脚地给太子殿下佩好了玉。   迅速隐在太子殿下身后,尽量当自己是个会动的死物。   太子殿下双手一背,大步向外,低声恨道:“今日孤倒要看看她还躲不躲!”   太子殿下也并非睚眦必报到时时在意兰时后来未曾寻他的事。   只是这人虽未来,却夜夜入梦,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高兴的,悲伤的,竟然通通都是姜兰时。   太子殿下安慰自己,今日见一见,或许便不会如此了,定是因为他前次那句话太过严厉,将她吓到了,而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错就是这般。   太子殿下这么想着,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常保小心觑着太子殿下的脸色,看他不像方才那般杀气腾腾,才斗胆开口劝道:“殿下令姜娘子温书,那姜娘子哪有不听的,娘子自幼便最听太子殿下的话,绝不会与殿下赌气,更不会与殿下生嫌隙。”   果不其然,太子殿下脸色又好了几分。   常保更是舒了一口气,虽然殿下并不苛待宫人,处事更是公正,他依然为了摸对了主子的脉而高兴。   谁不想让自己多张保命符呢。   才踏进仁明殿,便有一阵胡笳声破空传来。   是《胡笳十八拍》。   不同于原曲中的哀怨之色,这一曲中,透着战马嘶鸣和杀伐之意,还隐隐带着些茫然无措。   她有心事。   太子殿下也不急于同皇后娘娘请安了,命常保留下,自己循着笳声而去。   在偏殿院内,兰时闭目吹笳,不知有人过来。   太子殿下轻声驻足,不再往前,眼前的兰时这身打扮,与他不谋而合。   天蓝色褙子上绣着淡雅的小花,月牙白的百迭裙裙摆以同样的花来呼应,站在石榴树底下,亭亭玉立,格外清新自然。   石榴树挡住大部分日光,偶尔有光透过树影,斑驳落下,细碎点在兰时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色。   明明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这曲子征伐之意实在太过明晰,骨子里的杀意和外表的温顺,矛盾而割裂地出现在兰时身上,互相撕扯。   就像是皇宫里多年贵女教养同边塞军营自由不羁的较量。   原来是想家了。   一曲终了。   太子殿下,久久未能言语,他于乐道并不精通,可他懂兰时,边境的风,胜过了宫墙内的月。   兰时她,想家了,不只想,还想回。   他没见过这样的兰时,也没有哪刻如此时一般清晰地意识到,他与兰时并非亲兄妹,若是要她在北境亲眷与他之间二选一。   他不是首选。   那头兰时一曲毕,失落地垂下头,发髻后垂下两条天水碧的绸带,绸带尾端的两颗蓝宝相撞,似是一道无力的叹息。   哪怕让人看不清神色,也是能感知她此时,情绪不佳。   兰时这几日的斗志被消磨得厉害,她看过的话本子里的人,若能有再世为人的机会,必定大刀阔斧,天下都恨不得为他所用。   可她重生至今,除了救下一个沈初霁,旁的事在这是几日来竟一点进程也无。   去信北境至今也并未能收到兄长们的只言片语,她知道无论是走驿站还是走传信鸽都不会这么快,可她还是急。   这一切都愈发地没有实感,像个一眼望不到头还醒不过来的梦境。   她被裹在这个走不出去的梦境里,无力挣脱。   兰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准备今日再写一封信到北境去,年前一定要走。   此时若不是尽早操持准备着,那她便赶不上年底与突厥一战了,不论如何,今年一定要同兄长们并肩作战。   收拾好心情,兰时转头准备将笳放好,不期然与太子殿下对视。   “殿下。”   太子殿下也才发现,兰时手持乐器行礼时,像极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   行不动裾,笑不露齿。   旁的女子做来他只觉得做作,可兰时做来便是行云流水,好看得紧。   太子殿下负手的姿势未变,声音干干涩涩的,“那日,我那句话,并非是那个意思。”   第一句话出口,剩下的话也顺当许多。   “比起你担心的哪些事,我更担心你会因为文振的暗算而受伤。那日无事自是很好,可明明可以不涉险的,兰时。”   太子殿下的语气称得上是温柔。   兰时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同她解释这件事,一时间也有些局促,不住地摩挲手上的笳。   “殿下其实不必同我说,我都明白。”当时一时想岔,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但也无所谓了,好意她心领,怒火也是储君对臣属,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摆正了。   兰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殿下用过早膳了吗?今晨姑母说要吃红丝馎饦和肉鲊,我记得殿下也喜欢。”   兰时一如既往温声细语,笑意盈盈地,这笑容映到太子殿下眼底,直让他觉得连日来的郁气都消弭于无形了。   亦笑着应了个好。   哪知到了正殿里,帝后二人都在,同穿靛蓝色衣袍,如寻常夫妻一般,等宫人传膳。   没想到陛下也在,兰时偷偷眼神示意太子殿下,红丝馎饦可能没了,不然吃甘菊冷淘?   太子亦会以安抚:无妨,你想吃的话,再传一份便是。   二人并肩行礼,男子英武,女子秀美,倒是十分养眼。   加之二人今日这装束,几乎如出一辙,倒真像是一同来请安的小夫妻。   呸呸呸!   皇后将自己想的尽数呸干净,兄妹兄妹,此二人仅为异父异母的嫡亲兄妹!   “坐吧,既来了,便一同用膳吧,反正都添了陛下一双筷子了。”   皇后娘娘笑得和蔼,陛下听得自己是个添头,还是个带着两个小添头的大添头,笑意瞬间收敛,面色如今日所用这一套乌金釉盏,面中透黑,黑中发亮。   这皇后太子,虽非亲生,说出话来倒是一脉相承地不讨喜。   陛下转头笑着对兰时道:“兰时这胡笳十八拍倒是不同以往,清丽明快,宫中乐师尚琴崇箫,这笳,是五郎教的吧。”   清丽明快?太子殿下心底暗道:她想家人都快明说了还明快?   反倒是兰时笑应:“回陛下,是五哥,余下的兄长们,都不擅音律。”   “五郎啊。”陛下感慨万千,五郎是姜家儿郎中最出色的那一个,陛下都想好要将三公主许配给他。   可惜永夜关一役后,五郎双腿被废,再也没离开过北境军帐。   皇后娘娘也难掩伤怀,“姜家这一众小辈,五郎与兰时最亲厚,容貌肖似长嫂,性情也最相投。”   如今兰时年岁渐长,皇后见她,都会想到温婉娴淑的长嫂。   “有时看兰时读书习剑,都会想到五郎,兰时若为男儿,与五郎定担得上都城双璧。”   太子殿下对皇后这话很是赞同,兰时的诗文是与他一同习于杜太傅,剑法传承自卫国公府,这满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兰时帮着砚书姑姑摆饭,闻言驳道:“娘娘,即便我为女子,亦可为国为君尽忠,并不拘泥于女儿身份。”   这话说得陛下龙心大悦,听得太子殿下微微蹙眉。   听了那笳乐之声后,再听兰时说这类话,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到底还是没出声问询。   这一顿饭,吃得陛下通体舒畅,比他同太子二人时好上许多。   皇后没有那套食不言的规矩,最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饭,每回用膳后,陛下总喜欢多待一会儿。   兰时眼色极佳,看姑母示意,赶忙退下,留天子一家在堂。   帝后二人对视,陛下先败下阵来,只得自行开口,“执玉啊,今日朕与你母后,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太子看兰时退下,便觉有事。   如今看他父皇这语重心长,意与他促膝长谈的模样,心底便有数了。   太子起身,敛衽行礼,“父皇请讲。”   这般乖觉,倒是陛下没预料到。“你已弱冠,该娶妻了。”   太子殿下眼前浮现了,木槿花丛里,兰时的模样。   皇后见太子沉默不语,从旁补充道:“陛下在你这般大时,文妃可都身怀六甲了。”   文妃只有一子,那便是太子。   太子再拜,“那听父皇母后安排,不过儿臣只有一言,太子妃的最后人选,儿臣想自己定夺。”   皇后娘娘挑眉,这可太好了,兰时已然说过不会参与此次甄选,那必然是不会选到兰时头上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出现的食物出自《宋宴》夏季篇。   太子:选妃,那离我梦里的媳妇岂不是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行。 9 ? 花宴   ◎   太子殿下,此生,你我君臣,内外相安。   ◎   兰时看她姑母那神色,便猜到陛下要同姑母一起对太子殿下说什么了。   太子妃嘛,关乎前朝后宫,自然不是她能听的。   许是这些日子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如今只期盼,太子殿下将来心仪的那名女子能赶上此次甄选。   她虽说会祝福,但决计不会从旁相助。   太子选妃,有旧历可循,按部就班即可。   上一世时,甄选名册未曾出现她的名字,是她自己强求来的,此世她已同姑母陈情,就更加不会有她的名字了。   兰时朝着正殿方向,执女礼遥遥一拜。   太子殿下,此生,你我君臣,内外相安。   日光之下,有一滴晶莹落下,滚入尘埃,亦如她那微末的女儿心事。   再抬眼时,只是还未能返家的十四娘。   陛下并未当即颁诏谕为太子殿下选妃,据说是太子殿下说不喜铺张。   皇后娘娘便说,不若先在仁明殿办宴席,请有诰命在身的命妇携适龄女眷前来。   如今这朝臣都精明地很,定是能领会这背后深意。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只想到,兰时也算高门女眷,若她来,自己真要选吗?   他虽梦得多些,也受其困扰,但那毕竟是梦境,不做数的。   那还要选侧妃吗?   按制,他会有正妻,与两名侧妃。   可兰时不争不抢地,觉得天下小娘子都可爱顺眼,皆具可取之处,定是会吃亏的。   后宫女人,争起宠来无所不用其极,兰时禀持卫国公府家训,光明磊落,肯定不是内宅妇人养出来的女儿的对手。   不妥不妥。   于是在帝后二人热火朝天之时,太子殿下出声,提了事关他选妃的第二个要求,“不选侧妃了,儿臣只求太子妃一人。”   那一瞬间,太子殿下福至心灵。   他梦中点了兰时为太子妃,心底还隐隐地不开心,难不成是立了侧妃?   可惜这事无人能与他解惑。   等太子殿下走出正殿,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也寻不到兰时,只得先行离开。   “娘子,太子要选妃,那娘子一定能入选。”雪魄在千重藏书楼寻到了兰时,绘声绘色地给兰时讲了她去殿内奉果子时的所见所闻。   在她眼里,兰时已经是未来太子妃了。   “莫要诨说。”   兰时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听雪魄在外头也敢说这些,忍不住蹙了蹙眉,拿书卷敲了下雪魄的头,“你是仁明殿的人,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是。”   雪魄不敢再多嘴,乖顺接过兰时捧过来的书,主仆二人一道走了。   自上可触顶的宽阔书柜后头,缓缓走出一个穿低等宫婢服饰的女子,望着兰时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定在六月初的一个大朝日。   兰时心无芥蒂地帮着筹备了许多,从殿内花品到小宴时的饮食器具,都帮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确定兰时的不嫁太子不是嘴上说说,才放下心来。   便提笔拟了赏花宴延请名录,搁笔时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文家女儿写上了,令砚书传下去。   前朝的太子也清闲了几日,自从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文家子,召回了在兖州的文老太傅,不仅文府悄无声息,收敛起来,连满朝文武都小心翼翼起来。   毕竟储君可不止面冷而已。   太子殿下也曾用信鸽传过几次信给兰时,不过皆有去无回。   太子殿下转念一想,兰时既要帮母后筹备宴席,又要出席,的确是辛苦。   便不计较兰时的疏忽了。   且他近日,不做那样的梦了,看来是前次未与兰时解释清楚才会夜有所梦。   太子殿下摩挲着手里的茶盏,不情不愿地得出结论,姜兰时克他,不然他堂堂太子,岂会觉得对谁把话说重了。   常保进来给太子殿下焚香,剪烛芯,看自家主子捧着竹纹茶盏出神,轻声劝道:“明日便是赏花宴了,殿下可要过去看一眼吗?”常保揣摩主上心思,猜着殿下约莫会去瞧上一瞧。   “听闻皇后娘娘为着替殿下相看,都城内的高门贵女几乎全请来了。”   高门贵女?   太子殿下不以为意。   “女子而已,有何好看?”   可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淡紫裙摆上的金翅蝴蝶,或许,可以去验证一番。   太子殿下放下茶盏,命常保将那套茶具端出去,在常保迈出门前吩咐:“那明日去陪母后用午膳。”   常保应声退下。   六月初六,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兰时早先就已经带着仁明殿的宫人将整个宫殿都装点起来,花团锦簇,可谓一步一景。   连仁明殿内的一湖荷花都十分应景地半数开放,半数含苞。   兰时嫌寻常摆放没趣,按着各花开放时辰摆的,无论何时来人,均有花可赏。   命妇们入宫时,正是辰时,殿内芍药开得正好,各家贵女往殿内一走,盈盈一拜时,人比花娇。   皇后娘娘着靛蓝礼衣,戴四凤冠,面贴珠钿,端坐上首,端庄华贵。   皇后娘娘笑得和煦,温声道:“起来吧,不必拘礼。”   皇后娘娘目力极佳,眼神扫过去,这满座小娘子,倒是各有千秋。   可都不如她的兰时。   底下一位穿鹅黄衫子的小娘子凑到她身旁的妇人身边,“阿娘,若是今日姑母还在世,上首那位置,还不一定谁来坐吧。”   妇人回身正了正小娘子的发簪,“若是你姑母文妃还在世,哪里轮得到她姜家人亲厚,咱们文家如今何至于被二房连累,如今成了全都城的笑柄。”   那妇人颇为自豪地瞧着自己女儿,“今日太子殿下许会过来,馨宁,你定要争一口气。”   文家人,一直都以太子外家自居,在寻常的宴会上,也一向不将谁放在眼里,在都城中人缘并不好,但碍于宫内太子的面子,又不得不敷衍着。   前一阵子出了文振的事,太子明显并不偏袒文府,都城内的贵人们,总是最敏锐的,立时就与文府断了联系。   文家一时愁云惨淡。   谁料这么快就峰回路转,太子殿下要选妃了。   太子那继外祖母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们家的确是没人在宫里笼络太子和圣心,可没人说他们家不能出一位太子妃。   趁着文老太傅还尚在途中,文府又得了可以入宫参宴的令,立马将孙女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入宫来了。   皇后娘娘一一端详过了,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也不拘着这些小娘子们,“砚书,领小娘子们去赏花吧,投壶捶丸,乃至琴棋书画用物,也都备下了,不必同长辈们拘在一处了。”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去。   四下里欣赏这殿中景致,不知何人挑起话头,“今日竟不见姜兰时,她竟然不在。”   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的姜兰时,不知是都城里多少小娘子羡慕的对象,如此近水楼台的机会,她竟没抓住。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话头,便有人接下去,“许是太子殿下不喜吧,若是太子殿下有意,那她还不争破头也要赖在这仁明殿里。”   一群小娘子,刻薄起来,丝毫不逊于口诛笔伐的前朝臣子。   看似在赏花,可句句如刀。   廊外竹帘下的太子,背过手去,紧握成拳,面色铁青。   这便是高门贵女?   市井妇人还不如。   太子殿下冷冷瞥一眼常保,常保心领神会,迅速记下方才说话之人。   里头还未消停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将并不在场的兰时,好好提了一遍。   文馨宁也是一直都不喜养在皇后身边的兰时,明明她才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却与太子殿下并不亲厚。   也接道:“可说呢,虽说是由皇后教养,说到底也不过是无父无母装可怜博得天家与太子殿下同情罢了,分明什么都不是!”   “你又算什么东西,指责她什么都不是!”   太子殿下掀帘而出。   常保再是眼疾手快,都没能捞到太子殿下一片衣角。   太子殿下并不上前,只站在廊下,都给人以压迫感。   面容和声音都像淬了冰,“卫国公府一家保卫大凉,在前线奋勇拼杀,多位儿郎为国捐躯,你们在繁华锦绣中享着前线拼下来的安逸,骄奢无礼不说,还非议将士子女,真是高门里的好教养!”   在场众女,无不花容失色,纷纷行礼,不敢抬头。   太子殿下可从不怜香惜玉,“不必给孤行礼了,你们愧对的大凉千千万万的将士,不必惺惺作态给孤看。”   一众闺阁女子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更何况,这话还出自丰神俊朗的太子。   今日来此的,哪个不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谁能想到这太子说出话来,刀子一般,字字句句削肉刮骨。   各个脸上都羞愤难当,太子还一直不叫起来,有几个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太子殿下冷眼扫过众人,“方才是谁说兰时装可怜扮无辜,还说她无父无母?”   其余人皆悄悄朝文馨宁看去。   太子殿下沉声道:“常保,将她带到皇后娘娘正殿去,让她在皇后面前自陈,将余下提过兰时的一一记下,孤要去问问他们前朝为官的父兄,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女的。”   连同文馨宁在内的数名女子,都瞬间白了脸色,都有经不住地,已经瘫坐在地。   太子殿下犹嫌不够,再扫视一圈,确定兰时不在此地,才道:“孤的太子妃,决计不会出在这些人中。”   作者有话说:   太子:此刻,我就是帮媳妇打架出气最坚实的后盾!最强靠山! 10 ? 祈月   ◎娘子与婢子,其实并无分别◎   远在千重藏书楼的兰时,面前书案上是一整幅北境疆域图,不止北疆,还包括烽火台和乌苏河对岸的突厥疆域。   自兰时重生以来的这些时日,她闲暇时都在画这张图,没有任何外力可借,她凭着记忆一点点勾描出来的。   千重楼顶鲜少有人来,今日最热闹的便是仁明殿的赏花宴,更加不会有人来此,她很放心地将整张绢布摊开。   细毫蘸了墨,细细补上了双方兵力排布。   红方为己军,黑方为敌军。   如今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偶尔会有小规模的兵力交锋,大凉的军队得到了极好的修养恢复,可对突厥来说,亦然。   她能明白兄长们按兵不动的用意。   但她还是想,与其等对方发展壮大,伺机反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这起蛮子直接扣在锅里,一锅烩了。   既然她上一世能将那蛮族打回乌苏河对岸去,那今生时日还长,必定能直指突厥王城。   才在乌苏河上圈了个圈,就听得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五次有四次你都在此打扫,如你这般姿色,不若从了本殿下,往后你再也不用做这苦活儿。”   四殿下?   兰时听得蹙眉,往常她见四殿下都是这位殿下随太子一起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年仅十五岁的四殿下立在太子殿下身边,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   大言语都没有一声。   这会儿倒是来耍皇子威风了,还调戏宫人?   不对——   兰时细细回想了这位殿下的生平,是醉心风月,可从未私德有亏。   今日怎么?   兰时轻声卷起了自己的绢布,悄悄贴在书柜后头探听。   只听那头一道清冷的女声,“谢四殿下抬爱,婢子不配。”   兰时及时捂住嘴,才没笑出声来被那二人发现。   这小娘子,颇为有趣,嘴上说着不配,但那语气,简直是明明白白嫌弃四殿下挡了她的路。   “本殿下说你配得,你就配得!”四皇子一把扯住那宫人手腕,扯过她手里的长柄扫把扔到一边。   那扫把柄,险些杵到兰时。   四殿下扯着那宫人往外走,“今日你就同本殿下回去,明日你就能上玉牒入宗庙。”   小宫人依旧不卑不亢,“多谢殿下抬爱,但婢子是掖庭罪奴,不能带累殿下。”   掖庭罪奴?   兰时皱眉,她脑中飞速闪过什么,可她没抓住。   “那又何妨,本殿又不继承大统,宠个把宫人有何妨碍。”   四殿下明明看着一团孩气,身量也未及太子殿下肩膀。   此时对着小娘子动起手脚来半点不像有孩气的。   兰时看不过去,从身旁矮松盆景里摸了块圆石,寻着角度,照着那四殿下的面门砸了过去。   “哎呦!哪个不开眼的敢搅和本殿下好事!给本殿下出来。”   四殿下揉着被砸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   小宫人顺从地跪下,伏身,头压得极低。   兰时也不隐瞒,缓缓从书柜后走了出来。   嘴上没什么诚意,但礼做足了,“臣女姜十四,见过四殿下。”   “本殿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姜兰时!”   四殿下前半句卯足了劲儿想给来人好看,后半句时看清了来人,被吓得声音大到破了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时回以一笑,“殿下瞧您说的,这千重藏书楼,臣女来不得吗?”   不是,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今日是太子,不是,今日是母后的赏花宴!”   仁明殿和千重藏书楼,呈对角之势,是相聚最远的两座殿宇。   “臣女知晓,所以特意腾位置给各宫女眷,绕到这藏书楼来了。”   还不够明显吗?   四殿下顾不上额头疼,也顾不上小宫人了。   给太子殿下相看,姜兰时不在,她被夺舍了吗?   “兰姐姐,本殿不计较你方才砸本殿了,赶快回仁明殿去,现在就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兰时听了心底有些微妙的不适,“四殿下,您若是不想唤臣女姐姐,可直呼大名,兰姐姐听着像懒姐姐,殿下您又不是登徒子。”   兰时的表情,却明晃晃地在同四殿下说,没想到您还是个登徒子。   四殿下生母便是宫人出身,哪怕生了一儿一女,在宫里也是谨小慎微,侍奉皇后娘娘比侍奉陛下还尽心。   四殿下也没什么野心,每日想得最出格的也不过是躲太傅布置的课业。   谁能想到,不过就今日孟浪了这么一回,还被姜兰时撞见了。   “你可不许与我母妃说,也不许与母后说,更不许与我皇姐和太子说。”   除了陛下,四殿下将他怕的人都数了一遍。   倒不是不怕陛下,只是陛下从不过过问这些小事。   准确来说,除却国事、皇后与太子,剩下的事陛下都不甚在意。   “不与你说了,本殿下走了。”四殿下走也没忘了那宫人,还想带着那宫人一起走。   兰时出声阻拦道:“四殿下,臣女瞧这小娘子伶俐可爱,想替皇后娘娘讨了她。”   看四殿下踌躇,兰时慢悠悠接着道:“四殿下若是不肯割爱,那臣女只能让皇后娘娘亲自来与您说啦。”   四殿下想到皇后的种种不可怕却格外折磨人的法子。   只得自己走了。   “起来吧,你若愿意,我带你去仁明殿做事。”   小宫人声音冷冷地,“不劳姜娘子费心,婢子在此处很好。”   “你——”   “娘子以为娘子帮了婢子,可娘子帮得了婢子一时,帮不了婢子一世。”   那小宫人垂着头,卑微至极,这话却说得厉害极了。   “婢子命如草芥,不值一提,可娘子此番,不也是得借着皇后娘娘的势,才让四殿下打消念头,其实与婢子也并无分别。”   “我——”   “姜娘子也不必为婢子的话太过介怀,娘子出身显赫,又与太子殿下是自幼的情分,自然是与婢子不同,只是娘子的天地小,只绕着这一方宫城,绕着太子殿下左右而已。”   小宫人勇气可嘉,当即行礼告退。   “站住!”兰时可算得着说话的机会了,立即唤住她。   小宫人脸上毫无惧色,恭敬问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条分缕析,寸步不让,是个人才。   想她姜兰时两世为人,头一次被人这般直白的嫌弃。   “祈月,祈祷的祈,月亮的月。”   祈月?   兰时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但极为清冷,眉目之间难掩傲色,仿佛世人皆醉她独醒,如此特别的女子,见过应当很难忘记,可兰时确认眼前的人自己并不熟识。   “这名字好生耳熟。”思索了一番,兰时也并未想起什么名为祈月的故人,只嘱咐道:“那你听好,我这话算数,无论何时,你都可来仁明殿寻我。”   说完抱着绢布,快步离开,临出门时,又回头,“你说这话,我不怪你,但,以后还是莫要这般了,在宫中心性与抱负,是最不要紧的事。”   她不过是寄居宫中,自是不会与这小娘子计较。   可这宫中,莫说上位的主子们,便是稍微得脸些的宫人,都没那么仁善。   兰时说完,走得极快。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憋屈地紧。   因着没有任何建树,一个小小宫婢都敢指责她。   曾心悦太子怎么了,太子殿下是这世上最光风霁月的郎君,少年慕艾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她如今已经放下了!   连那赏花宴未曾出席,未曾!   太子殿下也正寻到太液池附近,远远瞧着兰时鼓着嘴巴走过来。   也不知这小娘子是怎么将丧眉耷眼和气势汹汹这两个词揉到自己身上的。   本来想找到人先罚她一顿,可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太子殿下突然就不那么气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她应该听过很多诸如今日这般的议论吧。   她却什么都没说过,永远都是温柔恬淡的样子。   这会儿太子殿下恨不得她能再张牙舞爪些。   哪个不长眼的敢胡说八道,便直接打回去,无论打了哪家的,他都能给她兜着。   离得近了,太子殿下看着兰时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轻笑出声。   看来是气得狠了,扮淑女许久的姜兰时,又成喋喋不休的小知了了。   兰时哪怕低着头,也并未认真看路,脚下生风一般,走得飞快。   太子坏心眼,故意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兰时不防,匆匆走过时,一头撞在太子殿下肩窝下方。   被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地圈住了才并未跌倒。   “怎么回事?”兰时捂着额头看过去,这是她四殿下的报应吗?   那她有点理解四殿下为何那般气急败坏了,因为她此刻也想打人。   一抬眼,是似笑非笑的太子。   “殿下,您为何在此处?”   兰时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她这话说得都与四殿下说过的一样。   太子殿下将她扶好,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绢布,然后回道:“来寻你。”   “寻我?”兰时瞪大了眼睛,猜测道:“赏花宴办砸了?”   应该不会啊,她操持了多少场宴会了,比这般规模大且贵重的,多得是,从未砸过。   “散席了?”这么快?她可布置了不少景致,连带时下女子喜欢的游戏,这宴会,若是认认真真地热闹下去,能直接闹到黄昏呢。   太子殿下定定地看着兰时,头上的发饰与所穿的衣裙,分明就是他梦中所见的,他很确定,他在此前从未亲眼见过兰时穿这套衣裙。   这是不是说,这梦境,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上天对他的预示。   太子殿下眸色深深,意味深长道:“不是赏花宴办砸了,而是她们砸了。”   作者有话说:   兰时:哎呦可气死我了! 11 ? 承谙   ◎我并未动手◎   他们?他们是谁?谁敢砸皇后娘娘的宴会?   兰时在太子殿下脸上看不出究竟,转头去寻常保,才发现太子殿下是孤身一人。   “在寻什么?”太子殿下将兰时的头摆正。   继而自然而然地带着兰时朝太液池另一侧走,“走吧,先回东宫。”   仁明殿此刻应当还未稳当下来那些个不尽不实的污言秽语,太子不想让兰时听见。   若她听见有人这样评论她的父兄,肯定会难过。   他与皇后,包括兰时远在北境的兄长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将兰时保护地极好。   太子殿下目光落在兰时身上,坦荡骄傲的姜兰时,就尽管觉着这世上的小娘子都温柔可人便够了。   “殿下,砚书姑姑说会给我做花炊鹌子和奶房玉蕊羹吃,而且我想去仁明殿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今天的赏花宴,请了几乎所有的命妇与高门嫡女。   若是出了问题,她得帮着姑母一同处理此事。   “那便去东宫吃,我将常保留下了,会帮母后处理,也会好生送他们回去。”   送回去?   兰时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您知道今天的赏花宴是——”   用来给您相看太子妃的吧?   太子殿下点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凉虽说守礼,但并不严禁男女同席,太子殿下现下应当在那赏花宴上啊。   上一世他就在那赏花宴上,顺从地许了她太子妃之位。   今生——   兰时艰难地猜测,“是你砸了赏花宴?”   “不是。”太子殿下拂开了挡在兰时前头的花枝,有花瓣随着花枝晃动落到兰时发上。   太子殿下的视线,随着那花瓣一同落到兰时身上,亲眼看着兰时松了口气。   然后,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纠正,“我并未动手。”   兰时呼出来的这口气卡在了半空中。   什么叫做未动手?   “殿下!那是一院子小娘子,您还想动手?而且您未动手这事。”   有什么可解释和骄傲的!   后半句兰时并未说出口,但太子殿下心领神会。   兰时这下也不急着回仁明殿了,太子殿下的烂摊子,她可没法收。   “您又吹毛求疵了吧!”兰时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殿下。   好像要从太子殿下的眼睛里盯出个答案来。   她不相信今天这种分量的宴会,会有小娘子故意失仪。   她从前随着二公主参加过许多这样的宴会,席上的小娘子们从头发丝精致到鞋面上的缀珠,连笑容都恨不得拿尺子比着量好才肯扯开一个弧度。   所以肯定是太子殿下挑剔了。   太子殿下的挑剔,就好像是胎里带出来的。   兰时还记得,从前二公主来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嫌弃二公主行礼不规范,命宫人在一旁盯着二公主行了一个多时辰的礼。   而二公主当时不过是弯腰的幅度小了些。   这事导致二公主都嫁人多少年了,见着殿下还会下意识地板正挺直。   连同父的亲兄妹,太子殿下都那般严苛,更何况是满殿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娘子了。   所以她前世得知太子殿下另有心上人的时候,才连问都不敢问。   究竟谁能让吹毛求疵的太子殿下青眼呢?   兰时的目光澄澈,太子殿下却受不了被她这样注视。   他轻咳了一声,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看路。”   太子殿下不愿说,兰时也很识趣地不再问,横竖如今只是相看,等正式甄选,还是会将这些小娘子再请进宫来。   “殿下,您是选妇,不是择臣,不必太过苛责。”   不是谁都如她一样,宁愿捧出兵权来嫁他的,也不是谁都能面对太子殿下的冷脸还勇往直前的。   “反正太子妃日后都是生活在宫里,规矩礼仪可在日后慢慢学,不打紧的。”   兰时神色如常,说得很诚恳。   太子殿下情绪,却随着兰时的话迅速冷却下来。   未出阁的小娘子,坦然地劝他选妇?坦然地谈论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陡然发现,兰时,把自己排除在那个范围之外了。   她不想做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隐隐地有些抵触这个答案。   便是天下儿郎摞起来与他站在一起,姜兰时也该知道怎么选择。   他本想问,你为何不在?   可这句话直到二人到了东宫院内,宫人们摆好饭,太子殿下也没问出口。   太子殿下在仁明殿动了气,直接出来寻兰时,也还未曾用膳,可他心里装着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看着兰时自自在在吃,半点拘束的感觉都没有,太子更烦躁。   梦里这事,还有应验一半这一说?   他又没法求证,索性也举筷子吃,兰时夹哪道,他便夹哪道,凭什么他现在心事满腹,某些人却可以吃得这么开心。   仁明殿这边,与初时的言笑晏晏大相径庭。   满座命妇,并跪在堂下的各家女儿,噤若寒蝉。   听太子身旁的内侍官常保,没半点情绪起伏地陈述来龙去脉。   在场诸位命妇,如今还能稳住心绪的,都是未被内侍官点到自家女儿姓名。   至于那些被点到姓名的,多年的体面气度,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了,偷偷窥探上座皇后娘娘的脸色。   心底也忍不住怪自己的女儿,非议谁不好非议姜兰时,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其中也有冷静的,不住地盘算着以自家夫君和家族的势力能够扛下皇后娘娘几分怒火,能不能保自家女儿无虞,毕竟此事可大可小。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端庄贤淑,可那都是做给天下看的,她很多事都不在意,也并不干涉计较,可这并不表示,捅到她面前的事也可以轻轻揭过。   常保回禀完毕,退到一边。   皇后适时拍了一把身侧的几案,刻意收敛了力道,力气不重,声音却大,在安静的宫殿内如重锤敲在殿内每一个人身上。   霎时,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刻意顿了一刻钟,才开口道:“既然太子有所决断,那本宫也不好驳了他,常保,便按太子说得去做。”   闻言,诸位命妇都不由得心下一沉,按太子说得做,那便是不预备大事化小了。   “本宫只一句,卫国公府如今人口凋零,是为了大凉,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如今日这般的言论。”   说完一挥手,砚书与常保恭敬但冷漠地送在殿内的夫人们离开,才踏出门时,又听得皇后娘娘说道:“文夫人暂且留步。”   方才一直隐在人群中想在悄悄扶着女儿离开的文夫人,面色苍白,无力地抓住身后的案几上的小绣屏。   待大殿上退得只剩她母女二人在场,皇后娘娘不屑于为难他们,开门见山,“是本宫加了你文家在册,你家今日才有这个入宫的机会,并非是太子惦念外家。”   对这样拎不清还口无遮拦的人间,皇后是连多一眼都懒得看的,但今日若是不说明白,恐怕他们也并不会彻底死心,。   反倒带累太子。   “你文家说起来是太子外家,可这些年来,他登过几次文府的门?还不明白吗?莫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本宫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太子绝不会选文家女儿入东宫。”   说完便命人将这母女二人拖了出去。   行至仁明殿门口时,正巧碰见自东宫用完饭回来的兰时。   兰时瞧着文家母女被人拖行,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   思虑片刻,还是朝着为首的平翎姑姑说道:“若无重大罪责,官家女眷,还是给些体面。”   此处距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路,若是真的这般拖行出去,那文家人在前朝再难抬起头来不说,这文家女儿怕是没法再议亲来。   “不用你假好心。”文馨宁此时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姜兰时,也最不希望得到她的施舍。   兰时脸一板,“谁要同情你了,若不是你家与太子殿下沾亲带故,今日又是从仁明殿走出去的,便是你全家都横尸郊野,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以怨报德,不识好歹。   但还是示意平翎,不必苛责。   兰时抱着自己的绢布,朝殿内走去。   此刻北境军中,   盛暑天里的定州城,如正开锅的蒸笼,被抽掉了笼中所有的水汽,只剩干热。   热气一浪一浪地打过来,烤得替兰时送信的信鸽,半生不熟地缩在军帐门口,有人掀帘而过,带起一阵风时,它才如同活物一般,扑腾下翅膀。   被一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给捞进了军帐里。   “你说说你,跟个鸟儿置什么气,它又不会说话。”   卫国公姜承铮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震得他手心里的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出去两步,乖乖落到沙盘前那人的脚边。   亲昵地蹭那人的鞋面。   卫国公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巾帕,随意在脸上一抹,那巾帕瞬间染黑,这卫国公也未见白净几分。   “阿宛的信,都是半月前的了。”   沙盘前那人一开口,便让人有冰雪消融之感,声如冠珠。   再仔细瞧过去,此人与兰时在面容上有六分相似,只是比兰时更加英气坚毅。   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进白玉冠里,雪色绸衣外松松垮垮地罩一件藏青色的外衫。   威猛挺拔,一身黑甲胄的姜元帅站在他身侧,衬得他更加苍白羸弱。   此人便是,兰时时常念着的姜家五郎,姜承谙。   五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小旗,他视线并未从沙盘上移开,一心二用地同他大哥讲:“兰时来信,想来北境,共御外辱。”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五郎! 12 ? 探花   ◎眼熟便需要你手搭在他下巴底下确认吗?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怎的从不曾听◎   “什么?”   姜元帅才拿起来的小铜马,瞬间脱手砸到沙盘内,扬起细尘,呛得五郎咳了两口。   姜元帅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问:“好端端地来北境做什么?哪里需要她来抵御外辱了?”   莫不是有人给她委屈受了?   姜元帅身材魁梧,两道浓黑剑眉之下的乌目炯炯有神,此刻愁上眉头的担忧衬得他气势更凶。   料敌先机的将军,哪里懂得闺阁女儿家的心事。   五郎摆摆手,“这倒并未明说,只说了想来北线,陪伴你我。”   不过即便不明说,五郎也能隐隐猜到缘由。   “这如何使得?阿宛今年十六,正是许人家的年纪,若是混迹军营里,如何嫁得如意郎君?”他们府里十三个小子之后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一样的幼妹,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来军营遭什么罪!   坚决不行!   五郎侧头看了眼自家大哥,“她什么心思,你我又不是不知,许人家就那般容易吗?年初姑母便来信说今年约莫要为太子选妃了,她在这个当口要来北境,怕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这一瞬间,五郎与姜元帅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凝重,还能是什么变故,无非就是太子妃之位旁落的变故。   太子妃之位,于别家而言,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可对卫国公府来说,是烫手山芋。   手握重兵的卫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位皇后,已是尊贵无比,再尊贵下去,就只有君主忌惮了。太子妃之位,其实不宜出在他家。   可阿宛的心思,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是看在眼里的。   姜元帅拆了自己的狮头护肩,搁在桌上,铁甲与木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儿听得姜元帅心里发堵,阿娘是生阿宛时难产去世的,阿宛在襁褓就随他们各处征战转辗,小小的奶娃,不哭不闹,好带地很。   一岁岁长大也都懂事地紧,父兄征战在外,她便随嫂嫂奶娘等在家里。   从来不曾任性耍横,小娘子的娇蛮胡闹从来不曾有过。   永夜关一役后,被皇后娘娘接到了宫里。   姜元帅记得她被接到皇后身边后第一次回北境,从来都腼腆安静的幼妹,叽叽喳喳地像只小麻雀,还胆大包天地偷偷拐来了储君。   那一个年他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太子在北境有个闪失。   也是那一年,他才知道原来从来安静乖巧的阿宛,可以喋喋不休地像从地下爬出来过夏天的蝉。   太子殿下那时候十三,已经很有储君风范,是个寡言远人的模样,但也会耐心听阿宛絮絮叨叨,被烦得不行也只会叫她一声小知了。   原想着,即便阿宛日后会嫁给太子,太子殿下也会念着北境军和与阿宛的幼时情谊善待她,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姜元帅沉吟着开口,“不若还是接过来,在咱们身边,也好照应。”   如今各处止戈,修养生息,在北境也并不危险。   五郎也想起了太子殿下曾来过北境的过往,握着兰时那与太子殿下字迹如出一辙的信笺,一锤定音:“来北境也好,我好好替她板一板那一身的太子习气。”   小姑娘家家,写这一手凌厉的字做什么!   写一手凌厉字体的小姑娘家,绢布重新摊开以后,半个字也补不进去了。   她已经听姑母仔细讲了这赏花宴的前因后果了。   太子殿下的做法,她一点也不意外。   殿下最讨厌背后搬弄是非的小人,这群小娘子算是触到太子殿下霉头上了。   内宫设宴,太子选妇,却还如此口无遮拦。   也实在是难当大任。   太子动怒,情理之中。   她也相信并非人人都会来编排她姜兰时,可她还是觉得悲凉。   卫国公府人口凋敝至此,却因为她只落得个谄媚太子的名声吗?   娇养出来的大家族女儿,就只能困在内宅,看那一觉天地,争这一时口舌之利吗?   她们的见地,竟还不如她今日在藏书楼遇见的那位名叫祈月的小宫女。   今日前,她一直都在想,她要摆脱种种束缚,做姜兰时。   可那之后呢?   今日这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世间仿佛并不会因为姜兰时走出这一方天地,而出现更多愿意做自己的小娘子。   她们似乎只会想,真好,以后便少了一个人争那太子妃之位,然后顺带奚落两句她这个并未出现的手下败将。   这一刻,她并未因太子殿下为她出头而欣喜,只觉失落。   她不得不承认,那叫祈月的小宫女说得是对的。   小娘子的天地,太小了。   兰时的目光落在未分胜负的疆域图上,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些杂念清了出去。   重新埋头在那绢布上,比之闺阁女子教化,还是清除外患更要紧些。   第二日朝会,兰时早早等在了太子殿下散朝的必经之路上。   她昨日听说,除却文府,殿下会在今日问责余下各家女眷在朝为官的父兄。   朝会是议国事的地方,太子殿下必不会拿这些小事上去议。   那她等在这里,太子殿下回来用早膳时,定会瞧见她。   她就可借机劝一劝,不必将那口角小事闹得满朝皆知。   眼一直瞧着紫宸殿的方向,来来回回地踱步。   正一回身时,将一位绿衣郎君撞倒在地,那人手里成摞有半人高的书册被撞翻,散落四处。   “失礼失礼,您没事吧?”   兰时拨开书册,看向被撞倒那人。   被撞倒的小郎君,面容清隽,肤若白玉,五官轮廓分明,右眼角一点小痣,别有意味。并不令人惊艳的长相,清冷气质却格外独特,兰时瞧着这面容,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避开兰时递过来的手,自行站起来。   半垂着头同兰时行礼,“翰林院编修苏岐鸣,见过姜娘子。”   翰林院编修?那不就是新晋探花郎?   兰时心下疑惑,但面上不显,会以一礼,柔声道:“原来是官家钦点的探花郎,郎君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不踏乌苏势不休。胸襟抱负令人叹服。”   兰时上一世便听过这一句,可始终不曾见过这苏探花,今日一见,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说出此等豪言壮语的,会是个如此羸弱的郎君。   “娘子见笑了,娘子的父兄驻守北境,驱逐蛮夷,收复失地,才是真正的丈夫所为。”   这探花郎好像很害羞,不擅与人打交道的模样。   他与兰时说了这许多句,始终不曾抬眼看过兰时。   略一拱手之后,低头捡自己掉落的书册。   兰时见状,便帮他一起捡。   十年寒窗入朝后,总是这般从微末小官熬起,除非入军营中,走武职,拿命搏。   如今这探花郎是翰林编修,慢慢熬下去,总能出头,可她后来为何再也未曾听过这探花郎?   “探花这一手好字,中正刚直,倒是不会埋没了。”   兰时将理好的书册重新放在苏探花手上,却并未将自己的收回,一直压在顶端那本书上。   苏探花轻挪书册却根本移不动,只得向兰时投去疑惑的目光。   兰时微微一笑,也并不撤手,温声道:“探花郎,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   “臣下——”   “退下!”   兰时还未听见探花郎回答,压在探花郎书册上的手就被一股力量拎了起来。   “参见太子殿下,微臣告退!”   探花郎头也不抬,捧著书册,飞速离开。   此处只剩下了面色铁青的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箍着手腕的兰时,和一旁偷偷向兰时投去爱莫能助眼神的内侍官常保。   兰时讨好一笑,颇有种登徒子在外调戏良家小娘子被自家老父当场逮住的窘迫,于是她拼命找补,“殿下,方才那位大人书册上有虫儿,我替他——”   太子殿下目光沉沉,“是吗?是只小知了吧。”   兰时12岁前,太子殿下觉得兰时聒噪时,总是叫她小知了来着。   “我只是觉得那位大人十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真心话。   可惜前头撒过谎了,这下太子殿下不肯信了。   太子殿下面色不善,嘴上越发不饶人,“眼熟便需要你手搭在他下巴底下确认吗?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怎的从不曾听过这般法子?”   方才他一路走过来,看着兰时的手指头都要戳到那男人脸上去了。   小姑娘家家,这学得都是些什么东西,早听闻这姜家五郎曾是打马上街,风流无匹的人物,如今一看,姜家十四娘学了个七七八八。   “殿下!”   这叫什么话!   “那探花郎守礼得很,都不曾抬眼正视我,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模样,是真的眼熟,殿下怎么就不相信了呢?”   兰时手腕被太子殿下攥得有些紧,她只能抬臂拿手腕尽力去贴太子殿下的手心。   太子殿下耳边却想起一句,我知陛下信我,可我想要的不只是信任!   那声音,是疲惫之后的平静,带着一丝颤抖,又竭力忍住,像是在拼命在他面前不落下风。   那声音,是兰时,却又不像是兰时。   只是那声音,那句话,压得他胸口钝疼,想辩驳想询问可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这种无力的情绪拉扯着他,是从未体会过的痛楚。   太子殿下骤然回神,眼前的兰时,在一点点偷偷挪自己的手腕。   分明还是灵动活泼的模样。   太子殿下松了松手,但是并没有让兰时挣脱。   就这样握着她手腕,抄小路回了东宫。   作者有话说:   太子:你看我瞎吗? 13 ? 梦境   ◎兰时哄太子三板斧,从不失手◎   与太子殿下相伴多年的经验告诉兰时,不要与太子殿下做无谓的分辩。   于己无用,不做无谓的争执。   所以兰时十分顺从地随着太子殿下回了东宫。   待太子殿下回身想义正严辞地同她说,不许与外男走得如此近的时候,被眼前一个青绿色的荷包吸引了视线。   青绿色的荷包垂着丝绦,像端午包的胖粽子系上了喜庆的红线。   荷包上用红线绣了挨在一起的两颗肥樱桃,明明是宫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喜好总是如此民间,扇面上画麻雀,荷包上绣樱桃。   姜兰时独有的习惯,不同的东西用不同的荷包装,这荷包是专用来装樱桃煎的,太子记得,她幼时就这般,有年盛暑里,小荷包里满满一兜子蜜饯还曾招过虫子。   那时还在宴席上,旁的小娘子都吓哭了,她可倒好,一只一只虫子全被她摁死了,嘴上还念叨着,坏虫子不许吃。   结果旁的小娘子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是他从男席上过来将人领走的。   这事儿的后果就是,英王府如今办宴席再也没敢请过兰时。   因为当时坐在兰时身旁的是英王的小孙女,听说那日直直哭到了晚上,还病了好几日,打那以后英王小孙女看到兰时都绕道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用荷包装蜜饯果子吃。   太子殿下板着脸,略带嫌弃地瞧着兰时捧在手心里的荷包。   哪怕嫌弃也并未将视线移开,松开兰时的手,接过那荷包,半怪道:“你又偷母后的樱桃煎。”   从来不短她吃穿,供上来些蜜饯果子,她还总是偷偷拿。   太子殿下,熟练地从里头倒樱桃煎出来吃。   “那不是酪浆樱桃不好带嘛。”   如今时令尚好,吃鲜樱桃会更好些。   兰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边如平常闲聊一般,同太子殿下说道:“殿下这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殿下又吃又拿的。   太子殿下闻言,下意识瞧她,二人一对视,兰时温柔笑意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底时,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樱桃煎了,是姜兰时的贿赂。   “先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展袖朝罗汉床上一靠,将她荷包里的樱桃煎吃了个干净,心想她若要说那探花郎的事,那她就等着那探花做一辈子七品编修吧。   “昨日赏花宴的事,我听姑母说过来龙去脉了。”兰时坐到罗汉床另一边,与太子殿下掏心掏肺,“殿下,兰时从心底里感激殿下的维护。”   “兰时乃至整个卫国公府都领殿下的情,边关将士亦如是。高门贵女,娇养至今,却只会搬弄口舌是非,该罚!”   兰时觑了觑太子殿下的表情,见他神色尚好,才接着抛出重点:“可这些小娘子也只是口舌之利,倒也没错到累及父兄的地步,太子殿下宽仁待下,何须亲自过问这些许小事。”   太子殿下面色不变,“我倒是没想过你会为她们求情。”   按着他的意思,是要杀鸡儆猴的,内宅里都能传出这样的言论来,想来这朝中官员,应有不少一部分耽于享乐久了,早忘了至今还未完全收归的北境。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一番的。   “殿下。”兰时正色,与太子殿下推心置腹,“我倒也不是非得为她们求情。”   只是那小宫人的话,总是出现在她脑海中。   “不过是最近,有人对我说,我的天地太小了,只围着这一方宫城,围着——”   兰时很及时地将那句围着太子咽了回去,欲盖弥彰地别开眼。   这一举动没逃过太子殿下的眼睛。   太子殿下微微挑眉。   只听兰时又道:“围着姑母,所以推己及人,若说我身在宫城眼界有限,那她们拘于内宅又何尝不是呢?”   “她们只是什么都还未曾见过,所以才并不明白北境军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因此被责,带累家族,还断送自己的一生,对她们有些严苛。   她做过皇后,做天下女子表率,做过将军,体恤过将士,但其实,她不曾站在一个女子的立场去理解过其他女子。   如今她愿意尝试着由她开始去做一个改变。   “殿下此举定有深意,我也无意为她们开脱,但是殿下,若是殿下心里有谋略,何不釜底抽薪?不必如此迂回。”   姜兰时哄太子殿下的三板斧,蜜饯,装乖,焚香。   不说无往不利,但也从无失手。   所以她在另一个荷包里倒出来些昨日制香剩下的香饵边角料,点在白瓷三角香炉里。   太子殿下在果香气里,目光落在兰时身上,纤手调香,如画一般。   他没想到第一个看清他意图的人会是兰时。   “在你眼里,我就是做什么都有目的吗?”   他当时其实并未想过这许多。   “我相信,殿下是在事后才想到,这其实是件一举数得的事,对此,小女只想说,治家不严,难道不比口角纷争更严重些吗?”   兰时将那香炉往太子殿下方向推了推。   冷不防被太子殿下抓住了手。   太子殿下的目光深邃幽沉,眼底暗藏惊讶与欣赏,含笑揶揄道:“小丫头长大了,有坏心思了。”   这目光太过危险,兰时只觉不太妙,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殿下,我已年满十六了,如今如此这般不太妥当,殿下忙,兰时告退。”   只要她跑得够快,殿下就不会叫她回去。   太子殿下眸中的目光十分危险,不太妥当?   他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何处不妥?”   这话声音虽轻,却比那目光还危险些。   常保捧着汤盅从太子殿下身边经过,听到这句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他知道何处不妥,但是他没法跟自己主子明说。   他怕死。   太子殿下雷厉风行,正午时分,各家大臣就收到了由陛下颁布的诏书,贬官的贬官,罚俸的罚俸,诏书之上并无各家娘子罪状,只一条,治家不严。   连同文府在内,被罚了十多家。   这在宽仁治下的陛下登基之后,是从未有过的事。   有渠道的人家,已经知道是太子殿下建言于陛下,针对地是昨日入宫的小娘子们非议卫国公府的事。   此次太子殿下并未隐去兰时,被罚的人家心中都有数,是卫国公府的十四娘不计前嫌地求了情。   太子殿下记仇兰时那句如此不妥,特意暗地里嘱咐了前去宣诏的内侍官,定要隐晦而又能让这罪臣明白地提,是姜府十四娘前来求的他。   这事做完,太子殿下胸中郁气舒了一半。   不过坏心的报应是,他半夜又做梦了。   平日里并不华美的东宫,是满目的红,宫人们瞧见她,都含笑来给他见礼。   太子殿下不明就里,低头看一眼自己,是正冠服,袍摆上是喜庆的纹样,这种吉祥繁复的纹样,是婚服制式。   他竟然成婚了?   内殿门近在眼前,他心跳如擂鼓,手扶在门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他分不清这心跳是他的,还是梦中的他的。   这扇门后面的太子妃,还能是谁呢?   他发现,他心里有了一个人选。   再不迟疑,推门进去。   看到床榻上团扇遮面那人,太子殿下情不自禁地笑开。   有那样一个人,无论她把自己遮成什么样子,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一首首却扇诗念下去,绣着玉璧兰草图案的扇面上方,美目流转,是仿佛一瞬之间就不可方物的姜兰时。   珠冠珠妆的兰时,比他想过的还要夺人心神。   他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拿兰时扇柄的手都在抖。   仿佛一切都无需说出口。   红烛高燃,一夜好梦。   丑时许,太子殿下从梦中醒来。   双.腿.间的异样,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着自幼照顾着的小丫头有了别样的心思。   太子殿下扶额冷静了片刻,自己寻了干净的衣裤来换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卸钗环的兰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于梦中,看见了兰时背部,一处明显的胎记。   这,应当算是一处证据摆。   可他也不会去验证。   若是他同父皇讲,娶了兰时能将北境军收入囊中,那父皇应当会准许的吧,若是他同母后讲,他迎娶兰时,能护住兰时也能护住北境军,母后,应当也是会准许的吧。   这般胡乱想着,太子殿下蹙着眉头睡去。   此时此刻,兰时从梦中惊醒。   她,突然想起她对探花郎的熟悉感从何处来的了。   这事,比她重生更让她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那探花郎府邸验证一番。   心绪起伏,险些落下泪来,若此事真如她想得那般,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助那苏探花得偿所愿。   兰时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书信一封,去往北境,此事太大,须得有人商议,能与她出出主意的,只有五哥和太子,如今她这身份,还是得与太子殿下避嫌。   便只能同五哥商议,不怕慢些,只要有个章法就好,横竖如今她在京城,如何行事都是方便的。   那她现在暂时不能走了,得将一切安排妥当。   苏岐鸣,怪不得她从不记得那苏岐鸣后来如何了。   怪不得那苏岐鸣躲躲闪闪,都不肯直面她,却肯殿试时写那样的诗,还同她说,敬佩卫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兰时:女子就是要搞事业的 14 ? 故人   ◎故人三千里,相见不相识◎   翰林院负责为官家起草诏制,属天子之私,连皇后和太子都不大过问往来的。   她一个武将之后,更不好贸然走近。   只能寄希望于探花郎还会如昨日一般在老时辰,再走一遍崇文道。   守株待兔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姜家十四娘,向来运气极好,还真被她蹲到了。   迎面走来的绿衣小郎君可不就是昨日才见过的探花郎。   苏岐鸣走在路上,从不贸然抬头,总是低头匆匆走过,就好像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突然,一柄檀木色胡笳横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苏编修顺着胡笳的方向抬眼望去。   是昨日一面之缘的姜娘子。   兰时见他看自己,盈盈一拜,“卫国公府姜兰时,见过小、郎、君!”   最后小郎君三个字,一字一顿,听得苏编修心中一跳。   若说昨日,姜娘子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与探究,那今日就是重逢的喜悦与惦念。   兰时轻声道:“不知如今,我眼前的这一位,是故人三千里,相见不相识,还是几年重遇皆陌路?”   兰时不错眼地盯着眼前人,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郎君面色不变,温声道:“娘子认错人了吧,小生此前从未见过见过娘子。”   “是吗?曾有一人教我认笳奏乐,告诉我胡笳声是相思音,那人不是你吗?”   兰时一把扯过苏探花的手腕,苏探花虎口处,有一枚月牙型的旧伤,年岁久了,已经看不出是何物所致。   果然如此。   兰时泪盈于睫,就是这块疤,她要找的就是这块疤。   幼年长嫂要为她穿耳,她嫌疼不肯穿,扭来扭去让婢女找不准位置,推那婢女时穿耳针差点划到她脸上,是有人替她挡住了,那人的手,被粗实的针划了好深一道口子。   看伤的大夫说,要永久留一道疤的。   “这伤,是曾为我受的,只有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你为何会做官!为何不曾去寻我?”   兰时的力气,苏编修根本挣不脱。   他听兰时哭腔也十分难受,忍不住软下声音,安慰道:“娘子莫哭,小人卑贱,不值娘子惦念,从前的事,切莫再提。”   兰时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你可知,如今你一招不慎,会万劫不复的!”   依旧攥着那人手腕,不肯松开。   苏编修,腾出另一只手来,摸摸兰时鬓发,目光里皆是怀念,“所以小十四,可不要认识我,也不要同我有任何牵扯。”   “你只要知道,祈年心分三处,有一处一直念着你,就足够了。”   下一瞬,苏编修神色严肃起来,拼命抻回自己的手,低低一拱手,“小人奉命送书册到东宫,叨扰娘子了。”   “我随你同去,苏、苏郎君。”   兰时今日起得早,未施粉黛,双手随意抹了一把脸,再抬眼时,娴静沉稳,丝毫不见方才失态的痕迹。   “走吧,郎君。”   这一手看得苏郎君叹为观止。   哪儿能想象当初扭糖一样的小娘子,会出落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兰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还害怕隔墙有耳,只能隐晦地提:“若郎君平日有空,可到卫国公府寻我,若郎君有难处,亦可寻我,切不可独自行事。”   苏编修小声回道,“我与娘子说了,不要管我!您将来是太子妃,可千万不要同罪人之后有牵扯,您只需端坐锦绣中,勿要染尘埃。”   兰时不乐意,瞪了苏编修一眼,“谁说我要做太子妃,我要做小姜帅,来日接管北境军。”   苏编修也不同她辩驳,小丫头嘴硬,这些年来他不在京城,也听人说过兰时与太子殿下亲厚,姜兰时若不是喜欢人家,才不会同人家亲近。   “那祝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一路向前,并肩无话。   东宫门口的小内侍前来同太子殿下禀告,姜娘子在东宫门口碰到了翰林院编修苏岐鸣,二人相谈甚欢。   东宫理政的太子殿下闻言掰断了手里的笔,气势凌厉到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请罪。   太子殿下起身,不耐地挥挥手。   常内侍立马会意,将那小内侍拎了出去,立时封了消息,把苏编修带进了议事厅,同编修一道来的姜娘子被请进了内殿。   议事堂内,太子殿下坐在正位,一言不发,已经隐隐有帝王之气。   苏编修深知此番威压,定是因为兰时,可他一句也不能为自己分辩。   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编修暗中掐住了手心,才堪堪并未失态。   良久后,太子殿下才令他退下。   “往后,在翰林院潜心修书,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省得又晃到兰时眼皮子底下去。   让人生厌!   太子殿下处理完探花郎进内殿的时候,兰时坐在他素常看书的地方打香篆。   皱着眉头抿着唇,好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绯色裙衫像是汝窑烧出来的红釉瓷,衬得她肤色更白。   同探花郎相谈甚欢?   苏岐鸣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入她的眼?她明明除了他与她兄长,谁都不曾搭理过。   小娘子长大了,眼光却并未一起。   太子殿下心下不快,但半分都没透露出来。   坐到兰时对面。   闲聊般开口,“用的什么香?”   这香气幽微,不像她往日里用的兰花香。   兰时抬头瞧他,表情微妙,“殿下,这是你殿里的香,是沉水。”   怎么连这个都闻不出来了?   兰时此时未走,只是想问一句:“殿下,苏编修回去了?”   太子殿下的脸瞬间沉下来,“问这个做什么?”   兰时浑然不觉有危险气息,一点点向殿下渗透:“我瞧那编修人品贵重,才识过人,是个好官,也应当会是个良配。”   太子殿下怒极反笑,“是吗?咱们姜娘子见过几个半男人啊?就觉得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编修是个良配了?”   “殿下。”太子殿下这般阴阳怪气地,真是没有半点储君风度。   兰时也不高兴,但面前这个是太子,她又不能翻脸。   温声反驳道:“并非只有力能扛鼎才算大丈夫,若是如此,站在你面前的姜兰时,与端坐仁明殿的皇后娘娘,都是举世少有的大丈夫。”   姜家女儿旁的没有,偏偏就是力气大。   姑母未出阁时,用的兵器可是一对铜锤,虽说到了她,力气不敌,那也是红缨长qiang,虎虎生风的。   兰时想想,还是得再为编修再说两句,“苏编修同时下纨绔皆不同,听说是寒门出身,如今年纪轻轻便点中探花,可见前途不可限量,得太子与陛下恩泽浩荡,肯定会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私心。”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私心?   太子殿下恨不得堵上姜兰时的嘴。   “你才见过他两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心中所想你如何得知?”   太子殿下轻嗤一声,“那我来告诉你,你心目中这位不可限量的编修,私下里同那纨绔沈初霁关系极好,想来不久就要走沈相的路子,做沈相的门生了,何须卫国公府家的小娘子为他向我进言!”   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咬牙切齿。   兰时却暂时顾不得了。   同沈初霁关系好?走沈相的路子?   怪不得,苏姐姐能以女子之身,过初选走仕途。   那沈相父子,岂不是拿捏着苏姐姐最大的把柄。   兰时虽从未主动琢磨过人心与朝局,但她怎么说也做过一世皇后,耳濡目染,也能看出些门道。   苏姐姐这是踩在刀尖上了,她肯定知道自己不过是沈相的棋子,可还是投了沈相门下。   兰时心下一沉,这相安无事还好,若将来东窗事发,那苏姐姐,肯定是沈相的弃子。   绝不可以!   兰时忧心忡忡地模样,清清楚楚地落到太子殿下眼里。   看得太子殿下心火烧得更盛。   忍了再三,还是怒道:“姜兰时!你还未出阁,口口声声提一个外男像什么样子!况且那苏岐鸣配不上你,不必想了。”   兰时被箍住了肩膀,被迫直视太子殿下,听太子殿下前半句,兰时火气也上来了,明明家中兄长们都未曾这般指责过她,太子殿下怎能如此?   可听到后半句,火气是小了些,可这话,隐隐地不对头。   太子殿下,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倾慕探花郎,何来配不配一说。   但特意解释这个,好像很奇怪。   “殿下消消气,婚嫁匹配与否,言之尚早。”   兰时斟酌着措辞,说半句都要停顿一下看看太子殿下的反应,复又开口,“殿下放心,兰时年岁尚轻,不会过早论及婚嫁,便是嫁人,也会在太子妃甄选结束后,不会与太子殿下撞期。”   太子殿下大兰时四岁,她自觉说这话合情合理,还显示自己谦卑,事事以太子殿下为尊。   太子殿下恨不得重锤敲醒这根朽木,明明是个很聪慧的小娘子,怎么能迟钝到这个份儿上!   他不放心的是她何时许人家吗?   拿绳子捆了拴在东宫里算了!   到时候好好教教她怎么同他说话。   太子殿下陡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什么叫投鼠忌器,他也算领教了。   或许点兰时为太子妃,他要面对的障碍根本不是他的父皇母后,而是眼前这个不开窍的脑子!   相伴多年,从前他多送两方墨给二公主都要吃味的小姑娘,是怎么越活越回去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人先替皇后娘娘说一句:扬眉吐气! 15 ? 旧事   ◎陛下都是太仁善,才会臣大欺主。◎   兰时倒也不是真的那般不知事,她只是根本没把太子殿下的情绪往往男女之事上想。   太子殿下对事物的掌控欲极强,更何况是跟在他身后长大的自己。   她一贯的顺从和无保留,一旦对他有秘密,太子殿下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   毕竟她也是暗自劝解了自己许久才勉强接受了太子殿下会娶别的女人这件事。   太子殿下日后也会明白的。   兰时展臂一拍,瞬间从被挟制变成了挟制的那一方。   “殿下,此话我只与殿下说,也只说这一次,兰时无意嫁人,兰时只想归北境,进北境军,接大哥的班做姜元帅。”   这话酝酿多日了,她怕她说出来,会被太子殿下嘲笑异想天开,可她现在发现,若是此刻不说,她这辈子也有可能会被纳入东宫。   前世还能做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今生没有北境军权,怕是要当妾了。   “殿下。”兰时手臂下滑,握住太子殿下一双手,无比郑重,“兰时愿做殿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剑,直指蛮夷,也会是殿下坚不可摧的盾,成为北境最坚实的屏障。”   北境军在她手里,殿下就永远不用担心卫国公府不臣。   她是太子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她相信殿下会给她这份信任。   太子殿下久久未说话。   他原先以为,他已经穿起所有了,原来并没有,最关键的一环,是姜兰时的心。   “所以,这才是你参加龙舟争标的真正原因。”   所以她才没有出现在仁明殿的赏花宴上,出现在赏花宴上意味着要选太子妃,她不愿意选。   她想往北境去,不是期盼家人团聚,而是想做北境军的元帅。   太子殿下想说,胡闹,男人的事你一个小娘子凑什么热闹。   可对上兰时坚定的眉眼,怎么都说不出口。   太子殿下惊觉,从前,被兰时这般坚定注视的,从来都是他。   如今,她的坚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给了北境军。   而他,才渐渐意识到,姜兰时于他,与旁的所有东西意义都不同,他有心思,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从前有心思的那个,已经没有对他的心思了。   太子殿下一颗心起起伏伏,始终落不下来,声音有些涩,“北境军可没那般好进,凭你是北境军主帅的幼妹和争标魁首可远远不够。”   兰时嫣然一笑,拔下头上海棠花簪,利落地在手上挽了个花,等太子回神,簪子已经抵上她的颈项,稍一动便能划破皮肉,兰时抬眸,是灵动而不自知,“那就请殿下拭目以待。”   太子殿下眼前又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画面,那人面容模糊,跪在他跟前,“陛下,满朝文武之中,没人比我更合适,让我去吧,全我马革裹尸的心愿。”   难道这也会是兰时?   太子殿下连日来的情绪起伏比他出生至今二十年都丰富。   他注视着兰时,轻叹道:“谁要看你怎么在北境军中站稳脚跟,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一直做跟在他身边一只聒噪的小知了,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说话太刻薄,明日我就给这簪子淬毒,也再也不和殿下交心了。”   兰时把簪子戴回去,又行礼告退,溜之大吉了。   太子这回能拦住她,但是并没有阻止。   方才看到的那画面,不禁让他思考,他是放不下姜兰时,还是放不下梦中见过的姜兰时。   虽然兰时的自陈让他震惊感动,他也不预备放她去北境。   有这份心就够了,不需要她去打打杀杀。   太子殿下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等小丫头碰碰壁自然就不提这事了,他到时候也轻轻揭过,省得她面子上过不去。   踏出东宫的兰时,狠狠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那眼神,她并不陌生,上一世她跪求已成为陛下的太子殿下,请旨前往北境平乱时,他就是用这般眼神看她的。   彼时是一腔孤勇,也是行至水穷处她能想到的此生最后最好的归处。   战死沙场,为家族为夫君为亲子,也为自己。   她没想到此生还能在太子殿下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所以前世时,他不允准,也是有想挽留她的意思在里头吧。   兰时掐了行礼的手势,这一礼却并未拜下去,“萧褚胤,现在我突然觉得,上一世你我走到那般境地,好像并不全都因你了。但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会效忠并守护的人。”   兰时转身离去。   转头便向皇后请辞,要回卫国公府小住。   皇后举着玳瑁镜片从各家贵女名册里抬起头来,太子有主意且轻易不改,既然他说了他的太子妃不会在赏花宴上的贵女里头,那肯定是不会再改了。   皇后只得在各州府重臣的家眷里头挑一挑,紧着让人制了册子出来,想等着中秋,官员进京时命他们带着家眷过来瞧一瞧。   定下来才好给太子筹备婚仪,就算紧赶慢赶地,最早也得到明年开春,才能给太子殿下娶亲。   太子今年都二十了,再不娶,都耽误底下的小四小五。   这几日,皇后娘娘眼睛都挑花了,骤然听见兰时的请求,竟有半盏茶都没反应过来。   这几日她都命平翎暗中盯着呢,兰时去过几次东宫,几时去几时走,她心里都是有数的。   她以为兰时是动摇了心思,也琢磨着是不是太子有意。   原来并没有。   只是好端端地回什么府?   “承铮几个都在定州,府中也只有几个老仆,你回去做什么?”   “兰时也是有一两个知己好友的,预备相约去樊楼吃菜喝酒。”   皇后娘娘是乐见兰时能有一二知己好友的,也未免她瞧着自己给太子选妃神伤,欣然允准了兰时的请求。   兰时赶着正午出了宫,出宫后,第一时间向苏编修下了拜帖。   回府后,兰时径直去了大哥的书房。   说是大哥的书房,其实大哥从来不曾用过,这是她父亲的老卫国公的书房。   父亲在往北境前,也是想走科举入仕的,拜过京中不少大儒。   她应当能寻到手稿。   “娘子寻什么呢?说与程伯,程伯来寻。”   程伯得信突然,也来不及准备什么,赶着从商铺买了五香糕与煮沙团,十四娘从小便爱吃甜的。   兰时从书架子的绢布堆里抬起头来,眼前一亮。   是啊,程伯是她父亲的副将,对从前的旧案肯定也有所耳闻的。   “程伯。”   兰时将人拉到圆桌前坐下,“程伯你可还记得苏尚书?”   兰时那时太过年幼,全不知情,只记得某天家里来了位温柔清冷的大姐姐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伯。   在他们府里住了半年。   后来,便是永夜关一役,她失去父兄,被接进宫里。   再也没见过那位大姐姐。   年岁长了才慢慢拼凑出来永夜关一役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那一年,不仅姜府生变,苏姐姐家里,也是遭逢巨变。   苏姐姐的祖父,也就是她曾见过的老伯,陷入党争被囚,后来有人翻出了苏尚书早年写过的一首诗,说那诗不敬陛下有不臣之心,家中亲眷皆被下狱。   后来听闻是证据确凿,老伯在狱中自裁,家中男丁尽数流放岭南,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朝廷拿人,绝不可能出现漏网之鱼,那苏姐姐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隐姓埋名这些年,是为了洗雪沉冤,还是报仇?   苏姐姐是闺阁女子甚少露面,且已过去这些年,朝中无人识她情有可原,那沈相为何帮她?   沈相可是曾经党争胜出的那一方,也是那一年平步青云做了宰相。   姜苏两家落,沈家起。   没有任何猫腻首尾,但十分耐人寻味。   听得兰时这一问,程伯也陷入回忆之中,“老奴的确与苏尚书有过数面之缘,苏尚书学富五车,桃李遍布,咱们元帅求学时,得过苏尚书指点。苏尚书性情豁达,一生求直,谁能料到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桃李满天能保下一个苏姐姐想来不是难事吧。   兰时又问:“那程伯你可还记得苏府,有几名女眷?”   将近十年的旧案,且那时北境军也是风雨飘摇,他也有些力不从心,程伯挠了挠头,“两个,有个体弱的,抄家时没撑住,直接盖了白布抬出去了。”   原来如此。   “娘子怎的突然询问起这桩旧事了?”满朝上下都对这事讳莫如深,肯定没人对他们家十四娘提起此事。   兰时捡了一块五香糕,“前几日读了首苏尚书旧词,想着写出这般词作的人,应当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有些伤感。”   程伯听完面色一变,连忙劝道:“娘子,这话在宫里可不许提,宫里贵人都忌讳着呢。”   陛下仁善,全苏尚书尊严,厚葬了他。   可证据律法在前,纵使再尊师惜才,也只能严查严办。   这话听得兰时直皱眉,陛下便是太仁善了,才任由政事堂的那群人欺到头上来,臣大欺主。   这若是换了太子殿下,谁来分说先处置谁,哪里由着政事堂和大相国寺做大。   听说相国寺那主持又进宫讲经了。   还好她不在宫里。   兰时满腹不合时宜,嘴上言不随心地安慰程伯,“程伯放心,兰时知道轻重,不会令姑母和咱们府里难做。”   兰时也不寻证据了,等程伯出门张罗晚食后,唤来了自己的小信鸽,那灰胖鸽子去了定州,还没飞回来,只能用养在府里的鸽子。   她写好信笺,将那鸽子又放了出去。   五哥说这鸽子能到宛城,她四嫂在宛城,四嫂搜罗信息一把好手,应当能帮她打探一番。   兰时放了那信鸽,在书房里坐到暮色四合。   等她走出书房时,苏编修的回帖也到了。   翰林编修拒绝了兰时的拜访请求,但提出可去一茶寮一叙。   作者有话说:   剧情正轨阶段 16 ? 决定   ◎世道如此,你不必介怀◎   京郊,汴城河大街。   天际渐白时,已经来往行人匆匆走过,不时有人停下歇脚,买一两块胡饼充饥。   晨起在京郊往来的,都是粗布麻衣的脚夫和赶路进京的行客。   直到天光大亮,汴城河大街更热闹了些,城中百姓走出来做工寻活儿,衙内们打马出城,也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坐马车出城赏景,马车上的铜铃叮叮当当,悠扬悦耳。   沿街的商贩也都热络起来,各家摊子上都摆出了招牌的吃食物品,叫卖也一声高过一声。   唯一清净些的,是悬挂川字旗的十千脚店,他家酒香不怕巷子深,从不叫卖。   十千脚店对面,是一个简易寮棚,门首上悬“神课”“看命”“决疑”三块圆木牌。摊子里头坐一位青衣长须的算命先生,抬头望天,掐手推演。   不经意瞥见一旁的饮子摊上,坐了位着藏青圆领袍的小衙内。   这一处的饮子摊与别处不同,旁的饮子摊只有一张摆放各类饮子的长桌,这一家常娘子饮子摊,还设了好几张桌子,可供人歇脚慢饮,一扇大遮阳篷将摊子和几张方桌通通罩在里头,灼人日头底下,这一处饮子摊生意极好。   此时摊子上清净,只那一位小衙内,小衙内背对着人,腰间的双鱼佩在日光底下透得发亮,一看就价值连城。   直到饮子摊上的老板娘瞪过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双鱼佩上移开,重新看天掐算。   紫气东来,是有贵人降临之兆。   年过三巡的常娘子,看着便是个和气生财的慈面相,粗布衣裳收拾地十分利索,同色的头巾包住头发,发丝不乱。   常娘子脸上噙着笑,端了一盏水给坐在摊子前的兰时。   “衙内尝尝这个,与您方才喝的沆瀣浆不同,荔枝膏水,清甜得很。”   兰时亦会以一笑。   她今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特意寻了一身男装。   哪料这常娘子眼睛太毒,才一落座就瞧出她是女儿身。   端了沆瀣浆不说,这会儿又给她续了荔枝膏水。   兰时才端起碗,苏岐鸣便来了。   她目光落到兰时那一身圆领袍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直到兰时疑惑地瞧过来,苏岐鸣才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没想到你来得这般早。”   也不等兰时回答,自行挽了袖子从摆台上捧了碗冷元子,在兰时身旁坐下。   “我还是先说在前面,娘子不该同我有牵扯。”   苏岐鸣舀了一勺元子吃了,才在兰时脸色彻底黑下来前开口,“不过既然娘子来了,我会原原本本地将娘子想知道的告诉娘子。”   苏岐鸣扮男人久了,举手投足之间真的像位沉默寡言但行止得当的小郎君。   看得兰时十分难过。   “也不是想挖你过往,只是想知道你如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搭一把手的。”   兰时从来无意揭人伤疤,更不必说眼前这人是她的苏姐姐,能在那般险境里走到今日这地步,哪怕苏姐姐不说,她也可以想见究竟吃了多少苦,既然已经走到今日,她又何必再让苏姐姐神伤一次。   让她最初感受到如母亲一样温暖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从前她二人相识时,苏姐姐的年纪与她如今一般大。   从前苏姐姐暖她,如今,她也愿意护着苏姐姐。   “没什么不好,如今还能见到娘子,也算是意外之喜,更没什么不好。”   苏岐鸣以为自己为了沉冤已经冷心冷肺,再不会为了什么动容。   可与兰时重逢,小丫头泪珠滚落的时候,她竟然也会难过,因为在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她,也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能有人还如同数年前那般单纯赤诚,很好很好,哪怕那人不是她,也是很好很好的。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沉默着吃自己碗里的东西。   直到收了碗,苏岐鸣才朝着程娘子轻声道:“娘子,她便是卫国公府的十四娘。”   常娘子手中的碗咣当落地,碎瓷散落,惊起一层细尘。   常娘子,素常都是眉眼带笑的,听了这一句,眼泪唰一下滚落。   她走到兰时跟前,浑身轻抖,伸手想碰碰她又顿住。   兰时站在苏岐鸣身侧,今日着男装不好行礼,于是朝常娘子微微颔首。   常娘子缓了片刻才勉强能开口,“原来你是珍珠的女儿,怪不得我觉着你如此熟悉。”   常娘子再难掩饰,丝帕覆面,轻声啜泣。   兰时也眼眶发红,珍珠,是她母亲的名讳。   如今京中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常娘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都长这么大了,珍珠一定会很高兴。”   常娘子想碰碰她,却试探着缩了回来,兰时见状,握上了常娘子的手,“我在母亲的手札中见过娘子,也读过娘子的词。”   中书郎家的千金常京萧,是她母亲的手帕交。   常家一门在苏尚书一案中也被波及,常中书体弱,死于流放途中,后来常家一门都失去了消息。   原来是又回了京城里。   “常姨母,得空可来卫国公府上,若是有兰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兰时必定不遗余力。”   常娘子擦干了眼泪,柔声道:“不必了,今日得遇故人之后,得知你如今安好,已经足够了。”   常娘子在兰时临走又给她塞了好些个装满了凉水①的竹筒,同时嘱咐她,“往后无事莫要过来了,京郊毕竟不比城内。”   来往行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她一个小娘子,来此处终究不安全。   兰时也不反驳,乖巧应了,凉水竹筒也一一收好。   走出好远,兰时还频频回头望那一方简陋的小摊子。   “不过初次见面,便这般投契?”   苏岐鸣替她分担了一半竹筒,两位清俊的小郎君,一人一捧翠竹桶,模样有些滑稽。   “看到娘亲手札中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很奇妙啊,这样也能让我想象一下,我娘亲曾经会是怎样的人,很开心。”   “我与常娘子相遇已有数年,她支这个摊子养活了许多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也包括从九年前那案子里活下来的人。”   若是没有常娘子,这些人活不下来,恐怕就只有操贱籍一条路可以走。   “常娘子的墨宝很值钱的,可又不能让人认出来,最初时只能变换笔体替人抄抄书,换些银钱,后来攒了钱便支了那摊子,前些年搬东西时伤了手,抄书的活计也做不得了。”   苏岐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毕竟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如今再提起,的确没什么波澜,况且,她也不想兰时跟着担心。   “那剩下的女子呢?都在何处?”想来必定不全是成年女子,不然便可以出来做活,不必常姨母辛苦支这么个摊子。   “这便带你去。”   二人行至一处破旧屋前,不过是一进院落,满满当当地住了五十多位小娘子,年岁不一,除却老妪与婴孩,其余年岁皆能寻见。   这也算是大凉的一个弊病,养育被遗弃的婴孩有慈幼局,赡养鳏寡老者有居养院。   可没有一条律法有言,若是有无家可归的适龄女子,应当如何。   所以不少女子最后只能投身勾栏瓦肆。   此院中人,年岁长些的,有替人浆洗衣衫的,有照顾院中年幼孩童的,亦有在一旁石凳上抄书的。   年岁小些的,便跟在年岁长些的身后,不吵不闹,乖巧地很。   屋中还有些身体残疾,不良于行的。虽衣着破旧,但都体面安静。   可见,照顾这里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见苏岐鸣过来,都热热闹闹地打招呼。   兰时见状将手里的凉水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分了。   其中一个,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竹筒,笑得开心,“这定是常姨做的,我一闻便知道。”   “小宝真乖,进去分与祖母吃。”苏岐鸣揉了揉那小姑娘的头,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碍于她二人都是男装,并未久留。   兰时沉默走在苏岐鸣身旁,久久无言。   见兰时不语,苏岐鸣出言安慰道:“宽心些,大凉府衙,还是十分尽心的,入冬后有米粮银钱可领,不然单凭我与常娘子,定然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我知道。”兰时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有些难受,她们中,有些婴孩时起在慈幼局,年岁渐长在此处,年老了到居养院,如此辗转,我真的难过。”   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可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从军搏命,走自己想走的路。但女子,没有那么多选择,身不由己不说,若是一朝嫁人,还得配上天价嫁妆,不然在夫家会抬不起头来。   “世道如此,你不必如此介怀。”   苏岐鸣倒不是认命,而是已渐麻木,她自认不输男子,也从不屑做男子,可她要入朝为官,还是得扮作男装行事。   “苏岐鸣。”兰时直视她,一扫方才的颓态,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燃烧。   “我要建一座慈济院,我要给她们一个选择,一个,如同男子一般有尊严做自己的选择。”   兰时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炸雷,在苏岐鸣耳边炸开。   作者有话说:   ①凉水指的是冷的饮料   今天的十一娘是个平平无奇的剧情小推手罢了。 17 ? 宝圆   ◎卫国公府发财了?◎   兰时与苏岐鸣细细说了自己的构想,这座慈济院,并非只对女子提供临时住所和救济,可接纳所有女子,教她们一门手艺安身立命,可习武习文,乐器歌舞,学厨刺绣。   由她们自己选,选择自己想做的事,选择她们日后要走的路。   当然,并不免费,等她们日后真能赚钱时,再按月折钱将之前学艺的费用补上。   苏岐鸣听后,不置可否。   兰时也不气馁,目前这构想是粗略了些,但她既然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   所以接下来三天,兰时跑遍了京城,走过了每条大街小巷。   这一圈圈地转下来,还真有处地方,她觉得十分合适来建一座慈济院。   只是她如今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娘亲留给她的嫁妆轻易不好动,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兰时黄昏时才慢悠悠走回府,暖融晕黄的光底下,青玉圆领袍的小衙内步子走得极为拖沓,仿佛被地面上的影子制住了脚步,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直到兰时走到卫国公府的巷子口时,她骤然停住脚步,背部挺得笔直,就像军中将士听到敌袭号角那般。   停在卫国公府门口的,是那辆熟悉的马车,辟寒香的气味已经缓缓飘过来了。   太子殿下来卫国公府做什么?   卫国公府在京的主子可就她一个,太子殿下是来寻她的?   可她现在不想进宫。   “这马车吃重不对啊,太子殿下竟然进府了。”兰时目力极佳,整个车体与马匹的位置与载人时很不同,忍不住喃喃出声。   四下看了确定无人注意到她这一处,也无任何护卫在暗中,飞速转身离开。   如今她有大事要做,可没时间哄太子殿下高兴。   她上次便看出来了,太子殿下根本没把她要做北境军元帅的事放在心上。   不信便不信吧,横竖只要他记着这一茬事就成。   为了筹到钱,兰时径直去了樊楼,买了樊楼里最贵的酒,付银子的时候痛如剜心。   还好樊楼的伙计训练有素,没嫌弃她只买酒还一脸不舍的穷酸样。   谁能想到,卫国公府家的女儿,还能有被钱难倒的一天。   兰时捧着开口处呈莲花状的青瓷小酒壶,走路都走得胆战心惊。   好几十两呢,她今日想将看中的那块地方定下来才从家里账上支了这么多银子,结果细谈下去才知道,她这几十两银子,连那旧宅的门脸都定不下来。   可再多的钱,府里也拿不出来,卫国公府现在,就门口那块匾最值钱,其余的,都被折现充了军饷。   她一直都在宫里,花用都是姑母的月例,从未被金银绑住手脚。   如今真是万事皆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兰时步履匆匆,走到京城东,一座高门前。   这座宅邸,金钉珠户,碧瓦盈檐。   不过兰时并未上前叩门,而是绕到一侧红泥粉墙前,借着势轻车熟路地翻了进去。   落地时牢牢护着怀里的酒壶,稳当得很。   天刚擦黑,这府里各处已经点上了灯笼,好一片灯火辉煌,与人口凋零所以省烛省蜡的卫国公府很不一般。   兰时握紧了手中的酒壶,看这满堂满院都像是在看银子。   尤其是亭榭旁那棵参天巨树上面满满当当的丝绸彩带,真是奢侈,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兰时轻手轻脚地避开婢女家丁,穿过一六鹤堂,一路来到衔云斋。   如入自己闺房那般推门而入。   屋里那人圆脸圆眼,娇憨可爱,浑身珠光璀璨,身上的锦缎都恨不得缀满珍珠,一团宝气地坐在梳妆台前,数自己雕花匣子里的珠宝。   从菱花镜里瞧见了进门的兰时,匣子一扣,弱不禁风地倒在妆台上,气若游丝,轻声唤着,“听雨,听雨,扶我到床上躺一躺,我这胸口又闷了。”   兰时将那揣了一路都有些温热的酒壶放到小绣桌的中央,自己才坐下,“别演了,今日只有我来了。”   那小娘子瞬间坐直,胸不闷了,气也不弱了,重新打开自己的数到一半的匣子,嘴上还刻薄道:“这不是咱们太子伴读姜娘子么,您怎么贵步临贱地,到小人这里来了?”   “宝圆,多久前的事了,你还记仇。”   虽说已是前世的事,但兰时记得,她与宝圆此前争吵是为了太子殿下。   宝圆说她一味跟在太子殿下后头,没有主见像应声虫。她说宝圆当面敬畏太子殿下背后不屑,是小人行径。   当时吵得很凶,最后也极不愉快体面。   上一世时,宝圆上得知她为太子妃时又与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可贪财爱财如萧宝圆,却在她成婚时给她备了数车嫁妆。   后来她出征讨蛮夷,还偶尔能收到宝圆的粮草支援。   萧宝圆,一直都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萧宝圆。   说起萧宝圆,兰时一直都觉得很神奇,因为宝圆是那个在宴会上被她蜜饯招来的小虫子吓哭的英王的倒霉蛋孙女。   英王是陛下叔父,宝圆与太子殿下,细论起来也算兄妹。   可宝圆自幼就极怕太子,在太子殿下跟前从不大声说话,一副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走一步喘三喘。   但宝圆意外地很喜欢她,明明当时被虫子吓哭,回去听说还生了病,但却暗中与她成了很好的朋友。   若说她真有什么事是太子殿下不知道的,那便是与萧宝圆为友这一件了。   她也想不明白,竟会有人惧怕厌恶太子,但并不影响她与宝圆亲厚。   兰时来她这里,比在自家还随意,也不等主人家招呼,自己就打开了她桌上的点心匣子吃她的点心。   跑了一天,兰时也是饿极了,没一会儿就把她匣子里的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   “慢点吃,你的举止修养呢,贵女典范?”名叫宝圆的小娘子坐到绣桌另一侧,瞧着脸上神色十分不耐,她叩叩桌面,扬声朝门外喊道:“听雨,听雨!传饭,我饿了,要吃晚饭。”   一名穿鹅黄比甲的侍女进来,不解地问道:“娘子,不是才吃过饭了?”   宝圆杏眼一瞪,佯怒道:“叫你去你便去,哪儿这么多问题!”   兰时嘴角上扬,又拼命忍住,手背抵在唇间,轻咳一声。   “不许笑,上次你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来了,这是怎么了?”   兰时温柔一笑,把那酒壶往萧宝圆跟前推了推,语带讨好,“宝圆。”   一句宝圆拐了好几个弯,黏黏糊糊的。   虽然萧宝圆很嫌弃,但是很受用,依旧嘴硬道:“宝圆什么宝圆,我叫萧云韶。”   萧宝圆,小字宝圆,闺名云韶。   兰时有求于人时,极其可亲,声音也温温柔柔地,“小韶。喝,这酒可贵了。”   萧宝圆知道来者不善,还是依言揭开酒壶盖子,轻嗅一口,奇道:“卫国公府发财了?你竟然舍得买这么贵的酒。”   武陵春,可是樊楼的招牌。   兰时也不藏着掖着,“这不是有求于你,行贿来了。”   “那你先说说,求我何事?”宝圆笃定兰时没什么要紧的大事求她,拎着酒壶灌了一大口。   “我想买苏尚书的旧邸。”   “噗!”萧宝圆一口酒全喷了出去,被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兰时在一旁给她顺背,“你喝慢点,这酒真的很贵。”   刚刚那一口,好几两都没了。   萧宝圆挥开兰时给她拍背的手。   “姜兰时你疯了吗?”罪臣旧邸,那是说买就买的吗?不怕遭人非议吗?   “没疯没疯,我都打听好了,这宅子底子干净,保存得好,买下只需简单修葺便可入住,比买地划算呢。”   宝圆腹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姜家十四娘还能知道怎么买划算呢?   “你买宅子做什么?”平常连卫国公府都极少回,买个宅子吃灰吗?   “噢。”姜兰时从善如流,“因为我看中的那块地在大相国寺的后巷,我更买不起,所以想不如直接买个现成的宅子。”   大相国寺周边游人如织,寸土寸金也不为过,买大相国寺后巷的地,光凭银钱可不够。   大相国寺?   “你还真敢想,那你要这座宅子做什么?”平白无故地,太子殿下不是还没选妃吗?已经在相看陪嫁了?   兰时眼睛亮亮地,“我想建一座慈济院。”   兰时将自己的想法与萧宝圆细说了一番。   萧宝圆闻一知十,了悟,“所以你便寻我借钱来了?”   嗯!她没明说,但眼睛里是这么个意思。   “你需要多少?”   兰时比划了个数字。   萧宝圆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送客送客,我这庙小,住不了这样的大菩萨。”   “萧云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妆台上那串最大的璎珞项圈可是我送的!”   是曾经萧宝圆被吓哭的赔礼,项圈大,项圈上的珍珠更大,可见当时诚意十足。   一提项圈,萧宝圆的气焰果然消下去很多。   兰时不肯饶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有钱!樊楼有你的暗股吧?漕运和陆运你都插了手吧。再加上城中你开的那么多脂粉铺子、首饰铺子和成衣店。还有各地的庄子田产,你都快富可敌国了一毛不拔的琉璃猫!”   萧宝圆咋舌,没想到看似出尘谪仙一般不理俗物的姜兰时,居然会对她的产业如数家珍。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有些暗线没埋进去,希望不影响阅读,也希望收藏评论涨涨涨! 18 ? 醉酒   ◎行也思卿,卧也思卿。◎   萧宝圆你你我我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了个整句子,“你真的不是替太子殿下来清算我的私产的吗?”   兰时宽她的心,“太子殿下瞧不上你的私产,而且我是为了躲他才大晚上来找你的。”   要是说这个,那萧宝圆掏钱就很痛快了。   就着听雨摆饭的空档,将兰时拉到一旁小几上摁住,萧宝圆一双眼睛亮得森森地,像瞧见了肉的狼,“说说,怎么个躲他法,你把来龙去脉说一遍,别说你买宅子的钱,便是请师傅教手艺的钱我也出了。”   这么容易的吗?   那她还买什么酒,早就直接来这儿说这件事了。   于是兰时不光说了今日避开了太子殿下,还说了日后自己去往北境,且这个日后不会太远。   “等我安顿好了慈济院,便将程伯花婶一起带走。”   对了!程伯!   “出来得匆忙,都忘了跟程伯报信,他该着急了。”   兰时借着萧宝圆的妆台给程伯传信。   拿了她的眉黛和碎花绢,满幅都是萧宝圆看不懂的鬼画符。   萧宝圆举着酒壶,贴着烛火仔细地看,忍不住说道:“便是要赎金的山大王也会写得比这个清楚些。”   兰时吹了吹落在碎花绢上的眉黛碎屑,抬窗嘬哨唤了信鸽过来,“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北境军的暗号,程伯一眼便能明白。”   信鸽展翅即飞,兰时合上窗拍了拍手,“好了,吃饭吧,我与程伯说,今日在你这里里留宿,明日领你去瞧瞧那宅子。”   彼时卫国公府,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太子殿下一身青衣端坐正堂主位,那身衣服与兰时清晨穿出去的相似,但一眼能瞧出来华贵许多,滚着暗纹,腰佩白玉带,玉带下垂一枚缀着丝绦的玉蝉。   卫国公府此时无主,程伯不得不立于堂下,听候吩咐。   卫国公府的人已经派出去两拨了,无一人探到他们家十四娘的消息。   坐上的太子,脸色也一寸寸地黑下来了。   程伯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此时此刻也有点难以招架太子殿下的威压。   太子的脸色,比外头那阴云密布,时不时响雷的天气还吓人。   而太子殿下,其实并无言语,只是冷静地摩挲手里的茶盏,眸色深深,无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雨,正是这时候落下来的,噼啪的雨声昭示这雨势,屋内只听得雨声大作,无人说话。   信鸽也是在这古怪的气氛里飞进堂来的。   精准地落在程伯肩上,不停地拍打自己被雨打湿的翅膀,滚落的水珠沾湿程伯的肩头。   程伯此刻也顾不得。   他取了信,飞速掠过一遍。   心下大定。   朝着太子殿下行礼道:“殿下不必忧心,娘子传信回来,今日宿在友人处,明日再回。”   兔毫盏咚一声墩在桌上,太子殿下冷声问:“哪个友人?”   兰时自幼养在宫里哪儿来什么友人?   程伯艰难牵动嘴角的皮,顶着威压硬气道:“娘子未说,但既然已有书信传来,娘子定是平安的。”   太子殿下接过程伯双手捧上来的信。   满目都是他看不懂的符号,但末尾那兰草状花押,他认得,是兰时所书。   程伯看他不解,答道:“回禀殿下,此乃我北境军的暗号,只有北境军中人才能读懂。”   太子将绢布握在手里,领着人离去。   程伯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将太子殿下送上马车。   马车才不过转角,太子殿下便命人停车,沉声道:“飞羽卫何在?”   便有一队人此暗处出列,黑衣黑甲,面容肃穆,躬身行礼。   “一炷香之内,掘地三尺也要给孤寻到姜家十四娘。”   飞羽卫领命而去。   太子殿下带着飞羽卫撞开萧宝圆的院门的时候,姜兰时正满脸通红地抱着萧宝圆的腰低声哭。   “宝圆你知道我多难受吗?”   清醒的萧宝圆与面色深冷的太子殿下对视了一眼,虽然太子的目光自打这扇门打开就只落在兰时身上,但她还是欲哭无泪。   心说你现在一定没我难受。   只喝了半壶庐陵春便找不着东南西北的兰时,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我想去北境,我想我的父兄。”   兰时醉眼朦胧地抬头,努力地想看清萧宝圆的面容,“宝圆你见过我阿娘吗?她一定生得特别漂亮。”   从不真正示弱的人,柔软下来,听得人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太子殿下的焦急一瞬间消弭,走近了几步想把她接过来,才发现自己一身衣裳都被雨打湿。   常保递上锦帕,太子殿下擦了几遍手,又脱了外裳这才去接兰时。   可兰时紧紧搂着萧宝圆的腰怎么都不肯松手。   嘴上也恶狠狠地,“谁都别想把我从萧宝圆身上薅下来!”   萧宝圆心底大笑,好兰时,那笔银子可真没白花。   太子殿下吃瘪,她能高兴许久。   可萧宝圆同时又担心太子殿下动怒。   站在一侧虚环一臂,怕兰时跌倒。   太子殿下,也反常地很,并未有任何不耐不说,还特意半蹲下来,与兰时平视。   姿态如此低不说,脸上竟然挂着笑。   萧宝圆从没见过这幅阵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抬眼望去,屋内的人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   多余的人,竟然成了想走而走不成的她。   “阿宛,是初一哥哥,初一哥哥来接你回家。”   这堪称温柔的语调从太子殿下嘴里说出来,惊得萧宝圆恨不得原地消失。   而兰时听到这话,试探着从萧宝圆身后探出半个头,眼神好像在说,初一哥哥?真的假的?   还不待太子开口,兰时突然伸出一只手,整个手掌都捂到太子殿下脸上,凶神恶煞地喊道:“骗子!”   萧宝圆趁机从兰时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太子殿下被捂住眼睛,却能精准地上前扶住前倾的兰时。   同时命令道:“出去。”   萧宝圆不服,想说别欺负兰时。   可一眼看过去,兰时已经开始掐太子殿下的脸了。   真动起手来,太子殿下肯定是讨不到便宜。   提着裙子麻利地退出去了。   太子环着兰时,才真正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了。   一别四日,只不过才四日,却恍若隔世。   他以为他只是不能忍受,从来和他最亲近的姜兰时与他不那么亲厚了,是骨子里的掌控欲作祟,才想把这人拴在东宫里。   可这四日,他满脑子想的,只是姜兰时。   一起相伴长大的情分,她要填满他的生活,原来是这般容易。   容易到,一花一草,一景一物,无一是她,却又无一不是她。   容易到,行也思卿,卧也思卿。   容易到,他此刻才明白,他对兰时一直以来的掌控和不同,是喜欢。   “我何时骗过你啊,姜兰时。”   别看醉鬼喝得够醉,但脑子异常灵活,兰时伸出一根手指,将凑上来的太子殿下的脸推远了许多。   杵着他的脸颊,不让他靠近。   “我跟你说,萧褚胤,从来都没哄过我,都是我哄他。谁让我喜欢他呢!”   平地起惊雷!   太子殿下的心跳仿佛都要盖过屋外雨声,心底狂喜径直蹿上头顶。   情不自禁想靠近,又被兰时一指头给戳远。   “但是,我以后不会哄他了,也不喜欢他了。更不要给他生孩子,生孩子很疼的。”   兰时拍拍自己的胸口,“但是我的心更疼。”   姜兰时面色通红,眼眶含泪,两只手一齐拍在太子殿下脸上,箍住他下半张脸,额头贴额头地和他对视,太子殿下都能感觉到,兰时纤长的睫毛刷在他眼皮上。   他的心神都仿佛被攫住了,动弹不得。   可他的脑子又没法不去想兰时方才的话,每一句都能让他疼。   什么叫不哄了,不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一个荒谬但又很合理的解释缓缓出现在太子殿下脑中。   还未成型,便听得兰时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只脚豪迈地蹬在绣凳上,“阿叙啊,阿娘对不起你了,阿娘这辈子不预备嫁你爹了,不过你放心!”   兰时说着又拍了拍自己,“你阿娘这辈子也不打算生孩子,做元帅要格局打开,搞什么世袭,以后北境军,能者居之。”   站不稳当倒下来,背后是牢牢接住她的太子。   兰时半闭着眼,嘟囔:“不过倒是可以寻个听话还会哄我的小衙内做夫君。”   太子殿下手臂收紧,又控制着力道,怕勒疼了她。   阿叙么?   不知道大名会叫什么。   兰时酒意彻底上头,已经闭眼睡去。   太子殿下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去,替她脱了鞋袜,宽了外衫,拆了头上发髻首饰。   做完这一切也并未离开。   坐在床边良久地凝视她。   最后轻轻点了点兰时额头,声音轻不可闻,“以后我来哄你,你能不能,再想想。别——”   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叹息,除了太子殿下,再没旁人知晓。   太子殿下登临英王府的消息报过来的时候,英王正在同老王妃一起就着雨声琢磨该给自家小孙女招个怎样的夫婿。   下人禀报这个消息时,英王惊掉了手里的酒杯。   这更深露重、大雨瓢泼的,太子殿下登门做什么?   别看他是当今陛下的叔父,可储君这脾气秉性远不如陛下好相与。   他们宝圆当初被吓得如今还有个体弱的毛病呢。   老王妃一点不意外,搁下酒盏,整理仪容,轻声道:“应当是寻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19 ? 病中   ◎他不能将兰时牵扯出来◎   英王年幼时是个不着调的皇子,成年是个放荡的亲王,如今是个败家的家主。此生最不愿见的,就是如他已故皇兄一般威严又重规矩的人。   陛下登基的时候,他比陛下还高兴,如此宽仁的君主,肯定会在他逛瓦子被弹劾的时候保他一保。   他也的确过了许多年快活日子。   直到——   太子殿下一年年长大了。   模样越长越像他那严苛的皇兄不说,脾气秉性也越来越像了,听说前不久连自己的外家都办了,铁血手腕,与他皇兄一脉相承。   英王不住地捋着自己的长须,“不若将陛下也请来,将太子给带回去。”   老王妃摁着英王的肩,把他摁在凳子上,“王爷宽宽心,太子是来寻那姜家十四娘子的,并非为英王府而来。”   她早些时候就收了听雨的信儿,特意将宝圆那院子清了。   从前她同宝圆一样,都觉得他们这位太子非那姜家小娘子的良配。   可如今,却要重新估量了。   依着太子殿下的脾性,若非十分在意,哪儿会赶着宫禁顶着大雨特意过来。   “王爷就在此处休息,妾身去招呼便是了。”   王妃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发饰,结果也没能见到太子殿下的面。   太子殿下隔着雨幕远远行礼,“叔祖母,今日兰时叨扰了,今日雨大,来日再同叔母问安。”   随后太子殿下撑伞转身离去。   老王妃站在廊下,笑着摇头,姜家小娘子哪里用得着太子殿下来说叨扰。   小儿女情态,哪怕沉稳如太子,也并不能免俗。   太子殿下冒雨回了宫。   宫人捧上来姜汤,温帕。   太子殿下接过汤碗,深褐色的汤轻晃在他眼底,他举着那碗汤,迟迟没有喝。   半晌之后,太子殿下将那碗汤放下,满殿的人也让他无端烦躁,他不耐地挥挥手,“退下。都退下。”   直到殿内的人都退下,殿内重归宁静,太子殿下临窗而坐,静听窗外雨声,理自己纷繁的思绪。   其实已经不用理清了,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兰时,她,是再世为人。   这一路,太子殿下仔细地回想了近日来兰时的种种举动,哪怕他从不相信此等怪力乱神之说,也对这答案深信不疑。   在龙舟争标前那场病后醒过来的,便是上一世的兰时了吧。   再结合他曾经的梦境,大概是,曾为夫妻,育有一子,但夫妻——并不算和睦。   最后与他天人永隔?   太子殿下发现,他没法子理智地分析这事,活蹦乱跳的姜兰时怎么会有事呢?   有他在,大凉境内,姜兰时都可横着走,谁敢伤她?   太子殿下听着雨声,心也一寸寸沉下去,脑子乱做一团。   昏昏沉沉地抓住了一件要紧事,她为何会如此想要去北境?   难道日后,北境会生变,殃及北境军?   再棘手的政事也帮父皇处理过了,可涉及姜兰时,他总能避过所有妥善的法子,选最差的那一种。   太子殿下睡过去前,还在心中不住地提醒自己,慢慢来,兰时眼看着乖巧,其实敏感警觉地很,主意也正,唯有徐徐图之。   正如兰时懂他,他也是这世上,最懂兰时的人。   “看我留不留得住你。”   太子殿下眼皮发沉,已经半阖,还是忍不住喃喃出声。   第二日,日上三竿。   兰时才从宿醉中缓缓醒来。   忍不住揉了自己钝疼的额头,微微转了转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萧宝圆那满头珠翠的圆脸。   怎么回事?   这么幽怨?   “你这是怎么了?平滑圆脸都皱成核桃皮了。”   兰时揉着脑袋起身,才发现自己只脱了外裳。   “萧宝圆你竟然让我这般过了一夜。”   太不体面了。   萧宝圆闻言,握紧了自己手上的汤碗,过了半刻才递给兰时,幽幽道:“我今日也准备搬院子了,这院子我是再也不会住了。”   兰时捧着醒酒汤,模样十分无辜。   “不愧是英王府,不愧是富可敌国萧宝圆。换院子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卫国公府也足够大,可每一个院都有归属,没法如萧宝圆一般说换就换,当然,即便有法,兰时也不愿换。   有些人,兰时只能靠着院落的模样去想他们生前的模样了。   萧宝圆皮笑肉不笑,心累至极,话音里都透着疲累,“快喝吧,喝完咱们去买那苏家宅子。”   萧宝圆看不惯太子殿下不是一日两日了,是绝对不会告诉兰时,昨晚太子殿下顶着雨来寻她了,更不会说今日太子殿下病倒了。   哼,萧宝圆忍不住冷笑,那心机太子,定是想被淋病的消息传到兰时耳朵里头,让兰时心疼他。   所以姜兰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太子殿下踏足过的居室她也坚决不会住了。   风水轮流转啦太子殿下,咱们各凭本事看谁能将兰时留下吧。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你也知道,那宅子算是出过事,虽然占着好地段,但想要的人并不多,不然也不会空置这许多年了。”   兰时放好了碗,拍拍萧宝圆的肩,“所以你可以先搬院子。”   听兰时提起这院子,萧宝圆偷偷翻了个白眼。   “不说这个了,你快换身衣服,咱们买宅子去。”   有萧宝圆加入,这宅子买得顺利地很。   萧宝圆豪气干云,连修葺这宅子也一并负责了。   “这钱我出得起,你不用如此顾虑我。”   “行了,你哪儿来的钱,卫国公府的钱全贴了北境军吧?”姜兰时连出行都凑不出一匹马来。   “你还不是要变卖你娘亲的嫁妆。”   比如曾经来英王府同她道歉,还不是拿了国公夫人的嫁妆来。   “用于正途,阿娘也会支持我的。”身外之物,兰时其实不太看重,就——送萧宝圆那项圈时肉疼了一把。   心疼地哭了一阵,然后太子殿下替她出头又冷脸吓哭了萧宝圆。   她没法只能将那项圈送给萧宝圆了。   “还是留点嫁妆吧,姑娘家怎么能没有银钱傍身,无论何时,手里有钱才能不受制于人。”   萧宝圆点了点兰时额头,别一天天想着太子殿下,能有什么好。   “你若想回报一二,那去帮我搬院子吧。我的金银珠宝可一件不能少,你去帮我盯着!”   兰时笑着应了。   彼时东宫却是人仰马翻。   太子殿下感染风寒,帝后都亲至东宫。   内殿每进一人,太子殿下都会半直起身子,看向来人,可每个人都不是他想见的那一个。   他这一晚上,昏昏沉沉地一直在做梦。   曾经觉得这是梦魇,又像心魔。   可如今,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放过,每一个画面他都想仔细记下来。   那便是他和兰时的以后吗?   相知相敬不相亲?   兰时好像已经跳出这个樊笼,可他却渐渐给自己画地为牢,不愿走出来了。   可他无法窥探全貌,不知道他与兰时的症结究竟在何处。   姜兰时,果然克他。   这时自殿外又进门一人,宫装珠冠,隔着轻纱屏风,影影绰绰地叫人看不真切。   太子殿下挣扎着坐起来,抬眼瞧过去,只一眼,他便知晓那不是兰时。   皇后娘娘捧着药碗走近。   “听闻太子昨晚冒雨回来才感染风寒的?”   皇后娘娘握勺小心地搅着药碗,闲聊一般关切道:“太子殿下何故出宫?”   还能何故?   “执玉,你从来是个成器的孩子,也是你父皇引以为傲的储君,能令储君失态的,应当是大事,对吗?”   皇后娘娘容色淡然,看似闲谈,太子殿下已然明白,他不能将兰时牵扯出来。   父皇对此事定是乐见其成,储君为卫国公府家的女儿病了。   这个口风若是透出去,那兰时定是要许给他了,父皇也就有由头收北境兵权。   而母后此时进来与他说这事,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准这件事里出现兰时。   太子殿下苍白着脸,神色莫辨,心绪起伏不定。   若是说了,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兰时就再也无法对他敞开心扉了吧?   太子殿下咳了一阵,勉强回道:“母后放心,儿臣昨日只是去寻了太傅,这才耽搁了时间,误了回宫的时辰。”   太子殿下这般乖顺,也是皇后没想到的。   倒也不是皇后娘娘能掐会算手眼通天,比陛下还快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方才那常保向她与陛下请安,身上有淡淡的闻思香味道。   这是卫国公府正堂常年焚着的香,沾在身上数日不退。   是她母亲亲手调的,这些年来从未换过。   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竟还这般不稳重。   皇后娘娘递了盘蜜饯到太子跟前,“那太子,又何故召飞羽卫?”   太子殿下瞧着那盘子蜜饯,分明与兰时往日随身带着的都一样,可他却觉得处处不一样。   “谢母后,儿臣吃不下。昨日雨大,召飞羽卫护行罢了。”   太子殿下在病中,虽仍旧滴水不漏,却有些暮气沉沉的。   一手带大的孩子,皇后娘娘本也不愿为难他。   可他若是为了赌一口气而言及兰时,来日定是要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我卡文了,哭泣,明天好好理一理 20 ? 设想   ◎不过是想引起孤的注意罢了。◎   陛下也进来瞧了太子一眼,却一句也没有问。   该回禀的宫门口的侍卫已经回禀了,余下的,便是太子想说,怕是皇后也不会让他说。   陛下立在床头,高大身影遮住了窗外大半日光,但他哪怕面无表情,也并不会给太子和皇后带来压迫感。   “梓潼,咱们走吧,让执玉好好休息。”   陛下投入心血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个长子,寻了最好的大儒做太傅,理政也是手把手地教,可还是把他养成了现在不与人亲近也不与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平日里虽冷脸那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这一病,精气神儿都仿佛被抽走了。   陛下挥手打断了几欲行礼的太子,没好气道:“既病着,便不如行礼了,早日养好帮朕理政才是正事,不光是理政,不论何事,不都得养好了身体才有力气筹谋么?”   最后一句,陛下说得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豁然抬头,陛下已经携着皇后离开,留给太子殿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接下来三天,直到太子殿下大好,他也没等来他想见的那个人。   太子殿下折腾自己一遭,不愿意将自己弄得再难看些。   所以他生生忍住了没暗地里着人递消息给兰时。   毕竟,谁能想到姜兰时竟然真的没管他!   储君生病这么大的事,她便是在宫外也定能知晓的吧!   太子殿下握在半卷的书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外头日头照进来刺眼地很,这凳子坐着也难受得很,他这书房也逼仄得很,外头叽叽咕咕的蝉也让人烦躁得很。   一想到蝉又想到了兰时,这小姑娘也气人得很。   常保是自幼伺候太子殿下的,勉强算是有一些主仆情义。   所以,在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伺候,缩着身子从太子殿下眼底滑过去。   常保边小心觑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边控制着力道将香苏汤放下,又拨了拨狻猊瓷炉里燃着的香料。   “将这香炉拿出去,这香气呛得人心烦。”   太子殿下按了按眉心,看什么都不顺眼。   常保面露纠结,“殿下,这里头燃的香丸是姜娘子送来的,奴才瞧着殿下这几日胃口都不好,这才寻出来燃来了。”   “殿下既烦闷,奴才这就端出去倒掉。”常保麻利地端起香炉朝外走。   “等等,香炉搁下吧,放这儿。”   太子殿下点了点书桌一方离自己极近的位置。   常保依言放下,捏着分寸开口,“满京城里再也没谁比姜娘子香篆打得好了,配香配得也极好。不知怎么,最近不大做了。”   太子殿下闻言,攥紧了手里的书册,因为香篆,是他喜欢的。   所以兰时才渐渐不做了吗?   太子殿下强自镇定,嘴硬道:“不过是欲擒故纵,想引起孤的注意罢了。”   常保弓着身子,一副殿下说什么都对的顺从模样。   放下香炉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盯着那狻猊香炉,鼻端是馥郁的果香气,的确很是开胃。   若是此刻出宫接她回来,会很刻意吗?   出宫一趟,还乐不思蜀了,姜兰时!   乐不思蜀的姜兰时把苏岐鸣约到了苏宅门口。   “有个十分靠谱的朋友,过户都做好了,现在再走一套手续,这宅邸就可做慈济院了。”   兰时举着自己手里手里的契书给苏岐鸣看。   苏岐鸣看了看兰时手里的契书,又看了看苏宅的大门。   “甚好。”   兰时将那份契书塞到苏岐鸣手里,“喏,你家的宅子,回到你手里了。”   兰时手劲大,苏岐鸣领教过,这会儿也根本挣不开,“旁的都不必说了,这宅子是我借钱买的,契书你也别白拿,每月的俸禄都拿出一部分来还债。然后还得来帮忙教不识字的小娘子念书。”   苏岐鸣笑得极不自然,想维持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站在阔别多年的家门前,实在很难稳住。   她目光落在那匾额上许久,才慢慢达了个好。   “不过,我不会进到这宅子里来。”   苏岐鸣说着,还转过身去,背对这宅门。   兰时没防住还有这一变故,但还能理解。   “怕近乡情怯吗?”苏姐姐忍辱负重走到今日,万事都小心些也是应当的。   “那也好,我昨日去寻过常姨,她已经同小院子里的娘子们通过气了,不会牵扯出你来。”   苏府这案子时隔多年,她那时还不知事,兄长们在北境也是分身乏术,想来还是得去宫里查,她预备修葺好慈济院,便到宫里去。   正好还能借机提一提往北境的事,兄长们不来信,她也可提前准备着。   “不止。”   苏岐鸣朝兰时行了士礼,“苏氏岐鸣,谢姜娘子。”   兰时亦回礼相送。   直至暮色四合,兰时都在琢磨,苏岐鸣那句不止,究竟是何意思。   兰时笃定这话一定有深意。   牛车晃着铃载兰时回府时,平翎姑姑已经在府门口候她多时了。   “娘子。”平翎性急,飞速说明来意,“皇后娘娘病了,请娘子进宫。”   “什么!”   再不敢耽搁,兰时即刻便由平翎姑姑陪同进宫。   这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她姑母身子好得很,虽许久不曾练武,但也是由太医时时调养着,怎么突然就病了。   后妃也都和睦,也不至于有谁给她姑母气受才对。   莫不是跟陛下吵架了?   这一颗心直到踏进仁明殿门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那尊贵的姑母,正歪在贵妃榻上吃酪浆。   “姑母!您有事寻我便直说,好端端地哪儿有说自己病了的,您还是国母呢,这般诓我!”   兰时一路走来,心急如焚,口干舌燥的,结果生病是装的!   哪家人生病,冰酪浆还半碗半碗地喝!   兰时也欺过去,将大盏里那些通通倒给自己,一气儿也是半碗。   皇后娘娘半点被抓包的尴尬都没有,心说那你是没瞧见太子,他把自己折腾病了,也没见着如何。   嘴上却道:“这不是怕你不来嘛,小姑娘大了,不愿意同我这老人家在一处了。咱们兰时也是大姑娘家了,一天天地朝宫外跑,不知宫外究竟有什么。”   这一个个地都怎么了,从萧宝圆到她姑母,东一头西一脚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兰时虽不解,还是很能觉察不妥,立马品出了姑母话里的不对劲,问道:“是谁同您说过什么?”   “倒也没什么,那沈相夫人来请安了,说了一些个话。”   皇后娘娘神秘兮兮地凑近兰时,好奇问道:“那姓苏的探花郎,果真俊秀?需要姑母替你请旨赐婚吗?”   当然,若是请旨,只怕太子那里,会闹一阵子,不过若是那苏探花能随着兰时往北境去,太子手再长也够不着。   她算是瞧明白了,他们这位处事果决的太子,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但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兰时嫁人。   兰时也明白了,原来是沈相夫人撞见过她同苏岐鸣走在一处。   姑母定是担心有闲言碎语损她闺誉,这才急着诓她进宫来。   “姑母。”兰时掐了手指行礼,“我与苏探花确是真心相交,但无关情爱。我敬重苏探花为人,那苏探花,她许是觉得与我投契,想义结金兰。”   这么说,倒也没错。   若是苏家未有变故,她的苏姐姐,一定会同萧宝圆一样与她交好。   既是闺中密友,又是金兰姐妹。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   既而又问:“那沈家子呢,你与他一同争标的那个。”   沈初霁?   “姑母!姜家女决计不会嫁沈家子,这是嫌命长吗?”   对啊!   她绝不可能嫁沈府,那沈夫人为何要与姑母说起她来?   京中命妇都极有分寸,绝不会无缘无故同皇后搬弄是非。   那沈夫人图什么?   兰时眉头皱得紧,皇后娘娘连唤她好几声,她都没应。   半晌后才回神。   皇后娘娘已经起身准备用晚膳了。   “咱们兰时什么时候添的走神的毛病?莫不是真要许人家了?”   皇后娘娘只是打趣。   谁料兰时竟认真地琢磨了下,点点头道:“我这年岁也的确不小了,成婚是早晚的事。姑母,我也仔细想过,我这家世,未婚夫婿官职不宜过高,家世清白即可。若是能性子恬淡些,能随我往北境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最后,兰时补充道:“最好是家中幼子,无需顶立门楣,白身亦可,经商也可。”   经商的话,自家夫婿出些军饷给岳家,这不就理所应当了。   要是萧宝圆是男子,她还挑什么夫家,直接将萧宝圆招赘。   太子殿下负手立于兰时身后,看她掰着指头数得认真,头顶的玉兰发饰上的点点微光也在他眼底晃来晃去。   心里烦躁极了,方才瞧见兰时被抚平的烦闷又重新盈满了。   真是既想摁住她的头,又想摁住她的手。   这书果真还是读少了,听听这都什么选婿的规矩,寻常人家还知道攀高门嫁呢,这小知了提的都是什么窝囊废模子。   性子恬淡的,若是将来有个万一,还得等着兰时去护吗?   皇后娘娘立在远处,听着兰时那与太子殿下南辕北辙的佳婿形象,忍不住想笑。   她可能不能等太子恼羞成怒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轻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咳咳,用膳吧,咱们一起。”   “好。”   兰时起身,一回身额头正撞在太子殿下下巴上。   兰时顾不得自己额头,忙朝太子殿下看去。   哪知太子殿下竟先来按她的额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事吧?额头有没有肿起来?”   作者有话说:   算是找回了一点点手感,就谢谢今天收藏留言投雷的小姐妹们感谢在2022-10-28 23:05:12~2022-10-29 21:4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俩宝妈 4个;真巧、45905175 2个;再睡一夏、hxl、作者回复说、22808976、沫 馨、阿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回复说 60瓶;22808976 55瓶;再睡一夏 10瓶;不是火花呀! 8瓶;柠檬西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 墙东   ◎宋玉墙东流美盼◎   兰时倒不觉得有多疼,太子殿下没防备,被结结实实撞了个狠的,确认兰时没事后,捂着下巴缓了许久。   兰时剥了鸡蛋给太子殿下揉下巴,嘴上念道:“殿下走路怎么没声?站我身后吓我一跳,若是头上的发饰扎你脸上,檀郎都给你划成登徒子。”   太子殿下扬着下巴,被迫闭嘴,一句话也讲不了,眼睛一直追着兰时,控诉她下手重,俊美的面庞被兰时捏得有些扭曲,再锋利的眼神都被消解了。   “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兰时揉好了,松开他的脸。   对着太子殿下这明显有话要说的神色,兰时想将这鸡蛋塞他嘴里去。   她可一点儿不想听太子殿下颠倒黑白说是她先站起来撞人的。   “还疼。”   太子殿下在兰时转身时扯住了她的袖子,对上兰时疑惑的眼神时,竟然还大大方方地委屈了一下。   “吃饭吧!要凉了!”   皇后娘娘中气十足,一句话打碎了太子殿下的算盘,耳明心亮的皇后娘娘甚至都听到了算盘珠子满地滚的脆声。   一时间心情大好,忍不住提议,“今日人齐,不若热热闹闹地吃一顿拔霞供吧。”   不过最终皇后娘娘也没吃上她心心念念的拔霞供。   因为没能如愿的太子殿下,是不会让任何人如愿的,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母后。   太子殿下严肃认真地对着皇后娘娘讲了三刻钟的吃时令食物的益处,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仿佛他就是太医。   皇后娘娘支着下巴听,百无聊赖地听,她现在不光不想吃拔霞供,她甚至已经不想用晚膳了。   皇后娘娘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地,吃完坚决地命人将太子殿下送回东宫去。   自己备了食盒,拎着没吃完的菜径直去了紫宸殿,她定是要与陛下好好探讨探讨这太子怎就养成了如今这般不讨喜的模样。   下次一定要陛下来听一听,萧执玉是如何在饭桌前长篇大论,坏人胃口的。   兰时是被诓回来的,此时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在仁明殿住下。   天虽然黑了,但时辰尚早,兰时不想睡,提着盏绘了兰草的风灯在偏殿的小院子里走来走去,兰草图案随着她的走动,一簇簇出现在地上,又一簇簇消失,步步生花给她引路一般。   白日里苏姐姐那句不止,让她格外在意。   苏姐姐当时的表情,分明是有事。   朝政的事,她不懂,帮不上忙,但她还是想护住苏姐姐,能昭雪最好,若是不能,也得保下苏姐姐一条命来。   可这事实在是太难了,她不能牵扯储君,也不能牵扯自己府门。   今日那沈相夫人能进来与姑母说那一番话,不知是不是沈相授意的试探。   兰时从天刚擦黑一直走到月上中天,也没想出个两全法来。   若是苏姐姐没有女扮男装,或可一救,可她如今,只欺君一条,便足以治罪。   晚风吹来,拂过兰时鬓发,蝉鸣和着花香,提醒兰时,时辰不早了。   她拢了下风灯,一抬眼,偏殿东墙上,太子殿下见她望过来,对着她笑得惑人。   这张脸,饶是她已经看过数十年,还是会惊艳,情不自禁叹一句:“宋玉墙东流美盼。”   太子殿下看见她瞧过来,轻车熟路地翻墙下来,眨眼就到了兰时跟前,伸手就过来探她额头。   兰时不知他此举动是何意,慌忙往后退了一步,风灯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险些晃熄了烛火。   兰时为掩饰失态,问道:“太子殿下来此,是有事?”   太子殿下也不介意她这避嫌一样的举动,自然地接过的她手里的风灯。   对上兰时防备的模样,太子殿下语气放缓,“只是过来瞧瞧,晚风这么凉,怎么在院子里?”   他刚爬上来就被兰时发现了,兰时的满身石榴香气告诉太子,她已经在院里许久了,瞧兰时疑惑,随口猜她在院外的原因,“想家了?”   兰时摇摇头,“殿下,您最是守礼,这黑灯瞎火地,您爬仁明殿墙头,有悖君子之道吧,这天都黑了,殿下政事也忙,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太子殿下恍若未闻,还贴心地替她想法子,“或许今岁可让卫国公回京述职。”   如今边境在休战,卫国公暂离不是难事,太子殿下选择性地忽略了兰时说想要去北境的事,也装作没听明白她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   “既然殿下还不想睡,那我正好也有事想问问殿下,殿下坐。”   兰时如今不可能请太子殿下进屋坐坐,只好将人带到葡萄架下,打开了石桌上的蜜饯盒子。   同时拿过太子殿下手里的风灯搁在桌上当烛火。   兰时笑得客气,那笑容里的疏离刺得太子殿下心里不舒服。   太子殿下落座,兰时才坐,开门见山道:“我是想问问殿下,还记不记得苏尚书。”   也不待太子殿下询问,便通通交代给他,“我在我阿爹的书房翻到了阿爹求学时的手札,上头有苏尚书的批注,我瞧那字写得极有风骨。也曾听杜太傅读过苏尚书的诗,总觉得写出那样诗句的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苏尚书,我曾见过他,瘦骨嶙峋,面如苦相,但一开口,极为豁达。”经兰时这么一提,太子殿下也回忆起,他与这位名满天下的尚书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也见过他,听程伯说,当时北境有一批兵器出了问题,苏尚书是专程来改的。”   带着苏姐姐,一起住在宛城。   苏尚书什么都会做,那是个看着凶但很有趣的老伯,当时她院里的秋千,能自己飞起来的小蜻蜓,还有她和苏姐姐都能戴在手上防身的袖箭,都是苏尚书亲手做的。   太子殿下摩挲着兰时那像平放着的多宝阁一样的蜜饯盒子,脑子转得极快。   “所以,苏尚书不是独身去的,还带着自家小孙儿?是那苏岐鸣吗?”太子殿下声音都浸了冰碴儿,仿佛只要兰时说个是,他就弄死那苏岐鸣。   顺便好好追究一下这罪臣之后怎么伪造身份欺君罔上的。   兰时在太子殿下面前极稳得住,哪怕被太子殿下猜中要害,也并未惊慌失措。   但瞧他那架势,兰时可没法子等闲视之。   可现在完全想不到什么理由来搪塞一下。   兰时抬手,想按住太子殿下,结果衣袖滑下去,露出纤细的手腕。   还不待收回去,被太子殿下一把攥住,这语气比方才还危险,“我送你的镯子呢?”   太子殿下抿唇,神色也严肃起来。   兰时顺坡下,趁势转移话题,“陪姑母打香篆的时候,磕碎在桌角了,姑母嫌我不稳重,还斥责我来着。”   说完小心觑了觑太子殿下的神色。   太子殿下神色缓和下来,好像是相信了兰时这一番说辞,“我当什么大事,一个镯子而已,改日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太子殿下盯着兰时的眼睛,别有深意道:“我再送你一副,你可一定要时时带着,不许摘下来。”   兰时痛快点头,若是太子殿下不再提起苏岐鸣这一茬,打十副她也戴着。   太子殿下竟真的不再追问苏岐鸣的事,转而问道:“母后从不对你严厉的,是最近有人同她说过什么吗?还是宫里有人烦母后了?”   兰时笑得乖巧,“说是见过沈相夫人,听沈相夫人说了几句。也不知那沈相夫人同姑母说了什么,也不能因为她家没女儿,她这眼睛就盯着别人家女儿吧。”   说到最后,兰时竟然还微微委屈。   最起码,太子殿下是觉得那沈相夫人委屈兰时了,如长舌妇搬弄是非一样来向皇后娘娘告状,害兰时被责了。   兰时幼时就这样,装乖告状,无往不利。   哪怕太子殿下知道她是在告状,也给她撑腰替她出头。   心思极为缜密的太子殿下,最后也没将话题绕回苏岐鸣身上去,兰时巴不得他不提,随着东拉西扯也没再问人任何关于苏尚书旧案的问题。   最后兰时捧着那蜜饯盒子好声好气地把太子殿下送出殿外,还拱手奉上了那盒子蜜饯。   “殿下日后晚间便不要来了。”顶着太子殿下的不善的目光,兰时依旧不卑不亢,“兰时还未出阁呢,总得顾及闺誉吧,哪怕此处是仁明殿,也还是得有分寸。”   兰时匆匆将那盒子塞进太子殿下怀里,“殿下快回吧,莫要耽搁了。”   太过自作动情的话都不必说,从前她以为她会是萧褚胤的妻子,会是他的太子妃,所以即便有时失了些分寸也不觉得逾矩。   可如今不同了。   兰时神情严肃,屈身行礼。   太子殿下伸手想扶,兰时已经起身进殿。   直至她消失在垂花门后,她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太子殿下的手僵在半空,良久后才收回,等到兰时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背过手往东宫走。   丝毫不见怒色,太子殿下正了正怀里的盒子,轻声道:“时日还长,阿宛,咱们慢慢来。”   兰时才踏进偏殿,胖信鸽直直朝她面门扑来。   亏得兰时底子好,一个闪身避过。   抬臂让那信鸽落下,这才没被胖鸽子的小尖嘴啄到脸上。   信鸽腿上,绑着火纹纸,兰时眼睛一亮,北境的信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晚了,哭泣 22 ? 变故   ◎奉谁的令来拦皇后?◎   火纹纸是北境军中用来传信的令纸,水浸不污,轻扯不断。   两指宽,寸许长的火纹纸上只有八个字:静待时机,信随驿站。   锋利的笔势,刀子一般简直直戳兰时脸上。   兰时捏着火纹纸尽力平复心情,姜承谙何时添的这神神叨叨的毛病,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何时才是时机?等太子大婚,大赦天下的时候吗?   她前番去信就是想让兄长们想个由头接她到北境去,结果要她静待时机!   时不我待,她可不能只待时机,她得自己创造时机。   一夜无眠。   兰时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有什么时机可以让她借机做个文章。   这般一晃,便是半月。   能让她心底稍感安慰的,便是那小院子里的娘子们都渐渐入住了慈济院。   有萧宝圆帮把手,银钱一项的确是轻松不少,可也不能一直依赖萧宝圆,她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所以她最近一直都在想有没有什么生钱的法子,苏姐姐的俸禄的一半去按月还那宅子的钱,另一半在京城只能算是温饱。   换了她,她只会管人,又不能替各家娘子管理内宅赚钱,除却当首饰和家当,真的没什么路可以走。   仁明殿偏殿的石榴花渐渐谢了,风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落下,兰时闷着头在石桌上写写画画,偶尔会有石榴花瓣落到她的纸上。   鲜红的花映着那锋利的字都柔和了不少。   “娘子,娘娘命奴婢给您奉一盏酸梅汤来。”平翎姑姑性子比砚书姑姑温和,所以仁明殿内需要温言软语的活儿,一般都是平翎姑姑来。   兰时搁笔,接过平翎姑姑手里的汤碗,一饮而尽,又埋头去写写画画。   “娘子最近做什么呢?当心熬坏了眼睛。”平翎收了碗,看兰时这般用功,有些不太适应。   她们娘子,看什么都是一遍即会的,从前课业如此,同砚书学规矩如此,同皇后学插画焚香刺绣亦如此。   这般废寝忘食,还是头一遭。   兰时闻言,将自己画好的那一张图拿给平翎,“平翎姑姑你瞧,能瞧明白吗?”   宣纸上是线条极为简单的小人,不同一般画本,兰时这画上,能明显瞧出是个女子,好似在比划着什么武学招式,看着极为有力。   “这是在练功?”   兰时眼睛一亮,“没错,正是在练功,我演示给姑姑瞧。”   兰时绑起了外裳的宽袖,一招一式都不尖锐,但极有力量。   兰时演示了整整一套动作,不复杂也不要求有武功底子,平翎不由自主地跟着比划。   一整套顺下来,体质强如兰时,头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未施粉黛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看着极有生机,让人欢喜。   “娘子这一套,也并不像是姜家qiang法,是新琢磨出来的?”   平翎姑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自幼也是在卫国公府长大,是亲眼看着皇后与兰时两任卫国公府的嫡女练姜家qiang的,眼下兰时绘的这一套,明显绵软许多,便是没有任何底子的人,也能轻易练会。   “这一套拳法是写给女子的。我是想着,女子体质一般都要弱于男子,太过刚猛锋利,恐难掌握。”   兰时将一摞宣纸都排起来摞好,“平翎姑姑你想,我大凉女子,都以贤淑贞静为美,这样的女子也的确美。可在美之前,总得先健康吧。”   大凉为何会有完备的弃婴养育机制,还不是女子体质孱弱,生产如过鬼门关,一尸两命比比皆是,导致大凉隔代便有青壮不济,无农无商无军,所以大凉针对此况,建立了一系列的保障,可对女子难产,却并未有医师增多。   头痛医头的法子,终究治标不治本。   母体不强,腹中子又如何能强健。   不说旁的,单看先帝,后宫充实,育有十子四女,可只有陛下一人长大成人,尊贵如天家贵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平民百姓了。   “所以我想先试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改善女子体质,若是有效,我再想法子推行它。”   兰时眼睛亮亮地,还盘算了下,这底册若是给书局印刷,能不能分她几成利。   “那娘子预备怎么试?”平翎照顾兰时长大,又在兰时脸上看见她幼时的神色,很是感慨。   不知从哪年起,她们娘子都刻意压着自己性子,尽力照着太子殿下心目中欣赏的贵女模子去长,也的确很有贵女风范,可还是会让人怀念曾经那磨喝乐一样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这个,我倒是也想过,咱们仁明殿,服侍姑母的宫女约有十来人,我先把她们攒起来练一练。若是可行,把别的殿的宫女也攒起来练一练。”   宫中贵人她没法子支使,也不敢支使,宫女还是没大妨碍。   而且,若是将仁明殿的这些人都练起来,将来她也能走得更放心些,她不在,亦有人能保护姑母,谁敢同姑母大小声,这群婢子随便一个走上来一个巴掌打过去,打得那人银牙全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翎年岁不算小了,但还是身体力行地在兰时处留了一个名。   兰时捧着自己的册子,兴致勃勃地同皇后娘娘比划了半天,难得地勾起了皇后娘娘的热情。   皇后娘娘大掌一挥,便准了兰时的提议,不仅如此,她还换了轻装卸了重冠,自己上手练了一遍。   外行可能并不明白,皇后娘娘一上手便知道了,兰时的野心,远不只此。   这一套拳法,只是打底,若是融会了这一套,那接下来走什么,都会容易些,看来兰时,不只是想让她们强身这般简单。   皇后娘娘与兰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想给姑母留一把刀,一柄可以斩向天下女子思想的利刃。   习武,并非只有男子可以,也并非只有武将家女儿可以。   这一套册子,她还送了一册到卫国公府,让程伯和花婶带到慈济院去,给那些娘子们练一练,不求多厉害,强身健体即可。   原本她想自己去,可如今的宫禁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便严了起来,她前日带着素常出宫用的令牌,竟然出不去了。   区区小事,又不好劳动姑母。   兰时便又折回来,正好教一教仁明殿的小宫人们。   统一的豆绿比甲,发系红绳,在仁明殿前的空场上,宫人们都觉得新奇,也并不累人,一招一式都练得极其认真。   兰时之前已经演示过多遍,此时穿梭一众人之间,不时纠正她们的动作。   日子一过又是十日,宫人们已将这一套练得有模有样。   正趁着清晨操练完一套,也带着她们渐渐熟悉简单的手势指令,等她们四下散去,兰时考虑是不是该拿出第二套腿法的时候,兰时置于宫外的信鸽,落到了石灯顶上。   兰时拆了,是一角碎布,上头歪歪斜斜地写着,救命。   兰时当即心下一沉,这字这布,都从慈济院来,外头出事了!   她的令牌已经失效了,再想出宫只能求姑母的指令。   “姑母,我要出宫,即刻便走,十万火急!”   兰时于正殿,行大礼,她想嫁太子时,都不曾这般。   皇后娘娘也被吓了一跳,当即抽了自己的令牌给兰时,又点了砚书与她同往,有皇后令牌,兰时能在宫内传撵,直奔门口。   谁能想到,宫门守卫一见兰时,竟拼死要拦。   砚书举令,居高临下,“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皇后娘娘的令牌,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拦?”   宫门侍卫面露难色,“姑姑有所不知,我们也是奉命办事的,不敢有违。”   兰时端坐撵上,帷帽遮面,指甲掐进手心里,也尽力稳住了并不言语。   砚书横眉一竖,“奉谁的令来拦皇后?!”   侍卫们只得退下放行。   出宫门后,兰时立即下撵,掀起帷帽一角,神色无比郑重,“砚书姑姑送我到这儿吧,我还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砚书颔首应下。   卫国公府的牛车已经等在宫门,兰时半刻也不敢耽搁,立马上车离开。   “东叔,到底出了何事?”   今日程伯未至,显然是出了什么事绊住了脚。   魁梧的黑脸东叔,天生一副亮嗓,此时却压低了声音,“听程大哥传信,那刑部围了慈济院,要拿苏编修,说他俸禄不清白。”   刑部,兰时闭了闭眼,这一天还是来了。   刑部归沈相管辖。   这沈相,到底是为何非在此刻拿苏姐姐不可。   兰时按着眉心,理不出个头绪,走宫门到苏宅旧址要穿闹市,她也不好催促东叔快些。   只能不断地思索对策。   慈济院内,   院内的孩子们都被大人哄进屋了,院内只剩常京萧并苏岐鸣,还有前来通风报信但没派上用场的沈初霁。   苏岐鸣瞧了瞧天色,轻咳一声,“阿姐放我出去吧,他们想拿我,那我随他们走就是了,若等他们破门进来,便要牵连你了。”   程伯与花婶挡在门外,虽有武力傍身,但终究势单力薄,可抵挡不了多久。   “切不可冲动!”常娘子急急拽住苏岐鸣衣袖,生怕一错眼,她就要推门出去了。   常娘子呼吸急促,语速飞快,“你听我说,这宅子,如今记在兰时名下,兰时身份贵重,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有兰时在,他们决计不敢闯进来,只会想法子诱你出去,只要你不动,一切都还有法子转圜。”   若苏岐鸣真是男子,那即便出去被带走,也无妨,可她终究是女子,这次要是随着走了,那绝对回不来了。   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岐鸣跳火坑。   作者有话说:   比昨天顺手一点点   磨喝乐是一种像雕塑小人的玩具,好像很值钱感谢在2022-10-30 23:10:04~2022-10-31 22: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3 ? 怒火   ◎诸位可曾听过,榜下捉婿?◎   常娘子这话,苏岐鸣何尝不知,“已经一个时辰了,刑部众人的耐心只怕也不多了,放我出去吧,别让他们扰了这地方。”   苏岐鸣语意决绝,常娘子听得心头痛楚,怔怔地松开手。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当初没能拦得住她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如今,怕也拦不住这一遭。   “不许去!”眼见着常娘子拦不住,沈初霁只能横臂在前。   “我跑来向你通风报信,是希望你能避开此祸!”   苏岐鸣拱手一拜,“沈衙内为我做得够了,岐鸣无以为报,若是来日山穷水尽之时,还请衙内替我向姜娘子说一句,替我留住这照看这宅子里的人。”   苏岐鸣正冠掸衣,语气凝重,“卫国公府如烈火烹油,要她一家,多加珍重。”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向来恣肆的人,这一下无比认真,沈初霁攥着苏岐鸣的手腕,额上青筋暴起。   “我欠衙内良多,此厢若出事,岐鸣承诺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沈府。”   是剖白,也是划清界限。   沈初霁听懂了。   二人对视良久,倜傥的眸对上清冷的眼,是那沈初霁率先败下阵来,颓然松手。   沈初霁向来潇洒,此时却有些钻牛角尖,他深叹一声,“苏祁年,心狠志坚,旁人总是不及你。”   苏岐鸣脚步不停,坚决地推开了门。   厚重的府门发出沉重的钝响,天光争相倾斜而出,微尘泛起。   府门中央,是一身青衣,瘦弱但挺拔的苏岐鸣,他朗声道:“翰林编修苏岐鸣在此,齐大人莫要为难无辜。”   花婶见状退后三步,小声说:“大人不妨再等等,府里已经着人去接我们娘子了,等娘子来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能缓上一缓。”   苏岐鸣摇头,“莫要惊动她,这是刑部拿人,她如何能插手,让她保重自身,切莫救我。”   花婶面露难色,她们娘子几次三番递出消息来,要举阖府之力帮这位大人,若是此刻看着大人被抓,娘子会难过的。   刑部为首的那人略一拱手,“大人配合就好,来人,带走。”   “不许走!”沈初霁急匆匆走出来挡在苏岐鸣身前。   程伯和花婶也护在两侧。   “衙内,我们便是奉了沈相的令来拿人的,衙内不要为难。”六部算在沈相下属,看在沈相的面上,刑部的人也不愿和沈初霁冲突。   “有我爹的令吗?若是没有,苏岐鸣你们不准带走!”   苏岐鸣拽了拽沈初霁的袖子,示意他退开。   沈初霁反而又往前一步,打定主意不肯让步。   “那便对不住了衙内!”   为首官员指挥着身后众人架开沈初霁,另一部分人去扯苏岐鸣。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正在这时,巷口一亮牛车,晃着铃远远行来。   车未近,香先至。   程伯和花婶定下心来,不再做任何防御抵抗姿态,收敛锋芒,站到苏岐鸣身后。   清脆的铃声越来越近,刑部官员见这阵仗,不敢轻举妄动,也暂且收手,静观其变。   牛车行至慈济院门口停下,兰时自车中下来。   缓步轻移,帷帽上的缀珠都不曾碰撞发出声响。   淡乳黄短襦,并同色系销金裙,销金花纹印在裙摆上本不显眼,但在兰时行动间,裙摆之间,光彩夺目。   衣料配饰乍一看并不出众,但细打量起来,处处都是巧思,低调中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贵气。   刑部众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娘子。”程伯与花婶,一同见礼。   兰时颔首,行至苏岐鸣身侧站定。   “我这慈济院才落成不久,里头住的都是弱不禁风的孤苦娘子,刑部好大的阵仗,都挑衅到我卫国公府头上了。”   兰时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温柔。   但就是让人听得出来者不善。   为首官员一听来人是卫国公府家的娘子,哪能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娘子,更不敢造次,拱手,温声回道:“原是卫国公府的娘子,多有得罪,下官刑部司主事,奉命捉拿翰林编修苏岐鸣回刑部受审。”   兰时执礼问道:“不知苏编修所犯何事?需要诸位大人来慈济院拿人。”   刑部司主事犯难,这事倒是能说,可他不确定说了这事能不能顺当地将人带走,若是说了,给了苏岐鸣可乘之机,让他想到法子脱罪,那主子交代下来的事,不就完不成了。   “若是答不上来,我也要问一问这位主事,来闹我这慈济院是何用意!”   兰时还虽还未理清大概,但她懂得一鼓作气的道理,若是此时示弱,那她一定保不下苏岐鸣。   “再者,你等奉命拿苏编修,可有罪状?奉的谁的命?可是陛下?可有谕旨?”   兰时笃定陛下不会过问此等小事,此时正好诈他们一诈。   刑部司主事知道自己这回踩上硬茬子了,但又绝不能走,只得硬着头皮道:“并无陛下谕旨,是奉了沈相的令,查、查苏编修俸禄去向不明一事。”   “你放屁!”沈初霁面色一变,想也不想直接反驳。   兰时皱了皱眉,奉沈相令,查此等小事?   沈相手里明明还捏着苏姐姐更为致命的把柄。   这是沈相留情想保下苏姐姐?   还是——   兰时心渐渐发沉,据实相告,“那你们不必查了,她的钱都替我还了这宅子的账,稍后我会遣人将账簿送到刑部去请诸位大人逐一核验。”   刑部司主事抬头,想再问个究竟。   兰时掀起帷帽一角,出尘面容,让对面的官员呆了一呆。   她嫣然一笑,竟还有些小女儿的娇羞,“不知诸位大人可曾听过榜下捉婿。”   在发榜之日阖府出动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但那都是各地富绅,从未听过有哪户高门捉婿的。   “苏编修便是我捉来的未婚夫婿,我府内长辈皆在边关,涉及闺誉,这才隐下此事未表,已修书一封到北境,只待兄长点头,便过六礼,走亲迎。”   兰时放下帷帽,往苏岐鸣身后藏了藏。   苏岐鸣无法,只得上前圆场,“得知姜娘子有意照拂城中孤女,苏某为表诚心,与人定契买了这宅子献给姜娘子,全其善心。”   苏岐鸣自怀中掏出之前兰时所赠的契书,大方呈上。   在场官员,一齐验过,确认无误。   未免卫国公府追究,他们赔着笑脸由程伯招呼着离开。   沈初霁不服气,“怎的对上你,他们就客客气气的,对我却完全不是这一副嘴脸。”   兰时无奈,“沈衙内,他们奉的你父亲的令,自然不买你的账。”   “胡闹!女儿家闺誉岂能拿来诨说!”苏岐鸣如兰时长姐,此刻着男装冷脸一板,倒让兰时有些想家中兄长们了。   “无妨,我不会在京中久留,日子久了,便没人记得了,况且——”   兰时顿了一顿,伤感道:“此事,我已经想明白了,是我牵连了你,并非你天降横祸。”   兰时拍了拍苏岐鸣的手,“我得赶在这陈词落到沈相案头前回到宫里去,改日再叙。”   兰时匆匆上车,东叔当即扬鞭要走。   “兰时!”苏岐鸣纠结片刻,还是叫住她。   兰时掀帘与她对视,苏岐鸣凑上去,压低了声音,“苏姐姐这里还有一桩事,只有你能帮我一把。”   一阵耳语,兰时先是惊异,后又面露恍然之色。   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此事有我。”   便再不迟疑,朝宫里去了。   宫门前,砚书姑姑还候在原地,看见兰时过来,也松了口气。   “娘子回来了,可都处理妥当了?此处有婢子,并无一人离开报信。”   兰时了却一桩事,面上半点不见轻松,微微点头,“辛苦砚书姑姑,还得再留一会儿,我有要事寻太子殿下,姑姑估摸着到东宫时,再回仁明殿。”   砚书不解,但见兰时说得认真,便也应了。   兰时一刻也不耽搁径直奔府东宫。   东宫静谧,一如往昔。   从前她入东宫是常事,宫人们见怪不怪,并不阻拦。   只是往常都笑着来,今日板着脸,才有胆大的,敢偷偷瞧一眼,看到兰时脸上骇人的神色,又赶忙低下头去。   兰时掐了时辰,料定此刻太子定在书房,不顾常保阻拦推门而入。   太子殿下瞧见是兰时,心头的不悦立马散去,搁下书卷站起身来,“不是在训练武婢,怎么过来了?累了?”   兰时定定瞧他,不知从何处开口,只得带着满身脾气,硬梆梆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说话也恨声恨气地,太子殿下都要以为是幼时那爱生气的小知了附体来了。   兰时转头向常保道:“常内侍,我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常保麻利退下不说,还极为贴心地带上了门。   “怎么了,走得这般急?”太子殿下伸手,想拂开她额前碎发。   兰时眼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直到那只手将要触碰到自己面颊时,想也不想把这手往身前一扯,随即拧着太子殿下的胳膊将他整个都摁到书桌上。   太子殿下的这只胳膊被她大力杵在他后背上。   太子殿下侧脸与上身都被迫屈辱地贴在书桌上,兰时还死死摁着,恐他挣脱。   书桌上摆件、砚台滑落声极大,外头常保轻轻叩了叩门,“殿下,可出了什么事?”   “无事!”太子殿下艰难地换了口气,“退下,退远些!”   兰时正在气头上,丝毫不为太子殿下这退让所动,怒到极点声音反而很平静,“殿下是要剜我的心吗?”   太子殿下被兰时这般对待都不曾动气,可听到她说这一句,面色骤变,眼底的杀意也隐藏不住,“动苏岐鸣,竟是在剜你的心!姜兰时,你是在剜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我希望,明天可以再早一点儿感谢在2022-10-31 22:56:16~2022-11-01 22: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 ? 拉扯 ◇   ◎与你道歉◎   太子殿下双目赤红, 想挣脱可又根本挣不脱,如今他真是什么布局谋划都不想, 原本只是想罢了那苏岐鸣的官, 可现在,他根本不想让那苏岐鸣活着!   “我从来,一直以为, 我仰慕的殿下, 虽严肃板正些,可他英明果断, 宽仁待下。如今是赏罚分明的储君,将来会是励精图治的君主。”   “那兰时想请殿下明示,今日苏岐鸣遭这一事, 是他私德有亏,还是殿下针对于我!”   太子殿下小气且霸道,这事她一直知道,可她没想到,太子殿下身为储君,竟然算计臣属。   兰时语带哽咽, 太子殿下瞧不见, 但他听得分明,兰时哭了,向来都不示弱的兰时,竟然哭了。   是被他惹哭的。   “你莫哭。”什么愤怒和嫉妒都要被她哭没了,他挣扎着想回身看看,却换来更大力的挟制。   兰时眼泪止不住地掉, 条理却十分清晰, “我同所有人说殿下如今是勤勉的储君, 将来会是英明的君主,我愿意为这样的君主化作利刃永驻北疆,可如今,我不太认识殿下了。”   兰时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哭得太子殿下心也疼。   太子殿下软下声音来,对兰时承诺,“我不为难苏岐鸣了,以后也尽力保他,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殿下当我在气什么!若我今日没能赶上呢?那苏岐鸣被刑部人带走了呢?刑部看殿下脸色,无罪也会变成有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道理殿下不是不明白。”   “十年寒窗的抱负,为家人昭雪的希望,因为殿下一时私心毁于一旦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殿下替我考虑过吗?我们明明都知道他是无辜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也是太子殿下没深挖苏岐鸣身世的原因,因为当初苏尚书一案,疑点太多又匆匆结案,明眼人都知道这里头有事。   因此他只是想罢了苏岐鸣的官,让他离开兰时的视线,未曾想过要苏家后人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兰时能知悉此事,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头,将矛头直指向他。   这种被人看透的滋味,是他平生最讨厌的,可看透他那人,是兰时。   一种隐秘的欣喜在悄然滋生。   “殿下,我愿替苏岐鸣作保,她此生惟愿替家人昭雪,绝无任何对朝廷的怨怼和私心。若他日苏岐鸣弄权生事,扰乱朝纲,不用殿下多言,兰时替殿下肃清乱党。”   “我信你。”从来都是,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可能会被那苏岐鸣比下去。   “可殿下此举,倒让我动摇了,我从前仰赖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人命非草芥,我原以为殿下与我想的是一样的。”   兰时说得悲切,好像真的被太子殿下伤透了心一般。   太子殿下焦急地想转转脖子看看兰时,结果兰时直接一掌摁他脸上,“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与殿下交个底,从前我与殿下亲厚,所以我愿意朝着殿下期待的方向去走,去做殿下心目中大凉贵女的模样。”   兰时下定决心与太子殿下摊牌,“如今,我长大了,只想做我自己,做姜兰时,我的这一方天地,不会再只有殿下一人,我会有新的朋友,也或许会嫁一个殿下根本瞧不上眼的夫君,但那是我想过的人生。”   这个人生里,太子殿下悬如明月,居高堂,与她相距甚远。   “阿宛,你听我说,我——”   兰时已经不想再听了。   她抹一把脸,理好心绪,冷静道:“不必了,太子殿下记得方才的承诺便好。”   说完,下手极稳,一手刀砍在太子殿下颈侧,劈晕了他。   兰时架着太子殿下,将他放到一侧的榻上摆正。   又拿帕子细细擦了擦脸,理好衣襟,确认没有异状后才推门走出去。   对候在远处的常保说道:“太子殿下说要静静,不要上前打扰。”   回仁明殿前,兰时转道去了千重藏书楼。   那名叫祈月的小宫女今日被派来扫院子。   “我如今在仁明殿教宫人练武,你若是不当值,也可过来学一学。”   兰时恨自己迟钝,明明是这般相似,祈月她,应当姓苏吧。   程伯口中那个,没入宫中为奴的苏家遗孤。   苏姐姐的幼妹。   她也是听苏姐姐说了才想起来,苏姐姐的闺名,叫祁年。   “有点功夫傍身,不是坏事,你不必防备我。”   祈月喏喏称是。   兰时也不好久留,交代一声就走了。   祈月盯着姜兰时的背影,喃喃:“阿姐,姜兰时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兰时下手重,太子殿下深夜里才醒过来,身旁是常保与前来请脉的太医。   “退下!”   太子殿下揉着后颈,极不耐烦。   太医方才切过脉,已经确认没有大碍,同常保一同退下。   今日这事,换了任何一人,都能以谋逆论处。   可她是姜兰时。   太子殿下临窗而立,耳旁都是兰时一句又一句地质问。   他此前从未认为自己出过错,从不偏私,也不徇情。   可事关姜兰时,却总是失去理智。   罢了,不过是个编修小吏,放过便放过,若是再动那人,兰时怕是要与他决裂了。   太子殿下手握成拳,他偏不信,在兰时心里他还比不过那苏岐鸣。   他甚少见兰时哭,姜兰时像是把卫国公府家训刻在脑子里似的。   将自己当作男儿郎一般要求,不示弱也后退。   今天的眼泪,都流到他心里去了,整颗心都绞着疼。   宽仁待下吗?   既是她愿见的,那他便那般去做。   太子殿下提笔,写了良久,想给兰时,最终还是收进了书桌底下的盒子里。   第二日一早,太子殿下早早去了仁明殿,却并未见到兰时。   接连几日,他都用那信鸽与兰时传信,皆有去无回。   最后一次那信鸽落到太子殿下案头,脚腕处仍旧空无一物,咕咕叫着同太子殿下要吃的。   “何时才会消气啊,小知了。”太子殿下这几日来,竟然还品出了点甘之如饴的滋味来,弹指点了点那鸽子的头。   其实自重生之后,姜兰时都是有些抵触与太子殿下接触的,倒不是被伤得狠了,而是不敢靠近。   如今是不愿靠近。   她与她的心上人做了一世夫妻,也算是心愿得偿,可谁料到重生一世,反而看到了她心上人这样的一面。   她怜太子殿下背着江山社稷的重担,从未如愿。   她不愿再耽误太子,更不愿再耽误自己。   如今看来,竟然还得先可怜识人不明的自己。   这几日来太子殿下的确设法联系过她,也多次来过仁明殿,可她不愿见了。   也不愿出去,宁肯整日窝在皇后宫里,闭门不出。   不见不问不听就不会动摇。   这几日,香篆打了六个,荷包绣了两个,连猫扑蝴蝶都画了半幅。   甚至还同姑母一起相看了半卷高门世族适龄女眷。   最后被姑母打发着给同样闭门七日不出的太子殿下送汤。   本来她也不愿再踏足东宫,可她听说,今日昨日太子殿下见过沈相,不知是否关系苏岐鸣。   东宫,在太子殿下治下,秩序井然,今日格外不同,女婢内侍,轻手轻脚,噤若寒蝉。   内侍常保看见姜兰时进来,眼睛一亮,如见救星。   “娘子,娘子你可算来啦!”   常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太子殿下近来脾气不好,而且眼瞧着是越来越不好。   今日又把自己关在书房两个时辰了,谁都不敢进去劝。   姜兰时尽力让自己神色如常,“殿下生气了啊?”   常保重重点了个头。   姜兰时识时务地知难而退,“那我就不进去了,这是皇后娘娘嘱咐送来的酸梅汤,盛暑天气热,常侍你转告殿下,好喝也莫贪凉。”   太子殿下脾气仿佛从来不曾好过,生起气来更是谁都哄不好,她从前又不是没哄过,哪次都勇敢地去,然后灰头土脸地出来。   如今她可不会再哄他了,怎样都不会。   兰时转身便要走。   常保急吼吼拦在前头,不让姜兰时走,“娘子,娘子体谅体谅老奴,老奴这一把老骨头,可不够太子殿下拆。”   姜兰时皱眉,“那我这一把小骨头就够他拆了?”   常保不怎么怕好脾气的姜娘子,一步不让。   姜兰时只好被迫从善如流,也不走了,但也打定了主意不进去,就坐在书房外廊下,将那酸梅汤分了两碗,一碗自己捧了,一碗递给常保。   常保可不敢接,喝了姜娘子给太子殿下的汤,那可真是小命不保,摆着手往后退。   “那这样,咱们在这里把这汤分了,然后我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你等稍晚些,在离书房最近的那石桌上。”   说着点了点花廊下的石桌,“摆上一大桌太子殿下喜欢的吃食,他晚上饿了一准儿出来。”   太子殿下缓缓踱上来,抱臂靠在姜兰时身后的柱子旁,含笑看着小姑娘瞎出主意。   常保见状,飞速悄悄退下。   “一定要选香味浓,飘得远的,你说烤肉和拔霞供如何?若是那时太子殿下肯出来吃饭了,常侍你来叫我,我陪太子殿下一起吃。”   “想吃拔霞供?这会儿你倒不嫌夏日暑热了?”   太子殿下坐在兰时身边,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酸梅汤。   方才还振振有词,胡出主意的兰时,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子殿下喝光了她碗里的汤。   对上太子殿下揶揄的笑眼才反应过来,那碗是她喝过的。   神色未变,脸却渐渐红了。   “见过殿下,兰时告退了。”   兰时起身行礼,收碗入盒,一气呵成。   “坐吧,我们聊聊。”太子殿下扯住兰时衣袖。   兰时顺着袖子望过去,暗绣云纹的尽头,是温文尔雅的太子。   同之前,判若两人。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兰时依旧警惕,防备道:“太子殿下想谈什么?”   太子殿下笑得和煦,颇有些陌上少年足风流①的意味,仿佛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他姿态压得极低,“与你道歉,我不该为难那苏岐鸣。”   作者有话说:   ①原句出自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我最喜欢的那句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就,太子殿下进化了,准备温水煮青蛙。   然后兰时也进化,练成了郎心如铁技能。感谢在2022-11-01 22:16:50~2022-11-02 16:2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 ? 出行 ◇   ◎这个漂亮哥哥是你夫君吗?◎   已渐黄昏, 连那太阳都像在帮太子殿下的忙,暖黄的光漾在太子殿下眼底, 再冷峻锋利的面容都温柔起来。   但前头伤得太狠了, 兰时可没那么好哄。   兰时试探着问:“那殿下,日后都不追究苏岐鸣了?”   太子殿下点头。   “我劈晕了殿下,殿下也不计较?”   太子殿下依旧点头, 眼睛里满满地映着兰时与天空。   于是兰时加码, “那殿下送我出嫁吗?嫁人时有储君送嫁,一定羡煞旁人。”   太子殿下背过手去, 紧握成拳。   “你出嫁时,我定相陪。”   太子殿下此刻的确像个完全替自己小妹考虑的兄长,轻轻扯了扯兰时的袖子, 示意她过来坐。   兰时斟酌片刻,坐下。   “不过那苏岐鸣绝非良配,榜下捉婿若是捉他,你怕是没法往北境去做小姜帅了。”   太子殿下端得是一副全心全意为兰时考虑的好兄长模样。   接着语重心长道:“阿宛,你生就锦绣丛中,是我亲手带着长大的小姑娘, 初一哥哥希望你永远都不用为了家族前程和夫君荣耀忧愁。”   这话, 是太子殿下的心里话。   他与兰时之间,有些事,是旁人永远都不懂的。   兰时也不禁有些动容。   九年前永夜关一役后,程伯运灵柩回京。   回来的那一行人中,唯一活着的姜家人,是兰时。   长在边关烽火边上的小姑娘, 在明白团圆之前, 先认识了死亡。   她不明白为何阿爹和哥哥们都躺在那个大木盒子里, 但她知道,睡着的人,如果一直叫不醒,那他们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从宛城到京城,她天天守在那木盒子旁边同父兄说话,没有人回应他。   会把她扛在肩头的阿爹,带着她出去骑马放灯的哥哥们。   怎么变得这般懒,叫也叫不起来。   实在说不动话的时候,她也想哭,可哥哥们说过卫国公府的儿郎,从不落泪。   她也是卫国公府的人,虽不是儿郎,那也不哭。   停灵的时候,她悄悄爬到阿爹灵床底下,想随着阿爹一起走,一起找阿娘去。   程伯说,阿爹不醒,是因为他去找阿娘了。   她想一起去。   她记得那天天很冷,夜风很凉,她爬到灵床底下之前,还挨个叫他们起来,可还是没人理她。   她只好躲到灵床底下去。   遮着灵床的白布再被掀开。   外头是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的漂亮小哥哥。   他说他叫萧褚胤,以后他来护着她。   这一护,便是一生。   两世加起来的争吵,也不过前些时日那一遭。   太子殿下点了点兰时的额头,“我原以为,护着你一世无忧,便是对你最好的打算了,可我却忘了,兰时大了,也是会有自己的打算的。”   “从前你什么都与我说的,如今却也什么都不肯了,阿宛自己想想,若是我与旁人比与你亲厚,你心里会舒坦吗?”   太子的本意,是想让兰时将心比心体会一下他的患得患失。   结果兰时脸上的动容神色,渐渐冷却,飞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和疏离。   她站起来,同太子殿下道别,“殿下说得不对,我已及笄,无论是如今还是未来,与我亲密无间的只会是我未来的夫君,殿下亦然。”   兰时拎着食盒,走出半步,又回头:“不过殿下放心,兰时此生只会效忠殿下,家国大义在前,小情小爱在后。”   想了想,又补充,“我的婚事在北境有兄长们,在京城有姑母,殿下心怀天下子民,专心国事尚且不够,兰时这点微末小事,也不敢劳动殿下。”   套了闺秀皮子的将门虎女难得露了点本相出来,太子殿下哪怕被驳了面子也欢喜,不错眼地瞧着她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绿衫消失不见,太子才将方才说过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太子殿下喃喃自语,“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明明都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再棘手的事也都胸有成竹的太子殿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兰时却想到了,中秋后,太子殿下会遇见让他动心的女子。   其实她可以什么都不必做,等到中秋过后,殿下自会明白,如今待她种种,不过幼时情份,兄妹之谊。   最近太子殿下太过反常,反常到,她都以为太子殿下是有些喜欢上她了。   如今看来,她还是太闲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兰时就将她画好的第二本册子分作两份,一份给仁明殿宫人,一份带到了慈济院。   “姜姐姐,我们都听常娘子说啦,是你救了苏哥哥,姜姐姐好厉害。”此前想到用信鸽给兰时传信的,便是眼前的小宝。   小孩子慕强,现在看见兰时,十分亲近。   “多亏咱们小宝传信,我才能赶过来。”兰时揉揉小姑娘的头发,小姑娘在慈济院住得好,头发不再如她初次见到那般黄了。   人也比之前开朗许多,小姑娘扯扯她的衣角,“姜姐姐,我要好好习字念书,将来做女先生,像姜姐姐一样。”   小姑娘眼睛里有星星,亮到兰时不忍心说自己并不擅长念书,更擅长作战。   “你姜姐姐念书还不算最厉害的,舞剑与练qiang时才最让人挪不开眼。”太子殿下今日一身藏青衣袍,金冠束发,刻意收敛了气势,像位宽和温润的衙内,只腰间的玉蝉,看着极为粗糙,像初学的玉匠雕刻出来的。   兰时认得那玉蝉,那是她幼时刻的,送给太子殿下的生辰礼,她以为太子殿下早不知道随手丢到哪里了,没想到还留着。   太子殿下踱进院内,走到兰时身边站定。   “今日休沐,来瞧瞧咱们姜姐姐一手操持起来的慈济院。”太子殿下自从进到内院,眼睛便未从兰时身上移开。   温声笑语,像个来接夫人归家的体贴夫君。   “殿、”兰时及时改口,“难得的休沐,兄长可多歇歇,不必过来的。”   兰时脸上带着笑,心底却在盘算究竟是哪个泄漏了这慈济院的位置。   “咱们阿宛难得有想做的事,我自然是要过来的。”太子殿下语气里的熟稔和偏向,的确是像兄长对幼妹的,可还是听得兰时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姜姐姐,这个漂亮哥哥是你的夫君吗?”   小宝躲在兰时身后,不敢与太子对视,悄悄跟兰时咬耳朵。   还不待兰时回答,小宝又说:“可是姐姐,我想让你和苏哥哥做夫妻,我喜欢你们两个。”   小孩子的好恶总是这么直接,童言无忌罢了,兰时并未出言纠正,等她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小宝声音不小,站在兰时身旁的太子殿下也听见了,他目光沉沉,小宝一不小心和他对视,吓得又往兰时身后藏了藏。   兰时一手撑住小宝,转头对太子殿下说道:“兄长,说到底慈济院也都是女眷,兄长留在此处也多有不便,不如——”   “无妨,我听母、母亲说你今日要带院中幼童去大相国寺,我与你同去。”   兰时想到若有太子殿下相随,若要买些什么,太子殿下应当不会让她付钱,所以痛快咽下了那句不若先回去。   “也好,那咱们走吧。”   慈济院的幼童并不多,只四个小女娃,小宝是最大的,一个牵一个都极为乖巧。   但太子殿下只站在兰时身侧,他相牵的小娘子,只这一个。   小宝不喜欢这个吓人的哥哥,壮着胆子挤在二人中间,太子殿下抿唇,尽力不与这小丫头计较。   院内的娘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趁花婶研究腿谱的功夫,忍不住凑在一起聊,“方才那衙内,瞧着与姜娘子还真是般配。”   “呸,你没听见娘子方才叫那衙内兄长,何来般配?”其一个忍不住反驳,姜娘子是世家贵女,可不能坏她名声。   “这就是你瞧不清楚了,哪家兄长会那般看自己妹子,我家那口子在世时就是这般看我的,我可太清楚了。而且你也不想想,娘子的兄长们都在边关呢,哪过得来?”旁的娘子们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   “不信咱们问问花婶。”   花婶这才从腿谱里抬起头来,“那、那是我国公府世交家的衙内,身份尊贵,同我家娘子一起长大的。”   旁的她可不敢说。   诸位娘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都满意了,也同花婶一起研究那腿谱。   大相国寺是大凉国寺,每月会定期开放万姓交易,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一处地方,兰时也并不是特意来买什么,只是想带慈济院的孩子们出来逛一逛,晌午时带着孩子们去烧朱院吃炙猪肉。   本来是约着萧宝圆一起,可她临时有事,没能来。便只剩兰时,如今再多带一个太子殿下。   兰时不知如何让安于内宅的娘子们走出来,但对于如今还没被教导过的这几个,她想着,带着她们出来走走看看。   平头百姓家的娘子都能出来养活自己,可闺阁里的,见识眼界都不输人,却偏偏要把自己当作菟丝花,依附旁人而活。   “每个人可以挑一样自己最喜欢的,姜姐姐给大家买。”兰时没有女儿缘,只生过一个儿子性子比太子殿下还闷,今生是与叙儿无缘,对上幼童就不自觉地会温柔些。 26 ? 观南 ◇   ◎小僧观南,姜娘子有礼了。◎   行至御街内城里的南段, 抬眼往东面一瞧,大相国寺主殿的翘檐赫然入目, 小宝几个从来没到过这里, 忍不住掀着帘子使劲儿看。   兰时挑着稍清净些的地方让东叔停了车,她率先下来,将牛车上几个小孩子一一抱下来, 才转到太子殿下车架前, 摁住太子殿下掀帘的的手。   “兄长不如转道回去吧,此处人多眼杂, 还是小心为上。”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在此处有什么闪失。   兰时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往外走。   太子殿下瞧着兰时满脸的认真与担忧, 突然明白了一丝兰时最近迫切想要自己做主的心。   他另一只手覆在兰时手背上,“无妨,我想以兰时的身手,定是能保护我的,而且,大相国寺有护院武僧, 若真有个意外, 武僧与巡街捕快都能及时出手。”   太子殿下握着兰时的手跳下马车,柔声道:“有兰时在跟前,必不会让我遇险,对吧?”   兰时抽回手,直接戳穿道:“兄长激我!非君子所为!”   再不管他,领着四个小姑娘往内里走, 只有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兄长可跟紧些, 小娘子逛闹市,可是很凶猛的。”   太子殿下双眼一直追着那道天蓝色的身影,含笑跟上,深觉出来走走真是身心愉悦,这大相国寺也是一块宝地。   从前他最厌烦父皇召大相国寺的主持入宫讲经,此刻,他竟也想进去求一支签。   大相国寺的大三门上,皆是奇珍,飞禽走兽,无所不有,但兰时不常来,见过北境的骏马雄鹰,此处的禽畜再是珍惜奇艺,在她看来也带着一股被驯服的羞怯。   四个小姑娘倒是很喜欢这里,每一处都能看上许久,兰时也不催促,静静地陪在一边。   太子殿下也静静地陪在兰时身边。   他昨晚又梦见兰时了,登基后的他,忙于政事,甚少踏足后宫,也从不择人进宫,手握北境半数兵权的帝王,无需平衡牵制任何势力,也就无需选取世家女子入宫。   整个内廷,清清静静,只他和兰时二人。   可兰时似乎并不快乐,逐渐戴上了那张名为皇后的完美面具。   也逐渐不再与他交心,梦里的情形甚至还不如梦外的现在。   兰时每回面对他,都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到最后,还是自己咽下,看得他十分着急。   今晨醒来后,恍惚了许久,他想知道的所有事,兰时一定都能给他一个答复,可他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他现在迈每一步都无比小心谨慎,害怕兰时察觉,又害怕兰时始终无法察觉。   读书习字与策略制衡都不曾这般难,他竟然还乐在其中。   太子殿下展臂虚环着兰时,避免她被过往行人冲撞。   小宝捧着一只才长齐皮毛的小奶狗,怯声声地,“姜姐姐,我想要这个,买回去陪祖母,长大了来看家护院。”   这是这一整个摊子上,最不起眼最瘦小的一只,兰时哪里不知道她挑着这一个是因为这一只最便宜。   兰时揉了一把黄皮小狗,转而对小宝说道:“如果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就买。”   小宝重重点头。   兰时刚拿出自己的荷包,太子殿下一锭银子已经搁在摊主手里。   “不必找了,养这小东西需要些什么,一并收拾出来。”   小奶狗用不了几个钱,摊主收到这么大一锭银子,眉开眼笑。   忙不迭地搜罗了一布兜,通通塞到小宝手里。   “爷您请好儿。”   在相国寺做生意的摊主,像个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大相国寺的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售卖物品五花八门、包罗万象。①   此处多家用类,兰时挑了些时令果子,便领他们继续朝里走。   近佛殿处挑了几方墨,正殿旁的两廊下,是些小娘子会喜欢的绣作、珠翠、头面类,随兰时出来的到底是年幼些的小娘子,见着精致亮眼的小物件都有些走不动路。   兰时也不拘着她们,分了两锭银子让她们自由逛逛。   自己坐到那许愿树下歇脚,树上的红绸密密麻麻,一条追一条地垂下来。   长的都能垂到兰时眼前。   随手扯过一条,上书所求皆所愿。   红绸金粉,字体潇洒飘逸,并无署名,但这字,兰时识得。   “阿弥陀佛,女施主喜欢贫僧这许愿绸?”   这声音并不大,但极为惑人,不像梵音,倒像妖精勾魂。   兰时怔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在头顶炸开的响雷。   她扯着那绸布转身。   在她不远处,锦红袈裟的高大僧人,肤白唇红,眼尾上挑,微微一笑时,哪怕是男子,也有颠倒众生之感。   “你!你!”兰时如今也算重遇不少故人,眼前这位,惊得她几乎失声,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我我比划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真是个和尚啊!”   妖孽俊美的和尚,双手合十,“小僧观南,姜娘子有礼了。”   秦观南低头时,兰时瞧清楚了他脑袋上的戒疤,枯木色的圆点实在太过醒目,兰时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头顶隐隐作痛。   他不是个游方郎中吗?前世是他收殓了五哥的遗体,带回京来的,还给她送了五哥的遗物。   所以前世他说自己吃素是因为曾经是个和尚吗?   兰时神色复杂,艰难屈膝还礼,“你、您?怎么知道我是姜家人?”   他们家人,从不信佛,从前有相国寺僧人进宫讲经,她也都是避开的,除却前世,从不曾见过秦观南,他怎么识得?   呸呸呸,他是不是胡诌的,根本不姓秦,名唤观南也只是因为法号观南。   和尚一双眼睛,如深藏万物的湖,那汪湖水注视着兰时,又像是透过兰时在看别的什么。   “贫僧有一故人,算是与卫国公府有些渊源。”   兰时勉力假笑,“和尚长头发,应该挺费脑袋的吧。”   他前世经历还真是丰富,烧过戒疤都长出头发来了。   和尚笑起来更惑人,半点清心寡欲的意思都没有,“施主说笑了。”   装!你就装吧!   兰时心里腹诽,前世一同与她在边境吃沙的左膀右臂上辈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东西,一个如今章台走马不务正业,另一个更过分,竟然直接四大皆空寸草不生了。   兰时捏了捏手心,才勉强稳住心神。不着痕迹地套话,“听闻大相国寺有位高僧妙手回春,想必此刻就站在我眼前了。”   “大师不同方丈一起进宫讲经,如今大相国寺竟需要大师来做解签庙祝了吗?”   太子殿下拎着炙猪肉,好不容易挤过层层人群过来,就见那妖孽一样的和尚对着兰时笑得不怀好意。   这还得了!   父皇容得下这帮信天信命的和尚,他可未必容得。   大相国寺什么风水,怎的这僧人,瞧着这般六根不净。   太子殿下将兰时往二人中间一站,将兰时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向那和尚的目光也极为不善。   “阿弥陀佛,今日是万姓交易,故留在此处,待故人来。”和尚见过世面,面对气势摄人的太子,也不卑不亢。   “女施主,贫僧奉在佛前的佛珠,已经开了光,今日赠予施主,全当一段善缘。”   和尚越过太子,径直瞧向站在太子身后,试图冒头的兰时。   太子殿下瞧着和尚捧出来的宝蓝色荷包及其碍眼,恨不得给他掀了。   兰时也不上前,只在后面扯扯太子殿下的衣袖。   太子殿下火气顿消,虽还是看这和尚极不顺眼,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那荷包,转递给兰时。   兰时揭开那荷包,里头是两条佛珠手串。   “为何是两条?”她不信佛,但也没听过这种事还有多多益善一说。   和尚声音悠远,如在岸鲛人,蛊惑平民,“一条赠施主,另一条,便赠予我在这十丈软红中的缘分吧。”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冷声道:“出家人还是六根清净,好好修行地好,大师此生只与佛祖有缘。”   这一番话实在太过直白,连兰时都有些诧异,这和尚还得罪太子了?   此前分明并未听过殿下也不喜僧侣。   和尚并不动怒,“修行即是修心,贫僧无论是否身在红尘都将这心修得清楚明白,反而红尘俗世中人,乱花迷眼,看不清真心,徒增无数追悔懊恼,姜施主,他日有缘再见,若有难事,可到大相国寺中来。”   和尚行僧礼,转身回主殿内。   太子殿下只觉这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样直往他胸口戳。   这和尚以后休想再往宫中讲经!   “殿下你瞧,这佛珠内侧刻了字。”   太子殿下怒火中烧,这六根不净的和尚竟敢往佛珠上刻兰时的名字!   明日就端了这寺庙,大相国寺再不许开了。   太子殿下强忍怒火看过去,这檀木珠子内侧的确刻了个字,刻痕极深极重的一个谙字。   刻得这般用力还掌握着分寸没将这珠子刻碎了,连个裂痕都没有,可见雕刻这人,是下了大功夫的。   不是兰时啊,那这庙可再留两年。   兰时有些欣喜,“他竟与五哥相识,怪不得见到我便称我为姜娘子,不知他与五哥,是同窗还是至交。”   兰时对与她家人交好的人都抱有好感,极为爱屋及乌,哪怕这人现在僧袍戒疤,说话也云山雾罩,但兰时还是觉着亲近。   太子殿下将那佛珠塞回荷包里,温声道:“怎样都好。”   只要不是觊觎兰时,都好。   作者有话说:   写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①是出自东京梦华录 27 ? 五郎 ◇   ◎这样的人,也配自比五郎。◎   和尚来去匆匆, 虽然长得业障缠身的模样,说起话来高深莫测, 倒还有那么些隐世高僧的意思。   殿后资圣门前多卖书籍图画, 余下便是香烛元宝之类,孩子们年岁小,并不笃信这些, 匆匆逛过, 便一同回去了。   兰时今日本打算指点一下慈济院的娘子们练习腿法,可太子殿下半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她还是只能把这事全权托给花婶,早早随太子殿下回宫去了。   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宫城走,兰时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看着那串碍眼的佛珠,暗道失策,早知道自己去求一个,让那主持来开光, 那今日兰时便不会捧着旁人送的东西出神。   “殿下, 大凉可有哪家姓秦?”那般恣意潇洒,且见识不俗,若和尚真姓秦,应当出自大族。   太子殿下稍加思索,还当真给了兰时答案,“岭南, 岭南秦氏, 自开国时起便镇守岭南, 与卫国公府一般,是武将世家,他家这一辈,只一个嫡子,听闻极是体弱,从未迈过家门。”   竟然是这般吗?   兰时记得,彼时的秦观南,虽红衣热烈,但眼底一片冰冷,率军驰援时,姿态极低,双膝跪地献了一块颇为怪异的染蓝兵符,他说,“秦氏观南,率部来助,自愿归入黑风旗下,听姜帅统领。”   对!那时秦观南发尾绑了个指甲大小的白玉珏,大凉境内,男子几乎都束发,只他黑发束成马尾,玉珏垂在发尾,总能听见玉珏的脆声。   听他带来的部众说,只有丧偶才会将家传玉珏一分为二,一枚随葬,另一枚悬在生者发上,表示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习俗,分明都不是中原的。   所以,前世秦观南举族率驻军来助战了?   还真是深明大义。   兰时脸上怀念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太子殿下看得清楚,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他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失去兰时了。   “阿宛,初一哥哥在这里。”他紧紧握着兰时的手,强硬地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来。   此刻太子殿下也是百转千回,从他那支离破碎的梦境和兰时看似顺从的抗拒里头,他已经可以推测中他二人似乎并不和顺的夫妻生活,一点点波动都能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更不必说那观南和尚,生得惑人,像个妖僧。   他实在没法子不担心,那妖僧与兰时在前世是旧识。   “殿下,我同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已及笄,莫要再唤我小字。”兰时皱着眉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竟然未能抽动。   太子殿下何时有了这般力气?   “那、那你再唤一声初一哥哥。”   太子殿下一直都记得,初遇那日,全身缟素的小人儿,认真同他说:“你叫初一?我是十四,咱们正好是十五呢。”   哪怕他后来解释了许多次,他叫萧褚胤,也依旧被叫了许多年的初一哥哥,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兰时便再也不叫了。   兰时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太子殿下那一句,一路无话。   太子殿下终是体会了,何为落寞与不遂愿,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被欢欣盈满的一颗心,被人用针挑破了,他只能亲眼看着所有的欢欣从心底流走,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十分挫败。   他轻轻放下兰时的手,将小几上那叠软酪往兰时跟前递了递,也不再言语。   兰时回了仁明殿,许多时日,都只在藏书楼与仁明殿两处往返。   太子殿下也忍住了,没往兰时跟前去,横竖人就近在咫尺,每日他都这般想想,聊抵安慰。   直到礼部呈上来今年武状元同世家子的演武会。   太子殿下才终于得着机会,光明正大地到仁明殿去寻兰时。   太子殿下存着私心,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若是这武状元出众,那将来是会投到北境军中的,你不想去看看吗?会归入鹰旗下的人,究竟匹不匹配?”   黑羽鹰,是卫国公府姜氏的家徽,北境令旗黑风旗,也因此又被称为鹰旗。   这提议诱惑太大了,兰时实在没法子拒绝。   所以太子殿下得偿所愿,光明正大地带着姜兰时去观战了。   并强硬地兰时的座位安排在自己身边。   礼部筹备这种事,驾轻就熟,红绸彩带,环得喜气非常。   天气也格外顺应人意,晴空万里,那武状元,锦衣环佩,年岁正好,想来也是个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   新科武状元,站在演武场正中央,面对一众观战的百官与世家,也毫无怯意,的确方方面面都很优秀。   “就是不大稳重,若是放到战场上,怕是不行。”   兰时拿团扇遮住脸同太子殿下小声咬耳朵。   每年她都会去北境和大哥大嫂子侄们待一阵子,兵法布阵与武艺身手是两代卫国公亲授,前世又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   这位武状元少年夺魁,是骄傲些,但放到姜兰时跟前,就不太够看了。   “需得历练历练,他可别一上来就请旨往边关去,不然一定会吃亏。”   太子殿下眼都不眨,认真凝着姜兰时,听她分析,还将那一碟荔枝煎往她跟前推了推。   “不才承让了。”武状元眉眼之间难掩得色,家中是朝廷新贵也便罢了,他如今也是平步青云,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怎能不得意。   “便是卫国公家的五郎在此,某也愿意战上一战,某受教于太学,习得是报国志,与自国子监转入太学的五郎还是不同些。”   听到五郎,在场众人心下了然,卫国公家五郎,姜承谙,是此刻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那姜兰时的五哥,在永夜关一役中为先锋官,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为争取先机,被敌方砍断双腿,艰难活了下来。   现在在北境军帐做军师。   姜兰时面色一沉,他要显名便显,何故要戳卫国公府。   那少年郎骄傲的神色瞬间可憎起来。   这少年不过区区武状元便以为能与她五哥作比吗?   “竖子无状!”   团扇、轻纱披帛一齐搁在座位上。   她一旋身抽出太子殿下的佩剑,提剑飞身站上演武场。   顷刻,便立于那武状元对面,施礼道:“烦请武状元不吝赐教!”   “殿下,如此不合规矩啊殿下。”今日同来的官员中,文官者众,立时有人站出来进谏。   太子殿下冷冷扫过去,“何为规矩?武状元言谈间对姜家五郎不敬的规矩吗?”   言官一噎,转而道:“姜家娘子如何能动殿下佩剑!此为僭越!”   太子殿下望向演武场上,一袭淡紫衣衫,淡漠出尘的姜兰时,眼含笑意,“孤的佩剑,她如何动不得?”   言官不瞎,只能退下。   演武场上的少年没料到会有此一出,微微怔住,“我、我不与女子比试,且你持剑如何能与长qiang相较。”   “你不与我比试,我却要与你计较。”   兰时挽了个剑花,沉声道:“对你,三尺足够!”   姜兰时劈身上前,武状元只能横枪来挡。   姜兰时长剑脱手极其刁钻地在手里转了个圈,直斩武状元手腕。   武状元长qiang脱手。   下一刻,姜兰时的剑,抵上了武状元的颈,刀锋吻颈,带出一道血痕。   姜兰时回身收剑,“看来以武状元现在的身手,还不足以与姜家五郎一教高下。”   武状元怔怔地捂上颈子,难以置信,他竟然在三招之内输给了一个女子。   若是动真格,他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望向女子的神色不禁带上了十分郑重,“你是何人?”   兰时冷面横眉,一字一句道:“姜家十三子,我排第十四,此番是要告诉你,姜家子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是以一当十,拳头向外,不是你辈的谈资。”   这样的人,也配自比姜五郎!   兰时负剑而立,说话分外不留情面“况且,姜承谙自国子监入太学,是太学诸位大儒诚心相邀。他无论站在何处,都无需学府装点门面,他自来便是诸生此生难以企及的高山!”   姜兰时冷着脸走回观礼台,将太子殿下的佩剑归鞘,重新整好衣衫,提前告退。   太子殿下也不顾演武并未结束,点了四殿下主持剩下的典仪,跟在兰时身后一起离开,不远不近,既不叫她,也不上前,一路陪着她从演武场走回内廷。   涉及五郎,没人能劝,太子殿下默默随着,本想静静陪她。   直到她一拳锤上报恩殿的承重柱。   太子殿下大惊失色,冲上去急声道:“这是做什么?不高兴便再去打他一顿出出气,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方才砸下去的那一声听着动静不轻,太子殿下心疼坏了,捉过她的手,轻呵轻揉,对上姜兰时委屈的眉眼,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姜家十三子,九子丧四子生,为的百姓,为的是大凉,可如今,他们要把姜家子忘了,我姜家,成了大梁百姓的谈资,成了如此鄙薄之人拿来贬低以自显的工具!”   兰时眼泪蓄在眼眶内,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殿下,以后会不会只有我记得他们?”她的父兄们,各个铮铮铁骨,热血男儿。   姜兰时平时从不忍细想,她不敢想,也不能想,此生尚有兄长在世,可前世,她失去了卫国公府的所有。   太子殿下只会比她更难受,柔声哄:“不会的,我同你一起记着,往后也要大凉百姓一起记着,何人敢不敬北境将士,我便将他们下狱,令皇城司提审过刑。”   姜兰时双目通红,难以自抑,“于他们而言,姜家子不过一个符号,一个彰显自己抬高身价的符号,可他们是我兄长。”   在史册上轻描淡写的那一笔,是她卫国公府众人惨烈悲壮又义无反顾的一生!   太子殿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柔声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分外珍视的家人,也是我愿意敬重的尊长。”   当初阿宛是随着十具棺椁一起回的京城,年仅七岁的阿宛,失去了父亲和九个兄长。   他见过,小小的人全身缟素,在灵堂上挨个叫自己的兄长起来。   最后乖乖窝在老卫国公灵床底下,等着阿爹醒过来。   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人儿,是他抱出灵堂的。   现在这个小姑娘,被硬生生扯开了伤口,在他怀里,连哭都忍着不肯出声。   太子殿下紧了紧手臂,把她整个人包在自己怀里。   宽阔背脊如墙,无论何时都愿亦都能替她挡住所有。   作者有话说:   现在,基本上是北境倒计时了,就,断在这个地方,可能得需要说一句,太子殿下可能就硬气这一小会儿……   这个地方,也是我最初想到的,五郎的样子。感谢在2022-11-04 23:28:12~2022-11-05 21: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 扬眉 ◇   ◎多磨他一阵子,好好出出气。◎   兰时脆弱不过须臾, 回过神后,面上懊恼闪过, 到底做过一世夫妻, 明明已经尽力保持距离,还是会失了分寸。   她不着痕迹地从太子殿下怀中退出来。   此刻若是说自己失态,那太子殿下会就这事问东问西地吧。   于是兰时扯出条帕子擦干眼泪, 继续装作神伤的样子, 瓮声瓮气地“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太子殿下也并不戳穿她,将那碍手的团扇接过来, “饿了吗?东宫备了拔霞供。”   兰时退了半步,屈膝道,“不了, 昨日就应了姑母陪她一起用午膳,改日再有幸再吃殿下的吧,太子殿下回吧,演武场还等殿下主持呢。”   近来陛下有意磨练太子,一些典仪都不参与,只派太子主持大局, 太子殿下也从未让陛下失望, 若是今日有什么话传出来,那陛下很快也会知道是她剑挑了武状元,还在典仪中途顺走了太子。   这消息杂糅在一起,换了她来听都要想歪。   她今生不预备让兄长让出北境兵权,所以她不能与太子殿下有瓜葛。   大凉开国皇帝是武将出身,所以他登基后极为忌讳武将手握重兵, 改府兵制为募兵制, 所以如今, 大凉只有三处有大规模军队,一处是已经安定下来的东南海防,一处是岭南,另一处,便是北境,其中,北境军有近五十万,再是信任臣属的天子,心里也会有疑影。   而如今,她是消减那疑影的筹码,太子殿下,是握着筹码的那个人。   “殿下。”兰时忍不住出声,太子殿下望过来,神情专注。   对着太子,兰时向来坦诚,“我不会让那武状元入北境军营。”   最起码三年之内不行,如此脾性,还背靠大树,没个三年五载,磨不成器。   太子殿下不问缘由,“好。”   兰时也算与太子殿下通过气,心放下一半,走得毫不留恋,连团扇都未拿。   太子殿下瞧着那身影远去,不禁想到,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他看着兰时的背影离开,连挽留都找不着理由。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兰时黏他,多久都觉不够的,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   他明明也从未嫌弃过兰时黏他,怎么就突然不黏了?   给上辈子的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感觉糟糕透了,他萧褚胤只给姜兰时一人收拾残局才不烦,其余的,哪怕是他自己,也让人烦躁。   兰时才踏进仁明殿门,皇后娘娘扶着花冠便过来了,“快与姑母说说,方才是怎么大杀四方,三招挑了那武状元的?”   这个兴奋的神色,兰时觉着有些眼熟。   “我才从演武场回来,您这会儿都已经知道了?”谁传的信?   兰时瞪着眼睛,一脸地不可置信。   “小瞧姑母了不是?姑母正位中宫,在这宫里,想知道什么都能立马知道。”皇后娘娘扯着兰时坐到凉床上,听兰时干巴巴地讲了一遍。   “姑母,旁人家长辈都忌讳自家小娘子同外男比试的。”她家这长辈还是国母,为老不尊。   “那武状元,是枢密使吴穆的亲侄,挑了他本宫高兴,但挑了他之后呢?兰时可得好好想想了吧。”   姜家子女都放养,自己闯了祸自己担,哪怕兰时是姑娘家,也从来如此。   枢密使家的?兰时恍然,怪不得敢自比她五哥。   枢密使与中书省分立,独领军事,姑母这是担心枢密使会因为自家晚辈出丑,在军需与军报一处卡着北境。   那枢密使,好像是寒门出身,先帝时科举入仕,文采斐然,无依无傍,得了先帝的赏识,陛下登基时,那枢密使是出了力的,从此顺风顺水一路坐到了枢密使的位置上。   如今掐着这时机将自家侄子推出来,司马昭之心。   只可惜出师未捷,被她打乱了。   “无妨,我想法子解决了那武状元。”兰时思索了一圈,觉得此事不难。   皇后见她想到了关窍,也不再多说,“去休息会儿吧,今日折腾这一下,估计你也累了。”   眼眶鼻子都红得不像话,怕是那武状元提到承谙,兰时又难过了。   其实承谙自己都未必在意这些,偏偏兰时,听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从小到大因着这事不知道与多少人结过怨了。   事后,那些挨过打的人家都是太子殿下去摆平的。   况且卫国公府都是拳头说话,口角小事,皇后从来不管。   只有太子殿下才那般在意名声,兰时年岁渐长才照着太子殿下的喜好,收敛成了贵女的秉性。   如今这般不时亮亮爪子,皇后娘娘实在是乐见其成。   所以听说兰时去库里取了坛酒,皇后娘娘也随她了。   兰时回自己住处洗了个澡,也没静下心来,胸中郁气都快烧起来了。   晚间对着月亮捧着那坛子酒,一碗接一碗,越喝这气烧得越旺。   太子殿下处理完今日的奏本已经夜深,怕打扰皇后,又翻墙到仁明殿去寻兰时,她今日那般伤心,怎么可能那么好释怀。   太子殿下在偏殿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仁明殿西北角的桂树下找到了喝得半醉的兰时。   兰时坐在地上,捧着已经喝空了的秋露白坛子,豪迈地打了个酒嗝,眼睛亮得吓人,不是闺阁女儿看到心上人的亮,是志在必得的斗志。   看到太子殿下过来,竟然还笑了下,只是那笑容实在不像是高兴,“初一哥哥,我太难受了!”   太子殿下扶她起来,想扶她回屋,可喝醉酒的姜兰时,不仅不配合,还一股子蛮力。   她挣开太子殿下,抽了石桌上的佩剑,挽剑如花,带起一阵阵晚风。   喝多了便当庭舞剑,姜家人一脉相承的习惯。   兰时走姜家剑法,和卫国公的稳重杀伐很不一样,自有一股飘逸灵动,剑光如闪电,剑锋所指,落英缤纷。   小醉鬼半眯着眼,舞剑都像和谁在赌气,气得很了还会吟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竟还有些逍遥游侠的气势。   话音落,剑也收势。   收剑入鞘,她凭剑而立。   她头上并无多余饰物,只有坠着珍珠的两条红绸随风飞舞。   月白的衣衫,领口与袖口窄窄滚一道红边,同头上红绸相应。   女子身量并不如男子伟岸,可此刻兰时站在那里,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可靠。   太子殿下在她身后远远看着,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淡淡惆怅。   兰时气沉丹田,放声道:“吾辈愿以血肉之躯,化边境千里界碑,保我大凉,盛世太平!”   她姜家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太子殿下从未听过她用如此大的声音说话,明明应该很陌生,可听她到这句,头痛欲裂,耳边恍惚有许多个她,一个说放臣妾离开,一个说愿为陛下守北境无恙,一个说盛世太平。   别离之情犹如裂心。   太子殿下此生都没经历过这种撕心裂肺之痛。   疼得他额间青筋暴起,想打散眼前的幻象。   身后异声终于吸引了饮酒后分外迟钝的兰时。   她才刚要回头。   火热的胸膛自她身后贴上来,太子殿下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她腰间,好像她是个风筝,不抓紧就随风飞走了似的。   二人如镶嵌一般,严丝合缝。   太子殿下委屈地将头埋在兰时颈项,分明时常见面,怎会有恍若隔世,失而复得之感。   “阿宛。”   太子殿下的声音,此刻听来竟然有些脆弱无助,阿宛二字,厮磨在唇齿间,百转千回。   头脑并不清楚的兰时,生生浪费了太子殿下此刻的柔软,卷着舌头问:“嗯?怎么了?太子殿下也醉了吗?我扶殿下回去。”   太子殿下呼出的气息落在兰时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上,有些热又有些痒。   兰时被迫窝在太子殿下怀里,扭糖一样转来转去也没法子挣脱,反而换来太子殿下更用力的桎梏。   酒劲上头的兰时乖乖不动了,认真想法子,“唔,那殿下扶我回去吧!”   远处垂花门下,皇后娘娘抱着件缝着木槿花的斗篷,深觉扬眉吐气。   由砚书姑姑扶着又悄悄回去。   心里盘算着可以开始给兰时筹备大婚时的礼服,不对,应当同兰时说,不要轻易答应嫁给太子,去北境,明日就走,陛下那头她来扛。   这下兰时的婚事也不用她来操心了,自有太子挡在前头排除万难。   越想越高兴,没忍住还是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让兰时多磨他一阵子才好,不然这些年的苦都白吃了。”   看来她也得写封信到北境去了。   “殿下先松开我,我有事同殿下说。”她刚想到的,不说一定会忘。   太子殿下又紧了紧手臂,“不放。”   说得赌气,神情也像个拿到期盼已久的磨喝乐的小孩子。   兰时醉了比他更像小孩子,双手重重在太子殿下手臂上一拍,挑着眉毛耍脾气,“不行!我要看着你说!”   在兰时失去耐心,决定用后脑勺砸他的时候,太子殿下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但还是箍着兰时手臂。   兰时慢慢悠悠转过来,伸出一根指头横在她与太子殿下之间,“殿下,我方才做了一个决定!”   兰时凑得近,酒气呼出来,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鬼使神差地,太子殿下又往前凑了一点点,怕惊扰了这片刻美梦,他压着嗓子,轻声问:“什么决定?”   兰时咯咯笑起来,一把将太子殿下扛起,直接扛出了仁明殿外。   作者有话说:   好像可以北境倒计时了…… 29 ? 传承 ◇   ◎北境小调,洪亮且刺耳。◎   自诩卫国公府力气最弱的兰时, 轻巧地扛着太子殿下走动,重重地将人放在仁明殿门口。   然后顶着坨红的脸, 憨笑着关上了殿门。   四人合力才能关上的门, 兰时顺手给关上了,还帮忙锁好。   喝醉的兰时,中气足得很, 她在门里头大声喊:“殿下回去吧!实在太晚啦, 早点睡!”   不出意外地吵醒了正殿已经睡下的帝后。   兰时在殿外喋喋不休,吵得门外殿内两头心累。   “怪臣妾, 臣妾不该让兰时喝酒的。”皇后披衣起来,令砚书掌灯。   官家也坐起来,眼底一片追忆之色, “朕记得梓潼醉了是这般,老国公喝醉了也是这般,还曾在庆功宴上舞过剑呢。”   集英殿上的承重柱上至今还有老国公舞剑划出来的剑痕。   “陛下胡说,臣妾可是家里人中醉起酒来最沉稳的,不过兄长的确是放荡不羁。”   皇后已经穿好了鞋袜,刚由砚书扶着站起来, 听到陛下这番话, 忍不住出言反驳。   陛下揽须笑而不语。   大婚那日,皇后三杯便倒了,徒手从太液池里捞了好大一尾锦鲤来,他连拉都拉不住。   皇后将那锦鲤塞他怀里,便醉倒过去,他一个人大晚上拎着鱼背着她, 走了好久才走回福宁宫去。   从前是为了笼络卫国公府, 立了姜家的皇后, 如今看来,再出一个卫国公府的太子妃,也无不可。   帝王家,太苦了,有个人陪着一起走才不会孤家寡人六亲不认。   执玉又是那么个性子。   皇帝陛下也愁得很,当初立太子时看重他早慧,沉稳冷静。   如今却又担心他将来刚愎自用,专横独断。   皇帝陛下自觉都为太子愁白了头发。   外头兰时已经唱起了北境小调,洪亮且刺耳。   皇帝陛下好不容易涌起的柔情与愁绪,一齐被那魔音搅散了。   好好的慈父情怀被那乌苏河上的雁扑闪着翅膀给扇了个干净。   “以后可莫让她碰酒了。”陛下老脸一黑,这好端端的小娘子,喝了酒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皇后娘娘到殿门口时,提着风灯照了好一会儿才在墙上照见了坐在墙头的兰时。   “兰时你坐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   皇后娘娘站在墙下,想上去又怕吓着她。   兰时回头,月光底下脸都成了苹果色,可见的确喝了不少,“拍初一!他没有提灯!”   兰时目光灼灼,眼底映着碎星。   难为她醉成这样眼神还没涣散。   太子殿下在门外,无奈地喊:“母后,快把她弄下去。”   这一变故,真是猝不及防。   太子殿下自方才被扛起来时起脑子就不太够用,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蛮丫头关上了门不说,还坐到墙头上唱北境小调。   接下来发生的事,太子殿下此生都不会跟第三个人提起。   他不放心,想翻过去看看,结果这墙还没爬到一半,被兰时发现了,她小调也不唱了,伸着胳膊就把他杵下来了。   太子殿下害怕她一个不小心跌下来,也不敢再爬了,只得在底下张着胳膊小心翼翼地张望。   终于等到皇后出来管她。   皇后娘娘半点不心焦,站定了只朝兰时喊了一句。   “姜阿宛,再不下来,今年过年不准去北境。”   皇后娘娘不知道她这酒后心智停在了几岁,但这句话,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兰时听了这话,面色大变,太子殿下在底下瞧着,甚至都觉得她连酒都醒了不少。   兰时借着一旁的石榴树飞身下来,“我下来了,姑母。”   及笄后还能在她脸上看见这种惶恐不安的神色,皇后娘娘很受用,闻着这满身的酒气也不想计较她今日失态了。   让砚书和平翎一左一右地架住她,给架回偏殿去。   太子殿下看兰时下去了,也翻墙进来。   皇后娘娘看他这熟练的架势,额头突突地疼。   她进宫以后,走得是端庄贤淑、大度不争的路子,尤其是在两个孩子面前,可不知怎的,她一手养出来的两个孩子,明明面上瞧着一个比一个顶得住事儿,为什么偶尔办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欠收拾!   皇后揉了揉额角,替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理顺了衣袍后定定地瞧了太子半刻钟,直到感觉自己胸中浊气都归拢好了,才缓着声音开口,“更深露重地,还不赶紧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太子殿下还想再进一步,被皇后娘娘强硬地挡了回去,“执玉快回去睡!明日可是大朝日,储君可不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皇后与太子,虽无血脉连接,但依旧能够压制。   太子殿下朝着兰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放心地叮嘱:“母后灌些醒酒汤给她,多派些人守着。”   得了皇后的肯定答复,这才行礼离去。   皇后娘娘心情突然大好,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这一边的滋味,的确是很好。   看太子心焦的感觉更好。   拢着灯到偏殿,亲眼瞧着她灌下两碗醒酒汤,摁着她躺下,等她睡着才离开。   回到殿内发现陛下早就睡过去了,方才得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皇后娘娘捏着陛下鼻子不让他呼吸,不过片刻,陛下就从梦中惊醒,瞧清楚眼前人是皇后,也不气恼,展臂将她揽进怀里,嘴里含糊着,“辛苦梓潼了。”   搂着皇后,二人一同睡去。   第二日,兰时醒来,已是午后。   兰时懵着脑袋坐起来,直勾勾盯着远处的美人屏风,半晌没言语。   皇后娘娘坐在一旁,看她神游天外,忍不住轻咳出声,“咱们的小酒仙醒啦?梦中可有得个一二佳句?”   兰时懵懵地转头与皇后娘娘对视,“姑母?这一大早您为何会在这里?”   兰时恍惚地想,今日仿佛是各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陛下后宫虽然清净,到底还是有几位妃子的,她姑母不在正殿等各宫拜见,怎的出现在此处了?   看兰时疑惑地认真,皇后都要气笑了,“都正午了,还早!本宫当咱们兰时是个有分寸的,结果那一坛子秋露白你竟然喝得一滴不剩!”   正午了?   兰时深觉自己酒量见长,虽睡得时间长了些,但这回没有头痛。   她慢吞吞起身,拖着略微疲惫的身躯贴到皇后娘娘身边,头倚在皇后娘娘肩上,“姑母,我就是有些难受,我觉着那武状元德不配位,可就因为他是男子,他就能在那位置上,我却不行。”   皇后娘娘哪怕知道兰时此时这副样子,是怕她动怒和责罚,也还是会心疼,她端了晾好的粥碗过来,“先喝点粥吧,宿醉起来不吃东西会难受的。”   兰时举过粥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皇后娘娘见她老神在在地,忍不住逗她:“你还记得你昨晚,扛着太子殿下,把他扔出仁明殿外的事吗?”   兰时一口粥呛住了,咳个不停,皇后娘娘没想到这么大反应,一下一下地给她拍背。   好不容易面红眼热地止了咳,被强咳激出来的泪还没擦,又听皇后娘娘不紧不慢道:“后来,你坐在仁明殿的墙上,唱北境小调把我吵醒,还把翻墙翻一半的太子给拍下去了。”   这下兰时彻底清醒了。   明明上次醉在萧宝圆家里时候,可文雅了,宝圆同她说,她醉了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亮。   萧宝圆从来不骗她。   “那定是那秋露白酒劲儿太大了。”兰时纠结片刻,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没受伤吧?”   太子殿下那脾气,破块油皮都得大做文章薅她一顿。   皇后娘娘没想到这一层,她还当兰时早前说过不嫁太子的话,是嘴硬心软,没好气道:“好着呢,今日来请安还问起你了!”   兰时松口气,没事就好,这事她当不知道,太子殿下肯定端着身份不会提。   “还有。”   皇后娘娘喝了口茶,又补了半句。   还有?兰时的心瞬间提到半空。   “北境的信,直接随驿站送到本宫这里了。”   兰时顾不得方才的窘迫,立马接过来,这应当就是五哥说过的,信随驿站的那封信了吧!   一字一句认真看完,兰时抱了抱皇后,“姑母,五哥说给我送了礼物,已经运到府里了。姑母您给我个手令吧,我要回府去瞧瞧。”   “去吧。”   皇后娘娘巴不得她回去,不然太子会一天来仁明殿三趟,这磨来磨去地,兰时一个心软爽快地反悔,高高兴兴地嫁人可怎么好。   兰时回府的时候,她那从千里迢迢从北境寄过来的礼物也正好运到府门口。   走陆运过来的,北境往京城的这条路线上,英王府是在陛下默许下插过手的,宝圆帮她提过一嘴,事关她的东西,可加急。   兰时看着眼前几乎不染纤尘的白马,几乎要落下泪来,“浮光,竟然是浮光。”   浮光曾是她五哥的战马,随五哥征战多年。   “回娘子,这并不是浮光,是浮光的孩子,是少将军特意给娘子养出来的,叫衔蝉。”   兰时顺马鬃毛的手顿在原处,欲言又止,且一言难尽。   “衔蝉?如此英武的马,五哥给它取名衔蝉?”那不是狸奴的名字吗?   这就是武能策马定江山,文能提笔安社稷的人取的名字吗?   这就是她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兄长取出来的名字吗?   太学与国子监众人是不是曾经有什么把柄落到五哥手里了所以不得不吹捧他?   作者有话说:   狸奴是猫,看看,马送过来了,离开还会远吗?感谢在2022-11-06 21:31:28~2022-11-07 21: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雨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 ? 金羽 ◇   ◎你才魂不守舍◎   驯马师傅递上一封信, “这是少将军寄给娘子的信。”   竟然还有一封?   兰时拆开,铁画银钩, 杀气四溢的笔迹, 信中说这马本叫霜寻,结果越长越黏人才改了名字叫衔蝉,像她一样。   什么叫像她一样!   兰时接着往下看, 结果她那墨宝值千金的五哥, 在信中大篇幅地写了衔蝉究竟有多黏人胆小。   兰时飞速看完,折好塞回去。   收好那封信, 接过缰绳自己牵着那马往府内走。   小声与衔蝉说话,“五哥这是借着你点我呢,明里暗里说我黏人吃不了苦!好衔蝉, 咱们一起闯出个样来给他看看,可不能让他小瞧人!”   兰时揉了揉马耳朵,衔蝉也不怕生地蹭蹭兰时的肩,险些将她撞开,她这下相信她五哥也不是完全地胡说八道了。   “闯出个样来之前,还是先让你别那么黏人吧。”   兰时喂过它一轮, 便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关于昨晚, 她想起来一点事情。   她做了个决定。   她要带着那武状元一起去北境。   如果枢密使一定要在北境军中安插一个人的话,那这人是武状元也没什么不好。   那小衙内把什么都写脸上,是兰时见过最好懂的人。   这样的人哪怕在北境军中,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不过这事还得先同兄长们通个气。   这一封信已经尽量简洁,还是足有两页纸,没法子用信鸽。   兰时搁笔, 将信封号, 只待明日走驿站, 借着萧宝圆的光,飞速传过去。   结果第二日一早,兰时推开府门,先看见的,又是太子殿下的马车。   已经,不太奇怪了。   兰时上前晃了晃马车上新挂出来的铃。   车内的太子殿下笑了声,立马推开车门下来。   今日太子一袭藏青提花对襟衫,像个风流贵公子。   赶在兰时说话前,柔声道:“阿宛,我要外出巡务了,到徐州,不过应当能在中秋前回来。”   徐州?   太子殿下没错过兰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与错愕。   兰时那一眼,仿佛在说,怎的这般快?   这的确是在兰时预料之外,徐州,可是有,算了,不提也罢。   兰时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外露的情绪纷纷收拢回来,尽量平静道:“殿下何时启程?若是不急,不若进来喝杯茶吧。”   离别茶。   太子殿下没料想还能有这般好事,欣然同行。   兰时擅长点茶,不过已经许久未点过了,前世最后那些时日一直在边关,烽火狼烟,没工夫风雅。   今生,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碰。   她学这些,的确修身养性,却并非出自本心。   她现在,只去做自己愿做的事。   今日阳光好,兰时将一应茶具摆到了庭院里。   卫国公府没有那许多的亭台楼阁,大片的空场为了方便家中子女习武。   虽也花木扶疏,但那花木未经雕琢,长势野蛮,张扬舞爪大有连绵不绝之意。   挑剔如太子殿下,都觉得有几分淳朴的野趣。   兰时曾经购得过一只极大的釉面兔毫盏。   此时正好拿出来点茶。   纤纤素手,碾茶成末,调制成茶膏,徐徐向那碗中注入沸水,又添柱之,环回击拂①。   银茶匙泛着锋利的光,不一会儿便搅出茶末,兰时随意勾画,那末上渐渐浮现一簇兰草。   兰时将之置于茶托,捧给太子殿下,“殿下请用。”   卫国公府没存什么好茶,但经兰时这一调,茶香四溢。   太子殿下捧着茶盏,细细端详。   这茶过兰时的手,可咬盏许久,那末上的兰草,恣意舒展。   “为何点茶与我?”像是在告别一般。   兰时轻抿着唇,笑得含蓄,“殿下要出门,自是要送一杯离别茶。”   太子殿下闻言,将那茶饮尽,拽起兰时,“我带你一起去。”   结果被兰时反手制住,颁着他的胳膊摁在背上。   “殿下又在说什么胡话,殿下此番是公务,带着我算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不依不饶,“那你答应我,不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偷偷往北境去。”   兰时应下,“殿下放心,我不走。”   兰时重诺,从不食言。   她神色如常的送走了太子,看似毫无异常,实则被太子殿下摘走了腰间香囊都未曾发觉。   太子细致地将那枚绣了兰时花押的香囊系在腰间。   “为何听到徐州会色变,那里有什么?”   近日走得太顺了,太子殿下再也没梦过他与兰时那如今并不曾发生过的过往。   他很肯定此去并未性命之忧,不然兰时定会拦他。   那会是什么?   回想起兰时方才那几不可查的决绝,太子殿下有了个不太好的想法。   才过汴城河大街,便掀帘换来了飞羽卫。   “给孤好好看住十四娘,在孤回京之前,绝不许她出城去。”   一队飞羽卫领命而去。   太子殿下轻车简从,出城而去。   兰时寄出了信,赁了辆马车,七拐八拐地敲响了沈相府的大门。   她人坐车内,声音不低,“苏岐鸣府求见你家郎君,你立马去传,他一定会来。”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沈初霁急急忙忙跑出来。   兰时也不掀帘,“樊楼,静候沈衙内大驾。”   说完便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沈初霁一路跑出来,幞头都跑乱了,鞋也差点踩掉。   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气得他想骂娘。   沈初霁气急败坏地蹬好了鞋,“备马!”   御街北的樊楼,朱门绣户,富丽堂皇。   兰时借着萧宝圆的令牌,顺顺当当上了二楼雅座。   过了三刻钟,那沈衙内跌跌撞撞闯进门来。   “姜娘子,你最好真有事说,不然咱俩可得好好计较计较。”   沈衙内勾栏瓦肆常作客,看着人高马大,实则娇柔体弱。   瘫在兰时对面,喝光了桌上的那壶清茶。   “我本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同我去北境,如今已经不必问了。”   听到苏岐鸣三个字,不问缘由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旁的不说,单就这份心已经难能可贵了。   “你要去北境?那——”太子能答应吗?   沈初霁下意识坐正,面露难色,他可一点儿不想听到这消息。   兰时以为他要说的的苏岐鸣,递了个锦盒过去,“这个你拿着,若他日苏探花有事可凭此信物去卫国公府求助,卫国公府做不到的事,你便拿此物去寻英王府的小郡主。”   锦盒里头,是片金子铸的鹰羽,沈初霁记得,卫国公府的家徽,是鹰来着。   沈初霁把玩着那片金羽,“你我家族对立,这般重要的信物,你就这样交给我?这么信任我?”   兰时笑笑,重新戴上帷帽,“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远比你想得要信任你。”   从前只信任沈初霁这人,如今,也信任沈相,自从知道沈相,听命于太子。   兰时临走,只叮嘱了一句,“此事不必特意说给探花郎知道了。”   苏姐姐那个性子,总是怕牵连到她。   只是苏姐姐不明白,北境战事不停歇,不会有任何事能牵连到卫国公府。   沈初霁没想到能听到兰时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连他爹都从未说过信任他。   也没想到她能为了苏岐鸣做到这地步。   “诶!”沈初霁叫了兰时一声,“你今日,好像有些魂不守舍,可是出什么事了?”   已经行至门口的兰时,顿了下,回头瞪了沈初霁一眼,“你才魂不守舍!”   胡说八道什么,她才不会为了太子殿下与,算了,关她何事!   沈初霁摊手,很识趣地不再言语。   兰时这才走了。   经营慈济院的银子还没有着落,现下还靠着宝圆救急。   兰时还法子能筹出钱来,她那拳谱腿谱,刀谱剑谱,短时内都极难见效。   所以她决定到了北境,让五哥照着那谱子誊一遍,传回京城,定有人买,还得高价买。   兰时临回宫时,典了她阿娘留给她的一箱嫁妆。   换了钱交给花婶。   花婶迟迟不肯接,“夫人留给娘子的嫁妆,这些年,哪怕再艰难时阖府上下也没有谁动过这份嫁妆的,婢子没法拿。”   大凉女子婚嫁极其不易,哪怕是高官家的女儿那也得十里红妆,才不至于在夫家受气。   “娘子一当便是一箱,他日九泉之下,婢子没法跟夫人交代。”   花婶是兰时阿爹寻来的武婢,负责保护她阿娘的安全,多年下来,主仆感情极好,待她也极好。   兰时只得诓她,“花婶,你想想,这一箱嫁妆,可以帮助不少人呢,阿娘不会在意这个的,我未来的夫君若是因为我少了箱嫁妆就嫌弃我,那我才不要嫁。”   而且,天下不定,她也不会嫁。这一箱东西放在那里也是死物,还不如若做些益事。   “阿娘留给我的念想,哪个都比这一箱东西珍贵。而我想做的事,如果做成了,它的价值也远远高过这一箱嫁妆。”   花婶这才接了。   “接下来也劳烦花婶多费费心,或许,我能有大用。”   兰时这才放心到宫里去。   太子与兰时皆不在,皇后娘娘给自己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点心,连各色果饮都备了五六种。   才一口沆瀣浆灌进嘴里,兰时踏着黄昏回来了。   径直跪在皇后娘娘脚边,“姑母,为兰时择婿吧!”   皇后娘娘差点被这一口沆瀣浆送走。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茶录   还没到那个节点,还有个很重要的剧情没塞进去。感谢在2022-11-07 21:36:49~2022-11-08 19:2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蜗牛只想摆烂、再睡一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伤心油渣、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 ? 徐蓁 ◇   ◎放掉兰时?另觅良人?◎   皇后娘娘的表情实在太过惊骇, 兰时这才想起来补充,“也不必真选, 放出风去即可。”   在皇后娘娘不解的目光里头, 兰时歉然一笑,“这事跪着不好说,我先起来。”   说罢立马起身, 坐到皇后娘娘身边, 娓娓道来,“姑母, 我是这样想的,我想去北境,总得有个由头, 我前些日子为了救苏探花,曾说他是我榜下捉来的贵婿,可我与他相交虽笃,但无关情爱,不好耽误人家姻缘。”   皇后娘娘脑子里那根弦响了一声,立马抓住了整件事的中心, 直接问道:“那探花郎做了何事需要你救?”   兰时敷衍一笑, “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反正是些小事,无伤大雅。”   皇后娘娘了然,那探花郎得罪太子了。   事事隔岸观火但尤其喜欢火上焦油的皇后娘娘,兴致勃勃, “那选吧, 砚书!”   砚书会意, 从内殿的多宝阁架子上取下一册足有一章宽的书卷,捧到兰时跟前。   皇后娘娘眼底隐隐透着兴奋,忍不住催促,“快打开看看,本宫特意给你准备的。”   这话不假,早在兰时说不要嫁太子时,皇后便开始准备,后来见太子那渐渐疯魔的架势,她都以为用不上这册子了。   哪知她们家这十四娘,从前是闷着头一门心思的喜欢太子,说要放弃太子之后,面对太子种种贴近偏爱也都极稳得住。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了,皇后娘娘笑而不语,从前种种,太子以为那是自幼的情分,淡然处之,如今种种,兰时以为那是相伴多年的情谊,不觉有异。   折腾吧,她们家这执玉,便如同陛下取得这字一样,天潢贵胄,站在云端天顶,七情六欲离得远,受受挫才能推己及人呢,也是好事。   而兰时,皇后娘娘慈爱的目光落到兰时身上,便是太乖巧了,年幼失怙这事,可能是她作为姑母给再多,也无法弥补的裂隙。   “好好挑一挑,挑中哪个姑母都替你去说。”皇后娘娘嫁侄女,这事儿落到谁家头上谁家都得烧高香!   兰时被皇后娘娘严肃的语气逗笑了,她翻开那册子,有些吃惊,第一页竟然是前几日被她挑了的武状元。   吴钩,才刚弱冠的小衙内,吴家二房嫡子,自幼——在吴穆膝下长大。   吴家二房官职并不高,但吴穆这官显然已经做到顶上了,姑母显然也是看中了吴穆这枢密院正使的背景吧。   皇后娘娘指着那吴钩的画像,“这小衙内,从未逛过勾栏瓦肆,所以本宫将他排在第一个了。”   竟是这个原因。   兰时福至心灵,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是眠花宿柳的沈衙内。   画像上那沈衙内,倚着翠竹,慵懒放荡。   兰时书卷掩面,忍住了才没笑出声来。   强忍笑意将这一整个册子翻了一遍,不由得感叹,“我大凉,还真是人才济济。”   兰时心内嘀咕,也不知姑母怎么能攒出这么一本来,有些个,她连听都没听过。   “也不用这么早下定论,本宫先放出风去,看看有哪些人家过来打听,到时你再挑。”虽说不一定能成,但皇后娘娘相信,定会有人真心求娶。   兰时都一一应下,只提了一句,“姑母,门楣不要太高。”   若是高门子弟,怕是官家会第一个不许,朝臣也会非议。   皇后娘娘赞同,“咱们卫国公府,已经不需要高嫁女来光耀家族了,不过若是这高门里有那合你眼缘的小郎君,你也不必有顾虑,姑母定会帮你。”   兰时亦笑,并不反驳,心里却打定主意,不择高门,毕竟她也不是真要选,只是想京中有这个风声而已。   接下来几日,皇后娘娘忙得不亦乐乎,兰时反而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个,择婿这事交给姑母,彻底不需要她插手了,给了她许多时间,方便她宫里宫外两头跑,一点点补充交代,生怕自己离开京城时还有什么没安排好。   在卫国公府喂马时,收到了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   薄薄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兰时倚着衔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最后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徐州境内。   兰时神色淡淡,收好了那张洒金笺。   那太子殿下应当也见到徐州知州的掌珠了。   兰时记得,那位小娘子,好像是叫,徐蓁。   太子殿下见到晚间宴席上见到徐蓁时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何临别时,兰时会是那样的神情。   因为这小娘子,有些像兰时,面容并不肖似,但眼睛里头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很像。   他可别是上一世曾为了这女子与兰时争执吧?   由是他再看向这女子,眼底带上了三分不喜。   徐蓁是随母亲一起来的,听闻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小女儿心态才磨着母亲非得过来看看。   这太子殿下的确是天人之姿,可这不苟言笑的模样也太过吓人了,她将头埋得更低,目光正好落到太子殿下腰间的香囊上,那香囊,是烟绯色的,上面那簇兰草,绣得简单但灵动。   徐蓁的目光被那香囊吸引,心中啧啧称奇,想不到太子殿下这样冷面的一个人,会用这样别致的香囊,绣这香囊的人,应当对太子殿下极为重要吧。   太子殿下冷着脸让众人落座,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徐知州摸不准太子殿下的脾气,只能在一旁陪笑,不敢贸然挑起什么话题,溜须拍马那一套,板正的儒生并没学过那一套。   最后送太子殿下去驿站时,几乎是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还出言安慰,”知州不必如临大敌,孤此番不是为查你而来,父皇还说知州可随孤一同回京觐见。”   知州郑重行礼,“殿下放心,徐州这一块沉疴,臣愿与殿下一同剜去。”   那知州如同放下心中大石,可压在太子殿下胸口的那块巨石却越来越重,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此刻无比渴望见到兰时。   他握着那枚香囊,贴在胸口,辗转许久才睡去。   这回沉入了久违的梦境,这次的视角有些奇怪,他仿佛与前世那个他,在同一具身体里。   他听见自己说:“如今这情形,不甚乐观,孤可纳你,但孤的太子妃,只会是兰时。”   下首那女子,正是今日见过的,徐知州的女儿。   那娘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臣女斗胆,奏请回徐州。臣女斗胆劝殿下一句,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但没有哪个女子不盼望着与夫君一生一世只忠于彼此。”   这徐娘子条分缕析,敢直面他说这许多,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姜娘子虽被养在内闱,但是个烈性不逊须眉的爽利女子,太子殿下往后若要纳侧妃,怕是也得掂量一二。”   “她嘴上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殿下只怕是也要做好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割裂的准备。”   徐蓁越说越多,丝毫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冷。   “我与姜娘子数面之缘,姜娘子看太子殿下的眼神,是那样纯粹不掺假的恋慕。这样的感情,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有第三人介入其间。”   听了这话,他都能感受到梦境中的那个他心中的狂喜。   “太子殿下心胸宽阔,若是不忍这情意变质,不若如同放掉我一般,放掉姜娘子,许她另觅良婿。”   太子殿下的脸瞬间冷下来,这小娘子喋喋不休说得都是什么东西,不会讲话便回去读读书!   放掉兰时?另觅良人?   太子殿下细细咀嚼了这八个字,心底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常保,好生送徐娘子出宫,另备一份礼,做孤与兰时赏给徐娘子的嫁妆。”   常保赶忙应了。   太子殿下的梦境随着常保出去。   常保在出宫路上忍不住点徐娘子,“娘子可吓死奴才啦,怎可同太子殿下说这一番话。”   那小娘子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与谁都坦诚都能聊上两句,闻言忍不住反驳:“太子殿下待我以礼,也肯听我一言,想来,也会宽和待姜娘子。”徐蓁是真的觉得有此储君,是大凉之福。   常保干笑,忍不住提点道:“若今日是姜娘子去同殿下说出宫另嫁,太子殿下决计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太子殿下深觉有理,兰时她前脚说离宫另嫁,那他后脚立马封宫大婚。   除他之外,谁敢娶姜兰时,那便是要与他不死不休!   那头常保还小声絮絮,“半月前,姜娘子不过与那状元郎说了两句话,那状元郎今日都还在文渊阁抄书呢,听说眼睛都快熬坏了。”   那徐娘子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我也曾以为太子殿下对我说话温和些,是对我特别,直到我入京来看过他如何待姜娘子,我便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能拥有的。”   一旁的太子殿下气急,完全没注意到那徐娘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个苏岐鸣也便算了,这状元郎又是何处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8 19:24:39~2022-11-08 23: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 中秋 ◇   ◎生辰快乐(三合一大章)◎   太子殿下气醒了, 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三年来高中的状元,今年高中的那个二十又五, 勉勉强强对得上。   很好, 太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回头会让这状元去文渊阁历练历练的。   太子殿下只恨不得立马了了这差事回宫去,起来掌灯, 又是一封信寄回京去。   “与谁同坐, 明月清风我①。”太子殿下轻轻吹了吹笺上头的墨迹,叹口气, 有些羡慕前世的自己。   他那般轻易地抱得美人归,自己却要在这里给他收拾烂摊子。   太子殿下这把彻底清醒,再无困意, 推窗召来飞羽卫,细细吩咐了一通。   他没法在这儿久留了,得速战速决,他要马上回京城去。   飞羽卫领命而去。   第二日一早,与徐州铸币相关的案子桩桩件件都摆在了太子殿下案头。   太子殿下一一看过,心里大概有了数。   徐知州是个好官, 也的确治下有方, 不过到底是文官到任,仁厚有余,魄力不足。   这也是整个大凉的弊病,文官职有文官任,武官职除却边境上厮杀的那一些,余下多数武官职, 也由文官任。   连那枢密使, 也是科举出身的文弱书生。   这不仅是徐州一地的沉疴, 更是整个大凉的沉疴。   各州府学着京城,做什么分立而治,防着一方做大却也极不利一方政务施行。   太子殿下将那摞奏本带给徐知州,“这事情的经过孤已经知悉,财政司主事也已经被羁押在驿站,徐州铁械运往北境,此前可曾有过缺斤少两粗制滥造?这可能会一并算在知州头上。”   总领一州,却无约束治下之能,与冗官无异。   若是军械有异,北境军败退,必定会导致边境不稳,朝局大乱,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徐知州是个有品性的文人,却算不上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孤已修书去往北境,卫国公治军,不会出岔子,也能替知州转圜。”   徐知州面露感激之色,却听太子殿下话锋一转,“不过孤也上表父皇,不日应当会有京官来接替知州,知州可与他交接。”   飞羽卫再有通天彻地之能,探查也须时日,可不过一夜,这些东西通通摆到了他案头,可见财政司主事究竟如何明目张胆。   若不是他微服而来,打了徐州一个措手不及,想必那财政司主事也能只手遮天把这些事瞒得密不透风。   徐知州听了也并未有什么怅惘抵触神色,太子观其面色,复又提起一事,“听闻徐知州,曾拜于文太傅门下。”   太子殿下提的寻常,徐知州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躬身道:“有幸曾被太傅指点过策论,不敢以太傅学生自居。”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不再多问。   “至多五日,孤定要回京,届时知州可随孤一同走。”看似是建议,但太子殿下负手一站,明明白白在说,胆敢不从,后果自负。   他有件事要去验证,这徐家小姐,一定得在场。   京城里,在太子殿下不在的这些时日,卫国公府家十四娘适龄择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家高官内宅   也真有门户是动了心思的,托人去问。   问来问去问到了英王府老王妃头上,陪同品茶的萧宝圆,攥紧手里的茶碗,才忍住了没把人赶出去。   还真是有人想嫁便有人敢娶,萧宝圆瞧着眼前这夫人意动的模样,很替她捏一把汗,卫国公府的亲事那般好结吗?   她夫君这二品的官帽扛得住太子殿下的妒火吗?   晦气!   她嫌自家官运长也便罢了,英王府可还没想与太子殿下交恶。   萧宝圆坐在下首拼命同自家祖母使眼色,老王妃哪能看不出来,淡淡地同这位夫人绕了一圈,承诺帮忙问问,才慢慢将人打发了。   这夫人前脚才走,萧宝圆后脚便对自家祖母耳提面命,“祖母,您可不能牵这红线,咱们府插手的那些个生意,哪桩哪件没在官家与太子眼皮子底下,您要是给姜兰时牵了红线,那咱们英王府的富贵,也算走到头了。”   老王妃拍了拍宝圆的手,笑得睿智,别有深意道:“放心吧,前头还有皇后娘娘,哪里轮得着咱们府里去牵线。”   老王妃说得高深,萧宝圆听不明白。   不过她有法子去弄明白,当下便递了帖子进仁明殿。   她倒是要听听,姜兰时这不灵光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宝圆紧赶慢赶到仁明殿时,兰时的强体册子正好已经走到了棍法,兰时手下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翻过去,仁明殿的宫婢队列整齐,各个都持长棍,练得有模有样。   萧宝圆一踏进殿门,这群娘子军正巧把把棍子抡出来,震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进来,兰时也训完这一遍才吩咐散去。   “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萧宝圆从来最不耐烦进宫的,无论大宴小宴一律能避则避,今日见她的帖子,连兰时都吃了一惊。   萧宝圆皮笑肉不笑,“等我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再谈。”   谈不明白,她是不会出宫的。   萧宝圆向来如此,兰时也并不太在意。   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萧宝圆出来时,兰时在那锦绣花丛里,板正身姿,坐在那桌案前写写画画。   都说美人如花,这花却不及美人分毫。   单论脸来说,兰时已经在京城中一骑绝尘了,更遑论除却这一张美人面孔,品格性情也是百里挑一,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小娘子眼神不好。   明明那太子殿下孤傲冷淡,还强势乖戾。   不能再想下去了,萧宝圆突然发现,这么一想,另择婿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来看看咱们十四娘子,这是想开什么了,择婿的消息飞得满城都是。”   因着在宫里,萧宝圆收敛得很,坐在兰时身边也尽量板正,全不似在家中那般被抽了骨头的模样。   兰时闻言,停笔望向她,认真求证,“真的满城风雨了?”   萧宝圆严肃点头,结果她看着兰时的眼睛里一寸寸盈满了算计的光,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祖母拿捏人的时候,便是这么个神色。   兰时也没想瞒她,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萧宝圆瞪圆了眼睛。   既想重金求一双从未听过这一番打算的耳朵,可想想那光景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窃喜。   这可太有看头了。   于是,萧宝圆理好了衣衫,又拂了拂鬓发,她握住兰时的手,表情凝重如托孤,“姜十四娘定会得偿所愿,萧云韶安居后方,静候故人。”   兰时听她如此郑重,不由得眼眶一热。   向来明哲保身的萧云韶,对姜兰时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兰时回握,亦郑重,“卫国公府姜兰时,千里践诺,不负故人。”   最后,萧宝圆也是红着眼睛走的。   兰时等她要择婿这事又散播了几日。   在这几日里头,陛下瞒着太子,颁了诏谕,定了太子妃甄选的期限,在九月里。   兰时这厢也觉得是时候了,在诏谕颁布的第二日,朝会后,登上了文德殿门。   文德殿内   陛下刚下朝,看完了太子殿下最新寄过来的奏表,心下正感欣慰,便有内侍来报,姜娘子求见。   这宫里被称作姜娘子的,唯有卫国公家那个,向来守礼,今日竟自己到文德殿来了,陛下心下奇怪,便召她进来。   兰时一进殿,便行叩拜大礼,恭敬且直接,“陛下,臣女想去北境,入北境军营。”   陛下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什么?   去北境?   太子选妃在即,姜家丫头要去北境?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问道:“好端端地,去什么北境?”   “臣女的兄长亲族,皆在北境,臣女禀卫国公府家风,总归是要回去,力战蛮族!”   “胡闹,保家卫国,那是男儿使命,你一个小娘子去凑什么热闹!”   不留在京城,如何嫁太子?   “陛下!”兰时不肯退让,情真意切,“保家卫国何须是男儿?便是男儿,那武状元在臣女手底下都走不过三招!”   兰时再拜,声音渐沉,“陛下,臣女在北境失去父母兄亲,若不能将蛮夷赶回乌苏河对岸去,百年后如何面对姜府列祖列宗。臣女在这京城锦绣丛中长大,得陛下娘娘照拂。已经足够了,如今,该是臣女承担责任,回报陛下娘娘了。”   这番话,陛下也不禁动容,陛下也不端着,如寻常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道:“兰时啊,你若去了北境,那你与太子,又当如何?你心悦太子,不是一日两日,太子选妃在即,你可知你这一去,会错过什么?”   明发诏喻,可不好改。   兰时自觉已经心如止水,还是会因官家直白的话面色发红,怎的这一个个都在她放下太子的时候同她提知她心悦太子,如此明目张胆说出来,要她这小娘子脸往哪儿搁。   兰时心内腹诽,但还是认认真真回:“陛下,感情之事,还是得两情相悦,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还是莫要强求得好。不过臣女相信太子殿下今日若在此,也会反对臣女前往北境。”   这是她的心里话,“太子与臣女,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谊,这是太子宽仁,臣女却不可思虑过多。”   陛下想笑,太子宽仁?他选中褚胤为太子理由有很多,却独独没有宽仁,只有眼前这小娘子觉得太子宽仁。   “陛下,哪家小娘子不曾有个春闺梦里人,却并未见过哪家娘子要死要活沉溺其间,兰时亦然,从不斗胆觊觎太子。”   兰时自觉这一番剖白,深明大义,却不知为何陛下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她也顾不了许多,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姑母亦知晓此事,也已经给臣女相看,可兰时不想嫁,兰时此生最大的野心,是入北境军中,接大哥的班,做北境军中的元帅,做陛下与殿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刀锋所指,俱是蛮夷宵小,兰时愿终身不嫁,生做盾牌,死化界碑,誓守我大凉疆土无恙!”   如此一番誓言,实在太重。   陛下一捋胡须,计较了一番,准了姜兰时的请求。   北境军中,多添了一人。   兰时大喜过望,但并未起身,提了她的三个请求。   陛下一一允准,兰时心满意足,拜谢离去。   坏心眼儿的皇帝陛下端着茶盏,思量再三,笑得不怀好意,“胡安你说,这下褚胤还坐不坐得住?”   内侍官笑而不语。   了却一桩心事的兰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在文德殿外远远瞧见了自徐州巡务归来的太子。   “殿下回来啦?”兰时笑意不收,灵动娇俏。   “回来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太子回以一笑,明明分别都不足一月,太子殿下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不由得多看几眼。   兰时向来喜欢着淡色衣衫,今日这浮光白的旋裙,裙摆是放大数倍的桃花瓣,看着纷繁复杂,却并不喧宾夺主。   一切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兰时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好事!”   兰时这才瞧见,太子身旁有人,笑意收敛。   端正见礼,“卫国公府姜兰时,见过徐夫人,徐娘子。”   丝毫没注意到,太子殿下听她说出徐夫人、徐娘子时,眼中划过的复杂神色。   “原来是卫国公府的娘子,果真是才貌双全。”徐夫人温婉端庄,如寻常长辈一般同兰时闲话,含笑的模样让兰时心生好感。   徐娘子还礼,也偷偷打量兰时,她方才看见了,太子殿下在姜娘子过来时,飞速扯下了腰间的香囊塞入衣襟内,明显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她见到的太子,判若两人。   兰时如今胸中大石落地,语气也前所未有的轻快,“是要往仁明殿去吗?正好一道呢。”   眼神询问太子殿下,是否一起。   “兰时领徐夫人去吧,晚些我去仁明殿给母后请安。”   兰时应下,临别时被太子殿下塞了一个荷包。   她不用打开,已经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果味儿了,不情不愿地收起来,她如今轻易不往荷包里塞蜜饯了,又不是小孩子。   徐夫人嫁人前也是京城高门女眷,见了皇后也并不陌生,熟络健谈,同皇后娘娘细细讲了许多徐州风物。   行止有矩,掐着时辰拜辞离去。   兰时瞧着人走远了,趁着她姑母还在正位,深吸一口气上前。   “姑母。”兰时行了跪拜大礼,“我想好了,归北境。”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也不算全无预料,只是这一日,来得有些早,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刀剑无眼,你让姑母如何放心你一个小娘子去战场上?”   “姑母!”兰时有点急,姑母原来可不是与她这般说的。   皇后娘娘自己不舍得扮黑脸,便一杆子支使出去,“你去求陛下吧,他若有恩旨,便放你去。”   兰时心下稍安,捧出了陛下的手谕,“陛下已经允准了,说起来,还得多谢姑母连日来的筹谋。”   皇后娘娘恍然大悟,指着兰时颤声道:“所以择婿是假的,择婿这阵风吹到陛下耳朵边上送你去北境才是真的!”   长本事了小丫头,这歪主意都动到自己姑母头上了。   “边境不宁,兰时何以成家,姑母你也莫急,天下好儿郎千千万,总会有一人撞到兰时眼跟前的。”   皇后娘娘还是不想理她。   “姑母。”兰时知道这事是她办得不对,可无论再来多少次,她都会这么做。   “太子妃甄选不远了。京城贵女无法期盼这次甄选了。可各驻地与州府官员家的娘子,都是想了法子进京来的。您哪儿还有时间同我生闷气啊。”   已经惹了姑母不痛快,兰时乖乖跪在底下,不敢起来。   皇后娘娘阴阳怪气,“难为咱们十四娘,利用完了人,还知道替人考虑呢!”   “姑母!”兰时拉长了语调,像个黏着长辈撒娇扮痴的幼童。   “逆子,本宫是管不了你了,去,回卫国公府跪祠堂去,看看哥哥嫂嫂会不会原谅你。”   皇后娘娘点着额角,显然是气得狠了。   兰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旁的砚书姑姑偷偷冲她摆了摆手,只得作罢。   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看得皇后娘娘想笑,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强自忍住。   兰时也不耽误,真的赶着出宫回了府。   兰时往祠堂里摆了束刚在院中折下来的桂花枝子,不过片刻,桂花香气飘遍了祠堂。   兰时端正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如今太子妃甄选已经不远了,各家小娘子想必都已经摩拳擦掌了,自然也会包括那徐知州家的徐娘子徐蓁。   兰时认识她,不只是因为今生陪着皇后看过各家适龄女眷的画像,还是因为她前世,成为皇后以后才听人提起,太子殿下曾心悦于她。   今生忍痛下的决心是,不掺和太子殿下选妃与大婚。   她又不可能助太子殿下与别的女子终成眷属,只有老办法闭嘴蒙眼装鹌鹑。   为了安排往北境的事宜,也为了躲开他二人相识定情的场景,兰时顺势避回了卫国公府。   “娘子。”虽祠堂门开着,程伯也只是扣了扣门框,并未进来,“有位小娘子递了帖子,说来拜访您。”   这徐娘子竟然把帖子递到她府里来了。   兰时心里很矛盾,纠结片刻还是让程伯请人进来。   见见吧,看看让太子殿下倾心的会是什么样的小娘子。   她上一世并未与这徐娘子有过多少接触,只记得是个爽利开朗的女子。   上次文德殿前一见,样貌也伶俐标致。   仔细想来,会比她这样条条框框养出来的女子活泼自由。   兰时不喜正堂待客,总觉得拘束,着程伯将徐娘子请到了园中。   徐娘子果真是个爽利人,初见便带了两坛好酒来。   兰时瞧见了那酒坛上的徽记“竟是碧光酒?”这可是江南好酒,宫中窖藏也有,只是这酒劲儿大,她如今不怎么被允许喝。   饶是……她也对这小娘子多了好几分好感。   徐娘子也笑,她就知道,武将家的女儿,比文官家里那些闺阁小姐爽快。   哪怕姜娘子是养在宫里的,也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   “我也没什么可回赠的,这一柄新制的团扇,送给徐娘子。”   团扇上绣的一簇兰草,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有露水滴下来,还散发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   徐娘子一怔,不是为这精巧的手艺,而是这簇兰草。   她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图案,是在太子殿下从不离身、还会背着姜娘子偷偷藏起来的那枚香囊上。   就是这簇兰草,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   她虽只与太子殿下寥寥数面,但就在这数面里,见过太子殿下不止一次抚过那香囊,想来是异常珍视,极为珍贵之物。   徐娘子并未接过,笑问:“姜娘子的图案好生特别,不知是临摹哪位高人的画作?”   “哪是什么高人,这是我自己画的,我叫兰时,正是兰草的兰,才画了这兰草作花押。”   竟然说是高人所作?难道她画艺精进了?抛去其他不谈,她真的对徐娘子十分有好感。   徐娘子震惊过后,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苟言笑,难以近人的太子殿下,配着绘着姜娘子花押的香囊,哪里还需要选妃呢?   又有谁能争得过?   徐娘子收拾好心情,“姜娘子,这团扇太贵重了,我怕是不能收。”   “不必这么见,喊我兰时就好,那这样,这枚簪子送给娘子。”   石榴花的簪子,她妆匣里新翻出来的,意头极好。   今天是头一次戴。   “可莫要这般见外,你带了好酒来,我也不能白喝你这酒。”   徐娘子只好收下。   二人痛痛快快对饮,三杯下肚,兰时就已经只会对着徐娘子傻笑了。   无论徐娘子说什么,她都咯咯笑个不停。   脆声的笑让徐娘子害怕,她好像办错事了。   花婶熟练地上来将兰时架起来,“徐娘子见笑了,我们娘子虽好酒但酒量不佳,这下怕是没法子招待娘子。”   程伯在一旁捧上一个食盒,“卫国公府的一点心意,徐娘子莫要嫌弃。”   徐娘子接过食盒,“这事怪我,不知姜娘子不生酒力,改日再来登门同姜娘子赔礼。”   虽然仅是一面之缘,可她真的喜欢姜娘子,既没架子又好相与。   姜娘子的身世,她也多少听过一些,孤女一般寄养宫中,却是这样的明亮大气。   也怪不得会让太子殿下倾心。   徐娘子捧着食盒,告辞离开。   这酒劲儿大,让兰时直接越过舞剑和歌,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日平翎姑姑来请。   “仁明殿小宴?”碧光酒后劲儿柔和,兰时一觉起来,并无宿醉的不适,只觉神清气爽。   梳洗过后,脑子也清醒地很。   听平翎姑姑一提,便猜到这宴席用处,“该不是给太子殿下接风,然后再游说太子殿下顺顺当当的选妃吧?”   诏喻是陛下瞒着太子下的,如今太子殿下回宫了,还是得等太子殿下点头才好操持。   “那、那我就不去了。”天家宴席,尤其是此种鸿门宴,她可不想去。   平翎笑眯眯地诓她,“娘子,这不是娘娘怕陛下与太子一言不合吵起来,娘娘夹在中间难做,特意命婢子来请娘子的。”   平翎姑姑总是温温柔柔的,趁人不备,扎人一刀,“娘子,您想想,您昨日才摆了娘娘一道,今日娘娘就遣婢子来请您了,您忍心拂娘娘面子吗?”   那自是不忍心。   兰时纠结一瞬便放开,“那我收拾收拾,随姑姑进宫。”   平翎笑容不改,静候一旁。   说是小宴,也不过比平时多带了一位四殿下。   皇帝陛下是多半个人也不肯合桌的,皇后娘娘为迁就他,只得分桌分餐。   兰时被排在太子殿下旁边,不尴不尬地。   她还未同太子殿下提前往北境的事,也顾及着徐娘子已经入京。   太子殿下几次望过来,她都眼神躲闪,装作不知,正襟危坐,不与太子殿下对视。   上首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十足。   皇帝陛下依旧俊美的脸,死死绷住,声音浑厚,“太子妃甄选的章程朕已经命礼部颁下去了,此次正选你有何要求,也尽可提。”   这事都快传遍大凉了,真是难为他父皇,还想着同他讲一声。   太子殿下不禁望向陛下,此前说全凭他心意,如今心虚倒不觉晚了。   怎么不过才去了趟徐州,回来这甄选章程都发下去了?   皇帝陛下端杯豪饮,避开与太子视线接触。   皇后娘娘紧跟其后,温婉和煦,慈母心肠,面上伤怀,柔声道:“年岁大了,最喜欢看小辈们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眼见着太子与小四也大了到了要娶妻的年纪,咱们兰时也同陛下请了旨前往北境。陛下,过不了多久,这仁明殿可就要清净下来了。”   什么?!   太子殿下豁然转身,死死盯住兰时。   四殿下也一口酒喷出来,他就知道,在皇后娘娘笑眯眯的时候不能答应她任何要求!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既瞎又聋,对面太子殿下眼里的火都要烧出来了。   四殿下把头往下低了低,生怕被太子殿下一回头时注意到他。   他眼瞧着姜兰时这位勇士,拿开自己的团扇,还对太子殿下笑了笑。   若无其事且无惧无畏。   此次仁明殿小宴,最炸的那声惊雷,便是太子殿下得知了兰时不声不响地请了个大恩典。   太子殿下艰难地维持体面到宴席结束。   怒气冲冲地回了东宫。   常保察言观色,深觉此次不同以往,忙不迭请了姜娘子来,“娘子可得好好劝劝殿下,如此置气如何使得。”   兰时被常保唬到,跟着走了几步,“置气?太子殿下同谁置气?谁敢同太子殿下置气?”   听见置气二字,兰时脚步一顿,有点不敢去了。   常保幽怨地瞧着兰时,“娘子,除了您,您瞧太子殿下同谁置过气?”   兰时了悟,“那我知道了,定是我请旨去北境的事,没提前同殿下说,这他才生气的。”   常保叫苦,哪有您说的这么简单哟娘子!   “哎,太子殿下从小就这样,事事都要抓在手里,将来登基可如何是好,会累的。”   “娘子,这话可不敢说。”常保还想多活几年呢。   “都是小事,横竖我只与你说了,但凡有第三人知晓,那都是你说出去的!”   常保连叫苦都不敢了。   正好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宫。   兰时整好衣裙,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太子书房大门。   无人应。   兰时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   小心翼翼望进去,正好跟太子殿下对上视线。   太子殿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来的光都是冷冰冰地。   “太子殿下,你既然在,怎的不出声?”兰时从来不怕的,大大方方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太子殿下,你是在怪我没提前同你说回北境的事吗?”   太子依旧定定地瞧着兰时,一言不发。   “可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呀。”   早晚?回去?   太子殿下气血翻涌,“怎么就必须要回去?哪里就需要你回去?你知不知道——唔!”   太子殿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嘴蜜饯。   “蜜煎樱桃,好吃吧!太子殿下吃点甜的,有没有开心点?”   太子殿下恨恨地把樱桃嚼了。   兰时晃晃他衣袖,“初一哥哥,你听我说。”   此时此刻,实在太适合拿往日情分说事了。   兰时言辞恳切,“我在京城里,实在是好多年了,家人皆在边境拼杀,我如何能安然度日?”   还与他细说将来嫁人的种种不易,“况且,留在这里,无非也是成婚,囿于内宅,相夫教子。难道我往后半生就只能与夫君的妾室争风吃醋吗?”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又气了,被兰时摁住了双手,“在成为谁的夫人前,我想先做我自己,做姜兰时。”   “你看姑母,她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妻子,她这一生,便顺遂无憾吗?”   姜兰时这话 藏在心里很久了,从未说过,但是今日如果她不说,太子殿下怕是有的是法子留她在京城。   姑母讨厌有人先斩后奏,只是讨厌而已,太子殿下讨厌被欺瞒,却会让欺瞒之人,做不成事的。   “女子比起男子,本就过得艰难些,不如由我开始,让她们知道,女子也可做自己,走出那方寸天地,见万物,窥本心。”   太子殿下无法反驳,这些话,她上一世也从未说过,可他喜欢现在兰时同他推心置腹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非要现在去呢?上一次她明明没走。   “今日你不让我去,我早晚也会去的。”这一句,她说得无比坚定。   早晚也会去的!   这才是她上一世去北境战场的真正原因吗?   那上一世的此时为何没走?   太子殿下凝视兰时,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因为他吗?   上一世的赏花宴选妃,兰时留了下来,在北境和他之间,在她的理想抱负和他之间,在她的家人和他之间。   选择了他。   傻丫头,为什么总是在他觉得他已经很明白兰时究竟有多爱他的时候,发现其实那比他想得还要多。   太子殿下如何还能生起气来。   “何时走?”太子殿下百结愁肠,都快拧出水来了。   兰时撒谎,连太子殿下都看不出破绽,“除夕。”   他将兰时揽进怀里,紧紧箍在胸前,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兰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只感觉自己要炸开了。   抬手想故技重施劈晕太子,结果就听太子殿下淡淡道:“你若再劈我,我就让你除夕走不了。”   兰时闻言松手,大力推开他,“殿下,臣女往后是要嫁人的,如此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顾虑太多,此刻就叫她知道她会嫁谁!   兰时浑身僵硬,干巴巴道:“臣女告退!”   “我送你。”   “不必!臣女识路!”兰时慌不择路地伸手拦他,一边飞速往后退。   “殿下歇着吧,晚膳若是没吃饱,东宫小厨房炖上汤了。”   可别出来了。   兰时一边退着一边想,太子殿下失心疯了吗?   抱她做什么?认错人了吗?   没有分寸!   兰时走得飞快,走回仁明殿时心跳也没缓下来。   这一遭扎扎实实地吓到兰时了,她躲在仁明殿里不肯出来。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徐徐图之讲究个张弛有度,也不主动去寻她,横竖离兰时去北境还远,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让兰时改变心意。   不在这朝朝暮暮。   他不主动去寻兰时,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候偷偷去看看。   就这般僵持,一直到了中秋宴。   中秋宴是大宴,阖宫参与,还有高品官员携家眷一同列席。   太子殿下从小参与到大,无趣地很。   尤其这次,兰时未来。   中秋是团圆夜,皇后娘娘怕兰时伤怀,特意准了她可自由出入。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地板着脸,思绪早已飘远,不知兰时在何处,中秋,是八月十五呢。   十五,怎么能让小十四自己过呢?   想到这层,太子殿下再也坐不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离席。   太子殿下在宫里转了一整晚,才在千重藏书楼顶上找到了喝酒赏月的姜兰时。   屏退左右自己轻手轻脚爬上去,坐她旁边。   从怀里掏出来的桂花酥和樱桃煎都温热了。   “阖宫大宴,你却在这里躲清净,不怕母后找你?”   “太子殿下也说是阖宫宴,自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   她姓姜,家在卫国公府,家人在北境。   “所以我在这儿,想想我家人。”   姜兰时指着那一轮圆月,眼里有光,“太子殿下,我总觉得,我阿娘一定如那一轮明月一般。皎皎美人,空谷幽兰一般。”   阿爹说她叫兰时,是怀念与阿娘相遇相知,相伴相守的那段时光。   已经喝酒喝得醉眼朦胧的小娘子,带着满身桂花甜气强硬地同太子殿下碰了个杯,“子时已到,我裁一缕月光送给殿下做生辰礼如何?”   一身端庄绿裙宫装的小娘子,踮脚站在屋脊翘檐上,灵活地像只燕子,旋身转圈,环佩叮当。   太子殿下无暇顾及,只觉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护在她身侧,生怕这小醉鬼一脚踏空跌下楼去。   姜兰时转完这一圈,手上多了个与她这宫装同色的碧绿色荷包,上头绣着月桂玉兔,那月桂树,也与她今日头上的钗子极其相似。   姜兰时献宝一样双手捧着,“初一哥哥,打开看看,月光!”   大有太子殿下不打开,她就永远捧着的意思。   太子殿下只得配合,一手虚环着她,一手打开这小荷包。   里头是一枚骨扳指,的确亮如月色,暗夜里隐约能看出,正面刻了一簇兰草。   “生辰礼,我磨了好久才成的。”   话音未落,醉鬼带着桂香与月色,一齐跌进太子殿下怀里,不省人事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太子殿下搂住她,戴上了那枚扳指,收好了小荷包。   “不得了了,月宫嫦娥都来下凡送礼物给我了。”   “好好睡吧,我的兰时。”   内侍官替太子殿下收好了姜小娘子用过的酒杯和桂花酒。   稳妥地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太子殿下悄悄把姜兰时送回仁明殿,醉倒的兰时比醉酒的兰时安静许多,她如今也只有睡着了才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太子殿下有些舍不得离开。   飞羽卫传令说母后要为兰时择婿时,他以为是因着那徐家娘子的事,兰时特意撇清与他的关系放出来的消息,他焦急,却也并未真的以为她要嫁。   如今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   太子殿下久久凝视兰时的睡颜,心底涌动的情愫再难按捺,低头轻吻在兰时额头,结果站起来一回身碰响了她床帐上的一串风铃。   清脆的叮当碰撞声,引来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砚书姑姑,她早就候在偏殿附近,只等着娘子回来呢。   砚书姑姑向来不苟言笑,执规甚严,恭敬但强硬地横在太子与十四娘床榻之间。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太子殿下临走看了那风铃一眼,眼中别有深意。   正殿灯火通明,皇后已经换了常服,卸了大冠。   见太子进殿,立即着人捧了面来。   皇后娘娘向来都笑意盈盈地,此刻也是如此,绝口不提他从阿宛房里走出来的事,“今日是咱们太子生辰,先进一碗寿面吧。”   皇后向来如此,点滴都记在心上,记得所有人的喜好,惦记与她相熟的所有人。   所以养出来阿宛也是如此。   太子接过汤碗,认真吃完。   皇后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这枚骨扳指,小十四没日没夜地打磨了许久,原来是送给咱们太子的。”   太子摩挲了下扳指,温润的触感能够感受到做这扳指的人用了多大的心思,笑意蔓延上来,褪掉了日常老成的那层皮,这才更像个年岁正好的少年郎。   皇后云淡风轻地盖棺定论:“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咱们太子殿下也很有兄长的风范呢。”   作者有话说:   ①是苏轼的《点绛唇》   还是想絮絮叨叨说一些,这个场景,是我最初想到这个故事这两个人,动笔写出来的第一个场景。月光之下的二人,并未互通心意,但都是想到了对方。   最近这两天都在赶万字进度,如果文里有什么问题和bug,我慢慢改,一定会改!   入v快乐,看我文的小可爱们,我也希望这篇文,这个两个人,也能带给你们快乐呀。感谢在2022-11-08 23:49:13~2022-11-10 17: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荷 6个;再睡一夏、Archive 2个;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chive 8瓶;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 ? 送别 ◇   ◎她来给飞羽卫好好上一课!◎   “母后!”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也能一脉相承吗?   “唉, 本宫困了。”皇后娘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随意挥挥手, 示意左右送太子殿下回去。   “晨起再叙吧, 执玉不是还领了差事要替陛下去办吗?”皇后娘娘有慈母情怀,但不多。   挥手挥得更勤了,“办完差回来可就要甄选了, 母后替你操持一番, 你可得给母后争点气,小四那宫里侧妃都纳了俩了, 本宫养了你与兰时两个,结果本宫一个也指望不上!若是来日被阖宫耻笑,本宫就扒了你的皮!”   太子行礼, 想说您可以指望我与兰时两个。   结果皇后娘娘这头痛困乏越装越像,太子也不戳穿她,转身告退。   有些事,在兰时知晓之前,旁人不必知道。   “殿下,十六的大日子, 不若缓一缓再去。”常保在前为太子殿下提灯照路, 想着宴席上陛下吩咐太子巡查东南驻军一事,缓个一两日,应该不打紧。   “无妨,早去早回。”太子殿下用了碗热汤面,发了层薄汗,带了桂花气味的风吹过来, 太子殿下不禁想起了那串败兴的风铃。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骨扳指, 心里清楚地很, 若不是兰时醉了,他恐怕收不到这生辰礼。   母妃病重是在他生辰前后,母妃在她最后那段日子里一直郁郁寡欢,此后每年生辰,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母妃憔悴的病容和整日不住地长吁短叹。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提不起兴致过生日。   不过从今日后,他也还会想到,在他生辰那日,北境鹰群里长出来的雁,在京城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裁了一缕月光送他做礼物。   太子殿下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只没能送出去的锦盒,其实他,也剪了一段日光来,等兰时清醒时再说吧。   桂花酿其实不醉人,但兰时酒量实在差,区区桂花酿也能喝得她找不着北。   第二日晨光才亮,第一缕晨光照到偏殿内室时,兰时浴着亮堂的光坐在床上自暴自弃,她发现她已经有点适应从宿醉中醒来这件事了。   这就是眠花宿柳的感觉吗?   那这放荡小衙内的感觉可太美妙了,沈初霁平日过得就是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吗?   沈相还真是个慈父,自家儿子这德行竟然能容忍他这么多年。   兰时揉着脑袋起身,想换掉自己这身宫装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宽了外裳,腰间的荷包也不知所踪。   兰时面色大变,将自己的床榻仔仔细细地翻过一遍,都没找到那小兔子荷包,最后连整个屋子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   那荷包里装的是她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骨扳指,那骨头是她在北境过年时亲手猎的鹿身上抽出来的骨头。   那扳指,可算是她从前世磨到今生,从前还有机会送出去,虽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有好好收着那扳指,但好歹也全了她的心思。   今生竟然连扳指都弄丢了。   兰时靠着床柱,寻思了一圈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罢了,兰时叹口气,坐到妆台前,这是天意,天意难为,而且,她此生本来就没想将那枚扳指送出去。   定了定心往镜子里一瞧,可不得了了,她怎么连头上的钗子丢了?   这便是醉生梦死的代价吗?   那钗子是司宝司新制的,图纸是上次五哥随家书一起寄过来的,里头藏着暗器和迷药呢。   “娘子醒了?怎么坐着发呆?”雪魄捧着净面水进来,没成想自家娘子已经醒了。   兰时问道:“雪魄,你可曾见过我头上的钗子?”   雪魄昨夜已经被砚书姑姑提点过了,绝口不提太子,只提自己知道的那部分,“月桂玉兔的那支?昨日还见娘子戴着呢。不见了吗?”   兰时点了点头,“还有。”兰时踌躇了一瞬,“算了,一个荷包而已。”   既没绣名又没花押,丢了,便丢了吧。   兰时净了面,看着雪魄捧出来的那件衣服,皱了皱眉头,“这件太复杂了,换个便于行动的。”   那件衣服层层叠叠地,可骑不了马。   “我自己挑吧,你去给我端碗汤饼来,我有些饿了。”   雪魄没等来,兰时一推门,映入眼帘的是仿佛生于庭中的太子殿下。   “殿下怎么在这里?”话是疑问地,但瞧兰时的神色仿佛在说,谁让你在这里的。   太子殿下笑得醉人,端着汤碗挤进门里来,“今日要随东南驻军一道走,走之前来看看你。”   东南驻军,兰时心里过了一遍东南驻军的种种,同太子殿下点点头,“东南驻军在吕老将军治下,军规严明,殿下此去定会一帆风顺。”   太子殿下了悟,看来此行会很顺利。   “不是饿了吗?吃汤饼吧,是你喜欢的小鸭子形状。”   鸭花汤饼,那的确是兰时喜欢的。   但是——   在兰时推拒前,太子殿下堵她的口,“我吃过了,看你吃完,我就出发。”   听了这话,兰时飞速吃完,恭恭敬敬送太子殿下出门。   太子殿下也都随着她,行至宫门口,太子殿下突然回头,兰时退得及时才没撞上。   “手伸出来。”   兰时不知何意,但还是照做。   一只锦盒落到兰时手上。   “我这次要走许久,本想等你生辰时送,可我怕赶不回来,你先拿着,等初一哥哥回来,再补一份给咱们阿宛。”   初一哥哥,咱们阿宛,这都是幼时的称呼,她叫殿下初一哥哥,殿下学着姑母哄她,说咱们阿宛。   兰时心底又些发酸,回过神来想推回去,结果这次是太子殿下行色匆匆,不见人影。   这锦盒兰时并未打开,随手收起来,掐着太子殿下出城的时间,留了信给姑母,先去了藏书楼。   “我嘱托了平翎姑姑,你有难处可去寻她,不过分的事她都会应。”   对面的祈月恍若未闻,兰时也不在意,接着嘱咐道:“四皇子嘴上轻佻,不愿见日后便避开,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心眼比你只多不少,但勉强算个君子,不会强取豪夺,你不必担心。但是——”   说到此处兰时不禁顿了一顿,她见过祈月数次,可她始终不能将这人同苏姐姐联系在一起,她们二人除却面容上的相似,脾气秉性天差地别。   “但是你可莫要做任何冲动的事,任何事都不要。我有天涯故人,你亦然。”   祈月听了这话,攥紧了手里的扫把,死死压制住了才没抬头看她。   兰时也不在意她如何,交代清楚后,马不停蹄地出了宫。   行至卫国公府门前,兰时气沉丹田,大喊一句:“诸位,跟着兰时多日了,不若现身一见吧。”   无人现身。   “那就得罪了!”   兰时朝天一拱手,扯出腰间长鞭,破空鞭去,树稍上,拐角处,最近一个,竟然在卫国公府内。   不过一炷香,通通被兰时药倒了。   迷香加在马车外壁悬着的铜铃里了,她下车的时候假作掐香时燃的。   太子殿下竟然派了七个人来跟她!   那今日她便给飞羽卫好好上一课。   “给我捆了,迷香不熄燃上一日。东叔您亲自守着,有您在,这几个,一个也跑不了。”   东叔在军中时最擅长刑讯,对上飞羽卫,也不会落下风。   太子殿下不厚道,她便要太子殿下尝尝什么叫打鹰的被鹰啄了眼睛。   兰时早就吩咐了程伯花婶,带着她的行李去汴城河大街等她,此番来府,一是收拾太子殿下的眼线,另一事便是牵着衔蝉。   兰时策马才到大相国寺巷口,妖孽和尚遥遥对着她双手合十,施礼。   “阿弥陀佛,贫僧恭候施主多时了。”   “和尚你怎知我会来找你?”神神道道地,难不成真的能掐会算?   和尚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贫僧愿同施主一道。”   兰时受不了她张口贫僧闭口施主,还故作高深的模样,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走吧,程伯已经在等了。”   和尚掐着念珠,行云流水地将自己藏进了马车里,掀开车帘,理直气壮地,”贫僧体弱,受不得这一路风霜。”   兰时扶额,头次对自己前往北境做的种种准备产生了怀疑。   不过,可不能在这些许小事上浪费时间,她又劝不动秦观南,妥协道:“走吧走吧。”   她朝那驾车的小沙弥一扬眉,领头走了。   不过一炷香便走了汴城河大街。   这可与兰时的预期不太一样,在常姨的茶寮前头,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为首的四人,程伯花婶,这是她原定的随行人员,这没错。   花婶身边站着的,竟是苏岐鸣与沈初霁。   他们四人身后,是慈济院的共同习过武的小娘子,足有二十人之多。   “你们怎么也来了?”兰时飞身下马,朝苏、沈二人抱拳拱手。   “相识一场,你既要走,自然是要来送送的。”沈初霁抱臂,难得像个上进的衙内。   “北境战场,刀剑无眼,兰时此去可要万事小心。”   苏岐鸣知道这事的时间不长,虽足够她整理好心绪,可还是有些舍不得。   “放心吧,此去,便是羁鸟归旧林,池鱼入故渊,自由着呢。”   兰时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苏岐鸣。   “原想托常姨转交的,既你在这里,便直接给你。”   兰时眼中似有深意,“不是写给你的,若是太子殿下问到你头上,希望此物有用,我不确定太子殿下会不会迁怒你,有备无患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0 17:10:52~2022-11-11 23: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蒹葭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 归北 ◇   ◎朕需要,一双眼睛。◎   “还有一事, 嘱咐你们两个,就当是我的锦囊计了。”   兰时说得认真, 苏岐鸣也不由得正色以对。   “这句话, 你俩一定要牢牢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太子殿下,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而且, 一旦对上太子殿下, 要么不说话,既开口, 一定要说实话。”   至于说实话能不能让太子殿下放过一马,就只能看太子殿下心情。   兰时看向慈济院诸位娘子,“大家都是来送我的吗?”   “不是。”为首的纪娘子也学着方才兰时的模样拱了拱手, “我等想随娘子一起去北境。”   什么?   兰时望向程伯与花婶,他二人一齐冲兰时点点头。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大家可都想好了?”她有两世人生,除却抵抗蛮族保全家人,此生再无遗憾。   诸位小娘子还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选择, 不一定非得随她一起走。   “我原授大家武艺, 也只是想让大家身体强健些,女子立世不易,不论将来大家是厨艺针黹,抑或是经商行脚,都能有些底气,慈济院也是大家永远的家, 不必有顾虑。”   “娘子, 我们早就想好了, 在这里的这些,不是死了丈夫,便是自幼孤苦,在京城挣扎是一生,随娘子一道,保家卫国也是一生,我们愿随娘子一道走!”   隋娘子拍了拍胸口,壮气地很,还未出发,行事作风却已经有了些军中将士的豪放。   “那好,我们同往。”   兰时展颜,随即排兵,“既如此,那诸位分作两班,十人随我一道,再留十人,等一个我麾下的副官,随他一道走,他三日后出发。”   兰时翻身上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日凯旋定与故人痛饮,若埋骨北境,也望故人,清明寒食,清香一柱。”   后半句话,兰时是扬声说的,一直隐在众人身后,背对大家坐在茶聊角落里,头戴帷帽的小娘子,肩膀微微起伏。   姜兰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萧宝圆把帕子塞进帷帽里抹眼泪,恨恨地想,姜阿宛说话太不讨喜,休想有英王府资助军饷。   衔蝉嘶鸣,兰时带着一行人,策马潇洒跨城门而去。   程伯有远见,租了客货混运的车,十个小娘子,加上几人的行李,两辆足够,再加上和尚娇贵,单独乘一车。   到头来,竟只有兰时一人骑马。   亏得她是换了男装来的,不然她们这一行,男子乘车,女子骑马,肯定很惹眼。   她打头,和尚紧随其后,之后是花婶架一辆车,最末是程伯压阵。   那和尚路上也不消停,掀帘唤她,“你方才说你麾下有副官?哪里来的副官?”   还未入军营,先给自己寻了个副官?   兰时不耐,但又不能任由和尚在官道上喊来喊去,她驱马行在和尚马车一侧,“自然是同陛下讨的,天下还有谁能越过规矩赐我个副官。”   和尚一臂撑着帘子,念着出家人不造口业的戒律才没将那句何人如此倒霉给你做副官说出口。   兰时微微挑眉,贴心解惑,“枢密使家的武状元,我同陛下求来的一张治鬼灵符。”   枢密使家子嗣更单薄,歹竹里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这么一颗豁口笋,才展露头脚就被她三招摁了下去,那枢密使不记恨她才怪呢。   为了北境军不受制,带着这武状元也不是什么为难事,由她提出来也好过来日这难堪大用的武状元横空出世担上什么了不得的要职。   “若是贫僧记得不错,施主好像才与那武状元结过怨,可别弄巧成拙,阿弥陀佛。”   和尚捻着念珠,半点悲悯都没有。   兰时诨不在意,“无妨,手下败将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给他养废了。”   “那枢密使以为北境军中是什么仙乡福地,奶猫一样的武状元,在我五哥手底下过一回合就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她脾气不算好,至少还磊落。   等那武状元到了军营,定训得他怀疑人生。   “姜施主,有一事不明,请施主指点。”和尚抬帘抬累了,换了只胳膊。   “说。”   “你姜府一门十四口,一母同胞?”   和尚眼里的好奇太过真诚,兰时倒有些奇怪了,“你竟不知?”   和尚蹙眉,不解其意。   “我上头只有三位嫡亲的兄长,五哥,与十二哥和十三哥,十二与十三还是双胎。”   曾经老卫国公,也就是兰时的阿爹,是家中第四子,本身不需走武职,他前半生都在京中太学求学。   前头三位兄长接连战死,为不使北境军军心溃散,这才弃文从武,走马上任,力战数年,直至永夜关战死。   如今的卫国公,是兰时大伯家的大堂哥,家中小辈,除却兰时,幼时都是在京城,在兰时阿娘身边长大的。   “卫国公府同气连枝,不分你我,都是嫡亲的家人,序齿排辈,从未分过。”   兰时淡笑,一家人不必分那么清楚。   她牵着缰绳,往马车一侧贴了贴,“你是大相国寺的和尚,竟不知这事?”   这在京中可并不是什么秘密。   兰时歪头,本想等他露出马脚,结果越过他看到了车内情形,木鱼、香炉,经书、铜钱。   兰时的淡笑僵在脸上,“你这和尚当得还真是认真细致,出门在外也不忘功课。”   前头赶车的小沙弥也插嘴道:“小师叔厉害着呢,除却主持就数小师叔佛法高深。”   佛法高深?   兰时不信,前世都满身业障入红尘了,那还不是佛法道行一朝散尽。   “这倒是提醒我了,咱们这一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半月,既有你在,投宿首选寺院,客栈次之,驿站绝不能去。”   “为何?”和尚不解,眼前这小娘子是宫里养大的,自幼养尊处优,他还当她投宿都要住最好的驿馆呢。   “也,不为何。”兰时倒不怕太子殿下得了信,可她怕太子殿下追过来,她可绑了飞羽卫一队人呢。   而且在归北日子上撒了谎。   再加上,太子殿下问行期时的那一抱,与临行时的礼物,都让她觉得,太子殿下想纳她。   前生的皇后之位她都不要了,今生更是绝无可能给太子殿下做妾。   在有军功傍身之前,她不会回京了,也不会再见太子殿下。   “听我的就对了,我不害你,秦观南。”   兰时一鞭抽落他的帘子,又一鞭赶着衔蝉回到队首。   衔蝉是战马浮光的后代,也被细心养了许久,有衔蝉带路,她们整个队伍都快了不少。   也是这时,枢密使吴穆和他的侄儿吴钩,一同被诏进了文德殿。   “朕,有一事。”陛下正坐,不怒自威。   枢密使善察圣意,极有眼色说道:“微臣虽不才,但愿为陛下解忧。”   这话吴钩说不出来,只能学着他叔父将背伏得更低些。   “姜家女,已经往北境去了,如此一来,北境在京中,便再无牵挂,京中也无法再有筹码牵制北境。”   陛下绝口不提皇后,枢密使也闭口不谈不谈,亦不问为何那姜家女会骤然离京,顺着说:“那或许,京中可以放一双眼睛在北境军中。”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枢密院掌军权没错,可除却护卫京师的禁军,枢密院制不住任何一支军队。   东南驻军风平浪静,无甚可说,岭南蛮荒,不成气候,唯有北境,树大根深,又极具威望,几次插手却始终不能。   皇帝陛下远远点了点吴钩,“所以朕预备,将你这侄儿塞进北境军中去,做京城那双眼睛。”   枢密使与吴钩一齐抬头。   前者听出了陛下话中深意,后者只听见了北境军三个字。   “这——”吴穆其实心里也有此猜测,可没想到,陛下竟真是如此打算。   “听说曾败于姜家女之手,朕给你一个雪耻的机会,你接是不接?”   吴钩双眸似是瞬间被点亮,豪气干云,叩谢陛下,“微臣愿往!”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京中独树一帜,可那日溃不成军,毫无反击之力,被他视作此生之耻。   怎奈何姜家娘子一直安居内廷,他一直无法报当日的一剑之仇。   虽然当日被剑锋划过的皮肉伤早已愈合,可他一想起那日被压着打的情形,颈侧都隐隐作痛。   如今有此机会怎能错过。   败于女子之手,已经让他在京中难以立足,更难任好职,如今倒不如往北境去,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站起来!   他就不信,这闺阁女儿还真会行军布阵不成,他也好好好领教领教那五郎,是否真如这小娘子口中说得那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事已至此,枢密使若是再提,便是违抗圣令,只等满口欢喜,不胜惶恐地同陛下谢恩。   陛下当即拟了诏,令他三日后出发,不得延误,更说已派了人随行,这一队人都听他调遣。   枢密使也稍稍安心,看来陛下是却要这一双眼睛,盯紧北境。   叔侄二人,一同行礼告退。   等文德殿那庄重的门被轻声关上,内殿里传来极为清晰的茶盏与桌面的碰撞之声。   陛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头皮也有些麻,瞪向一旁的内侍官,“皇后来了怎么不禀告朕。”   内侍官胡安小心赔笑,是陛下亲自将皇后娘娘诏来的,只不过皇后娘娘到的早了些。   况且从前也不是没有过陛下在外殿理政,娘娘在内殿小憩的事,今日如此不算僭越,谁能料到陛下今日说的是姜娘子的事。   皇帝陛下不敢耽搁,掀帘到内殿去。   “梓潼可是饿了?不若传膳吧,朕同梓潼一起用膳。”   皇后娘娘公事公办,行大礼,“臣妾不敢,卫国公府出来的,罪孽深重,不敢同陛下一桌。”   作者有话说:   陛下:哦豁,热闹大发了这一下子,对了对了,行使了下作者的权利,开了下防盗,不过应该大体不影响…… 35 ? 入军 ◇   ◎京城,姜十四◎   陛下忙把皇后扶起来, “梓潼这是做什么?你我夫妻多年,你这般说可不是要伤朕的心来?”   皇后娘娘可不买账, 也并不顺着这台阶走, “伤陛下的心了吗?陛下方才说的,可比这个更伤臣妾的心。”   皇后娘娘幽幽叹口气,做足了被伤到的模样, “咱们一同看着长大的兰时, 到了陛下嘴里也不过是姜家女,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臣妾,可不就是卫国公府出身的糟糠妻?”   “姜明薇。”皇帝陛下佯怒。   皇后娘娘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陛下气势不由得弱下来,轻声问:“那朕做些什么梓潼才能消气, 不与朕计较了?”   皇帝陛下现在深觉自己就不该被感动了下,就答应小十四那么多要求,“况且那词都是小十四自己想的,是她点名要的那吴钩,连累梓潼怪罪到朕头上。”   小十四自己走得痛快,留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皇后娘娘一听有条件可谈, 瞬间收起怨妇模样, 矜持道:“那就请陛下在咱们太子回京的时候自行与他说,兰时被您放回北境去了。”   如今兰时不在,她可压不住太子的脾气。   皇帝陛下拂袖起身,“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朕呢?装那么像!”   陛下差点就信了!   “你养大的儿子你去说!”陛下端了雪梨汤,重新坐下来,打定主意坚决扛住, 绝不妥协。   “陛下亲生的, 陛下去说, 陛下不说,那臣妾现在就书信一封寄给执玉,说兰时是被陛下赶走的,如同执玉手足一般的兰时,结果陛下支走执玉,将人给赶走了。”   皇后娘娘波澜不惊,张口即来。   帝后就兰时离京谁来告知太子一事,争执激烈,并未达成一致,暂时休战,战术拖延。   这厢吴穆叔侄离宫,吴钩本来策马来的,被自家叔父强行摁进了轿撵。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吴穆扶额,家中子侄接不争气,勉强有这么一个稍微出息些的,结果只长了个子,没长脑子。   武状元吴钩信誓旦旦,“自是要一雪前耻,在北境军中建一番事业。”   吴穆展开折扇在吴钩头上重重敲了一记。   “蠢!”吴穆从前无论与同僚下属议事,话只说三分,余下七分,皆可心领神会,可如今面对自家这不成器的后辈,只能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陛下点你前去,可不是光为了让你扬名!是为了让你——”   吴穆谨慎,不肯放声谈,与吴钩一阵耳语。   吴钩先是震惊,再是被委以重任的骄傲涌上来,心口一热,当即道:“叔父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不让你与陛下失望!”   吴穆扯了扯嘴角,希望如此吧。   吴钩整顿三日,整装出发。   在京门口与陛下委派给他的一队人马会和。   有十数人之多,规模不算小了,可——   吴穆有些疑惑,这一队人瞧着个头不高力气也不足,出门也不骑马而是乘车,怪弱的。   “衙内,咱们快走吧,走快些或许还能赶上先头出发的那一队。”岑娘子算是慈济院里习武较好且心思缜密的,兰时特意将她留下哄骗吴钩乖乖听话往北去。   “那好,出发!”   吴钩领头出发,朝北追去。   时过半月,帝后二人仍旧没有统一。   这原本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驿站来报,太子殿下此行顺利,已经返程了。   这信是帝后一起看的,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这也太顺利了些!   换了刺史巡吏,少说也得两月。   皇后娘娘安慰陛下,“这也是好事,起码,咱们将太子殿下教得极好,能独当一面,将来陛下亦可放心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上。”   陛下——   勉强有了些安慰。   其实太子殿下打了个时间差,他早已回程,再有个两日就能抵京。   他出发才不过三日,在京的飞羽卫便断了联系,他当时就直觉不对。   而后更是在到杭州时收到了兰时的信。   拿到信的那刻,太子殿下只欣喜了一瞬,而后心底那不安越发强烈,如今兰时极力回避他,前次他去徐州,他传了那么多信回京,兰时都未曾回过一封,现在他前脚到了杭州,后脚兰时的信就到了,就像是掐算好了一般。   当时东南驻军庶务他还不曾看过,不能走。   重派了一队人回去,也再无音信。   京中权贵,皆不许养私兵,即便有,也无一府能养出有可与飞羽卫一战实力的私兵来。   只除却一处。   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的人,随便拎出哪一个来,都是战场上退下来以一敌十的好手。   太子殿下端坐马车中,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日千里。   他轻叹口气,握着那封信,思绪起伏。   如今只盼兰时是厌恶有人暗中跟随保护,可别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才好。   “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吧,得道高僧!”   兰时忍了一路了,从幽州到涿州,从涿州到宛城,从宛城到定州营地的路上。   这和尚都没消停过!   早起诵经,间点要有燕窝,过午不食但每日定要午睡,他一睡便是两个时辰!   前头在涿州遇见了马匪,她都将人拿下,马匪老巢都给端了,时至那时,和尚所作出的唯一努力,就是忍痛让出了半面车厢,关那马匪头子。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地,后头的马匪帮众,捆成粽子跟着走,那和尚还念经企图引那马匪头子向善。   结果还没过半个时辰,那马匪头子被和尚一脚从车上踹下来了,彼时马车跑得正快,和尚一脚踹得狠,马匪头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撞上大石,当场咽气。   兰时还检查了那马匪的尸身,即便没有那块大石,以和尚那一脚,这马匪也活不了多久。   六根不净造杀业的花和尚理直气壮地,“那马匪碰脏了我最贵的一件袈裟。”   这时候倒不自称贫僧了。   兰时忍了再三,咬紧牙关,问道:“所以你就当胸一脚踹断了他的肋骨?”   和尚也无辜,“谁能想到他滚下来的时候会碰到石头,既如此,贫僧多诵两遍往生咒,助他早登极乐。”   说完掐着念珠,闭眼开始诵经。   被兰时拎着,摁回了车里。   一行人也不好带着尸首上路,草草埋葬便接着赶路,余下马匪看这和尚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噤若寒蝉,什么歪心思都不敢有了,乖乖当打捆的粽子被拖着往前走。   兰时将和尚那最昂贵的袈裟放一边,面沉如水。   在京中面对太子都不曾这般心累过,没想到不曾丧偶,佛法高深的秦观南,如此让人难以招架。   “也并没有什么打算,那马匪为祸乡里,贫僧也算为民除害。”   和尚焚香品茗,看得兰时火气渐起。   “我也不管是你是怎么想的,耽误了我的秋试,我便拿你祭旗!”   大凉是募兵制,需时才募,不仅耗费巨大,还组建成团颇难,也因此大凉北境才连年战火,痛失国土。   自兰时祖父时起,大凉才有了第一支常年待命的军队北境军,北境再无秋季募兵,但为选拔人才有识之士进入军营,以及擢升。   北境军每年秋季都会准备秋试,全军皆可参加,胜者许实职。   兰时紧赶慢赶地出京,就是为了能赶上此次秋试,名正言顺地获武职进军营。   原本时间是够的,可她哪儿知道秦观南当和尚时被养得这般娇贵!   “秦观南,我此生大概只执着于这一件事,我虽不知你如今是否有执念,但望你,有成人之美,莫要屡次挑衅!”   和尚目光落在那件被碰脏的袈裟上,讳莫如深。   “贫僧没有。”   但秦观南,有。   “话说回来,施主怎么认定贫僧姓秦?”   俗家姓名,他从未透露过。   兰时掀帘望向窗外,随意敷衍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师既能掐会算,那推演一个吧。”   北境比之京城,数不尽的寒冷荒凉萧瑟。   入目是粗野生长的树,和绵延不绝的草,越往定州军帐,人烟越稀。   等到了北境军在定州的驻扎之处,确是另一番热火朝天。   守帐巡视的士兵向兰时一行讨厌进出军令,兰时抬帘,递出自己的令牌。   那士兵见了,面色恭敬起来,即刻行礼放行。   军营内热闹得很,一众青壮男子围在校场一角,登记姓名,等着接受主试官的检测,还有一队走过检测已经站上校场中央,摩拳擦掌地等着第二轮的比试。   初次进军营的士兵还要再多一个步骤,便是招刺,过初试便能成北境军中一员,在手腕内侧刺伤军中徽记,标志已投身北境军,凭徽记可领属于自己的木牌。   这木牌,不过寸许,可随身携带,除却军中通行之用,若是将来战亡,凭借此物可认尸收殓。   这一套流程,兰时熟悉地很,她领着随她前来的识人排队登记。   时过三刻才轮到她,她也才看清今年过来登记名录的,是她多年未见的十三哥。   兰时微微一笑,虽然那人未抬头,她亦行礼,说道:“京城,姜十四,前来报到,愿投身北境,与诸君并肩作战。”   作者有话说:   有些话,来不及了,明天再说吧!感谢在2022-11-12 23:07:55~2022-11-13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再睡一夏、边小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小栗子 20瓶;清酒孤灯 18瓶;玻璃渣里找糖吃、61041962 10瓶;涟韵、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 手足 ◇   ◎咱们阿宛,回家了◎   兰时并未刻意改变声线, 但她再是英气十足,也与男子粗豪声不同。   姜承谚猛地抬头, 眼前是亭亭玉立、笑中带泪的, 可不正是应当远在京城的他家小妹。   他僵直着胳膊,有些反应不过来,毛笔上的墨笔直地滴下去, 一朵朵墨花在纸上炸开, 染黑了好好一张纸。   姜承谚腾一下站起来,还不待说话, 又被兰时摁着坐回去,兰时从一侧重新抽了一张纸,吸了吸鼻子, “记名官十三兄,我是来报名入伍的,得先把我名字录上吧。”   承谚像个提线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记上了兰时的名字。   兰时看他记完,自觉退到一边等他。   姜承谚哪里还静得下心来,毛笔塞给身旁的副官, 追着兰时而去。   “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也不来信说一声?我与十二好去接你。”承谚与兰时已有数年未见, 上次见时,兰时颊上还有肉,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今日再看,脸都凹下去了,定是那太子给兰时委屈受了!   太子选妃好大的阵仗!诏谕都恨不得贴满定州城了, 他扛着横刀, 去晃了一圈, 这才没人敢带着女儿进京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那太子还真是花花肠子!让他选他就真的敢选,还把兰时赶到北境来了!   “阿宛,你放心,有哥哥在一日,哥哥就养你一日,不过是太子嘛!有什么好稀罕的!改日哥哥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一个不够寻两个!咱们阿宛,值得天下最好的二郎。”   啊?   兰时不知道她十三哥想到了什么,虽然现在胡说八道的十三哥说什么她都愿意听,可她不能任由他再祸从口出了,于是提醒:“我说我是来从军的,我的名字还是刚刚你亲手写的。”   承谚悲从中来,看看看看,那负心汉伤得阿宛都说胡话了。   “走走走,我是想不出主意来,咱们去找老五,他鬼点子多,让他想个法子,好好治治那负心太子。”   兰时没挣扎,乖乖被拽走了,不是找不到话头,是她怕自己笨嘴拙舌地解释不清楚,倒让她这脑子里住了三个话本先生的十三哥再生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还是让五哥来说吧,她也许久未见过五哥了,实在想念。   被十三哥拽着走出三步才想起来,她是带了人来给五哥治腿的,连忙回头眼神示意花和尚跟上,花和尚痛失昂贵袈裟,不想去。   兰时自腰间抽出长鞭,凌空往后一甩,捆上和尚手腕,拽着和尚往前走。   “这是做什么?”承谚识得这条软鞭,是父亲做来给母亲防身用的,自母亲去世后,这软鞭一直奉在祠堂。   今日阿宛甩鞭的时候,很像母亲,明明阿宛都没见过母亲,可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却一模一样。   只是——   这软鞭尽头为什么要捆个和尚,他们家最讨厌道士和尚了。   “这是我请来的医术高超的得道高僧,给五哥治腿的。”   兰时偷偷摸摸地和承谚咬耳朵,“要是这和尚治不好五哥的腿,咱们就把他的腿也打断,把这庸医捆在军营里,作为他没治好五哥的代价。”   十三十四,一拍即合。   怕兰时累着,十三贴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长鞭,替她拽着这高僧。   这时刻,五哥与大哥都在主帐议事。   定州荒凉空旷,不比京城高楼耸立,鳞次栉比。但也有许多在京城一方方切割成块的天地看不见的美景。   比如此刻,日头西沉,正悬在主帐上方,硕大的圆盘,看着都觉得心头开阔。   兰时远远瞧见主帐,眼底一热,“五哥!阿宛来寻你了!”   在京中都算着距离迈步子的兰时,撒开腿朝主帐奔去,主帐那头帘子被掀开,五郎驱着那木头轮椅出来,常年披着的那温润的皮子褪开了些,隐隐带着些期待望向兰时的方向,眉宇之间添了些常人的烟火气。   “五哥!”   兰时扑到五郎跟前,矮下身来与他平视,“五哥,阿宛好想你。”   兰时原以为亲人相见必定是高兴事,绝不会掉眼泪,此刻伏在五郎膝上哭得一塌糊涂,五郎一下一下地顺她的背。   五郎声音温柔,如春日裂冰,溪流淙淙,“咱们阿宛回家了,以后一家人都在一块儿,我的阿宛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卫国公和十三,一对难兄难弟站在一边,十三幽怨地看过去,大哥,方才阿宛看见我都没同我撒娇,也没哭!   卫国公无奈地回视,他方才手臂都张开了,结果阿宛趴在老五膝头哭,而且老五方才说的这一长串,比和他半个月说得都多。   “阿宛想吃什么?五哥让你十二哥去给你做,他这闲兵也该有点用处了。”   在五郎眼里,他自己是兰时最靠得住的兄长,余下三人,都是没什么用的兄长一二三。   “好!想吃拔霞供。”   兰时红着眼眶抬起头来。   前世的五哥一直没能站起来,可他在定州战至最后一刻,封棺入京。   兰时头一次违逆五哥的意,是坚持开棺,厚重的棺材板,一寸寸揭开,她丰神俊朗的五哥,形销骨立,几乎被箭矢扎成了筛子。   那厚实的盔甲上有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护身的利甲都打成了碎铁,浸着五哥的血染成了褐色,被随葬棺内。   最后,她取走了同为陪葬的五哥曾经用过的长qiang,自请去后位,接管北境军。   她打赢了,守住了姜府三代都在守护的北境,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她的兄长们,再也回不来了,卫国公府的小十四,最后还是活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十四。   “定州风沙大,可别一来就被吹坏了脸,先进帐吧。”卫国公哪怕面对幼妹,尽量软了声音,也依旧极有穿透力。   震得兰时与五郎一齐看他。   卫国公温和笑笑,心想,还别说,他们府里最养眼的两个站在一起还真是让周遭都失色了,这般容貌,放眼大凉,也只有卫国公府才有,还一下两个,两个!   兰时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大哥!”   兰时从随身的荷包的大荷包里掏出一对护腕,看着十分精巧。   “我在京中时,画了图纸,找宫内有经验的老师傅打造的,这一只护腕里头能放十枚暗器,大哥的武艺,大开大合,配上此物,定能出奇制胜!”   她研究了许久,才将这护腕造得轻巧些,不至于带累手腕受伤,又能将敌手一击致命。   收到礼物的卫国公,怨气全消,迫不及待地戴上试试,轻按机关,那暗器射程能半里路。   “果然是个好东西,还是咱们阿宛厉害,能研究出这么个宝贝!”   卫国公开怀大笑,一旁的十三,幽幽道:“大哥,你开心了?”   “十三哥,也有礼物。”兰时哨子一吹,衔蝉驮着个巨大的包袱奔驰而来。   包袱里头是个巨大的檀木盒子,兰时将那盒子捧出来,足有成人一臂宽,外头挂锁,兰时将那盒子打开,内里还用油布包了厚厚一层。   油布揭开,是满满一箱的话本,兰时满满送礼的喜悦,“这是我特意给十三哥搜罗来的话本,市面上,出名的,有趣的,典藏的,都在这里,可以给十三哥解个闷儿。”   十三哥单手拎过那箱子,也满脸笑容,“咱们阿宛,可太贴心了,可比十二那败家兄弟体贴多了。晚间十三哥给你片肉做拔霞供吃!”   十三刀法一绝,无论什么样的刀,他都玩得转。   兰时含笑应下,转头去推五哥进帐,“我也给五哥带了礼物。”   她将五哥推到帐内主位,又去领她的鞭子。   “妙手回春的得道神医,自幼在大相国寺修行,能活死人肉白骨。”   兰时说得轻巧,转头去看那和尚,眼底的威胁之意都快压不住了。   隐在人后的得道高僧暴露人前,不疾不徐地解开手上缠着的软鞭,双手合十,“贫僧观南,见过怀化将军。”   兰时皱眉,这和尚,怎么不说施主了?   啊,对了。   “五哥,观南师傅还在佛前供了佛珠给你。”   她从荷包中拿出那串佛珠,呈给五郎。   五郎蹙眉,抬眼看向那长相略微妖冶的得道神医,“你我相识?”   和尚默默不语。   “那多谢。”   五郎接过那串佛珠,缠在腕上,转向兰时,“送礼送得这般勤,想做什么?”   兰时有这个心,他知道,可这般急切地捧出来,显然是有所图。   五郎转念一想,便有了答案,“为了共御外辱?”   兰时讨好笑笑,双手呈上陛下的令书,“我要堂堂正正参加秋试,与兄长们一起,踏过乌苏河,打到突厥王廷去。”   前世失去的,她要连本带利地同突厥讨回来!   “不用兄长们放水,我与谁都能一战,我要走群英试。”   群英试,是北境军选拔将领的法子,要北境军中所有拥有官衔的将领皆在,应试者赢过半数,便能谋得官职。   北境军中有出头野心的人不少,可没几个人有胆量走群英试。   北境军中,不算姜帅,另有八位将领,群英试时,会列席十人,第十人,是五郎。   这十人,各有各的难缠。   近两年之内,成绩最优的,是胜两人平一局。   小丫头勇气可嘉,口气不小。   作者有话说:   回家快乐!感谢在2022-11-13 23:56:37~2022-11-14 23: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ying 10瓶;林若芜 3瓶;5720699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 ? 诡道 ◇   ◎胜之不武,但赢了。◎   十三率先急了, “阿宛,编造在册的士兵是要在手腕内侧刻字的!咱们阿宛好好的女儿家, 怎么能在腕上刻字!”   见兰时不甚在意, 十三转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两位兄长。   大哥摩挲着新戴上的护腕,久久未言。   五郎望向兰时,“姜家人走群英试, 可不能只挑五个。”   哪怕兰时是女子, 军功也得自己挣,他们虽为兄长, 却也不会援手。   “战场如何,你多多少少也是见过的,你最好是真的想好了。”   可别是为了同京中的谁在赌气。   哪怕定州最偏北, 也收到了太子妃甄选的消息,哪知甄选还未正式开始,兰时已经到了北境。   五郎前头防患于未然,都已经和大哥商议好了,若是兰时成了太子妃,卫国公府当如何, 北境军又当如何。   他们看过兰时书信的每一个人, 都未将兰时归北境一事很认真地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倒也是有几分真的。   兰时正色,“自然,我明白,姜府后人,绝无孬种, 不过刻字, 我受得了。”   十三最先炸开, “什么受得了,赶紧给我呸呸呸!”   卫国公声亮如钟,一锤定音,“既如此,明日群英试,姜兰时开场。”   陛下虽不多疑,但也不会平白无故放兰时离开,若是不让兰时做点什么,恐京城忌惮。   何况兰时有心,且让她试试,如今正在休战,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兰时高兴起来,着男装行女礼,“那哥哥们忙,我去伙头营寻一口大锅来准备晚间的拔霞供,且我带了许多人来,得和十三哥合计着把人安顿一下。”   随兰时来的,多是女子,虽做男子打扮,也得有自己的住处。   临出门前,兰时特意看向和尚,多嘱咐了两句:“好好给我五哥瞧腿,不然明日的燕窝就没了。”   众人闻言都看向和尚,暗叹还是京城奢靡,连个遁入空门的和尚都要天天吃燕窝。   唯有五郎,着眼沙盘,恍若未闻。   和尚脸皮厚,坦荡地受了四方视线。   直至晚间,十二也未回来,据说得了十二亲传的十三自告奋勇操持了拔霞供,那羊肉,片得几乎薄如蝉翼。   兰时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拔霞供,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一桌,是曾经多年,连梦里都不敢有的场景。   “兰时快尝尝,这定州的羊啊,滋味最鲜嫩,我形容不出来,若是十二在,肯定能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十二名承许,取自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人如其名,对着岁月静好的吃喝一道,极有研究,今次他是不在,若是在此,他们五人能吃个八十一碟。   兰时知道,十二哥从前,每年都会送自己酿的酒和肉鲊、蜜煎入京,还曾写过酒方,兰时拿着酿过桂花酒,味甘醇正,不过不知为何,彼时已为陛下的萧执玉,总是不许她喝,酿好的酒,大半都便宜了他。   眼前的碟子上,羊肉堆成小山,佐了定州特有的蘸料,便是上一世,也没这般好滋味。   “十三哥已经很有大厨风范了,若是在京,定能将那樊楼招牌比下去。”   一个敢捧,一个敢听。   十三十四,你来我往,兄有妹恭。   大哥和五郎含笑看着两个三杯倒互相吹捧,北境的风,吹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兰时这次只喝了两杯,那也照样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帐篷。   三位兄长特意给她腾出来的帐子,怕她冷,还拢了火。   原来在家人健在时来北境军营,是这般的诸事不愁。   酒劲儿上来,热气有些蒸脸,兰时宽了外衫,松了松腰带。   衣襟里的锦盒掉出来,沉闷的落地声,让兰时回了回神。   那是太子殿下送的礼物,她踌躇再三,还是带了出来,毕竟,此生可能见不了几面了。   留个念想。   兰时呆呆地盯着那锦盒,仿佛在等那锦盒自己长腿爬到她手上来。   最终那锦盒也没长出脚来,她只得自己动手。   那盒子打开,是只手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没有花俏的雕刻技艺,也没有纷繁的图案,只在中央位置嵌了块同样让她看不出材质的宝石,这宝石透亮,被磨尖了许多个角出来,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但瞧着格外坚固,兰时拿指节敲了敲,声音也闷,手钏在烛火底下泛着冷光,兰时被酒烧得脑袋钝,随手戴在腕上,倒头睡去。   连日来赶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有张床,兰时这一觉睡得极安稳,第二日一早,随着军中号角醒来,起身时竟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都上演武场,望见远处并排坐的四位兄长,这才有了些实感。   北境的秋,无雨多风多晴,青空万里,只有硕大一盘暖阳好好安放,暖阳之下,是一身青玉袍的姜兰时。   少年人,只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兰时拱手,气沉丹田,“姜十四,求开群英试,入北境军中,统领一军,与诸君同效力!”   北境军十方将领,连同昨日未在的十二,都列席上首,一齐看着演武台。   向来懒洋洋,做事慢一拍的十二瞪着演武台上那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她她她她她!”   十二实在太过震惊,加之要顾及着旁人,话也说不整了。   “他很有胆色,勇气可嘉!”十三将十二摁下去,朝余下将领笑笑,示意无事。   “你们竟没人与我说!兰时都站到演武场上去了。”十二是个水磨性子,万事不急的,是派在战场上出其不意的一招。   可台上站的是姜兰时,“那可是咱们家兰时!”   应该被娇养应该享福的姜兰时!   “这么大的事,你们昨日竟无一人传信与我?”怎么回事呢?家族歧视吗?   十二不爱动脑子,但是想用脑子时转得极快,“所以你今晨捧着给我看了四五次的话本子,是阿宛带来的?”   十三装娇羞,随意挥了挥手,“也不过就是一箱子话本而已,,箱子不过就大了些而已。”   十二艰难地扯了扯半边嘴角,手背过去准备暗中偷袭,给他一杵子。   “那咱们,谁打头阵?”一旁长髯膀宽的李将军声音浑厚,与卫国公不相上下。   他擅用一双铜锤,力能扛鼎。   五郎拖着木轮椅往后退了半步,“我压阵。”   他相信,姜兰时能走到与他对阵的那一步。   “那我先来!”   十三被擂了一拳,忙不迭地跳出来,扛着横刀便往台上去。   十三擅用长柄战马刀,此刀柄长一尺,刃长三尺余,重达数十斤。   他们兄妹,其实从未切磋过,这下也好探探彼此的底子。   兰时眼底也透着期盼,听姑母说她幼时都是同自己的兄长们切磋的,可惜自己从没体会过。   如今她也有这样的机会了。   二人同时拱手,再抬眼时,二人周身气势陡然一变,眼神都凌厉起来。   兰时从不是稳妥为上的人,当即劈剑过去。   十三哥年纪最小,兰时昨日就料定今日首战他必定会出列,对横刀,那就磊落些。   她十三哥用的是军中制式的战马刀,她也选了最普通的环首剑。   十三见剑朝他面门而来,立时横刀来挡。   对阵前还曾想过要不要放些水的十三,这下可不敢分心。   有些人,一对上便知道有无水分。   二人兵器碰撞带起一阵刺耳的声响。   兰时的剑狠狠地在十三的刀锋上划过去。   十三人够跳脱,鬼点子也多,擅长出其不意。   所以兰时一招一式都极稳得住,原本剑走轻盈,刀行厚重,可此刻在他二人身上,完全反过来。   十三挑着刁钻角度下手,劈、砍、刺。   兰时纵着剑,沉稳地挡开,除却最初那一下主动出击,余下只在防守。   任凭十三怎样挑衅,她都不反击。   时间一长,十三便容易疲累,也更容易露出破绽,每当这时,兰时便出手试探一下,也不赶尽杀绝,比起试探,更像是在摸索,摸索十三的底线在何处。   十三奉行并行诡道,喜欢激怒对手,也极易被对手激怒,比如此刻,他就被动陷入兰时的节奏里,既不进行,又没法子停手。   很是焦躁。   “兰时在消耗他,消耗十三本就不多的耐心。”十二是看出门道来了,因为他对阵十三时,也是这个路数。   十三发了狠,势要兰时下真章,手下行刀更加凌厉,好几次都朝着兰时的面门、心肺而去,兰时提剑格挡很是吃力。   更漏尽,鼓声听,台上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停!”   “姜十四胜!”   承谚不服,“为什么?”平局已经很让常年战场厮杀的兄长很没脸了,怎么还能输?   兰时朝他努努嘴,承谚顺着看过去,自己颈侧,胸口,各多了一枚细针,不是如同暗器那般打进去的,而是仔仔细细别上去的。   也就是说,兰时方才,一边在格挡他凌厉的招式,一边以他都无法察觉的速度,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别在身上的针提醒他,若是她方才不是别上来的,而是淬了毒如同暗器一般打过来的,那他已经丧命了。   这一手玩得漂亮,心也够黑。   知己知彼,钻了空子了。   以沉稳做伪装,行诡道事。   胜之不武,但胜了。   十三拱手,“姜承谚,认输。”   第一场有更漏,能钻空子,余下的可没那么好打了,近身快战,唯此一场。   承谚递给兰时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扛着刀走得潇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4 23:52:18~2022-11-15 23:3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树掩映 20瓶;D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 ? 对阵 ◇   ◎家中有位用铜锤的长辈,我是被她打大的◎   “下一位谁来?”十三走下演武台, 边将那两枚针拔下来。   “老夫来战。”身高约九尺的李将军手持一对铁杆铜锤,长柄铜锤原是突厥人擅用的武器, 边疆蛮族都生得一身蛮力, 北境军在这铜锤底下吃过不少亏。   李老将军是追随兰时大伯父打突厥的,兰时那点力气在李老将军跟前,实在不值一看。   兰时原以为, 与她走长兵器过招的, 会是擅使长qiang的大哥。   如今看来,她要同自己大哥比马战, 同力气最大的李将军比长兵器远战。   单论力气,她连自家姑母都比不过。   李老将军一上来,周围便围拢了一群兵过来, 有报国志向的男儿都希望自己生得魁梧雄壮些,但就此标准来说,李老将军,实在是个中楷模。   李老将军的部下,自觉聚拢起来,给自家将军打气, 叫好声响成一片。   李将军上场, 一捋长须,“小十四,老李是看着你长大的,北境军的后代,都是好样的。”   “但战场非儿戏,你不必挑这担子, 你这几位兄长宠溺幼妹, 但老李的锤子, 可不会留情!”   兰时颔首,“晚辈请李将军赐教!”   五郎朝十二使了个眼色,十二会意,将一直竖放在五郎身后那蒙着布的兵器,使劲往演武场上一抛,“十四接着!”   那布被抖落,露出一刃冷光,兰时旋身,稳稳接住,随意在手上转了几转,十分趁手。   这是他五哥的长qiang,裂风。   后来,是她的兵刃,随她一起驱逐蛮夷,血战沙场。   一力降十会,对上李老将军,她可不敢轻易出手,李老将军信奉实力为尊。从前她的父亲兄长都是一刀一拳拼出了李老将军的敬重。   她不敢说能令李老将军对她改观,但她一定不能败。   长兵不动,暗器先行,对李老将军,便不能用细针,而是流星镖。   李老将军不慌不忙挡开她的镖,挥舞着铜锤以雷霆势向兰时击去,兰时闪身避过却不妨他还有后手。   双手锤,尤其是如李将军这般力气过人的双手锤,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   兰时横qiang在前,硬挡了这一记,不退反进一步。   她脑中,想起了姑母曾经说过的话,“阿宛,你记着,若是遇上力气经验都在你之上的对手,莫要畏惧,他强,你便比他更强,他怒,你便比他更怒,不要让对方摸清你的路数。铜锤比起一般武器,的确有极大的优势,但它也有更为致命的缺陷。”   彼时,他们家最擅用锤的,恰巧也是力气最大的那人,细细与她拆解过当今大凉所有用锤之人的招式路数。   如今,她已经摸清楚李将军的路数了,多年过去,还未改过!   兰时利落地将长qiang往身后一横,挡住他铜锤的攻势,瞬息之间,将长qiang横劈过去,李将军躲闪不及,被长qiang划破了长袖。   兰时飞速抽qiang回来,再刺,与和十三对战时的沉稳慢腾截然相反。   走快招,连刺连劈。   虽说李将军力气足够大,几十斤的铜锤舞起来毫不费力,但还是追不上兰时的速度。   兰时将长qiang舞得飞快,转在手上,别过李老将军的胳膊,抬手劈掉了他的铜锤。   旋即转身,抬肘撞上李老将军左臂,同时qiang尖朝后,抵上李将军腰间。   此法更冒险,兰时几乎将自身暴露在李将军铜锤之下,虽打掉了李将军的武器,自己却更像砧板上的肉。   李将军也并未放过这个机会,左臂挥动铜锤朝兰时面门袭来,兰时弃qiang歪身,灵活从他臂下穿出,怀中长鞭缠住他小臂,一齐拽向背后。   兰时长鞭收紧,李将军铜锤脱手,兰时的腕箭也在这时抵上李将军的颈。   “乖乖,咱们阿宛究竟在身上藏了多少东西?”十三指头上转着方才取下来的细针,撞了下一旁的十二,“她方才为什么只拿针扎我?我不配流星镖吗?还是不配长鞭袖箭?”   承许翻了翻眼皮,“那等会儿让阿宛都往你身上扎一扎。”   “李将军,承让。”   兰时松开长鞭,捡起李将军的一双铜锤,双手奉上。   兰时捡锤,奉上,一气呵成,毫不费力。   李将军半点不气恼,接过铜锤哈哈大笑,“虎父无犬女,是老夫原先小瞧你了。”   李将军还捋了捋须,“十四,你这一手,是谁教的?”   将长qiang舞成这般,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若不是日日勤练,绝不可能夺他的兵刃。   兰时笑了笑,“家中有位力气大用铜锤的长辈,我是被她打大的。”   这也算是远在京城的姑母送她的一张制胜符。   最初是姑母怕把她养废了,卫国公府的女儿出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说出去怕被人笑话。   她一点点捡起了从前在北境打下来的底子,她姑母下手更黑,在她幼时用小铜锤打她,大了些便用大铜锤打她,幼时她毫无招架之力,天天被打哭,然后慢慢能躲,到渐渐能还手,最后偶尔能反制,再到后来,姑母就不肯与她切磋了。   天天盯着她练,还总出言挑衅。   十八般兵器,她最熟悉与锤对阵。   “原来是那一位。”李将军遥遥朝京城的方向敬了敬,“那一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如今也算名师出高徒了,十四前途无量。”   李将军朝着台下吼了一嗓子,“下一个是谁?赶紧的!”   往后,这一天里,兰时同大哥比了马术,设障夺旗,她手黑,给大哥的马喂了点加了料的草。   勉勉强强打了个平手。   五郎落在后头,与兰时对视上,兰时飞快地移开视线。   再后来是箭术,与百步穿杨的程将军,她是守过城的,于城门上,箭无虚发,可取敌方上将首级。   定靶、活靶都不在话下,赢得并不吃力。   同十二哥比了训鹰听讯,北境军的老把戏,她虽然还不能训出一只自己的鹰,但这东西,驾轻就熟。   这一整日下来,九局,八胜一平,是板上钉钉的北境将军了。   可兰时还是愁得不行,晚饭间五哥明确说既说好十局,那便是十局,明日要与她对最后一局。   排兵布阵。   五哥,便没有他不擅长的,今日她耍的那些小把戏,没有一个瞒过了五哥的眼睛,而她于兵事上所有的造诣,都是卫国公府的传承,更确切地说,是来自五哥。   如今,她要用师傅教的东西,去对抗师傅,赢面,显而易见。   她想赢,她想告诉五哥,从前北境军中有他,如今,北境军中有他们俩。   有姜兰时在一日,北境军中便永远会响着姜承谙的大名。   若是输了,她有好些话和打算都没法和五哥说了。   兰时垮着肩在月亮下发呆,今日这月亮不圆,像在弯着嘴嘲笑她似的。   太子殿下,是披着这弯嘴月亮散下来的微光回宫的。   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卫国公府的东叔候在宫门口,“我家娘子写给太子殿下的信,还有——”   东叔掀了车帘,里头是此前离奇消失,正在艰难恢复气力的飞羽卫。   “娘子说,飞羽卫万般好,唯有轻敌一宗,须得好好提一提。”   东叔是个不会弯弯绕绕的,这话,若是换了程伯来说,应当会委婉些。   太子殿下拆了那信封,里头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张纸,最后那张,是个骑马的小人儿,寥寥数笔,画出了太子殿下的心魔。   太子殿下挥手,立时有人上来,领这一马车人离开,太子殿下看向东叔,声音冰冷,“兰时人呢?”   东叔拱手,“回太子殿下,此刻掐算下来,应当已经到了定州了。”   北境军,如今驻扎在定州。   金秋时节,最是宜人的,太子殿下此刻却觉得寒风如刀,一刀刀地往他骨头缝里扎,好像要将他的每一块骨头都断开才罢休。   孤的姜兰时,孤那么大一个,好好养在宫中的姜兰时,京城这么多人,竟然一个也没看住她。   竟然,没人看得住她。   半晌后,太子艰难地将这消息消化了一半,尽力平静道:“你回吧。”   此刻太子殿下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已经快顶到头顶上了。   东南驻军之行所见所闻,他赶着在路上写成了奏表,因为想着可以带着兰时去别庄里转一转,她不喜欢拘着,那他便抽空多陪她出去走走看看。   可谁想到,兰时自己走出去了。   奏表放到陛下案头的时候,太子殿下并未退下,视线凝在那奏折上,疯魔一般,“父皇,您怎么就准了兰时的请呢?”   陛下正不知如何开口说这件事,没想到太子才刚回来就已经知道了。   “那父皇,儿臣奏请北境犒军,儿臣可以连夜走。”   太子殿下话音刚落就被陛下一奏折拍在头上,“朕看你是疯魔了!”   “萧执玉,不日就要为你选妃了,太子殿下走了这成何体统!”   他的宠辱不惊呢?他的胸有成竹呢?   皇帝陛下看太子这没出息的样子,心底无名火起,他与梓潼悉心教导,就教出来个这色令智昏的孽障吗?   “姜兰时不在,儿臣谁也不选。”   太子殿下,第一次这般直白地同旁人坦言他对兰时的在意。   他行跪拜礼,带着决绝的气势,“那儿臣先恳求父皇,取消甄选。再请求父皇,允儿臣前往北境。”   孽障!   陛下案头现在只有奏折和玉玺,前一个打人太轻,后一个砸人太重。   于是陛下起身,朝着这不值钱的太子便是一脚。   太子殿下巍然不动。   言语之间亦不肯退让,“父皇如今夫妻和顺,便不顾儿子死活了吗?儿臣此生,只要姜兰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5 23:33:57~2022-11-16 23:2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黛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爆米花味的羽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 ? 死别 ◇   ◎儿臣请求北境犒军◎   陛下懒得同这孽障说话, 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官上前, “胡安, 你告诉他,小十四来请旨是如何说的。”   胡安不敢,但面上不显, 他弓着腰往前踏了一步, 温声道:“回太子殿下,十四娘子曾来与陛下请旨前往北境, 说过与殿下是兄妹之谊,不敢觊觎殿下。”   太子殿下冷静下来,不动怒, 也不言语,一双漆黑的眼没有温度,只是眼锋不时扫到胡安,胡安硬着头皮往下说,“十四娘子还说,感情之事, 须得两情相悦, 她愿意终身不嫁,守护大凉疆土。”   “听清了?”陛下立于上首,遮住一侧的烛台,投下大片阴影。帝王威仪,换了旁人应是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下首跪着的太子,一身戾气渐渐平复, 露出了一丝浅笑来, “她也与我说过, 我知道,她心悦我。”   这话是兰时心里话,却也是说给他听的。   真是没救了!   陛下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给太子泼冷水,“我的儿,你哪只耳朵听出来的她心悦你?她临走可是跟朕讨了枢密使家的吴钩走的,算算日子,这会儿都快汇合了。”   稳下来的太子殿下,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那又如何,见过青山,怎会为瓦砾倾心。”   “她能瞒住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却骗不过我。”姜兰时心里有他,这事他从不怀疑。   可姜兰时,也是认认真真地下定决心要放下他了。太子殿下拒绝去想这件事。   重新跪直了看向陛下。   陛下没好气,实在不知道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他这一生不说海纳百川,也算仁厚宽和,怎么养出个这般脾性的储君,忍不住吼他,“滚滚滚,朕不想看见你,给朕回去看奏表去。”   太子殿下一个头磕下去,“请求父皇取消甄选。”   陛下没心情同他纠缠了,“准!”   太子殿下得寸进尺,“儿臣请求北境犒军。”   那堆成山的奏折到底还说被拂下来了,“滚!”   太子殿下没得偿所愿,走得心不甘情不愿。   夜深了,胡安埋头替陛下捡奏折,陛下扶额,对着烛火,很是伤怀,细细回想了自己教导太子的种种,最后得出结论,“定是被梓潼惯成今天这样的。”   于是举着风灯叩开了仁明殿的大门。   太子殿下回东宫,倒也没有气急败坏,方才是他冲动,这一路走回来,冷风一吹也静下来不少,如今兰时在北境,北境在休战,姜府众人都在定州,定能护得住兰时,不会让她受伤。   他只是担心,若是兰时,真的不愿再回来可怎么办,不是说好除夕才走吗?   小骗子!   太子殿下絮絮写了许多,琢磨着信鸽上绑不下了,才堪堪停笔。   立马将那信鸽放了出去。   寂寂长夜,太子殿下心里杂草一般,横竖睡不着,着小厨房上了碗汤饼,他坐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碗。   常保战战兢兢的侍立一旁,那汤匙与汤碗每碰撞一声,他都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实在受不了这钝刀子割肉,常保恭敬地呈上了兰时临走让他转交的信。   这信还是仁明殿的平翎姑姑转交的,说是若太子殿下问起再转交,如今还是不要等太子殿下问起了,他怕他等不到了。   “姜娘子的信,她托平翎姑姑送来的。”常保当时根本没多想,只当是姜娘子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不为外人所道,谁知道是告别信呢。   毕竟,谁敢明目张胆地骗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的的汤匙咣一声砸到碗里,他接过信来,一目十行,读完一遍。   挥退常保,太子殿下又一字一句地读过一遍。   太子殿下抚过那满篇方正的字,明明与他字迹一样,兰时却总写得比他板正。   就是这么个板正的人,骗起人来装得那么真诚,偏偏他这么一个多疑的人,还深信不移。   太子殿下也不是真的饿,捧着那信纸回去睡了。   许是睡前心绪不宁,梦里也压抑地很。   太子殿下摁着胸口,他这心跳得极快,好像要失去什么,他四下望了望,竟是站在城门上,可脑袋涨得发疼,没精力去琢磨究竟为何会在这里。   “父皇,城楼风大,不若您先去避风处歇一会儿。”   太子看向一旁同他说话的少年,应当不到弱冠,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是那般像兰时。   太子殿下有些开心,但眼底更酸涩,原来这就是叙儿,性子和他同兰时都不一样呢,更像他父皇,是个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少年郎。   太子殿下深深看他一眼,“不必了。”   他还摸不清状况,可心底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一定要等在这里。   能让他一定要等的人和事,从来都只有,姜兰时。   可梦里的他,并没有等待凯旋的欣喜,心底反而一阵一阵地堵,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实处。   这种感觉,他此生有过一次,是在母妃的弥留之际,他跪在榻前时,心里也是这般感受。   远处,有一队人,列阵行来,看武器旗帜和盔甲,是北境军。   领头开阵那人扬声喊道:“北境军统帅姜兰时凯旋!”   太子殿下,死死盯着那一队人,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返程的北境军,全军缟素,列阵中央,是一口厚棺。   领头那人,还在喊,“北境军统帅姜兰时凯旋!”   全军肃穆,唯有车轮马蹄声越行越近。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住,一口鲜血,溅在城楼。   这一口血喷出来,他也从梦中惊醒。   太子殿下久久不能平静,耳边全是那句,北境统帅姜兰时凯旋。   原来他与兰时,真的是死别。   他的小知了,最后死在了北境战场。   伴着他长大的小姑娘,他悬在心上,才认清楚此生不能失去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却没能与他白头偕老吗?   太子殿下赤足推门出去,“飞羽卫何在!”   列队十人,半跪行礼。   “不够,余下的呢?”   于是,又列了十人。   “你们,莫要耽搁,马上去北境,投到定州,姜十四麾下去,只一条令,保护姜兰时,不许她受伤!”   飞羽卫直属太子,不问缘由,领命而去。   太子殿下如何还能睡得着,可能失去姜兰时这念头一旦浮起来,他就恨不得即刻到北境去。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太子殿下穿戴整齐,也直奔仁明殿而去。   第二日一早。   兰时懵着脑袋到了主帐,帐内人纷纷瞧她,兰时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   十三又不满意了,“跟五哥对阵她就这般如临大敌,跟我打时怎么那般游刃有余?”   承许是最好脾气好相处的,但天天听十三拈酸吃醋也烦,恨不得拿针把他嘴缝起来。   于是承许釜底抽薪,直击十三魂魄,“所以你对上五哥的时候胸有成竹,百战百胜是吗?”   哼,十三笑得比兰时还难看,他与五哥切磋多年,从未胜过。   五郎抬头正好看清兰时眼底淡淡的乌青,笑了声,“咱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姜将军这么惶恐啊?”   话里有话,兰时心里门儿清,这是点她呢,嫌她昨日下手太脏了。   她忍不住瞪过去。   手底下麻利地很,将五郎推到了沙盘前。   五郎也礼尚往来,安慰道:“你不必紧张,昨日胜得足够了,军中将士与各位将军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将军了。”   兰时神色不变,等他的后半句。   五郎也不负期望,果真补充道:“不过你在军中任何官职,得等今日与我对阵的结果出来。”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兰时自觉坐到沙盘另一侧,“那别耽搁了,比吧。”   五郎笑着赞她一句,“勇气可嘉。”   面前沙盘上摆的是乌苏河沿岸突厥军的兵力分布。   “我的考题在这儿了,你只需摆出我军的兵力布防即可。”   兰时忍住了才没笑出声。   这不是把答案送到眼前了吗?   兰时执红旗,标我军布防,“我军早前拿下了永夜关。”说到这句兰时哽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接着道:“这是转机,所以我军乘胜追击,夺回了定州,我军一鼓作气,突厥节节败退,所以他们很聪明,及时认输,捧上岁供,苟延残喘。”   不是北境军没能力追过去,而是朝中主和的人数过半,连陛下也没法子,只能摁着头休战。   兰时将所有的兵力都堆到乌苏河岸去。   “如今是在休战没错,规矩是双方定的,若是他们毁约,我们就有理由攻过去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在场众人都明白,但突厥狡猾地很,休战后乖乖退了三十里,躲在乌苏河对岸偷偷摸摸休养生息。   不仅如此,不知哪位突厥哪位高人出了主意,他们暗地里送了重礼给大凉的官员。   金银堆里享乐的官员,哪里有那么强烈的气节和责任。   昧着良心促成了和谈,给了突厥休养生息恢复战力的机会。   顶着几位兄长并不认同的目光,兰时微微一笑,“所以,我向陛下求了一道符。”   正巧有卫兵进来,“禀告元帅,有一行人在军营外,说是奉陛下令来投军的,求见元帅。”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与陪伴鸭,冲冲冲感谢在2022-11-16 23:23:59~2022-11-17 23: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黛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7309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黛妆* 10瓶;柳絮 5瓶;爆米花味的羽毛 2瓶;569824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 巡务 ◇   ◎皇后娘娘这柄铜锤,专往太子殿下心底最疼的地方敲。◎   兰时此刻正好划好了我军的兵力布防。燕州处重重地围了一圈。   这是至今都没收回来的一处重镇, 突厥也知道这地方重要,层层驻扎, 莫说兵临城下, 飞过只鸟都恨不得好好盘查。   “想到法子攻燕州了?”五郎操纵着木轮椅缓缓挪过去,仔细地瞧了她这九路驻军的排布。   兰时轻咳一声,“我的法子登不上台面, 还得细细推演一番, 不然我们先去看看我的副官。”   她朝帐篷外伸手,作出个请的姿势。   姜元帅抱臂, 欲言又止,“这、军中任命,还是我做主吧?”   兰时闻弦歌而知雅意, 立马捧了茶,奉给自家大哥,“那姜元帅可得答应我,把这纨绔衙内划入我麾下,我要用他探路。”   姜元帅喝了兰时的茶,也没给她一个肯定答复。   杯子塞回兰时手里, 一掀帘率先走出去了。   兰时也不气馁, 杯子放下,推着五哥紧跟着走了出去。   军营门口,是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吴钩和兰时特意留下来的娘子军。   见兰时一行出来,吴钩眼睛亮了亮,“元帅,我是陛下派来北境军中的, 枢密使吴穆的侄子, 今年的武状元, 吴钩。”   他这话说完,兰时和五郎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嫌弃。   太蠢了,吴穆教出来这样的侄儿,可见吴家气势将尽了。   没有哪路元帅听见这话会高兴的,换了东南驻军的元帅,这会儿长刀早就朝着吴钩砍过去了。   姜元帅不怒自威,一挥手着士兵放行,回头时小声对兰时说:“这愣头青就归入你麾下了。”   兰时含笑谢过,便推着五哥往回走,“五哥,我在京时画了北境疆域图,我拿给你看看,早上和尚给你煎药了,我现在推你去喝。”   五郎听见药,转轮便想走。   兰时力气不比自家姑母,但勉强能与站不起来的五郎一较高下,二人你来我往,歪歪扭扭地将那木轮椅给转回营帐内,兰时咬牙,“放弃吧,你还是得喝药的。”   兰时连人带椅一起推,还是有些吃力,面容都有些扭曲,声音也有些嘶哑,“有时候真怀疑你和太子殿下才是兄弟,怎么连嗜甜厌苦的口味都一样。”   听见兰时提太子,五郎住了手,不推拒了,他怎能同太子殿下一般。   可太子殿下听皇后提起兰时,情绪越发激动,“请父皇母后允准,儿臣要前往北境犒军。”   陛下面色铁青,恨不得上去再来一脚,好好踹醒这孽障。   这一大早打开正殿门,这孽障跪在门口,挡着门不让人走,这身上都挂得都是露水,也不知究竟跪了多久。   一朝太子,如此这般,不成样子!   皇后娘娘面色也说不上好,但还是拽住了陛下,不然他冲动,“陛下去上朝吧,莫要耽搁了,臣妾与执玉分说。”   陛下是真的想踹太子一脚的,可皇后自他身后拽着他的腰带,他使不上力,还挣不脱,只得作罢。   冷着脸走了。   “执玉,你先起来。”皇后娘娘的声音称得上温柔。   太子殿下执意不肯。   皇后娘娘声音冷了下来,“太子,起来!”   起来这两字说得格外清晰。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   “萧褚胤,你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姜兰时吗?她又不在。”皇后娘娘从来不是什么会温柔小意的人,她最瞧不上男子汉大丈夫拿不起放不下。   这话实在扎太子殿下的心,可他并未动怒。   “本宫听说了,你昨日同陛下说你只要姜兰时。”皇后娘娘偷摸着翻了个白眼,她嫌这话烫嘴。   “可你有没有想过,姜兰时要不要你?”   皇后娘娘这柄铜锤,专往太子殿下心底最疼的地方敲。   “若是要你,怎会一声不响地到北境去?”   太子殿下没法反驳,但是他此生,没法再与兰时死别,他不能看着兰时死。   “我要接她回来,我要护她周全。”   太子殿下抬头,双目充血的模样吓了皇后一跳。   这倒比皇后想得棘手多了。   她原本想再刺两句,说兰时也是相看了人家,只待从北境回来就可许婚。   可瞧太子这模样,这话要是说出来,只怕那两户人家再也无法在京中立足了。   皇后娘娘将太子扶起,“执玉,你的心思,母后是能明白一点的,母后也相信兰时也是能明白一点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明白,却还是走了?”   太子起身,“家国天下,己排末位。”   他们,都很欣赏范先生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不就是了。   皇后娘娘棍棒已下,如今尽量安抚,“兰时尚且有这番报复,甚至不惜说出终生不嫁的话来。那么你呢?身为储君,便要耽于情爱?”   有些话,其实根本不需皇后来说,可现下皇后娘娘担心,她若不说,太子要陷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兰时身为女子尚且知道保家卫国,太子肩上挑着全天下的担子,你如何有权利任性?”   皇后娘娘拍拍他的肩,“本宫以为,自你开蒙,便不会再有教导你的这一天。”   谁知道,兰时离京这事,在太子眼里跟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   她也被蒙在鼓里了,还不是笑骂两句就过去了。   “你去北境,反而要分她的心,唯有静坐京中,才能替她扫清些障碍,让她早些回来。”   太子早慧,皇后这些年除却关心衣食,几乎没在别的地方费心着急过,如今可好,嘲笑别家妃子养不好孩子的回旋镖,一镖接一镖,通通扎回来了。   皇后娘娘叹口气,“还有最后一句,瞒你这事,兰时自知做得不对,给好多人留了转交给你的信,你得空可以去寻一寻,看过之后,还想往北境去,也随你。”   她是劝不住太子的,让姜兰时去试试吧,没准儿能行。   太子殿下失魂落魄地走了。   皇后娘娘现在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砚书啊,本宫算是看明白了,这儿女都是债,从前没还的,往后也得补上,没人逃得过。”   看看小四,读书时,上树掏鸟下水摸鱼,课上被打下课抄书,多人嫌狗厌的孩子,瞧瞧人家现在。   砚书扶她进殿,宽慰道:“娘娘,婢子瞧着,也是好事,满京城里的儿郎,哪个比得过太子殿下,如今他对娘子又是这份心意,这便是良配了。”   砚书是眼瞧着中秋那日,太子殿下是怎么把他们娘子抱回来的,单凭着幼时情分可做不到这一步。   太子殿下兄弟姐妹不少,他容着哪个与他亲近了?   嗯!皇后娘娘觉着很有道理,“那本宫这就去信,让承谙多留兰时些日子,可得让执玉好好吃吃苦头。”   皇后娘娘的后宫生存法则,谁让她烦心了,她就让谁更烦心。   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铁石心肠的太子殿下,他日渐安静下来,不再公开提前往北境的事,只是近日来处事凌厉了许多。   已有多位朝臣明里暗里地向陛下禀奏过了。   但陛下仔细看过近日太子办过的奏表,除去罚得重了些,也挑不出错处。   陛下四两拨千斤,轻轻揭过。   时过半月,太子殿下已经往北境去了数十封信了,皆无回音。   又一日,那信鸽飞过高墙,落到兰时肩上。   兰时收了信,放了那信鸽,也并不看信,顺手塞到腰间。   吴钩凑上来,这半月余碰了无数次壁,却总是硬着头皮往上冲,“究竟是谁?隔三差五寄信给你,你却连看都不看。”   “这与你无关,北境地形可能默出来了?咱们可都走到宛城了。”   那日沙盘演练过后,几位将军在军帐里商议了许久,兰时领了个四方巡务的差事。   这名头听起来好听,认真计较起来,也不过是带一支队伍,走完北境九路驻军,看看各处可有短缺,与主帐通信,着人补上。   说白了,与辎重补给无异。   兰时听了便知道,这是他五哥的主意,嫌她不够稳当想磨她呢。   她欣然领了这差事,多余的没带,只带了她从京城带来的一批人,从定州出发,第一站,便是宛城。   这数日行程,吴钩挑衅她多次,皆败北。   反倒被她押着默了一路的北境地形图。   吴钩已经听军中人说过姜兰时是如何在群英试上大出风头的,他相信治军极严的姜元帅不会放水,可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女人。   “咱们初来乍到,一进城便登宛城城门,会被守军打下来的。”吴钩不会为官,也不擅在官场与人交际,但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知道会有人忌讳一上来便被踩面子。   “不会,宛城守备,是我阿爹旧部。”   宛城是早早收回来的,北境军在此驻扎多时,这里的百姓,认北境军中人,陛下便大笔一挥,从北境军中选了将领来做知府。   她的嫂嫂们,也大多留在了宛城,她来宛城犹如归家。   兰时于城楼上远眺,宛城此处,已经瞧不出任何被战火侵袭的痕迹,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吴钩见她在城楼上安然无恙,也大着胆子走上来。   他才站上来,一只乌羽箭便直冲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还是艰难地,更了感谢在2022-11-17 23:13:23~2022-11-18 23:3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染琉璃 15瓶;Olivi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 ? 宛城 ◇   吴钩避得及时才没脑袋开花, 即便如此也被箭矢尾部的乌羽划过脸颊。   火辣辣地疼。   眼见对方要搭第二箭,兰时急忙伸手, 手腕翻转, 做了个手势。   对方似是看见了城楼上兰时的一系列手势,也挥手呼应。   不一会儿,满城都响起了号角声。   吴钩捂着脸问道:“我听这角声极有韵律, 可有什么含义?”   兰时望向远处, 细细听这号角声,语带惆怅, “我也是第一次听,听说是宛城大捷时的号角声。”   而她生在宛城大捷那一日。   四嫂曾来信说,等她再次回到宛城时, 以凯旋音相迎,诚不欺人。   “她她她她,那箭是她射过来的?”吴钩抱着脑袋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才看清楚与此处城门相聚最远的角楼上,一个移动的人影。   兰时微微一笑,“我四嫂是李老将军的幼妹,百步穿杨, 从不失手。”   兰时看向那羽箭, 意味深长。   实心棒槌一样的吴钩,难得地灵性了一回,姜兰时那目光,分明是在说,如果她四嫂真想要他性命,那他躲不过去。   吴钩在京城里燃起来的熊熊斗志, 在到北境这短短数日已经快被消磨干净了。   现在被人照头吓这么一下, 也实在提不起太大的怒气了。   他心底竟然开始觉得姜兰时已经算是卫国公府比较温和的人了。   兰时捡起了那支箭, 递给吴钩,“你看,这箭头都是包起来的,若是真想对你如何,这箭头可以长出许多倒刺来。”   主箭头尖不说,还能再划出许多小铁刺来。   扎进肉里痛不欲生,拔箭时生不如死。   吴钩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喊都不敢喊出声。   “小丫头这么早就来了!”四嫂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大许多,声音洪亮,着重铠一路走上来,吴钩甚至都觉得这城门都晃了。   “咦?原来不是太子殿下啊。”四嫂走上来才看清楚刚刚站在兰时旁边的,是个她未见过的小衙内。   吴钩觉得自己这脑袋不够用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方才搭弓想射的是太子殿下?   乱臣贼子吗?卫国公府都是些什么人!   兰时没忍住,笑了声,“四嫂,这是枢密使家的侄子,今年的武状元,陛下钦点他进的北境军。”   吴钩点点头。   四嫂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嘴上却客气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武状元!”   吴钩有点笑不出来了,为什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怪瘆人的。   感觉不像是真的失敬,而是遗憾没换硬头箭直接扎他个对穿。   “四嫂今日一身戎装,是去巡防了?”   四嫂亲亲热热挽了兰时的手,带着她下去,“早前收到了小五的信,知道你要来,怕不安全,这几日遍多绕了绕,大嫂他们也都来了,咱们先回府,大家都在等你。”   四嫂下楼时朝着身旁的卫兵示意了下,便有人上前,恭敬但不容置疑地领着吴钩往知州府的方向去了。   “这老贼,把着枢密院,在前头卡着粮草军饷,不让募兵不算,这厢竟还把自家侄子塞到北境来了,这算盘珠子也不怕硌着人。”   四嫂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现下就好好教教这吴家子侄何谓天高地厚。   “四嫂。”兰时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同陛下讨的吴钩,北境受制于人太久了,早该换换了。”   若不是那吴穆没有孩子,她也不会讨这个吴钩。   四嫂一点即通,“你是想看看,这主和的枢密使,会不会因为在前线的侄子改主意?”   兰时笑而不语,她并不是想看看,而是笃定,那吴穆会妥协。   八面玲珑的老狐狸,唯一的一点真心,给了家里这个傻子晚辈。   兰时在宛城长到七岁,幼时对家,对家中亲人的记忆,大半都在这里。   也不用骑马,姑嫂二人走走停停。   “你幼时最喜欢的卖桂花糖的小摊子,前些年攒够了钱,盘了个铺子,如今不仅卖糖还有各式点心,都是北境风味的,在那里。”   同京城的华美锦绣不同,宛城处处是古朴自然之美。   顺着四嫂指的方向看过去,圆木拼成的招牌,桂花糖三个字写得工整。   父兄那时征战忙,嫂嫂们也不闲着,做军装筹军费,偶尔有人有空,便领她出来买这家摊子的桂花糖吃,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她尤其钟爱桂花香气。   那一阵的甜香里,存着她幼年最无忧的一段记忆,也睡着她此生无缘再见的兄长们。   “老四和小五两个,只要换防过来便偷偷带你吃糖,咱们兰时那一口漂亮的米牙,都差点被糖给黏坏了。”   四嫂说起这事也是无限怀念。   这事兰时有印象,后来,她开始牙疼,她的两位兄长一人顶着一口巨大的铜盆在院内罚跪。   那铜盆里接满了水,她哭着走过去,两位兄长还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说是在捉月亮。   兰时背过身去,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四哥,腼腆爱笑,总是乐呵呵地听家中每一个人说话,同四嫂两个妇唱夫随,既般配又登对。   她好脾气的四哥,在永夜关下,身首异处,尸骨都未曾拼全,突厥收缴了四哥的佩刀和战马,时时挑衅。   肩上陡然一暖,是四嫂方才一直抱在怀中的披风,四嫂盯着圆木招牌,声音极轻但格外坚定,“我们一定会打回去的!”   “老四的东西,我才不给别人呢。走吧,回家。”   四嫂揽着她,朝姜府走去。   才推开姜府大门,便有人迎上来,“可算来了,做好了红丝饽饦也不敢下锅,就等咱们阿宛回来呢。”   大嫂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说话一直都温温柔柔的。   衣饰简朴,落落大方。   拉着兰时,前后看看,“一别数年,咱们阿宛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大嫂还是同我记忆里一样美。”兰时掏出路上买的糖递到大嫂手上。   幼时大嫂教她习字时,每默出一个,大嫂都会奖她一颗糖吃。   大嫂含笑吃了,“方才你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小五回来了,你们兄妹十四人,数你同小五生得最像,其余兄弟几个,都五大三粗的,不养眼呢。”   这一句话,逗得满堂都笑,兰时也稍稍开心了些。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饭后,兰时随四嫂去了书房。   书房门才合上,四嫂便直接问道:“你之前托我寻苏家大小姐的事,可是遇上她了?”   还真是单刀直入,看来她家四嫂这些年,在北境,历练了不少呢。   “是遇上了,悬在刀尖上与虎谋皮呢。”   这是兰时离京前最不放心的一件事,沈相那头还有沈初霁,倒不必太过担心。   她是怕朝廷里头的人翻出这件事来,别说她是罪臣之后,单就欺君一条,就足够万劫不复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桩。”四嫂的表情格外凝重,“当初苏家下狱,说是党争,但内里给陛下呈上去的,是通敌。”   “绝不可能!”兰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孤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确凿,这事,抵赖不得。如今你入朝,便是罪上加罪。”   太子殿下前往北境事暂被搁置,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给自己寻了许多事做。   比如——   他令飞羽卫,仔仔细细调查了苏府的陈年旧案。   这一查,这桩案子,还真是精彩纷呈。   当初的事,太子殿下年岁尚轻,许多事并不十分清楚。   即便不清楚,他也知道,这事背后不简单。   他倒也不是相信苏府,只是相信太傅罢了。   跪在下方的苏岐鸣,挺直了胸膛,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费尽心思入仕,想必很清楚谁是仇家,你不愿说孤也不勉强,但你得清楚,孤不会永远留你在朝堂,你的存在,本就藐视法纪,乱了取仕。”   苏岐鸣三拜,道:“臣愿以姜娘子归程为期,在这段时日里,必定找出证据,还我祖父清白,届时臣自会领罚,便是处斩,也死而无憾。”   “你以为你提到兰时,孤便会宽宥你?”   姜兰时三个字也是谁随便就能提的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太子殿下现下就想将他下狱。   “臣不敢。”苏岐鸣自袖中举出那封信双手呈上,“殿下,姜娘子临行前托臣将此信呈给殿下,臣也并非借此物生事。”   按着兰时走前的提点,苏岐鸣据实相告,“殿下既然查过那桩旧案,那必定知晓,这案子有两份结案陈词,一份是昭告天下的,另一份,是罪无可恕的。”   见太子殿下接了信,她才接着往下说,“我与祖父的确去过北境,可通敌之事,绝无可能。”   “当初北境休战,此事草草结案,如今姜娘子往北境去了,姜娘子必定是要反攻的,难保当年策划此事的人不会再借机生事,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兰时走那一日,她就知道,曾经害她祖父的那些人,踩着她苏家的尸骨居高位,那如今,若是得了兰时反攻突厥的消息,八成也要将卫国公府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艰难地赶出来了感谢在2022-11-18 23:38:01~2022-11-19 23:3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柳絮、爆米花味的羽毛 5瓶;温染琉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 ? 心计 ◇   ◎殿下也会得偿所愿◎   “太子殿下。”苏岐鸣叩拜, 与太子殿下坦言:“殿下心中日月高悬,有所念者在北境, 臣下亦然。”   苏岐鸣神情落寞, 太子殿下瞧他这副模样,好像在镜中窥见自己。   “他们胸怀大爱,为国为民可舍小家弃自身, 臣下心中卑劣, 为祖父昭雪之外,只愿所念人无恙罢了。”   他们?   虽然这话, 完全说中了太子殿下所思所想,他也想到了兰时为前往北境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耍过的每一个花招。   但他依然注意到, 苏岐鸣,方才说了他们。   “退下吧,以后若有事求见,可递帖子过来,你若想着手调查,在翰林院多有不便, 孤会调你去刑部。”   太子殿下将信收好, 端起晾在一旁的茶盏,没有兰时的好手艺,那茶末子早散开了,他混不在意,随意饮了一口。   在苏岐鸣告退推门时,冷不防开口, “沈相家的衙内似与你投契, 不若孤破格将他一齐招进刑部, 与你一同探查。”   苏岐鸣抓门扉的手收紧,明知不妥,也站定了未回身,“殿下不必试探,沈家子于臣,是有多番相助之恩,但臣此生此心,一付门楣二付北境,不愿再拖累旁人。”   说罢,回身躬身行仕礼,得体退下。   门一叩上,太子殿下轻咳一声,“可听清了?”   自滕王阁屏风后,走出一位高大绯衣的男子,正是方才太子殿下言语提及的,沈家初霁。   意气风发的小郎君丧眉耷眼,比之如今的太子殿下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沈相的请表已经摆到陛下的案头去了,你明日便去禁军报道去。他日你这位心上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替她挡一挡。”   这也得益于兰时了,他命飞羽卫查时,查得极为仔细,尤其书苏尚书前往北境一事。   原来那苏尚书,去往北境时,只带了一个孙女。   而兰时,也从不识得什么苏家长孙。   苏家孙女祁年,原是定给了沈相家的嫡子,沈初霁,可苏家落难时,沈相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婚约,还承办了此案。   苏家清白累世,自矜身份,自然按下这事不提,苏家落,沈家起,耐人寻味地很。   太子殿下顺着这条线,连带查了查这章台走马的放荡子。   也是有趣地很。   至此,他才好好认识了沈初霁。   沈初霁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些,“谢太子殿下提携,草民……”   沈初霁拱了拱手,心思转了几转,还是应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太子殿下摆了摆手,“这倒是用不上,孤不过是,有些能体谅你如今的心绪了,既你心上人在身侧,那你便有许多法子让她倾心于你。”   太子殿下心底一声叹息,可他的兰时远在北境,信笺邸报都视而不见,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有所属怕什么,至少你还活着,她也还活着,日复一日地相守下去,她总能看见你的好。”   哪像他如今,梦里想到心都疼,醒来夜凉枕寒,徒增惦念。   沈初霁没成想,太子殿下会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心下有些感动,想到姜家十四娘远在北境,也很能体会太子如今的情绪。   他以为苏祁年丧命的那些年,他怪天怪地怪父亲怪自己,花船酗酒,放浪形骸,醉生梦死,过得比太子殿下如今还不如。   这下倒有了些诚心实意,“谢太子殿下成全,殿下放心,殿下也会得偿所愿的。”   太子殿下看着沈初霁离去的背影,不着边际地想,从前他是最讨厌这男女情爱之事,最是不能忍受男子汉大丈夫耽于情爱。   不知如今他这副慈悲心肠能不能感动诸天神佛,保佑他那一簇兰草在北境安然无恙。   “哦!”兰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沈初霁对苏姐姐那般上心,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那他若不是君子重诺,那应当是倾心苏姐姐吧。”   因着沈初霁风评不好,加之前世绝口不提感情之事,兰时以为他是被勾栏瓦肆那女子伤透了心。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四嫂拿毛笔杆敲了敲兰时的头,“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阿宛你再细想想,这背后的缘由。”   兰时略一思索,“难不成,他是演出来的?想替沈相挽回些面子?”   四嫂举着毛笔,不忍心再敲第二下了,慢吞吞道:“那倒不是。”   四嫂心道,不是说他们家阿宛心悦太子殿下吗?这怎么情窦未开的实心木槌一般。   “我是想让你想想沈相,独善其身,青云直上,这可比枢密使厉害多了。”   兰时神情微妙,弱声驳道:“或许,他也没那么厉害。”   兰时不欲四嫂多追问,举起方才绘出来的燕州地形图,“四嫂看看,是这般吗?”   四嫂瞬间从苏府旧事中脱离出来,举着那图,对着日光,仔细端详,“与记忆中一样,不知如今那起子蛮夷有没有调换布防。”   “无妨,横竖不急在这一两日,还输有机会朝里头一探究竟的。”   四嫂手里的地形图应声裂开,一分为二,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要去探燕州城?”   声音太大,惊飞了院中栖息的鸟儿。   兰时随着那鸟儿扑扇翅膀声开口,“不会此刻去探,等我做好完全准备,若是探成,咱们里应外合,拿下燕州,若是不成,北境军可以突厥拿了我为由,名正言顺发兵燕州,一鼓作气,拿回燕州,踏过乌苏河,打到这起子宵小老巢去。”   顶着四嫂要吃人的眼神,兰时一口气不停歇,“如今敌弱我强,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若是真的休战数年,等敌方修养生机,而大凉困于内耗,那才真是傻了,我此生宁愿追随父兄战死于北境,也不愿再给突厥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更不会再许他们有人重利贿赂京官。   四嫂呼吸急促,缓缓坐下,理自己脑中纷繁思绪,身为军事,她为有这样的同袍骄傲,可身为兰时四嫂,她只想把这小娘子捆起来打一顿,家中又不是没人了,哪里需要她出来身先士卒了!   兰时性子执拗,她怕是劝不住,还是得叫小五将人叫回去,好好看管教导,可不能叫她自作主张去探燕州城。   四嫂面色变了几变,为稳住兰时,缓缓道:“你这法子听起来可行,与四嫂细说说,四嫂与你一同盘算盘算。”   兰时想着,四嫂常年在军中,多个人也多个法子,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布铺开,“我研究过许久,不仅是如今突厥的兵力布防,还有如今突厥的上位者和诸位将领,燕州守备,三月一轮换,现在这个,生性多疑,心思细密,没法子在他手底下讨便宜,可再过两个月,他们要换防了,到那时或可一试。”   亲娘,四嫂是拿了主帅的令,拖住兰时的,也觉得他们卫国公府的宝贝,可以经风霜雨雪,但不必涉险,前头自有兄嫂们替她挡着。   可她听兰时说下来,竟觉得此计可行。   还、有些跃跃欲试。   半开的窗外,大嫂悄悄冲四嫂比了个手势,四嫂放下心来,也放松了些,拿笔在乌苏河一处圈了个圈,“此处与宛城一处,地形相似,明日四嫂陪你去练练,你便能知可行与否。”   四嫂摸了摸兰时的头,“咱们阿宛谋划了这么多,可与元帅说过了?”   若是说了,元帅应当自会寻人去,不会让兰时打头。   兰时心有戚戚,说了一半,她才同五哥说起,往后她可用姜承谙的名字在军中行走,还没说如何行走。   几个哥哥便商量着将她扔出来巡防了。   兰时盘算了下,等她走完一圈,正好得两个月左右,也还来得及。   也还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四嫂冲兰时笑笑,是对幼妹的爱护,也是同为女子的理解,“四嫂不愿你处险境的,但若是元帅那头走不通,你便来寻我,四嫂拼了命也会助你。”   “嗯!”兰时就知道,她四嫂一定会支持她的。   还有一事,“四嫂,对那吴钩,可轻点戏弄吧,他本来就不怎么灵光。”   若是将人欺负傻了,可还怎么做一柄锋利的刀。   没想到这也被兰时发现了,四嫂坦然道:“那我着人去同知府说一声。”   彼时,知府大院。   宛城知府正与吴钩推杯换盏,二人气氛正好,你称我长兄来我唤你贤弟。   酒正酣时,中年儒将挥退了伺候的人,突然正色悄声对那吴钩说道:“衙内,我是枢密使部下的,枢密使派衙内过来,可是枢密使有什么要通过衙内交代属下的?”   尹知府这话,酒都给吴钩吓醒了一半,“你说什么?”   他叔父都把手伸到北境来了?那还非得要他过来做什么?   尹知府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吴钩,“有信物为凭。”   墨色令牌上刻了忍冬藤,这是叔父定下的家徽没错,笔法技艺也都同他家的如初一辙。   “原来是自家人!”吴钩大喜过望,这下可不用再担心在宛城受气了。   尹知府压低了声音,做密谈状,“衙内往后若是与京中通信不变,可传至宛城,属下替衙内去办。”   吴钩激动地拍了拍尹知府的肩,“多谢尹大哥,小弟这下可终于不用愁了,往后劳烦尹大哥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陷入了自我怀疑阶段,天天在想,我这写得什么玩意儿感谢在2022-11-19 23:31:43~2022-11-20 23: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蛇院三年级生 25瓶;轻夏 10瓶;涟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 ? 花押 ◇   ◎她的扳指!◎   兰时走到知府大院的时候, 吴钩已经连自己家祖上三辈的事情都交代干净了。   酒劲儿上头跟尹知府诉苦,“卫国公府都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姜十四三招就能把剑抵到我脖子上, 今日在城门上还差点脑袋开花。”   吴钩苦大仇深还不忘推己及人,握着尹知府的手,悲痛道:“尹大哥, 你过得也是这般水深火热吗?”   兰时不好走上去了, 静等在院中,听着吴钩鬼哭狼嚎。   四嫂翻了个白眼, 凉凉道:“老狐狸一家的心眼都长到他自己身上了吗?怎么没分点给这郎君?这若是被突厥掠走,能守得住什么秘密?”   兰时笑而不语,她放心带着吴钩四处走, 也有这个理由在,若是吴穆派个玲珑心思的来,她也不会带着走北境巡防。   尹知府的院子空得很,没什么景观,园中也不过二人对坐的石桌,兰时与四嫂坐那桌上等屋内二人把酒喝完。   约莫过了一刻钟, 尹知府出来, 还顺手带上了门。   尹知府与兰时阿爹是一辈人,粉面儒将即使上了年纪也没有卫国公那样的攻击性,若是换了仕袍手握折扇,旁人一眼瞧过来也决计不会想到这人还曾有个修罗的名号。   “尹叔叔。”兰时今日是男装轻甲,拱手当见礼。   尹楠同程伯,是兰时阿爹的左膀右臂, 一瞧见兰时, 眉眼都带着笑, “咱们十四都长这么大啦?可真像小先锋。”   小先锋,九年前,军中人都是这么称呼她五哥的,阵前小先锋。   “套出什么来没有?你都出马了,若是还拿不下个毛头小子,可太丢脸了。”   四嫂唤了人,将喝高了的吴钩带下去。   瞧着四嫂跟着过去,兰时赶忙凑到尹知府身边,“听闻尹叔叔篆刻足以以假乱真,我想请叔叔替我刻两块燕州城的通行令牌,最好快些,半月为期。”   这事大事,尹知府有些为难,“十四娘要这个做什么?老尹可不敢给。”   “尹叔叔,自定盟休战以来,枢密院和三司压着粮草军饷,有一顿没一顿地发,可对面的突厥从没停下来,他们占着燕州庆州,生铁产粮,休养生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兰时环顾四周,“叔叔你是知府,府衙都这么荒,我才从姜府出来,我家什么光景我心里也有数了,可即便你们再拼命贴补,又能供养这几十万人到几时呢?”   如今休战,的确可且休且更,可来日突厥大军压境呢?   兰时视线凝向院内枯树,“比起被动防御,我还是认为釜底抽薪更好些。”   “你说的这些,我们何尝不知,如今却有一战之力,可一旦开战,胜并无功,北境也败不起。”   尹楠治下的宛城还算富庶,能贴补北境军一些,余下数州,连年耕种都只够温饱,不等北境军协助都算不错。   如今还算太平,三司同枢密院即便延后些,也不会直接报呈陛下。   九年前的事,是伤了北境元气的,姜元帅有心结,每回递奏表回京,那字都带着冰碴子,陛下看了自然不喜,也就不再多过问。   五郎劝不动元帅,再加上他自己心里也有一口气,姜府生离死别,北境折损数万,定盟谈判却轻轻松松议了和,怎么叫人同京中冗官佞臣虚与委蛇。   “那是从前,如今不同了。”兰时挺直腰杆,直视尹楠,“如今姜兰时在北京军中,而太子殿下在京,羽翼丰满,可制衡百官。”   从前,她不明白为何明明有家人在北境,姑母仍旧执意留她在宫中,年岁大些,她以为她是被陛下留在宫中,制衡北境的一枚棋子,姑母不得不妥协。   现在,她咂摸出了些别的意味,姑母抚养储君,而她伴着储君长大,哪怕太子殿下再是冷心冷性,这一路相伴的情分,也会在他心里有不小的分量。   就像陛下,总会念着幼时教导过他的太傅的好,也因此时常感念太子殿下早逝的生母。   那时候的好,是不掺假的,最起码,她与太子殿下并没有。   尹楠有那么一瞬间,被兰时眼里的坚定晃到了,他喃喃道:“你怎么确定太子……”   就他听来的消息,太子可不像是个念旧情会交付信任的。   这事兰时没法同尹楠解释,只道:“尹叔叔,北境,是陛下的北境,将来时太子的北境,可北境,究竟是大凉的北境。”   兰时这话,还没来得及同兄长们说,此时告诉尹叔叔,总会传到兄长们耳中,她正色道:“北境军在京中是有后盾的,从不是孤军奋战,信任很玄妙,兰时才进军营,叔叔有顾虑,兰时理解,但通行令,我一定要拿到。”   尹楠一时转圜有些难,只说:“十四,你让叔父想想,等你临走时给你答复。”   兰时明白,这是成了。   她点头应下,乖乖推到一边,等四嫂出来。   兰时与四嫂二人,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城楼上,兰时瞧四嫂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径直挑破,“其实,太子殿下选妃的榜,不用避着我,我早知他要选妃成婚的,来北境也不是为了避开这桩事,倦鸟总要归林的,我只是回家了。”   能有跨越一世光阴的团聚,她觉得自己放下太子这事,其实划算地很。   夕阳斜晖里,兰时望向看得并不清楚的燕州城,她此生的归宿,无论死活,都在那里。   她转向四嫂,笑得淡然,“兄长们迫不及待遣我出来,你与大嫂在书房内隔窗打哑谜,其实只是不想让我看见昭告太子妃的榜吧,我已然放下,你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与太子殿下也早就说过,我奉太子殿下为兄长,自然也会敬他妻子为嫂。”   四嫂听了这话更纠结,他们的确是费尽心思隐下了事关太子殿下选妃的榜。   不过不是公布太子妃人选的,而是甄选取消的。   四嫂看向兰时的眼神充满了怜爱,傻阿宛,你的太子殿下为了你连甄选都取消了,你还想着尊兄敬嫂呢。   四嫂转念一想,也是充满自豪,全天下的小娘子站一起,也是他们家小十四最好。   还算太子殿下有些眼光。   远方迅鹰飞来,兰时下意识抬臂去接,那鹰稳稳当当落在兰时的长手钏上。   兰时瞧着臂缚一样的手钏,有些出神,轻声道:“原来此物,还有这么个用法。那他是早知道我要走?”   兰时的目光凝在那手钏上,今日光亮尚足,她亦清醒,她这才发现,朝向自己的这一侧,有个极不起眼的图案,像川字,如水流一般。   是玉字变形,是太子殿下的花押。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记起,中秋那晚,她好像在千重藏书楼顶上,给太子殿下变了个戏法。   她的扳指!   兜兜转转还是送到太子殿下手上了!   那太子殿下回一个刻着花押的手钏是什么意思?   兰时及时打住,不能放任自己再想下去了。   太子殿下心思细,定是怕她在北境被束住手脚,才特意刻了花押来予她方便。   定是如此。   兰时不再看那手钏,从鹰腿上解了信筒下来。   这黑鹰立马非开,绕着兰时盘旋数圈,落到高处去了。   好好的鹰给用成信鸽,这人除了十三哥,不作他想。   展开信笺,十三哥的字迹龙飞凤舞,就好像站在兰时跟前,绘声绘色地表演似的。   “阿宛,今天收到了许多物资银钱,绵延起来望不见头,十里红妆似的,热闹急了,是点名寄给姜十四的。另有一行十人投身北境,也是追你而来的。”   兰时笑开,这个口是心非的萧宝圆,出这一下,还不得心疼死。   她认识的人里,出得起,且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唯有萧宝圆。   看罢信,兰时兴奋朝四嫂扬了扬手里的信,“四嫂,京中补给到了,这下应该能好好过冬了。”   定州,元帅主帐,和尚端着药碗进来,五郎正在摊开的绢布布防前,蹙眉沉思,玉一样的人,微微蹙眉都能显出怒容来,更不必说如今五郎的神色堪称凝重。   和尚将药碗放到一旁矮几上,忍不住问道:“将军缘何不高兴?”   才收到的物资,军中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正感念着远处的十四呢。   群英试拔得头筹,众人已是心服,如今还弄来这许多物资。   “我在想,我这幼妹,翅膀硬了。”五郎连着看了这布防三日,看出了些兰时还没讲出来的东西。   “姜施主的确,极有打算。”和尚说话不疾不徐,有那么些超脱物外的空远之意。   若无打算,也不会不问缘由地带上她来这北境。   只凭一个神医的名头,他应当进不了北境军营。   五郎转头,与和尚对视,和尚明明站着,身形高大,却并不给人以压迫感。   “她的打算,我是能明白的,可你的打算,我看不清楚,怎么会有人放着家族富贵不要,出家为僧呢?你说是不是,秦家观南。”   岭南秦家,也算是一方豪族了,家底殷实还不惹圣上忌惮,这处境,一片坦途也不为过,哪里需要嫡子出家为僧。   家主竟也舍得,这人竟然也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文大宝贝们的留言鼓励,爱你们,方向又明晰了一些些,我会更加用心写的。感谢在2022-11-20 23:44:14~2022-11-21 23:4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馍仙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 布局 ◇   ◎和尚回视五郎,似笑非笑,“贫僧已然出家,岭南秦府如何,也是红尘俗事了。”   他双手合十,做了个……◎   和尚回视五郎, 似笑非笑,“贫僧已然出家, 岭南秦府如何, 也是红尘俗事了。”   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朝圣的模样,“贫僧早已落发, 红尘业障缠身也并非是岭南那一桩。”   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那药碗递给五郎, 袖口上翻露出腕上层层缠绕的佛珠。   “将军不信我,还不信姜施主吗?”   和尚进军营以来, 从不与旁人接触,这军营里,姓姜的站一排, 他嘴里的姜施主也指的是兰时。   五郎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兰时不在,他犯恶心也没法叫苦。   正难受着,一个荷包递到眼前。   不起眼的黑布,也没有绣花, 针脚很细密, 看得出来是精心缝的。   递荷包的和尚别开眼,“姜施主说,喝完药的时候递给你,前几次进帐来将军都在议事,贫僧没寻到机会。”   荷包打开,是兰时偷偷从送给十二的礼物里扣下来的荔枝煎, 五郎笑了下, 嘴里的药好像也没那么苦了。   “她倒是信任你。”自家幼妹, 虽常年不见面,也没生疏,五郎知道兰时看着温和不设防,其实防备心重着呢。   “有人白头如新,自然有人倾盖如故。”和尚话锋一转,“将军不曾见过太子与姜施主,那才是不言自明。”   和尚碰见过一次,一物降一物,有趣得紧,怪不得俗语会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五郎脸色瞬间沉下来,“储君循礼秉公即可,旁的——”   五郎的神色仿佛在说,别来沾边。   “阿弥陀佛,有缘自会再见,无缘对面不识。谁说得准呢。”   和尚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纠缠此事,转而说道:“贫僧来此,的确有私心。贫僧想,姜施主或许能将这被遮得密不透风的北境,撕开一道口子来。”   和尚摊开手掌,是枚写着番文的玉扣,“在来定州的路上,姜施主擒获了一窝打家劫舍的山匪。此物是那头目腰间的。”   和尚又道,“那匪首看着是想随队伍往北的模样,被贫僧弄死在路上了。”   和尚说得轻巧,出家人弄死了人这般云淡风轻,同在菜地里掐了个瓜似的。   “姜施主搜过那匪首的尸身,贫僧猜,她应当是寻到东西了。”   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礼,掀帘离去。   五郎注视那手绘出来的布防图,良久后,抬手叩铃,门口近卫应声而来。   “去,请元帅归营。”   兰时的宛城之行,只停了三天,她收到定州的手信了,但她却并未返回定州。   出城门时,尹知府将一个包裹交到兰时手上,“十四,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   兰时忙接过来,欣喜地看向尹楠。   尹知府的手仍旧按在那包裹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朝中看似平静,内里波谲云诡,说句僭越的话,顶天的放任自流,底下才敢浑水摸鱼。”   他是投笔从戎,除却建功立业的壮志,还有一分从未道明的对仕途的灰心,“北境老一辈人按兵不动自有道理,不过,十四带着魄力来了,尹叔信你,希望十四信任那人,不会辜负你这一番破釜沉舟。”   兰时拿下包裹,“谢尹叔。”   前世尹叔六旬高龄,重新披挂,镇守孤城,力战数日等她驰援,她率军赶到时,尹叔力竭,却仍旧出城来战。   彼时两鬓斑白的尹叔,与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尹叔信你。”   一旁的四嫂也是一脸不舍,“年底换防时,我便领着嫂嫂弟妹,全到定州去,咱们热热闹闹过个年。”   “好。”兰时也不反驳,更不明说自己的计划。   尹知府暗中同吴钩比了个记得来信的手势,吴钩也悄悄表示,一定一定。   等兰时一行走出数十里,兰时将她带出来的人分成五组,“大家都是随我从京城出来的,是生面孔,余下几州,大家去绕,即刻就走,以半月为期,咱们在定州会和。”   兰时只留下了程伯吴钩二人。   “咱们,去探燕州城。”   程伯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表示听命,吴钩却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他是要从军报国志没错,可他还没有生出以死殉国志呢。   兰时瞥向吴钩,淡淡道:“你若是不敢,现在转道回宛城,去定州,或是回京,都随你,我不强求。”   用人自然要先攻心,于是兰时诚恳道:“毕竟,事情一旦败露,定是有去无回,我也担心你守不住军情,拖累北境。”   若是兰时温言相劝邀他同去,他或许会迟疑纠结。   可姜兰时竟然敢瞧不起人!   吴钩挺直了背,一脸英勇无畏,“笑话!小爷才不怕!走,这就往燕州走!”   太子殿下拆开兰时寄放在苏岐鸣处的信,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里,他将那封信看了无数遍。   那信上说,她要取回燕州城。   怎么取?拿命取吗?!   他这两天里又明里暗里地同陛下提过数次北境的事。   也不是他一定要去,他可以派人前去。   可提来提去,提到最后,陛下都动了怒。   陈年旧事,挖起来实在太过麻烦,若是真如苏岐鸣所说,九年前直指苏家的人,要因为利益直指北境,那面临险境的,就不只是兰时了。   还会有北境子民,乃至整个大凉。   事情倒不乱,只是他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搭上突厥的。   京官与外邦,沟通起来,实在惹人注目。   那么是谁,在中间充当了这座桥梁呢?这么做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点才是太子殿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殿下,有一桩事,要禀告。”常保敲门进来,与太子殿下耳语一阵。   “什么?谁给她的胆子?”   常保嘴里发苦,“今晨才觉有异,发现不妥就立马回禀殿下了,估摸着再有半月就到了。”   太子殿下按了按眉心,“算了,随她吧,她家里人都粗心大意到这地步,旁人又能怎么办,孤又不是她爹。”   常保才要退下,又听太子殿下吩咐道,“去翻翻印鉴凭证带走没有。”   太子殿下没料到,他还能碰上先斩后奏这一手。   常保前脚出去,后脚又有内侍前来禀告,“启禀殿下,文太傅来了。”   外祖父?   命人接回外祖父后,太子殿下政务缠身,愁于兰时,还未曾踏足过文府。   “请进来吧。”   文家太傅,在太子殿下开蒙前致仕了,没能延续一个两代帝师的佳话。   加上文妃早逝,太子殿下每年也只会在年节时去文府一趟,同外祖父手谈一局,或是论论史书典故,待上个把时辰就转道卫国公府,接上兰时回宫。   倒是有时,没法把兰时带回去,会陪着兰时在卫国公府住上一晚。   文府人算多,但规矩重,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莫名压抑。   反观卫国公府,偌大一个府别看只有兰时一个主子,哪儿哪儿都是热热闹闹的。   太子殿下眼前浮现了前些年兰时挂在院中的一长串鲤鱼灯,打定主意今年除夕,不是他将兰时接回来,就是他去北境同兰时一起守岁。   东宫正殿内,已经给文太傅奉上了茶。   文太傅年逾六旬,仅两鬓微斑,从前是风雅俊逸,如今虽微微发福,套在儒衫下,仍旧是四平八稳的严师模样,一旁还跟着太子殿下的舅父,也便是仁明殿上被太子殿下训斥过的文家女的亲父。   “殿下。”虽是外祖父与舅父,但依旧要按着规矩同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殿下虚扶一把,“外祖父请起,原是孤应当去文府拜见的,这些日子给耽搁了。”   “外祖父治家不严,拖了殿下的后腿,哪里还能殿下亲往。”   文太傅整顿了府邸,但继妻也是添了两个儿子的,都在朝为官,他不好处置,只能悄悄按下,等风头过了,才来东宫。   “今日进宫,拜见过陛下,早前也听过诏喻,殿下年及弱冠,怎的取消了甄选?”   太子殿下道:“今年的人选,孤都瞧过,并不中意,便算了。”   文太傅眼中怅惘,显而易见,“若是你母妃在世,得知你如今孤身一人,想来也不会开怀。”   太子殿下神色未变,心底却有些反感。   “太子妃一事到底还是兹事体大,谨慎些也好,陛下和娘娘定会替你把关。”   文家舅父端着茶盏,似是有话为难许久,半杯茶下肚才斟酌着开口,“你姨母家,你的表妹,思慕你多年了,我同你外祖父腆着脸来,替她说一说,她自求来东宫洒扫侍奉,也说是替前头那不体面事转圜。”   太子殿下心下了然,并不表态,等他外祖父说下去。   他这舅父果然又开口,“这也算是咱们家又一段佳话了,到底是你沾着亲的表妹,定是一心为你着想。想当初,你母妃与陛下,也是这般相识结亲,可惜你母妃去得早,没福气看着你长大成人。”   佳话?洒扫侍奉?   沾着亲的表妹?   莫说表妹,便是亲妹,在他这里也没这个面子的。   太子殿下最厌恶旁人置喙他宫中事,倒也不至于动怒,平静道:“既是沾亲的表妹,那孤便不能薄待了她,何必东宫洒扫这般委屈。”   在舅父期待的目光里,太子殿下冷道:“待表妹出嫁时,孤定代母妃备一份贺礼。”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晚了我,忏悔忏悔忏悔感谢在2022-11-21 23:41:14~2022-11-22 23: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柠檬西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 交锋 ◇   ◎战火,一触即发。◎   太子殿下指腹捻了捻青瓷茶盏, 居高位者,不需做什么, 只一个眼神已经足够让人惊惧, 不光文家舅父噤声,连文太傅都恍惚看见了杀伐果决的先帝。   “舅父,看在你与孤母妃都为外祖所出的份上, 孤不治你的僭越之罪, 按例罚你三月奉,以作小惩。”   太子殿下搁了盏, 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舅父提起此事,那孤也说一句, 那姨母,孤有些印象,孤记得她与母妃并不是一母同胞,在母妃未出阁前,也从无什么姐妹情深一说。”   文家治家不严,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这外祖醉心诗文, 头婚娶了贤,续弦续了色。   他母妃在继母手底下,过得并不安乐。   这会儿过来同他论什么亲情友爱。   “孤乏了,舅父先回吧。”   文舅父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退下。   太子殿下转头看向文太傅,“外祖父便要一直如此兜底下去?”   教子需严, 才不会带累家族, 外祖父皓首穷经, 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桃李满天下的文太傅,却教不出一个成器的子孙,不可谓不讽刺。   “儿女都是债,早年我忙于书院治学,将这一众儿女托于后宅妇人,养成今日这般,外祖有不可推卸之责。”   文太傅望向太子,太子殿下生得不像母亲,更肖似先帝。   “殿下放心,外祖父这一把老骨头,会撑住文家,不让他们给殿下添堵。”   太子殿下默然。   若是真的撑得住,怎么会让舅父来试探他。   太子殿下自幼学得便是帝王术,恩威并施,抬手唤常保奉上了礼匣,“这是东南的岩茶,与前代的孤本,外祖父多保重,整个文府还得您来撑着。”   文家舅父在殿外,捧着太子殿下的礼,跟在文太傅身后朝宫外走。   等到了马车上,文舅父迫不及待开口,“父亲你可瞧见了,太子哪里像是偏咱们家的,心都贴到卫国公府去了!”   文舅父忿忿不平,“咱们家的女儿连甄选的资格都没了,卫国公府那个,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能随便动用殿下的佩剑!”   文太傅桃李遍天下,也不曾教过如此蠢笨的。   “是为父不曾好好教导你,任由你母亲将你们养得鼠目寸光。”   文太傅恨铁不成钢,“是谁给你的胆子准你非议储君?你有几条命去担这罪责?”   “父亲!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子逐渐不与咱们一心吗?兄长家的馨宁被好一顿斥责,如今议亲都成了难事,我儿,你的嫡孙,现在还在登州流放呢,太子是要断咱们文家根基!”   “混账!”文太傅抬手一个耳光,文舅父的脸偏过去,瞬间浮起一个掌印。   “若是再让我听到这番言论,我一定奏请陛下,革了你的官,你可莫要再去前朝给为父丢人现眼了。”   文舅父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眼底一片晦暗。   仲秋时节,东宫的花木依旧郁郁葱葱,只有角落里一株枫树落了叶子。   太子殿下于院中静坐,一阵风吹过,有枫叶落在桌上。   他捡起那枫叶把玩,思绪飘远。   兰时每年都会捡许多完整的枫叶回去,幼时是风干它,捏碎了听声响。   大些是夹在书中做记号,后来她在枫叶上作画提诗。   那画上画得最多的是人,是她家人和他。   若今日同他说这番话的是卫国公府——   太子殿下扣住那枫叶,扬声道:“常保,取笔墨来。”   兰时一行,已经成功凭借假令符避过燕州城的突厥守备,混进城里去了。   三人走得大摇大摆,比回家还要自在。   “倒是没怎么改变,人口也不算少。”兰时四下扫过去,只是多了些身着突厥服饰的人,这里的情形,比她想得要好。   “主子,突厥霸占燕州,想要的是矿,杀了人,谁替他们开矿冶炼。”程伯身形高大,再上多年军旅生涯与脸上那道可怖的疤,往兰时身边一杵,便足够摄人。   旁人纷纷避开,生怕与这一行发生冲突。   北境房屋都是这般,大同小异,最高的也不过三层,是个酒楼,和丰酒家。   兰时合上折扇,执着扇柄在手心一敲,“那我们,在这儿吃一顿吧。”   吴钩皱眉,小声说:“你还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兰时回身在吴钩脑袋上敲了一记,“要说你就大点儿声!”   燕州算富庶,但比起京城也不值一提,和丰酒家内也只勉强算得上整洁。   吴钩啧了一声,“主、主子,他们的钱全都贿赂突厥去了吗?这装潢也太不上心了。”   兰时又敲了他一记,“当心祸从口出。”   三人随意在角落坐下,店小二过来时,兰时将筷子斜放一旁,上头放了块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樱桃煎。   店小二一看,立即收走了那樱桃煎,嘴上喊着:“客官请随我来。”   兰时一行被拉到了里间雅座,不多时,掌柜的推门进来,行至兰时三人面前,手上行的是北境军礼,极为标准。   “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掌柜的是极普通的一张脸,中等身量,保证让人见过即忘。   他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被旁人听去。   兰时也不好高声,同样小声回:“探探底,冯副官不必紧张。”   掌柜的是朝着程伯说的,他与程伯是旧识,只是程伯在阵前时,冯副官名声还不显,也得亏了阵前露面少,才临危受命,被派到这燕州城来。   不成想,回他话的是一旁的小郎君,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兰时,他惊道:“小先锋腿治好了?”   兰时暗道糟糕。   “小先锋的腿还在医治,所以他家里人过来走一圈。”   在军中的姜家人,冯副官都见过,琢磨了一圈,不确定地问道:“连十四娘子都来了,可是要出大事了?”   她顶着这张脸可没法子在燕州绕太久。   饶是如今的军士都不太认识曾经的北境军先锋姜承谙了,可突厥有点资历的将领,都是听过姜承谙大名的。   兰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原本是想亲自绕绕燕州城,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她自怀中拿出了半块凭证,木牌上的鹰羽,纤毫毕现,“半月前,我与您传过信,我想要的东西您准备好了吗?”   冯副官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一身男装的十四娘子,双手奉上了一只木盒,“经过大半月的探查,已经收齐了,娘子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兰时才接过木盒,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吴钩才要推窗一看究竟,手刚触到窗上,便被兰时按住,“别开窗。”   兰时表情凝重,前所未有。   她闭眼凝神细听,“一队人马,为首五人,策马而来,马蹄吃重,踩踏声不对。”   程伯也听,“不止,身后列队数十人,轻甲兵戈。”   兰时睁眼,与程伯对视,二人眼中皆是了然。   冯掌柜见过世面,并未惊慌,引着他们朝后院走,“此处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你们先走。”   兰时想问,那你呢?   可瞧见冯掌柜眼底的决绝,好像又什么都不必问了。   兰时后悔了,她不该急功近利,跑这一趟,她总以为她身负两世记忆,万无一失,到底还是轻敌了。   兰时眼泪涌上来,喉咙口一阵酸涩,堵得她声音发紧,“冯副将,保重!”   冯副将却如卸下重担,泰然一笑,“与突厥蛮子虚与委蛇这么多年,还不明白怎么对付这些人吗?十四娘子放心,老冯的命,且长着呢!”   说完关上密道门,脚步轻快,那脚步落到兰时耳中,如同挽歌鼓乐。   和丰酒家大门打开,门口五匹战马,是突厥中旗军衔,看来疑似姜承谙的这阵风,已经刮到突厥守备军将领口中了。   楼内百姓四散,却被一队人马堵回了屋内。   无差别羁押。   “军爷,这是怎么了?”冯掌柜笑着问,但却不再弯腰。   那突厥军官,满脸横肉,带着缝了动物皮毛的高帽,凶神恶煞,“那瘸子在哪儿?”   他手里马鞭横下来,几乎要挑到冯掌柜脸上了。   冯掌柜笑容不变,朝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直接拽住了那军官的马鞭,凭借一身蛮力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那马鞭在军官脖子上缠了数圈,军官脸变酱紫,没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店小二用袖刀,趁着这一当口,飞速解决了进来押百姓的士兵。   突厥官兵不防有这一变故,手忙脚乱后掏出怀中响环,放信号求援。   这酒楼开在闹市里,四面都是宅院摊贩,门口有被这几人马匹堵住,短时间内不好进人的,冯掌柜哈哈一笑,“忍了这么多年,老子早就忍够了,北境军冯凭川,今日与突厥蛮子不死不休!”   说话间,门内匾后抽出两截qiang,旋身拼接,直取其余突厥蛮子首级,店小二趁乱带着被困的无辜百姓,自后门绕出,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后门象征性地围了两个人,被店小二飞速解决,“归家去吧,短时内莫要出来了,这一阵子想必风头会紧,大家放心,燕州早晚会收回来的。”   燕州大部分壮年劳力已经被押到矿上开采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还有些突厥百姓,今次无差别被他带出来了。   人群飞速散去,他才想回去帮助冯副将,门却从内里反锁,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小兄弟也自行去躲起来吧,多一个人,我可能带不走了。你躲好了莫要冒头,来日定有联系相见之日。”   店小二认得这声音,听他说得笃定,心下莫名安定了些。   燕州城内还有好几处联络点,大庭广众不便明说,他知晓那人的意思是希望他去通知,一拳捶在木门上,应声离去,不做拖延。   堂内余下数十人围攻冯副将一个,就算他武艺超群,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一杆长qiang抡起来,一时间的确让人无法近身,突厥人也不纠缠,其中一人拖了锁链,才准备好想朝对面的人扔过去,准备两人合力,绞住冯副将,活捉了他。   链子还没扔过去,这士兵陡然瞪大了眼睛,鲜血从嘴角溢出,人也轰然倒地。   他背上,一枚鹰羽镖,前端已经深入脏腑,只留末端,尾羽银光闪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在这士兵尸身后,是抽出长鞭,面若寒霜的姜兰时。   冯副将的惊诧不比突厥士兵少,但他回神极快,长qiang一扫,挑了离他最近的两人。   “你回来做什么!”   兰时双目一横,字句铿锵,“北境军从无弃子。”   兰时一行三人往地道深处走去时,才不过三步,兰时便当机立断,将盒子往程伯怀里一塞,“是冲我来的,程伯你带着吴钩走,一定要此物交到我兄长们手上。”   “娘子!”程伯将木盒往回推,不愿独自走。   “程伯,你听我说,今日我留在这里,不论能不能脱险,北境皆有理由直取燕州,夺回燕州意味着什么程伯你不是不知道,这东西,一定要送到定州去。”   兰时板起脸,将吴钩并程伯往一处推,低声道:“北境军先锋姜兰时,责令程贤,听令撤离!”   程伯忍痛应下,拽着吴钩,转身而去,越走越快。   她也立马从地道中出来,堵死了那地道口,两人总有一线生机,若是无法活下来,北境军不日必定直指燕州,拿回燕州,宜早不宜迟。   “瘸子!没想到你也有站起来的一天!”   为首的突厥官兵,是在战场上吃过的姜承谙的苦头的,他那只眼睛就是被姜承谙打瞎的。   终于被他找到机会报仇了,他抽出腰间配刀,笑得狰狞,“听说,这是你们家人的刀,那人是我亲手杀的,我断他四肢时,他竟然一声不吭,骨头可真硬,如今便也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这么硬。”   兰时哪里听得了这个,当即一鞭朝他抽过去,“姜承谙会好好地长命百岁,看着我大凉铁骑踏过乌苏河,铲平你突厥王帐,独眼鬼,给我到十八层地狱忏悔去!”   兰时练武手从来最黑,得益于身边与她接触最多的两位,太子与五郎,都是披着君子皮对外温润和气的小人。   一鞭打过去是个幌子,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枚鹰羽镖,直直插进那中旗眼睛里,银鞭甩过去,顺势卷回了那柄配刀。   刀柄上刻着承询二字,姜家十三子,每人都有自己的及冠礼,四哥的及冠礼,就是这柄刀,二伯父寻着最好的锻刀师照着四哥的出刀习惯贴身打造的。   兰时握着刀柄,又一鞭抽过去,卷到那中旗脖子上,收紧鞭子朝自己的方向一拉,将那中旗卷过来,活活拖死了他。   冯副将横qiang在前,坚决不让余下的人靠近半步,冲兰时喊道:“他们放了求援信号,咱们得速战速决。”   冯副将本来是存了死志的,想得是能杀一个是一个,如今兰时去而复返,北境军中没有弃车保帅这一说,他现在,要活下去!   两人习的都是北境军那一套,不需磨合自然默契,兰时抬眼,冯副将会意,下腰给兰时让出视线,兰时掷出数镖,余下数人,中镖倒下,毫无反击之力。   兰时收好银鞭,门前吹了声哨,衔蝉嘶鸣着疾驰过来,停在兰时面前,一路上踏翻了多个摊子,兰时此刻顾不得,翻身上马,捎上冯副将。   “城门不易越,冯副将,此番咱们若是活下来,年内一定拿下燕州城!”   兰时声音不算小,周遭摆摊的小贩偷偷探出头来,听了个清楚。   衔蝉飞驰往城门驶去,突厥援兵也列队前来,刀斧手并□□手,燕州百姓不敢明面上相助,只装作被撞倒的样子,撒了自己的摊子,卖瓷器的,瓷器碎在地上,片片尖锐,卖布匹的摊子,成匹成匹的布,散上天去,再撒下来,杀伤力不足,但足够眼花缭乱,能阻挡一时。   冯副将腕箭瞄准各家二楼里晾出来的被子,挨个用短箭挑开,被子里的芦花,飘飘洒洒,如同飞雪一般,扎得人睁不开眼,很好地遮蔽了兰时二人的行迹。   兰时策马,直奔城门。   城门守将并未收到求援消息,看到有人意图闯关出城,第一时间设卡阻拦。   兰时全神贯注,扯出长鞭,将设障的官兵抽开,城门也被人推动在缓缓合上。   “好孩子,让兄长看看我们并不娇惯的时候到了,咱们一起冲出去。”   兰时一鞭抽在衔蝉屁股上,衔蝉受惊失控,横冲直撞,赶在城门合上前冲了出去。   才跑出数里,便有一路铁骑持盾架弩,列阵在燕州城下,同城门士兵交火,维持了数年平静的北境,在这一刻打破了这个平衡。   战火重燃。   沉着指挥弩队进攻的,可不正是兰时的十二兄长。   兰时好不容易制住了衔蝉,这一路跑得她头昏脑胀,兰时于马上挽弓搭箭三箭齐发,射落城门督战的小官与突厥高悬于城门上的旗帜。   双方□□交战一阵,十二组织着列阵士兵有序撤离。   燕州城也并未有人开城门应战。   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试探。   行至离燕州最近的小官城,十二第一件事,是将兰时从马上接下来,然后将她捆起来拎进了主帐里。   主帐正座上,是面上阴云密布的五郎,旁边站着尽力做出一副佛相,超脱屋外的和尚。   底下跪着被五花大绑的姜兰时。   兰时悄悄向和尚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和尚偷偷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随后他便闭上眼睛掐起了佛珠。   兰时深吸一口气,心说等她腾出手来一定跟这和尚好好算算账。   “咱们先锋官真是长本事了,敢孤身入虎穴,刺探燕州城,这等舍生取义的功勋,可不得记到功勋簿上争相传颂?”   五郎开口如刀,刀刀扎到兰时身上,直戳她个血肉模糊。   兰时刚想张嘴,便被五郎打断,“小姜将军还是免开尊口地好,此处没有太子殿下,没人无条件给你兜底。”   五郎在气头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一旁的十二和和尚都忍不住朝五郎看过去。   五郎对太子殿下从无好感也不乏有这个理由在,兰时看着规规矩矩,其实主意正到无法无天,这事与太子殿下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京城时,无论兰时做什么,太子殿下都能给她善后,替她周全,连兰时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的任性和妄为。   可这里是北境!   战争本就一触即发,她还敢任性!   若不是提早收到了尹叔的信,赶来的及时,这会儿她都给突厥弓箭手扎成筛子了!   “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兰时点头,委屈的表情也不敢露。   “撤你的官你认不认?”   兰时登时抬头,头摇得厉害,焦急地盯着五郎,等着他改口。   五郎怕自己心软,转头看向十二,厉声道:“拖她出去,念在不曾抛弃同僚的份上,军法折半,打她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总得让她知道何谓军令如山,省得她仗着自己的几分小聪明,总想私自行动。   兰时也不反抗,乖乖被带出去。   “将军舍得?”   和尚端了茶,递给五郎,才发现五郎手抖得厉害。   “不舍得又如何?”五郎接过茶盏,猛地灌下,心才平静下来稍许。   “所有人都念着她年幼,宠溺怜爱,总得有人做恶人鞭笞她,才不至于在来日追悔莫及。”   兰时这性子,她还总说那吴钩难堪大用,需要磨一磨。   焉知她自己不需要被好好板一板。   兰时被押到营内空场上,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自觉在长木凳上趴好,拒绝了十二哥递过来的手帕,示意十二哥开打。   十二哥握着军棍,实在下不去手,想转手交给一旁的冯副将,冯副将立马跳开,“十二将军你可莫要害我,十四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刚刚才救了我的命!我这要是打了她,不就是恩将仇报吗?北境军铁律,绝不拳头向内。”   冯副将避得远远地,“十二将军,您行刑,那是家人训诫,我动手,那是同袍反目。绝对不可绝对不可!”   十二被堵得没话说,手里的军棍像个烫手山芋一般怼不出去。   踌躇着连程伯和吴钩都赶到了。   二人灰头土脸地赶过来,“这是怎么了?小姜将军不是都救下冯副将了?”   吴钩见到他二人是惊喜的,他还当姜兰时真的豁出去以身殉国了,脑袋空了一路,脚下一直都是软的,若不是程伯一直拖着他,他都走不出来。   他做不到的事,姜兰时一个女子做到了,还做得如此漂亮,怎么还要挨罚?   他若做到如此,他家里所有人做梦都能笑醒。   作者有话说:   艰难地更换了,番外还是在正文完结后再看啦,到时候我会以一个大家都不吃亏的方式放到作话里,自己说过的话,哭着也要兑现,希望看文的大宝贝将来提起来是,这作者能处,有事她真改。感谢在2022-11-22 23:54:03~2022-11-23 22: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 ? 受罚 ◇   ◎吴钩想上前劝和一下,又实在不敢,卫国公府究竟是什么家风?驯狼还是熬鹰?   吴钩的脸皱得比怠◎   吴钩想上前劝和一下, 又实在不敢,卫国公府究竟是什么家风?驯狼还是熬鹰?   吴钩的脸皱得比等着挨打的兰时还痛苦些, 天马行空地想到, 其实,卫国公府这种培育后辈的方式,更像炼蛊。   十二像见了救星, 将那军棍递到程伯手里, 有商有量地,“程伯, 不若您来?”   程伯了然,“五郎让罚的?”   十二点头后,程伯将军棍还回去, “那你来吧,再不开打,兰时要被加罚了。”   像是要验证这句话一般,和尚推着五郎从主帐里出来,五郎明明坐在轮椅上,矮出常人许多, 面如冠玉, 分明是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的模样,缓慢过来时,周遭人却不由自主地敛声屏气。   “怎么还不开打?是要给她加罚,还是与她同罚?”   十二刚想推辞。   五郎招了招手,暗处走上来一怒脸老兵,“老杜, 你来打!”   老杜是跟在姜元帅身边的, 掌军中刑罚, 先锋官朝上有军职的人若犯错,都是他来行刑,青壮男子在他手上挨过罚,都要卧床半月。   更莫说兰时了。   天生血脉压制之下,十二万般不情愿也没法违抗五郎。   老杜只听命元帅一人,元帅下了令才随着五郎过来驻扎。   不顾在场众人眼底的哀求,当即便施刑。   一棍一棍打下去,没几下兰时头上便冒了一层细汗,她硬撑着没有喊出声,挣扎着将指节咬在嘴里,脸色发白也绝不吐一个字。   她自知有错,可她不认五哥说要卸她的军职这事。   这一步是她莽撞,打草惊蛇,朝野震荡,可这局棋才开始,她不认为北境会输,京中还有太子,她从未与太子殿下言过她要做的事,可正如五哥说的,她相信太子殿下兜得住,也压得下朝臣的议论。   这三十军棍,直打到暮色四合,前头兰时还能梗着脖子挺着,打到二十,兰时的头已经抬不起来,扎在木凳上,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饶是如此,五郎也并没有喊停,手握成拳,眼看着行刑结束。   打过军棍,兰时几近昏迷,也并没有松口。   “抬回帐里给她好好看看伤。”五郎转头,纵着轮椅回了主帐。   十二将兰时背回了早已给她备下的军帐里,花婶早就候在帐里了。   看到满头冷汗,满背是伤的兰时,大吃一惊,嘴上怪道:“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不是略施惩戒吗?”   十二小心翼翼将兰时平铺在床上,“五哥主罚,谁敢拦着,花婶您给好好看看,姑娘家的,可别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十二替兰时擦了擦头上的汗,“我不多留了,您快给她上些药。”   十二哭着脸,轻手轻脚地掀帘出去,生怕掀帘时风大些吹到兰时。   等四周静下来了,军帐暗处也走出个人来,瞧着眉头紧缩,昏昏沉沉的兰时,捂住嘴才没哭出声来,“不是都到家人身边了,怎的会挨罚?”   花婶拿剪子剪开兰时的衣服,尽力轻轻将她贴着整个后背的衣服接下来,手下动作再轻还是不免能听到布帛与血肉分离之声,那声音听在耳中都已经足够想象究竟有多痛,花婶一边轻吹兰时的伤口,一边轻声回道,“郡主,军中是先讲军法后讲亲缘的地方,今日这事,我听着都凶险,是有多少个万幸才能安全回来,也怨不得五郎生气的。”   兰时疼,手总是无意识地想抓一下,花婶生怕她碰到自己的伤口,一时间左支右绌,“郡主来,替我按住娘子的手,可莫要让她碰到伤口,不然能痛醒过来。”   萧宝圆上前,坐在床头,轻缓地将兰时两只手都拢在怀里,她的表情比躺在床上的兰时好不了几分,“这是遭得哪门子罪啊,哪有小娘子受这种罚的。”   说着不由怪起兰时的兄长们来,兰时在京中这许多年,连磕撞一下都不曾,宫里的司礼女官都没罚过兰时,亲兄妹这又是何苦为难!   尽管花婶手底下已经尽量轻,上药时还是激得兰时想躲。   嘴上也含含糊糊地不知在念着什么。   萧宝圆低下头去仔细听,才勉强听清楚,兰时说得是,初一,我疼。   萧宝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个时候的反应是最真实,可能连兰时自己都不知道,她心底里,最依赖的,是太子。   “姜兰时你傻不傻!”   幸亏太子殿下取消甄选,一心一意地等你呢。   若是真的选了太子妃,成婚消息传来北境,你该怎么办啊。   生怕这上药过程越快,兰时要遭的罪越多,花婶飞速点好了药,贴上纱布。   “郡主您要守着娘子吗?”   萧宝圆点头。   花婶端盆出去,准备弄点热水来给兰时擦擦汗。   萧宝圆一直握着兰时的手没松开。   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掉,她还当来北境是多好的事儿呢,姜兰时向往了这么久,怎么就至于如此呢!   她是来看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的,哪知看到了折翼的鹰和冷酷的军营。   整颗心都像被泡到酒里,辣得人心口发疼。   “何苦来哉啊姜兰时!”   兰时第二天醒来看见坐在她床头的萧宝圆,还以为自己疼出了幻觉。   “萧宝圆,你给我托梦来了吗?”兰时这伤,疼得疼身上发热,声音也哑了。   萧宝圆看她醒了,先探了探她额头,确定她烧退了才松了口去,“姜兰时,你这是要我命来了。”   前半夜兰时身上伤口疼,总想下手挠,半梦半醒之间想翻身,兰时力气大,萧宝圆和花婶两个人才勉强把人摁住了。   后半夜,好不容易兰时睡过去了,可是她呼吸开始急促,身上开始发热,花婶连夜给她熬药,连灌了四五次才喝完一碗药。   连主帐那边都被惊动了,刽子手五郎都披衣过来了,在帐外守了下半夜。   天蒙亮时才回去,听说受了凉,此时也不太好过。   所以何必呢?   自己下令打的自己还心疼,多此一举!   “瞎说。”兰时一点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是在梦境中,而是萧宝圆真的来了。   “谁放你进来的,我的兄长们治军极严,军营外的人都是进不来的。”   兰时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说起话来也怪费力的。   “混进来的,你家兄长当时琢磨着怎么惩罚你呢,可没功夫注意这个。”萧宝圆阴阳怪气地,心底替兰时委屈地不行。   看兰时脸色发白,嘴唇也干,给她倒了杯水来。   兰时笑而不语,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水。   嗓子也确实舒服了许多。   “说说吧,你最不耐烦出远门的,跑这么远到这么不安生的地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算这里头有她的原因,萧宝圆也不会只为了她跑这么远。   萧宝圆心有戚戚,又端了碗粥来,才开口说道:“避难呗。”   得知兰时出走北境,那太子殿下可是第一个来寻了她,坐在他们王府的正堂里,气势骇人,也没人敢出声劝,等她拿出兰时留的信来,立马走了。   可姜兰时只留了一封信啊!   北境没有信给太子殿下,她萧宝圆有什么办法,她实在架不住太子殿下三天两头造访英王府。   挑着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马不停蹄地奔着北境来了。   她以为她是奔向了光明,谁知是另一个修罗境!   若是昨日兰时被打那事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那作为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她,非得被太子殿下的眼刀子扎个对穿不可。   可她是偷偷进来的,没法子出去阻止,而且前头发生了啥,她也不太清楚,听花婶说起的时候她还当是个笑话,花婶在唬她呢。   她正忧心忡忡,听得兰时说道:“来这儿也好,我也有些事需要你帮个忙。”   萧宝圆不解,她能帮上什么忙?   兰时试探着动了动,伤处传来的痛感,让她冷汗直流。   乖乖趴在床上,不敢再动了。   太子殿下这一夜也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满身是汗,心脏狂跳,很是不安。   他梦到兰时了,梦里的兰时不住地喊疼,委委屈屈地,他想过去抱抱兰时,却怎么都走不到兰时身边去。   如今眼皮也是一直在跳,一切都是不详的预感。   到文德殿时,陛下沉着脸坐在上位,沉默着递给太子一道奏本,是北境军中选拔的结果奏本。   先锋官底下,白纸黑字写着姜兰时的名字。   太子殿下攥着奏表的手当即一紧,北境军中上一任的阵前先锋是卫国公府第五子,惊才绝艳姜承谙,曾经鲜衣怒马,何等潇洒。   现在,他双腿被废,隐在北境军帐里,勉强做个军师。   他的兰时,走了自家兄长的老路,做了下一任的先锋!   “这等事,兰时几个兄长竟然都肯了,北境军中没人了吗?放她出去做先锋!”   陛下却不以为意,“如今北境正在休战,便是先锋也不过是巡防任务,不妨事的。”   太子殿下笑得勉强,他父皇根本就不知道兰时对于收复北境全域这事究竟有多在意。   她如今当上北境先锋了,那北境离开战,怕是不会太远了。 47 ? 感应 ◇   ◎咱们只需,给它圆回来。◎   一切都像是要验证太子殿下所思所想似的。   第二日一道北境观察使的八百里加急奏表便在大朝日上被御史台呈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御史大夫捧着奏表, 大义凛然,“陛下, 我大凉与突厥定盟, 休战二十年,借此时机修养生息恢复国力。可昨日,北境军在燕州城下与突厥军交火了!我军撕毁盟约, 背信弃义, 臣请奏提姜元帅回京受审。”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太子殿下一语成谶, 北境,真的要不太平了。   昨日才发生的事,御史台今日一早便拿到了奏报, 还是八百里加急连夜来的。   太子殿下目光深沉,瞬间便将这事想得清楚明白,看来北境从来不太平,也早有许多眼睛,巴巴盯住北境不放呢,看来是因为平日里姜元帅治下, 韬光养晦, 无错处可寻这才安稳了许多年。   眼下不过是才交了这一回手,御史台这般急不可耐,是打量着想来一个措手不及,将北境军主帅收押,届时君臣百姓的目光都在北境一事上,便无人注意他这次的功利了吧。   太子殿下站于百官之前, 沉声道:“御史台所言, 怎与孤所知不同?”   太子殿下亦往前一步, 与御史大夫对视,“孤怎听闻,是那突厥军队在燕州城内虐杀无辜,北境军闻讯驰援,才会有此次交锋?”   御史大夫辩道:“那燕州在突厥手中——”   话说一半御史大夫才明白自己失言,捧着奏表,不敢再说。   而太子殿下等的就是他这一句,怒道:“是京城的诸位,如今过得太满足了吗?是不是都已经忘了北境全域都该是我大凉国土!”   太子殿下扫视殿上百官,“御史大夫好本事啊,张口便是突厥手中,提姜元帅回京,你既已知悉北境兵戈渐起,还在此刻请奏提请北境军统帅。那岂不是方便突厥直入北境?御史大夫,你这是生了不臣之心吗?”   御史大夫仓皇跪地,再不敢言,这罪名他是万万不敢认的。   太子殿下却并未点到即止,“若是北境真的有异,军中岂会隐瞒不报?姜元帅的陈词还未呈来,你便想凭你这一面之词押解一方驻军主帅,又是何居心?是想让君臣失和吗?”   御史大夫面色发白,百官见状也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太子殿下转向陛下,躬身奏请,“陛下,御史台行使的当是面刺群臣,上谏圣听之则,如今却捕风捉影,攀污同僚,儿臣请奏,要御史大夫闭门,静思己过。”   御史台权责特殊,不好下狱,暂请闭门,才能好好清算。   陛下方才在听到御史台承报时,心底也的确起了一阵疑心,毕竟当初定盟时,北境军中面上没说,他也知,军中人心中不痛快,兰时已归北境,姜家人再无顾虑,直挑战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又听太子殿下如此斩钉截铁,再一细想,也的确如此,御史台谏过是天经地义,可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大朝会上挑破此事,不像是真的要纠错,倒是直接把他架起来,逼着他做个决定出来似的。   陛下金口一开,准了太子殿下的奏,同时责令满朝文武不许再提此事,若是扰了百姓安居,闹得人心惶惶,百官同罚。   太子殿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散朝后,百官结伴离去时,连议论之声都小了许多,生怕官家真的雷霆一怒,严查严办。   “殿下。”沈相追上太子殿下,忧心忡忡,“殿下可是真的知晓北境情形?”   太子殿下手上渠道若是快过官家,哪怕是亲父子,也无法不生嫌隙吧,方才是太子殿下力排众议,威压之下,百官不敢多言,可未必没有人想到这一层。   若是来日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太子殿下岂非也会被官家疑心。   “不知。”太子殿下声音极轻,只轻飘飘进了对面沈相耳朵里。   沈相此刻有些后悔问这一嘴,太子殿下这不知二字说得轻巧,却像朝沈相耳中灌了一坛子鹤顶红。   “殿下!”沈相现下比面对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还要心力交瘁些,“您是储君,怎好蹚这趟浑水为北境军进言,尤其如今不知底细,权衡取舍才是正道。”   为君的确该如此,不偏听不偏信,既不对臣子过分信赖,却又不让他们觉得疏离,宽严相济,恩威并施,永远做制衡者,不可将自己放置其间。   可是——   太子殿下挥手打断沈相,“孤知沈相为孤着想,孤也知道孤不该牵扯期间,可北境事,是对外,当初定盟,即便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也难平将士心,他们心底郁结,这是意料之中,孤都明白。”   “既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就突然刀兵相向了?此事蹊跷,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所以孤才出言相助的。”   太子殿下难得温和,“沈相放心,孤心里有数,陛下召你与三司、枢密院去文德殿,想必也是要商讨此事,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沈相听太子殿下的确是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太子殿下朝着与文德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眉头慢慢蹙起,这事恐怕只是个开始。   方才还有很重要的一层,他没与沈相明说,北境与突厥的骤然交锋,想来与兰时脱不开干系,他也不是全心信任北境军,脾性与行事都不十分了解又谈何绝对信任。   他不过是,信任姜兰时罢了。   兰时说要做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直指蛮族,他相信她是会拼了命去践诺的。   如今他说不出让她安心窝在他羽翼之下的的话来,也没法子陪在她身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扫清障碍,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北境军的先锋官,只管心怀赤日霜月,勇往直前便好了。   朝堂之上的鬼蜮人心,阴私谋算,他来替她扛着。   兰时身上伤看着重,但其实第二日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站在床侧的那一刻,她便了解,五哥只是想让她记住这个教训,并不是真的要给她一顿毒打。   军中这人心,也是难测得很。   兰时拄着十二哥给削好的拐杖,一步一步挪地艰难,早听闻军中刑讯与刑罚都有自己的一手,令其生令其死,皆在行刑者一念之间,亲身体会过才知道,不论生死都是如此地难受。   兰时走得气喘吁吁,脑子愈发开阔,苦中作乐地想,她应该是被令生了,扎扎实实地疼这一回,之后便能乖乖听话,谨小慎微地活。   兰时瞧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主帐,满头大汗,笑得也微微有些扭曲。   乖乖听话能打过乌苏河去吗?   若不能那她宁肯多挨几顿打。   一瘸一拐地踏进主帐里,和尚瞧见是她赶紧过来扶,这时候也不作什么贫僧四大皆空的向佛模样了。   “施主帐中的人呢,怎的让施主一人过来了?”   是啊,兰时也想问,她帐子里的人呢?   这一路走得她汗流浃背,汗珠子落在伤口上,这和往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可对着才罚过她的五哥,疼得呲牙咧嘴,岂不是显得她软弱无用,咬着牙生生忍住。   五郎让出位置给她,扯了块帕子过来擦她脸上的汗。   兰时也不赌气,“五哥,我来问问,传京的奏报写好了没有,若是没有,可听我一言。”   五郎早已拟好,只等大哥过目盖章,便可传回京中。   却对着兰时说道:“你且说说,我先听听。”   兰时也不敢坐下,拄着拐杖,撑得有些辛苦,平复了下呼吸,才道:“五哥,撇去其他不论,可单说,燕州城内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时时有性命之虞,朝不保夕。有城中百姓冒死出来送信于我军,说那突厥,灭绝人性,竭泽而渔,近日来开采矿量与日俱增。动作频繁。”   五郎皱眉,兰时这番话,可说是颠倒黑白了。   “你知晓北境也有地方御史时时监察吗?”   如今边境不宁这事,该闹得人尽皆知了吧。   “知晓。”兰时不以为意,莫说北境,放眼大凉何处没有御史监察,连陛下都要受御史规劝,更何况北境这军事重地了。   “五哥!”兰时艰难地换手拄拐,扯了扯五郎的袖子,“你照我说的写,这样才能圆。”   圆?圆什么?五郎眼中疑惑。   兰时也不藏着掖着,“京中情形如何,我确是不清楚,京城官员会如何看待此事,我也无从得知,但是我了解太子,他不会看着北境陷入被动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同太子殿下统一口径。”   五郎更疑惑了,“你怎知太子殿下是何口径?”   若真是能掐会算便不会打草惊蛇了,经兰时这一闹,燕州都戒严戒备起来了。   “我不用知,我与他总能想到一处去的,他在京中若是收了信,定会知晓这事是我挑起来的,那他必定会保我,我是挨了打必定要打回去的人,他一定会往这个方向上诌。”   她早同太子殿下说好了,她要当下一任姜元帅,永驻北境的,北境军在她手里,那太子殿下多放心啊,必定会力排众议来保她!   “五哥你信我吧,这事我没法跟你细致解释,但凡有大事,我与太子,总能想到一处去。”   兰时想,这大概就是一同长大的好处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4 23:57:43~2022-11-25 23: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焦糖 26瓶;偏见是可怜的枷锁 10瓶;57206999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 ? 计划 ◇   ◎你想攻燕州城?◎   五郎看兰时言之凿凿, 愿意同她赌这一回。   “那便按你说的做。”   五郎提了笔重拟了一份奏表,兰时拄着拐, 不错眼地盯着他不说, 还在一旁指手画脚,“五哥,你写得复杂华丽些, 最好是骈四俪六那一款, 看得人眼花缭乱,等这奏表一到京城, 文官们都去研究你这奏表的可取之处,能忘了北境这些事。”   兰时也不算信口开河,朝中遍地是文臣, 仅有几个得力的武将,还分散大凉四方边境了。   武将朝中无人,所以缺衣少食,爹不疼娘不爱的。   再有功勋也得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被看得见,才会一直被感念, 也才有好处拿。   四散下去就得下点儿别的功夫, 让人印象深刻。   “试想一下,一封奏报,比朝中文官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还文采华美些,是不是足够让他们无地自动?”   歪理邪说,五郎轻飘飘瞥兰时一眼,本想拒绝, 架不住小姑娘才挨过他的罚还能心无芥蒂地同他央求。   到底还是照着兰时的要求去做了。   五郎搁笔后, 兰时举起那篇奏报, 吹干了上头的墨迹,眼神从每一个字上划过,忍不住感叹,这字体,赏心悦目。   兰时顺势从怀中掏出一沓图纸来,“五哥,前头的事,我想法子扛起来,你若是得空,帮我把这些誊一遍,集结成册吧。”   兰时在京城没能推出去的拳谱腿谱,她也没放弃,一路揣到北境来了。   五郎也不推辞,当即接过来,一张张看下去,行拳踢腿,皆是女子图像,能够推己及人,想到女子皆可练些拳脚强身,这很好。   五郎心底是欣慰的,姑母在京中教养兰时,也是花了大心思了。   若是当初跟在北境,未必能有今日这般。   这也算当初那所有的不平事中仅有的安慰了。   五郎不喜太子殿下的又一重原因,便是自家疼都疼不过来的幼妹,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   一家子本就死别,后又生离,整装时才听闻休战,一休便是二十年,前番北境军中的努力,都白费了。   卫国公府家破人亡,更像个笑话。   兰时出现在北境那一刻,五郎狠狠松了口气来着,终于不用担心与皇室再结姻亲,北境军该何去何从,他家那么好的姜兰时,萧褚胤不配。   才高兴没多久,太子殿下取消甄选的消息比长了腿的跑得还快,五郎都怀疑,这榜也不是昭告天下了,而是全悬在北境了。   五郎当时便是一声冷笑,皇榜又如何,在北境,他不想让兰时知道的事,兰时就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太子殿下,既有能耐,那便好好亮一亮。   五郎眼底晦暗,面色阴沉,这即便貌比潘安,神色不虞时,也难让人敢上前搭话,兰时朝和尚使了个眼色,和尚顺从地将兰时扶了出去。   才出大帐,兰时便将手里的拐杖往和尚小腿上招呼,和尚不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疼得他当即嘶了一声。   “你怎么不躲?”兰时攥着拐杖,颇有些手足无措,反观迅速恢复平静的和尚,好似兰时才是那个被伤害的。   “施主挨打时,贫僧袖手旁观,今日全当还上施主了。”   和尚双手合十,说得谦卑恭谨。   “你这出家人,算盘打得还真精,这就想两厢抵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兰时重新将拐杖敦到地上,架好。   “说说,你出家前,在家时,你家里人是怎么节制监司官的?”   她可都打探清楚了,同样都是驻军,东南路本就富庶按下不提,岭南原本应当是荒芜之地,可人家硬气地很,从未同朝廷张过嘴。   生财的法子得因地制宜,那官员品性总该大差不差吧。   大凉幅员辽阔,改府兵为募兵,那长期驻军的三条漏网之鱼,经过朝廷的层层盘算,每一路都设立了四位监司官。   分别称为帅、漕、宪、仓,分管兵工、财赋、司法和民间救恤①。   一作监司,二来制衡,方便朝廷时时掌控驻军动向。   旁的都好说,“只是这转运使,经费储积,接经他手,北境军中才有几个钱,怎样才能从他手里薅几个钱出来?”   兰时想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了典当嫁妆这么一个杯水车薪的法子。   和尚直奔中心,“你想攻燕州城?”   北境军过得紧巴,但目前也没什么需要大量银钱的地方,除非,开战!   眼下最可能开战的,可不就是燕州。   “你小点儿声,我还没琢磨好呢!”兰时扭头盯了主帐一会儿,确定没人出来,扯着和尚往自己帐子的方向走。   兰时的袖刀抵在和尚脖子上,比太子殿下的飞羽卫还像个暗卫,“既然你猜到了,那我就实话说,我却是要攻燕州城,但得无后顾之忧地去,若是不能一鼓作气,那还不如按兵不动。”   这个没有后顾之忧,便是军饷粮草。   “道理贫僧都懂,可北境与岭南情形不同,岭南的办法,北境学不来。”和尚往另一侧歪了歪头,兰时的刀随着他的动作往他跟前挪了一寸,和尚彻底动不了了,歪着脑袋听凭处置。   “学不来么?”   兰时的目光落到自己手钏那小小的花押上,“那,就试试姜兰时的法子吧。”   和尚闭了闭眼,明知徒劳,还是说道:“施主不必同贫僧这般不见外的,贫僧终究是外人,有些话实在是不方便听。”   兰时收了袖刀,温良无害,“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分什么内外,高僧修佛,菩萨心肠,事成之前肯定会守口如瓶的,对吗?”   出尘的高僧默默盘了自己的胜算,能屈能伸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贫僧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没听到。”   兰时拄拐回帐,捻了捻腕上的手钏,“殿下,如今得铤而走险了,胜了这一遭,你将我大卸八块都成。”   太子殿下与陛下陈清了厉害,转头出宫去了樊楼,二楼僻静临江一处雅座,是早已恭候多时的苏岐鸣,她是被飞羽卫拎过来的,想走也走不得。   太子殿下没功夫跟她兜圈子,“只一件事,你查到多少查到什么,与孤交个底。”   苏岐鸣踌躇,不知该不该给。   “孤也查到一些,本想慢慢清查慢慢算,可现在来不及了,北境不太平了,兰时的脾气,她必定不能等,在朝中的这些蛀虫,孤不能等万全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若是突厥与京中再连上线,那兰时在北境,危险地很。   苏岐鸣跪地,“回禀殿下,臣能力有限,只查到一层皮,但最终渔翁得利,得的是哪一家,臣始终不得而知。”   北境奏报的事,她亦有耳闻,便知会有这一遭,自袖中掏出数封信件,呈给太子。   “这些是曾经侥幸逃出府时,我贴身收着的,祖父的信件。有一个人,我始终不知他是谁。”   太子殿下接过,一目十行,心沉下去。   苏岐鸣不知是因为她从未接触过,太子殿下却不可能不识得。   “孤知晓了。”   太子殿下收好那叠信件,“余下的事,交给孤,你便莫要再插手了,孤会还苏尚书清白,你若牵涉其中,可能要折在这件事上了。”   太子殿下不是危言耸听,得亏苏岐鸣许多事都并不清楚,才能平安至今。   他说得严重,苏岐鸣也没等闲视之,郑重应下,等她踏出樊楼时,已经下起了雨,此时的雨,已经开始刺骨了,她不曾预料变天如此快,什么都没预备,站在樊楼招牌底下,看着过往行人匆匆,雨势愈大,水汽返上来,眼前景物都变得灰蒙蒙地瞧不真切。   再一抬头,头顶不知何时被撑上了一把伞,伞的另一边,是身型高大的沈初霁。   应当是才下值,身上的官袍都还没换下来,还许是走得急,衣袍下摆和官靴已经完全被打湿,还执意将伞往她头上推。   风月场里的常客,示好却如此笨拙。   苏岐鸣把伞推过去一半,此情此景,倒是没法拒人于千里,“一起走吧,今日去慈济院吃锅子,你,要来吗?”   沈初霁笑容遮不住,“走走走!我府上还有好酒,我这就着人去取。”   “算了吧,常娘子是做饮子的,你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沈初霁连忙呸呸呸,“怪我怪我,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二人相携,在雨幕中远去,太子殿下这才放下车帘转头回宫去,“真是碍眼!”   常保燃着了香,祛马车里的潮气,顺着太子殿下的话头宽慰他,“殿下宽心,娘子定会回京来过年的。”   定会回京?   连他都不能言准的事,“你倒是会看。”   太子殿下看谁都不耐,没准如今陛下在跟前都得被刺上两句。   常保轻缓地扇了扇小香炉里飘出来的香,“殿下,娘子就是惦着您的,您看这香,都是娘子临行前制好的,娘子哪儿会在旁人身上费这个功夫。”   太子殿下听了这话面色才稍好些,手掌悬在香炉上方,虚虚拢着那香气,心底念道:剩下的事,初一哥哥替你摆平,不论是谁,都不足以成为姜家阿宛的阻碍。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中国历代政治得失》感恩钱穆钱老   今天也写开心了,明天争取早一点儿,谢谢看文的大宝贝们,比心比心比心感谢在2022-11-25 23:48:36~2022-11-26 23:4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蒹葭呀 10瓶;偏见是可怜的枷锁 5瓶;56982490、烦呐啊喂滴小修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 ? 揭开 ◇   ◎当天夜里,一辆乌篷小车悄悄从北境军小官城出发◎   当天夜里, 一辆乌篷小车悄悄从北境军小官城出发,轻车简从进了宛城。   “宛城你也走过了, 你觉得如何?”兰时这一身伤还未好透, 坐也坐不得,只能趴在位子上。   她戳了戳身旁的萧宝圆。   萧宝圆对着颗脸盘大的夜明珠,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丝毫没有察觉兰时的动作。   兰时对着她, 轻轻说了句:“萧宝圆,地下有钱。”   “哪儿哪儿?”   萧宝圆算盘不拨了, 账也不对了,扎着脑袋在车座底下的软垫上寻兰时嘴里提到的钱。   “起来起来,我是问你, 你这两日也摸清楚北境的情形了,如今北境这财力,你觉得如何?”   兰时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萧宝圆坐过来。   萧宝圆用轻纱将那明珠蒙了才过去,眼神炽热如同兰时提起北境,“阿宛啊, 这事大有可为, 北境这一路,诸州加起来的财收,也抵不上京城一半,虽有各处进项,却也只能勉强收支平衡。”   萧宝圆凌空拨了拨她那不存在的算盘珠子,“转运使虽掌财赋, 领登耗上供, 经费储积。我断定, 他手里能掌控支配的银钱并不多,最起码,不够支付你的盘算。”   在兰时期待的目光下,萧宝圆做最后的陈词,“总而言之,这转运使指望不上。”   “无妨。”   兰时从身侧的布袋子里摸了两颗青果出来,送了萧宝圆一颗,“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如今去见他,不过是给你日后在北境行事请个方便。”   事关银钱资费,萧宝圆一个脑子能打出十个脑子的算计来,“那军饷粮草从何处来?指着我带过来的那些,不过是塞塞牙缝。你不会是又动了典当嫁妆的主意吧?”   大凉女子,无论低价高嫁,都是凑了十里红妆的,姜兰时这一箱箱嫁妆典出去,是当真不想嫁了不成?   “当然不是,我娘亲的嫁妆不够。”兰时抠了抠腕上手钏一侧阳文花押上的印泥。   她背着太子殿下,同太子殿下的私库借了些。   最晚三日,这钱应该就能到。   等平了这事,她同哥哥们一起还。   转运使府上灯火通明,转运使烹了茶备了菜,做足恭候大驾的模样。   萧宝圆扶着兰时下马车时,忍不住同她咬耳朵,“这可倒好,他先来了先礼后兵那一套,咱们这套怎么唱下去?”   兰时拍拍萧宝圆的手,示意万事有她。   转运使范鹏,官场浑水里的一条老鱼,一身的鳞片滑不溜手,上来便令府中婢女上来搀扶,被兰时板着脸挥开。   “不必客套了,此番前来的确有话对范大人说,咱们屋里走吧。”   跟老泥鳅有什么好绕圈子的,踏他府邸已是给他脸面,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能令北境军先锋和英王郡主吃他的席面?   才进正堂,兰时便一纸令状递给范鹏,“范大人瞧瞧吧。”   金纹纸,玉花押,范鹏是在京中做过官的,他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令书,一改笑颜,双手接过。   这令书上说,要他拨款于北境诸州开商市资费,不得延误,且一切事宜,悉听云韶郡主安排。   “看清楚了?”兰时将那令旨收回来,重新揣好。   范大人点头,太子殿下发话,那多半是陛下的意思,陛下都发话了,他一个小小转运使,有何好置喙的。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了,往后若有事,郡主会派人来与范大人联络,届时范大人莫要阻拦便好。”   兰时略一颔首,便由萧宝圆搀扶着往外走。   萧宝圆也是见惯了贵人往来的,只是没见过姜兰时这样一面,她在京中总是侍立皇后娘娘身侧,恬淡不争,连皇宫里的宫人都说皇后娘娘膝下的姜娘子最是好相与。   今日这冷不丁地一亮爪子,还、真有那么一丝像太子。   萧宝圆忍住了才没上去捏她。   直到了马车上,萧宝圆还在琢磨,“这就行了?咱们都不用唇枪舌剑地试探一下吗?”   “那纸上写的什么东西?这么好用?”   萧宝圆说着就要去探兰时的怀,兰时咚地一声往垫子上一趴,坚决不给她看。   兰时记仇,将早前萧宝圆挖苦她的话,翻出来还给萧宝圆,“太子伴读大逆不道的东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安全。”   萧宝圆嗔她一眼,倒也不刨根问底,转而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兰时转头,对着萧宝圆笑得无害,“不是我们去哪儿,是我要把你送到姜府去,我的嫂嫂们都在,宛城已经算是北境诸州最富庶的了,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和安排,从宛城开始最稳妥,有事也可同我嫂嫂们商量,带着她们做些事情,也省得她们总是担心战事。”   萧宝圆听她如交代后事一般,后脊背开始发凉,说话都开始结巴,“那、那你呢?”   兰时只是笑,并不答她。   萧宝圆心底的不安扩大,忍不住凑近她想听清她的答案。   兰时瞅准时机,横劈萧宝圆的颈,萧宝圆昏睡脱力,倒在兰时身上,兰时将她放好。   马车停下,兰时下去,门外是已经整装待命的四嫂,和等着接人进府的嫂嫂们与府中婢女。   兰时执礼,深深一拜,“今日事急,便不进府了,萧宝圆身份摆在那里,在军营中还是危险,就托付给嫂嫂们了,她算账很厉害的,也替英王打理了许多生意,宛城若要发展商业,她还是很能出出主意的。”   这话听在耳中,像交代后事一样,大嫂听过不知多少次,兰时才一开口,她就寻到苗头了,眼眶不由自主泛红,她扶兰时起来,“放心吧,嫂嫂们替你照顾小郡主。”   兰时转身上了四嫂备好的马车,连夜出城往定州去。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睡的太子殿下带人围了文府。   进门后直奔文太傅书房。   因为少了文妃这个纽带,太子与文太傅这些年的接触属实算不上多。   虽然文府子弟皆不甚成器,太子殿下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外祖父,是个苦心孤诣为大凉育贤才的人。   怎么也不能想到他的外祖父,会与多年前的苏家旧案有关。   昨日苏岐鸣交上来那信件,落款是子宽,那太子殿下外祖父的表字,如今德高望重的文太傅,哪里还有被人提起表字的机会,苏岐鸣年幼,不曾听闻也不奇怪。   可他幼时被母妃领着读过外祖父所有著作的,怎么会不知道。   母妃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是那般自豪。   太子望向自己的外祖父,白色杭罗交领衫并老人巾缠头,也并不显老态,举手投足,皆是从容,可见埋首书卷,的确是养人的,只是不知,何时养出了歪枝。   “外祖父,苏家旧事,你参与了多少?”太子殿下在文太傅对面落座,眼中既不震惊也不悲痛,此刻问起,也不过是想知道个答案。   文太傅手中的滚茶,撒到手上,烫起好大一片红。   祖孙二人谁都没去注意。   文太傅甚至还笑了声,“我与凌渊,拂冲曾是多年好友,一同太学求学,一同科举取士,一同在朝为官,求官路上走散了方向,凌渊满腹才华,却坚持走实务治世,拂冲埋首故纸堆中,一心治学,诗书传道。我做太子太傅,传诗书于陛下,三人之中,始终是我走得更坦荡些。嫡女嫁入宫中,文家一飞冲天,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文太傅娓娓道来,也不去看太子殿下神色,自顾自沉浸在对往昔的缅怀之中。   “苏家落势,我确有不可推卸之责,无颜忝居太傅之位,我自请求去,于各州路书院中埋首书册再不问世事。”   文太傅这才看向太子,“你得拂冲传授,如今很好。外祖父认罪,殿下将我下狱,为苏家平反吧,刑部那苏岐鸣,长得很像嫂夫人,能为平反旧案做到如此地步,有些凌渊的风骨,是个好样的。”   文太傅眼中似有深意。   太子殿下明白,他是想说,母妃膝下能有他,也不算文家败到根子上了。   “外祖父,执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这也是他想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母妃那时郁郁寡欢,直至最后忧思过度而亡,与这事,有关吗?”   太子殿下一双眼睛锁住文太傅,更像是在问,与你有关吗?   文太傅再难维持这份平静,背过身去,老泪纵横,他如何说,说自己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诸子中最贴心最成器的一个孩子。   “带我走吧,刑部,大理寺,皇城司,皆可,外祖父早该为自己早年踏错的事赎罪。莫要——”   文太傅默了一默,还是没能将那句莫要再往外祖父心上扎刀子说出口。   本就罪人一个,哪里有资格要求旁人优容优待呢?   太子殿下也不再问了,抬手召了随行飞羽卫进来,半分体面也没留。   命人上铐带走。   临出门前,太子殿下饮下了文太傅为他备下的茶,冷静道:“外祖父,无论何种罪责,皆有定论,所有的话,您都不用说与我听,您最该忏悔的,也并不是对我。”   他的地位不会因为有个不堪的外家而有所动摇,但他的母妃,却因为自己父亲的失德郁郁而终,苏家满门,也因这位苏尚书的昔日好友家破人亡。   这一切的一切,受害者何其多,可在这许多人里偏偏没有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险些赶不上,但是当时没发够3000,我鲜艳的小红花要少一朵了,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大家鸭,这都是我共患难的兄弟们了。   感谢在2022-11-26 23:46:44~2022-11-27 23: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oss 50瓶;想吃想睡还想瘦 10瓶;烦呐啊喂滴小修狗 9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6瓶;偏见是可怜的枷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 ? 风起 ◇   ◎你是笃定朕不会废太子吗?◎   太子殿下来这一遭, 声势极大,都惊动了内院。   文老夫人顾不得规矩同家中所有女眷拦在花门前, 不让飞羽卫押着文太傅离去。   “这是天塌了啊!老爷!你说句话啊老爷!”   文老夫人小门小户出身, 一把年纪撒起泼来也不管不顾地,厚拐杖串到文太傅镣铐中间,坚决不让人过去。   “胡闹什么!公府办案岂是妇道人家可以左右的, 全都退下。”文太傅积威甚深, 吼这一声后,余下女眷慢慢朝一边退开。   只有文老夫人还挡在原地, 不肯挪开。   “老爷,太子殿下可是您的亲外孙,这是要亡了咱们家呀老爷!”她再是没见过世面也知道, 今次太子要是将人带走了,那他们家,就彻底完了。   嫡孙在流放到底没有伤到根基,可若是顶梁柱塌了,那才是家门无望。   “闭嘴!把这蠢妇给我拖下去。”文太傅自己绕开那拐杖,恳求押解他的飞羽卫快些走。   那头太子殿下从书房出来, 文馨宁眼尖, 率先瞧见,一路扑过去,“太子殿下,祖父可是您亲外祖父,血浓于水,从前的事, 是馨宁与堂兄不懂事, 冒犯太子殿下, 可祖父年迈,一心治学,待您之心您也全无感觉吗?”   文馨宁是娇纵些,但那只是女儿家的计较,可这是事关家族基业的大事。   还未扑到太子殿下跟前,便被殿下身边的护卫拦住。   听她这话,太子殿下倒还高看她一眼,倒是比登州那个清醒些,没被养得太废。   只是还远远不够。   如今这拎得清的小娘子,总会让他想起他远在北境的雁,提点了一句,“好自为之。”   当初的事文府沾了多少,如今在朝上的两位舅父是否手脚干净,这都要审了才知道。   “带走!”   文老夫人也想扑过来,被太子殿下冷眼一横,怔在原地忘了动作,只能眼瞧着这一行人从自己眼前走过。   太子殿下站在文府门口的匾额底下,亲眼看着自己的外祖父被人押上了车,跟着一同去了大理寺。   确定太子殿下带人走远了,文馨宁当机立断,“快,去请父亲与叔父回来,一定要快!”   这等大事,还是得等人拿主意才好。   大理寺卿听守卫来报,太子殿下押犯前来,扶冠相迎,可待他于大理寺门口看清楚太子殿下押来的人犯是文太傅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跌下去,径直跪到太子殿下跟前。   大理寺卿牢牢扶着自己的官帽,才没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   太子殿下也不为难他,着人将他扶起,连同自己外祖父一起带进大理寺监牢中。   “这事牵扯应当广,孤会留下一队人来护卫,你只需稳住了将人看好,除却陛下,谁来相见都给孤挡住,不需提审,也不用动刑。若是人出了事,孤拿你是问。”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那他倒是没这个胆子,若是文太傅在大理寺监牢出了事,莫说陛下与太子,便是天下学子的唾沫星子都足够把他淹死了。   若不是大事,必然不能惊动太子,安顿好文太傅,大理寺卿随着太子一同出来,犹豫片刻,还是出言劝道:“殿下,微臣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殿下此举,是把自己架到火上了,说好听些是大义灭亲,可若是不尽快拟个章程出来,将太傅这样不明不白地关下去,那就是罔顾公理道义。”   太傅桃李满天下,朝中泰半都受过太傅的指点教诲,太子这一独断,满朝文武议论起来,便是陛下也无法回护。   “无妨,你只管将人看好,其余有孤。”   太子殿下,真的没什么要问外祖父的,太傅这地位,做到头,得到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倚重和信任,如苏府案子那样大的局,只怕他外祖父有攒局之心,也无布局之力。   这案子背后,还有人隐着未被提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如今就看,文太傅与太子殿下这双饵放下去,是哪里的鱼先沉不住气来咬钩。   他以太子之名做局,这背后之人,无论图名图权还是图利,都不会按兵不动。   太子殿下所料不差,才过午时,他便被传进了文德殿。   文德殿内,文家两位舅父,枢密使,沈相,与太子殿下的老师杜太傅皆在。   陛下案前,摆的是四方呈报的陈情书。   陛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杜太傅率先开口,“殿下,陛下传你来,是要询问今日文太傅下狱一事。”   太子殿下站定。淡淡道:“触犯刑法,便该罚,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外祖父即便为大凉培育贤才,也不能功过相抵。”   文家大舅父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那敢问太子殿下,他触犯了哪条律法,要您亲自拿人下狱?可过堂审画押?可有伏罪书?”   太子殿下看了这大舅父一眼,并不回答。   沈相与枢密使在列,并无立场多言,两两缄默。   陛下的脸色愈加不好看。   “都且退下,朕来问。”   文家大舅父还想再说些什么,碍于陛下,只得退下。   等清了场,屋内只余下陛下与太子父子二人,陛下起身当即朝着太子殿下便是一脚。   太子殿下毫不意外,提前稳住了,未被踹倒!   “可真是朕养出来的好儿子!飞羽卫全权由你你指挥,你便指挥着他们押解着你外祖父下了狱吗?”   陛下不解气,才想踹第二脚,听得宫人通报,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陛下放下脚背过身去,“慈母多败儿!胡安,你去告诉皇后,让她先回去,朕晚间去陪皇后用膳。”   皇后定是听了风声来给这孽障撑腰来了,此时此刻,皇后正该避嫌!   “孽障,你母后是特意给你求情来了!你还不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面色比陛下还沉,恭恭敬敬地给陛下磕了一个头,“父皇,母妃身体强健,怎么会郁郁而终?是因为您与母后举案齐眉吗?”   他母妃一早知道自己嫁的是官家,与母后也关系也和睦,不然不能在临终时将自己托付给母后抚养。   陛下品出不对,疑道:“这是什么话?”   “苏尚书的旧案,您也是有疑虑的吧?不然也不会饶了他家女眷性命,没入掖庭为奴,这也是保全他家后人的法子吧?”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陛下面色越来越凝重。   陛下当初,的确是有这个顾虑,苏尚书做过的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不只是空喊了夫不能利泽生民,非大丈夫平生之志①这句口号而已,这样的人,哪怕陷于党争,都不会谋逆。   所以他尽力全了苏尚书身后事,也设法保了苏尚书家中亲眷性命。   “母妃定是在早前许多事上,都察觉出了外祖父身上的蹊跷,一边是亲父,一边是君夫,她没有两全法,唯有自苦。”   太子殿下揭这事不难,可论及这事后面他母妃的心事,于他又何尝不是一次自伤。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你外祖父与苏尚书的案子有关?”陛下有些不愿深究,文太傅不仅是文妃的生父,更是他的授业恩师,如今说文太傅德不配位,不也一巴掌打到自己脸上,也带累了太子?   太子殿下没这个顾虑,将自己的所思,尽数相告,“应当不止,毕竟母妃薨逝时,苏家一门都还好好地。”   “那你如此大张旗鼓,可曾有确凿证据?”   先斩后奏的竖子!   换了哪朝君父,知道自己的太子做了这大逆不道的事不疑心?废了这太子之位都是轻的。   “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听了这话,怒极反笑,那就是半点证据都没有!   今日就算天塌了,他都要打死这孽障,听政多年,还全由自己的的性子行事,“你这是笃定朕不会废太子是吗?”   正当陛下满殿里绕着寻个趁手的武器时,又有宫人进门来报,“陛下,不好了,宫城外头聚了众多官员与太学学子,递了条陈进来,求陛下让太子殿下给一个交代呢。”   太子殿下握住了袖中的信,外祖父门生,这还真是有意思了。   “竖子!朕可不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去宫门外头解释去。”   大凉朝堂乃至各路州,与前朝不同,前朝武官震四方,握府兵可拱卫京师,可大凉,文官地位更尊些,口诛笔伐之间,太子又如何。   太子殿下抬手行礼,“那请父皇,下令将儿臣禁足东宫,透口风于百官,说儿臣僭越妄为,隐隐透出些废太子之意吧。”   陛下如太子殿下所愿下了诏,太子殿下拖着一身伤回了东宫。   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层层乌云罩着,压得人呼吸不顺,北境却是晴空万里,长风卷过,小官城驻军军营的鹰旗在强风下,呼呼作响。   旗杆底下。   兰时扛着裂风,再寻不着半点在京城时的柔顺温婉,但是坚毅不改当初。   qiang柄戳了戳一旁缩着身子委委屈屈吴钩,“有件事,做成了名垂千古,失败了身首异处,去不去?”   吴钩飞速抬头看她,脑子里的那根弦跟着自己的颈骨一起咔吧一声脆响。   他心底隐隐有个猜测,悄悄问道:“这么急吗?燕州戒严呢,假令牌可进不去了。”   兰时手里攥着太子殿下才传来的墨纹纸,看似漫不经心,“你便说你去不去吧,你不去,我就另寻他人。”   作者有话说:   ①是《能改斋漫录》里的   千恩万谢了,跟我一起坚守这篇文的姐妹们(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完结的时候写个小作文啥的……)感谢在2022-11-27 23:58:24~2022-11-28 23:4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5315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竹染 6瓶;涟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 ? 墨纹 ◇   ◎墨纹纸,十万火急。◎   “去!”吴钩少年意气, 最听不得旁人激他。   他进北境军营时日尚短,一边记着陛下与叔父的嘱托, 想事事隐在后头, 不争先不冒头。一边看着军营中,热血男儿守着那一纸文书,一日复一日重复地训练巡防, 毫不松懈。   他们不曾怨怼, 也从无沮丧,定盟休战二十年, 军营中有许多人,他们自己也知道,等到二十年后, 或许连刀都握不稳了,可即便如此,北境军中也无一人惫懒。   听与他同营帐的老兵说,是姜兰时来定州后,各路驻军才活络起来,觉着可能有提前反攻那一日, 不然, 他们都准备练好身手,好好将一身本事传授给新兵,由新一辈的北境军去收复失地。   明明姜兰时这女子,也没比他早几天来军营,可她桩桩件件办下来,每一件都是轰动的大事, 她好像不知道怕, 也根本不惧死。   反观他自己, 次次都躲在这女子后面,比京城里最窝囊的纨绔还不如。   “几时出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吴钩刻意抬了抬下巴,气势没提上来,反而有些滑稽。   “酉时,听我哨令。悄悄地,不要惊动其他人。”夜袭,人少一些,反而容易成功。   “好。”吴钩拍净了身上的尘,兴冲冲地往自己的营帐走,走出十余步,想到什么,又回头来问了一句,“为何是我?”   北境这些时日,已经足够他看清楚,在京城中,他或许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新秀,可在北境,他也不过比一般士兵出身好些,姜兰时想有所动作,带谁都比他好些,怎的选了他?   兰时收qiang,似有深意,“是保你,没坏处。”   这一趟北境,总不能白来。   吴钩听不出有什么言外之意,只当是姜兰时认可他了,欢欢喜喜地收拾行囊去了。   兰时停在原处,将那墨纹纸妥帖收好,卸去方才的故作淡定,眉头紧锁。   墨纹纸,是太子殿下与她约定,重大事项才会拿出来用的。   她前世用过一次,是阵前遗书,想来和尚应当能将她的信送到殿下手里。   没想到这一世,她,收到了萧褚胤的墨纹纸。   太子殿下从不是无病呻吟的人,看来京中出了大事。   拼着两世的默契,她想在实现自己抱负志向的同时,帮一帮他。   北境劲风袭面,姜兰时迎风而立,既然这场风刮起来了,那就,先不要停了。   京城无风,只有遮蔽晴空的层层卷云,卷云下,是在京中,听闻文府变故,着仕袍聚集而来的一众太傅门生。   得太傅教诲,自认习得君子之道,袭太傅一身风骨的仕子,做不出宫门吵嚷的举动来,只端立宫门前,求官家一个公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陛下身边的内侍官胡安,捧着敕令出来。   当众宣读了陛下的敕令,敕令中说,太傅事涉多年前旧案,例行询问,待问询结束,必定放其归家,而太子殿下,一不敬君二不尊亲,责令禁闭东宫,闭门思过,太子殿下所领事务全数收回。   这算是重罚了,有于政局上敏锐的,已经能隐隐地觉察出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不满,心头虚虚晃过大不敬的废太子三个字。   立即打住,不敢再想,细听内侍官与为首的人说话,内侍官满面愁容,“大人们的心情,陛下完全能够体会,陛下在文德殿里动了怒,狠狠罚了太子殿下,已经动过刑,押回东宫去了。可大家也听奴才一言,事关文太傅的的事,太傅并无反驳,这里头,正蹊跷着,陛下才要彻查还太傅清白。”   仕子们其实并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只听说太子殿下无缘无故将太傅下了狱,便匆匆赶来了,太子殿下那说一不二的性情,无人敢劝,这事,他做得出来。   有雷厉风行的君主,是柄双刃的剑,可若有位一意孤行且雷厉风行的君主,那就是百官之祸了。   可陛下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若是再在这里不走,那便是挟令天子。   胡安觑着众人神色,一点点描补,“在场的大人们,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便是太学里的表率,陛下总是念着的。大人们递了条陈进来,陛下看过便立即处理了,大凉重学尊儒,尚圣贤之道,大人们放心。”   胡安退立一旁,由着这些一时激愤上头的大人们自行消化,等这一众人三三两两地退下,胡安确定众人听进去了,并无怨怼,才回宫同陛下复命,同时差人去东宫,禀告太子皆已按他要求办妥。   太子殿下回东宫时,率先迎上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平翎,这厢一见太子殿下,大惊失色。   “殿下怎么伤成这样?”   平翎瞧着那伤都觉得疼,赶忙将人迎进屋去,嘴上还念叨着,“这要是让娘子看见了,可不是要心疼。”   平翎嘴里的娘子,只一人,是兰时。   太子殿下听了这话,脸上浮上笑意,不慎牵动了嘴角的瘀伤,有那一瞬间的面容扭曲,而那一瞬间正好在进殿时落到皇后娘娘眼中。   皇后娘娘想笑,继而看清了他这一身的伤,腾一下,拍着桌案站起来,“陛下也真是!自己亲子下这么重的手!”   像是回应皇后娘娘这话似的,皇后娘娘方才拍过的桌案如冰裂一般,裂出极长一道口子。   太子殿下连忙上前去,同皇后娘娘请安,“母后,儿臣没事。这都是皮肉伤,不曾伤筋动骨。”   皇后娘娘没好气地将人扶起来,“都这样了还请什么安!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太医!砚书,先拿药箱过来,平翎,去将本宫带来的汤端过来。”   太子殿下被皇后娘娘按着坐下,半点插嘴的空隙都没有。   看着常保快踏出殿门,立即喊住他,转而同皇后娘娘说道:“母后,儿臣被父皇罚了封宫禁足,这太医怕是进不来了,您也回仁明殿去吧。”   皇后娘娘瞪他一眼,一手摁在他额头的瘀伤上,“死脑筋,封宫禁足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自家孩子,哪儿能真的斤斤计较。本宫在这儿呢,本宫看谁敢封我儿。”   皇后娘娘亲手给他点药,虽然嘴上说要护着,下手却狠,疼得太子殿下蹙眉。   “知道疼啦?知道疼了往后就三思而后行!太子殿下哪有亲自去拿人的,还是你嫡亲的外祖父,你这是要把你母妃气活过来!”   皇后娘娘从不避讳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文妃,与此相反,每年她都会与太子一起祭拜文妃,还嘱咐太子莫要忘了生母。   “太子殿下,就算文太傅曾经真的有什么,也不需你出面去,前朝有御史,上头有你父皇,你要做的,是像宝殿里的菩萨一样,博一个贤德名声,当一个劝谏君王的储君。”   他们家这储君可倒好,身先士卒了。   “你是嫌自己这位置做得太稳当了是吧!”   太子殿下这迟来的不服管教,一闯祸就惊天动地,皇后娘娘都觉着自己再这样担惊受怕下去,没多久都要去同文妃汇合了。   “这桩案子重要,我外祖父,在里头,应当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以谋逆之名栽赃,那背后之人,必定在行谋逆之实,如今朝堂稳固,北境虽烽烟渐起,在姜元帅之下终究是铁板一块,若非如此,怎能逼得暗中的小人跳脚。”   皇后娘娘一早知晓,太子瞧着刚愎自用,其实是个心系天下百姓的好孩子,才要开口劝他,又听得他道:“若不能将此事了了,由着他们祸害大凉江山,涂炭百姓吗?况且,北境起风了,儿臣必须肃清朝堂,让兰时在北境无后顾之忧。”   皇后娘娘听他提起兰时,好好的爱民心思走岔了道,连语调都开始缱绻,下手不禁又重了几分,面无表情道:“太子有分寸就行,但母后还是想说,千金之家坐不垂堂,你还是需要好自珍重爱惜名声。”   如今闹这一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将来龙驭宾天,太子即位,焉知今日种种不会带来百官对他的掣肘。   “不知是不是与兰时待久了,这不管不顾的行事作风倒是愈发像了。”皇后娘娘是不愿承认自己养育后辈的法子有问题的,收了药,接着教育道:“如今你上头还有父母呢,不需你豁出去与宵小周旋!你把这话,给本宫牢牢记到脑子里去!”   太子殿下一一应下,这面上装得十分虚心。   皇后娘娘又嘱咐了两句,汤记得喝,药也按时换,掐着时辰琢磨着陛下得空了,便去寻陛下了。   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喝了皇后娘娘炖来的汤,脑中慢慢盘算着,时间紧迫,他年底还要去往北境犒军,同兰时过年守岁,不若再放出些风去,逼迫幕后黑□□急跳墙算了。   三日,他最多等三日,若是三日后再无动静,那他就要走下一步计划了。   太子殿下目光扫到窗下那风铃上,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想来这次的信兰时无论如何都能看一眼了,墨纹纸,十万火急。   小知了啊,你可一定得在北境好好地,按兵不动,乖乖稳住。   作者有话说:   诶嘿,太子殿下,你猜怎么着,兰时看懂了你的暗示,但是她选择进攻。感谢在2022-11-28 23:48:37~2022-11-29 23:4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5瓶;litaia、柠檬西柚 2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 ? 夜袭 ◇   ◎北境军先锋姜承谙!◎   酉时许, 北境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幕上疏星点点, 夜幕下, 兰时与吴钩轻装上阵,直奔燕州。   “我说,你有把握没有?咱们就算不能成功, 也不能白白送了性命不是?”在夜色里, 吴钩勉勉强强看清楚了周围的路,燕州好歹也是去过一次了, 这与上次走过的路完全不同。   “该不会,你也是一到夜里就辨不清方向吧?”吴钩在京中的时候听过这种病的,得这种病的人, 在夜里好比瞎子。   他原先不觉得怎么样,不过是夜里目不视物而已。   可现在吴钩觉得可能会死在这个要命的病上,“咱们还没走出几里路呢,现在撤回小官城也不算打草惊蛇。”   “闭嘴,你要怕了你就回去。”   吴钩乖乖噤声。   “谁说咱们要进城的。”   兰时压低了声音,“咱们去炸矿去。”   燕州城郊的铁矿, 她前日才知道十二哥已经把探子插到那里去了。   趁着如今北境停不下来的这股风, 燕州矿一旦烧起来,必定成燎原势。   等到那时,不愁燕州不开城门。   而这城门,一旦打开,突厥军,便再也回不去了。   兰时与吴钩两个, 快马加鞭, 赶在酉时末, 偷偷靠近了燕州矿。   因着兰时前些日子闹那一场,矿场守备也严了许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突厥士兵来回巡逻。   兰时带着吴钩,贴在了望台底下,小声密谋,“待会儿,我怎么做,你就依样画葫芦,实在跟不上,也千万保护好自己,尽量别惊动任何突厥守卫。”   吴钩艰难地抑制着兴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吴钩点头,兰时如觅食的花豹一般,轻巧地爬上了了望台,一枚暗器轻巧了结了了望台上的巡查兵,扒了他的甲披上,又飞速下来。   吴钩那边出了点小状况,爬上了望台时,被那士兵回头撞见了,没办法只好见了刃,突厥兵的血溅到脸上,爬下来时,离老远兰时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走吧,去矿内营。”   箭在弦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兰时安好了身上种种兵器,闷着头往营内走,低声交代,“一会儿你站远些,突厥兵鼻子灵,闻你身上的味儿一闻一个准儿。”   吴钩自知拖了后腿,默默摸了一把脸,之前内心升起的兴奋荡然无存,闷闷应了声是。   兰时心头压着大事,没时间顾虑他这少年人的心绪,匆匆点了个头,“不是大事,赶紧随我走。”   突厥兵只认这一身皮子,加之夜色深,相貌都隐在皮毛帽檐底下,兰时与吴钩两个半低着头,还真的顺顺当当走过了层层巡逻的突厥防线,走到了矿内营。   说是矿内营,加在一起也不过六顶帐篷,二十多个人而已,算上前头巡逻的,林林总总有近百人。   兰时走到了最边上那破旧低矮昏暗的帐篷前,极有技巧地叩了叩支撑帐篷的长圆木,屋内人也敲木响应。   兰时这才掀帘进去。   帐篷内,人挨人地站了满满一屋子,兰时粗略数了数,单纯同燕州矿守备拼人数都不一定会输。   “北境军先锋——”   “小先锋,是小先锋收复燕州城来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而后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向兰时。   兰时郑重起来,行军礼,一字一句,“北境军先锋姜承谙,前来收复燕州城,带诸位重回大凉。”   吴钩在兰时身后瞧着,有不少人听了这一句,偷偷抹了抹眼睛。   兰时收到燕州城的小兄弟传来的信件时,看得眉头直跳,现下忍不住确认道:“我带了火油与炸药,炸掉此处,真的不会影响整个矿脉吗?”   吴钩瞪大了眼睛,他与姜兰时背过来的两个包袱里,装的是火油和炸药吗?他在路上颠簸了好几下,岂不是差点原地飞升。   领头的中年汉子,拱手回道:“小先锋放心,末将家中三代守矿脉,决计不会看错,此处矿产储量本就稀少,连年开采几近枯竭,再采下去也只剩石头,如今炸掉才能探下一处矿脉,选在此时正好一举两得。”   戌时正,这一帐篷的矿工老兵,经兰时分成两组,一组经验足的,去炸矿,另一组,抄上趁手的家伙随兰时出去解决突厥矿脉驻军。   也并不正面迎敌,兰时带着人隐在暗处,等矿脉第一声响炸起来时,兰时一行纷纷出来,背后制敌,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燕州城内西北角上的突厥驻军粮仓也火光大作,与兰时同时出发,偷偷潜入燕州城的十二十三,抹一把脸上的灰,放出了自己的训鹰。   二人对视一眼,点头分开,一人朝南,一人朝北,往城门奔去。   这一声巨响,也给了燕州城下兵马信号。   李老将军率军在南,姜元帅率部偷袭在北。   北境军驻军半数主力,一分为二双面夹击燕州城。   拿下这一城,北境便能将乌苏河岸尽收眼底,今夜一战,许胜不许败。   姜元帅战马横qiang,沉着指挥弓箭部火攻,带了火的箭头,一波又一波,如同流星,射向城楼。   突厥经过前头的小规模交锋,也加注了兵力在燕州城内,可休战期还不足一半,突厥兵力并未养回来,抽调也仅多了三千人马。   曾经在永夜关于北境军交锋的突厥主帅阿史那努吉,如今正换防到燕州城,他料定接下来不会太平,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有许多谋划布防,还在等突厥王庭批复支援。   听到巨响时,已经预感不妙。   阿史那努吉急忙点将,“集结全部精锐,冲北城门,撤过乌苏河去,北境兵有备而来,切不可再进。”   副将领命,立马吹响号角诏军。   号角声低沉,有一两声乘着风吹到矿脉来,吹进兰时耳中。   在漫天火光里,兰时响鞭,衔蝉越过尸首废墟,奔到兰时跟前。   兰时将斜挎在鞍上的长qiang解下,一回身,将吴钩扔到马背上,眼中微微泛红,提了声叫吴钩,“若是我未能回来,你回京时,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兰时从无食言,化做界碑,替他守住北境了,遥祝太子殿下,千秋万代,天下一统。”   吴钩面色一变,想下马来,一叠声地喊她,“姜兰时你要做什么?姜兰时!你不要冲动,我跟你一起,姜兰时!”   兰时并不等吴钩说完,一嘬哨,衔蝉扬蹄,朝着小官城方向而去。   衔蝉远去,吴钩的喊声也渐渐变小。   兰时提枪转身,向燕州城内奔。   她家与这位阿史那将军,累代夙仇,她就算死,也要与这刽子手,同归于尽!   阿史那将军已经整军完毕,他没有什么必须守住这座城的念头,只带了精锐,直奔北城门,北城门下,已经乱作一团,处处炸着火光。   阿史那带着精锐,向前拼杀,想斩出一条血路来。离城门一里远时,阿史那的战马被射中,长鸣一声,跌倒下去。   阿史那立时飞身跃起,落地时才发现自己的战马竟是头中三箭,他不由得抬头望去,城门上挽弓那人,映在火光下的半张脸,是他曾经见过,且认真交过手的。   本应被他断了双腿,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姜承谙。   趁他愣神的功夫,兰时又是三箭,直直朝着阿史那而来。   到底是久居沙场的老将,阿史那闪身避过,举斧迎战。   这人是冲他来的,看明白这一点,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来,他也不急着逃了,用突厥语号令所有精锐冲锋,直奔乌苏河。   反观他自己,则向着城楼而去。   他从前能断这小将军一次,如今就能断他第二次。   耳边刀兵声,喊杀声不断,眼前血色映着火光,兰时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脑中一丝杂念也无,她如今,在这里,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杀了那敌寇。   兰时才到城门下,那敌寇的战斧便兜头而来。   阿史那身形高大,九尺有余,突厥人本就擅力,他借着体型差距想一举摁下兰时,却不妨被兰时轻松避过。   兰时的愤怒已经顶到头了,但是行招却半点纰漏都没有,与阿史那你来我往数个回合,已经劈开他半副盔甲。   阿史那哪里知道,兰时研究这人的布阵行军与功夫招式,已经二十年之久。   阿史那哈哈一笑,“瘸子!近十年未见,你倒是精进了不少,不过可惜,你今天,要再瘸一回了!”   兰时向来听不得这个,一枚流星镖掷过去,打落阿史那满口的牙,鲜血直流,也是这个空档,是兰时的破绽,阿史那的战斧擦着兰时身上那身轻甲划过,兰时肩背上被划出好长一条伤口。   兰时吃痛,速度并未降下来,在阿史那第二斧落下时,险险避开,横qiang旋身绕道阿史那背后,忍着肩背的剧痛举qiang,qiang尖没入阿史那已经敞露的肩头,同时抽鞭出来,趁着阿史那吃痛的功夫,拿长鞭绞了他的战斧,又一枚镖,顺着他的掌心钉进去。   在火光里,兰时举起战斧,“我本想在此杀了你,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话落斧落,阿史那的战斧,砍进了他自己的双腿里,他们二人都听见了斧刃砍骨之声。   “这一双腿,你合该赔!而你的命,还有大用!”兰时使力,砍断了阿史的双腿。   拿长鞭捆了他的双手,一拳打脱臼了阿史那的下巴,顾不得身上的伤,拎着他站上城楼,朝下大喊:“北境军先锋姜承谙,生擒突厥军主帅阿史那努吉,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营养液投雷与陪伴鸭,永远爱大家。感谢在2022-11-29 23:43:57~2022-11-30 23:2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yi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 ? 夺城 ◇   ◎五哥,我擒了阿史那!◎   城楼顶上两只破旧的灯笼随着夜风来回摆动, 里头明明灭灭的烛火晃在兰时脸上,楼下浴血厮杀的双方士兵闻言不由得抬头看向城楼, 目力过人的将士借着月光与烛火, 看清楚了城楼上几乎血肉模糊的两个人。   原本人高马大的边境修罗,多年前领着突厥士兵踏过乌索河,在永夜关下重创北境军, 霸占燕州城, 造成卫国公府家破人亡,边境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在这个寒夜迎来了他的末路。   一代枭雄, 被兰时扣着命门,屈辱地示众。   兰时站立的地方好,前头有墙挡着, 底下的人瞧不见这人已经被他砍断了腿,便不会因绝望生出孤注一掷去突围的勇气。   竟有小半数都选择了投降,三军主帅都已被俘,自愿投降仿佛也并不丢人,兰时一时手下留情,给了他们一切都还有得转圜的错觉。   其余突厥士兵, 拼死向前, 想突出重围,按阿史那的原定路线,退过乌苏河,回突厥王庭去。   可北境军士气大振,怎会给突厥军喘息突围的空隙。   与突厥主帅被生擒一事同样鼓舞士气的是,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生擒阿史那努吉的人, 好像是九年前在永夜关下金甲银枪,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冲呀!小先锋践诺带着咱们一雪前耻了!”无数北境军士兵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横刀,顿觉自己生出无限的气力,连拼杀都更卖力了。   “报仇的时候到了!”十三混在士兵里头,时不时喊一嗓子。   他在北境军中年头长,知道该怎么说能让人士气大增,看过的话本子也多,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让人提起气势,勇往直前。   因为他此刻胸中也燃着一团火,他们家兰时,明明月余前还是只能通过耍花招赢下群英试,这会儿已经能拿下突厥三军主帅了!   十三顶着满脸黑灰,混在人群里,一柄横刀都快转出花来了,左劈右砍,当仁不让。   前日兰时漏夜来定州寻大哥,异常坚决地说要替姜承谙立威扬名时,他虽被激起了斗志,却也并没有真把这话放在心上。   谁想到短短三日,她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瞧一眼天色,再不多想,专心应战。   十二横在城楼下,掩月刀上的造诣极高,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兰时放心地很,有他在底下,根本没人能上来救走阿史那努吉。   生出死志的士兵最难缠,他们已经不在意结局,只会想多杀一个都算赚,所以握紧了武器只顾冲锋,哪怕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南城门好攻,李老将军一路追一路赶,同时命部下各个街道驻守下去。   等李老将军到北城门时,身边只剩两队轻骑。   北城门战事正胶着,兰时在城门上,用光了羽箭。   她在城门上,能俯瞰全局,眼瞅着李老将军侧后方有一突厥小兵趁其他人同李老将军缠斗时,举着兵器准备偷袭。   情急之下,兰时以身做弓,裂风为箭,朝那突厥军掷了过去。   劲风袭面的那一刻,李老将军顺势避了三寸,兰时的裂风,正中突厥小兵的胸膛,那小兵,当场咽气,咚地一身,突厥戟先落了地,而后这小兵僵直倒下,身后是一众被解决的突厥士兵。   阿史那努吉,抓准时机,从那长鞭里挣脱出来,袖刀出鞘,往兰时要害上刺,兰时反应敏捷,下意识抬手一挡,袖刀戳在兰时的腕钏上,没扎透腕钏,反而卷了刃。   兰时没有抽手,反而往前挪了一寸,手掌擦着刀锋翻上去,折了他的腕,卸了他的刀。继而往前,抬手劈他的肩,让他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兰时忍着痛,把这蛮子提起来,才看见自己那条被豁开个口子的长鞭。   若不是怕这蛮子把血都流干,兰时肯定会再扎他两刀,这长鞭可是阿娘的遗物。   兰时看着生气,把这蛮子劈晕了事,卸了一旁的突厥旗帜,捆猪一样将人扎在旗杆上。   这一场夜袭,戌时随火起,丑时南北两路驻军会合拿下燕州城而止。   东边矿上的炸也停了,风也渐小,十二十三带着人去粮仓灭火,训练有素的北境军留下,加固城门,清理战场,确保突厥军都死透了,运出城去烧。   兰时也扛着被她砍晕的阿史那努吉下来,连人带杆往边上一扔,“一会儿找个医官给他看看,别死了就行。”   众人这才看清楚了都快不成人形的阿史那努吉,和比他强不了多少的兰时。   李老将军久经沙场,比这再残酷数倍的伤情也见过,但看到这幅情形,也不免咋舌。   这可是阿史那努吉,那个在九年前几乎完全左右永夜关战局的男人。   “奶奶的!这可太痛快来!丫头,你这一招招地,可打到老李心坎上了!好!,不愧是咱们北境军的先锋!”   李老将军一肩扛起他那一对铜锤,忍不住放声大笑,“小先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老李跟你一起担。”   兰时露出点笑意,“不用,说好我担就是我担。”   兰时能劝动她大哥出兵,说的是按兵不动,火起再行。   若是朝廷怪罪,姜兰时愿替北境回京受审。   大哥是她的大哥,也是北境军几十万将士的主帅,不可能为她几句话赌上北境将士的性命。   如今,她算是求仁得仁,朝廷什么责罚,她都愿意领受。   “好!有魄力!百胜将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膝下有你而欣慰。”   百胜将,是北境军给兰时阿爹的称号,百胜将军从无败绩,唯一的一次败仗,在永夜关下,自此英魂难返。   “李将军你快收了神通吧,本就如此大胆了,再夸下去可就更没人摁得住她了。”声音自人群后传来,众人一一让开,一众士兵后头,是一袭厚裘裹白衣的姜承谙。   和尚推着他,不疾不徐到人群中央来,五郎向来淡定的脸上也挂着笑,比夏日赤阳更能暖到兰时心上去。   兰时想笑,泪却先落下来,兰时伏在五郎膝上,嚎啕大哭,“五哥,我擒了阿史那,五哥,我断了他双腿。五哥!我给你报仇了!”   上一世兰时斩了阿史那努吉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因为她无比清楚,她再杀一百个阿史那,她的父兄也不会回来了,她惊才绝艳的五哥,武定年随父亲葬在了永夜关,活下来的那个,不过是收起一身少年意气的北境军师。   当时她开了一坛酒,浇在裂风上,只盼裂风有灵,能传给五哥知道。   五郎解了厚裘,披在兰时身上,轻缓地理顺了她几乎散下来的头发,声音也柔地不像话,“五哥知道,五哥都知道,咱们家阿宛,真是了不起,五哥会好好吃药,有朝一日一定会站起来的,将来卸甲回京,做咱们阿宛最厉害的靠山。”   永夜关的确成了一个梦魇,但不是他的,而是兰时的,兰时从前笑也含蓄,说话也腼腆,从不会跟任何人冲突,哪怕父亲训她练武强身,也是斯斯文文的。   可是自从永夜关后,北境军沉寂,兰时被送到京城,她就变了,她听不得任何人说她的兄长是个瘸子,数次看姑母来信说,兰时今天打了这家的,明天打了那家的,原因都一致,旁人又说她家人不好了。   尤其是提到他,兰时是用了浑身力气将人往死里揍的。   也听说,回回都是太子殿下出面平息事端的,也因为这一点,他们这些在北境的兄长才没有强硬地同陛下上表非要将兰时接到身边来。   “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北境军的小先锋姜兰时,要领着全军踏过乌苏河,直捣突厥王庭,五哥还等着你将姜承谙这三个字做成旗竖在突厥王庭呢。”   兰时破涕为笑,泪眼朦胧抬起头来,“五哥咱们可说好了啊。”   五郎,铁骨铮铮的北境铁骑先锋官,被迫与兰时拉勾约定。   “不与你说了。”兰时站起来才发现此处的人不知何时退了干净,连那半死不活地阿史那都被抬走了。   只有和尚提着盏风灯候在不远处。   兰时将被豁开的长鞭放到五郎膝上,“那蛮子把长鞭给豁开了,五哥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五郎应下,“放心吧,五哥给你修好。”   兰时摸上了腕间凹进去一块的腕钏,红着眼眶笑得开怀,风扬起她的发丝与厚裘一角,“那剩下来的事,我便交给你们了,我要去寻个帐篷给萧褚胤写信。”   五郎的笑容瞬间消失,沉下脸来,“你先上药!”   “知道啦。”兰时远远地晃了晃手,这一乍悲乍喜之后,兰时有些脱力,步子走得不快,但稳稳当当的,背上的伤也开始烧着疼。   不由得紧了紧厚裘。   五郎追着她的背影,眉头拧紧,他萧褚胤哪儿来这么大面子。   直到兰时的背影缩成圆点,吴钩才从暗处走上来,朝着五郎深深一礼。   “从前在京中,我口无遮拦,言语间冒犯先锋官,如今向先锋官赔罪。”   五郎对着旁人,向来连多余的神色都没有,只说了句无妨便由和尚推着走了。   吴钩却维持着这个姿势,目送五郎远去。   从前是他坐井观天,以为能自比姜家五郎。   他今日见识到了姜兰时的选择和实力,他才更加清晰地体会了曾经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狂妄,能养出这样妖孽一般的姜兰时,那不知曾经的姜家五郎,该是何等风姿。   若是换了他,家中有这样的兄长,旁人言语不敬,他也是要上去拼命的。   兰时才走到一半,便由十二十三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地搀住。   十三兄长极其幽怨,“阿宛,你怎么从没抱着你十三哥哭过?”   作者有话说: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无从说起了,总之就,我尽量加油努力更,感谢大家的陪伴感谢在2022-11-30 23:24:43~2022-12-01 23: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oss、偏见是可怜的枷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1041962、帅得一批 20瓶;litai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 ? 证据 ◇   ◎信仰坍塌,不外如是。◎   十三的怨妇脸逗笑了兰时, 结果动作太大扯动了背上伤口,兰时笑到一半时, 笑容戛然而止, 木着脸攥紧了一旁十三哥的胳膊。   十三嗷一嗓子,忍着没跳开,龇牙咧嘴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颇像个活猴。   “十三, 噤声。”   和尚推着五郎赶上来,五郎身为兄长的血脉压制, 十三也乖乖站好不敢再耍宝。   十二也不放心再让他扶着兰时,“消停会儿吧祖宗,兰时要是留疤, 我就在你身上也划个口子。”   十二卸了甲,将甲胄扔到十三怀里,小心避开兰时身上的伤处将她背起来,兰时老老实实趴在十二哥背上,他们一行五人踏着战火残骸慢悠悠从北城门往城内走,不时有士兵经过, 都互相打招呼问号。   “看来夜袭有好处, 也有不易。”   兰时瞧着过往士兵,和十二哥说道,“看来这下得清理到天亮了。”   十二笑了笑,“阿宛啊,夺回了燕州城,便是清理上三天三夜, 大家也是愿意的。”   十二说着想起极为重要的一事, 忧心忡忡但条理分明地, “矿脉炸声响起的时候,北境军突袭燕州城的消息就彻底捂不住了,哪怕咱们夺回了燕州,只怕陛下也会因私自调兵而动怒,破坏盟约这事,北境不占理,若是朝廷执意追究,十二哥回去。”   “谁说北境是私自调兵?我临行前是跟陛下通过气的,他知道我要取燕州。”   陛下与她说的是,胜则一切好谈,败就罪责全担。她算是立下军令状出来的,好在,现在有惊无险,还额外擒住了阿史那努吉。   算无遗策,滴水不漏,在领兵这事上,他们家遗传下来的这一点灵犀,可能是哥哥妹妹两个人平分了,十二不着边际地想到,或许他们家真的能出一位女姜帅。   为了不让十二再深想下去,兰时忍着痛将胳膊晾在十二哥眼底,腕钏的凹痕很是显眼。   “十二哥,你识不识得这是个什么材质?阿史那的短刀看过来的时候,那短刀都卷了刃,可见坚固。”   十二借着月色眯起眼睛辨认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曾见过,你从何处寻来的,瞧这雕琢打磨细致地很。”   兰时不太自然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提前送的生辰礼,还——”   温吞性子的十二立马改口,“其实他磨的很粗糙,还不如十三,你这镯子都有凹痕了,改日十二哥给你磨一个,保证比这个好。”   仿佛十三哥附体。   兰时怕十二哥当场炸了,聪明地隐下了后半句,太子殿下还刻了花押上去。   转而认真夸奖道:“十二哥的手艺,自是大凉最好的。”   她在京中收到过十二哥亲手做的木头水车,浇了水上去,那木头水车可以一直转下去。还有自小到大用过的武器,都是十二哥,亲手做的。   还有一年生辰,兰时收到了十二哥亲手烧的瓷和不用烛火的灯笼。   若是不行军,十二哥应该是他们家过得最好的一个,定州窑便是十二哥主持着建造起来的,支撑了定州大部分的财收。   十二听了兰时的称赞也高兴起来,脚下快了些,他早就探好了这阿史那在燕州的府邸,这会儿应该已经打扫出来了,可先挪给他们暂住一下,等朝廷任命的知州下来,他们那时也将整个燕州安顿下来,再挪出去也方便。   十三和五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不光听着前头兰时和十二闲聊,还分神注视周遭环境,将暗中的钉子也拔起来。   五人一行,有说有笑地到了阿史那霸占多年的州府宅子。   突厥没有看中门面与牌匾的传统,阿史那在门口挂了一块不伦不类的毡毯,远远看着跟出殡发丧似的。   实在碍眼,十三飞身上去,将那毡毯扯下来,甩在地上,兄妹几人踩着那毡毯进去。   等兰时安顿下来,上好药,天将蒙亮,兰时举着狼毫笔,陷入沉思,桌上的宣纸,还是一片空白。   她当时心神激荡,脱口而出说要给萧褚胤写信,可提起笔来,心反而静下来了,她好像没什么事要同太子殿下说。   说公事,可以呈奏表,若是说私事,太子殿下已经择定太子妃,以后再有什么话自然只会说给自己的太子妃听,也只会愿意听自己的太子妃喋喋不休吧。   相伴的情分得用在刀刃上,死里逃生这种事,好像已经没法说给太子殿下听了,兰时酝酿许久,落在纸上,只剩一行字:腕钏救命之恩,不胜感激,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墨迹才干,门外传来程伯的声音,“娘子,妥了。”   兰时忙不迭推门出去,见程伯如见救星,“可是寻到了?”   程伯拱手,将手中的信件呈上,另有一枚玉质信物,“他可能打量着自己坐镇燕州,这座城就固若金汤呢,这东西就放在书房暗格里,没有远放突厥,被我寻到了。”   这玉佩,兰时眼熟,她将那信看过一遍,寻了个盒子封住,“这事,只有程伯去办,我才放心,您快马加鞭,回京城去,先去寻太子,由他领着你,务必将这东西交到陛下手上。”   太子殿下呈上去,与北境军寻得,呈上去,这分量可完全不同,太子殿下只需评判,无需涉险。   “娘子!”程伯迟迟不肯去接兰时手里的盒子,“北境如今才夺回一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这个当口我如何能走?”   他得在这里,替元帅守着他未能亲眼看着长大的幺女,没能随着元帅葬在永夜关,他已经算是苟活,若是再不能守住兰时,他日九泉之下,他有何脸面去见元帅。   “程伯!这东西能在朝中左右勾住百官的视线,给北境争取时间。若是北境还未收复,陛下一纸诏书下来,点名元帅回京,那才真是危险万分。三军无帅是阵前大忌。”   若是陛下点名提到她大哥,大哥未归,她回京去了,那就是抗旨。   程伯也挡不住兰时的恳求,最终还是应下,“那娘子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可孤军深入,万事都将花婶带在身边,先好好养伤。”   兰时一一应下。   直到程伯出发前,兰时才将自己那封信交到程伯手上。   程伯看过去时,兰时尽力平静道:“烦请程伯,将我这封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上。”   程伯了然,揶揄道:“娘子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将这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这话说得兰时面颊微微发红,忍不住辩驳道:“绝无私事。”   程伯一笑,如同看自家情窦初开的小女儿,行军礼后,趁着天色尚早快马加鞭。   “姜兰时。”   猝不及防被点了大名,兰时回头,吴钩站在府门正中,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在京时的少年意气。   眼底的颓丧和满身的郁气,都让兰时觉得似曾相识。   永夜关一役后,她家里所有人都是这般模样。   “你——”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吴钩一双眼睛直直看进姜兰时的眼睛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叔父和突厥有勾结对吗?”   兰时愣住,不成想吴钩竟然有这么敏锐。   “也不算。”兰时纠结着措辞,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几番琢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你别蒙我!我只是临阵经验少,但是我不傻!”吴钩爆发出了他来北境后的第一声怒吼。   吼出这一声后,吴钩抱着头慢慢蹲下去,眼泪流到袖子上,不肯让姜兰时看见分毫。   他原是京城里最骄傲的少年,也曾有过鲜衣怒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刻,自恃身份瞧不上烂泥一样的沈初霁一流,他总觉得自己将来可以成为像他叔父那样的人。   他以为,来北境的所见所闻,是磨砺,是他往后入军乃至入仕的筹码,结果,现实却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一段时光,他奉若亲父,努力追赶的那个人,是整个大凉的罪人。   信仰坍塌,不外如是。   他在北境这些日子,是亲眼看着北境将士如何困在这愁局中还拼命训练的,昨日的夺城,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富贵乡里长到现在,终于融进了这个苦寒残酷的军营里,结果现实告诉他,造成这如今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至亲。   何其讽刺!   原来痛到深处,连哭,也是哭不出声的。   吴钩长这么大也没哭过几次,在家时,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从没有一件事让他觉得难办。   今天这一遭,要让他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他自己埋头默默哭了许久,擦干眼泪准备起身时才发现姜兰时竟然没有离开,就站在他旁边。   吴钩擦干了眼泪,试图理清思绪,发现根本做不到,靛蓝的袍子,被他哭得深一块浅一块的,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思琢磨丢人不丢人这事了。   他自怀中掏出家传的玉佩,“这东西,我也有一块,今天你翻程副将给你寻来的东西时,门没关,我恰巧看见了。”   “程副将带走的,是我叔父与突厥勾结的证据对吗?”   吴钩也不是真的等兰时给他一个答复,一切已经清晰到他连自欺欺人都没办法了。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绝望,你不必如天塌了一般。”兰时只会安慰女子,不知道同男子说什么能让对方宽心些。   “我带你出来,是看你心底还不算全坏,有你在,你家便不算倒了。”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感谢大家每天坚持看,给我留言,对我来说真的是莫大的鼓励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毕竟我这文,兰时与太子大半的时间都处在分开的状态……总之还是希望收藏疯涨,营养液哗哗哗,剩下的就看各位看官的心情啦,笔芯笔芯笔芯~感谢在2022-12-01 23:44:29~2022-12-02 23: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1041962 20瓶;柠檬西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 人心 ◇   ◎她不是纯臣◎   吴钩突然有了些信心, 对啊,他已经长大, 不需要事事等着叔父庇佑, 到了军营后,还协助姜兰时炸了矿脉夺回燕州城,他可以不要军功, 保下他的家人。   吴钩眼中光芒明明灭灭, 兰时也能猜出他的心路历程,对他这乐观的期许, 不置可否。   无论吴穆与虎谋皮做出这些事来是为了什么,但他构陷同僚,泄露重大军情, 导致北境军重创,枉顾边境百姓性命,桩桩件件,都是足以砍头的重罪,会不会殃及家人,那就看朝廷和陛下如何考虑了。   总不会轻了就是。   上一世迟迟没拔出这根刺, 竟由他扎到了骨头上, 剜肉削骨,边境与朝堂动荡不安,若不是太子殿下在朝雷霆手段,她姜家人在北境浴血拼杀,北境全域没准都得被那老狐狸拱手送给突厥。   况且,她从前只知道那老匹夫在北境一事上手脚不干净, 哪知还有栽赃嫁祸这一宗, 她能云淡风轻, 不外乎是朝中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治下极严,必定不会放过这老贼。   长了满脑袋杂草的吴钩后知后觉,“你说你带我出来,是什么意思?”   兰时也不瞒他,“是我临行前求的陛下,点了你做我的副将。用意我没同陛下说,他只以为我是要压你这武状元一头。”   兰时扯着吴钩的胳膊将他拽起来,坦诚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点你有两重意,一则是为了牵制吴穆,有你在这儿,他应当不会与突厥接头。二来,你本性不坏,前代事不必连累还有救的晚辈。打不过我,胆子小也不代表你一无是处。”   吴钩心底五味杂陈,他没亲眼见到那份证据,可他知道,若是证据属实,那就是他叔父害得姜兰时家破人亡,害了北境那么多人的性命。   而姜兰时,明知他是罪人的晚辈,还愿意拉他一把。虽然姜兰时也算是把他利用殆尽,但她这份胸襟,吴钩自认是没有的。   权衡利弊,选最有利的那条路,姜兰时,很有上位者的决策筹谋。   “我还想问。”吴钩站好,直勾勾地注视着波澜不惊的姜兰时,“这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吴钩也看出来了,姜兰时和家中兄长的感情极好,若是她到了自己这地步,她还能这么冷静地权衡吗?   兰时皱眉,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还得稳住吴钩,不能让他反悔去给吴穆那匹夫通风报信。   “那我认真回答你,我会亲手缚了我的亲人去请罪,并用余生去替他赎罪。”兰时说得平静,吴钩却没法等闲视之,每一个都狠狠扎在他穴位上,大义灭亲,的确是姜兰时能做出来的事。   兰时看火候不够,下猛药,笃定道:“但是,我的家里人,永远不会让我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家人,永远是她最大的底气。   “爱你护你的人,无论何时,都能给你面对众生万物的勇气,那才是你最大的倚仗,你叔父对你疼爱关心是真,望你成才也是真,可很明显,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你并不知道的假,你得到的那些真,比起这假来,不值一提。”   兰时从来不是一个尖锐的人,可她怕她现在不说重些,这一根筋的小衙内会以为自家叔父是有什么苦衷。   “无论你是要回京去,还是留下,都随你。北境有我在,自会有你一席之地,给你三天,你可以仔细考虑清楚,三天以后,若是还这般颓废,姜兰时麾下,就容不下你了。”   北境阵前,多一刻犹豫,都是孬兵。   兰时用力叩了叩门,权当承诺了。   突厥听炮火声,也算是立即动作了,亮堂堂的白天准备踏过乌苏河来,大凉挑起战事,算是主动毁约,他们这会儿就算是全数大军压在乌苏河岸上,人家也占理。   兰时现在想做的,就是颠倒黑白,让他们从占理变成不占理。   衔蝉立了功,被好好夸了一顿,现在一听哨,跑得飞快,亲亲热热地黏在兰时身边,用它的头不住地拱兰时。   “好孩子,咱们到城门去,去看天女散花。”兰时翻身上马,扬鞭前安慰了吴钩最后一句,“若是实在难以接受,那便去蒙头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等你醒过来,天也不会塌,你的日子也还长。”   这肉眼可见的憔悴,倒也能看出吴穆对这侄子不错。   吴钩失魂落魄地走进门去,门才要关上,他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姜兰时。”这么叫好像不对,他重新喊,“先锋官,宛城的尹楠尹知府,他是我叔父的人,他亲口对我说的,手上还有我叔父的信物。”   下这个决心很艰难,但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底下的话说出来也顺当了很多,“你可以着人去查查他,他手上 应当还有很多同我叔父往来的书信,查到。”吴钩哽咽了下,“查到的东西可以一并送往京城去。”   兰时拱手,认真回:“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看着大门缓缓阖上,兰时赶紧驾马走了,她怕她慢一点儿,会让吴钩听见她的笑声。   尹叔究竟跟他怎么说的?到了此时还能让吴钩对尹叔的身份深信不疑。   她错了,吴钩这脑子和心眼,的确是不太适合在军营里,他连摸爬滚打都还没开始可能就被摁下去了。   北境军里要是有位这样的将军,没两年都得被敌军瓜分。   如今这燕州城中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军营里来人摁了好几次才挡住了燕州城里的百姓大张旗鼓的庆祝。   即便如此各处也都悬上了红绸,若不是知道内情,怕是会以为城内有好几桩喜事。   兰时在城墙上寻到了她大哥,黑脸怒容也是春光满面,脚步轻快,好似身上的陈年旧伤都不药而愈了。   “主帅,你竟然没发愁?”兰时都快不认识她大哥了,她去请命时,她大哥像个个勾魂索命的黑无常,非要她方方面面得说明白道仔细才召集身旁所有将军紧急布局。   如今,就一点儿不担心接下来的突厥反击吗?   姜帅一捋长须,莽撞人眼里透着精光,“那先听听咱们先锋官的想法?”   兰时觉得他这是早有预谋,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姜元帅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哈哈大笑,“阿宛你与五郎还是真是咱们姜府双璧,这么损的法子都能想到一起去。”   离经叛道,又合情合理。   兰时欣然接下这个夸奖。   兄妹二人谈笑时,乌苏河对岸突厥临时驻扎的营地上空,纸片如同雪花一般洒满了整个营地。   有好事的捡起那纸片,上头是用突厥语写的这些年来突厥士兵的恶行,还有一些,写了阿史那在北境军中,若想赎回可休战着使者进大凉京城求和。   阿史那努吉是突厥的一座山峰,数以万计的突厥士兵将他奉若神明,愿众生终生追随,这些纸片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突厥战神,若不是兰时带着两世的记忆,钻研了许久阿史那这人,真的可能会死在阿史那手底下。   两军交战,最忌军心溃散。   一块铁板与一盘散沙,任谁看到都知道哪个更好打。   兰时遥望乌苏河,神情淡漠。   阿史那的名头可真好用啊,来吧来吧,等这些人准备渡河,才能知道水下究竟有多少好东西等着他们。   “听说,这次领兵前来的,是突厥那好战的二皇子?”   这人兰时只有耳闻,从没见过,他好战却并不鲁莽,这人最后好像即位为君了,在突厥兵力恢复后,坚决挑起了战事,与阿史那二人狼狈为奸,后来听说是死在突厥内乱里了,让他家哪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庶弟夺了位。   那位庶弟,兰时是熟悉的,战场上碰过,最后同归于尽了。   姜兰时引以为恨的同归于尽,她以为她能活下来的。   姜元帅以为兰时是在琢磨这二皇子的事,安慰她,“放心吧,那人成不了气候的,十二去探过。”   他们家十二,全军里最好用的一颗钉子,指哪儿能撬开哪儿,文可厨房生活做饭,武可上阵深入敌军。   打探情报,姜承许一个人能顶上一个营。   兰时也笑,“不愧是边境一阵风,刮到哪儿都不走空。”   姜家大哥用力拍了拍兰时的肩,慈爱道:“阿宛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你前头还有哥哥们,永远不会让你孤立无援。”   程伯将阿史那和吴穆的事在他跟前过了明路才走的,姜元帅知道阿宛没同他们说,是想将来陛下追究传唤时,她可以将北境所有都择在事外自己担着,她又不是自己一个人,不需走得这么辛苦。   兰时看着大哥鬓边新添的白发,如何不知道大哥的意思,可有些事,她可以担,大哥不可以,北境,就应当永远是忠君的北境,不能牵扯党争。   她不一样,她从那一天起,想做的就是太子殿下在北境的界碑,比起仁善厚道的陛下,太子殿下才是让她心悦诚服,愿意追随的君主,她属太子殿下阵营,并非纯臣。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今天加更一章的,但是杂事太多了,根本没时间,明天吧明天拼命加一章,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对这篇文的喜欢,再次感谢大家看文留言鸭,冲冲冲,努力写努力让更多人看见感谢在2022-12-02 23:47:02~2022-12-03 23: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25瓶;REYOION 20瓶;心素如简、盲人小姐姐 10瓶;cutehua 4瓶;翎翊翎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 ? 往事 ◇   ◎二合一◎   不过才五日, 京城的秋放佛也就过完了,泛黄的叶子落满了宫苑, 东宫里头, 品相好的落叶都被太子殿下着人拾了进来。   就着外头宫人清扫落叶的清脆声响,太子殿下在西窗下作画,落叶为宣, 墨笔描今生, 绛红绘前世。   凉风挤进透开一条缝的窗,带着落花拂开了太子殿下这几日苦心钻研的男情女爱话本子的扉页, 一朵缺瓣小花正落在扉页那官家小姐的鬓发上,好看地很。   太子殿下完全无心理会,朝堂的事, 尚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可兰时,到北境算是如鱼得水,彻底不思归了,这事挂在心头,烦闷地很。   他的梦做得断断续续的, 前因后果都不是很清楚。   但也足够他理顺他与兰时的前世, 不说恩爱,好像连一对平顺夫妻都算不上,那可是他与姜兰时,便是不为夫妻也是无话不谈,怎的成婚以后还能兰因絮果?   太子殿下手下这一张,绘的是北境军中的兰时, 盔缨、兜鍪、兽肩、臂肩、护腰、吊脚、战靴, 英姿飒爽, 是天地一点灵气汇聚成的小娘子。   太子殿下眼中深情浓得能凝出来将这叶子紧紧裹住,他情不自禁点点那兜鍪上的盔缨,姜兰时心里最重的,无非是他与北境军,梦境中那徐家女说兰时不愿同人分享丈夫,而他的梦境中也并没有别的妃嫔与子嗣。   太子殿下的眼神落到那被吹开的话本扉页上,盯着那举扇遮面的小娘子出神,像突然被开了灵窍般回过神来,前世那徐家女的事,他是不是并没有与兰时说过?   而后,北境烽烟渐起,京中也不太平,他为这两头发愁,也再没顾上,直到兰时自请去后位领兵出征,而后棺椁回京,他与兰时,天人永隔。   他该不会是,一直都没有与兰时说过爱她。   他以为,以他二人一起长大的情分,兰时会明白。   是他一直都没明白,情爱事里,哪里有那么多以为和不必言说。   若是一直如兄妹一般相处,的确不必言说,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存在,不必互通也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可若是为夫妻,他不能一直等着兰时来妥协,费心费力去猜他的所思所想。   太子殿下将墨迹已干的枫叶夹在那扉页上,合上书册,扣紧了门窗。   姜兰时,我等你回来。   “太子殿下,殿下,出大事了。”常保慌慌张张跑进来,连帽子都跑歪了,太子殿下近侍,举止无度,可见事态严重。   常保气都喘不匀,“北境,北境起火了,北境军,同燕州城的突厥守备开战了!”   太子殿下霍然起身,匆匆朝外走,才推开东宫大门,两名守门禁军,持刀见礼,“太子殿下切莫为难。”   “起开,孤有急事面圣。”事关北境和兰时,太子殿下想砍人。   守门禁军顶着太子殿下威压不肯退让。   太子殿下才要动怒硬闯,皇后娘娘就带人赶到,砚书姑姑举着手令上前,“陛下敕书,还不退下!”   确认无误,禁军听命退下。   皇后娘娘拦住了要冲出去的太子,“朝堂上吵得像煮粥,你是过去搅锅吗?”   “儿臣去见见外祖父,儿臣去他一定开口。”他当时打算得极好,那人肯定稳不住掌握他把柄的外祖父一直在牢狱中,不出十日,必定有动作,也派人去了各府盯着,只待狐狸尾巴露出来。   可现在北境事发,肯定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吴穆必定会拿着此事大做文章,甚至试图将从前的事混淆过去。   事情久远,再多的证据也早就寻不见了,除却让知情人开口,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正好,有个人,兰时千里迢迢给你送回来了,你正好见一见。”   皇后娘娘示意,程伯自人后走上来,“太子殿下,奉我北境先锋官的令,来给太子殿下送样东西。”   程伯捧上兰时的信呈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连忙揭过拆开,好大一张宣纸,不过寥寥数语,太子殿下看过一遍都能默出来了。   程伯接着道:“殿下,我们小将军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寻到了些东西,请殿下带小人面圣,亲呈此物,或可解眼下困境。”   什么?!   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一齐震惊,“兰时生擒了阿史那努吉?”   母子二人头一次这么异口同声。   太子殿下转念一想,管北境一路的安抚使,肯定是嗅到战火起,便急忙传了令回京。   如今这收复失地的喜讯还没传到京中来,好一个时间差,大有可为。   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对视一眼,眼中骄傲,不言而喻。   事关北境与姜府,皇后娘娘不便出面,太子殿下带着程伯去往文德殿。   陛下虽然震惊于北境冒进,这么快就挑起事端,可还来不及生气,便被朝堂百官吵得一脑门官司,心底对北境的怒气已经完全被吵成了浆糊。   才坐定,便有内侍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程伯呈上在阿史那书房里搜罗来的信件,陛下揭开,一一阅过。   脸色愈加阴沉,“此事可属实?”   吴穆的字迹,陛下怎么可能不识得,再加上这忍冬藤的佩玉,已经无需再断真假了。   程伯躬身,“回禀陛下,北境军,已经收复了燕州城,小将军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小将军说,若是朝廷需要,北境会即刻押人进京。”   什么?!   陛下震惊起来的模样,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震惊过后,龙心大悦。   “哈哈哈哈,好!好个姜兰时,好个北境军。胡安,召三司使觐见。”既然已经拿下燕州,那粮草军饷断不可缺,当初是朝臣势大,君权式微,北境元气大伤,他虽为陛下也不得不妥协,定盟休战。   如今燕州大捷,可见北境军已然恢复元气,毁约算什么大事,同突厥有什么君子道义可讲的。   不过他是陛下,嘴上还是得把水端平。   程副将告退后,陛下不甚庄重地横了太子殿下一眼,“你倒是不提去北境犒军了。”   生擒阿史那努吉,说起来容易,细想便知其中该有多凶险,小十四到底是女子,比起一般男子来,还要更艰难。   太子殿下这回极为稳得住,端端正正行了礼给君父,“愿先为父皇肃清朝堂,事有轻重缓急,儿臣明白的。”   这话说得陛下熨帖,还算这孽障有良心,父皇母后没白养他一回。   “这叠信,朕已经看过,你可还要看看?”   太子殿下摇头,“不必了,儿臣已经能猜到来龙去脉了,不需再看。不过,缉拿吴穆之事,望父皇能交由刑部。”   陛下语出惊人,“让苏家那后人去审?”   太子也不意外陛下会知晓苏岐鸣的真实身份。   “儿臣就说,沈相那明哲保身的性子,肯定会在您面前过明路。”   沈相曾拜在苏尚书门下,在苏家出事时顶着骂名割席,也不过是为了能在暗中相助一二。   苏家女入朝此等大事,若无陛下首肯,沈相再是手眼通天,也是万万不敢的。   陛下笑而不语。   “你先将这些誊一遍,送到刑部去。”陛下点了点装印信的木匣。   “还有一事,父皇,文府已然无可救药,也不值得宽宥,但还请父皇看在母妃的面上,全外祖父体面。”   他与外祖父的确不亲厚,但母妃在泉下,还是希望外祖父晚节得保吧。   “朕还以为,太子铁面无私,此事也会公事公办。”   皇帝陛下也是时常反思,太子这性子,被他和梓潼养得说不上是方正还是圆滑,六亲不认地很。   如今再调,千难万难,倒没想到他还能有如此体谅旁人的时刻。   太子接了印信,到一旁去抄,这事还是得益于兰时,兰时对九年前的北境军惨败,家破人亡一事肯定早有怀疑,她是再世为人,肯定一早也知道幕后之人都有哪些。   即便如此,还是在临行前带走了吴钩,顾全大局,不计前嫌。   前世若不是因为他,兰时应当也能一早在北境军中走很远吧。   比起前世死别,如今,他情愿等在京城,等兰时去了却她那一桩心事。   太子殿下将这一沓抄本交给苏岐鸣时,没有多余的话。   只说了一句,“如今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苏家先祖在上,你莫要违背本心就好。”   苏岐鸣握着那一沓信件的手止不住地抖。   求神拜佛的朝圣路,她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是鬼是魔,她都能承受。   刑部拿人速度极快,趁着吴穆还未下值,在议事堂将人带走的。   傍晚时,吴穆已经上枷带铐,跪在下首,等刑部审判。   坐在主审官位子上的苏岐鸣,牢牢将这曾经枢密使的嘴脸记到脑中。   “你已经做到枢密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与突厥勾结不可?”苏岐鸣真的不明白,吴穆哪怕在九年前,也是前途无可限量,根本不需要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   枢密使还自矜身份,不肯与他这区区小卒交谈。   神情还算镇定自若,这也算是多年官场浸淫练出来的好本事了。   “不知道你那远在北境的侄子是不是也有你这一份好气度。”扎人扎七寸么,她恰巧会一点。   吴穆果然面色一变,再难维持那副假皮,“你要做什么?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岐鸣不为所动,“有你这样的长辈,难保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在北境,你吴家这一脉,算是彻底断了吧,你与外邦勾结得来的一切,就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有趣地很。”   比起吴穆,现在苏岐鸣才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魔。   “他是无辜的!你们要做什么冲我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为曾经的事付出代价,你不要牵连他!”   苏岐鸣神色淡淡,“你那侄儿是否有命在,这都要看你交代到哪个份上了。”   “对了。”苏岐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或许你还不知道,与你狼狈为奸的那突厥主帅,已经被擒到北境军帐下了,枢密使大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岐鸣说这话,是想让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指望了。   “如今你能做的,是想想怎样老实交代才能保住你的家人不至于随你一起命丧黄泉吧。”   “哈哈哈,没想到我吴穆一心出人头地,如今明明已经是加无可加的富贵,还能沦落到今日这地步。”   吴穆曾经做下的事,一件也不悔,他再也不想屈居人下,成大事者必定会有所牺牲。   他的确是将北境军当作踏脚石,初入枢密院时,被贿以重利,在军情奏表上改了几个字,换了军阵排布,给突厥军开了一扇方便之门,以监军之名在北境军溃散时一跃而起,促成了大凉与突厥和谈。   他顺风顺水地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怪他们自己,姜府数代都备沐皇恩,他们生来便高人一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受挫亦可牢牢把着北境军权,哪里知道如我这般寒门的苦楚。”   凭什么他们可以永远站在云端,他却要在污泥里挣扎偷生。   “我也曾有报国志,十年寒窗一朝取仕,想得也是大凉百姓,也曾发愿以天下忧为先,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吴穆的镣铐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杂乱刺耳,如同他这一番鬼话,不堪清听。   “太子拿文太傅,也是为了你的事吧?你与文太傅又有何勾连?他老人家一心治学,断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   她读过文太傅的诗文,确信文太傅还保有文人风骨。   太子殿下拿到她冒死藏下的书信时,面色有变,她当时便觉有异,多方求证才知,那落款是文太傅的字。   曾经与她祖父书信往来的人,亲如兄弟的人,是文太傅。   可是这一切,还是解释不通。   文人之间,惺惺相惜,她很难相信,让他祖父称道的人,会成为暗中推她祖父身败名裂的阴险小人。   “老师的确是好人,从不借天家势,对天下学子一视同仁,严谨治学,传道受业,可怪就怪在,他有两个不成器还眼高手低的儿子。”   没用且迟来的慈父之情,害人害己。   “怨就怨文家子孙,没有一个生出半点同老师一般的文心。文家大郎,就职工部,城池土木工役,但凡插手,必定中饱私囊,北境曾有一批军械,托于工部,是那文家大郎自己不争气,军械上也敢贪。”   吴穆话语里,透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心,“老师一生,什么都好,就是妇人之仁,这样如蛀虫的子孙,也坚决要保,嘴上骂得那般狠,到头还是会心软,我不过顺水推舟。”   “那苏尚书与此事何干,他这一生,为的是天下百姓,做的从来都是利国利民的事,何故卷入你们的阴司。”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我早该想到,你是苏家后人,我看过你应试的文章,时间久远竟然忘了,那是苏尚书的行文风格。”   “如今老夫也算事无不可对人言,算对你做件善事,苏尚书时任工部尚书,是做了文家子的替死鬼了。既然他终归是要死的,多几条罪状又有什么关系。”   苏岐鸣胸口起伏,这话她听明白了,多几条罪状也无妨,所以这贼子便把他做下的恶事推到她祖父头上吗?   “画押吧,你的罪责,自有陛下定夺。”   苏岐鸣忍着怒气,将他的陈罪书一字不落地写下来。   看他画押后,收了这份陈罪书。   苏岐鸣一字一句,认真而残忍,“至于你家那单传的后辈,你不会知道他的死活了,你就在牢狱里慢慢去猜他的下落吧。”   “苏岐鸣!苏岐鸣,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放过我侄儿!苏岐鸣!”   吴穆欲追苏岐鸣而去,却被身后的衙役按住,再不能往前进半步。   只有身上的镣铐枷锁哗哗作响。   “苏岐鸣!”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嫁祸到苏尚书身上的事,竟然一桩桩一件件都反噬到他们家身上了。   他如今,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刑部大牢的牢门打开,门外是撑伞等候许久的沈初霁,“想到你可能心情不好,我告了半天假,陪你走走。”   苏岐鸣到底是撑住了,没倒下。   她将吴穆画押的罪书呈给在沈初霁一侧的飞羽卫,“烦请交给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还无辜之人清白。”   飞羽卫离去后,苏岐鸣亦辞别沈初霁,“衙内,从前那婚约,已经取消了,你实在不必愧疚,我能明白,沈相是为长远计,也无意耽误衙内姻缘。”   “什么叫耽误!你之于我,怎么会是耽误!”   在沈初霁将要表明心意的时候,苏岐鸣抢先道,“我这一生,只为平反这一件事活,曾经有过一丝那小女儿心事,装的是北境那一缕风,这风吹过一时,却能让我铭记一世。我信他会从淤泥中站起,永远都是北境军中的定海神针。”   沈初霁虽然早就做好准备,苏祁年心里有那么一个人,可听她说出口,还是很难静下心来。   一颗心全悬在苏祁年身上,她却全然不在意,他是多潇洒的一个人,如今被她这两句话一次,便溃不成军了。   沈初霁不死心,还想为自己争取,“那你更应该明白,他那样的人,不会动情的。”   一个世事洞若观火的人,怎么会为了谁停留呢?   “我知道,风是捉不住的,我也从不期望能有什么结果,能时常知道他还好好地,这便足够了。”   她此生并未想过离开朝堂,亦不会成婚生子,她祖父的遗志,总得有人继承发扬。   兰时可为了家人入北境军,她亦然。   苏祁年,执仕礼,深深一拜,算是全了他们这一段缘分。   苏祁年走进雨幕中,走到府衙门口时,雨势顿收,苏祁年抬头,是方才沈初霁的那柄红伞,有伞面遮着,她看不见沈初霁的面容。   “雨大,这伞你撑着,我就不打扰了。”   沈初霁将伞柄朝苏祁年手里一塞,头也不回的跑进雨中。   苏祁年举着伞,颇有些无措,目光不自觉地追着沈初霁的目光。   “真是个傻子。”   苏祁年等他转在巷口,才不紧不慢地往慈济院去。   陛下收了这份罪书,立马密书一封,送往北境。   第二日,将自己收拾干净的吴钩,重新踏上了燕州城门,“北境军先锋官姜兰时麾下副官吴钩,愿为先锋驱使,鞍前马后。”   众人不自觉让出位置,让兰时直面这个愣头青。   兰时毫不客气,直接下令让他随着十三哥去巡城。   既然缓过来了,那倒还不算废到家了。   交给十三哥练练,或许还能留在军中担事。   吴钩欣然领命。   姜元帅与五日后,收到了这一封密书。   终于是一场带着兰时的议事会。   头一次同兄长们一起议事,她着轻甲,跨横刀,很是意气风发。   于是新晋先锋官率先表态,“我不能去,我还要带人踏过乌苏河呢。”   元帅和五郎一齐看她,私下说了多回,让她稍稍将野心收敛些,总是讲得这般直白。   兰时不以为意,这军帐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在前头才不会押着那阿史那返京。   “听闻云韶郡主已经安顿好了宛城,不日要到定州来,我想听听她对定州的财收有何高见。”   定州窑是十二看着一手建起来的,他分外上心也实属正常。   “老夫是个粗人,若是面圣,恐怕会语无伦次,不成不成。”李老将军端着茶盏,正寻思着要不要把茶盏捏碎来证明自己的确是个粗人。   兰时不禁看过去,深觉李将军实在太过自谦,粗人怎么知道语无伦次这个词。   十三准备如法炮制,也说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混过去算了。   结果五郎同姜帅对视一眼,姜帅不等十三蒙混,便一锤定音,“那就承谚去。”   这一场议事,以承谚被安排明白结束。   等人都散光了,十三留在军帐里耍无赖,“我不去,我不耐烦同朝廷里的人打交道。一个人转出一百个心眼来,累!”   “你若不去,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兰时,她好不容易到北境来,这厢要是回去,可不好回来了。”五郎故意夸大,十三却深以为然。   五郎不慌不忙点他的心事,“你平日里总是吃味她对别的哥哥比你亲厚,你去这一趟下来,不正可以让兰时更亲厚你?”   作者有话说:   艰难地赶上了,嘤嘤嘤,兰时要返京一段时间了,太子还不得高兴地昏过去感谢在2022-12-03 23:45:59~2022-12-04 23: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6瓶;可以吗、轻夏 5瓶;寒天尘 3瓶;姓墨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 返京 ◇   ◎北境军先锋姜兰时,见过太子殿下!◎   承谚装模作样地矜持了半刻钟, 勉为其难地应下了这个提议。   姜元帅这才说,“倒也不用急着去, 陛下并未限期, 可再等等看,突厥如今被重创,八成又要递书议和了。”   风水轮流转了, 如今是和是战, 可由不得他们。   姜元帅配上甲,一捋须竟然露出个堪称温柔的笑意来。   姜元帅和善起来的时候, 可与五郎生气时一较高下。   承谚可不敢惹,敛声屏气地缩到五郎身边去了。   自从拿下燕州城,兰时的胆子越来越大, 今日出城带了一小队人马去乌苏河岸边上巡视。   今日跟在兰时身边的是冯副将,冯副将最近这几日都在乌苏河岸上,人都要被河水再泡发一层了。   “小先锋,您先前吩咐的东西,我找了几个水性好的将士,趁着半夜全到埋进了水里, 等那群蛮子敢过河, 咱就给他们下饺子!”   兰时点头,很是满意,不枉费兄长去信东南驻军,借来这两箱水、雷。   “但如今坐以待毙,也不知他们何时渡河,不然, 添一把火?”   兰时遥望河对岸的几乎连绵成片的军帐, 陷入了沉思。   “人好像是在愤怒时才会失去常性, 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来。”   兰时驾着衔蝉,在乌苏河岸来回巡视,冯副将听了兰时这脱口而出的话,追上去,“小先锋,属下想,或可故技重施。”   于是,有百余名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以同等距离压在乌苏河岸,再次给对面的突厥军来了个天女散花。   这回箭头没尖,绑在箭上的,是他们奉若神祇的阿史那将军如今的惨状。   若是看了这个,还能按兵不动,那这突厥主帅,倒是不能小看了,她就想法子摸过河,去杀了突厥如今这主帅。   这花一散完,兰时组织弓箭手立马撤离,果然不消一盏茶,对面也着人回敬了一摞羽箭。   突厥没有挑衅反击的经验,所有羽箭都带着尖头,勤俭持家的姜府五子,领着兵全都捡了回来。   准备到时来个以彼之箭攻彼身。   突厥军,撑到了第三日晚上,还是趁着黑摸过了乌苏河,想学北境军,夜半行事,趁机偷袭拿下燕州城,越过半程时,水面上响起了一阵响过一阵的爆炸声。   这三天,兰时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可算被她等到了,她头次觉得爆炸声如此悦耳,如同天籁。   姜元帅于城楼上一声令下,燕州城墙瞬间灯火通明,照见乌苏河上惨状弓箭手列队,站在城墙后每盏灯笼下,兰时亦在其间,北境军团结一心,痛打落水狗。   突厥军强行渡河,先锋部队被北境军全歼于乌苏河上。   这一战,从天黑打到天亮,以无突厥军再无一人敢往前来宣告胜利。   水性好的士兵下水拆雷,确认无误才将水面上的尸首拖了过来。   逐一清点下去,经十二确认,是突厥目前能派遣出来的所有先遣部队数目。   如今,他们大概除了请求休战,别无他法了。   兰时瞧着堆积如山的尸首,开始担心另一桩事来,转头去寻她那耳报神一样的十二哥,“十二哥,你能不能探到,若是和谈,他们会派哪个人前往大凉?”   若是突厥举旗休战,和谈人数都有严格限制的,突厥若是诚心,必定会派最能促成和谈的人来。   承许掐指,装作神机妙算,“这事不用打探,我现下就可以告诉你,突厥一定会派二皇子阿史那贺鲁。”   突厥同大凉不同,若是大凉,必定选派能臣前往,可若是突厥,领团必定是皇子,突厥有以大皇子为储之心,不会让他涉险,如今和谈,必定会派他那同胞兄弟亲往。   阿史那贺鲁,兰时脸上浮现杀意,这人的命,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看来我要回京城一趟了。”兰时思绪飘出天际,喃喃自语。   就在兰时旁边的承许,一字不漏听得清楚明白,承许表情微微凝固,“阿宛,十二哥胡说的,具体,还得等突厥低头不是?”   承许亡羊补牢,循循善诱,“就算他们低了头,也不一定派那贺鲁来,是不是?”   这话让兰时想岔了,她认真宽慰十二,“十二哥,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相信自己,料事如神,如同孔明在世。”   兰时说完,匆匆驾马回城。   果不出承许所料,十日后,突厥递交了休战书,姿态极低。   时过半月,承谚押俘的队伍也艰难地走到了京郊。   承谚的表情,一日垮过一日,越近京城越痛苦。   自北境往京城走,本该是越走越暖的,可他的心却越走越凉。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拿什么劝服了那两位大佛。”承谚领先兰时一头,扭着脖子同她说话。   “哥哥诶,这个问题你问了半月了,还没问腻吗?”兰时扯着缰绳,亦步亦趋地跟在承谚后头。   饶是兰时,一连半月每天都要回答同一个问题也有些不耐烦。   承谚笑都笑不出来,他现在简直是一株人形黄连,幽怨神色如同焊在脸上。   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幽幽一眼,欲说还休。   感情被兄长们刀斧加身不是她,他可是立下军令状说怎么把兰时带来,就得怎么把兰时带回去的。   说这事来,承谚欲哭无泪,明明是十二胡言乱语,让兰时动了回京的心思,怎么到最后被耳提面命的还是成了他。   他当时虽然也不敢把话说死,但还是碍于兄长威压,没什么底气地下了保证。   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承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带不走兰时,他也不回去了,他就握着家传长剑,在城门上自刎以谢兄长。   “哥,你瞧。”兰时周身气势敛下来,眼神却愈加锋利,她拽住承谚的缰绳,示意他往一旁的丛中瞧。   是马匹压过的痕迹,整齐划一,吃重一致。   定是有轻甲队伍才顺着这个方向行过去了。   承谚也严肃起来,“天子近旁,怎么会有轻甲队伍?”   禁军不配马,配马必定是兵。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当下心里都有了计较,“十三哥,你押阿史那入京面圣,我带一队人,按着这踏痕寻过去。”   说完便回身点将,准备立时随她走。   “兰时。”对方配甲,明显来者不善,承谚实在不放心。   他抓住兰时的缰绳,不让她再走。   “哥,京城,我熟悉地很,打不过还能逃,这阿史那才是大事,迟则生变。”   兰时再不纠结,领着人往近山处走。   承谚压下心底的不安,调转马头。   兰时一行,整齐划一,将声音压至最低,兰时边走边细听周遭动静。   “倒不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府兵死士。”   这声响,反而像是太子殿下的……飞羽卫。   兰时福至心灵,抬眼望去,对面可不正是数月未见的太子殿下。   以兰时的目力,看得清楚,太子殿下外披素色翻毛披风,露出内里一点藏青色,俊雅无匹,华贵非常。   那头的太子殿下,目力不及兰时,但远处这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错,明光甲胄的女将军,英姿飒爽。   凉风有信,惦念无边,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相思几近成疾的太子殿下再难按捺,疾驰至兰时对面。   望着近在眼前的小将军,心神恍惚,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勾出太子殿下这数月来的担惊受怕和一腔委屈,旁若无人地同兰时嗔了一句 “说走就走,姜兰时你好狠的心。”   说完便是一阵懊恼,明明酝酿过许多,再见兰时,应当说什么,应当做什么,甚至连摆出什么神色都对镜练过许多次,结果还是这般不中用。   自从他将外祖父下狱,朝野议论声渐起,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处理,怎的对着多年来几乎朝夕相处的兰时,反倒手足无措了。   兰时回以一笑,笑容可融千重雪,自北境归来,反而是另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遇见太子,也是眼睛一亮,拱手见礼,“北境军先锋姜兰时,参见太子殿下。”   兰时没忘了自己走这条路的初衷,依旧警惕着,问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注视着兰时,仿佛世间一切美好都被兰时佩戴在身,一时一刻也不愿把眼神挪开,听了兰时的话,牵线木偶一般,有问即回,“京郊有侵地情形,事态发展有些严重,我便过来看看。”   兰时皱眉,难道是侵地的人养了私兵,胆大包天地围堵太子殿下?   像是要验证兰时所思所想一样,一支黑尾箭掠过树梢,直冲太子殿下而来。   兰时眼疾手快,飞身跃起,袖刀亮刃,飞快劈掉了箭头。   兰时飞快抽出腰间箭囊里的羽箭,朝着羽箭飞来的方向挽弓,三箭齐发,草丛中霎时传来一阵阵惨叫。   继而横qiang,挡在太子殿下身前,中气十足一声喝,“列阵!”   虽然是跟着兰时练出来的黑手兵,北境军的规矩也都是铭记于心,人数虽寡,但飞速结阵。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北境军严阵以待后,才从周遭杀出几十个人来,蒙面持刀,竟真的有轻甲护身。   果然是来者不善,兰时握紧了手上的qiang,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太子殿下内心不可谓不震撼,北境一行,于兰时而言究竟是脱胎换骨,还是恢复本性,这不好说,但他很清楚,自己这颗心,怕是没得救了。   作者有话说:   返京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感谢在2022-12-04 23:42:16~2022-12-05 23: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了了 20瓶;偏见是可怜的枷锁 15瓶;翎翊翎羽 9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57206999 4瓶;柠檬西柚、居竹拾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 ? 剖白 ◇   ◎你说做你自己,我随你!◎   兰时扬声问道:“哪家的, 敢来行刺太子殿下!”   对面一众蒙面人听闻是太子殿下,这些人里, 果然有几个人迟疑起来, 小幅度往后退了半步。   兰时于马上,往后偏了偏头,低声道:“殿下放心, 今日有兰时在此, 必不让人碰到太子殿下一根头发。”   太子殿下心底发烫,“你保重自己才是, 你别受伤,我便无恙。”   兰时一声令下,摆开阵来的北境军有序进攻。   死士招子更黑, 兰时倒不怕受伤,她怕对方兵器上喂毒。   兰时抡起长qiang,于战马上,一枪挑一个。   兰时举qiang时扯到了背上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口,推枪略有迟疑,但还是一马当先。   这些人身为死士, 单打独斗未必会输, 可若是群攻群战,他们不是北境军的对手。   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战,太子殿下的飞羽拱卫后方,都没派上用场。   京郊萧瑟,只剩枯枝败叶,奈何树木高大, 树后若是有人隐蔽, 不走上前, 很难发现。   兰时下马检查死士尸首时,还在同太子殿下说:“这地方选得极好,若是此刻树后人放冷箭,可不好防。”   太子殿下也下马来,走到兰时身侧,同她一道查看。   兰时这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太子殿下才站定,真的有漏网之鱼自树后暗放冷箭。   这次的目标,不是太子,是兰时。   兰时一把推开太子,劈掉迎面来的箭,远处第二支箭立时跟上,直接射向太子。   箭矢尖利,如流星袭来,太子殿下避之不及,兰时劈得开第一支,来不及去打第二支。   那支箭借着风势迫近太子殿下,意在直取太子殿下性命。   只有兰时同太子殿下站得近些,其余人都救护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兰时以身挡在太子殿下身前,羽箭穿甲入肉,鲜血立时喷溅出来。   周遭士兵护卫,一齐,将那人拿下,捉了活口。   “兰时!”   姜兰时中箭的那一刻,太子殿下万念俱空。   恍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他接到了皇后战陨的战报,后又在城门迎回了她的棺椁。   他拒绝开棺,姜兰时怎么会死呢?阿宛怎么会死呢?   她说深宫太苦,要陪他一生一世的,她说过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的。   姜兰时,你是在怪我没有早早说爱你吗?那我现在说说一千句一万句,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醒过来好不好?   在大行宫停灵的时候,他遣退了所有人,亲自为她换衣,上妆。   相伴数十载,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失去她。   哪怕从前他并不知自己的心意,也从没想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会嫁给别人,就好像,他们从相识起就该相伴一生。   所以,他要第二次失去她了吗?   不!   绝不可以!   太子殿下一口鲜血涌出,脸色比中箭的姜兰时都要苍白。   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怀抱他的小姑娘,狼狈异常。   姜兰时想告诉他,她这身甲胄够厚,哪怕是箭伤也并不致命,更何况箭上无毒。   可她现在呼吸都困难,实在张不开嘴。   等兰时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四周昏暗至极,屋内烛火极暗,连照亮的夜明珠都被蒙上了薄纱。   箭伤在胸口附近,她动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新伤叠旧伤,看来她得养好久了。   前胸后背双份疼,只能放弃坐起来的念头,试探着歪了歪头。   太子殿下趴在她床侧,眼底乌青,下巴上已经冒出密密的一层胡茬,鬓发散乱,衣裳还是她碰见他时那一身。   睡得极不安稳。   太子殿下还握着她的手,骨扳指都生了热。   她怕吵醒他,更是乖乖不敢动了。   她的骨扳指,果然是落到太子殿下手上了。   这还是兄妹之谊吗?姜兰时不敢往下想了,忍着痛小幅度转了下头,想将脑中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转出去,肯定是兄妹之谊,太子殿下定是还没被人救过,一时血气上头。   现在这样就挺好,她与太子殿下君子之交,又有如今救命之恩,以后替太子殿下在北境守着这江山,也无人敢说闲话。   很好。   太子殿下的确是她见过最俊郎,也是最坚毅的男子,少时遇上如此芝兰玉树,前世自然是看不见别人,不过今生她心里装着北境全域和北境军数十万人。   “唉,初一误我。”不然她上一世也会早早在北境闯出名声来,到突厥王庭封狼居胥去。   兰时这一句,本只是动了动嘴,并未出声,没想到太子殿下醒了。   正对上姜兰时不知所措的眼。   太子殿下惺忪睡眼里瞬间有了神采,“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向来都处事不惊,遇事不乱的太子殿下,语气里满满的委屈,比重逢时更甚,话也不敢高声讲,怕惊扰到她。   “阿宛你都睡了三天了。”这三天真是他此生最难熬的三天,太医说起话来稳妥求上,语焉不详,他时时悬心。   期间还拒绝了想探视她的皇后和姜家人。   这……各中曲折与不体面就不必告诉她了。   带骨扳指的手抚上她的脸,好像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直到温热的触感传来,太子殿下险些落泪。   狼狈别过脸去朝外吩咐:“太医!传太医!”   顷刻,这屋子大亮,围满了人,婢女点亮了烛火又依次退下。   姜兰时这才看清楚,她所在之地,既不是姜府也不是皇后宫里。   是太子殿下的别庄。   当时他们在京郊,要想尽快救治的确是来别庄比较稳妥。   她如此安慰自己。   等太医们检查过又一一退下,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太子殿下还在这里。   “殿下,夜已经深了,你快去睡吧。”这憔悴不支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料事于先的萧褚胤。   “我不累,你睡吧,我守着你。”太子殿下熄掉一半烛火重新坐到榻边。   这……倒也不必。   他既然不走,兰时便撑着与他聊聊,“初一哥哥,其实我中箭时候就想跟你说,那箭无毒,而我甲胄够厚,死不了。”   一句初一哥哥,让太子殿下红了眼眶。   初遇那年,她小小年纪也听不明白他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   初一哥哥,你能叫我爹爹起来吗?他说上元节要带我去汴京城里放灯。   用阿娘用过的花灯。   眼前已经长大的十四,褪去了肥圆脸,却依旧是旧时心性,“初一哥哥,你不必太过介怀,我受伤,好过你受伤,若是想回报一二,可赏我黄金万两。”   然后她就可拿着这钱回北境,私库做军饷,省得同三司扯皮。   太子殿下重新握上她的手,“好,都依你。”   太子殿下迟迟不走,初时兰时还能强撑着与他大眼瞪小眼,可在药力作用下,不消一刻钟,她就沉沉睡去。   双面伤难养地很,兰时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堪堪能下地,姜兰时迫不及待由婢女扶着外出晒太阳。   这婢女是从前在宫里服侍她的雪魄,也算熟识,兰时由她搀着,绕回廊慢行。   这别院太过安静,兰时不习惯,扯了个话头与雪魄闲聊,“我伤了这些天,竟无一家递帖子来探望吗?难道递到卫国公府去了?总不能是递到姑母宫里去了。对啊,姑母与兄长也不曾来过,他们不可能还没听闻这消息吧?”   婢女欲言又止。   兰时越想越纳闷,“我回京前都还好好地,有两家夫人还寄了两匹缎子给我呢,怎么回京反倒矜持起来了?”   姜兰时是在京中长大的,见过议亲的人家是如何来往的,她如今受伤这么大的事,怎么连看都没有人来看?   婢女在宫中伴她多年,到底还是讲给她听:“娘子,娘子受伤是大事,救太子殿下更是大事,可太子殿下衣不解带在您榻前守了三天,赶走了所有来探望的人,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姜兰时如五雷轰顶。   这话怎么就突然让人听不懂了呢。   她说的太子殿下,与那位太子殿下,是同一个人吗?   姜兰时挥退了婢女,独自一人消化这事。   一直在回廊里坐到太子殿下过来。   太子殿下带了两个油纸包,一样是栗糕,一样是蜜煎金桔,都是她喜欢的。   就着清茶,她每样都尝了尝。   偷瞄了眼太子殿下神色,兰时状似不经意开口,“殿下许了我黄金万两,可不许赖了。”   太子殿下温柔如昔,有求必应:“那是自然。”   兰时步步为营,再试探下去,“女子嫁妆丰厚些,将来在夫家腰杆也挺得直。虽然我倒也不用担心受欺负,有殿下与我的兄长们做靠山,我嫁到谁家,都是横着走的,殿下说是也不是?”   太子殿下笑得和煦,看得姜兰时心惊肉跳,这表情,她可太熟悉了,这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兰时脑子里乱做一团,想不出说什么话来找补一下。   急中生智一般:“当然我也不急着嫁人就是了,边境不宁,如何成家,我姜家世代是要替陛下替大凉守北境的,嫁人之类,太过拘泥。”   她若嫁人,今世会把喜酒摆在北境,寻一个听话懂事的小衙内,她在外征战,衙内在内宅安家。   太子殿下还是那般和煦,对姜兰时方才一席话,恍若未闻,抽走了她手上的油纸包,“既然现在没胃口,那便晚些再吃。”   才走出三步,还不待姜兰时松口气,疾风一般转回来,距离姜兰时不过三寸,双手轻抓她的肩,半包围的姿态,迫她直视自己。   太子殿下眼里,完完整整地映着一个姜兰时。   “阿宛最好不要有嫁与旁人的念头,不然孤不介意,在你新婚之日,强占臣妻!”   太子殿下眼睛里的欲念和侵占,骇得姜兰时僵在原地。   兰时被吓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喃喃道:“殿下不是说要做明君?”   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说想去北境战场,做你自己,我随你,也等你。但你若另嫁,我便是强抢臣妻的无道昏君。”   作者有话说:   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情节……也算作者的恶趣味吧感谢在2022-12-05 23:33:02~2022-12-06 13:1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12瓶;烦呐啊喂滴小修狗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霁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 ? 寝衣 ◇   ◎天蓝色,称你。◎   兰时被惊在原地, 身体动弹不得,脑子却停不下来, 止不住地想, 太子殿下这强占臣妻、无道昏君说得这般顺口,该是琢磨多久了?   再看向太子殿下时,眼中不自觉带上防备。   太子殿下被兰时眼中的戒备扎得心底一痛, 他是本想徐徐图之, 可若真的温柔小意,只怕姜兰时这木头脑袋, 怎么也不肯往男女之情上想的。   “我——”兰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发现自己一双手不知何时被太子殿下握在手里,十指紧扣。   太子殿下轻扣着兰时的手, 将她手腕的腕钏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话里都带了颤,“这腕钏,是我能找到的大凉境内最坚硬的材质,连它都凹进去了,当时的情形该是何等凶险, 这事你都没与我说。”   那凹凸不平的腕钏划在脸上, 并不舒坦,可抵不过心上的难捱。   这数月,他没有一天能够睡个安稳觉,害怕兰时受伤,害怕他与兰时还未互通心意便再次错过,又害怕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夜半惊醒, 眼前浮现的都是那梦中出现的棺椁, 可他是太子, 被框在这两个字上,不能任性地追到北境去。   “阿宛啊,我的心都快被剖出来了。”太子殿下一改从前的铁腕作风,从说一不二到此刻柔语轻声,听得兰时耳热。   这还不算,他将兰时的另一只手抵在自己胸口,兰时能清晰地感知太子殿下有力的心跳。   她一直笃定她与太子殿下有哪怕隔着千重山万重水也能想到一处的默契。但如今这份默契已经从北境跑到东南海里去了,她看不明白了。   兰时皱着眉,想抽回手,太子殿下倒也没强硬按住,任由她将手抽了回去。   方才思量好的反驳,成了脑子里煮沸的茶,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泡,兰时左手握右手,眼睛眨了好几下,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不、不然,我回家养伤去——”   太子殿下温柔却不容置疑,“不行,你伤未好全,不宜挪动。”   兰时理智瞬间回笼,话也利索起来,“为何不行?”   太子殿下将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扶她回屋,顾左右而言他,“你在这里养好伤,我带你回宫过年,今年司宝司已经提前造好了一款精巧花灯,不用蜡的,你一定喜欢。”   兰时侧头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回过味来,“所以殿下你是真的要将我关在这里?”   太子殿下并不反驳,坦荡回望兰时,收敛好方才外露的脆弱,温良一笑,坚定非常,“阿宛啊,我是认真的,你若嫁旁人,我便占臣妻。”   然后——   太子殿下被兰时一门板拍在了门外。   自从太子殿下再次说出强占臣妻这种话来,兰时破罐破摔,索性就随他的愿,做足了被强取豪夺的姿态,闭门不出,拒不见人。   结结实实在屋里又赖了三天,身上的伤不算深,已经开始慢慢结痂,已经开始有些痒,每当这时,兰时都会想到太子殿下对她说的那番话,然后伤口不痒了,气得牙根发痒。   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说得都是什么东西!   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她要走还不是不让!   兰时越想越气,凭他是储君便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她敬为兄长牵挂两世,芝兰玉树一般的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愁到深处,兰时叹口气,她这一趟,是不是不该回来?   转念一想,该怪太子!   这话为何不早说?他明明可以前世说,幼时说,端午前说,偏偏现在说,非要现在才说,徒增烦恼!   兰时就在这诸般心事中睡了过去。   深夜,月上中天时,太子来到别庄,换下了染血的衣服,悄悄摸进了兰时的卧房,放缓了动作掀开床幔,意外和气鼓鼓的兰时四目相对。   太子殿下的心瞬间塌了。   “既然没睡,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看婢女端出来的晚饭你都没怎么动,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生气。”   他还敢说!   兰时鼓着嘴坐起来,看着太子殿下搬食案摆吃食。   有许多话想说,但她忍住了,硬着心肠一言不发,眼睛随着太子走动而动。   太子殿下背对着兰时,笑意渐深,“阿宛莫再这般看着我了,我把持不住可怎么办,你尚在病中,不大好。”   姜兰时柳眉倒竖,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再难按捺,兰时忍不住回讽了一句,“太子殿下还真是好生威风!”   她自觉是第一次直面太子殿下对她的看法,没想到尽是些个她招架不了的虎狼之词。   好像她这十七年来认识的,与眼前这个,是两个人一般。   她还未出阁呢。   太子殿下端着食案过来,抬眼瞧见一脸怨念的兰时,满头乌发被一只蓝宝镶蝶翅的簪子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并那身天蓝色的寝衣,笑道:“我就说这天蓝色十分衬你。”   “什么?”兰时没听明白。   太子殿下毫不避嫌地坐到兰时身旁,灼灼目光亮过烛火,虽没直视兰时,也能让兰时觉察出来者不善。   在兰时探究的目光里重复了一遍,“我说,这天蓝色寝衣,十分衬你。”   射中兰时的那支羽箭,是他亲手拔的,拔完箭,那伤口是他包扎的,这衣服也是他换的。   七窍玲珑心如兰时,转眼就和太子想到了一处。   十分不可置信,兰时面上阴云密布,“这、这!你!”   徒劳地攥紧了衣襟。   太子在她惊愕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抬手试了试汤碗温度,单手端起来递给兰时,同时堵她的话头,“你莫不是要说这下如何嫁人吧?”   该死,兰时懊恼,被他抢先了。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很难把心思瞒过去。   若说无法嫁人,太子殿下定会顺势接下去,说可嫁给他。   不妥。   于是兰时釜底抽薪,“殿下,您已择定太子妃,而卫国公府的女儿,绝不为妾。”   昭告天下的诏令可改不了,卫国公府也从不已嫁入天家为荣,她思索了许久,如今惟有如此,才能绝了太子殿下这突如其来的痴缠。   时过境迁,覆水难收,破镜亦难圆。   兰时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起了这心思,可也不难猜。   无非是,自幼围着他转的小姑娘有了自己的天地,他吃味罢了,这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她能迈过去,太子殿下自然也能。   太子殿下凑近兰时,差那么一寸鼻尖相抵,收起调笑心思的太子,正经许多,亦让兰时心怦然而动,“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并没有选太子妃,大凉储君的太子妃之位,留给卫国公府嫡女,萧褚胤的妻子,只会是姜兰时,也只有——姜兰时。”   兰时目色沉沉,抬手捏着太子殿下的下巴,将他推远了些,严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松开箍在太子殿下下巴上的手,轻轻点了点太子殿下右侧脸颊上的伤痕。   烛火不够亮堂,兰时凑近仔细去瞧那道伤。   太子殿下方才贴近兰时,还不觉如何,可现下,兰时主动靠过来,他心跳如擂鼓不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了。   他都能感受到兰时睫毛扇动带起来的风,扇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逐渐烘热。   “这是羽箭箭尾擦过去的伤。”兰时低了低头去闻太子殿下身上的味道。   将太子殿下的胳膊抻出来,果然,左手手掌上缠着布,还隐隐透出血迹。   “同一伙人是不是?”兰时将那裹伤布一层层揭开,掌心赫然一道伤口,兰时见着伤,已经能够推演当时情境。   太子殿下当时定是用手去抓那要他命的箭,看这情形,不止一支箭。   “殿下!”兰时摸过床头的金创药,不要钱一样往太子殿下手心里洒。“千金之家坐不垂堂,天下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你来涉险。”   看着这伤,兰时起红了眼,“还真是乱臣贼子,我拼命守护的储君,大凉的下一代君主。是要被这些小人当成战利品活靶子的吗?”   兰时取了新的布来,重新替太子殿下包扎好,忍不住怨道:“殿下从来果决,如今还要容他们到几时?若是殿下要容,兰时容不得,如今伤已经好了,明日我便同十三哥一起,将他们一锅端了!”   太子殿下拿没受伤的手,沾走了兰时睫上的泪,语意缱绻,“一个不留,害阿宛担心,那就一个也不能留!”   兰时往后退了一寸,“可还有别的地方有伤?”   方才是一时激愤,如今倒是不好再检查别处了。   “只这一处,放心吧,你初一哥哥的骑射也并未白学,有自保的能力。”   他也没想到,如今兰时能警觉到这地步,原想着烛火暗,兰时面皮薄,定然没心思注意这些,结果她不光注意到了,连他换了衣衫都还能闻出血腥气味,只得转移话题道:“汤饼要凉了,你先用些。”   兰时哪儿还有心情吃东西,一想到有人以如此险恶心思,变着法子想置太子殿下于死地,她的怒火如今已经直接顶到天灵盖。   兰时努力深呼吸,平复心绪,缓了足足有半刻钟。   于是兰时对着太子殿下,指天誓日还犹恐不能让太子殿下深信,道:“殿下,兰时以性命担保,卫国公府与北境军,永远忠于大凉忠于太子,太子殿下永远不会是孤家寡人,孤立无援。”   太子殿下将汤碗捧起来给她,满身冷性都化作一江春水,“我知道,小先锋消消气,先吃点东西吧,咱们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说:   今天涨了好多收藏啊,受宠若惊了都,感动无以复加,只有努力更新了,爱大家鸭,讲真,开这一篇的时候没想到能收获大家这群小可爱,真的很开心。   对了对了,之前,想太子兰时cp名,我想到了芝兰玉树,各取一字,我的朋友,她也各取一字,她想到了出事,有段时间,一直问我……出事cp今天出事了没?就些许禁忌感嘿嘿嘿   大家比较喜欢哪个鸭?感谢在2022-12-06 13:13:07~2022-12-07 23: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烦呐啊喂滴小修狗 14瓶;姓墨的 8瓶;litaia 4瓶;居竹拾柔 2瓶;霁枢、玻璃渣里找糖吃、569824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 ? 连环 ◇   ◎  太子殿下端着那汤碗,捧得高高地,横在他与兰时之间,瓷碗外沿一圈素雅的小花乍然映入兰时眼帘。   ……◎   太子殿下端着那汤碗, 捧得高高地,横在他与兰时之间, 瓷碗外沿一圈素雅的小花乍然映入兰时眼帘。   兰时被太子殿下握着这小花碗的模样逗笑了, 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拿这个碗勉强算他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但——   举案齐眉也不是这么个举法。   兰时接过碗来,也不用调羹, 豪迈地举着那汤碗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如今看兰时千般好万般好, 哪怕兰时如今这举动与贵女仪态相去甚远。   兰时将那汤碗将磕在小桌上,不容太子殿下逃避方才的问题, “殿下,你亲自拿文太傅下狱,等的就是今天是不是?”   京郊遇见太子的时候, 她劈掉的那支箭,箭柄上刻了竹,那是文家家徽。   文家作为太子外家,保太子才能保住文家如今的富贵,如今太子亲手斩断了他们的指望,断了文家根基, 亲手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像是做了个圈套等着他们铤而走险一样。   太子殿下没什么不能同兰时讲的,“是,老人家深谋远虑,事事洞若观火,文家子弟所作所为他都心里有数,明知于法不容, 还是承担下来, 他把自己留作把柄, 等着我长大成人拿他立威,我确实是要拿他,却不想如他所愿。”   这便是太子,看似六亲不认,学帝王策走君子道。   看似无所不用其极,内里方正。   “我明白。”兰时站起身来,左手握成拳,锤了锤自己的右肩头,这是北境军中最高级别的敬意,“北境军愿意追随的便是这样的储君。”   她亦然。   提到文太傅,太子殿下说得再是云淡风轻,心底也不可能真的心无波澜。   誉满天下的文太傅,从未授课给太子殿下,谁能想到,他教给自己嫡亲外孙的第一课,是拿自己的名声性命为代价,为他立威。教他帝王权衡,为君,必定是孤家寡人,便是自己的至亲,也可利用殆尽。   第一课亦是最后一课。   行差踏错是要付出代价,触发律法也该伏法,所以太子殿下带人拿了自己的外祖父。   未曾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便是太子殿下对自己外祖父这堂课的作答。   他不愿意走文太傅期许的那条孤寡之路,从前外祖父自己生活过得一塌糊涂,没给过他教导,如今现在醒悟过来想传授,也得看他还要不要。   太子殿下看向不住对自己表忠诚的兰时,这个人虽然如今对他百般推拒,可她从来没想让他自己去走那条路。   这个人啊,穷尽一生之后还能坚定地选择守着北境,忠于他这位储君。   如何能让人放手。   兰时活着,他便求一个花好月圆,若是——   太子殿下拒绝去想那个若是,他此生,一定能护着兰时好好活着。   “我知道,姜家满门忠烈,忠君爱国,不用你一遍又一遍的同我保证,我都信。”   兰时说的,他都信。   “所以北境军的小姜帅,夜深了,先过来睡吧。”   太子殿下拍了拍床榻。   随即站起身来往外走,头也不回精准预判兰时的动作,“时辰不早了,不必送了。”   兰时坚持将太子殿下送到门口,临关门时扯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袖,“殿下,我的伤要好了,明日我想进宫。”   掐着时辰算,那突厥和谈队伍应当快来了,有些事,他想准备准备。   “好。”   兰时顺杆爬,“我还想见见文太傅和枢密使。”   “好。”除却兰时嫁旁人,太子殿下有求必应。   一轮弯月在上,寒风卷过,院内树木,随风作响,二人一齐抬眼看去,竟然落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该吃锅子了。”二人异口同声。   兰时是真心想吃,太子殿下是想到兰时会喜欢。   不由又对视。   太子殿下深觉不能浪费这个机会,趁机将真心揉进寒暄里,用自己那包扎好的手握了握兰时的手。   “执玉请小先锋爱护自己,可莫要再受伤了,天下的锅子都随你吃。”   太子殿下替兰时关好了门,也并没有离开,站在不远处,看着兰时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上。   他虽然嘴上同兰时说得孟浪,但其实他替兰时拔剑换衣时,心底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他只注意到了兰时身上的伤,当时焦急担忧惊惧,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今朝同淋雪,愿能共白头。   兰时屋里的灯熄了,太子殿下修长的手指沿着方才兰时的身影映过的地方,细细描摹。   “好梦,阿宛。”只动了动嘴,并未出声。   小先锋耳尖,太子殿下不敢出声语,恐惊梦中人。   “你说句话呀明薇,可有受伤?”陛下唯恐自己声音不够大,不能让皇后深切体会他的心焦。   “陛下!”饶是皇后娘娘天生神力,也是费了三成功夫才从陛下这双臂膀的半包围中解脱出来。   先挥手遣退了殿内侍从才转而对着陛下惆怅道:“臣妾无事。”   “胡说!”陛下抢下话头,重新抓住皇后娘娘的双肩,“遇刺这么大的事,就算身上没伤,心底也是不安的。”   皇帝陛下正气凛然,“朕今夜,一定陪在梓潼身边,不会让梓潼从噩梦中惊醒。”   皇后娘娘的嫌弃许是太过不着痕迹,并未传到陛下眼中。   陛下将皇后小心翼翼扶到榻上,帝王端起威严,一片肃杀之气,“朕已经派人去查了,明日必有定论,连朕的皇后都敢行刺,抓住嫌犯,定是谋逆论处!”   陛下在文德殿批奏表时,听闻皇后今日外出礼佛归途中遇刺这一消息,朱笔当即就狠狠地在奏表上狠狠地添了一笔。   眼前一黑,心也差点跳到喉咙口,又听胡安说,皇后无恙才慢慢平复下来。   当即便提着灯赶往仁明殿。   两盏茶的路强行被陛下压在了一刻钟,赶到仁明殿时气喘吁吁。   看到皇后没事人一样在殿里喝甜酪才稍稍放心了些。   幸亏皇后是武将家的女儿见过风浪,皇帝陛下十分后怕,握着皇后的手放到自己膝上,“梓潼啊,朕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庆幸你出自卫国公府。”   听说宫人说,今天行刺皇后銮驾的是一伙不要命的,专挑要害攻击,皇后带出去的侍卫,大半都负伤了。   皇后娘娘将另一只手按在陛下手上,“陛下,臣妾也庆幸自己是出自卫国公府的,但臣妾今日更庆幸有个传扬武道的侄女。”   “此话怎讲?”   皇后娘娘长话短说,“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臣妾这殿里已经满殿皆兵,对上那伙匪徒,根本没用到臣妾出手,臣妾的婢女便将臣妾护住了。”   还好生生地一路护回了宫里。   也是因为这,她自回程便一直沉浸在教出兰时这优秀晚辈的自豪中,并没有什么被行刺的后怕。   “啊,当奖,都奖都奖。”陛下小心翼翼地想岔开这个话头。   皇后娘娘握着陛下的手陡然发力,捏得陛下面色微微发紫,陛下强自忍住,不敢呼痛。   皇后娘娘急道:“对了陛下,臣妾听闻执玉今日也遇刺,着人去别庄询问,结果至今还未有回音。”   这是太子这一个月里第二次遇刺了!   谁如此胆大包天三番两次行刺当朝储君,这是要造反吗?   “噢。”皇帝陛下不甚在意,“今日那一批,是朕找人假扮的。”   太子之前闹了好大的阵仗,如今全京城都知卫国公府的嫡女会是未来的太子妃,结果他问起来,太子委委屈屈地回了句来日方长。   儿子不济,已经连累他独宿许久,那他这个做爹的怎能坐视不理,只得想个法子帮帮他。   他着人朝太子射了两箭,轻微擦伤,能出血,不伤人。   苦肉计嘛,是要引得他在意的人心疼,不是玩火自焚,个中火候用得好,事半功倍。   陛下捻了捻须,深觉此法甚妙。   若不是他这身份限制,他受了伤会惹得朝中震动,这妙计他自己都要试一试,还是忍痛才让给了儿子。   皇后娘娘攥着陛下四指,狠狠向后一撅,“陛下还真是深谋远虑,慈父心肠!”   陛下疼得额上冒汗,但自觉理亏,矮皇后一头,也不好发脾气,只能连哄带劝,“梓潼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哪个都疼,如今也只是试试,试试!”   “试试?”皇后娘娘可不买这账,“胳膊肘哪有往外拐的,陛下倒是体谅太子这朝堂别院两头跑的辛苦了,怎么不体谅臣妾这做姑母的心情?”   太子殿下遇刺与兰时替太子殿下挡箭两件事一同传回宫中时,她正同承谚小叙。   听了这消息一刻都不耽搁地往太子的别苑赶。   结果,连兰时的面都没朝上,承谚说要带兰时回家中治疗时,太子像是要疯了一样赶人。   若不是她摁住了,只怕今日满朝文武听得该是北境军的承谚将军与太子殿下动武的消息了。   “陛下可真下得去手!连自己儿子都这样算计。”   这样大的事,出了万一可如何是好?陛下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实在是太忙了,破3000收的加更放在周六啦感谢在2022-12-07 23:29:35~2022-12-08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4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 ? 提点 ◇   ◎  “陛下,您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实在容不下您这逐渐能独当一面的儿了?”   老子做局派人去础◎   “陛下, 您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实在容不下您这逐渐能独当一面的儿了?”   老子做局派人去刺杀儿子, 这事放在哪家都足够荒谬, 陛下周全圆滑大半生,老了准备英明尽丧了吗?   这父子相残的事要是透出一点儿风声,被有心之人利用都可能动摇大凉国祚。   皇后娘娘如今想随着兰时一道去北境, 这大凉要完了。   “梓潼, 朕也是很心痛。”陛下说着自觉地宽了外裳往皇后娘娘的榻上躺。   “朕也不想这样啊,宫墙内果然难寻真心, 父子相残,夫妻失和,孤家寡人竟是这般滋味。”   陛下这话说完, 绸被已经贴合到胸口,躺的板正,这绸被与陛下的寝衣严丝合缝,像把自己缝进了被子里。   皇后娘娘转身就想走,被眼疾手快的陛下拽进怀里,三两下拆光了皇后满头珠钗, 解了她的凤袍, 将皇后整个人卷进怀里。   弱不禁风的陛下,只能利用体型差距,暂时制住皇后一会儿。   皇帝陛下将头埋在皇后发间,不愿承认他设这局有些私心。   他自幼时就谨小慎微,哪怕身为太子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才登上帝位。   很早前便下定决心绝不许自己的儿子也走自己的老路,所以他给了执玉他从没得过的偏爱与信任。   与皇后成婚时, 苏禾已经怀了执玉, 只待苏禾产子便能将其扶正, 于这桩婚,他并不满意。   成婚前想得长远,他娶明薇是为了大局与制衡,大婚那日她醉酒去池里捞鱼,他当时抱着那尾鱼,生平为数不多地觉着有些开怀。   如今的执玉同小十四,像极了蹉跎多年的他与明薇。   种种往事浮上心头,羡慕悔意便压不住,“明薇,你说若是咱们之前能同执玉与兰时一样,会不会——”   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时光。   他从前以为皇后与他陈情时说此生绝不留子嗣是权宜之计。   这一年年过去,一日又一日地印证皇后当日说过的话,她是真的不想要孩子。   皇后娘娘笑起来,温声软语,“陛下,日子都是往后看的,昨日之日不可追。臣妾过得很好,陛下待臣妾也从不曾算计便足够了。”   铁娘子柔情起来,帝王也难以招架,欲辨已忘言。   “陛下,执玉与兰时不是你我,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妾不留子嗣,只是此生已经吃够了与亲眷死别的苦,养大了执玉与兰时,臣妾膝下不空虚,陛下不必觉得亏欠。”   多少年过去了,陛下怎么还在纠结子嗣这事,她姜明薇向来行止由心,说出的话自然出自本心。   “夜深了,睡吧。”   帝后一夜好梦。   第二日,承谚踏着晨鼓进了仁明殿,“姑母!今日太子再不将兰时送回来,我可要大不敬了。”   这要是被北境的兄长们知道了,他会被连弩扎成捕鸟网的。   承谚这话不算夸大,他连轻甲都套在厚裘里头了,只是过来通个气,立时准备冲出宫去,闯太子别庄了。   “诶!”皇后娘娘看十三这愣头青不管不顾地,北境也不太想去了。   才想劝他切莫冲动,外头一道女声传来,“十三哥,你要对谁大不敬?”才几日不见,她这十三哥,怎么越发语出惊人了?   绿裙宫装小娘子踏进殿来,整个仁明殿都明媚起来。   “兰时!”承谚可算找到主心骨了,离弦箭一样挤开一旁的太子冲到兰时跟前。   “快让十三哥好好看看,身上的伤可好了?阿宛当时身上还旧伤未愈呢。”   十三哥快人快语,一镖一镖扎太子身上。   十三握着兰时的手,自己围着兰时转了个圈,确认兰时真是好端端地,才卸了一身劲,“天爷啊,还好你没事啊,你十三哥这一身皮总算是保住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十三哥到了京城,是不是又看新话本子了?”   兰时由着十三哥去看,多日不见,他定是担心坏了。   十三一屁股彻底挤开太子,扶着兰时往坐上去。   太子殿下理亏,并不计较,端端正正地向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娘娘眼皮不抬,不想搭理。   太子殿下神态自若,行礼后在兰时对面坐下。   “姑母,兰时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兰时像个急于表现的稚童一样同自家姑母邀功。   “好啊,咱们家的十四娘子也能跃马擒敌了,兄嫂泉下有知,也定会欣慰。”   卫国公府阖府皆兵,从无孬种,皇后娘娘倒是从不遗憾未曾亲上战场,安定后方,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的拼杀,也尤为重要。   兰时这条路,总算是踏出来了。   生了好大一口闷气的皇后娘娘,偷偷瞥了眼不值钱的太子,这轮流坐庄的滋味就是好。   “姑母这里无事了,军中的事,承谚也都同陛下禀过了,早些回府去吧,去给你爹娘磕个头,也替姑母点上香。”   “嗯!”兰时行礼退下,承谚生怕兰时反悔,也怕太子殿下又出歪招,扶着兰时,走得迅速。   太子殿下虽不舍,倒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婢女也都退下,皇后娘娘开始报那一箭之仇,“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仁明殿庙小,可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   皇后娘娘可还记着太子殿下如何失智一般将她和承谚往外赶的,这口恶气不出,她可不会让太子再有机会见到兰时了。   太子殿下起身,诚心诚意跪到皇后跟前去,“母后,从前儿子说过,儿子此生只要姜兰时,也只会有姜兰时,如今再同母后说一遍,求母后成全。”   从前兰时不在京中,他说上万遍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   现在兰时返京了,那他情有归处,便是母后,也不能再阻拦。   太子殿下三个响头磕在仁明殿的石砖上,回声荡在殿内,皇后娘娘也被打动了一瞬。   这一份坚定,是最初陛下没给过她的,便是曾经给,她也绝不会信的,这便是她同陛下,和这两个孩子之间最大的不同。   没有那段互为依靠的光阴,便不会有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她相信如今就算文妃活过来,也难以撼动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她也担得起这地位,因为这是她这数十年的理解与支持换回来的   但是——   太子与兰时的问题,并不在此。   皇后娘娘靠在迎枕上,泼冷水道:“那你便去同兰时说,本宫不做兰时的主,她北境的兄长也不能。”   这傻儿子,表这无用的决心有什用?   “执玉啊。”有些话,本不应由她来说,但就连陛下也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么能真的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画地为牢,走不出来。   “你自幼时起便是储君,天下万物都唾手可得,母后也从不用寻常人约束自身的规矩套在你身上,你不论如今或是将来,身后都可有无数红粉。”   太子自己争气,勤勉好学有决断,还能体察民情,从未让她与陛下失望,大凉有储君如此,是社稷之福。   “但若如你所说,你要姜兰时,你可就得知道,姜府女儿的夫君,此生都不能纳妾的,只是说上一句你要姜兰时,远远不够。”   若为兰时,那些或许能弃下一时,是不是能弃下一世呢?   曾经鹣鲽情深的美谈,谁知会不会随着时光流逝,变作互相怨怼的丑态。   “你不必早早回答母后,从前母后想方设法拦着兰时,不准她动嫁你的心思,不仅是为她,也为你。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或许还有旁的考量,但母后,只是想让我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都能平安顺遂,快活一生。”   皇后只是扯了一个点出来抛给太子,其实如今横在太子与兰时中间的,纳妾与否,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皇后娘娘提点他,“执玉啊,你瞧兰时如今,可有什么不同?”   太子殿下的落寞,这回连皇后娘娘都能感知。   “比在京城时自在快活许多。”这是太子殿下没法忽略的事。   兰时策马提qiang时,是在京城这许多年都难得一见的神采飞扬。   仿佛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士,如今他丝毫不怀疑,有兰时在,北境不日能彻底止戈。   卫国公府这领兵驻防的家传本事,怎么就传到兰时身上了。   “这就是了。”皇后娘娘一合掌,拍掌之声将太子殿下从自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   只听皇后娘娘又道:“北境天穹上翱翔的鹰,她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京城高檐下豢养笼中的雀。”   从前,太子往前跨一步,那兰时能多走九十九步到太子跟前,可如今,太子往前跨一步,恐怕兰时都得往后退三步。   “兰时的脾气,你比母后清楚。这句你要,你以何种心思说出来,又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就要看你究竟如何做了。”   说了这许多,皇后娘娘口干舌燥,“执玉,你是要得一个万事顺从你,与你相敬不相亲的太子妃呢,还是如今这个恣肆热烈的姜兰时呢?”   这一记,简直如同夏日惊雷,劈麻了太子殿下四肢百骸,太子殿下脑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他与兰时的种种。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六啦,开心^_^谢谢大家留言支持,无以为报,只能挖空心思把文写得更圆满一些。感谢在2022-12-08 23:58:52~2022-12-09 23:4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5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2瓶;56982490、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 ? 空谷 ◇   ◎兰时想劈了那块匾。◎   太子殿下以为, 他与兰时之间,最大的障碍是那个并未言明的误会, 他在这数月的分离中, 已经很能体会兰时的心情。   原来还有症结。   皇后不预备再说了,一挥袖子开始赶人,“你先前那番话, 出了你的嘴, 入了本宫的耳,在你拿定主意之前, 半个字都不会透出去,想好了再说。”   太子殿下虽失魂落魄,但背脊从来挺得端正。   “儿臣谢过母后教诲。”   孤傲的稚子长成了外人眼中萧萧肃肃的少年郎。   省心十数载的皇后娘娘, 如今开始操心晚辈抚育问题。   “经过前头那一遭,本宫还真怕太子把路走歪。”   皇后娘娘忧心忡忡,一言不合便将兰时扣在别庄里,这是一朝太子该有的作为吗?   昏聩!   陛下也是,还惯着他!   陛下倒不觉得自己这父爱宠得太子太过。   这歪枝斜杈再不好好修剪修剪,迟早惹下祸事。   “娘娘, 前朝有大臣, 上座有陛下,咱们殿下是个心里有数的,经您这么一敲打,必定能明白过来。”   砚书捧了姜茶过来,热腾腾的姜茶喝下去,皇后娘娘的确觉得轻松了许多。   “但愿吧。”描金碗与皇后娘娘蔻丹相合, 映着淡淡愁绪。   “阿宛, 你若想留于京中, 十三哥同意的。”   兰时家的牛车,一路上叮叮当当,十三这话,兰时勉强听清了。   “不啊,等我手头的事了了,我同你一道走。”   这车厢内也煮了茶,卫国公府的茶,比不得那车铃底下名贵的香料,全被掩上了。   入口也涩。   兰时才尝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将茶盏放下。   “我的哥哥诶,你这样煮茶,将来可怎么娶妻。”   赌书泼茶可就想不都不要想了。   “你莫打岔。”承谚自怀中取出一包熟栗,示意她剥两颗来吃往下压一压这茶涩味。   “我是不喜太子殿下这般霸道偏激,可十三哥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心里有你。”   听随在兰时身边北境军说,兰时受伤那会儿,太子都吐血了。   若不是情深,断不会如此。   他不喜太子殿下扣着兰时,搞得京城物议如沸。   事发那两日,朝中乃至百姓,说什么地都有,太子殿下求着陛下发谕示下,说姜家小将军拼命救驾,品性高洁。   承谚在一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也看得明白,太子这真心,还是有分量的。   毕竟那谕旨上满满的溢美之词,承谚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再看这谕旨,还是觉得牙酸。   若不是顾及着兰时,只怕太子都要在那旨上写以身相许了。   兰时剥了颗栗,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从前她还能粉饰一下,兄妹之谊,亦或是相伴之情。   可经过别庄那一遭,太子将一切挑到了台面上 她就不得不面对这一事。   可打岔岔过去一次,可不会回回都让她混过去。   兰时心底也乱得很,那徐蓁呢?他不是喜欢那徐蓁吗?   没有她横在中间,太子殿下早该抱得美人归才是。   如今这一出又算怎么回事?   那她的上一世又算怎么回事?   “好啦,十三哥没逼你现在就想清楚明白,没胃口就不要吃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有哥哥们在,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   十三抽走她手上的栗子,一口吃掉,他就见不得兰时愁眉苦脸的,嘴里的栗子也当做太子殿下使劲儿嚼,敢乱阿宛的心,那就是罪该万死。   没胃口就不要吃了。   兰时恍惚,这句话,太子殿下也说过。   果然是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兰时不禁想到今早自太子殿下别庄出来,才发现太子殿下给自己的别庄改了名字。   兰时看见那三个字,险些控制不住要去劈了那块匾。   空谷居三个字着实碍眼。   虽然常保还在一旁称赞太子殿下实在是意境悠远。   但只有兰时知道这两个字后面是多险恶的心思。   空谷……幽兰罢了。   太子殿下阴暗心思明晃晃摆到兰时面前了,意在提醒她这别庄里曾经发生的事,以及不要妄图择婿,不然空谷居,就真的要幽禁她姜兰时了。   思及此处,兰时气不打一出来。   “对,不想了,便是太子妃之位又如何,那都是别人给的荣光,我的荣耀,我要自己挣。”   太子妃之位?!   承谚被一口苦茶呛住,太子殿下这么下本吗?   转念又一想,他们家阿宛,嫁给哪家都是对方祖坟冒青烟,太子可不得捧着太子妃之位求娶。   “不说这个了,十三哥,你可能探听到突厥的和谈使团走到哪儿了?”   她在太子别庄养病也有十来日,可那别庄里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今晨这一路行来,也没听到关于这事的半点风声。   那突厥蛮子总不会是才出门吧,以为晚来些,大凉便会对他们宽容些吗?   简直做梦!   “听说是过了阴山了,再有月余,怎么也能到了,我看他们,是打定主意在大凉过年了。”   承谚提起这群小人,也没个好脸色,恨不得留在北境乘胜追击,端了突厥老巢。   “来了就好。”   断突厥根基的时候不远了。   “不想他们了,等到了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从前和谈,不过是双方都折损过大,强打下去大凉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如今大凉国富兵强,可由不得突厥提条件了。   便是大凉毁约攻城又如何,夺回自己城池,自古以来都是正义的。   “还有。”十三点了点兰时的肩,“你养伤时,英王妃登过门,问她家小孙女何时回来。”   兰时没忘了这一茬,“已经同四嫂通过信了,四嫂应该会在年关将人送回来。”   从未出过远门的萧宝圆,一走便是那么不安生的地方,老王妃怎么可能不惦记。   她若是敢让萧宝圆在北境过年,那老王妃怕是能掀翻了卫国公府。   “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妇人,笑着把人所有话都堵死,高手啊实在是高手。”   承谚虽然嘴上说不擅与人打交道,但好歹还算牙尖嘴利,可到了这老妇人面前,连嘴都张不开,这便是京城风物吗?   承谚不禁想到,他们家大嫂,若是上了年纪怕是能修炼成这般笑面虎的模样。   牛车在卫国公府门口站定,兰时才一掀帘,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卫国公府镇门石兽一侧的苏姐姐。   “探花郎今日不当值?怎的这大白天就过来了?”   承谚直觉这话不妙,兰时你要不要听听你放才讲了什么?   苏祁年守着规矩,先一步同有军衔的承谚见礼。   承谚亦回礼,“来者是客,进屋说吧。”   承谚在外人面前,风仪极佳,风度翩翩地引着这探花郎同这禁军……他才回京城,看不明白这位仁兄这身官袍究竟是禁军几品。   沈初霁守在一边,收敛气息,降低存在感,一同随着这一众人进门。   厚重大门缓缓关上,兰时扯了扯承谚袖子,“十三哥,这是苏姐姐,苏尚书家的苏姐姐。”   苏姐姐?承谚盯着苏祁年瞧了好几眼,只瞧到一旁禁军服制的兄台面露不悦,才勉强看出了苏祁年身上几分从前的影子。   他抬臂露出了腕上的腕箭,“这腕箭还是曾经苏尚书帮忙改进的,好用地很,今天看到苏娘子,也实在开心,中午便留在我府,一起吃锅子。”   承谚好客地很,立马下去张罗。   贴心地留苏祁年与兰时叙话,扯着沈初霁一道走了。   “苏姐姐如今也算大仇得报,可曾想过辞官?”   如今若是苏祁年主动辞官那便永远不会有事发那一日,这是保全苏姐姐最好的办法。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直面地少,如今想到最妥帖的法子,便是辞官归隐。   毕竟曾经的幕后黑手已然下狱,判决是早晚的事。   苏祁年摇了摇头,“我是可以一走了之,但那与我家祖训相悖,苏家没有胆小怕事的人,将来被拆穿,有罚我便担着,如今在这位置上一天,那我便做一天我该做的事。”   固执也好,迂腐也罢,这一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她便是头破血流,也要坚持着走下去。   “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是来探病的,你的伤可好些了?”   兰时缓缓摇了摇头,看来她这伤,还真是满朝皆知。   苏祁年似是能看清楚兰时心底所思所想。   她宽慰道:“太子殿下隐去了其他,只着重嘉奖了你的英勇一举,你莫担心。”   兰时如何不担心,太子殿下这一手釜底抽薪,已经断绝了兰时与京城官宦人家结亲的可能。   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   太子殿下向来如此,递到他跟前的事,每一件他都能从中获利。   而且永远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做最大的赢家。   若不是她手头尚有大事,太子殿下也才刚接连遇刺,她定要与太子殿下好好计较一番。   “不说这个了,我瞧那沈初霁,也是一心为苏姐姐,姐姐你心底可有波澜?”今日二人又是一同出现,想来是那沈衙内一路追过来的。   苏祁年对着兰时,那便是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很好,我也心存感激,来日他若有求,我也能肝脑涂地以报,但那究竟不是心动。”   兰时幽幽叹口气,我可是帮过你啦沈初霁!   奈何你自己不争气!   作者有话说:   也没退烧,但比昨天好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出的招,布洛芬退烧真的好管用感谢在2022-12-09 23:47:56~2022-12-11 23: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曲奇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8瓶;cutehua 7瓶;姓墨的、柠檬西柚、居竹拾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3 ? 扎心 ◇   ◎这不是为他撑腰来了◎   门外十三扯着沈初霁退远了些, 十三看向沈初霁的眼神一变再变,最终通通收拢起来, 变成了同情。   他拍了拍沈初霁的肩, 端得是好兄弟我懂你的模样,“沈兄,那你这条路可有得走了, 苏娘子喜欢的, 可是我五哥!”   姜家五郎,那可是占得大凉三分灵气的人物, 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   沈初霁也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了,在庸辈里的确是很出挑, 比上姜承谙,可还远远不够。   “你如何知晓此事?”沈初霁还捧着被十三硬塞进怀里的锅,有些后悔随着苏祁年来卫国公府了,这府里人克他。   前头小娘子龙舟争镖,狠狠打了他的脸,现在又因为这衙内, 被迫捧着这热气腾腾的锅, 茱萸辛气蒸到脸上,他都要落下泪来了。   还被撞破求而不得,直接被这衙内嘲笑到脸上。   “害!”十三还有精力拿长柄木勺搅锅,“我又不瞎,苏娘子在我家住过。当时,我家里除了尚不知事的兰时与谪仙一样没有情根的五哥觉察不出来, 哪个不知道。”   他们家长得最好看的两个人, 偏生是在男女之事上最迟钝的人。   兰时若不是遇上太子, 她这情窍怕也不太好开。   十三舀了一勺锅底汤送进沈初霁嘴里,“尝尝,我这一手,可是十二亲传的,十二可是北境军厨神。”   这一勺辛辣涩口,是真的把沈初霁眼泪催下来了。   “你这衙内,是上天派下来折磨我的猴子吗?”   怎么这么出其不意?   前头才拿话戳他的心,这这厢又灌他汤底喝,沈初霁本就烦躁,看姜承谚上蹿下跳地更烦躁。   哪知承谚听了这话也不恼,哈哈一笑,“这说法倒是新鲜,你也莫恼嘛,我这都是为了帮你。”   沈初霁嗤之以鼻,那还真是多谢了!   动静太大,惹得兰时和苏祁年一齐探头看过来。   “十四来来来,搭把手,今日就在正堂吃。”   承谚朝着兰时招招手。   兰时上前接下沉初霁手里的锅,毕竟他都哭了。   “哪有让客人端这些的,东叔呢?”   “东叔喂马去了,有我找他的这个功夫,锅子都熟三回了,再说了——”   承谚铁铸一般的臂膀,搭上沈初霁的肩,“我与沈兄一见如故,端个锅子而已。”   沈初霁生无可恋。   四人落座,这一顿饭,只有没心没肺的承谚吃得开怀。   兰时捧着碗,时不时扫一眼另外两人,感□□旁人总是越帮越忙的,只有水到渠成时,旁人从旁相助才合时宜。   一席饭吃下来静默无声。   苏祁年和沈初霁留下补品礼物匆匆告退。   “十三哥,陪我走一趟刑部大牢吧,咱们去见见文太傅。”   陛下说是在等阿史那入京受审一并清算,可那审的是吴家那枢密使,陛下怕是还念着师徒之情,只等风声过了便随便罚罚。   可文太傅一力保下来的的不肖子孙已经恨上太子了,她不能留着这炸弹在太子殿下身侧。   “刑部大牢不好进吧?咱们要硬闯?”十三哥竟然也开始不问缘由,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了,临行是被哥哥们嘱咐过吗这是?   “不用,我提前同太子殿下说过此事,他知晓可畅通无阻。”   十三神色复杂,兰时提起太子时这般平静,可不是他想看见的,恼怒呢?怨气呢?   拿出你与太子殿下不死不休的气势来呀!   “十三哥,你若是方才那一餐吃得难受便留下休息。”生吞茱萸的表情再俊俏的小郎君也招架不住。   十三登时便将立在门后的横刀扛在肩上,“怎么可能,刑部大牢那是什么地方,怎能吾妹独去,自是一道去。”   若是嘴上衔根枯枝,十三现在这模样,与兰时龙舟争镖那日碰上的沈初霁倒是颇为相似。   如今沈家子为情所困,再不复昔日潇洒。   兄妹二人各自收拾了一番,便一起往外走,兰时神神秘秘凑上来,“十三哥,苏姐姐喜欢五哥?”   看自家哥哥这活见鬼的模样,兰时贴心解释给他听,“我耳尖,开席前你同沈初霁说话,我顺着风听到了一些。”   一些?   承谚可不相信。   兰时坦言,“一字不落。”   “这事显而易见啊,苏娘子陪苏尚书来北境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咱们家里最能让人将心动一动的,可不就是五哥,年少慕艾,顺理成章。”   十三分析地煞有介事,听得兰时深信不疑,“就是,姜家五郎,名满天下,世无其二,谁喜欢上他都不奇怪。”   只是,要苦了苏姐姐了,她五哥,直至最后战死沙场,也并未结亲,始终孤身一人。   她明白,五哥不愿成亲,一是不愿拖累对方,二来,五哥的心思难测,若是无法与他想到一处去,只能打点饮食起居,又何必娶妻。   兰时忍不住叹一句:“哎,情爱果真弄人。”   看看沈初霁与苏姐姐,都是这般小心翼翼。   承谚深以为然,看看太子,都疯魔成什么样了,这也就亏得底下皇子都不如他成器,不然早给废下去了。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承谚很有眼色地并未讲出口。   兄妹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刑部,承谚下意识地将横刀扛到肩上,孔武有力的锦衣衙内,扛着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刀,众人一看承谚这架势便觉来者不善,当即便隐隐戒备起来。   兰时才想上前,刑部尚书便托着西瓜一样的肚子急迈着步子跑出来。   他先是对着兰时歉然一笑,兰时亦回礼。   刑部尚书转头对着门口小吏训道:“干什么!将兵器收起来!”   深紫官袍给这怒容更添气势,小吏们纷纷收好兵器退至一旁。   刑部尚书亲下台阶来迎,“两位小将军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刑部尚书殷切地引着姜家兄妹二人往里走。   看得承谚一愣一愣地。   忍不住眼神询问兰时,[畅通无阻的意思是三品尚书亲自来迎吗?]   兰时回以一笑,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她同十三哥说自己同太子殿下说过此事,是真的只提过一句,没说自己何时来,也没说自己为何要来。   怕会遇到阻碍,她临出门前特意用太子殿下那花押造了张探视手谕出来。   三人在刑部大牢门口停下,刑部尚书面露难色,“少将军,我们都知里头那人是谁,实在兹事体大,刑部只有羁押之权,无法陪将军同往。”   “余下的路,得少将军自己走了,文——那人关在监牢最里间,单人一牢。”   兰时颔首,“我明白,不给尚书大人添麻烦,十三哥,你陪同尚书大人等我一会儿吧,我自己去便好。”   兄妹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兰时才进去。   刑部大牢,修得潮湿阴暗,哪怕此时已经入冬,地上也是一层干不掉的水迹。   还有血腥腐烂的气味不时窜如兰时鼻腔,她脸色未变,径直往里走。   刑部平时关得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如今许是年关将近,牢里也没有几个人。   文太傅待遇极佳,牢门有一左一右两人看守,是太子殿下的飞羽卫。   见来人是兰时,刀剑都未出鞘,只是不许她进去。   “太子殿下对太傅,也算是尽心了。”兰时也并不想进去,隔着牢门与文太傅对视。   文太傅自觉已经做了自己应做的事,待在此处,颇为坦然,未着囚服,一袭青衣,怜他年迈,太子殿下还给她拢了火。   他从未见过仔细瞧过兰时,今日这一见,竟是如此明艳英气的小娘子。   眸中无鄙薄与计较,是个大方得体的孩子,怪不得执玉愿为她取消甄选。   “没想到,第一个走进这牢里来的,竟然是应远在北境的姜家娘子。”   只可惜他这牢室简陋,无甚可招待的。   倒是兰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兜子,“胡麻饼和一竹筒鸡汤,分量不多,给太傅尝尝。”   兰时将那两样东西从布兜里拿出来,依次递进去,“晚辈曾听杜太傅说过一些他早年间的旧事,太傅可尝尝味道对不对。”   这两样东西,是苏尚书的夫人也便是苏姐姐的祖母最擅长做的,杜太傅提起来时满目怀念,不知文太傅吃到嘴里究竟是何滋味。   才一进门便点到这里,还真是个锋利的姑娘家。   他都要差点忘了,眼前这小娘子与执玉,都由杜太傅开蒙,又一同受教于他。   认真论起来,执玉与姜家十四娘子,还有师出同门这一层关系在。   还真是斩不断的缘分。   文太傅看她如同看外孙媳,加之一切早同太子交代过,如今也坦然。   老一辈儒生,饮食起居坐卧都被太学给框得有礼有度,兰时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感叹,文太傅这风姿,是比她家里几个没入过太学的好上太多。   “还当真是从前那滋味,寻来不易吧。”这胡饼一口咬下,文太傅也不免感伤,竟真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一时也有些缅怀之色。   兰时挑眉,可说得来全不费工夫。   兰时静候了他半刻,容他吃饼喝汤,掐着时辰开口,“太傅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有些事想请教,想来太傅会不吝赐教吧?”   “在太傅为保全戕害忠烈后的这些年,太傅可曾有过片刻悔意?你吃着这饼,淌进心里的,是血吗?”   此句一出,连飞羽卫都恨不得自己是聋的。   燃着的木炭爆出噼啪一声。   气氛冷下来,文太傅撑着没在兰时面前失态。   “太傅可别同我说什么来世偿还的话来,也莫说如今这般,是在自苦谢罪,我可听不得这套伪君子的辩词。”   兰时戳起人痛处来,又快又狠,文太傅连辩都辩不得,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让人根本无从辩解。   “那套说辞,太傅还是留着说给自己的门生听吧,毕竟,他们不是已经为着太傅这满手鲜血的罪人讨伐过一次了?”   除却对着突厥蛮子,兰时也甚少这般疾言厉色,哪怕是对着仇人后辈吴钩,也不曾有过。   “太傅是觉得,自己将从前往事一并担了,便能赎罪了?还是觉得将自己做磨刀石磨太子殿下手中那柄未开刃的宝刀便不亏欠,居功至伟了?”   文太傅的确是这两重用意,但如今被兰时点出来,反倒成了他别有用心的算计。   “前一重是否出自本心,唯有太傅自己知道,但我亦可告诉太傅,赎罪,得同被害的那一家,受到同样的对待才算用了心了。后一重,您这一块磨刀石,磨出了双刃,不仅让太子殿下斩向了朝堂更斩向了自己,你让殿下拿你,做公正严明不偏私的储君,可同时,你也让他成了受人非议的孤家寡人。”   现在活着的人里,不论在朝还是在野,终究还是受过文太傅恩惠的人更多些,苏尚书含冤惨死这许多年,而在这许多年里,文太傅辞官治学,桃李满天下,若是将来陛下诏喻发下去,陈清来龙去脉。   兰时都可以想象究竟会多少人上表请求轻判。   文家,看似动摇根基,可却又好像并不曾失去什么。   文太傅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兰时根本不关心,她只想,让整件事都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去走。   文太傅看向兰时,眼底有兰时看不懂的深意。   文太傅心底忍不住赞一句,“好个有情有义的小娘子,原来是为执玉撑腰来了。”   “太傅可能在这里头关久了,还不知道,太子与陛下都未曾对外说起拿太傅下狱的因由。”   文太傅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枷来到门边与兰时确认。   兰时也如他所愿,“您没听错,太子殿下一人担起了擅拿太傅的所有非议。”   兰时轻嗤一声,“一切都如太傅所料,他快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兰时自怀中掏出刻着竹叶纹的半枚断箭,递给文太傅,“此物,太傅不陌生吧。”   当时情况混乱,兰时又受伤,根本无暇顾忌,这是北境军中人寻得做证物的,他们将此类物品收拢起来呈给了十三哥,十三哥临出门时,给了她半截。   “这便是太傅执意保下来的文家后辈,好一招斩草除根,他们埋伏在太子殿下出城的必经之地上,带着箭头四棱,挫开皮肉便是血肉模糊的箭,铁了心要置太子殿下于死地。”   若不是此番正好遇上她,那太子只能看着这箭上的竹叶含恨而终。   “这一切,是太傅想看到的?行刺储君,等同谋逆,仅凭这一条,太傅辛苦给挣出来的一条退路可就全断送了,文家清白家声,也将不复存在。更别说你府竟还私自豢养死士在家,与数年前的种种,这林林总总加起来,足够屠三族了。”   文太傅摸索着他亲手定下的家徽,这才惊觉事情已经一早超出了他的控制,不是他一厢情愿便能将此事平息的时候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小丫头有备而来,肯定不单只为诛他的心,骂他几句才过来的吧。   牢狱外窗,透进来一丝光亮,没有暖意地将文太傅圈起来来,本就鹤发的文太傅,看上去又苍老了数十岁不止。   兰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见目的达到,声音也轻了下来,“写一份自陈书,将当年老龙去脉写得清楚明白,苏尚书的,你那两个儿子的,吴穆的,甚至还有突厥军主帅阿史那努吉的,你知道的,通通写出来。”   兰时朝飞羽卫点了点头,“等太子殿下来时,呈给太子殿下即可。”   文太傅只要呈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肯定不会再遮掩,陛下也没法暗中操作保下这拎不清的文太傅。   文武百官乃至各地学子,也没法子再揪着此事不放。   “阿史那努吉也已经被捉到京中来了,这一切的一切要究竟推进下去,可就看太傅这一封陈书如何自陈了。”   兰时话锋一转,暗示道:“太傅也不只那两个儿子,总得想想九泉之下的文妃不是?总得替文妃,保住太子殿下吧。”   说完,便快步离去,再不肯多待片刻。   等刑部大牢的门打开又合上,短暂光亮过后,再次沉入昏暗。   才有人影从远处缓缓走出来。   正是晨起才与兰时在仁明殿分别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袭墨色披风几乎要与牢内昏暗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牢门方向,颊边浮起淡淡笑意。   太子殿下怕兰时发现他,熏香配饰,一律未带。   谁说他会成为孤家寡人了,这不是还有一位小娘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替他主持公道吗?   前头是见他花押挪他私库充作军饷,这倒是并无不可。   可若是想进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可并不认这个,飞羽卫也不认。   太子殿下被皇后娘娘责过一通,脑子里乱得很,午膳时,突然想起这茬事,怕小知了火急火燎地坐不住。   太子殿下午膳都未用完便赶着出来了,这才勉强比兰时早了一步。   幸好赶上了,不然兰时可要白跑这一趟了。   “这两个畜生,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不知悔改!”文太傅攥着那半枚断箭,不难想象当时的凶险。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竟真的敢下这样的狠手!   原本只是草包,如今,还成了草菅人命的奸邪之徒!   文太傅搁下断箭,握住笔,三盏茶时间过去,手依然在抖。   名满天下的一朝太傅,养出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便罢了。   可若是这两个逆子本事不大,野心不小,还人心不足,那才是愧活于世。   他曾经一时的妇人之仁,竟酿出今日大祸。   耳边全是方才那姜家小娘子,一句又一句的诘问。   心中苦闷再难抑制,手不再抖,奋笔疾书。   “怎的进去这么久?”承谚已经在牢门外踱了好几圈了。   他都真的要怀疑这是刑部尚书设下的圈套了,想活捉了兰时,再拿兰时换些什么。   他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刑部尚书却一直乐呵呵地,只要他开口问,这笑面虎只会回一句,“许是二人有许多话聊吧。”   他想往里闯的时候,这面团倒是推拒地很是彻底。   甚至还叫了人来看着他,生怕他真的一个冲动闯进去。   承谚也没旁的法子,只能拿在牢门外驻足细听,确认内里并无打斗声,也没有什么高手隐匿其中,伺机行刺,这才打消了闯进的念头。   那笑面虎可倒好,竟命小吏搬上围炉来,慢慢悠悠地开始煮茶。   烤龙眼香气已经飘过来一阵又一阵了,除了给十三徒添烦躁并无任何用处。   就在十三实在忍不住了准备先一脚掀翻了这倒霉尚书的围炉,再破开这大门闯进去的时候。   刑部大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幼妹,冷凝着一张脸终于从那牢里走出来了。   十三立马围了上去,“走吧,天色渐晚了,越来越冷了。”   他们兄妹二人未曾骑马套车,走回去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瞧你这斗篷都潮腻腻的了。”早知道才不放兰时一个人进去。   十三脱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兰时身上,冬日里养伤本就艰难,可不能再受了风寒。   兰时也不推脱,披着斗篷同刑部尚书告辞。   “多谢尚书大人通融。”   刑部尚书起身摆手,示意这都不妨事。   看见自己小妹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十三的情绪稳定许多,他也横刀在前同刑部尚书告辞。   “叨扰了。”   十三走出几步又转身,善意提醒道:“大人这茶是好茶,炭却不是好炭,想来一会儿入口时,定会发涩。”   这回轮到刑部尚书为难,他端着小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这下可真是过命的交情了感谢在2022-12-11 23:34:15~2022-12-14 23:4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531518、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fairy. 3瓶;嘎嘣脆、玻璃渣里找糖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 ? 阳谋 ◇   ◎我们立生死状如何?◎   “我未曾授课于殿下, 连殿下的脾性都估错了。”   文太傅授课时,第一课便是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自以为半生孤直, 不成想到了自己身上,还是云山雾罩地看不清楚。   文太傅挥笔不停,没半点遮掩的将那段过往落在那刀素宣上。   等墨干后, 文太傅双手持宣送出, 枷锁与牢门相撞,递罪呈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太子殿下见状, 主动将那宣纸接过来,“孤早前便提醒过外祖父,文家蛀虫不可留, 没想到还是说晚了。”   “执玉,切莫保我!”文太傅是真的后悔了,当初没有当机立断,大义灭亲,一步错,步步错, 还不如个姜府的小丫头看得清楚。   如今还要搭上太子清名, 那他这一辈子,岂不是像个笑话!   “外祖父晚节如何,那都是外祖父咎由自取。只是女眷无辜,盼网开一面留她们一条活路。”   太子殿下并未理会。   文太傅的重枷不断磕撞着牢门,“幸好你未曾受伤,不然他日九泉之下, 我该如何面对你母妃。”   太子殿下收好那叠罪状, 闻言抬了下眼皮, 毫无波澜道:“所以,他们养私兵死士的事,你并不是毫不知情?可是今日之前,你却只字未提。”   若不是那两个蠢货露了相,想必他这外祖父,也不会为女眷求情。   “什么都不必不说了,父皇向来念着与外祖父的师生情分,但那是在文府派死士刺杀储君之前。”   太子殿下再无半分留恋,连守着文太傅的飞羽卫也一并撤了。   此生,他与外祖父都不会再见了。   牢内的文太傅,颓然跌下,一行浊泪藏进了囚服里。   太子殿下这回真如兰时预料的那样,将文太傅的罪呈递到了陛下的眼前。   陛下看完,苦思良久,实在不能将这罪呈里两面三刀的小人同那个为自己传道受业解惑的尊长联系起来。   不过陛下也并未下旨降罚。   因为这突厥使团,进京了。   事涉突厥的部分,或人或物暂时都还不能动,没准这些人还能有余温回暖一下大凉。   因着是战败前来祈求,陛下根本没出面,礼部也并未安排专人相迎。   突厥实在能屈能伸,哪怕是议和休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大凉都城。   冷冷清清地住进了驿馆里。   连着五日,除了礼部官员来走了个过场,这一群人被摁在驿馆里,哪儿都去不了。   出门便是带刀禁军跟随,突厥横行北境年头太长了,多少年不曾受过这个气,有好几次都险些忍不住差点交起手来。   “算了算了,忍一时忍一时!”二皇子一身夸张繁复的突厥制式冬装,体形也敦实壮硕,脾气反倒成了使团内最好的,用现学的大凉官话劝自己带出来的壮士,也是说给已然剑拔弩张的大凉禁军。   禁军收刀,那突厥壮士也只能骂骂咧咧地回了他们的那个小院落。   直到第七日时,以二皇子为首的几位和谈重臣,被请到了大凉的皇家演武场上。   十三兰时兄妹在朝中奔走数日,才得了这么个结果。   高官重位一个没来,最重的是太子,因为兰时来了,他才没有缺席。其余便是礼部与兵部,这突厥事,勉强算在职权内,不得不来。   十三扛着横刀,嘲讽起来毫不留情,“手下败将,过来摇尾乞怜了吗?”   人前草包的突厥二皇子,当即便拍案而起,“和谈也是带了诚意来的,大凉自诩上国,便是如此待客的吗?”   “嗤,突厥算什么客?不入流的手下败将罢了。”   十三转身上看台,看这蛮子辣得眼疼。   常保适时上前宣读陛下口谕。   要求这突厥使团战胜大凉在列的十位高手,连胜十场,便可面圣一谈。   突厥二皇子当仁不让地站上了演武场。   突厥第一悍将暗地里教出来的二皇子已然长大。   心里有八分谋算,能装出十六分的草包,议和的大事上极其嚣张,要与大凉勇士演武。   能有一战之力的,皆在北境战场,大凉的武者在这位好斗的皇子面前,败了一个又一个。   这二皇子皇子站在场上,一扫来时郁色,眉宇之间难掩得意。   用刚学的大凉官话叫嚣,“谁还敢来?!”   一柄长qiang借力疾驰而来,直钉在这蛮子脚边半寸之处。   “我来!”   飞身上场这人,白衣胜雪,文质彬彬。   看清场上那人,看台上的太子殿下骤然起身,带翻了身前几案,引得许多人望过来。   太子殿下丝毫不在意,只死死地盯着台上那白衣人。   二皇子眼神里划过一丝探究,“阁下是?”   白衣人拱手,“卫国公府姜承谙。”   “不可能!”对面这二皇子是参与过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清楚地知道那姜承谙侥幸捡了一条命。   眼前这个,模样倒是像,年岁却对不上。   “如何不可能?我大凉泱泱大国,人杰地灵,地大物博,一时小伤,怎么好不了?”   兰时露了个比这皇子方才的模样更不屑的笑容来,挑衅道:“你既自负难逢敌手,我们立生死状如何?在此台上,死生不论!”   这二皇子当然知道不妥,没有贸然应下。   看台上的太子殿下气急,往前跨了一步,又生生忍住。   面色铁青,负手而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背后,指尖已经深深掐进肉里。   要是——   他肯定是——   底下兰时歪头,拙劣地激将,“阁下,该不会是不敢吧?”   二皇子还苦心给自己维持了个草包的假象,此时应该受不得这个气,可他自己清楚此时应该拒绝,又不是真的没长脑。   但这个提议让突厥二皇子很是心动,姜家人实在太难缠,他们这么多年不能再往前跨一步不说,还节节败退。   若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一个,不论眼前这个是不是姜承谙,杀掉他,也没有坏处。   生死状是对方自己提的,生死有命,怨不得旁人。   权衡再三,突厥二皇子还是答应下来,突厥的随行队伍里,有不少他那大哥的眼线,他不能露出破绽。   再加上,这小子看着也没几两重,他想赌一把。   兰时看这蛮子意动,立时甩了个眼神给不远处的十三。   十三忙不迭地捧着早已拟好的两份生死状上来,那生死状贴心地用突厥语和大凉字各写了一遍。   十三的手其实都是抖的,若是被边关的兄长们知道他帮着兰时做了这事,会把他腿打断的。   二人书毕,契约落地生效。   兰时将那柄缨qiang拔起来。   面上并无半分多余情绪,当即便是一qiang,喝道:“请赐教!”   她这么多年,只揣摩了突厥一对师徒的招式,是五哥和她一起研究探讨的,没想到今次会有用武之地。   这二皇子在打斗中也意识到了,眼前这小少年,好似招招克他,每一次的攻击都能被轻易化解。   一柄红缨qiang虎虎生风,他根本靠近不得,反观他自己,已经多处受伤。   他索性扔了武器,赤膊上阵。   拼着一条胳膊不要,也折了对面人的qiang。   兰时不防这一变故,被这武士逼到擂台边缘,眼瞧着就被被扔下擂台,摔个筋断骨折。   兵部和礼部怕出人命,立时想要叫停。   “不准叫停!”太子殿下紧盯看台上的人,双目充血,声音嘶哑。   强撑着下命令,“台上人未叫停,继续。”   那头兰时袖中短刃出鞘,狠狠扎入武士背脊。   刃上喂了药,那武士吃痛,将兰时甩了出来,兰时借力,跌到擂台中央。   风向逆转。   兰时手持双刃,干脆利落地废了这武士的双脚脚筋。   “我不会让你死了的,最起码,不会死在大凉境内。”   兰时随意抹了下溅到脸颊的血迹,拱手道:“承让。”   话音才落,就被不知何时冲上擂台的太子殿下领走。   太子殿下的怒火都要烧到颅顶了,这怒气冲冲还要保持风度的样子看得兰时心惊胆战。   兰时识时务自知有错,乖乖跟着走。   走到无人处,太子殿下再难按捺,将兰时抵在宫墙上,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啃,将自己方才的惊惧与此刻的后怕通通灌给她。   唇舌交缠,还觉不够。   兰时的手,无处安放,抵在太子殿下腰间却推不动。   太子殿下情动,难以自抑。   感受到兰时的抗拒,温柔下来,捧着兰时的后脑,百般诱哄,徐徐图之。   这一吻,缠绵了许久。   太子殿下像抱幼童一样,单臂将兰时托在怀里,另一只手护在她背部。   兰时整个人都被裹进太子殿下怀里。   “胆大包天,你是想让我死呢姜兰时!”   他现在仍旧不敢想,若是方才兰时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不会就地下令诛杀议和使团,然后向突厥全面开战。   脸埋在太子殿下颈侧的兰时一张脸通红,拿脸轻轻蹭了蹭太子殿下的颈边肉,她方才在台上听见殿下说不许叫停了。   喜欢容易,信任尊重与成全,却并不容易。   她能得萧褚胤如此,是有些释怀的,她能稍微放心些,再归北时,想必不用写那么多封信去安抚太子了,头回写了那些,手腕险些累断。   她方才这一蹭,不仅是肌肤相贴,长睫更是扫过太子殿下的皮肉,引得太子殿下整个人如同过了电一般,像夏日里在日头底下吃了最凉爽的冰碗。   太子殿下就这样一路将人抱回了东宫。   作者有话说:   赶更赶更感谢在2022-12-14 23:45:16~2022-12-15 23: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泡泡、litaia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柠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 ? 坦白 ◇   ◎哪怕被骗过一个,今生也还愿与你偕老。◎   “没人了, 下来吗小将军?”   太子殿下在兰时眼中一直都是弱不禁风的,但就是从来养尊处优的殿下, 怀抱他心爱的小将军, 稳稳当当地回了东宫。   兰时没脸见人,装作没有听见。   取悦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容易,兰时什么都不必做, 连取悦的念头都不必有, 只要紧紧揽着太子殿下的脖子,做出个依靠的模样来, 太子殿下那一瞬间连大婚时候用什么缎子铺路都已经想妥了。   “咱们小将军得知道,初一哥哥是不介意一直这般的。”   他只是受不了兰时拼命的逃离和抗拒。   兰时警惕地探出了眼睛,确定屋内只有她和太子殿下两个, 才慢慢腾腾地从太子殿下怀里脱离出来。   “完了。”兰时今日为了扮她五哥,画粗了眉毛,擦掉了妆面,结果太子殿下以一己之力给她补上了。   “我的一世英名。”兰时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懊悔,“我五哥的一世英名!”   十三哥还在演武场呢。   她这下算是坐实渴慕太子这事了,   高门贵女的脸面也全都丢在宫墙底下, 找不回来了。   事已至此再防备着退开,怕是挡不开太子殿下了。   兰时脸色一板,开始讲道理,“殿下,此前我做的所有准备,都在你与陛下眼皮子底下, 没有过半分隐瞒, 结果你转头跟臣女来这一出, 臣女很是为难。”   除却她要打这个阿史那贺鲁这事不曾提前对太子殿下交过底,剩下哪个不是他默许的。   “你在北境也是这样拿下阿史那努吉的吗?”太子殿下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当时的情境,小丫头提枪,带着杀敌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的决心。   这么拼命!   “殿下,你莫要转移话题,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兰时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她做过的种种。   “礼部与兵部,我确实去打过招呼,这您知道,演武场这法子是我想的。”这事兰时都没带上十三哥,她可以离经叛道,因为她是女子,她长于京城。   在京城这些人眼里,她做得再过火也无非嫁得低些,更不用说,如今已经被彻底视做太子殿下一党。   太子殿下点头示意,这事兰时从头到尾走阳谋,别说是他,朝中探听到此事的人也不算少,他没下令,朝中人也都默默给放了行。   “我还提前串通了前头几位勇士,让他们故意输给了阿史那贺鲁,这样我上场才会顺理成章。”   再是心思缜密的人,也会有弱点。尤其是阿史那贺鲁这样的人,平日只能装得狂妄自大,哪怕没弱点也很难在这种情形下周全起来。   “这个初一哥哥也知道。”太子殿下捧上了梅子姜同热果饮,开始学着做兰时之前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甘之如饴。   “那我还是会回北境的,这件事殿下也知道的,对吧!”兰时握着造型粗犷的果饮杯,情不自禁地朝太子殿下靠近了一步,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神色。   太子殿下在外滴水不漏,在兰时跟前却根本不会掩饰,不用兰时这般用力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落寞。   “我知道,我不拦你。”太子殿下还能冲兰时笑笑。   太子殿下一切是否出自本心,兰时能感觉得出来。   但是太子殿下应得这般痛快,她有点不敢相信。   她灌下了那杯果饮,山楂独有的酸配得是她走前酿好的蜜。   灵台都清明了。   “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兰时将那杯子放到太子殿下手里。   太子殿下握住。   “那我心悦小将军,小将军知道吗?”   太子殿下不光握住了茶杯,还握住了兰时的手。   “我知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萧褚胤都只爱姜兰时,姜兰时知道吗?”   太子殿下知晓兰时最大的秘密,也守着自己能窥探未来的秘密。   但他如今不愿再同兰时有秘密了,无论是好是坏,他愿意将这个话柄交给兰时。   这下换太子,小心翼翼地瞧着兰时的神色。   这种分量的秘密被揭开,在各个话本子里,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姑娘家大闹一场总是免不了的。   兰时从来有分寸,太子殿下从不担心兰时会吵闹起来。   无论何时她都能讲道理。   但他怕兰时往后退,如今兰时天地广阔,她这一退,是天高任鸟飞。   一国储君,寻个人来不是难事,可正如母后说的,他要的,是如今这个骄阳一样的兰时,而不是从前事事顺从,压抑本心的贵女模子。   无论兰时如何他都爱,可他更想兰时快乐。   兰时的手并未抽开,她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带出血丝的眼睛回望太子。   那一瞬间,太子殿下心领神会。   只听兰时道:“不知是殿下说的是前世今生这事,还是——”   “都是!”   太子殿下急切地双手捧住兰时的手,“严格我不算再世为人,我只梦到了一些事情,甄选、大婚、争吵、叙儿还有……死别。”   最后,太子殿下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个噩梦,成了他的梦魇。   他当时能够抱紧怀里的兰时,已经浑身冰冷僵硬,再也不会暖回来了,脸上也是失血过多的灰败之色。   兰时从来不是在意容貌的人,他听兰时同他说过不止一次,若真的年老色衰那一日,一同偕老倒也不用学那李夫人纱巾覆面,再不相见。   一同偕老啊,姜兰时你曾说过一同偕老的。   骗子!   “哪怕前生被骗过一次,今生还愿与你偕老,姜兰时,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兰时如梦初醒,飞速抽回手,“殿下,一世怨偶还不够吗?何必再搭上一世?今生兰时替您接管北境军不好吗?你把谁放进北境军中能有放我来得安心?”   看太子殿下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兰时手比太子殿下嘴快,合适的角度和力道,再次将太子殿下砍晕了。   看来这事他没梦到过。   兰时微微庆幸,招子不在新,管用就行。   这法子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太子殿下,百试百灵。   “可不能让您再说下去了。”她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太子,她心里有太子。   经过方才——   兰时拒绝去想方才太子殿下轻薄她,而她没反抗这事。   “沉溺儿女私情有什么好?您的魄力和野心都就着汤饼吃掉了吗?”   兰时怒其不争,将太子殿下歪在榻上,从后殿溜了出去。   她如今可没有光明正大走正殿门的勇气。   溜到演武场时,礼、兵两部正在安排突厥退场。   “您可来了,闹了好一阵子了,非得说这二皇子命不久矣,让咱们赔命呢。”兵部尚书见兰时如见救星,一股脑交代了兰时离开后发生的事。   突厥其实也根本不在乎这二皇子是死是活,但若是这人的命能讹上大凉,这和谈使团里还是有许多人乐见其成的。   “大人不必搭理,这人能有本事来这里,便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活着,无论是残废还是中毒他都还有得图,若是死在大凉,那这么多年的隐忍和算盘可就全都落了空,他就是只剩一口气,也会好好熬着不会放任旁人拿自己的性命去攀咬的。   “使团那些人不足为惧,明日就安排上和谈,适当放一点甜头,保证他们谁也不会再有精力追究什么三皇子二皇子的。”   她同突厥人打过太多交道了,他们是如何重利轻义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明日和谈的人选都安排好了吗?我可不可以去旁听?”   这回倒不是要做些什么了,只是单纯听听。她想看看如今突厥派人前来,拿什么做休战的筹码,又有什么把握能说服如今的大凉听他的那一套。   兰时的眼神逐渐危险。   不然直接让那老匹夫出来溜一圈算了。   那身残志坚的突厥二皇子看见吴穆老匹夫,肯定又会觉得自己还能再有一番作为吧!   “兰时你回来晚了,没赶上看你十三哥怎么脚踢突厥武士,若说那二皇子的草包是装出来的话,那可真是惟妙惟肖了。”   十三还扛着自己的刀,同场内禁军一同盯着突厥退场,禁军顾虑多,可能想着究竟是和谈使者,不好出手,怕节外生枝。   十三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谁敢对着他指手画脚,他当即就一刀柄拍过去。   他刀没出鞘这都已经算是最大的客气了。   兰时奉上她最真挚的赞美,“不愧是十三哥,边境虎狼,名不虚传。”   “那虎狼将军,明天咱们兄妹一起去陪使团和谈吧,有个人有些危险,我得看着他,或者让他看见我,心里有个惧怕就行。”   看见她才会想到自己家里唯一的晚辈在北境军中,无论做什么都得掂量掂量。   “舍命陪君子!”胡闹这事就没有十三不喜欢的时候。   “等闹过这一场,京城的事情收一收,咱们兄妹就回北境去。”   十三神情微妙,这事可不好说,他看那太子恨不得随时以身相许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能放兰时离开的模样。   但他不能亲手戳破自己妹子的遐思,不然岂不是不像个好兄长?   所以他笑得看不出任何破绽,“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说:   缓慢恢复手感当中感谢在2022-12-15 23:40:46~2022-12-17 23:4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5315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竹拾柔、jying 10瓶;予星河 8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 ? 黄雀 ◇   ◎我也认识一个苏家人!◎   在陛下看过文太傅的陈罪书后, 终于痛定思痛决定理清这桩陈年旧事时,兰时踩着陛下下笔的时机拜进了文德殿。   “北境军先锋官好本事, 听说那突厥二皇子都废了。”   陛下看兰时跪在底下, 大有长篇大论的架势。   心里明白这是阻止他拟诏来了,正好他也想听听这推手究竟有什么高见,顺势把狼毫搁在笔架上。   做出个贤君听劝的姿态来。   兰时也不藏着掖着, “陛下, 臣女只是觉得安内应先攘外,外头扫平了才能把家里头的杂事乱事一锅烩了。”   “攘外?朝臣议论纷纷说你将那二皇子打成那般样子是不预备和谈的, 你预备怎么攘外?”   陛下不是全然的信任卫国公府,一次次替十四挡着不过是信任太子与皇后。   今日她既自己求到御前,那一切就得好好分说分说。   “陛下。”兰时跪姿端正, 话却开始发赖,“臣女做了这么多还没让您看明白吗?对面突厥都快看明白了,和谈,主动权是在咱们手上的,他们只有挨宰和答应的份儿!”   当然,选择当硬骨头也有当硬骨头的法子, 北境将近五十万大军在乌苏河边上堵着呢, 他们不愿意低头,行!   那就接着打呗,横竖现在大凉不缺钱。   “是吗?”这套可说不动陛下,陛下眼一横,立马把兰时心底的算盘说出来了,“你将突厥使团上下唰得惴惴不安, 是为了宣示主动权!你那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大凉不打算和谈!”   先斩后奏, 还是这等大事,若是换了另一个将领,这会儿早就被推出去斩了!   可这是姜兰时,她要是被斩了,执玉敢疯够了再陪着殉情去。   兰时握拳拱手,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心虚,真心实意地奉承道:“陛下英明。”   “说吧,你这下预备怎么收场?”   兰时这回收敛了神色,给陛下磕了个头,“陛下,北境军中从无异议,他们不知臣女在京中做出来的这些事,他们有的动向都仰赖陛下,也尊重此次和谈,可臣女不一样。”   兰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兰时从来没有想过和谈,哪怕他们来了,兰时也只是想让他们知道,风水轮流转了,这一招鲜只能管九年前那一时。”   给突厥希望,又让突厥彻底绝望。   她不过是也想突厥尝尝从前大凉的吃过的苦。   “陛下,如今敌弱我强,咱们是战是和皆有得选,大凉泱泱大国,禀仁善治国睦邻,可突厥从建国时起便不知何为温良恭俭让,他们今日可受利益驱使低头,那来日也必定为了掠夺而进攻。”   这样的邻国,睦来何用?不过是养虎为患!   陛下头脑清醒,未被兰时带着走,点出兰时所思所想:“所以先锋官就想着好好立立威,然后先下手为强?”   兰时并未言语,但她的眼中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兰时这份心,陛下能体会,可这事,他不能应下,“这事可不是你挪执玉私库能解决的,小十四你进北境军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顺到两国交战也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兰时大胆地直视陛下,等着他后半句。   果如兰时所料,陛下停顿半刻,“不过,朕可允你,事急从权,当然,赢便罢,若是输——”   兰时会意,“兰时一力承担。”   陛下是国君,身上背负着万民与社稷的重担,没有办法明面上支持她,能得这一句,已是难得。   陛下这也是在告诫她,万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和谈定在七日后,朕准你同你兄长一同前去,不必暗中策划,大大方方去。”   陛下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守礼的小娘子,是姜家人里最胆大妄为的一个。   不愧是皇后养出来的,这胆子同皇后简直是一脉相承。   “既然来了,就去仁明殿看看吧,在你去北境的这些日子里,皇后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惦记你的,连去大相国寺礼佛的次数都多了。”   兰时踏出文德殿后,姜兰时阻止陛下处置吴穆的消息悄悄传遍了后宫。   也传到了在千重藏书楼服刑的苏祈月耳中。   苏祈月最初的构想,是勾引太子,做太子侧妃,然后利用太子为自己家族平反。   但是她并不喜太子,且太子性子桀骜,根本不像是会被美色所迷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讨厌皇室中的每一个人。   只除了,姜兰时。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次直面兰时的时候,想用言语激怒她。   没想到,那人气急了也不过是鼓着脸拂袖而去。   姐姐说得对,姜家那个小娘子,真的很有趣。   可这个有趣的小娘子,如今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她开始帮着苏家的仇人说话了。   那便对不住了,她还是得利用这个小娘子。   杀人凶手就在牢中,她以为此生无望的报仇近在咫尺,那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天仿佛都在助她,姜兰时,她又重新住在宫中,日常往返于千重藏书楼中了。   她仿了这小娘子的笔迹,苏家人的天赋,几乎以假乱真。   半夜引太子殿下前来。   转了几道将这纸条递到东宫,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兰时,给我的?”每一个字太子殿下都听得懂,连在一起,怎么听怎么有诈。   太子殿下打开那纸条,好一张铁画银钩,不像兰时写的,更像是姜五郎写的。   看来这背后之人不知平日里兰时究竟用什么字体。   兰时自习字时起都用他的字来做字帖,在外从不用与他相同的字迹,而与他通信时,不会用姜五郎的字迹。   太子殿下将那纸条放下,脑子一转,眼底冰冷却勾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来,“转告兰时,孤一定赴约。”   送信那人被太子殿下一个笑容骗得晕头转向,红着脸走得同手同脚。   太子殿下想得长远,小丫头在仁明殿住了两天了,他去请安也碰不上,仿佛一切都退回到兰时前往北境前了。   他于人心一道上很能谋划算计,可有情人的真心没法算计。   瞌睡的时候,这枕头不就被送来了?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到那纸条上,有了此物,他或许能见见兰时也说不准。   夜半十分,月上中天,今日天公作美,还应景地落下雪来,飘飘洒洒没一会儿便铺了满地。   太子殿下就是在这时候,掌孤灯,到千重藏书楼的。   苏祈月在藏书楼顶上推开一条窗缝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时,嫌弃地撇了撇嘴。   她不报希望地策划了万全,但她心底里还是不期望太子出现在这里的。   结果那太子殿下竟然真来了,这一刻,苏祈月一点儿喜悦都没有,她满脑子都替姜兰时那小娘子不值。   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不能分辨是否是她的字迹。   苏祈月扣上窗,做着最后的准备,“姜兰时,看来你看男人的眼光也并不怎么样。”   藏书楼夜间从来没人,这倒方便了她行事。   冬日,宫里各处都点上了熏笼,苏祈月将早就配好的迷药洒进熏笼和火盆里。   没一会儿,迷药甜腻的气味盈满了藏书楼。   太子一踏进来便觉有异,但他装得若无其事,走了还不到三步,便扔掉风灯极其自然地倒了过去。   苏祈月以为自己是依照早就定好的错漏百出,但格外顺利的计策放药香迷倒了太子。   她做这事也不是要做些什么,只要旁人以为他们有些什么就足够了,也算是对姜兰时一点点小小的报复,谁让她同情杀人凶手。   况且,姜兰时得好好谢谢她,这样昏聩的太子殿下,早点瞧清楚,离远点,也是好事,她是在帮助姜兰时脱离苦海!   可她实在嫌弃,愣是站了半刻钟才上前。   可还不待她靠近,原本应该被药倒的太子,陡然发难,将她推出好远。   她还没从这一变故里反应过来,那太子不知怎的,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胳膊上扎了一刀。   迅速倒下。   太子殿下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愣神的功夫,她被人掰着胳膊站定,艰难转过头去。   是冷面的姜兰时,不同于之前的怒容,这次很平静,反而更骇人,颇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阿宛。”底下躺着的太子适时出声。   苏祈月只听得咔嚓一声,她的胳膊便绵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就这一下,便将她的胳膊拧脱臼了。   姜兰时!   姜兰时不去折那狗太子的胳膊,竟然折她的胳膊!   兰时走过去单手将太子殿下扶起,结果太子殿下顺势靠进兰时怀里,还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手避开,怕把血蹭到兰时衣裙上。   邀功一般,虚弱无力道:“我机警,并未让她得逞。”   狗太子!   苏祈月想呸一声,若不是她现在胳膊脱臼了,肯定爬上去撕他的嘴!   她竟被反利用了。   兰时也没吃太子殿下那一套,没好气道:“我若是殿下,便不会上这个当!”   “我也没上当。”太子殿下弱弱地反驳,但是坚决不从兰时怀里出来。   苏祈月恨恨地别开眼,心想还是瞎了算了。   兰时此刻无力跟太子殿下计较,转头对苏祈月道:“我也认识一个苏家人,她叫苏祁年,泥淖中存风骨,不坠青云志,你既也姓苏,那便不要堕了你苏氏门楣与累世清名。”   作者有话说:   昼夜逐渐颠倒……   感谢在2022-12-17 23:44:30~2022-12-19 00: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10瓶;litai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 ? 乱麻 ◇   ◎“萧褚胤,你让我如何能够再嫁一次?”◎   苏家祈月, 兰时对她的观感很复杂。   故人之妹,想着苏姐姐的好, 哪怕苏祈月要比兰时大上许多, 兰时也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愿意厚待。   而且也是苏祈月,在兰时重生初期不顾上下尊卑, 大着胆子同她说, 她的天地太小了。   虽说这话说得既大胆又冒犯,但兰时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毕竟真话的确不怎么好听,也没有几个人敢将这话说出口。   彼时的苏祈月尚且能有那样的见地,怎的几月不见, 她也把她的天地走小了呢?   “我至今记得你说我的天地小,我当时便想,藏书楼果然养人,小小宫女也有这番胆色,结果你的胆色带给你最大的助力便是算计太子?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做太子殿下内宅里万紫千红里的一个吗?这便是大天地?”   兰时忍不住拿苏祈月说过的话来堵她。   太子殿下听着这话危险,有被牵连的趋势, 立马表忠心, “阿宛,我只有你,也只要你,坚决不会有别人。”   兰时单手摁着太子殿下的脸,整个手掌都包在太子殿下脸上,不温柔地将他摁下去, “苏祈月, 那我今日问你一句, 你心悦太子吗?今日策划了这么多,是孤注一掷地想做太子殿下内宅中的一个吗?”   兰时轻飘飘扔重雷:“你若想我有法子成全你。”   “阿宛!”太子殿下都要不顾自己此刻的柔弱跳起来了。   中气十足这一声,没干扰到兰时,反而惊醒了苏祈月。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祈月回过神来,眼睛里头是大不敬地对着太子殿下的千刀万剐,一闪而过又飞快藏起来,如今这情形,反倒不能撕破脸了。   “你家已然大仇得报,只待来日寻机会求个恩典出宫便可姐妹团聚,重振家族,怎么就突然这么想不开了?”   若是真心的也便罢了,既然都厌恶太子,为何还要押上自己的一生?   她明明都不需出卖什么来报仇了。   “我……听说你劝阻陛下,宽恕逆贼,容后宽判。”   一时之间,想岔了,有些走火入魔。   如今被这狗太子气得生生冷静下来,才察觉自己的偏激。   姜兰时视家人如命,那吴穆做枢密使这么多年定是做了许多对北境军对姜府不利的事,姜兰时必定不会放过他。   能屈能伸苏祈月,听了兰时最初那一番话,尽力压着自己心绪不往长姐身上想,飞快地转圜,“婢子不忍心见有情人分离,忍不住推娘子一把,太子殿下一心一意恋慕娘子,这便是最好的一段姻缘了,婢子不过是想尽绵力报娘子传习武艺的恩情。”   苏祈月撑着软塌塌的膀子,头磕得毫不含糊。   太子殿下倒是高看这小宫女一眼了。   这时候苏祈月终于像一个暗中生存多年,处心积虑要报仇所以揣摩了上位者心思的佞臣。   连兰时都对她这变脸的功夫叹为观止,真可是个人才。   “倒还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得罪我。”   因为你心善啊傻阿宛,太子殿下可不想好不容易谋划来的见面时光都消磨在这里,时不时嘶一声,提醒兰时自己还受着伤。   “你不必如此。”兰时拖着太子,将苏祈月的胳膊接了回去。   “我自有我的打算,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你也不必心焦,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你在里头稳住了,外头的探花郎才能心无旁骛。”   探花郎,苏祈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狂喜,原来姐姐还好好活着,不光如此,还入仕成了探花郎。   兰时今日是自己选择走过来的,一时半刻甩不掉太子,只得将他扶稳了朝外走。   “今日这一遭,还是不能轻易放过你。”兰时推门时,并未回头,吩咐道:“罚你将这藏书楼收拾干净,再在这里守上一夜。”   说完拢好太子殿下的厚裘,脚上使力将太子殿下丢在门口的风灯抛起来,牢牢接住。   “殿下为了诓我还是下本,连个侍从都不带!”   带累她现在还要将太子送回东宫去。   “阿宛,这一场阳谋,可是你情我愿的,如今你再说什么心狠的硬话,我可就不信了。”   这一场,他可是把所有东西都明明白白的摆到台面上,赌的就是他在兰时心中的那点位置。   看看看看,拿自己做诱饵的好处,立竿见影!   兰时嘴上说的再冷漠,保持距离的事做得再多,一听他要以身涉险,还是来救他了!   “太子殿下还是信吧,兰时从没骗过你,咱们上一世走到最后并不融洽,如今及时止损有什么不对?你如今放不下手,难道不是因为记忆残缺与不甘心吗?”   如今各个事都朝着她的预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成为这个中变数!   带累着兰时排兵布阵之余,还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想想太子殿下。   “阿宛!谁说我们不融洽的?我京城等着你凯旋,肠子都快呕出来了,我还等着与你白头偕老,并册史书!”   可他只等回了一副棺椁!   前世今生事,只这一件,他怎么也无法对兰时说出口,那是他的梦魇,他哪里是不甘心,不过是已经失去过,如今愿意豁出一切去求一个圆满。   “殿下,前世你差点纳徐蓁为太子侧妃的事,我是听旁人提及才知晓的,我是你的枕边人,可我是最晚知道的。”   这事只是个引子。   “我在北境军与你之间左右为难,我的兄长为了我在京中坐得稳当,交了北境军半数军权,容许您与陛下安插监军左右军政,延误战机,满门战死。我的侄子们,还未及弱冠呢。”   这才是兰时心中的巨石,若是没有她的一意孤行,她的兄长们何至于被吴穆安插的监军束住手脚,临阵时被变了兵力排布,将大半的北境疆土拱手让人!   “萧褚胤,你让我如何能够再嫁一次?”   兰时将太子殿下扶正,双目通红,同太子殿下说最诛心的话,“今生我便是在乌苏河畔被突厥弩万箭穿心,也绝不允许北境军权旁落。”   太子殿下不顾身上的伤,将兰时揽进怀里,“我明白,我都明白,交给我,全都交给我。”   兰时哭得无声,这眼泪直直淌进了太子殿下心里,“姜兰时是北境的鹰,你只管放心飞向你的天,做北境军里一往无前的小将军,剩下的所有,初一哥哥都替你扛。”   只求兰时莫要再说一些万箭穿心的话了,哪有人再世为人不盼着自己长命百岁的。   “既然有这份机缘,那咱们就梦得大一些,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北境军里整整齐齐都是寿终正寝。”   太子殿下温柔地将兰时脸上的泪水拭去,“我心悦你,从来只悦你,但初一哥哥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留在北境也好,接管北境军也好,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好,你放手去做,初一哥哥做你在京城的盾,永远都是你的倚仗和退路。”   兰时半信半疑。   太子殿下展臂,“初一哥哥也从未骗过你啊。”   太子确定自己之前划过的伤不会再流血,那伤口不会弄脏兰时的衣服,将她背起来,两道影子映在雪上,在兰时一事上永远无法餍足的太子殿下,此刻竟然有些知足。   相濡以沫,大抵如此吧。   “这事了了,便回北境吗?”   兰时低低应了一声。   “若需军饷,你便拿我的花押来信提,我的私库随你用,若是不够,你便来信,我去同三司交涉,必不会让北境军在前线捉襟见肘。”   太子殿下一步步都打算地极好,州府官无法干涉北境军,若是兰时被掣肘,那无非只有军饷粮草。   而钱,永远是最好解决的事。   “初一哥哥只有两件事,一是你定要保重自身,尽量莫要以身犯险,二来,若是来日我往北境犒军,你可定要相迎。”   太子殿下算是活了一世半,这两世的卑微,全都奉给兰时了,还生怕背压得不够低会让兰时心生抵触。   “千金之家——”   “千金之家坐不垂堂,这话你都说过很多遍了,我将这话写了贴在床头可好?你若是拦着我犒军,那和我有什么区别?”   兰时听了这话,恨恨地闭嘴,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同一种人。   “阿宛,咱们夜探司宝司吧?我听说之前那宫灯已经做好了,咱们去将那灯偷出来吧?”   如此雪景,拎着新宫灯去御梅园里逛一圈,岂不是美事?   “咱们还可以将常保薅起来,让他寻一块僻静地方支个炉子烤肉如何?”   久久没有听见动静,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回了下头,兰时已经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微微红肿的眼皮也掩不住恬淡的睡颜。   如今太子殿下不愿徐徐图之,也只能徐徐图之。   他不担心兰时嫁人,他知道兰时心里没有别人,在兰时心里,从来都是他与北境军的博弈。   他如今占了下风,倒也不算输。   可他害怕兰时的心结,迟迟解不开。   与北境军的博弈,他赢过一次,可那在兰时心里添了极其惨烈的一笔,她一朝被蛇咬,不愿再走老路也情有可原。   可他怕兰时不明白老路也并非前路,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结局如前世惨烈,那叫重蹈覆辙,他们,不过是永远都要成眷属的有情人。   作者有话说:   算是一个兰时的坦白局与绿茶太子的千层套路局 68 ? 谈判 ◇   怕兰时一直睡着会感染风寒, 太子殿下不敢再耽搁,半个时辰的路两盏茶走完。   怕惊动仁明殿宫人, 太子殿下背着兰时翻了墙。   今天床幔上没那碍眼碍事的风铃, 太子殿下得以多守了一会儿。   他昨日,又梦到了一些往事,前世已然发生过, 姑且称之为往事。   上一世, 那吴穆狐狸尾巴藏得好,直到北境险些失手, 姜府众人以身殉国才露出些端倪来。   正在他思索如何尽快撤了这树大根深,结党成群的枢密使时,将自己困在五郎灵堂, 守灵三日的兰时,在大朝日上,三箭齐发,枢密使吴穆气绝当场。   满朝哗然。   他当时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当时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五郎走了, 兰时心里绷着的那根弦, 断了。   在这世上,无论是他还是叙儿,都没法阻止兰时了。   彼时并无确凿证据指向吴穆,兰时手里,只有五郎的一封遗书。   这封信留给兰时,让兰时小心提防别有用心之人足够, 可这封信要治枢密使的罪, 还远远不够。   兰时是存了死志的, 但他去问起,兰时也唯有一句,“绝不为此种畜生赔命。”   为平息朝中议论,他自下罪己诏,将兰时藐视朝堂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正是这时,那吴家后人捧出了自家长辈与突厥人勾结的往来书信。   这才平息此事,也将兰时从射杀朝廷命官的漩涡中挪了出来。   再后来,兰时自请去后位,掌帅印,他怎么可能答允。   兰时提过一次,便不再提,当天晚上还备了一桌酒菜与他共饮。   这鸿门宴,他吃得心不在焉,满心都在防备酒菜里或许会被下药,每一口都吃得试探。   结果是用完饭后,被兰时一掌劈在颈侧,倒地不起。   两辈子了,兰时对付他的法子竟然一直都没有变过。   “阿宛。”太子殿下握着兰时的手,低声细语,“如果我知道那是咱们两个前世吃的最后一顿,我一定——”   好好吃,认真吃。   睡梦中的兰时蹙了蹙眉,太子殿下立马噤了声,替她掖了掖被子,整个床幔遮下来。   太子殿下熄灭了屋内燃着的熏香。   “好梦,阿宛。”   最后这句,太子殿下只动了动嘴,唯恐惊扰了梦中人。   太子殿下握住了腰间的玉佩,轻手轻脚地踏了出去。   太子殿下出门时雪已经积得很厚了,等他踩着雪回东宫,常保迎上来,大惊失色,“殿下这是遇刺了吗?快传太医!传太医!”   “不必了,皮外伤,孤自己划的,兰时已经给孤止过血,上些药包扎起来即可,不许惊动人。”   “我的殿下呦,何苦自伤!姜娘子看见,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常忙不迭地扶着太子殿下进殿,他自幼服侍太子,这会儿也敢大着胆子劝一劝。   太子殿下眉目稍稍舒展,兰时的确是有些心疼的,不过这法子会让兰时难过,以后不能再用了。   太子殿下由着常保将伤口包扎好,心底长叹一声。   若是父皇母后肯再生一个,他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了。   小皇子做太子,他去北境守着兰时。   或者父皇再执政六十年,他一样可以到北境守着兰时。   不仅如此,他还能同兰时一起得见北境收复,北境铁骑踏破突厥王庭。   于是太子殿下计上心头,算计起了自己那天下最尊贵的爹。   “执玉,你若是觉得朕交代给你的庶务太少,如今这两国和谈移交鸿胪寺了,小十四同他兄长已经前去,你也可同去,不必在此盯着你父皇。”   皇帝陛下被长得像先帝的儿子盯着,这感觉委实谈不上好。   “这五禽戏练来强身健体,放一般宫人在这儿,必定看不住父皇,儿臣在这儿陪着父皇,助父皇延年益寿。”   皇帝陛下艰难地比着虎形,涨得脸通红,还因为动作不够标准被太子殿下拿竹杖纠正。   “儿臣也同母后商量过了,您以后饭定时酒定量,为了您一统江山千秋万代,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太子殿下的拳拳孝心,听得陛下龙心大悦,手下动作都标准了许多,吾儿长进这四个字在陛下心头盘旋不下。   “当然若您愿意同母后再生个弟弟给儿臣培养就更好了,可惜母后不愿。”   太子殿下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陛下的感动化为乌有,儿大竟然也这么不中留,涨红的脸陡然转黑,自暴自弃地朝罗汉榻上歪去。   陛下气道:“那你眼光放近些,将不成器的小四教出来岂不是更好?还省得怀胎哺育开蒙的年岁了。”   太子殿下微微瞪大了眼睛,递了茶到陛下手边,这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在说,父皇此计甚妙,当赏!   “滚滚滚!别在朕跟前碍朕的眼!”往前数上几代,都出不来一个对着自己父皇指手画脚的皇子来。   慈父多败儿,古人诚不欺他!   “儿臣这就滚,但儿臣还想说,已经与母后商量好了,日后父皇的饮食起居,母后会亲自来盯,儿臣怕犯上被罚,所以特意去求了母后。”   太子殿下声泪俱下,同皇后娘娘说已经想得清楚明白,萧褚胤此生只愿守着姜兰时一人过活。   皇后娘娘哪里有不动容的,当即便同意了太子殿下的请求。   皇帝陛下饮尽了杯里茶,咚地一声将茶杯敦在桌上,登时便要弹起来打这竖子。   太子殿下告退地快,连片衣角都没被陛下沾上。   两国和谈事宜是大事,礼部只能筹备典仪,动真格的论起来,也只有鸿胪寺能来。   哪怕此时双方心里都有数,这和谈,未必真能有什么结果,但该走的,大凉一步也没少。   突厥如今并无一战之力,只能寄希望于大凉也并非表现出来如此有恃无恐。   “阿宛,人家鸿胪寺是在和谈,你我兄妹过来,是以势压人吗?”   十三这些日子,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市井街头与樊楼上座,三教九流与世家勋贵,也算是看了个遍。   已经摸清楚了大凉高门如今所有党派,比如今日来的鸿胪寺官员中,超过半数都是沈相一系。   沈相一系,算半个纯臣,今日这和谈,有这几位大人在,没他们兄妹发挥的地方。   “当然不是,两国和谈何等大事,咱们是过来学一学,如何把自己的错误转变成对方的错误,从而使咱们立于不败之地。”   人活一张口,牙尖嘴利些总不是坏事。   “十三哥,你也算是咱们北境军中能说会道的啦,这回还能再练练,说得更加有理有据些,最好是慢条斯理地让人反驳不了。”   兰时今日着男装,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特意选了酱紫色圆领袍。   这颜色,哪怕是兰时,也显得深沉稳重,往诸位官员身后一藏,也得仔细分辨才能瞧出来。   两国使者依次到场,气氛逐渐肃穆,兰时小声同十三咬耳朵,“而且 这次和谈结果,关系到咱们兄妹是过年前回北境还是年后才能回。”   正说着,突厥最后的和谈使者也进到屋中来。   十三瞧着最后一个被抬进来的突厥使团代表,忍不住霍了一声,“厉害厉害,连这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都抬进来了,看得出来突厥很是重视此次和谈了。”   被兰时打得起不来身的阿史那贺鲁也被一副担架抬进来和谈,这怕不是要拿这个残废说事从大凉谋些好处。   “他们要是拿阿史那贺鲁这事说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枢密使大人?”   兰时袖中短刀出鞘,刀刃抵在坐在一旁的吴穆腰间,刀刃已经扎进了吴穆肉中,隐隐有血迹透出来。   “吴钩的命在你一念之间,如今他还好好活在北境军中,可若是你今天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那你家这晚辈,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吴穆在牢里过了一遭,没有文太傅那样的好运道,且吴穆涉及的都是动摇国祚的大事,各类酷刑都走了一遭。   早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此刻佝偻着腰须发斑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其实,吴穆比之卫国公,还要更年轻些。   “小将军放心,吴某人虽然醉心权势,但也并不想突厥得寸进尺。”   吴穆声音嘶哑,一听便是遭了大罪过。   十三十四对视一眼,二人一同在心底咒道:该!   这老匹夫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不曾对军中做出过何种贡献还总妄图指手画脚,他有这一日,实在是咎由自取。   “昔日敝国与贵国定盟,是贵国撕毁协定,举兵进犯,如今再次和谈,希望贵国履约,并能赔付今次兵戈相见,敝国的损失,牛羊五千匹,白银一万贯,绫罗三千匹。”   阿史那贺鲁如今是个口不能言的半瘫,像个吉祥物一样杵在对面,那发言的突厥官员,还时不时朝阿史那贺鲁看上一眼以示尊重,还真是——   多此一举。   大凉这一方,供职鸿胪寺的,皆是能言善辩的,当即便起身反唇相讥,“此言差矣,燕州本就是我大凉国土,夺回自己的国土,天经地义,根本不算在与你国定盟条款之内,你国多行不义,霸占我国土久了,大言不惭将其当作你国土地,无礼至极。”   “再者,当初休战时,大凉与突厥定契时,突厥承诺年年朝岁纳贡,这是这些年来大凉收到的岁供实数,你等好好看看,究竟是谁毁约在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9 23:46:03~2022-12-21 19: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3瓶;橘子fai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9 ? 窥见 ◇   ◎大凉如今,不惧战!◎   “按岁朝贡也敢缺斤少两?那早知如此, 咱们应该早点把燕州城夺回来,白白让小人霸占铁矿这么多年。”   岁供自有朝中人往来接洽, 北境军从不沾手, 这是熟透了的山芋,烫着呢,卫国公姜承诤明哲保身, 可不愿沾染。   兰时也皱了皱眉, “岁供是何等大事,若真的缺斤少两, 那问题该是得大凉与突厥共担。”   兰时悄悄点了点弓着背细听谈判的吴穆,想来这若是有猫腻,必定是要钱不要命地才敢层层盘剥。   这事还得里应外合, 前后将这岁供单子一换,神不知鬼不觉,即便到了陛下跟前,也能遮过去。   毕竟说定了休战,只要面上过得去,陛下碍于身份, 不会真的追究。   此刻, 倒成了鸿胪寺攻击突厥的利器。   陛下从没因为岁供有异动怒,可不代表他是被蒙在鼓里了,一笔一笔陛下心里都有数,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候,所有的条陈摆到突厥使团面前。   一张张明细铺陈开来,这里头的东西显然与曾经突厥送出来的对不上, 突厥一方比十三还诧异。   国书是真的, 盖印也是真的, 可这内容,明显被人动过。   鸿胪寺的宋大人是八年前入仕,这些东西他替陛下校对过许多年了,无一年对得上过。   “诸位大人可看清楚了,从纸张到行文,还有你国的御印,大凉都不曾动过,你国一直如此行事,显然是不把我大凉放在眼里,你国不堪,我大凉也并不曾追究计较。”   宋大人站起身来,大义凛然,“比起你国行此不义事,视两国和谈于无物,我大凉拿回自己的国土有何不对?”   宋大人把突厥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我大凉今日愿同突厥重新定盟,突厥需赔付今次兵戈相见给大凉带来的损失,另有牛羊万匹,白银五万贯,绫罗六千匹。”   “这位宋大人,当真是个人才啊,坐地起价眼都不眨。”兰时对这位看似儒雅实则强硬的鸿胪寺官员刮目相看。   “阿宛你真的假的?”十三将才准备放进嘴里的算条巴子①放回油纸上,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油渣。   “鸿胪寺的宋玉璋宋大人,是阿娘的幼弟,咱们的小舅父啊!”   啊?   兰时真的不曾见过,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从未听过,宋大人——咱们这位小舅父,从未登过卫国公府的门,我在宫里住时,也几乎没见过前朝官员,这如何识得。”   兰时连娘亲的面都未曾见过,更遑论娘亲母家亲人了。   也从没人跟她提起过,她还有一位在朝为官的舅父。   兰时不禁朝宋大人望过去,恰他也看过来,对上兰时,温和一笑,兰时这才发现,他这一笑起来,与温润的十二哥如出一辙。   十三也晃了晃手里的吃食同宋大人打招呼。   “大哥不知有这一门亲戚,五哥知晓,私下与我同十二说过,咱们北境军烈火烹油,这把火烧不好便是害人害己,便不主动与小舅父联系了,毕竟同北境军过从甚密,于舅父的仕途也算不得什么助力,没准他日出事还要被打为北境军一党。”   这话不大像是五哥说出来的,五哥说话向来不会点得太透,话说一分,心留十三分,做出三分样子来,这才像是五哥。   兰时目光落到十三哥膝上的油纸包上,心下了然。   想来是不与十三哥把话说开,她这肋生反骨的十三哥能立马来信京城联系上这位久未谋面的小舅父。   “前几日我去樊楼吃酒,正巧遇上小舅父也在,这才聊了两句,他还说等手头事了了要与咱们兄妹叙一叙。”   十三在大凉官员尽数回过头来瞧他之前,三两下吃光里手里的肉条,把那油纸团了团握在手里。   “不过说来,阿宛你未曾见过也正常,小舅父与阿娘岁数差上许多,阿娘最后几年都在北境,小舅父外放了州府为官,京城里的亲眷一个个故去,他也没再回来过,等他被召回京了,你被姑母接进宫里,就更没机会见了。”   说起来多讽刺,心怀鬼胎的,朋党遍布朝堂,他们这些在沙场拼杀的,同自家血亲往来都得瞻前顾后,唯恐添了麻烦。   “所以我讨厌京城。”十三自顾自叹了一句。   这里的人心,远没有北境军积了污垢的战甲干净,算计他也可学得使得,可那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拳头向内的孬种!   十三心里想得悲凉,蓦地手背上一暖,十三低头瞧去,是兰时把自己的手覆到了他手背上。   “既然京城不开心,那咱们就回北境军。”家人是后盾,是在任何时候无条件的支持,既然有退路,何必在这里消磨斗志。   有兰时这一句,十三倒觉得他还可以捏着鼻子再待些日子。   小妹可以不问缘由地说出这话来,一门心思为兄长着想,他做兄长的,怎么不能为了妹妹挡这一面。   十三难得坐得住,同鸿胪寺诸位大人一起,在这屋里同突厥对峙到天黑。   屋里的熏香燃过一炉又一炉,月上中天时,宋大人觉着消耗对方够了,才意犹未尽地放突厥使团离开,说了句明日再议。   十三十四听了这话都如同两块石化的偶,连表情也僵在脸上。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兰时与十三,在对方脸上瞧见了同样的生无可恋,他们两个皆是武将,在这屋里端坐一日都有些熬不下来。   他们家这素未谋面的文弱舅父,竟然还能笑眯眯地说上一句明日再议?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宋大人踱到兄妹跟前,“难为你们,今日听这扯皮了。”   宋大人的声音与先前议事时很不相同,从浑厚高亢,转到温和亲切,仿佛一具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般。   “小舅父。”兰时着男装行女礼拜尊长,面上是如今连太子殿下都得不到的好脸色。   “欢友兰时往,迢迢匿音徽。②阿姐生前,最爱这一句,她与姐夫也是春时成婚,阿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兰时定会欣慰。”   宋玉璋并未成婚,也不预备传承香火,清清静静一个人,无牵无挂地,甚好。   可看到兰时与承谚,心头一阵暖流,这是阿姐的血脉,是这世上还与他有牵绊的亲人。   “小舅父还不曾去过北境,等我兄妹几个将北境打扫干净,定接小舅父前往。”   等四海升平,何愁无法共聚天伦,等到那时,卫国公府齐卸甲,便再无人能说。   “对啊小舅父,您正该去北境转转,与我同胞的兄长承许,那长相与您像极了,都说外甥肖舅,我怎的生得不像您?”   前次樊楼相遇,不过匆匆一见,小舅父那时牵挂兰时的伤,多问了几句,天色暗下来,小舅父早早走了。   今日这一见,这可不正如承许站在面前。   “同胞双生,你自然也是像舅父的,承谙的腿可好些了,我同大相国寺的主持有些交情,早先听闻那极擅医道的观南和尚随着一道去北境了,有他出马,总能缓解一二吧?”   提起这事兰时也是心有戚戚,“和尚说,五哥的腿伤年头有些长了,期间虽不曾疏于调理,可北境那地方不适合养伤,这么多年来,旧伤拖成了沉疴,调养起来会格外艰难些。”   临行时,她拿刀抵着和尚脖子威胁了好一阵子,还是只得了一句尽力,连个保证都算不上。   “唉。”宋玉璋也叹口气,“就算是慧极必伤也不该伤在腿上!番邦蛮夷,欺人太甚!”   他深觉今日对着突厥还是太过手下留情了,明日应当再苛刻些,突厥蛮子便是倾国之力,也还不回他阿姐一家,更不必说他们竟敢伙同朝中奸佞妄图窃国!   舅甥三人一同朝外走,脸色是不同程度的凝重。   还没走出这院落,三人一起瞧见了候在远处的太子殿下。   若说五郎独占大凉三分颜色,那沈腰潘鬓的太子殿下也足够与五郎分庭抗礼了。   “辛苦宋大人了,父皇也有口谕,鸿胪寺不必客气,谈不拢便打,大凉如今,不惧战!”   太子殿下尽力装得不那么急切,信步走来,先同宋玉璋与承谚打过招呼才将目光转向兰时。   “臣遵旨。”宋玉璋才说完,便被承谚拉着快步离开。   等四下无人,只余兰时与太子两个,太子殿下便将挂在臂弯里许久的斗篷给兰时披上。   在这地方待上一日,定是不怎么舒服。   系斗篷时,太子殿下的手指划过兰时的下颚,激起太子殿下一阵战栗,但他不能在兰时面前露出半点破绽,强自忍住了。   “没想到你今日会同和谈使团守上一天,小将军今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兰时从不做无用的事,今日这一遭,必定是有所图才来。   太子殿下怕兰时又拿出那副与他保持距离的架势来,先行转移话题。   “殿下,我瞧那突厥议和,诚心得很,若不是装出来迷惑人的,那便是突厥内里亏耗地厉害,真的不足以支撑他们与我大凉持续开战。”   兰时眼睛晶亮,一看便是有了打算。   太子殿下着实不想听,可他没法子拒绝兰时。   “所以你想到了什么?先说与我听听。”太子殿下将风灯提起,偏向兰时一边,为她照亮。   才下过雪,白天时日头足,雪化开些,现下夜里凉,这雪水又冻上,照亮些怕兰时跌跤。   前头常保也照着路,但太子殿下有过吩咐,不敢离得太近。   “我想,个中虚实还是得探过才知道。”   与太子殿下说话,不必每句都说得清楚明白,太子殿下也能听懂兰时未尽之言。   太子殿下轻轻叹了口气,“姜兰时,你还真是打算着要我的命呢!”   个中虚实怎么探?谁去探?   他当她是与他交心来了,没想到是与他请命来了。   “萧执玉。”兰时悄悄拽了拽太子殿下的袖子,平平淡淡的一句听在太子殿下耳中如同撒娇。   “三跪九叩的朝圣路已经能看见大佛金顶了,我想走到头。”   她任性一世了,这一条命是赚来的,那就让这命有些更大的价值。   折,也只能折在北境。   作者有话说:   这个收藏渐渐有涨不动的架势,我现在有点点数据焦虑,哎,但是还是会努力写哒,爱大家!   忘了说明了,①是一种猪肉条②   《文选·陆机之十一》:“欢友兰时往,迢迢匿音徽。”   感谢在2022-12-21 19:39:15~2022-12-22 23: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称被我吃掉了呢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 ? 心眼 ◇   ◎一身的智谋,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太子殿下曾说过护着她, 从未食言,哪怕他们二人, 最后并不是帝后和睦, 共赏河山。   兰时重生回来,才逐渐从并不愉快的过往中品出了些从前不曾体会的意味。   太子殿下终其一生都在践诺,如兄如父一般, 给了她保护, 即便她射杀朝臣,也没有任何指责之言。   只可惜, 她的一生,不是他的一世。   既然她与太子殿下都算两世为人,有些话, 兰时便不用藏在心底了,她掌心贴在太子殿下执灯的手背上,对着她两世也未曾放下的人直抒胸臆,“兰时思慕殿下,不仅仅是因为殿下给了兰时一束光。”   二人双手交叠,踩着雪慢慢地朝外走, 兰时目视前方的路, 耳边是二人迈步踏雪踩出来的嘎吱声。   兰时的声音,在这静谧里听来格外温柔。   “更重要的是,萧执玉,人如其名,是执玉端方的君子,法纪严明, 励精图治。”   所以哪怕前世结局惨烈, 今生格外害怕重蹈覆辙如她, 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拥护储君。   “殿下,今生我选了我的路,不是想逼迫殿下随着我来选,比起沉湎情爱,您合该君临天下,再做一生治世明君。”   昨日种种,应随昨日死,她已走出那魔障,太子殿下心怀万民,更不该深陷其间。   “那我若告诉你,我今生最大的野心,是宁舍天下,不舍兰时呢?”   他已经做了一世行止不由心,皆以天下先的大凉皇帝了。   活到最后,连妻子都失去了,和孤家寡人没有分别。   今生的治世明君比起姜兰时能长命百岁来,不过是个添头。   “萧褚胤我与你说不通了是不是?”她此生所选,比起前世来,只有更难没有松快。   念着她来做什么?指不定哪日她就以身殉国,马革裹尸了。   太子殿下还要再为她耽搁一世吗?   “我放下了!我可以忍受初一哥哥娶妻,我非新妇了!”   兰时推开那盏风灯,横在太子殿下面前,向来好脾气的人,此时不依不饶地要跟太子纷争出个结果来。   太子殿下一个眼神,常保提着灯退开,将此地留给他二人。   太子殿下也不再维持那张假面,撕开兰时心底最深一层的心机,“所以你便要我也放下?安心留在京中,等不知何时传来你的死讯,替你为北境与朝臣周旋吗?姜兰时,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太子殿下从兰时极力与他保持距离那一天,就隐隐察觉出不对,如今再看她做出的种种行为,更是印证了猜想。   “小将军你最好好好保重自己,你若真有什么差池,孤会让整个北境军为你陪葬,孤愿意对你温柔小意,不代表孤真的是个温润的人!”   既然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文质彬彬的君子他注定是装不长久的,此番不若撕开了,让姜阿宛好好看看她觉得端方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暴戾储君!   太子殿下破罐破摔,双目锁在兰时身上,对兰时接下来出口的话也一一想好了如何对答。   兰时双手抓住太子殿下双臂,踮起脚来,温热的唇贴了贴太子殿下的唇,明明兰时今日陪着诸位大人在那议事厅枯坐一日,身上染的都是那制式熏香的气味,可太子殿下就是闻到了兰时身上独有的兰草香气。   一触即分。   太子殿下所有的阴暗与暴躁好像全被兰时方才那一举动吸走了。   兰时突然平静下来,与他亲近,这让如今看惯了冷脸的太子殿下十分无措,但是心却提了起来。   毕竟有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   兰时抓着太子殿下双臂的手并未放开,“初一哥哥何必拿话吓我,我知你不会如此。”   兰时言笑晏晏,好像方才与太子殿下争吵的不是她一般。   “我知此刻说些什么都有些煞风景,但我还是要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兰时是什么脾性,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这般反常,必定有妖,且所图不小。   “我从不会想初一哥哥对我有什么算计,我对初一哥哥温柔些,你却觉得我另有所图,是否有些不公?”   兰时笑意加深,不像如今大义为先的小将军,更像是初到他身边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太子殿下拒绝被美色所迷,谨慎说道:“那你先说来听听。”   “也无甚大事,我瞧那吴穆今日也没派上什么用场,想请殿下尽快抄了那国贼的家,秉公将他处置了!”   一边和谈,一边量刑,两不耽误。   只不过如此一来,文府太傅的事,就瞒不住了。   “就这事?”   太子殿下琢磨了一圈,也没感到有何处为难,需要她来哄他。   “这事处置起来,同陛下亲下罪己诏没有分别,还不是大事?我说是宜早不宜迟。这事坐实了,能让突厥气焰再小些。”   反攻也更正义些。   兰时重新捡起那将灭未灭的风灯,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说来给太子殿下听,“况且苏姐姐还在朝上,她的身份是自己给自己埋下的雷,早日为苏家平反,她也能在事发时少受些罪。”   依着如今朝臣的脾性,兰时都可以预见,苏姐姐女扮男装入仕若是事发,引起的风波估计不会比吴穆里通外敌的小。   毕竟如今寒门当道,世家式微,仕子将科举看得同儒圣一般神圣。   他们怎么能允许,女子过科举为官,污他们仕途呢。   “都交给我,你在京中将伤养好便好。”兰时的顾虑何尝不是太子殿下的顾虑,留着吴穆本是为了钓大鱼,加之年节临近这才想着容后,可大鱼被兰时断了生路,已经不足为惧了。   眼下,吴穆伏诛的价值远大于他钓鱼的价值了,那便不用留了。   二人一同走到卫国公府的马车下,兰时将那风灯递给太子殿下,“夜深寒凉,太子殿下早些回宫休息吧,明日还有大事等殿下主持。”   太子殿下含笑,“你也保重。”   说完便乘自己来时的马车而去,并未多做停留。   一抹异样划过兰时心底,但她并未多想。   她掀帘进入车内,摇醒了快要睡过去的十三,“十三哥,咱们趁着夜色出城回北境吧。”   “啥?”   十三的瞌睡全被这一句赶跑了,唰一下坐直,睁大了眼睛看向在昏暗车厢内边角迷糊的兰时。   认真判断她是玩笑还是当真。   兰时叩了叩车壁,示意车夫径直朝城门去,等马车动起来,耳边尽是马蹄车踏之声,才压低了声音同十三说自己的忧虑,“他们今日扯皮一日了,并未议出什么结果来,陛下连吴穆的性命都还留着未曾处置,这要是拖到年后,大事化小,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攻下燕州,北境军不是半分损失也无,当时没有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已经算是延误战机了,如今趁着和谈,回去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算晚。   十三随着兰时的思绪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那走吧,脚程快些,没准儿还能在和谈出结果前赶回燕州,如今五哥在那里,怎样反击都方便地很。”   只是——   十三捧出了颗茶碗大的夜明珠,这是前几天进宫时,姑母给的,此刻清楚地映出十三担忧的脸。   “陛下那边,我已前去求过,他知我迟早会打过乌苏河去,至于太子殿下——”   她已经尽力稳住他了,至于太子殿下上不上钩,这个兰时也不敢保证,但她能确定一件事。   兰时严肃的脸上透着决绝,比起料定先机,更像是视死如归,“他也一定不会阻拦。”   若是她真在太子殿下心中有这种分量,兰时心头漫上一丝苦涩,这事她如今已经不怀疑了,她是有这个分量。   所以太子殿下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拦她。   兄妹二人一时无话,十三看过许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可没有一个是阿宛同太子殿下这样的。   他也从没对谁动过心,不知该如何劝慰小妹。   沉重的车轮碾雪的声音,像是从兰时心上碾过,压得她胸口闷喉咙堵,她垂下眼来,不让情绪外泄。   若是她这次有去无回,她只会庆幸这次分别前,不是在与初一哥哥争吵。   比起再给自己和太子殿下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是想将突厥这心腹大患解决。   卫国公府阖府性命在前,她真的没法子抛下一切再同萧褚胤沉沦一回。   马车在雪地上跑不快,颠簸许久将将赶上城门还未关闭时。   兰时掀帘将自己手中的佩玉一晃,城门守卫即刻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兄妹二人踏着夜色,一步步远离京城。   城门上,太子殿下将风灯压得极低,目送兰时的车架远去。   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殿下鼻腔一酸,姜兰时你好狠的心,怕是今日灵光一闪想到出其不意,所以才那样飞快地消了气。   太子殿下另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唇,兰时亲他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唇上,小骗子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己倒是走得了无牵挂。   她可算是不留遗憾了,字字句句都像交代后事一般。   怪不得一反常态地亲他一口,这是告别呢,骗子,姜十四娘心硬如铁,自己问心无愧便不管不顾了,临走为了稳住他还让他去处置吴穆。   一身的智谋,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那马车已经越跑越远了,在夜色里,渐渐瞧不真切。   “骗子!咱们走着瞧!”明明是狠话,太子殿下唇间厮磨,如同情人低语。   作者有话说:   哎,其实写到这儿,反而越来越忐忑,然后今天想到,其实我也是被杀十次,第十一次舍身成仁的十一娘啦,就想着,还是好好写,先完整,再完美吧   感谢在2022-12-22 23:33:14~2022-12-23 23:3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25瓶;烦呐啊喂滴小修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1 ? 处置 ◇   兰时的马车逐渐与雪夜融为一体, 举高了灯也再难寻见,可太子殿下执拗地不肯收回目光。   常保觑着夜色, 低声劝道:“殿下, 夜深了,宫门快下钥了。”   太子殿下充耳不闻。   满地白雪被月光一照,清亮的光反到他脸上来, 徒留一片孤寂, 声音几不可闻,“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卿直往北境去。①”   太子殿下极尽挽留之能事,结果却事与愿违,心中愁绪鼓起来, 只想抛下一切追上去。   “回宫吧。”太子殿下收回视线,转身下城楼。   常保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实在心疼自家殿下,姜娘子第一回走,殿下在外出巡没能阻拦,姜娘子第二回走, 殿下明明什么都知晓, 还是放人走了。   哎!   常保伺候太子殿下长大,何曾见自家殿下这么委屈过。   若不是实力不允许,他都要替殿下把姜娘子扣下了。   城门下的守卫看太子殿下下楼,列队侍立两旁,领头小官走上前来,“回禀殿下, 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 放那辆马车出城。”   太子殿下颔首, 惜字如金,“很好。”   第二日晴好,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天。   身带镣铐的吴穆今日并没有被带走与鸿胪寺一起和谈,而是披囚服被带上了刑部的公堂。   主审位置上坐的是头戴十八梁远游冠,身着朱明朝服的太子殿下。   两侧坐着中书门下二省、三司使与枢密院其他官员。   这摆明了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前因后果孤已经清楚了,但在座诸位,也得好好听一听。”   太子殿下不见怒容,但诸位大臣无不战战兢兢。   生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吴穆。   事已至此,吴穆早就不做能侥幸保下一命来的梦了,横竖事迹也已败露,自己说,与旁人说,没有差别。   吴穆握住镣铐,避免它发出声响,再提往事,他已经没有头一次剖白的戾气,面对昔日的同僚与下属,平静道:“初入枢密院时,每日只能做些杂活,没有背景和人脉,每日被稍有些品阶资历的人呼来喝去。”   那是一段不堪的过往,吴穆自觉他的仕途,脱轨是在那时,崛起也是在那时。   “蛰居在京城的突厥探子就是在那时找上我的。”   诱以重利,挟以家人性命。   他半推半就,“一开始,不过是通些小消息,无关痛痒。直到九年前,改动了布防图,同时将消息透漏给那突厥探子,最后令北境军血战永夜关,我从中获利,平步青云。”   “那文太傅与此事有何牵扯?”三司使这多年来与吴穆共事,虽生过嫌隙,但政见不合不涉私交。   他只当老狐狸向来老谋深算,这才如日中天,哪里想到他是踩着北境军的尸骨走上来的。   “因为我恰巧知晓了一件事。”   吴穆不再看堂上任何一人,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文家大郎当时已属工部,在苏尚书门下,他阳奉阴违,背着苏尚书中饱私囊,在北境的军械上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堂上人除却太子与沈相,面色俱是大变。   那桩旧案,几乎灭了苏家满门,曾震惊朝野,没想到背后勾连着吴穆与文太傅。   “苏尚书一心埋在机械图纸,哪里有里通外敌的心思,我也是偶然得知文家大郎贪墨之事,学生怎能不为老师着想,于是我私下将此事告知了老师。”   为官多年的,都是人精,都听明白了此事背后的曲折。   已和突厥细作勾结的吴穆打着为文太傅分担的旗号,将文家大郎摘出来,军械一事陷害了苏尚书,并将与突厥勾结置北境军于险境之事一并推到苏尚书身上。   苏尚书一门,被吴穆利用殆尽,保了吴府和文府这九年的富贵。   “还是那一句,老师的确学富五车,只可惜,于儿女一道上,太过妇人之仁了。”   吴穆能说的,已经全都交代清楚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锁链,给太子殿下磕了一个头,“罪人至此,但求一死。”   太子殿下心下不爽,也不想给他个痛快,只想将这恶人,凌迟处死。   但还是得先陈罪状:“吴穆大人曾官居枢密使,掌大凉军政,却篡改布防,里通外敌,等同谋逆,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沈相起身,避免太子殿下说出严刑来,百官侧目,紧跟着道:“按律,当夷三族,吴穆罪大恶极,当处极刑。”   太子殿下被沈相抢了话,也乐得看众臣议。   果不其然,沈相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鸿胪寺与突厥使团议和一事,吴穆此事兹事体大,如何定罪仍需商议,倒是苏尚书一门,可先平反。”   苏尚书既然是被冤,那曾经为苏尚书求情而被连累的官员,亦可平反。   太子殿下要的不过是此事大白于天下,今日也算是有个了断。   太子殿下醒木一拍,打断了诸位大人的议论之声。   “既如此,那便将吴穆押下去,二位大人,可斟酌着拟个章程出来,先行呈报陛下,再昭告天下。”   此事牵连甚广,为维护朝廷颜面,须得从长计议。   太子殿下一锤定音,“为苏尚书平反一事,尽快去办。”   永夜关一役卫国公府热血男儿战死沙场,阖府损失惨重,兰时知晓吴穆可算始作俑者,可还是带走了吴钩,没让吴府满门为吴穆陪葬。   太子殿下明白兰时这是一码归一码,在还前世吴钩的一点人情。   哪怕他不愿意去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兰时的确堪为良将。   想到兰时,太子殿下面上又沉几分,诸位大臣瞧着太子殿下脸色不好,议论声都小了,直到恭恭敬敬地送太子殿下离开这才放松下来。   兰时已走,太子殿下才没兴趣去看两国谈判,赶着进宫,先行同陛下禀告这堂审结果。   顺便瞧瞧他养尊处优的父皇,是否荒废了五禽戏。   陛下听完了太子殿下禀奏,静默良久。   太子殿下也并不打扰,坐在一旁,安静饮茶。   他父皇也算是和授业恩师一脉相承,宽厚有余,魄力不足。   听了文太傅行差踏错的故事,唏嘘一阵也属正常。   但是——   “父皇,外祖父这事,你也不是头一次听了,怎的还会如此感伤?”   错了便受罚,大凉律法条文又不是摆设。   “外祖父他选择和吴穆同流合污之时起,便已经是背弃大凉,背弃您同我母妃了,您不需为他难过。”   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太傅。   太子殿下也曾感念母妃对外祖父的敬重,想全外祖父一点声名。   可他事后想了想,外祖父狠心陷害苏尚书时可曾想过保全苏尚书这无辜之人一点名声?   无辜的人含冤莫白,有罪之人又怎么能奢求清白地走。   所以今日提审吴穆,太子殿下特意将中书门下与三司都召集在内。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事实如此,剩下的,要他们自己分辨去。   陛下的愁绪与孤寡之感被冷血无情的亲子亲口打散,又开始没好气。   他自然是知道执玉说得都对,可那是太傅,承认太傅有罪,那被太傅教导的他又成了什么?   下罪己诏陈情自己识人不明?   太子殿下看得分明,其实这事走到今天,最可行的法子是有罪之人自裁。   于太子殿下而言,有罪之人按律伏诛才是最妥善的,但对父皇来说,不失皇家体面,不使朝廷被百姓诟病,比真相大白更重要。   “父皇既然悲伤,不若练一套五禽戏吧,与罪臣置气还不若多寻些法子延年益寿。”   父皇好好活着,他才能到北境守着兰时去。   陛下这下真的不伤悲了,他伤肝,“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太子殿下亲手端了茶给陛下消气,“父皇,您提起吴穆那乱臣贼子都未曾如此动怒。”   趁陛下饮茶的功夫,太子殿下叮嘱道:“延年益寿固然重要,您可别请道士炼丹,若那丹药当真有效,怎么从不见哪个道士活到百岁?”   他顶多能接受自家父皇请大相国寺的主持来讲讲经。   在陛下将茶盏举过头顶准备掷出去的时候,刑部尚书火急火燎前来觐见。   跪得格外虔诚,刑部尚书惶恐道:“陛、陛下,文太傅,他、他在狱中自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尸首都硬了。   今早送进去的早饭分毫未动,“应当是送完了饭,他便——”   刑部尚书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抛开一切都不谈,文太傅到底还有个太子外家的身份,就算是罪恶滔天,若是皇家想保,也总有由头。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人在刑部监牢出了事,他这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太子殿下代父问道:“可着人验过,确定真是自裁?”   刑部尚书欲哭无泪,“回禀殿下,微臣来时,仵作医官皆在,都确定是自裁。”   太子殿下沉声吩咐,“你先下去,先将消息锁好,不许泄露半句出去!”   以死谢罪,的确能解困境,太子殿下也不只一次想过,破题皆系在二人身上,但他从没觉得他外祖父真的会寻死。   父皇念旧,外祖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活着,总能有一线生机。   也因着这一点,太子殿下在拿到文太傅的罪书后将飞羽卫尽数撤了回来。   没想到,外祖父还能如此果决一次。   “父皇节哀,您不便出面,儿臣代您去。”   太子殿下心里这滋味也谈不上好,母妃敬重了一生的外祖父,就这样不体面地走了,面子里子,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平安夜快乐的,现在只能说圣诞节快乐啦   :感谢在2022-12-23 23:32:17~2022-12-25 0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素如简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2 ? 后事 ◇   ◎原来陛下还知道疼啊!◎   从刑部尚书惶惶不安地进来, 到他暗松一口气离开,陛下一言未发。   兹事体大, 饶是太子殿下, 此刻也不敢贸然开口。   太子殿下与外祖父接触不多,所以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他知道, 他父皇视外祖父为父。   所以文家多年来的细微错处, 他父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也会念着他早逝的母妃, 对文家宽容些。   有些话提起来便是大不敬,太子殿下不赞同,可他也不能真的不顾自己君父的颜面。   其实, 他父皇是想留自己这恩师一条命的,不说一如从前,但一定会许他安然终老。   陛下摁著书案旁铜铸仙鹤灯架的仙鹤额顶,被烫疼了手也浑然不觉。   陛下手下收紧,被烫一烫才能平一平心绪,开口尽是仓惶, “执玉, 你父皇是九死一生爬上这尊位的,朕并不避讳与你提及此事,这你是知道的。”   “先帝最初并不属意于朕,兄弟皆非善类,朕只能藏拙自保,可太傅从来都是坚定地站在朕这一边, 哪怕最早时, 朕默默无闻。”   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同, 陛下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长大成人的,先帝是好皇帝,但并非好父亲,他信奉高位是能者居之,几个皇子各凭本事争夺大位,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讲。   陛下一个并没得到什么势力辅佐的皇子,荣登大宝后自然会格外倚重对予他支持信任的臣子。   文太傅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却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陛下的这一番信任,到底是被辜负了。   “曾经说臣心不二的太傅,也会做下此等助纣为虐的事来,说到底,是朕的过失。”   卫国公府向来是效忠陛下的纯臣,不参与夺嫡也不涉党争,能明哲保身,但自然也失了那一份从龙之功,在陛下眼里只能算作无功无过。   也不完全无过,手握重兵,已经是错。   也正因此,卫国公府多年来如履薄冰,位高权重也不曾出过不孝子弟。   爱之适足以害之,这道理,太傅忘了,他也忘了。   而太子殿下,自幼得陛下亲自教养,母妃温婉,母后大气,为他开蒙的是直臣杜太傅,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不曾贪图过他什么的兰时。   他得天独厚,不必有人偏向自能成就大事,所以格外厌□□争。   太子殿下虽冷性却比陛下更适合为帝,陛下从没得到过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握在手里的。   也正因此他不需拉拢任何人,也不需任何谄媚,比起曾经一把赌来泼天富贵简在帝心的外祖文家,他更偏向只做纯臣的皇后母家。   陛下悲从中来,难以抽离,“朕还记得,太傅教习过的第一课,是郑伯克段于鄢。”   陛下如今想来,甚是讽刺,那一句颇有深意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竟成了文太傅自己的批言。   太子殿下试着将陛下的手从那灯架上移开,却没成功,温声安慰道:“父皇,外祖父能下这个决心,比起为儿臣,更多还是为了您,他定不希望您如此自责。”   “父皇,保重龙体。”太子殿下掀袍跪下,既然温言相劝不管用,那便直谏,“外祖父自裁,是自知有错也不想您背上弑师之名,替您破了眼前这局面,人死不能复生,父皇您还是应当早下决断。”   这罪名如何定,宜早不宜迟。   不然等文太傅身死的消息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届时被口诛笔伐的,便是逼死德高望重老太傅的皇家与朝廷了。   “你先退下吧,夜深了再去着人刑部悄悄将你外祖父遗体运出来,也无需运回文府去,运到朕曾经的府邸上,守一守灵,算是替你母妃尽一点心力。”   太子殿下一一应下。   陛下转过身去,手已经被那铜灯架烫了好几个泡。   万金之躯,手上划个细小的口子,都会有一群人大惊失色。   可喧闹过后,还是一室清静,孤家寡人,终究还是孤家寡人。   文德殿中陛下这一方书案后,是一架四联屏风,陛下凝视这屏风出神,完全顾不得手上的烫伤,也没注意到文德殿的门打开又合上。   这书画屏风,还是昔年文太傅所赠,书画双绝的太傅墨宝,今夜过后,再也不会千金难求了。   这四联上,前三联是岁寒三友,最后一联是太傅亲笔提的诗,四联都只黑白二色,是太傅的证心之作。   陛下与亲兄弟争帝位时都不曾有此刻惆怅,自文太傅入狱后,他不闻不问,一是为保他老人家,二是不知该如何相对,既然有这孤高志趣,怎么就愿意陷在污泥里呢?   可惜这问题不会再有人能答复他了。   “嘶!何人如此大胆!”陛下被手上的痛扯回现实,猛地一转头,发现是皇后在用烧红的银簪子挑他手上的泡。   皇后娘娘手下不停,闻言也只幽幽道:“原来陛下还知道疼。”   皇后娘娘手劲儿大,处理伤口也有经验,没一会儿就将陛下手上烫出的泡全都清干净了。   上药时,才真叫陛下痛不欲生,可皇后拽着他的手,他根本挣不脱。   疼得陛下想着辙和皇后闲聊,“此刻时辰尚早,梓潼怎么到文德殿来了?”   皇后娘娘轻轻吹了吹陛下掌上伤口,摁着陛下不准他合掌,确定陛下乖乖摊掌不动,这才回道:“膳房上了道新点心,臣妾惦记陛下,特意给陛下送一份来。”   其实是担心陛下没有好好练五禽戏,正巧在文德殿门口碰上了神色有异的刑部尚书,皇后娘娘知晓刑部里关着谁,料定是出了大事。   便在门外候着,并未着人通传,看太子推门出来才进来。   哪知进门没闻着熏香气味,倒是闻着烤肉味道了。   “陛下何苦自伤。”   连文妃最后都是对自己父亲失望了的,偏生陛下总念着那点情分,一次又一次地给文家机会。   “旁的都不提,文家二子可是在京郊险些射杀了执玉,也就陛下还想着一家子和和气气,他们可念过自己是储君外家,应与天家一心?”   刺杀储君等同谋逆,可他们还是做了,还不是仗着背后有文太傅可以豁出老脸来保着他们。   文太傅一身学识是值得敬重,可他连自己的后人都约束不了,可见不是个拎得清的。   从前那是赌运好,押中了陛下这块宝。   陛下拿文太傅当长辈敬着,皇后从来不提他的不是,可不代表她对这一家子没意见。   “还得是梓潼,解朕燃眉之急!”陛下听了皇后的话,眼前一亮,如同拨云见日。   他从听到文太傅死讯时便在琢磨,这该如何昭告天下。   如今想尽可能地保住太傅的身后名,也只有这一罪轻些。   陛下不顾手伤,当即拟诏,只说文家二子刺伤储君,罪犯滔天,文太傅听闻此事,自觉愧对朝堂与陛下,羞愤自尽,以谢天下。   皇后娘娘在一旁看陛下拟诏,忍不住摇头,心底庆幸太子没生陛下这一副软心肠,不然这大凉可该如何是好。   但是嘴上没什么诚意地赞道:“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这一份师徒情分,总不算辜负。”   明褒暗贬,提醒陛下是他这位老师不仁不义在前。   这话也只有皇后敢说,连太子都顾虑着君父的颜面没有明提。   陛下盖了印,无奈道:“梓潼这一针见血的本事也不减当年。”   皇后哈一声,“陛下可冤枉臣妾了,臣妾心善,从不口出恶言,不过臣妾倒是想求陛下一件事。”   在陛下收好诏书责令明日一早传下去之后,皇后娘娘捧上了莲子茶,“既然那和谈谈不拢,便让承诤他们去打吧,如今朝堂奸佞已经扫干净了,必定不会重现永夜关的惨案。”   而卫国公府,需要堂堂正正地报仇,师出有名才好行事。   兰时的信鸽今晨飞到仁明殿了,只说了安好勿念。   那孩子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眉头皱一皱她便知道那孩子在愁什么。   如今传了这信笺来,是兰时为了让她宽心,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如何不知陛下能给兰时这许多自由和便利,定是兰时许诺了什么。   可兰时能许诺什么,那孩子将北境军与兄长看得比什么都重,必定不会以此为诺,兰时能许的,无非是自己一条命罢。   见陛下接了茶,皇后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眼底转出泪来,委委屈屈地同陛下怀柔,“陛下,臣妾无子,只养大了太子与兰时,臣妾此生,只想让这两个孩子好好地。”   皇后娘娘的眼泪何其珍贵,陛下将那未剔除莲心的苦茶尽数饮下。   “明薇,你别哭,朕只是嘴上说得重些,不会真的要小十四如何。”   哈!   皇后又掐了自己一把,直哭了个泪眼朦胧,果然是真的有事,心底有气,只哭并不搭腔。   陛下无法,只得扶着皇后坐下,一个劲儿的保证,“朕答应你,等鸿胪寺同突厥走完这个过场,北境军如何反击,朕都支持,可好?”   皇后娘娘这才止住了哭声,“国仇家恨,总得报一报才不负活这一遭,若是臣妾能走,必定也是上阵杀敌,将突厥蛮子尽数斩于马下。”   这一刻,皇帝陛下突然就能与太子殿下感同身受了。   他理解了自家儿子为何总是想到北境犒军,因为他一想到皇后亲身上阵,也是一阵心悸。   陛下自是好一阵安慰,才让皇后打消了这个亲征的念头,也消解了许多文太傅死讯带来的愁绪。   太子殿下入夜后,按着自家父皇的嘱托,寻了一口不起眼的棺材将文太傅悄悄运出了刑部大牢,期间太子殿下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可他回头瞧时却什么都没有。   为着安全起见,他下令派飞羽卫死守着知晓文太傅身亡的人。   坚决把嘴捂住了不让这消息先于陛下诏书传出来。   他带着文太傅的灵柩去了曾经陛下封王的府邸,成王府。   这是陛下潜邸,无人敢动,一直都有人打扫,维护地极好。   不显富贵但极为雅致。   正堂,在白日里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只待这灵柩运进去了。   “都退下吧,孤来守。”   到底是嫡亲外祖父,太子殿下能为他做的也不多。   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他无辜,守守灵还是可以。   飞羽卫停好棺椁,便有素退下。   太子殿下一身素色衣衫,但并未戴孝,将一早备好的纸钱元宝投进火盆里。   望着火舌吞噬纸钱的场景,眼中晦暗不明,好像在等待什么。   一道轻悄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太子殿下也快步移至门前,当即出手,直袭对方面门。   对方不防,但反应极快,迅速偏身避开,同时伸手,扯住子殿下手腕,大力朝外一扯。   太子殿下先看清了对方头上灯笼形状,在夜色下闪着微光的步摇,后看清楚了她诧异的眉眼。   “阿宛!你不是出城往北境去了?”   兰时这才松开了手,稳住太子殿下身形。   “我即便是走了,殿下也不必带着杀招毁我容貌吧?”   刚下若不是她避得快,这会儿脸都被太子殿下抓花了。   太子殿下空下一半的心,瞬间就满当起来。   说起话来更像个嗔怪情郎的小娘子,“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啊。”兰时欲盖弥彰,“在驿站碰上了云韶郡主,我是送她回来的,承诺了老王妃,不好食言。”   英王府离成王府近,他们下午布置灵堂时正巧被准备出城的兰时撞见,谁敢大逆不道地在陛下潜邸祭奠。   兰时直觉出了事,这才留下来未走。   直到她看着太子殿下从刑部大牢运出来一副棺椁。   她一路尾随太子殿下到此,没刻意隐瞒行迹,谁知道太子殿下一上来就想抓人脸的。   “初一哥哥节哀,或许文太傅只是去同文妃娘娘团聚去了。”   太子殿下方才一个人在灵堂烧纸钱,看起来落寞地很。   兰时哪里不知道他,必定是嘴上说着按律如何,自己一个人心底难过的。   兰时头上的步摇盈盈一点光,让太子殿下觉着比方才灵堂里烧起来的火耀眼上许多。   而且她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认真地安慰他,“毕竟是您外祖父,便是难过,也没什么。”   是罪人,也是亲人,他有些难过也不会对不起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太子殿下拥住兰时,不是从前包围的姿态,而是平等地相拥,他不再作为一堵阻挡的墙,而是一个汲取温暖的人,感受这片刻带来的无限温暖。   这一个怀抱,太子殿下渴盼许久。   兰时踌躇片刻,还是环上太子殿下的腰。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多更了一千,就感觉有点投机取巧了,明天后天也尽力多更点   爱大家,圣诞节快乐!感谢在2022-12-25 01:24:38~2022-12-25 23:4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utehua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 ? 承许 ◇   ◎煎烤烹炸一样不落!◎   直到暗处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声, 兰时脸红了一红,客气着将太子殿下推开些。   太子殿下不乐意, 用了点力气, 没让兰时将他推开多远。   暗处传来轻哨声,似有催促之意。   兰时蹙眉,长话短说, “殿下, 你好好保重,我也会好好保重的, 文太傅这算是给吴穆做了个表率,若是放任自流,保不齐吴穆会随太傅而去, 若是殿下还有大用,不妨寻人看紧些,若是无用,那随他去死。”   兰时拍了拍殿下的肩,做最后的告别,“殿下我已经耽搁一日了, 这下真得走了, 不然赶不上偷袭了。”   兰时转身要走,太子殿下眼疾手快握住了兰时手腕,“偷袭?你去?”   北境军中无人了吗?   “殿下,霍去病突袭时,也没人知晓他一定成功啊,可他还不是——”   “你还想学他!”太子殿下骤然提了声, 打断了兰时的话, 手下也不由得攥得更紧些。   霍去病的确战功赫赫, 可这人天不假年啊!   兰时用了个巧劲儿将手腕从太子殿下手中转出来。   “殿下且安心等着兰时封狼居胥的好消息吧!”   兰时快步离去,太子殿下都没能追上。   只能眼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越走越远。   “如今这局势一片大好,哪里需要你去拼命了!”   太子殿下一拳捶在朱红大门上,唯恐隔墙有耳,不敢高声语。   “阿宛,你同十二哥说实话,你与太子殿下是不是——”   承许不知道该怎么捅破这窗户纸,话说直白了唐突自家幼妹,可说得太模糊又容易被阿宛蒙混过去。   他小心拢着桌上的烛火,生怕马车一个颠簸,会将这火苗颠灭,眼神一直落在兰时脸上,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兰时坦荡地很,“太子殿下说让我莫要想着嫁与旁人,可我也没想着要嫁给他。”   “十二哥,比起嫁人,我更想在北境军策马驰骋,持qiang杀敌。”   她来作卫国公府的继任姜帅,才能让陛下与朝臣的戒心降到最低,毕竟京中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女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看承许脸上浓重的忧虑,兰时轻快一笑,“十二哥你放心,太子殿下也就是嘴上说说,他不会真的阻我,只是我,我心里乱。”   前世种种,兰时没法跟十二哥一一说明,只能挑着能讲的讲一些,“我若嫁太子,陛下一定会以此为由削大哥手中的兵权,军中主帅若是失去对全军的掌控权,那和不战而败没有区别,我不能看此事发生。”   已经发生过一次,是她毕生之痛。   承许揉了揉兰时的发,自怀中掏出一包蜜饯来摊开递给兰时,笑道:“十二哥知道了。”   他还以为兰时与太子已经情定终生,原来并没有,有些解气。   小阿宛喜欢太子这事,曾经多明显,太子一手好牌被自己打烂了,如今想将这破开的口子补上可难若登天。   十二心情大好,心说这次京城这一趟可不白来,他方才是看见太子殿下是怎么痴缠的,那不值钱的模样哪儿还像一国储君。   十二一高兴,又掏出两个油纸包来,“肉鲊和梅子姜,你等等。”   十二在小桌底下摸出一个方形竹筐,整整齐齐码了三层的油纸包,最边上还有两小坛酒。   “奔波一天你肯定饿了,多吃些,吃完就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咱们估计还能赶上十三。”   兰时看着足有她手臂长的竹筐,咋舌,十三哥讲十二哥任何时候都能拿出吃的来她还不信。   没想到是真的。   兰时看着那油纸包上闪着金粉的樊楼徽记,面露纠结。   眼神在油纸包和十二脸上游移不定。   萧宝圆的声声嘱托响在耳边,炸得她快要坐不住了。   兰时捧着肉鲊都觉得烫手,好像有个萧宝圆站在油纸上扎她,她咳了一声清嗓子,看十二哥吃得香,万事不愁的模样,试探道:“十二哥,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曾想过娶妻?”   “娶妻?”十二在兰时提过后才头一次琢磨起这事,他放下小酒坛,比回夫子问课业还要再认真些,“还真未曾想过,咱们行伍之人,不安定时候多,娶妻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你看咱们几位嫂嫂,过得都不好,大哥倒是还好好地,可大嫂也没少担心。”   “如今这般就很好,家人在侧,吃喝不愁,娶妻,还是算了吧。”   兰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那你怎么会护送萧宝,我是说云韶郡主回来?”   她和十三哥是在驿站碰上十二哥同萧宝圆的,彼时二人在院中烤肉,那画面够不上郎情妾意也算是有说有笑了。   萧宝圆除了银钱可从没跟谁有说有笑地,她当时还以为这二人是彼此有意呢。   结果完全是她会错意了吗?   “你说云韶郡主?大哥走不开,五哥走不了,余下老将都被云韶郡主嫌弃了,只我一个闲人,便由我来送了,郡主金枝玉叶,可不能去了趟北境有什么闪失,这是大哥原话。”   十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话间又打开了一个油纸包,“大家闺秀处事周到,今日这一篮子吃食都是人家回赠的,说是谢我这一道的保护。”   兰时低头咬了块点心,都说十二哥细致入微,那这根活木头究竟是谁?   怎能迟钝到如此地步?   兰时闷着头将那块点心吃掉,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十二哥,或许你还不清楚,萧宝——我是说云韶郡主,她视财如命,出手如此阔绰,还是头一次,看来这一路你的确将她保护地很好。”   这也不能点太透,姑娘家的脸面,萧宝圆还是很顾惜的。   承许深以为然,“我也的确未曾见过如小郡主这般爱财且会敛财的,她在北境这些时日,还真是帮了不小的忙,所以护送她回来,你十二哥给她做了好些个菜,好多都还没给咱们阿宛做过呢。”   十二深以为憾,早知兰时会回京,他还不如顶了十三的名额同阿宛一起回来呢。   兰时思及萧宝圆那铁树开花少女怀春的模样,串了串她十二哥方才的话,所以是她十二哥做饭太好吃,就一道又一道吃进萧宝圆心里去了吗?   这倒是意外地朴实呢。   那萧宝圆这条路可有得走了,她这十二哥脑子塞的全是菜,煎烤烹炸一样不落。   十二将这酒盖好,这酒好虽好,可劲儿不够,软绵绵地,还带着一股子花果香味儿,像是给女子喝的,“不知十三走到哪儿了,咱们夜里赶一赶,没准儿还能赶上他。”   兰时还没忘萧宝圆托付给她的事,迂回地渗透,“十二哥,突厥已经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形势一片大好,倒是可以考虑娶一位夫人了。”   兰时还不借机给十二哥画饼,“我丰神俊朗的十二哥,必定得娶一位蕙质兰心的夫人。”   十二点了点兰时的额头,“小丫头还编排起你十二哥来了,好好睡一觉,十二哥同卫兵去驾车。”   “唉。”车门关上后,兰时叹了口气,“萧宝圆你还真是给我寻了件艰苦大事,这石头该如何敲得开?”   第二日一早,同钟鼓声一同传遍全城的是陛下的诏书。   文太傅的死讯,的确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这场风波还未来得及闹起来,太学学子与朝臣便被一件又一件的大事绕花了眼睛。   文太傅死是为自家谋逆的后辈谢罪。   九年前牵扯甚广的苏尚书一案是冤案,今日一并洗冤平反,连同曾经被牵连的诸多官员也都被赦免。   最后,这事是陛下与太子也没料到的,狱中的吴穆听闻了文太傅身死的消息,也跟着自裁了。   吴穆没有文太傅那样的优待,根本没法藏匕首毒药在身上,是他自己一头磕在监牢门上,活活将自己撞死了。   争名逐利,浮华一世,惨淡收场。   这一连串的消息炸下来,早已没人追究,曾经文太傅被带走时,文家二子还没用妄图谋夺太子性命。   这些事,苏岐鸣都不关心。   毕竟苏家业已平反,她的祖父终于不再是被大凉唾弃的罪人,而那些害她祖父性命的人,即便是死上百次千次,也没法换她祖父活过来了。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如今的人会怎样议论这些贼子,毕竟,也是这些人,笔墨喉舌上恨不得再要她祖父凌迟。   她今日特意告了假,租了马车等在皇宫朱雀角门。   须臾过后,一个着桃红衫子的小娘子背着个简单的行囊从小角门里走出来。   眼中含泪,似喜似悲。   苏祁年眼前一亮,扬声喊道:“阿月!”   那女子被叫到,朝声音来处望过来,看见了着男装一身素服,数年未见的长姐。   苏祈月一抹眼泪,尽力朝她跑过去。   “长——长兄!”苏祈月投进长姐怀里,眼里的泪仔也控制不住,簌簌落下。   “想不到你我此生还能再见!姜兰时要我好好保重自身时,我还当她是编了个理由来诓我,一直半信半疑。”   隐忍太久,姐妹一朝相见,这眼泪决堤一时半会难以收住。   苏祁年也忍不住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从前不知这事能不能成,不想拖累你,便从未想过联系你,如今看你好好地,我也无憾了。”   “走!阿姐带你回家。”   苏祁年以为,她此生都没机会再说出这句话,也永远不可能再有一个与亲人团聚的家。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没能多写点儿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忏悔感谢在2022-12-25 23:43:17~2022-12-27 00: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7瓶;jying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 ? 算计 ◇   ◎这礼你受得◎   “此处人多眼杂, 你快上马车,我带你赶紧离开。”   再过些时辰, 朝会要散了, 待那时人多起来,反而不妙。   为避免引人注目,苏祁年是自己驾车过来的, 现在要走只能让祈月坐进车里, 自己来驾车。   沈初霁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抢了苏祁年手里的缰绳, 今日一改往日张扬,一身藏青厚袍压着,整个人都稳重了不少。   他连番被苏祁年拒绝, 也没气馁,只是不像从前那样张扬,也不去看苏祁年,只把缰绳往自己手上缠了两圈,浑厚男声自觉带上了三分疏离,“你也进去吧, 我来驾车。”   沈初霁不由分说将苏祁年塞进来车里, 自己扣好车门便驾着马车转头。   “阿姐,门外是谁?”苏祈月的戾气在见到自己阿姐时消解了不少,擦干了眼泪,脑子也活络起来。   苏祁年怔住,她还从没想过如何同旁人介绍沈初霁,说太多解释起来也麻烦, 只道:“一个朋友, 如今在禁军中。”   驾车的沈初霁笑了下, 原来他是苏祁年的朋友,他还当自己是苏祁年身边甩不掉的麻烦包袱呢。   虽然祁年说了外面那人是朋友,祈月还是压低了声音,“阿姐,你在朝中,定是比我在宫中难上百倍,这条路走得该有多苦。”   祁年握住祈月的手,和婉一笑,“原本是一条不见天日的路,我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祖父在天有灵,让我遇见了兰时。”   姜兰时?   祈月脸色微变,不敢在祁年面前露出异样,按捺住心虚,问道:“这与姜家娘子有何关系?”   “兰时她在宫外安顿好了曾经蒙冤的官眷,还在宫中护住了你,也多亏她,太子殿下才在得知我身份后,将我的身世隐瞒下来,助咱们苏家洗雪沉冤。”   祁年多说一句,祈月的脸就白一分。   祈月抖着唇组织语言,苍白的脸色几近病容,声若蚊蚋,“阿姐,那我可能办了件错事。”   祈月贴着祁年的耳,将她之前如何得罪兰时与太子二人的事,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   “你!”祁年不曾跟祈月动过怒,姐妹分离多年也狠不下心来真与她置气。   马车一个颠簸,祁年就势用劲戳了下祈月的头。   “若不是兰时赶到,只怕我是要替你收尸的!”   太子殿下无惧无畏,才不在乎处置个把宫人,莫说苏家,只怕文家在太子眼中也根本不算什么。   苏祁年早就看明白了,姜兰时,是太子殿下的命脉,也是太子殿下的禁锢。   有兰时在,太子殿下才会是爱民如子的大凉储君。   “苏家祖训你都忘了吗?祖父与阿爹阿娘在天之灵看着呢。阿月,你是命好,若是兰时当时不在宫中恐怕今日阿姐得给你收尸。”   她在内廷,被限制手脚,这些年来见过听过地少,这不能怪她。   祁年深深自责,“说到底,也怪阿姐自作主张,阿姐走这条不归路,一早想好不让你趟这浑水,想让你好好生活下去,忽视了你的心思。”   “怎么能怪姐姐,是我不好,我虽还是瞧不上那太子,替姜家娘子不值,但若是太子追究下来,阿月一力承担。”   马车又是一个颠簸,驾车的沈初霁有点希望自己是个聋的。   冒犯太子,这苏家小妹怎么比姐姐胆子还大。   这还真就只有姜家那小娘子才能保住她,沈初霁已经开始想如何求姜家娘子救人了。   “不会的,如今兰时在京,你不会有事的。”   祁年将祈月头上歪了银簪正好,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姐妹二人在苏家旧邸下了车,沈初霁也并未痴缠,只同苏祁年说了句替她还车,就真的走了。   倒是苏祁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言未发。   “兰时想法子买了这宅子做慈济院,从今后你就可住在这里,想去我那里也可,都有你的住处。”   苏祈月想哭,心底更觉得那狗太子不配了,她跪在门口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   九年前被带走的时候,哪里还想过能有如今堂堂正正走回来的机会。   对姜娘子的三分愧疚变成了十成惋惜,怎的就便宜了那狗太子。   眼眶里打转的泪愣是被这个念头给激了回去。   “阿姐,阿月回家了。”苏祈月带着哭腔,脸上却挂着笑。   回家这条路,她在梦里走了九年,真的走回来了。   “诸位想好没有?这文书是签还是不签?”宋玉璋收到吴穆自裁的消息和罪证比旁人稍早一些。   吴穆这人和他的罪,说不准可以利用利用。   “两国邦交,不斩来使,签了诸位可以安然退出我大凉国境,你我两国暂且休战,若是不签,我大凉的军队也都在乌苏河岸集结,诸位或许,要永远留在大凉了。”   宋玉璋说得平淡,笑得温和,突厥使团可没法等闲视之。   突厥如今是有些财力,站着北境几座城,掠夺到今日,不说举国都富得流油,支付大凉开出的条件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不甘心啊,他们如此一日日磨下去,那大凉也只能等着和谈,不能动武。   虽杯水车薪,那也是给突厥集结兵力争取时间。   宋玉璋将文书卷上,一副尽心尽力为友邦着想的宽厚模样,“毕竟兹事体大,好好想想也是应该的。既如此就再宽限些时日,但陛下有言,和谈三月为期,倘若三个月过去,还没有结果,那此次和谈,可就作废了。”   言下之意是,三月后还无结果,大凉铁蹄必定踏过乌苏河,直取突厥王庭。   “贵邦可千万别自作聪明,因小失大。”   待人将散尽,宋玉璋叫住了阿史那贺鲁,宋玉璋眼底含冰,声若淬毒,“二皇子,如今站不得说不出的滋味不好受吧,不知二皇子想过没有,明明能愈合的伤,怎么就好不了,明明是个口齿清晰的人,怎么就说不出话来了。看来有人比我大凉更希望你回不去呢,言尽于此,二皇子自行思量吧。”   宋玉璋还装作不经意地按到了阿史那贺鲁的伤口上,没什么诚意道:“老眼昏花了,没冲撞二皇子吧,与你里应外合的那吴穆已经伏诛,我们手里有点东西,不知若是送到你那父汗与兄长手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看阿史那贺鲁疼得面色惨败,满头大汗,宋玉璋也并未觉得快意,比起他姐姐姐夫一家经受的,这还不足十中之一呢。   慢慢受着吧,跳梁小丑,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暗地里谋划这么多的人,怎么会不多疑呢,这些人也往往都会死在自己的猜忌之上。   宋玉璋紧接着捧着文书回宫复命,见过陛下后,转道去了东宫,“殿下,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对那阿史那贺鲁说过了,依照这人的脾性,怎么都是会上钩的。”   这结果太子殿下不意外,毕竟这人上辈子死得就不太光彩,多疑自负的人,永远难成大器。   “那便好,孤也不瞒你,兰时已经随兄长重往北境去了,在京中之人鞭长莫及,只能尽可能地替冲锋陷阵的勇士扫清障碍。”   宋玉璋诧异抬眸,京中传闻竟没作假,太子殿下果真要娶兰时?   “宋大人,您是兰时舅父,那便也算孤的长辈,孤在此恳求您,拖住突厥使团,为兰时争取时间。”   此间万物,唯有兰时能让他低头服软。   太子殿下执仕礼拜求宋玉璋,沉着如宋大人也被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非是太子殿下命令臣属,而是兰时未婚夫婿拜见长辈,宋家舅父,此礼你受得。”   宋玉璋听了也不免动容,将太子殿下扶起来。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兰时究竟是给太子殿下吃什么了,若他非兰时舅父,定是要责备兰时蛊惑人心,还要痛斥太子鬼迷心窍。   甚至血溅金銮殿要太子殿下修身自持。   但他是兰时舅父,只会欣慰于兰时能得太子殿下倾心至此,宋大人多少年不曾有过少年热血,此刻亦还礼承诺,“殿下放心,臣定尽心竭力。”   太子殿下命常保好生送宋大人出去。   自己将目前局势理了一遍,又开始盘算起西北犒军的事来。   他要同兰时一起过年守岁,可不能被这群蛮子耽误了。   那头兰时与十二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在天擦黑时赶上了慢慢悠悠且行且停的十三。   “十二哥说今日定能与你会和,我还不信呢,你竟被他料准了。”   兰时看着捧着整只鸡大快朵颐的十三哥,自己的胃口都好了许多,撕了块鸡腿,同十三哥一起吃。   只是在寺庙偏院杀生沾荤腥,还是不太厚道。   兰时吃得极快。   “我那还不是在等你,我怕十二被那云韶郡主扣下,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上路不安全,才走得格外慢些。”   十二去温酒了,十三说起十二的桃花来,半点不忌讳。   兰时如遇知音,“十三哥,你也瞧出来啦!十二哥还当小郡主乐善好施,又赠银钱又送食物的。”   十三深以为然,“那小郡主看十二的眼神都能把他圈起来捆上了,也就十二只惦记着吃,才看不出来,谁让他话本子看得少,对着锅碗瓢盆比对着姑娘家还热络。”   前天是他同兰时一起在驿站碰上那郡主与十二的,那郡主对着五哥都不假辞色,对着十二轻声细语,傻子才看不出来呢。   兰时用力点头,“对吧!偏生咱们家这厨神,一门心思扑在瓜果蔬菜上,不解风情!”   兄妹二人鸡腿做杯,碰了个腿,空前默契。   作者有话说:   收尾阶段了,敲个锣,征集一下大家想看的番外鸭,多多留言告诉我鸭! 75 ? 分裂 ◇   ◎她就是想灭了突厥!◎   兰时吃掉了那只鸡腿, 骨头扔到石桌上的荷叶上,将那只被十三吃掉一半的整鸡从他嘴里解救出来, 连荷叶带鸡拖着远离十三。   兰时拿诱饵晃着十三的眼睛, 十三的目光跟着半鸡移动,兰时声如海妖,勾魂摄魄, “十三哥, 那这一路你负责让十二哥开情窍。”   十三视线胶在那半鸡上,点头如捣蒜。   兰时补充道:“得对着云韶郡主开情窍, 可别开错了。”   十三头点到一半,一个闪身将那半只鸡重新捧到手上,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 “为何你不去说,你说定比我说有用。”   他可能劝不住十二。   “十三哥,我毕竟是小妹,有些话是不太方便说的,也不好过问兄长的私事。”   兰时说得煞有介事,十三的眼珠子都快翻出了来了, 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肉, “我才不信,你若是守这些陈腐规矩,才不会进北境军。”   兰时低头,做了个为难的模样,一副全仰仗兄长的架势,声音也尽量无措, “十三哥, 这事只有你能来, 就十二哥那一脑子的菜,我说不动。”   也不全是假话,她真的觉得十二哥的心上人会是一本活菜谱。   十三被小妹委以重任,当仁不让,忍着骄傲客气地说道:“好说好说,交给你十三哥,十三哥还你一个开窍的十二。”   兰时提醒,“对云韶郡主一人开窍即可。”   这一琢磨,兰时又补充,“也不用太快,等他再见到云韶郡主再开亦可。”   “知道啦知道啦。”十三扬了扬手里的鸡翅,满面油光,胸有成竹。   兰时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我回去睡了,咱们明早还要赶路,十三哥你也莫要吃得太晚了。”   “等等。”端着温酒壶并四碟素菜过来的承许,一手撑住托盘,另一只手拽住了想要离开的兰时。   “正巧我与十三都在,你同哥哥们说说,你怎么个打算。”   十三十四目光一齐落到菜上,又一齐转头看向十二。   这么一会儿功夫,十二竟然还做了四道菜出来!   兰时看向承谚,你看我就说十二哥心里只有瓜果蔬菜吧!   承谚回望兰时,安心,一切还有我,坐下吃,承许做菜好吃!   兰时从善如流,跟着十二哥又坐回了原位。   承许这才松了手,将托盘放下,在十三十四二人中间落座。   十二哪怕也没能比十三年长一刻钟,也自觉做了一个操心的兄长,在十三摸酒壶的时候叮嘱,“你酒量不好,少喝些,而且到底是佛门清净地,喝酒吃肉终究也不妥当。”   十三一口下去,喝掉半壶,“知道啦,这就停不喝了。”   十三将啃干净鸡骨架放下,才觉得有了七分饱,提了筷子分给兰时,便开始吃菜,“十二你要同兰时说什么?”   兰时也举着筷子看过来,火光下,兰时无辜的面庞看着有些不谙世事。   “你赶着回来,是要偷袭,出其不意,对吧!”   自兰时归北境时起,承许便留心着,兰时所走的每一步,都极有深意,步步为营夺回了燕州城,将突厥蛮子赶回了乌苏河对岸。   兰时夹了一筷子酥黄独①,慢慢嚼了才顾左右而言他,“十二哥你不都知晓了,还需问吗?”   十二看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也严肃起来,“我可并不知晓,阿宛你预备选多少人,偷袭哪座城,打到哪种程度才会停手,你半点口风都没透过。”   另一个没开封的酒壶被十二推到兰时跟前,“你说出来,兄长们与你共担。”   兰时挑了一筷子满山青②到十二碗里,淡淡道:“凡事还是应当图之于未萌,虚之于未有,千日防贼的事,咱们做得够久了,是时候消除这个隐患了。”   十二怔住,这话分量太重,重到他不能在此处细问。   “吃菜吃菜,北境的事到了北境在愁,路上就当咱们兄妹三人头一次出游,只管开心。”   十三将那金玉羹③分了三碗,打断了这对话,率先喝起来,“十二厨艺又精进啦,这羹没用肉汤调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甜汤喝得十三赞不绝口,也缓和了方才的气氛,十二顺坡下,“寺里还是要收敛些,所以熬汤时我并未用羊肉,而是加了些蜜做成了甜汤,诶,你别打岔。”   十二端着汤碗,遮住了半张脸,甜汤热气氤氲,模糊了十二的眉眼,只听他道:“阿宛,不论何时,你身后都还有兄长,你不必孤注一掷。”   十二虽在男女之事上像是被拔了情根,断情绝爱,但他在战事上格外敏锐。   兰时这一路,走得决绝,不像是急于立功扬名,反而更像是以身作刃,想把突厥劈开。若劈不开,也当了一块极容易下脚的踏脚石。   她就是,想灭了突厥。   那股恨意,比他们这些常年与突厥对阵的兄长还要更强烈些。   大哥觉着天下间只有自家小妹顶顶好,十三傻子一样不深思。   五哥那一顿军罚没能让兰时怯步,无非也是她笃定亲兄长决计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得天独厚,所以有恃无恐。   十三赞同,但是十三不敢出声,兰时自负起来,还是有些像太子的,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罢了。   兰时默默喝完了羹,搁筷起身,离开前轻轻抱了抱十二,头在十二肩膀上贴了贴,尽量不让自己哽咽,柔声说道:“我知道。”   说完便快步离开,如风吹过,叶落无踪。   一滴泪落到十二肩上,转瞬没入。   她知道兄长们对她的爱护,所以她不愿说,她要兄长们活着,她要整个大凉都知道姜家子风姿卓绝,顶天立地。   兰时抱十二这一下子十三可不干了,当即小声嚷嚷起来,“怎么不抱我一下!我也是兄长,嫡亲兄长,能分鸡腿的嫡亲兄长!”   凭什么!   他也是赞同的!他也能说出很有深度的话来!北境的横刀煞神!   十二笑了下,有妹妹果真是比弟弟强,一筷子蜜煎金桔塞十三嘴里,“吃你的,早跟你说别太聒噪。”   “唔唔唔!”十三鼓着腮帮瞪着眼,蜜煎金桔粘牙!   守边多年,虽然十二总能于细微处寻得些幸慰,他还是觉得此刻和乐才是他孜孜以求,且愿意永远这样活下去。   十二眉眼柔和下来,如瓷如玉的脸上是陷于烟火的笑意。   十三也学着他那样笑,尝试三回未果自暴自弃地龇牙咧嘴,为什么他不像舅父像大哥啊!   十二一脚踢过去,“你若真的闲,那便好好想一想,将来咱们阿宛要是嫁太子,咱们卫国公府该备些什么嫁妆,我瞧那太子,非卿不娶的模样膈应死了。”   十三揉着被踢中的腿,深以为然。   法门寺一派岁月静好,京城中突厥使者居住的驿馆却是剑拔弩张。   阿史那贺鲁知道此行凶险,做足了准备才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着了他大哥的道,毒他嗓子的药下在他的伤药里,他一连喝了这些时日,竟然毫无察觉。   如今知道了,可也晚了,眼下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他硬撑着写了字条着贴身近侍给余下人看。   那字条上用突厥语写着:答应大凉条件,要回阿史那努吉,尽快返程。   当初为了降低他大哥的戒心,他没有安插太多人到此次使团中,哪里知道会冒出个长好腿筋的姜承谙来,根本不顾及两国正在和谈,将他打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如今使团多数人都不与他一心,可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再细细谋划了,赶紧回突厥才是正经。   此次和谈使团,阿史那贺鲁不是主事,莽夫如何能有资格。   隶属大皇子麾下的苏农耶才是,可苏农耶怎么会把这废人一样的二皇子放在眼里。   苏农耶人生得高大,却极为瘦削,五官深邃,鹰钩鼻和深眼窝都像是藏着心计,却总端着一副温和笑脸。   此刻也是,看了二皇子的字条,也没把鄙夷摆到脸上来,他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嘴上恭敬道:“二皇子所言甚是,具体细节还得一同商议,不能让大凉这么容易得偿所愿,快来人送二皇子回去休息,这夜深露重怎么养伤!”   侍卫按着苏农耶的指示将阿史那贺鲁抬了下去,直到二皇子被抬走,苏农耶才抬手示意他的人将刀收起来,将二皇子的心腹也一并带了下去。   “诸位大人意下如何?”苏农耶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并不一力安排。   一个圆脸矮胖的官员上前提道:“二皇子与努吉将军亲厚,宁可答应大凉如此苛刻的条件也要保他,但听闻努吉将军现下和二皇子伤情一致,此生怕是再难领兵打仗了,是否要保,也该思量。”   另一位站在苏农耶身后的官员也说道:“如今咱们国力空虚,难以赔付大凉如此高额的要价,若是执意赎回努吉将军,只怕大凉还会坐地起价。”   还有一人,一直坐在角落里,此刻也开口道,“与其赎回他,不若留下他。”   苏农耶与他对视,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杀意。   苏农耶这才开口,“二皇子想速回,不知究竟是作何打算,两国和谈期间,必定不会动武,我们只有磨着他们,才能尽力争取时间给军士休养生息。”   见满堂一片赞同之声,这才一锤定音,“这赔款必不能应,若是必须要应,也要等到最后期限。”   屋顶上,飞羽卫放下瓦片,飞离此地。   作者有话说:   ①是裹面衣油炸的芋头,点缀果仁的那种。   ②是大火爆炒的油菜,用莳萝,茴香,生姜,花椒调味点缀   ③是栗子和山药煮出来的羹,《山家清供》里头是用羊肉汤熬的,现在兄妹三个在寺庙借住,我就改了一下,成了甜汤。   感谢大家的支持订阅和留言,今天翻了评论区,很感动,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被认真看,认真讨论,就很开心。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水平一般,但是也在尽力完整,我相信我会越来越好哒!   最后还是希望收藏疯涨!爱大家!感谢在2022-12-27 23:53:50~2022-12-29 22:0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8瓶;小雪旺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 ? 兄妹 ◇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太子殿下听了飞羽卫的回禀, 并无太多波动。   意料之中的事,派飞羽卫前往探听, 不过是多一重保险。   突厥逐水而居, 从野蛮到开化也不足百年,哪里懂得忠孝仁义,不过是聚利而来罢了。   太子殿下挥退了所有人, 自己点了烛火, 蜡烛底下是铜铸鲛人烛台,偶然做出来哄兰时的机巧,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拿给兰时看看。   他提着那烛台,细细照过临时搭起来的羊皮卷堪舆图。   这堪舆图是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命人忙活出来的,小将军想持qiang守卫边疆, 总得知晓她所守护的土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照着描摹了一幅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行李里多了这么一件礼物。   太子殿下修长的手指点在临州法门寺上,这一条路,是往北境最近的一条,以兰时一行的脚力,应当能赶到此处。   这地图上所有的字, 他都用了小篆, 法门寺三个字弯弯曲曲,缠着太子殿下许多不可对人言的旖旎心思。   这小篆是他一笔一笔教着兰时学的,想来兰时看到这字,也能与他想到一处去。   如今有什么能增加他在兰时心里的分量的法子,他都愿意试上一试。   良久后他才收起那卷羊皮,惆怅长叹一声, 人不在跟前, 再多的办法都是旁门左道, 治标不治本。   太子殿下从前的雄心壮志,早就已经化成一滩水,阳光一照,只剩兰时二字。   兰时兄妹三人,便是踏着晨光上路,越往北,越冷,这光照仿佛不过是出来应个景,光照极好,但暖意若有似无。   驾车的十二头上箍着厚厚的毡帽,武人体魄也扛不住冬日烈风,连着缰绳一起揣进袖中,在马车上,拿了个极难维持的抱膝踞坐的姿势。   十三被晚间一顿酒抽了脊骨,没什么正形得非得随兰时蹭马车,歪在羊毛软垫上,围着炉火,像冬日慵懒的狸奴。   兰时在小几上写信,中规中矩的水波纹信纸,兰时提笔许久也只有开头四字:宝圆吾妹   她与萧宝圆通信向来如此,以吾妹开头,姐念结尾。   再多的便宜没法占了,毕竟往上数,家里长辈都是大凉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冒犯。   在兰时叹第五次气时,十三睁开一只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   “照实说呗,十二为人如何,这郡主也是亲眼见过的,他脑子木,情根短又不是你害的。”   十三趁着十二驾车在外,偷偷摸他篮子里的酥饼方吃。   兰时见状也摸了一块,一吃解千愁,给萧宝圆写信,可比领兵攻打突厥困难地多,她满面沧桑,白日里,已经想来一杯,重重吐了口浊气,“十三哥,你不了解萧云韶。”   在萧宝圆眼里,姜兰时是万能的。   兰时一手握一块酥饼方,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我若是说上一句无能为力,她能立马追上来。”   “那。”话本先生十三半闭着眼给兰时出主意,扬着胳膊摇来晃去颇有些魏晋名士的恣肆洒脱。   “那你就善意地哄她两句,说一些看似说了实则没什么意义的话来,先安她的心。”   这一时间,兰时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按照十三哥的提点,先说了些有的没的。   写完吹了吹墨迹,妥帖收好,等到了驿站便能随信鸽送到京城。   最后才看向她这位学刘伶醉酒,放浪形骸的十三哥,将他两只眼睛扒开,直到在她十三哥眼里看见自己,兰时这才道:“十三哥,幸好你如今还未有娶妻之念,不然一定是个践踏无数真心的负心汉。”   “负心汉”姜承谚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美滋滋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没长成五哥与十二那副俊俏样子也能招惹许多真心吗?”   兰时扯了扯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来,她还是高估自己这十三哥了,如此这般,应当是招惹不来。   “咱们脚程快,最多半月便能抵达燕州,阿宛啊,我若是你,这时候该好好想想怎么对大哥和五哥说你要在休战期敌袭。”   十三摸了根苇管,一头偷偷探进十二的小酒瓶里,另一头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两个哥哥可不像十二那么善解人意,你不说便真的不问了,调兵是大事,尤其是此时,和谈还未结束,大哥可没法让你调兵出征。”   兰时掐住他的苇管,逼迫他睁开眼睛,笑得高深莫测,“山人自有妙计。”   被断了酒的十三嘟着嘴装委屈,只撂下一句,“不管你有什么妙计,你若为先锋,那十三哥定要为小先锋马前卒。”   兰时怔怔松开手,怎么这两个哥哥都和偷看过她心思似的。   她想偷袭突厥王庭这事写在脸上了吗?   “胡说什么,我才不会让自己涉险。”更不会让兄长们涉险。   兄弟两个心疼小妹,执意不让她出来驾车吹风。   兄弟两个快马加鞭,半月内便抵达燕州城。   今日在城门巡城的是五郎,和尚推着他在城楼正中站定,他一低头五郎那白玉冠上的鹰对他怒目而视。   “阿弥陀佛,姜施主不若站起来走走,施主这腿伤若是毫无起色,令妹回来会取小僧性命。”   小和尚贪图享乐,念珠手串都是用珊瑚攒的珠子中间坠着一颗硕大的红玛瑙,阳光底下,扎眼地很。   五郎被晃了一下,微眯了下眼,“兰时不过嘴上说说,我看她待你不错。”   和尚将那念珠缠在腕上,掩进袖中,遥遥一指,语气没半点起伏地通报自己的死期,“看,小姜施主索命来了。”   五郎顺着和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双驾马车正朝城门赶来,驾车那人火红斗篷夺目地很。   用力赶车的小阿宛眉头紧皱,像是在决策什么大事一般,五郎冷玉一样的面容也软和下来,露出三分笑意。   阿宛从小便这样,再简单的事也皱着眉头当天大的事去做,年幼时连腮帮都会鼓起来,像个屯粮的小松鼠。   小松鼠也看见了城楼上的姜家潘安,紧绷的脸陡然放松下来,扯着长缰绳在车前站起身来朝着五郎招手。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笑得热烈,城楼上的檀郎也挥手示意,脸上温雅笑意加深,撑着城墙站起身来。   乍然高大,无需借力就能站立的五哥,这是兰时梦中都梦不到的情景。   “两位哥哥驾车进城,我要上去瞧瞧!”   兰时一鞭抽在马上,随后侧身站在马上,长鞭一甩,缠住了城楼上的旗杆,借着势攀上城楼,攀爬时声音顺着风往上传,“五哥,你能站起来了?”   喜悦之情可凭声传数里。   十二十三一齐打开马车门,十三眼疾手快拽住了缰绳。   二人向兰时的方向望过去,也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五哥。   十二心思细腻,看见能重新站立的五哥,喉头一紧,有些哽咽。   十三也眼底湿润,挥动缰绳,飞驶入城。   和尚搭手拉兰时站上来,兰时满心欢喜,拍拍和尚胳膊以示欣慰。   乳燕投林一样奔向五郎,以自己做拐杖撑住五郎,欲语泪先流,断线珠子撒了一地,五郎拿帕子给她擦干眼泪,谪仙若有人情,七分都给了多年分隔两地的小妹。   五郎偏了偏位置,替兰时挡住劲风,“城楼风大,小心被吹裂了脸。”   兰时哭腔极重,边哭边笑,“我是高兴,实在是太高兴了,五哥能有今日,阿宛此生无憾。”   凭他一千个突厥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重新意气风发的五哥。   藏在军帐里做军师哪是北境先锋官的追求,他不过是放不下家中世代守卫的北境罢了。   兰时扶着五郎,豪情万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和尚!来日你岭南有需,姜兰时愿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阿弥陀佛,贫僧已经遁入空门,岭南事他们自会处置。”   和尚只差没把不关我事写在脸上。   五郎回握住兰时的手,声如环佩凤鸣,“我还不能久站,先扶五哥坐下。”   谪仙落凡尘,不过是人生软肋,冰山雪融。   兰时知道她五哥此时心底也定是高兴的,不然也不会才朝见她的面就站起来给她看。   十二十三也红着眼眶跑上来,十三仗着自己是幼弟,不顾形象扑在五郎膝上嚎啕大哭,“哥啊!我的五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承谚愿意茹素三年,祈求五哥早日健步如飞,身轻如燕。”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兰时想把十三哥提起来,手上用了劲竟然都没能提动他分毫。   她使了个眼色,才和十二哥一起将正哭在兴头上的十三薅起来。   兰时忍不住调侃,“城门上来往士兵正多呢,横刀将军能不能拿出些威严来,你瞧你,把五哥的白裘都哭湿了。”   五郎为避免受风盖在腿上的白狐皮,上头好一滩水渍。   兄妹二人驾着嗷嗷哭泣的十三往下面走,和尚自觉推上五郎的轮椅,如自言自语,“北境寒冷,终究还是不利于养伤病。”   治不好姜家五郎,好像在砸他的招牌。   和尚性情古怪刁钻,说起话来带着细针,“施主还真是长兄如父,贫僧治了你这许多天,也不曾见你站起来回馈医者。”   细针扎人不见血,但会有痛感。   “出家人四大皆空,大师何出此言?”五郎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和尚也不低头,目光落在前方嬉笑打闹的兄妹三人身上,眼含羡慕,“贫僧是个酒肉和尚,未入道观也不过是与我那方丈师兄投契罢了。”   作者有话说:   我想得可好了,今天写多少多少的,结果还是这么点,承蒙不弃了!提前祝大宝贝们新年快乐!感谢在2022-12-29 22:08:36~2022-12-31 22: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αte 109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10瓶;嘎嘣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 ? 努力 ◇   ◎放不下的,是你们。◎   “知错了吗?”端坐龙庭, 万人之上的官家和北境军中说一不二的元帅同时问道。   “我没错。”下首跪得笔直,心意坚决的兰时与相距千里之遥不卑不亢但势在必行的太子异口同声。   陛下连日来练五禽戏, 被皇后与太子两人狠狠盯着饮食起居, 如今捂着胸口愣是没有半点不适。   那大力捶胸口的架势都像是要表演一个黑虎自掏心。   装病逼太子改口这招太假了,陛下一个劲儿给皇后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想想办法。   “噢!”皇后娘娘只能匆忙放下刚起来的盏子, 清了清嗓子走过场, “母后不赞同你的主意,多危险啊!”   皇后娘娘想了一圈, 也想不出来什么理由阻止,只能道:“北境有兰时四个兄长,你这身板, 可能都挨不了承诤一下。”   她还自觉是全心为太子着想,实则补刀,“执玉你连兰时都打不过,还是乖乖待在京城吧,咱们家里可是有皇位要你继承呢,可不能任性, 更不能涉险。”   皇后娘娘拿捏着正位中宫的气势, 脑子里划拉了一圈最近的大事,徐徐开口,“执玉你看这朝上事一团乱麻,你外祖父之事,到底还是引起了些风波,你得在这儿, 若是有别有用心想起你在事端之前就带走了文太傅可怎么好。”   陛下手握成拳掩在唇边, 重重咳嗽了两声。   皇后娘娘会意, 另起话头,“你看如今大凉与那突厥正和谈呢,你是太子,可不得在吗?你父皇的担子早晚得交到你手里,你怎么能任性?北境好好地,能有什么危险?”   陛下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几欲吐血,兰时走时请了旨的,皇后都知道这事,太子一双眼珠子恨不得只照在兰时身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忍不住嗔皇后一句,“朕是要你劝住他,不是要你推他一把。”   有问题吗?皇后娘娘诧异,对着陛下开始没好气,她有理有据,说得多好,明明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   陛下就是小心思多,多疑多思。   皇后娘娘被陛下瞪了一眼,决定再不管这闲事,就当个人形挂画看这父子扯皮。   “今日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用膳,不肖子你就偏偏不让你父皇母后安生是吧!”   陛下握着玉箸便想往太子殿下身上掷,实在有辱帝王威严,陛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玉箸放下。   恨恨地盯着太子,他倒要看看他这胆大包天的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太子殿下不肯示弱,“父皇您怎么就允了姜家兄妹在和谈期间归北呢?兰时求了什么?您又应了什么?”   大逆不道!   这当头一棒后,太子殿下开始怀柔,自诉苦处,“儿臣得父皇母后多年抚育教导,享尽天下富贵荣华,却也饱受无边孤寂,外祖父之事按下不提,除却父皇母后,唯有兰时,说要护我。”   太子殿下敛衽跪地,“如今她要做什么,她未与儿臣明说,可儿臣知道,她是在拿命谋划,儿臣又怎么能不护她呢。”   太子丧母时都未曾如此情绪外泄,眼底泛红似有泪光,却生生忍住,只余认真。   陛下怔住,一时之间讷讷无言。   太子殿下一鼓作气,今日势必要求一个圆满来,向前跪行半步,直直挤到陛下眼前去,再次拜请,“儿臣请求亲往北境犒军,鼓舞士气!”   鼓舞士气是假,同生共死是真。   陛下移开目光,不与太子对视,他没成想,他还有被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冷心儿子的目光灼到的一天。   这样鲜活迫切,不顾一起的执玉,不像他,也不像文妃,更像是抚养他的皇后,明薇。   明薇便是如此,看似只求逍遥度日,万事深藏于胸,只在永夜关惨败那消息传回京城时失过控,像是触龙逆鳞,非死即伤。   似是感应到陛下所思所想似的,皇后娘娘伸脚在桌子底下蹬他。   皇帝陛下如梦初醒,不自觉看向皇后,这回轮到皇后给陛下使眼色,示意底下太子还跪着,怕陛下不能领会,皇后还晃了晃头,小珠冠上的珍珠泛着光泽,刺痛陛下的眼。   儿大不由爹,陛下还能如何,“你先起来吧,容朕想想!”   太子殿下看向陛下,欣喜溢于言表。   陛下看着眼烦心不静,破罐破摔地想,这儿子算是为姜兰时养的了,哽着一口老血命令:“起来吃饭!”   重新坐下的太子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看,拿捏了!   陛下也没错过这一对无血缘的亲母子的各种小动作。   端起碗掩住唇,被夫人儿子一同算计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随他们去吧。   这一顿饭,在黄昏的暖茸里,各自满足。   但北境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里,朗月疏星,北境军列阵巡逻,有条不紊。   时时有军鼓乐声,士气十足。   军帐内也掌了灯,姜元帅的黑面怒容在烛光下没能柔和分毫,他紧抿着唇,瞧上去比平日里更凶恶三分。   兰时可不怕,当着一军帐将军的面,重申:“北境军先锋姜兰时,请求率部渡河,夜袭突厥王庭!”   元帅发话,底下人都识趣不再多言,姜承诤继任北境军元帅以来,从未错判过任何军情,他有这个说一不二的权力。   姜承诤也没再说一句兰时有错,可他也明白地摆开态度,不会同意兰时的请命。   无人知晓姜元帅的顾虑,只除了五郎。   因为五郎九年前说过一样的话。   姜元帅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场景,他们全家都为之骄傲的承谙,是北境军成军来年纪最小也是最骁勇的先锋官,一身银甲,说不出的少年风流,当时也是这样跪在父帅面前,请求为先锋,替大军开路,直取永夜关。   他最后是在死人坑里将他背回来的,他们家耀目如日月的小先锋,自那以后就只能窝在军帐里,再也提不了qiang,挽不动弓了。   现下又是一个姜家如圭如璋的小先锋说出了这番话来。   他阻止不了前一个,懊悔半生,说什么也要拦住这一个。   兰时自袖兜里扯出她才发现不久的堪舆图,太子殿下注解已经足够详细,她又描补了突厥军力排布。   “元帅你瞧,如今这突厥不过外强中干,北境此时出其不意,定能使突厥军心溃散,届时您率军压境,那拿下突厥,易如反掌。”   兰时知晓大哥不让她去,必定有自己的考量,也不针锋相对惹人动怒,而是不疾不徐将自己的排布思虑娓娓道来。   “你们都先出去,此事,再议!”   兰时那地图上描地实在过于清晰,姜元帅自己仔细听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可他不能同意这事,只得先散了这议事。   兰时走在最后,想听听她大哥究竟在顾虑什么,她大哥用兵从不拘泥,也常有出其不意之举,不像是会踌躇不前的人。   这背后必定有事。   姜元帅看出了兰时的意图,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兰时慢吞吞的步伐顿了一下,兰时垮了下身形,随即跟着大家一齐走了出去。   顷刻这帅帐便宽敞起来,姜元帅扯开酒囊仰头便灌,北境的烈酒不愁路,三杯即倒,姜元帅灌了一口。   立马被呛得咳嗽起来,黑脸直给涨成了红脸。   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五郎已经转着轮椅将方才看到的兰时标注出的兵力布防在沙盘上还原出来。   五郎的冷脸露出笑意,他驱动着轮椅围着沙盘饶了大半圈,赞道:“大有可为。”   “不可!”姜元帅不许,可不是自矜礼仪之邦,不愿暗中伤人。   兵行诡道,他从来最讨厌便是拘泥兵书,不懂变通之人。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来与他提这事他都要赞一声甚善。   可有这野心的怎么偏偏是兰时!   保家卫国没有错,拿出为国牺牲的心来也没有错。   可他们家折进这么多人去了,他实在舍不得再赔上一个小妹。   “大哥。”五郎眼底平静无波,姜元帅看过去也不由得平静三分。   他朝着五郎的方向走过去,“怎么了?”   “我早已走出来了,一直放不下的,是你们。”   五郎如今提起这事,也并不会觉得是在自揭伤疤,没什么好忌讳的。   反倒是他的兄长,幼弟与小妹,总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事,包括他们自己。   兰时总是寻各种方子给他治腿,谁提这事便同谁大打出手。   承许承谚这些年来小心翼翼,不让他动,无论做什么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以为大哥会是最淡然的,没想到他的症结在此处。   五郎选择撕开姜元帅心底那道疤,他犀利道:“天下儿郎都去得,为何咱们兰时去不得?等她失去耐心必要追根究底的时候,你要同她说是因为她五哥已然残废,你不能让她也废了?”   姜元帅勃然变色,怒道:“胡说什么!”   五郎不为所动,接着道:“那你还是准备如此拖延下去,等过几日听到突厥王庭传来被偷袭的消息?”   姜元帅不得不继承,五郎说的是对的,这事他们家阿宛做得出来。   五郎看时机正好,再添一把火,“真等到那时,兰时的生死可真就难料了。”   作者有话说:   还好赶上了,我熬不了了,新年新气象,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全部如愿。   最后我许愿,收藏疯涨!   感谢在2022-12-31 22:49:07~2023-01-01 23: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Dα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星河 26瓶;菲菲 5瓶;嘎嘣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8 ? 攻城 ◇   突厥没有固定的州府划分, 多数地方都是连片的帐篷,逐水而居。   只突厥王庭, 因有水源, 才稍微像些样子。   突厥聚居不易,军队却极有规制,加之突厥人各个生得人高马大, 行军布阵与大凉很不同, 卫国公府与之对阵数年,才摸出来门道, 这才有了北境多年的平静。   突厥王城宽阔街市上,来往行人稀疏,没法和大凉都城想比。   有才进这王城的行商四位, 随意进了家酒肆歇脚。   才一落座,其中一位瘦削的男子便压低身子朝另外三个说道:“这里的铺面街市,与燕州城一模一样诶。”   围着厚毡帽的吴钩,也不敢大声说话,怕被旁边的突厥人听去。   兰时一筷子敲在吴钩头上,严厉如师长, “不是都教了突厥话了, 不要露了行迹。”   吴钩不敢再多话,乖乖趴到桌子上去。   兰时这一路气都不顺,同行的十二十三,可不敢劝。   十二倒了杯水递给兰时,兰时端着喝了,依旧不多话。   “小妹, 我的好小妹, 你这气都生了一路了, 什么时候能给哥哥们一个笑脸呀!”   大丈夫姜承谚能屈能伸,做小伏低地装乖扮傻。   兰时皮笑肉不笑,“行啊,两位兄长现在启程回家,小妹一定笑脸相送。”   “小妹小妹小妹。”十三在桌子底下扯兰时袖子,说起话来黏黏糊糊的,“你担心哥哥们,哥哥们也担心你呀。”   兰时有点想把他嘴巴缝起来。   十三一看这招有用,打蛇随棍上,“小妹。”一个妹字拐了十八个弯,没骨气地很。   “你想让我们回去也行,你先说说呗,怎么就非得提那个呢。”   兰时的收边窄袖都快被十三扯成宽袍大袖了。   兰时狐疑,歪头确认,“真的?”   十三摁着十二脑袋点头。   吴钩在一旁,隐隐有些羡慕。   兰时招了招手,点了几碟小菜并一壶酒,这才对她这两个不听劝的兄长解惑,“也没什么,我在京时就琢磨这事了,萧褚胤还特意了送一卷地图给我,与我所思相差无几。”   她话锋一转,“你就当我能掐会算呗。”   其实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她大哥从来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为何会那么生气,想都没想便否决她的提议,还非要她认错。   “你们说,我的计谋,有哪里不对吗?”兰时百思不得其解。   余下三人偷偷往后移了移,可不敢让兰时指到。   计谋是好计谋。   只是——   这样直呼太子殿下名讳,算是以下犯上吧。   姜府兄弟再是瞧不上太子,也只会说句那太子。   他家小妹这般自然地念太子殿下大名。   十三的天,塌了。   兰时却会错了意,还以为十三嫌她说得不够清楚明白,才摆出这么一张天塌地陷的脸来。   她将酱肉放到十三跟前,“至于第二桩么,这事我反倒要问问你们,这明明是大哥交给我的事,你们两个在家中又不是无事可做,为何还非要一起出来?”   兰时也不知五哥是如何劝动大哥的,大哥当夜改了口,允她出来探一探。   她只点了吴钩做副手,谁知道多了两个甩都甩不掉的兄长。   十三举着筷子拼命夹菜把兰时的碗堆满,“小点声小点声,要是让他们都听去可怎么好。”   兰时抬筷挡住了十三的讨好,手上施力压得十三胳膊不断向下,面无表情讽道:“我是入夜才行,你们两个扒在马车底下走出数十里才忍不住敲车壁,两位兄长还真是好臂力!”   十二装作被撺掇出来的模样望天望地,就是不与兰时对视,吴钩早被兰时收拾服帖了,更是大气不敢出。   话本先生孤军奋战,胳膊都快折到肩上了也不敢用力去反击。   兰时也不是动真格,见火候差不多,率先收了筷。   因在突厥酒肆,她只能隐晦的命令,“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领头人,这事是我提的,两位只能听我的,不然就回家。”   两位兄长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应得极好。   “那走吧,这酒不好喝。”   兰时刚想搁筷,十三湿漉的狗眼开始漫上雾气,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瞧着她,兰时无法,只得将那一碗菜吃了。   兰时拿帕子擦了嘴,“这家菜也不好喝,走吧,去下一家。”   十三欢天喜地,扯着兰时袖子走前头,兰时嘴上抗拒,到底被大力将军拽着走了。   看得吴钩心向往之,“这样就可以吗?先——我是说十四郎吃软不吃硬?”   吴钩险些将先锋官三个字脱口而出,急忙改了口,同十二将军一起付账,跟在先锋官后面,他忍不住想,也不用先锋官纵容,就稍微和善些就行。   十二说道:“劝你别学,这一套只有十三才有用,或者,你是萧褚胤。”   兰时不是个会与人熟络亲近的性子,旁人来这套,怕是主动讨打。   十三和太子殿下算是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在扮委屈惹人怜罢了。   十二忍不住摇头,十三这一趟京城可真不白跑,长进了。   吴钩目光追着前头二人,眼底的希冀未曾熄灭,十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不迁怒已经是兰时对你最大的善意了,吴衙内,听闻,你曾自比姜家五郎?”   突厥着实冷啊,吴钩已经觉着从心底往外渗着凉意了。   今日也是这么大的风,像极了先锋官返军的那天。   先锋官掀帘从帅帐里出来时,夜风吹动鹰旗,她朝鹰旗望去,脸上却只有疑惑。   明明才被骂了,在一众将军跟前跌了脸面,可她却没有半点羞愤之色。   莫说是姑娘家,便是他,遇上这时也少不得一阵难堪,可先锋官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竟然连我提都铩羽了,五哥可得顶住才行。”   兰时声音轻,吴钩隐在暗处只能看见她嘴边呼出一口白气。   兰时站在旗杆底下,不住地往帅帐方向看,深觉失策,早知道便在京中讨一道手书,往她大哥书案上一拍,师出有名。   吴钩自暗处慢慢凑上来,“先、先锋官,您,您回来啦?”   想他吴钩在京中也是众星拱月,现在跟先锋官说句话都得再三思量。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吞吞吐吐。”   兰时皱眉,这吴钩怎么回事?在军中日子也不算短了,怎么还扭捏起来?   “我叔父,他、他还——”   “我离京时只入狱了性命尚在,不过如今不好说。”   文太傅都自裁了,那吴穆,还不有样学样?   自己死了,还能保住全家,这买卖多划算。   听兰时这么说,吴钩狂跳的心绑了巨石一样往下坠。   他瘫坐在地,粗尖的石块扎进掌中,也浑然不觉。   惨白脸色像恶鬼出街。   “我还挺羡慕你的,你还能为你叔父上心,我父兄战死时,我只当他们全都睡着了,回京途中还在叫他们起来,半滴眼泪都没流过。”   兰时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如今已然放下。   缩在军帐旁的十二十三都握紧了拳,这哪里是云淡风轻,分明是悔恨成心病,日日咀嚼夜夜回想,才能平静地说出来。   兰时懒得看那吴钩,今日说这话也只是想敲打他,吴穆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吴穆伏法,保你一家平安,如今你家中无蛀虫处低谷,吴穆真是一番好算盘。”   兰时面部线条紧绷,眼里的讽刺勉强收住。   歪头看向吴钩,“他认罪认得痛快,想来都是为了你,也算为你计深远了,你若敢走他的路,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兰时袖刀应声扎进旗杆内,在吴钩抬眼时□□,袖刀几乎戳穿了旗杆。   木屑溅到吴钩脸上,吴钩伤心之下再添惊惧。   再多的话也不敢问了。   站起来跟兰时保证,“先锋官放心,我亲眼看着那证据交付出去,若是有二心,当时便会拼死拦住那证据,我不会走我叔父的路,愿为先锋官马前卒,将来老死北境军中。”   暗处的十二十三一齐撇嘴,漂亮话谁不会说。   “这话不必挂在嘴边,我兄长们如何,你也是瞧见的,老实待着就行了,去吧,夜间惊醒些,听见哨声便出来。”   不论大哥同意与否,她都是要去探突厥王庭,带着这傻小子,省得他在军中伤春悲秋,多看看民间疾苦才能知道他家里那老贼罪不容诛,不值得伤心难过。   吴钩心有戚戚,魂不守舍地走了。   才走到阴影里,便被十二十三捂住嘴巴,捆住手脚。   “想在军中立足,就给我乖乖听话,听懂就点点头。”   十三为了气势足,还拿匕首抵着吴钩的脖子。   凉铁贴颈,吴钩叫不出声,惨白的脸被十二捂得通红。   艰难地点头。   “兰时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说出来,不许隐瞒,不然头发都给你薅光!”   十三话本子看得多,威胁人的话张口就来。   吴钩哪里敢隐瞒,全都说了出来,包括晚间听哨声行事。   十二十三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十三又威胁了一番才将吴钩放了回去。   吴钩揉着自己被捂疼的脸,偷偷回头看这兄弟二人。   心底悲痛被冲散了些许,心底想这卫国公府一家,还都是心思纯善。   他这尴尬身份,私下料理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没有一个觉得他应当同他叔父一起死。   之后,便是晚间,兰时吹哨,他随兰时出来,在兰时决定骑马出门时,拙劣地劝她乘车。   好在兰时也有顾虑,采纳了他的主意。   然后又在兰时说这马车吃重比一般马车重上许多时,结结巴巴地说这马车是特制的,安全些。   兰时只当他刚知失了叔父,心绪难平,所以才这样慌不择路。   没有任何多疑。   之后,是十二十三两位将军自己在车底扒不住了叫停了马车。   先锋官这气,一直生到了突厥王庭。   彼时吴钩狂妄,哪里知道北境军中人的风采与实力,此时想来,实在汗颜。   吴钩诚心实意地道歉,“是我胡说,冒犯将军。”   虽然五郎此时算是北境军师,但在北境军中,都尊五郎一声将军。   十二摆手,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像是个地道的突厥人,“五哥不会在意,你不必如此谨慎,是我们兄妹几个听不得。”   兰时走到一半,发觉他二人落后太多,站定等二人追上来。   一行四人,在天亮时绕遍了整个突厥城,探过十四家酒馆。   黄昏时走到了突厥王城下,兰时瞧着那一排排守城士兵,若有所思。   她看向十二,十二点了个头。   十余日来都不苟言笑的兰时露出第一个笑容。   “那走吧,先找个地方歇脚。”   兰时领兵,只点了千人,围这一座城够了,毕竟突厥如今所有的兵力都堵到乌苏河岸边去了。   但能围几日,这不好说。   兰时的人马已经分散下去,乔装分批进到这城里来,惹起事端不成问题。   城外留了大半数的人马,这些人,也须得有人带着才能攻城。   十二他们去了突厥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反正都是要打的,自然是要住得舒服些。   四人聚到了一间屋子里,十二铺开了一张极大的绢布。   他们一行在这突厥城里转了一日,自然都瞧得出是突厥地形与布防。   今日才探过的酒家酒肆也都被十二一一标注出来。   这十四家酒肆正巧开得分散,不规则,但均匀。   “这城里,是容易一起闹起来,除却咱们四个,也有小半数人都进城了,我只是担心——”   兰时的手指,点在王城红心处。   “清天白日,的确难进些。”十三捏了颗黄豆扔进嘴里。   以逸待劳。   “交给我。”十二微微一笑,带给大家的是将自己的探子打进敌人心脏的安心。   兰时一瞬间心领神会,诚心拜服,握拳道:“十二哥高瞻远瞩。”   十二凌空展开并不存在的折扇,做了个扇风的动作,嘴上客气道:“好说好说。”   做完部署,十二将绢布收回怀中绑好,四人各自回房休息。   兰时在桌上留下字条,越窗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突厥王城内有水源,背靠沙漠,只有一处通外城门。   所以兰时的先头部队只需攻这一处城门,而这一处城门,层层把守,易守难攻。   兰时从前想得细,已经着令一部分人马,一点一点融进突厥城里。   大军压境加上内部蚕食,双管齐下。   兰时出城时,天刚擦黑,突厥城郊的村落,已经被北境军蚕食地差不多了,这小村子里,每日少上几个人,再多上几个人,实在是常事。   无辜的突厥百姓,被捆着送到了乌苏河对岸,怪只怪突厥松散,从不做什么造册登记,若是换了大凉,这法子可行不通。   她才踏入村里,从前在慈济院中的小娘子便迎上来。   小娘子拎着个篮子,荆钗布裙,瞧见兰时,急忙迎上来。   “十四娘子来啦,早前你传信过来,我还以为会有些日子呢,竟然这般快。”   小娘子挽上兰时,亲亲热热往里走。   兰时亦笑,“许娘子,我同花婶儿已经传过信了。”   兰时警惕看向四周,确信无异常才低声说:“就定在今晚子时,大家可都准备好了?”   许娘子郑重起来,小声回:“放心吧娘子,咱们这些日子都是枕戈待旦,再加上前些日子程伯也到了此地,早就准备好了。”   “好!”   程伯与花婶做事,她向来都十分放心。   子时许,突厥城中火光大亮。   兰时眼中冷光尤胜火光,随在她身后,不过六百余人。   男女皆有。   兰时一声令下,“出发!”   数百人只着轻甲,月色下,只余铁光。   袭城是隐秘事,登上城门前,都不好声张。   兰时带来北境的娘子们,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已经极具规模,行军不在话下。   “今日这事,胜便罢,若是输,便是死无全尸,但无论如何,我们做的事,都不会白费。”   只要这边的天被烧得亮堂,大哥那边必定有所行动。   等兰时掐着时辰赶到突厥城门下,突厥城中四处火光大起,城门守备被抽掉了许多。   程伯领着气力大的男子有序撞城门,巨响惊颤整个城门,城门上的守备闻声往城下看。   兰时挽弓,数箭齐发,箭无虚空。   城门守备见势不对,急忙吹响敌袭号角。   号角和着火光,打了突厥一个措手不及。   乌苏河岸的突厥军队与北境军见此火光,便都开始动作,两方首领都知道,这,将会是最后一站。   而那先遣的先锋军,投石问路,凶多,吉少。   城内救火的守备军闻见号角声,左支右绌,折回城门下的士兵,也无法靠近城门一步。   十三长柄横刀扛在肩上,用不熟练的突厥语,喊道:“蛮子们!跟小爷过几招吧!”   他转头朝吴钩喊道:“傻小子,去城门,放登城梯!”   他身后的小半数北境轻甲军,又分做两股,一股随吴钩杀往城门,另一股与城门堵门将士缠斗。   兰时箭囊里的箭射光了,立时飞身上前,转着手上的长鞭抵挡着箭雨。   袖刀做梯,一手扎着墙壁,另一只手挥鞭挡着城门守备射下来的箭。   肉体凡胎,爬至半程便有些力不从心。   兰时气沉丹田用突厥语大吼一声,“城门已破,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这一声换来城门守卫片刻出神,她抓住机会,孤注一掷,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转上去,长鞭横扫。   带着倒钩的长鞭卷住两个士兵,兰时借力翻上来。   肩上两箭,几乎要扎穿甲胄。   背在背后的长qiang出鞘,兰时手挽枪花,亮光闪过处亦有血花闪过。   顷刻便倒了一片。   吴钩也正在此时打上城门来,他一抹脸上的血迹,“先锋官,我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托大了托大了感谢在2023-01-01 23:53:57~2023-01-04 00:0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o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祉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9 ? 血战 ◇   兰时将扎穿轻甲的箭矢拔下来, 随手掷出去射倒了吴钩身后两名欲偷袭的突厥兵。   吴钩不敢拖延,立马领人放登城梯。   兰时一夫当关, 城楼窄道也并不能阻碍她施为, 长qiang之下,神鬼莫近。   四人合力围攻绞杀兰时,自知此门难守, 便想和兰时同归于尽, 即便已经被兰时刺中肺腑,也横着刀直向兰时身上劈。   兰时闪身避过, 在这四人倒向吴钩时,长鞭一扫,把他们卷到一边, 这四人登时就没了气息。   兰时的脸颊被刀背擦过,带出一道血痕。   她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中气十足,“傻小子,这座城门交给你了,我去开城门!”   姜家人在战场上, 有一种同样的野蛮, 兰时举着长qiang,飞奔下去,遇突厥兵,如砍瓜切菜。   吴钩拽紧了手里的绳子,咬着牙应道:“小将军放心,吴钩拼死守住!”   等兰时突破重围, 给城楼上的北境军劈出一条路来, 身上又添了两处彩。   突厥城内四处起火, 火光下,好战的兄妹遥遥相望。   兰时飞速估量了城门处与十三处,果断跳下来与十三背贴着背并肩作战。   “我的好十四,怎么受了这么多处伤,这脸要是好不了可怎么办!”   兄妹二人,一人横刀,一人持qiang,可攻可守。   十三觑着间隙还喋喋不休,“好阿宛,你脸上这伤瞧着怪严重的,那太子不会被吓跑吧!”   兰时背靠十三,只顾进攻,闻言哼了一声,“那我便不要他了,还替他守个鬼的江山!”   轰地一声,城门被破开。   北境军一涌而入和兰时兄妹汇合。   “生死局。”   兰时与十三心照不宣,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如今面临的局面,与九年前别无二致。   若是北境大军不能跟上,那他们这一支出其不意的先遣部队,今日会像是闹剧一场,命丧突厥。   “我早便与你说过,你不要来!我无论是胜是败,都能有价值,也已足够,何必再搭上一个你呢!”   兰时这一世是赚来的,多一日少一日都不打紧,她兄长们的命,还长着呢!   “说什么傻话!”十三手中横刀翻折,一步一命,“让小妹冲锋在前,哥哥们在后边窝着像什么样子!”   突厥士兵越聚越多,像火烧不尽却逐火而来的蝎子群。【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这十几把火竟然都没能把这群臭虫烧干净,倒是小瞧了这突厥城。”   兰时挥qiang如电,但体力渐渐不支,她稳得住阵脚也不免焦急,“怎么就杀不尽呢!”   她带的人,少一半都没有长战的经验,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怕是要前功尽弃。   此时,突厥城外,轰炸声四起,一阵亮过一阵,是北境军的雷!   兰时心底一阵欣喜,北境大军渡过乌苏河压境来了,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用担心后继无力了。   可她的援军没有立马赶来,突厥城的援军却来了,弓箭手自城内街巷朝城门放箭,箭矢如雨,占据城门的北境军抵挡地很是吃力。   饶是十三挥刀如风,脸上也挂了彩。   对面的突厥大皇子抬手暂时叫停,策马向前一步,一脉相承的高大身形,和那二皇子一样讨人厌的相貌,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用大凉话问候,“大凉自诩礼仪之邦,议和期间带兵偷袭,这便是礼仪之邦的所作所为吗?”   阿史那泽真,突厥大皇子,兰时看带兵出来的是他,确信突厥城中是真的没什么有能耐的人了,心下稍安。   兰时后撤三步,踩着十三的肩,凌空跃起,一qiang震在那大皇子的马头上,“对着杂碎,要什么礼仪!”   兰时那一qiang,下了十成十的劲,红马受惊,嘶鸣发狂,那大皇子阿史那泽真被迫弃马跃起,兰时跟着他起落,以这大皇子作盾挡着他背后的弓箭手。   兰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横枪便刺,那大皇子险险躲开,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力气足,便空手来夺兰时的qiang。   兰时要避着他身后的弓箭手,一时不防,被阿史那泽真捉住了qiang。   “你与姜承谙是什么关系?竟然能用他的qiang!”   阿史那泽真握着qiang身,兰时抽不动。   “仔细瞧来,你与姜承谙面上有七分相似,总不能是他女儿吧!”   大皇子眼中杀意陡增,手上发力夺兰时手上的qiang,兰时也不留恋,长qiang脱手,抬脚便踢,直冲阿史那泽真的面门。   兰时鞋底有暗刀,磕出刃来朝着他面门虚晃一qiang,迅速朝下,自他脖颈划过。   阿史那泽真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兰时瞅准这一机会,以手刀劈他的手腕,夺回自己qiang。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qiang挡在阿史那泽真的脖颈处,将他挟制在手。   兰时全力拖着他退回己方阵营,喊道:“突厥大皇子已在我手,都给我放下武器!”   虽火光大作,也到底是晚间,兰时横qiang挡得快,无人看清楚这阿史那泽真已经毙命。   只有她身旁的十三,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也瞧见了阿史那泽真颈上的伤。   他暗中协助兰时稳住阿史那泽真的身形。   心底一阵怪叫,可真是不得了了!突厥一共俩皇子,全折他们家阿宛手里了!   突厥士兵试探着不肯放手,一步步向前逼近。   但此时断不能退,兰时不仅不退,还架着阿史那泽真往前走了一步。   她脚下踢了十三一下,十三会意,借着兰时朝前走的机会,站到她身后,回想了方才这大皇子的声音,咳了两声,装作惊恐道:“放下!都给我放下!”   声音之凄厉,像是被吓破了胆子。   突厥士兵稀稀落落地放下了手里的刀,远处的弓箭手,并无动作。   僵持的功夫,突厥士兵已经越围越多,渐成包围之势。   情况越发不乐观。   十三在后扯着这大皇子,替兰时分担重量,见此情形,偷偷与兰时说:“这突厥大皇子也太不得人心了,抓他在手竟连张护身符都算不上!”   失策了!   兰时一步步往前推着走,仔细听去能听到弓弦拉满的声音,头微微后仰去回她十三哥的话,“十二哥那头,事情还不成吗?再不成咱们俩可就得以身殉国了。”   她带出来的人都被她下了死命令,守住城门,等北境援军来。   如今跟在兰时左右的,不过数十人。   双方都戒备至此,却都不敢贸然出手,这情况对兰时很是不利。   一旦交手,她与十三,只怕是要被射成筛子。   兰时一双妙目朝四周扫去,这该死的突厥兵把这出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根本无法把十三哥送出去。   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天光大亮,随便暗处射来一箭都能要了他们兄妹的命。   看来这突厥不傻,打的也是这主意。   他们做好了准备,却按兵不动,只怕是必要时,连这大皇子的命也可舍弃。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天越亮,咱们越没办法脱身,十三哥,你听我说。”   兰时决意豁出去,“一会儿,我数一二三,咱们两个合力将这大皇子抛出去,尽力朝着抛他的方向去突围。”   突厥兵的目光都在他二人身上,便能给占城门的士兵争取些时间,尽可能地让他们撑到援兵赶来。   “嗯!”   “一。”十三变换占位走上前,与兰时并排。   “二。”兰时抓紧了手上这具尸体。   才要喊三,便听得突厥王城方向震天巨响,继而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嚯!”十三一双眼睛全被这火光点亮,“十二这是在人家宫里埋了多少火药啊,他来这儿烤肉来了?”   这火也照亮了突厥士兵的脸,这一群人脸上的茫然无措,也清晰可见。   “早知十二哥有这一手,我还拼什么命,直接要他传信炸宫不就成了?”   话音刚落,兰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变,“不好!”   炸声于此时停下一瞬。   兰时朝着城楼喊道:“助我突围!”   说着全力将手里的大皇子甩了出去,砸出一个口子来。   她奋力借这一线生机往突厥军中闯,她的十二哥,可不能是用自己的命换了这震天巨响。   已占据城墙的北境军弓箭手用箭为兰时开道,突厥军见势倒不恋战,陆兵回撤,弓箭手也并不与城楼士兵对冲,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兰时等人身上。   “阿宛小心!”十三侧刀替她劈掉了迎面而来的暗箭。   兰时的先头部队进退维谷,突厥又何尝不是,进是箭雨,退是烈火。   偏偏兰时打破这僵局,逼着他们不得不做出反应。   突厥王城里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搅得兰时根本无法仔细听声。   长兵器在贴身近战时的短板暴露无疑,qiang花转过一圈,放倒一片后,又有一圈围上来。   没折回王城救火救人的突厥士兵,拿出死志与兰时硬碰硬,她与十三两个被这群兵丁冲散,只得各自单打独斗。   阵前经验不足的北境军士不断有人倒下。   数十人变十来人,十来人又只剩数人。   即便是兰时,也逐渐体力不支。   但她不敢停下,弓箭手并未全部倒下,她若停下,便有性命之虞。   “北境军先锋姜兰时,今日宁死不退半步!”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艰难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3-01-04 00:02:52~2023-01-04 23: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litaia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 ? 转机 ◇   兰时踏着突厥兵的尸身跃起, 将自己暴露在所有突厥兵视线之内,以身做靶, 给十三争取突围的时间。   “啊!!!”十三目眦具裂, 疯了一样像兰时的方向打,嗓子都要吼出血来,“姜兰时!你给我下来!”   十三拼命将横刀举高, 火光下冷刃亦有寒芒。   想利用这冷光扰乱弓箭手的视线, 但收效甚微。   四面八方的弓箭手都盯上了这块活靶子,飞箭如雨。   他恨不得自己身上的铠甲片片都是利刃, 当肉盾挡到兰时身前去。   兰时左手持qiang,右手挥鞭,速度挥动速度越来越慢, 可箭矢并没有放过她,她这一身是轻甲,若是被飞矢射中,那扎在她身上的箭只会越来越多。   有一支冷箭,自西北方朝兰时侧颈而来。   兰时能感觉到有风扫来,带着杀意, 她避之不及。   正面突厥士兵拼命与她缠斗, 不让她侧身去挡。   “兰时!!!”十三喊破了音,不知何处爆发爆发出来一身力气,刀横在身前狠狠一划,将劈刀砍他的数名突厥士兵拦腰戳伤。   刀劲破甲入肉,突厥士兵瘫倒一片。   可还是追不上那箭矢。   千钧一发之际,城门处, 一支乌羽箭破空追去。   箭势凌厉, 于空中将那暗算兰时的箭矢劈成了碎片。   十三扭头看去, 城门下,高头大马上是一身重甲,仍作挽弓姿势的太子殿下。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太子殿下神色,但能瞧见他一直面朝兰时的方向。   娘啊!此战真的许胜不许败了!   大凉储君深入突厥腹地来了!   兰时并未回头,箭头朝向她那一瞬间,她心里闪过此生憾事,盘桓心头的竟只剩下一桩。   兰时见突厥士兵有退意,强自振奋提气,以横扫千军之势,乘胜追击。   身后响起了整齐统一的马蹄与行军前进之声。   北境的援军,到了!   “北境军特来接管突厥王城!”北境大军齐声高喊,声传数里,可与突厥王宫的轰炸声一比。   太子殿下策马在前,挽弓的手还在抖,姜兰时!你还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太子殿下的心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方才数箭齐发直指兰时,太子殿下仿佛被带到了上一世。   冰冷的棺椁与兰时,眼前挥之不去的白。   与秦观南的低声回禀,“皇后娘娘血战不退,自身为饵,将突厥军全歼于乌苏河岸,北境军这才大胜得归。”   太子殿下收紧缰绳,马蹄踏进突厥军队的包围圈,北境军架起长盾,挡住突厥弓箭手的进攻。   太子殿下伸手一捞,将兰时抱到马上。   “去哪儿?”   兰时惊诧,但一直记挂着心头大事,立马回道:“突厥王城,十二哥在那里。”她的十二哥,可不能出半点意外。   太子殿下会意,马鞭一挥,便跳出突厥士兵拿命堵上的圈子。   兰时回头去看,她十三哥已经在援军的掩护下,与高处暗藏的弓箭手对箭。   十三哥的箭术,无需担心。   方才还处于上风的突厥军成了瓮中之鳖。   太子殿下的良驹,有日行千里之能,弓箭再难追上。   一队铁甲重兵,追随太子殿下而来,这样的铁甲,弓箭很难扎透,引箭也是徒劳。   兰时这才回头,看向甲胄加身的太子,“殿下,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与太子殿下说过的,他只需稳坐朝堂。   “再不来你都被扎成刺猬了。”   太子殿下双手拽着缰绳,正巧把兰时圈在怀里。   他忍不住一再收紧,直到兰时主动缩着手臂配合他,他才稍微收敛了些。   在战事上,兰时能得一句神机妙算,看太子殿下如此气定神闲,立马想通了前因后果,她兴奋地晃太子殿下手臂,“突厥九处驻地,可是全都拿下来了?”   若非如此,北境大军可没法子直驱突厥王城来。   突厥地域广阔,其中能聚居百姓的地方却不多。   乌苏河,像是一道分水岭,乌苏河以南,气候适宜百姓安居乐业,乌苏河以北,天气恶劣到生存不易。   北境军夺回了大凉国土,将突厥军赶回了乌苏河岸。   乌苏河以北的突厥人,没有明确的州府,只有九处驻地并一座王城。   突厥休养生息,九处驻地,兵力不算弱。   北境军能打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是殿下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吧?”兰时此时看向太子殿下的目光堪称温柔。   太子殿下不答反问:“若是今日没有援兵,你便要豁出性命保兄长吗?”   兰时理亏,只能追根究底,“所以殿下做了什么?”   越来越靠近突厥王宫,四周也照得越发亮堂起来。   太子殿下的面容更加清晰,他两颊微微凹陷,下巴上的胡茬也渐长,只有这一身重甲,光亮如新,可见这一路也并未吃过什么苦。   彼时陛下点头允准了太子殿下的北境犒军之请。   太子殿下心里名为兰时的那一簇兰草连片疯长。   他可等不及三司与枢密使划定军需军饷,留了人盯着,自己轻车简从马上赶往了北境。   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都跑死了两匹。   抵达燕州城时,才匆匆将自己拾掇了一番。   宫中绣娘新赶制出来的天青色冬衣,外罩墨狐裘。   头上是匆匆带出来的玉冠,与这一身冬衣还算相称。   太子殿下窥镜自视,才发现自己这星夜兼程,原以为无碍,还是熬得自己风尘仆仆,不如在京城时俊逸。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兰时更要紧。   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直到在军营门口被拦住。   赶往北境这一路,太子殿下都记得分外清晰,走兰时走过的这条路,他肖想了两世。   太子殿下还记得他进军营的那天,是个难得晴朗无风的好天气,他连看拦着他不许进的士兵都顺眼了许多。   一想到是兰时打头收复了燕州,此处亦算兰时治下,也并不怪罪这小士兵的冒犯,他从腰带上解下佩玉,递给那士兵,和善道:“此物,你呈给北境军先锋姜十四,她自会明白。”   那士兵并不接那佩玉,挥了挥手道:“那你走吧,先锋官不在营中,你进不去的。”   不在?   太子殿下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即刻消失在脸上。   他板起脸来再次看向那守卫,那守卫被这一瞬间的变脸骇住,他结结巴巴地再次说道:“我没骗你,她、她真的不在。”   太子殿下拿出了从前姜家大哥送的令牌,“孤要进军营,这块牌子够资格吗?”   这是姜元帅的通行令,军中都识得,守卫忙不迭地放他进去,他给太子殿下指道:“帅帐在军营正中,帘子上挂着黑色厚毡,贵人慢行。”   太子殿下一行,在帅帐门口遇上了候在门口的和尚。   和尚瞧见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冷脸没有丝毫和缓,朝着和尚问道:“兰时呢?”   和尚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若贫僧所料不差,小姜施主应当是去探突厥王城去了。”   什么?!   太子殿下面色一沉,和尚只觉得他在那一瞬间满面黑气,戾气丛生。   但下一瞬,太子殿下便自己平静下来,收拢了自己全部的情绪,重归面无表情。   他抬手便掀帘进入军帐中。   帐内只有姜元帅与五郎二人,二人似有争执,皆面色不善。   太子殿下此时顾不上别的,径直走到姜帅面前,问道:“不知姜元帅何时下令渡河攻城?”   姜元帅一掌拍在沙盘的木栏上,怎么太子殿下也来说这个?   这念头太强烈了,连给太子殿下行礼都忘了。   五郎在一旁咳了一声,“参见太子殿下,臣腿脚不便,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姜元帅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此前可并未收到任何诏书与信件点明太子殿下要到访。   北境战事未歇,陛下兔死狗烹也不会在这一时才对。   太子殿下心上压着大事,说起话来速度极快,“姜五哥是兰时的兄长,自然也是执玉的兄长,无需多礼。”   说完他立马转向姜元帅,重复道:“元帅何时派兵突厥?”   姜元帅下意识回道:“没有陛下御令,不得擅动。”   太子殿下躬身求道:“那执玉恳请元帅出兵突厥,救兰时性命!”   太子殿下提到兰时,面上的沉静再难维持,只恨不得即刻出兵突厥,将兰时带回燕州城来。   姜元帅连忙将太子殿下扶起,“殿下这是何意?”   五郎眼底闪过疑惑,适时开口,“不瞒殿下,兰时此时的确在前往突厥的路上,她请命前往突厥探城。”   果然如此!   太子殿下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恐怕探城是假,袭城是真,她可能是要先斩后奏偷袭突厥王城,逼迫北境军出兵突厥呢。”   太子殿下再拜,再次恳求道:“请元帅出兵,一切自有执玉承担。”   “太子殿下是说,兰时不是独往,她是领兵去的?要搅乱突厥王城,拿下孤城,等北境援军?”   五郎第一时间理解了太子殿下之意,缓缓将自己理解的那层意思说出来。   “是。”她从京城走得那样决绝,如今探城必定不会只探城。   姜元帅也开始思索这事的可行之处,他摩挲着下巴,问道:“可若真如殿下所说,那她调动了多少兵马呢?”   “一千人。”五郎说得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也还在咳嗽,逐渐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大家都要好好保护自己鸭!   可千万不要生病! 81 ? 真心 ◇   ◎我来与她共担!◎   姜元帅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怒极反笑,抚掌气道:“好哇, 好个智计频出的先锋官。”   姜元帅觉着自己平日里可能是太心善了, 心中痛惜五郎断腿,十二十三不及弱冠便要独当一面,还怜爱小妹自幼与家人分离, 在重重宫墙内谨小慎微。   这一腔如兄如父的温情, 被这几个小混账全给糟蹋了。   治军谨慎到近乎严苛的姜元帅,只在弟弟妹妹身上有些许柔性, 他们却踏着这心意胆大妄为,先斩后奏!   姜元帅摊开十二着人绘回来的突厥地形兵力图。   顷刻便将沙盘上的铜人摆满了地图。   姜元帅手上麻利,却嘴硬道:“等这事了了, 我一定将你们四个一并降职,军法处置!”   五郎仔细推敲着姜元帅才摆上的北境军进攻兵力排布,皱着眉头搭话,“那便怪我吧,我做军师,失察至此, 该罚!”   姜元帅一记眼刀, “当然该罚!谁也跑不了!”   太复杂的阵法太子殿下一时之间难以看破,但如今眼前这个,一目了然。   如今敌我兵力悬殊,出兵必胜,姜元帅不过是看京中无明令,才一直按住不发。   如今情切, 可顾不上了。   太子殿下点在离突厥王城最近的那一处驻军上, 不容置疑道:“孤来领兵, 攻此处。”   “不行!”姜元帅与五郎异口同声。   姜元帅是顾虑到,大凉储君不容有失,陛下余下的皇子都不如眼前这个成器,也没有与皇后母子一场的情分。   若太子殿下有闪失,那继位者必定容不下北境军,也容不下手握这柄重器的卫国公府。   而五郎,他只是想到自己小妹一颗心都系在眼前这人身上,若这人有不测,小妹坚毅,不会寻死。   可想必此生再难见兰时有笑颜了。   姜元帅与五郎对视一眼,五郎幅度极轻地点了下头,继而忍着不耐对太子殿下说:“若是兰时在此,她不会让你涉险,我们作为兄长,自当替她保全你。”   不是身为臣子,自当为天家尽忠,而是你是兰时心上人,所以不容有失。   太子殿下听懂了,心口又甜又涩。半甜半苦的李子吃进嘴里,是没什么滋味的,若是往常,他听了这话的确是会很没气概的欣喜若狂。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的手并没有移开,五郎驱着轮椅上前,亦不退让。   一身青碧衣衫的五郎,不由得让太子殿下想起了八月十五月圆夜,他拥住的满身桂花香气的北境雏鹰。   那时的兰时,亦是一身绿衣,只不过那时,她如雀一般,被拘在檐下,行止不由心。   那个有小女儿心思,会裁月光的鹰,如今羽翼丰满,已经冲破了自己的桎梏,天地任遨游。   他再想要将这鹰拥在怀里,只有化作青天。   所以,他不能退。   太子殿下收回手,朝兰时的二位兄长行礼,“两位兄长可能不知,兰时临行前,是奏请过陛下的,陛下允了她事急从权,却也明说,北境若败,要她自行谢罪。萧褚胤此次前来,与姜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比起做在京中苦候,孤寂无依的君上,他此生,只做陪伴在姜兰时左右的萧执玉。   “只有我出兵,才能共担。我若安居后方,此战败,则兰时——”   太子殿下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死字说出口。   五郎扶着轮椅,后退半步,与太子殿下一道望向能够抉择的姜元帅。   五郎倒不是从此认可了太子,只是觉得,他对兰时的这一番心意,只有临到阵前,真正的见过生死还能不改才算。   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   姜家几个多多少少都生反骨,五郎的更是直接长到心里去了。   若是太子殿下有个好歹,他宁愿一命抵一命去平息陛下的怒火,也要太子殿下去战场厮杀,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也让他们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坚定。   姜元帅权衡良久,理智与感情不断撕扯,最终还是那一点便抵万军的兄长柔情占了上风。   大不了他将帅印交上去保下自家一门性命,他去赔命谢罪。   横竖已经是图穷匕见,这一战,或许会是与突厥的最后一战了,大凉兵力,可不会输!   姜元帅将地图上那铜人拿起来,搁在太子殿下手上,声音里的托付意味重于千斤,语意悠长,“我便将兰时,托付给你了。”   带兵多少,何时出兵,何种计策,太子殿下都安心听了姜元帅的。   此等大事,姜元帅与五郎也不擅专,兵丁吹了号角,召集了在附近的所有将领过来。   姜元帅将反攻一事简单叙述,得到了其余将领的一致赞同。   李老将军近日也在琢磨此事,他第一个道:“如今归在我大凉的土地,都有四方兵力维护巡视,想那突厥绝无偷袭之力,咱们夜里集结渡河,天一亮便吹号开打,我那妹子如今正带兵自宛城出发,可安守后方,不至于被出兵时被抄了家。”   李将军身侧竖着他的铜锤,人同兵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   “李将军的意思是,举兵出击?”姜元帅转着杯沿,心有顾虑,若是举军渡河,恐怕会延误战机。   太子殿下适时出声,“其实不必全军皆出,突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如今的兵力还不足北境军半数。”   一众将领巡声望去,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李老将军心直口快,“诶呦,我原以为这世间只会有承谙这么一个齐整的衙内,没想到这位面生的郎君和承谙生得一样好看。”   姜元帅轻咳一声,“李将军,这是太子殿下。”   李老将军憨憨一笑,“罪过罪过,老李是个粗人,嘴上说话没过脑子,太子殿下切莫怪罪。”   军中这些人,摞在一起都比不上半个姜承谙,也是这些年历代姜元帅都挡在前头,军中只管治军对阵,保家卫国。   与京中扯皮往来的腌臜事都是姜家一手料理,哪怕姜元帅此时点出太子殿下的身份,李老将军也只会象征性地说上一句切莫怪罪,并未把此事放到心上。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无妨,孤的意思是,无需全军渡河,只需半数即可。”   半数渡河,各自分散,待到夜里,可再渡一批,做出个北境兵力源源不断的架势来吓唬吓唬,突厥也能吓破胆子。   “对阵之事,还得仰仗诸位将军,孤不置喙。但突厥兵力这事,是探子探回来的,可信。”   他命令跟在兰时左右,护兰时周全的飞羽卫,被兰时一股脑塞到了突厥腹地,他们这一趟倒也不白去,挖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来。   在京中威仪无匹,生人勿近的太子殿下,在北境军中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姜元帅与五郎心知肚明,太子殿下这般,怀柔拿下北境军是假,爱屋及乌才是真。   依着太子殿下这脾性,便是对北境军有所图,也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五郎心底膈应,这家里要再嫁进皇室一个吗?   姜元帅心里也没舒坦到哪儿去,这天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凉女子千千万,怎么这天家这一辈又一辈的眼珠子专往他们姜府瞧?   姜家一辈只出一女,还要全被萧氏皇族薅走不成?   大事在前,心里有气也只能按下,那头程将军接道:“既如此,也是个办法,从前是没法子出兵,现在该是突厥还债的时候了。”   程将军前几日听十二提过一嘴,突厥兵力不济,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诸位将军又细细推演了一番,确定无纰漏才散去整装。   太子殿下一颗心七上八下,半分没想到自己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   止不住地想,兰时可要慢一点,等等他再等等他。   火光下,太子殿下的脸贴了贴兰时冰凉的盔甲,用轻缓但正好能被兰时听清的语调说:“我说我来与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这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生离更无死别。   太子殿下见兰时抬手,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立马空出一只手来牢牢握住。   “先锋官可怜则个,我可不想再昏过去了。”   小心翼翼,还可怜巴巴。   “我五哥能信你这一番说辞?我才不信。”   兰时嘴角上扬,另一只手抚上太子殿下的脸,喃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罢她即刻抽手单手撑着马头,飞速在马上站起,一脚踩在马头上,借力飞身下去。   兰时跑得头也不回,太子殿下在她身后听见她说:“我十二哥还在王城里,我得去寻他,你等我,我还有话对你说!”   兰时吹了声哨,早被带进突厥王城的衔蝉远远奔来。   兰时吹着哨子变了个调,“好孩子,可得给我挡住他!”   在五郎手上只有一副懒骨头的衔蝉,自打跟了兰时,被委以重任,靠谱地很。   响鼻一声,便嘶鸣着横在太子殿下前头,坚决不让太子殿下再进一步。   太子殿下往左它便往左,太子殿下往右,他也往右。   “姜兰时!你给我回来!我与你同去!”她只想不要他涉险,为何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一起涉险!   从前种种,一并反噬,他与兰时,身份颠倒。   太子殿下想下马追去,却被衔蝉一撞给撞回了原位,憋屈地很。   作者有话说:   可能3300是个坎儿吧,我的收藏一直围着它左右摇摆,我的心态也跟着它左右摇摆。   我发现,自从我许愿收藏疯涨,我就开始时不时掉收,这嘴跟开了光似的。   晚安啦大家感谢在2023-01-05 23:30:10~2023-01-06 23:4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2 ? 寻人 ◇   ◎阿宛啊,女子亦可做翱翔九天的鹰。◎   十三领着大军赶上来时候, 太子殿下为给兰时开道,射空了箭囊里的箭。   太子殿下已经不同那马儿较劲了, 训练有素的援军呈包抄势自太子殿下身后围了上来。   兰时的马被十三勒住了缰绳, 他一巴掌拍在衔蝉的马头上,“兰时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看似在问马,实则是在问人。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听不出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也并不介意十三的质问, 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那漫天火光。   太子殿下扯住十三的袖子, 语速飞快,“早前听闻兰时的十二哥, 承许将军手底下管着整个北境军的探子,这炸药定是他着人埋的,承谚将军可知他究竟埋了多少?”   他在赶来的途中, 那突厥王宫便已经是炸声一片。   至今仍不时有巨响传出,兰时迎着这热浪而去,该如何才能安然无恙?   十三面色一变,“你说兰时到王宫里去了?”   现下此处一片混乱,太子殿下的马再难寸进,他跳下马来随着北境军攻打的方向一同前进, “我知兰时奔赴的方位, 只是不知承许将军究竟在何处,兰时是否能与他相遇。”   十三下意识地随着太子殿下一道走,闻言讷讷道:“我不知十二究竟打了多少暗桩在突厥王宫里,只有一次他醉酒后听他提过一嘴,若是战事起,星火便可燎原, 直把突厥炸成个火树银花来给北境军祭旗。”   这是十二原话, 分毫不差。   十三后脊发凉, 浑身开始冒冷汗,他颤着声音道:“怪不得一批又一批的突厥军来救火,火势还是不见减退。”   十三与太子殿下对上视线,心中俱是一震。   二人即刻撒开腿往宫城内跑。   兰时一身轻甲如何抵得住火药轰炸!   太子殿下只觉周身血气翻涌,他强自压下翻到喉咙口的腥甜,颤抖的手紧握成拳,脑子里和嘴里都不住地念叨不会的,不会有事的,兰时还有话和他说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十三同样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同胞的兄长,他心疼的小妹,今日若是在这该死的突厥王城里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宁肯背负万世骂名也要屠城戮尸!   雕梁画栋的突厥王城,已经被一阵又一阵的火药轰炸给摧成了断壁残垣,这祸起突然,许多人来不及反应便送了性命。   此前赶来救火突厥军艰难地清出了一条路来,可却不见有人逃出来的迹象。   太子与十三探宫寻人的路上,并没有遇上多少人,但是遇上不少被炸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的尸首,想来是不论宫里的,还是宫外求火来的,都把命搭在这里了。   二人越看越心惊,不敢去想他们在找寻的人也成了这般模样。   十三远眺,朝着远处一处堪称完整的宫宇问道:“那是何处?看着倒是未受侵扰的模样。”   太子殿下亦看向那处,“金顶红墙,那应当是突厥王的寝宫。”   四处火光大作,金顶刺眼地很,也蹊跷地很,各处都几乎被炸成飞灰,那一宫怎能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   十三与太子殿下异口同声,“就是那里!”   不论是袭城还是炸宫,北境军直指突厥王城的目的都是擒那突厥王,现如今只这一座宫殿几乎完好,想来兰时和承许,应当都在那里。   兰时提着qiang,已经摸进了突厥王的宫殿里。   与此地之外形成鲜明对比,宫内依旧金碧辉煌,灯火在这样的殿里更加亮堂。   兰时没有贸然上前,矮身窝在高大的石兽旁边,仔细去瞧此处兵力。   这一变故起得突然,突厥王宫反应不及,死伤无数。   啧,兰时猜测,这突厥王必定是炸声起时从睡梦中被惊醒,目见冲天火光耳闻炸裂之声,也稳住没踏出宫门一步,只召了自己的影卫来层层把住他的殿,还未能与宫外的将士取得联系。   他还不知道外头连天都换了,他这突厥王,只剩这一间不知多少人的鲜血筑起来的红墙殿。   兰时四下打量几遍,都没找到她十二哥的踪迹。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那宫殿内,神通广大的十二哥,肯定是混进去了。   这炸药都是他着人埋的,他肯定不会被误伤。   “什么人在那里!”   门口的侍卫被兰时的银qiang冷光闪了眼,疾声喊道。   他这一声,将殿门口的侍卫都引了过来。   兰时估了估敌我实力觉着可以一战,提qiang站了出来暴露在突厥守卫视线之内。   “北境军先锋姜兰时,来送各位归西。”   这话,是用突厥语喊的,兰时运气提了声,确保在场每一位都能听清。   北境军打到家门口了,还不清楚外头真正敌我状况的突厥守卫听不得这挑衅,踏着针法围拢过来。   兰时攥紧了手中的qiang,试探着后退。   她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自怀中掏出此前十二送她保命的一枚烽火弹,力道精准地掷在这群人中间。   兰时拼命跳开,烽火弹波及范围相对小些,只炸了三圈。   余下的人经过这一响,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举刀便砍向兰时。   兰时早有防备,裂风银光闪过,绝不走空,放到一片。   此处影卫居多,与军士不同,影卫无法佩甲。   银qiang挑过,很难活下来。   “住手!”   一曼妙女子自宫殿中走出来,一向弱不禁风的女子,此刻手劲儿大得很,她一手拎着只着中衣的突厥王,另一只手握着匕首,都要扎到突厥王肉里去了。   那突厥王双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被人将膀子卸下来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口竟也不能言,他咿咿呀呀地,一个整句子都没能吐出来。   “若想让你们的王活命,都给我放下武器。”   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让兰时觉得似曾相识。   哪怕这突厥语,她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   站在那女子身旁的,是穿着突厥军服的十二哥,他身上挂了彩,只看向兰时,暗中朝兰时招手示意她过来。   兰时会意,趁着突厥守卫的目光都落在突厥王和那女子身上,悄悄绕走。   突厥守卫为首那人上前一步,警惕道:“我认得你,你是小王妃身边的婢女,快把王放了!”   “做梦!”   那女子面色不变,眼中杀意更甚,刀往里推了一寸,划破了突厥王的皮肉,突厥王叫不出声,只有脚在地上不停地划来划去。   女子的突厥语方才说得流利,却不愿意再说了,换了大凉话,冷冷道:“突厥王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她一口大凉官话,语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只余满心遗恨。   她这一开口,大凉官话,声声入耳,字句如利剑,将兰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兰时记得这声音,通身气度满腹才华,可为女举人的谢瑶。   她爱在树下饮茶,与旁的女子不同,她不爱熏香,她身上总是一阵墨香气,精通诗书,后来听姑母说,她与苏姐姐可并称京城双姝。   再多的事,兰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说过两句话。   她教自己绣鹰,她说:“阿宛啊,女子亦可为鹰,翱翔九天,无拘无束。”   第二句,仿佛是在梦中,她说:“承谅既去,世间便再无谢瑶。”   而后,那墨香远去,她醒来后,再也没见过只待孝期一满便能成为她六嫂的谢瑶姐姐。   她竟潜进这突厥王宫里了,这一别数年,还真是沧海桑田。   曾经背书箱都背不久的谢姐姐,如今也能轻易将个成年男人拎起来了。   男女心事不尽相同,她十二哥必定不知谢瑶姐姐究竟是何打算。   兰时心跳快起来,鼓噪在耳边,不行,她不能过去。   她若过去,谢瑶姐姐心头大石落地,莫不是要随六哥而去?   这可不行!   她那温文尔雅的六哥若在世,也必定希望谢瑶姐姐能好好活着。   因此,她不再走动,原地站定,银qiang杵地,气沉丹田,吼声震荡:“姜家姑奶奶在此,你们的对手是我!”   兰时倒退三步,长qiang横起,率先发难。   一qiang撂倒三人,引得突厥守卫不得不分出人手来围攻她。   其余人见战起,举兵器朝谢瑶而去。   十二挺身在前,手中双棍拼成一杆长qiang。   “兰时闪远些,十二哥再送他们一颗夜明珠!”   兰时依言退开。   十二也扔了一枚烽火弹,突厥守卫,再去半数。   只可惜六哥故去,烽火弹再无寸进,兰时边打边喊,“谢瑶姐姐,这东西是我六哥曾经研制出来的,他故去后,北境军再无有此才者,你不愿承他遗志吗?”   她为了六哥隐姓埋名在这突厥王宫里近十年,兰时只盼提起六哥,能让她打消死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谢瑶五指掐进突厥王颈中,鼻尖发酸,“咱们阿宛,也独挡一面了,承谅在天之灵,定感欣慰。”   “六哥不在,阿瑶姐姐可要替六哥陪着阿宛才行!”   兰时说话时不防,被长柄刀划过持qiang的右臂,刀刃划破兰时的护臂,割进肉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花。   兰时吃痛,长qiang换到左手上,反杀回去。   “阿宛!”赶来此处的太子殿下,眼前只剩下了兰时被划伤的手臂与那一串血迹,声音比受伤的兰时高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喜欢,我还是会加油哒,再次征集番外鸭。感谢在2023-01-06 23:49:18~2023-01-07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 ? 解结 ◇   ◎萧执玉,你前世因何而死?◎   同行而来的十三, 横刀出鞘,当下便融入战局, 下手极为凶狠, 与他对阵的每一个人都他都当太子殿下狠狠击打。   这人若不是太子,他肯定是要好好修理一顿。   堂堂七尺男儿,喊得比兰时还大声。   姜家三兄妹从未并肩作战, 却有天然默契, 无需眼神示意,便能懂对方在想什么。   兰时回撤, 十三便欺身上前,二人合力,进可攻退可守, 一同朝着十二与谢瑶的方向杀过去。   十万火急的时刻,兰时扯出长鞭,抹了上头的倒钩,急甩出去勾住太子殿下的腰,将他带至自己身侧。   兰时无奈轻叹一声,道:“我说莫要涉险, 你总是不听, 既如此,兰时只能护你周全。”   被束缚起来的太子殿下顾不上窃喜,也并未武断地扯着那鞭子挡到兰时前头。   他乖乖站在兰时身后,时不时自兰时身后探头替兰时给守备补上一刀,太子殿下明白,今日一战, 是兰时两世都渴盼的。   他要相陪, 而不是相阻。   轰炸声渐消时, 兄妹三人刚好在宫殿檐下汇合。   兰时解开长鞭收好,背过长qiang,冲到谢瑶面前,嫌那突厥王碍事,兰时抬手敲晕了他。   拎起来扔给两位兄长。   兰时脆生道:“六嫂!”   趁谢瑶愣神,她劈手夺刃,一并递给兄长。   “兰时至今记得六嫂说过,女子亦可翱翔九天,也明白六嫂对六哥的深情。”   兰时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兰时直视着谢瑶的眼睛,无比严肃,一字一顿,“但若我是六嫂,绝不殉情。”   谢瑶不明所以,不由得回望兰时,一旁的太子殿下亦看向兰时。   谢瑶的容貌并不出众,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坚毅勇敢与至纯至善,世间少有。   兰时眼中酸涩,扯出个温柔的笑意来,“只有你活着,大家才会记得北境军中,曾经有那样一位破敌将军,他的遗志,只有你才能接下去,也只有你才做得到。”   十二十三,也是想到了天资卓绝到近乎怪异的六哥,都不禁红了眼眶。   谢瑶回握住兰时的手,冷硬的面部线条柔软下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六嫂不会自寻短见。”   谢瑶说得诚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兰时同她一道笑,谢瑶却飞快地退了好几步,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匕首来,刀尖对着自己,“可这人间太冷了,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亲眼见突厥覆灭,如今大仇得报,但没有承谅的人间,我熬不下去。”   谢瑶的泪不住地落下来,“阿宛你还记得吗?我与承谅带着你做水车,做机关,我以为我此生都能如此,那时有你,未来会有我同承谅的孩儿。”   可再不会有以后了,她的命,也停在永夜关了。   承谅被突厥蛮子分尸,头颅被高官当作战利品陈列,她如何不恨!   “阿宛,我死后,想与承谅同葬。”   谢瑶举高匕首,想穿腹而过。   “不要!”兰时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上前,在匕首入肉前,双手握住了刀刃。   鲜血横流。   伏在地砖上诈死的影卫也于飞身而起,举着厚刃刀直取谢瑶。   背后来风,兰时虽背对影卫,耳亦能闻,她横步挡在谢瑶身前,那厚刃刀砍破了兰时铠甲,砍尽肉里。   兰时一口鲜血呕出来,溅在谢瑶衣衫上。   “阿宛!”太子殿下掷出佩剑,那影卫当场毙命。   太子殿下将兰时护进怀里,手下不敢轻也不敢重。   兰时拿手背抹干净了嘴边血迹,艰难地回拥了太子殿下,“放心吧,初一哥哥,刀不入骨,这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了。”   太子殿下背起兰时,气势骇人,“安营扎寨,北境军要看着此地,尽归大凉!”   转而看向谢瑶,“娘子的心情,我能明白,可如今你这条某命是兰时救回来的,你现在追随姜家六郎而去,你要怎么跟他说?六郎妹妹以命护下来的命,被你当破烂抛弃了吗?”   兰时轻轻摸了摸太子殿下的脸,示意他不要凶六嫂。   十二十三,额上冒汗,脸都卷上来戾气,下去确认底下影卫都死透了。   谢瑶看着匕首和衣衫上的鲜血,拼命忍住哭意,对着太子殿下使劲点点头,跟随十二十三一起确认。   兰时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太子殿下肩头昏了过去。   此时天已浮白。   兰时沉进梦里,一坠再坠,耳畔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那声音颇有支离破碎之感,细听起来满腔绝望。   他说:“兰时,我已立好诏书,传位于叙儿,你等等我,我马上来陪你。”   兰时伸手想抓,想摇醒萧褚胤,他在说什么?   一国之君要做什么?殉情还是陪葬?   可天好像是太暗了,兰时看不见,只能听声音。   耳边换了秦观南说话,他好像重新做了和尚,“阿弥陀佛,陛下心诚,元帅定能有所感。”   元帅?是在叫她?   “朕曾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如今有何种方法我都愿意一试。”   兰时从未听过萧褚胤用这么悲伤的语调说过话。   “兰时将朕的后路都堵死了,她拿命拼来的安稳江山,朕不能任性给毁了,只有亲自去陪她了。”   兰时想哭,她竟与萧褚胤蹉跎一世,伸手去抓,此次竟抓住了,有温热触感自掌中传来。   让兰时十分安心。   再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昏暗。   她挣扎着坐起来,身上各处缠着纱布,包括她的两只手。   再朝四周看去,无灯火光亮,但她逐渐适应下来,看清楚此处乃是军帐,帐内陈设简单,一书桌并一椅,椅子上摊着厚裘,看不清楚颜色,但瞧着极为厚实。床头有衣架,床尾有灯架。   并无熏香,但能隐隐闻到香味,仿佛是花香。   是北境特有的一枝春。   身上已经不疼,但她有些冷,不想起身下床。   再瞧瞧自己这床,比她曾在军帐中有的,宽上许多,床头竟然还悬着风铃,兰时微有动作,那风铃便响个不停。   这被子不厚实,却极为温暖。   兰时的手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摸不出这料子来。   军帐帘子被掀开,进来的是端着碗的太子殿下,一身素色衣衫,风雅无匹。   “阿宛你醒了!”太子殿下自床后挪出个矮几,将碗放到上面,点亮了床尾灯架上的蜡烛。   惜字如金的太子殿下絮絮不止,“你睡了两日了,观南那和尚说你今日会醒,这汤饼做了好几碗,天都黑了你还不醒,我都预备将那和尚打一顿了。”   兰时直勾勾地盯着太子殿下,并不说话。   太子殿下自找话题,“那谢家娘子并未再有轻生之念,好好活着,你可放心了。”   兰时仍旧不说话,像是才从梦魇中醒来,尚未清醒的模样。   太子殿下脑子里扒拉了一圈,捡着兰时忧心的事讲,“此处是突厥城郊,北境大军已在此处驻扎,清扫残局,你的兄长们也都到了此处,你想见我便去叫。”   太子殿下嘴上这么说,却并没起身,紧紧挨着兰时。   兰时将裹着厚纱布的手搁在太子殿下掌心,目光灼灼,“萧执玉,你前世,是因何而死?”   这话大概只有兰时敢问。   她的眼里有自己,这个念头让太子殿下心猿意马,哪怕知道不妥却根本没法子把自己的目光移开。   他对兰时的提问避而不答,含糊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兰时往前凑了凑,脸都要贴到太子殿下脸上,“初一哥哥,你前世因何而死?我想知道,我想听你说与我。”   太子殿下害怕触及兰时伤处,虚虚环着她,简短道:“也没什么,自你去后,我便自觉大限将至,没寻短见,也没患病,心死了,人也没活多久,如今也算追上你了吧。”   他怎么忍心兰时孤零零一个人。   他如今忆起的前世又多了许多,故意轻松道:“头七我还返家了呢,叙儿都开始着手给他的元帅母后盖大慈恩寺了。”   “原来我叙儿还给我建了大慈恩寺。”   兰时的思绪果然被太子殿下带跑了。   她与初一哥哥膝下只得这一子,还日常要在他二人中间两头宽慰,年纪轻轻就像个小老头一样。   比起萧褚胤这假君子,他们的叙儿可是真君子。   兰时最后一次见叙儿,还是在她出征前,她一手刀砍晕了陛下,不费吹灰之力劝服了叙儿。   她以为叙儿可不耐烦管他的父母纠缠吵架呢。   “那我的陛下又做了什么呢?我以为陛下会有继后,与继后百年。”兰时捧着太子殿下的脸,鼻尖发酸,想哭,但又不愿意让泪水模糊视线,看不清楚太子殿下的脸。   太子殿下笑笑,拿脸颊去蹭兰时缠着纱布的掌心。   上一世的萧褚胤,存棺不下葬,一步一叩地磕上了大相国寺的寺门。   那妖孽一样的主持,自己都走不出来还斗胆劝别人看开。   若不是看他与兰时有些渊源,定是要砍了他。   太子殿下与她额头相抵,兜转两世终于走来一个于□□上的心意相通,“我哪有做什么,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兰时,可北境没有把我的兰时还给我。”   从前只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太子殿下,对着兰时哭得毫无顾忌,“你的初一哥哥只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给了你,没法子再给旁人了。是我要感谢我的阿宛,两次都坚定地选择我。”   兰时坦诚道:“其实,这次我也没有很坚定……”   她认真想过从此驻守北境,再不返京的。   等太子殿下决定成婚,她找五哥拟个贺婚折子遥祝一番,五哥文采斐然,她的贺表定是最出众的。   这便是此生最深厚的君臣之谊了。   哪知道这疯子竟然一路追到北境来。   重生初时种种,她相信太子殿下待她不同,可更倾向于太子殿下是兄妹之谊加之占有欲作祟。   可谁能想到,这个太子殿下,竟然是从前世追过来的太子殿下。   “傻阿宛。”同他嘴硬做什么,他知道兰时舍不下他。   他又怎么会舍得让兰时心里难过呢。   太子殿下端起碗来,“吃点东西吧,观南和尚说,醒了可以吃些好克化的,这汤饼是谢家娘子用鸡汤熬的,适宜你恢复元气。”   兰时拿腕别着太子殿下的手,太子殿下怕她伤口养不好,顺从地将汤碗放下。   兰时抬手臂环上太子殿下的颈,“不吃汤饼,吃你!”   说罢便倾身吻了上去。   太子殿下如同被强抢的良家妇女,小幅度后移,“伤,阿宛你身上还有伤!”   兰时不让他躲,浑不在意道:“区区皮外伤,将养两日足够了!”   太子殿下腰也弯下去了,“这可是军帐!四处都是巡逻的北境军!”   兰时闻言退开几寸,太子殿下也能坐直,心上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惋惜。   兰时以掌风灭了灯,军帐里登时暗下来,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暧昧气氛,在黑暗里肆意滋生。   兰时仗着自己目力过人,太子殿下顾及着她身上尚未痊愈的伤不敢妄动。   重新欺身上去,冒犯太子。   二人相贴,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和心跳。   太子难得如柳下惠,极其艰难地坐怀不乱。   抱着满怀馨香,喉结滚动了一轮。   兰时瞧着有趣,一张嘴,轻咬住太子殿下喉结。   当时太子殿下便浑身窜了电。   作者有话说:   没能写很多,我错了,以及准备下一章开一辆车,惊悚不惊悚?感谢在2023-01-07 23:58:19~2023-01-08 23: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shao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花甜 175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10瓶;jying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 ? 花前 ◇   ◎所执之玉,是兰时。◎   兰时敏锐地抓住了太子殿下这一息的破绽, 仗着自己是伤者,为所欲为, 将太子殿下压到榻上。   太子殿下忧心兰时身上的伤口, 无声地抗议,直白地顺从。   厚纱抚上太子殿下的唇,纱布染着药香与兰时身上的香味, 独特的触感落到太子殿下唇上, 惹得他一阵战栗。   兰时轻趴在太子殿下身上,以唇代手, 重新亲下去,兰时伸舌划过太子殿下的唇,见撬不开这蚌壳, 她一口咬在太子殿下下唇上。   太子殿下吃痛,启唇出声,兰时趁势长驱直入,乍然的唇舌交缠,太子殿下薄弱的抵抗意志被一再挑战,脑子里紧绷的弦叮地一声绷断了一根。   他也不敢妄动, 展开双臂悬在兰时两侧, 修长的双手并未聚拢,成了个虚空包围的架势。   太子殿下摸到她胳膊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纤瘦的双臂也不知究竟怎样抡得动那样一杆横qiang的。   姜家人总是这样一副铁骨,无惧无畏地,自己守着的这个,更甚。   “阿宛, 夜既黑了, 早些睡吧。”太子殿下声音喑哑, 带着隐忍。   他拿拇指擦掉了兰时嘴角的水迹。   想将兰时拥进怀里,一起睡去。   兰时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颊红得厉害,她曲肘杵在太子殿下身上,二人双腿相贴,只上半身稍稍分离。   暗夜里都只能瞧见彼此模糊的轮廓,帐外偶有步伐整齐的北境军列队行过,传来铠甲碰撞声,还能听清远处吹起的行军号角。   军帐里耳鬓厮磨,春意丛生。   “萧褚胤,是色衰爱弛了吗?还是你嫌我身上有疤了?”   姜家阿宛吐气如兰,声柔体软,身若无骨地往萧执玉身上一趴。   他两世都只娇养了这一簇兰草,如今养得功德圆满,色衰爱弛?他当下死了都心甘。   兰时吻了吻太子殿下额头,自己的脸却又烫了几分,她晃头幅度也不敢太大,受过伤的地方还是很有妨碍。手贴着太子殿下,厚纱布传出些许温热来,隔着衣料传给太子,嘴唇蹭着太子殿下耳廓,轻轻摩挲,不肯好好说话,兰时只着气音,不住往太子殿下耳中灌,“初一哥哥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已动情!”   “唔!”太子殿下呼吸急促起来,他可从没教过兰时这个。   兰时自身情状不比太子殿下好到哪里去,仗着太子殿下拿她没办法,还担心着她身上的伤,左支右绌,这才显得她游刃有余。   “今日这事,你是予还是不予?”北境军小先锋眉眼陡然锋利起来,声音也逐渐嚣张跋扈。   这是兰时不常露出来的脾性,太子殿下爱得不行,哪怕看不清楚兰时此刻的神态,也不难想象,更是难以冷静下来。   太子殿下仰头,轻吻兰时下巴,更坏心地舔了她一下,色厉内荏的小知了,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太子殿下鼻尖抵在兰时颈侧,几乎反客为主。   他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缱绻地很,“予如何,不予如何?”   兰时脖颈被太子殿下气息拂过,发丝扎在她颈上,痒痒地,她却并未把人推开。   小先锋语气危险,“你若予,那咱们便是情投一处,鱼水交欢;你若不予,那大路朝天,我与你各走一边,以后太子殿下也休想近我的身,北境军先锋说得出做得到!”   兰时手下也用了分力气,太子殿下闷哼出声。   太子殿下主动,轻抱住兰时,二人再无空隙,嵌合无缝。   “兰时,咱们来日方长,不在这一时,我实在担心你的伤,从前的箭伤,心碎一半,如今又见你受伤,险些又碎另一半。”   太子殿下被拿捏,这几句话完整说下来实数不易,重重喘息一声。   兰时可听不得这个,收回手来探进太子殿下前襟,强撑了个冷漠声音出来,“那你是不肯了?”   太子殿下不答,自行解了腰带宽了衣衫,躺到床上,一副请卿垂怜的模样,轻声道:“那执玉,任凭兰时处置。”   兰时五根手指被包成一束,此刻根本解不开自己的衣衫,她朝太子殿下怀里扎了扎,“初一哥哥替我脱。”   太子殿下不肯动,兰时见状,捏了个哭腔出来,“你果然是嫌弃我身上的疤了!曾经都肯在我昏睡时给我换寝衣的,如今这一身伤疤,入不得太子殿下眼了!”   太子殿下揽住兰时,无法平复,但更无法放开,“如今在军营里,我没法给你换衣,可你身上的伤,我都知道。”   太子殿下不带任何欲念的按住兰时胸口上方,“这道伤,是为了我,旁的伤是为国,说到底,也还是为了我,天底下只有一个姜兰时肯为了萧执玉豁出命去,只她不知,她才是我的命啊。”   兰时心口酸胀,更想做些什么。   太子殿下紧了紧手臂,确定不会箍到兰时的伤口,才又开口道:“父皇为我取字执玉,我曾以为我所执之玉是江山,失去阿宛才明白,我所执最贵重之玉,是兰时。”   兰时泪如珍珠,扬头吻上去。   两世情牵,她是傻子,太子殿下是笨蛋!   一切都是那般水到渠成。   太子殿下缓缓宽了兰时衣衫,兰时的手抵在太子殿下腰腹,太子殿下腹部肌肉紧绷,能领兵亲征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是养尊处优的文弱之人。   虽有些煞风景,兰时还是问了,“初一哥哥何处寻来的一枝春,那是北境的,突厥似乎不产。”   一枝春香气馥郁,是耐寒耐旱的北地花,听闻是前朝某位诗人到此,见此花说,赏春何须到江南,此地便有一枝春。   后来这花便改了名字叫一枝春。   太子殿下手指按在兰时伤口处,他声音沙哑,“执玉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不仅是兰时的伤口,更是他的伤口,他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兰时蜷起脚趾,听得耳热,却又不愿堵他的嘴,更不愿打退堂鼓,恍然记起前世洞房花烛夜,太子殿下故作高深装得身经百战却青涩无措的模样。   初一哥哥如父如兄陪伴她长大,最后成了她的夫君,她又何尝不是教会了初一哥哥许多。   帐外士兵走动换防声不息,兰时耳尖方圆数里之声皆能入耳,有一瞬分心,太子殿下不满,咬了兰时一口,太子殿下的情、欲、念卷着兰时,无暇再顾及其他。   天地下,唯她与初一哥哥两人耳。   情到浓时,太子殿下也记得兰时身上的伤,轻缓再轻缓。   有情人总能心通一处,姜兰时是个傻的,两世都将心扑在这一个人身上,萧执玉又何尝不是个笨的,千金之躯扑到北境来与她同生共死。   太子殿下揽着她,如珠如宝,不肯放开片刻,“莫咬手,咬我。”   太子殿下勾着兰时亲吻,以唇舌代纱布,将轻吟淹没在唇齿间。   屋内温度寸寸攀升,床头风铃响个不停,听得兰时一张俏脸,嫣红更甚。   太子殿下也听见那铃声,低笑出声,“想来我夫人以后再不会佩铃了。”   风铃响了一夜,天将明未明时方才歇下,随着行军号角一起寂在风中。   太子殿下餍足,却不敢睡去,借着屋内小炉烧水,仔仔细细替兰时擦拭一遍,确认伤口并未崩裂,兰时也并未发起高热,才重新替兰时裹伤,换过寝衣床褥,这才抱着兰时睡去。   天光大亮时,哪怕军帐密不透风,却仍能感知阳光。   太子殿下半梦半醒之间,将兰时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替她遮住日光。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头一阵喧哗嬉闹声,越来越近。   “可别洒了,这汤我在小炉上煨了一宿,听那突厥王后说,这种珍禽,最是滋补,观南师傅也说很适宜兰时进补。”   谢瑶端着药碗,走在最前头,身上一袭素服,与周遭雪景几乎融为一体。   声音不复先前绝望,语调里添了一丝活力。   十二十三跟在后头,十二端着四碟蜜饯,十三捧着汤碗。   “放心吧六嫂,给阿宛的汤,决计不会出问题。”   如今大事初定,十三万事不愁,昂扬地很,若不是手上端着汤,只怕走路都能蹦跶起来。   念着是兰时的军帐,谢瑶率先掀帘进去。   入目是满地衣物,男女皆有。   再、再朝榻上看去,二人依偎,梦入黑甜,明显是一男一女。   男人面朝榻内,看不清容貌,女子露出半张脸来,可不正是她惦记了一夜的兰时。   谢瑶手里的药碗和托盘,一起落了地。   听得一阵碰撞之声,十二十三忧心兰时,顾不得许多,一齐冲进来。   十三看过许多话本子,香艳话本子亦有所涉猎,但没哪一个有眼前这个冲击大。   脑子瞬间空空如也,他抖着唇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兰时!”   十二想去堵他嘴都来不及。   于睡梦中,骤然闻声,兰时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谁在喊我!”   床头风铃似在响应,随着兰时起身,一阵脆响。   虽身着中衣,可遮不住颈间红印,十二十三脸涨了个通红。   太子亦被惊醒,他将兰时重新拥回怀里,柔声哄道:“无人喊你,接着睡吧,初一哥哥陪你。”   太子!竟然是太子!   十三胸中涌出杀意,直腾上脑门,原本她还瞧那太子殿下斯斯文文的,结果却是个趁人之危的货色吗?   太子的圣贤书和治国策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方才太子殿下伸出的手臂上道道暧昧的抓痕。   十二十三比太子殿下羞窘,但还是拳头硬了。   这可是他们家兰时!   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太子也不能——   率先清醒过来的谢瑶,拖着两块快烧着的巨木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VB也没法子见了,情绪低落。感谢在2023-01-08 23:59:44~2023-01-09 23:3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6瓶;橘子fairy. 3瓶;litaia 2瓶;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 ? 挨打 ◇   ◎萧褚胤爱慕姜兰时◎   承许承谚两个, 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兰时的军帐。   二人走出十余步,被突厥狂风一吹, 后知后觉地怒火窜心。   承谚自怀中掏出了保命的锁链, 承许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横竖是突厥地界,太子殿下缺条胳膊短个腿也不稀奇,等他身有残疾做不成太子的时候, 咱们再取了这狗贼性命。”   承谚恍然大悟, 这些年看过的话本子全都为了这一刻,他将锁链在手上缠了好几圈, 另一头被他狠狠拽在手里,只等狗贼出来,直接勾脖子。   承许面上同那匕首一起泛着寒光, 只等歹人出来便挑他手脚筋。   吴钩跟在五郎身后,一起来看先锋官,先锋官毕竟是女子,他一个男人,不好单独探望。   承许匕首反过阳光,正巧晃到吴钩眼睛。   推着五郎前来的和尚, 瞧着眼前这情形, 心下有了个猜测。   “阿弥陀佛,山雨欲来风满楼,将军还在养伤,可切莫动气。”   和尚声如梵音,五郎闻言皱眉,这是何意?   “你们都站在外面做什么?阿宛还没醒么?”五郎站起身来, 借着拐杖, 徐行上前。   今日这一身轻裘, 正方便走路,只可惜还是得凭拐而行,五郎想着让兰时瞧瞧,也能让她高兴些。   五郎瞧了眼和尚,阿宛的伤是和尚治的,药也是他开的,若是不妥,他可不忌讳打和尚。   “等着活剐萧褚胤!”十三胸口起伏剧烈,显然是并未平静下来。   “十三将军,那可是太子殿下!”吴钩出声制止,如此妄言,若是被太子殿下心腹乃至太子殿下听去,北境军怕是会有大麻烦!   “哼。”承许冷哼一声,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管他是太子还是神子,冒犯了阿宛都该死!”   哪怕今日阿宛只剩四位兄长在世,也并不惧与天家为敌!   十三和谢瑶想拦,手都伸出去了,也没赶上承许嘴快。   五郎平静的面上出现了裂痕,捏裂了手里的拐杖。   吴钩闻言怔住,僵僵地往后退了半步,男子冒犯女子,还能是哪种冒犯能引得这两位好脾气的将军动气。   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知自己与先锋官绝无可能,连动心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满心崇敬,如今这种心情当真要形容起来,那便是五雷轰顶吧。   吴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剥离出去看待这事,他被迫听了一耳朵先锋官私事,场上众人,若非血脉至亲,便是知己故交,先锋官……会灭了他的口吧!   吴钩吞了口口水,但手还是不自觉按上腰间的佩刀,若是先锋官是被强迫的,那他也是要为先锋官出一份力的。   毕竟先锋官对他,恩同再造。   五郎已走到帐前,方才那一息如死神临世的迫人气势仿佛只是在场众人的错觉。   他居高临下,不喜不悲,“兵器收起来,战场之上最忌沉不住气,曾经读过的兵书都忘了吗?”   五郎向来是笼罩在幼弟头上的阴影,十二十三不怕父母长兄,惟惧承谙,再不情愿,也勉强收起兵器。   立在一旁同样震惊过度的谢瑶也不禁松了口气,她倒是不反感教训太子,她只怕十二十三在气头上将太子给打死了。   而且这事,总还得先问问兰时的意思,或许、或许不是强迫的呢?   兰时在昏迷时一声声地唤执玉,太子殿下守在榻前一声声地应,瞧那情状,分明是两情相悦的样子。   她是乍然撞见这场景,震惊失神才摔了药碗,渐渐冷静下来,反倒觉得是自己过激了。   帐内太子殿下已经穿戴整齐,吻了吻重新入睡的兰时。   外头吵吵嚷嚷的,他昨日已经想到了,想娶姜兰时,焉能不过姜家兄长这一关呢,不止今生,前世亦然。   阿宛一定想不到,反应最激烈的那个,是——   太子殿下才掀帘站出来,五郎便以拐为qiang,朝他下盘扫来。   太子殿下不闪不避,坚持将帘子摁好,自己被五郎一拐扫到地上。   五郎没停手,举拐击他前胸后背,太子殿下被打,不还手也不躲避,顺势跪在那里,任五郎出气。   十二十三凑在一处,挡在其余三人前,确保他们不会上场阻拦。   “五哥这一套姜家qiang,势头不减当年啊。”十三恨不得拍手称快。   自姜家祖父那辈传下来的姜家qiang法,他们这一辈,只三个人学了,元帅承诤习其刚猛,兰时习其灵巧,集大成者,是五郎承谙。   五郎再次击到太子殿下后背时,太子殿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依旧没有起身。   五郎可并不当一回事,“太子殿下是觉得任打任骂,我们兄弟几个便会看在你的身份上点到为止吗?”   太子殿下重重喘息,平复几息才道:“并无此念,兰时是我妻子,四位将军是兰时兄长,为我舅兄,我合该领受。”   这一番话,让五郎怒火更甚,下手更重,“太子殿下,你这秉性,应当知晓,心有逆鳞,触之即死。”   “兰时身上还有伤呢!”这他都能下得去手?色令智昏的无道储君,姜家子皆可诛之!   太子殿下一次次被打趴下,他又一次次跪直。   谢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承许承谚,你们倒是劝一劝哪,不能让承谙真的将太子打死了,太子不能死在北境军帐里!”   十二十三,一个比一个退得靠后,连连摆手,十二心有戚戚,“六嫂,我劝你也别上前,五哥轻易不动怒的,但他动了怒没人劝得住的,他动起武来,六亲不认。”   有这个面子劝上一劝地,在军帐里头呢,小时候他和承谚闯了祸,教训人的都是五哥,他和承谚最早是躲在阿娘身后,阿娘去后,是躲在兰时身后,现在见这情形腿都打颤,一步也走不上去。   吴钩有自知之明,缩在后头,不敢冒头。   谢瑶倒是有心想拦,可五郎下手飞快,她根本无法近前。   十三生怕五郎打得不够重,抽了吴钩的佩刀,跃跃欲试。   和尚推着空轮椅上前,被杀红了眼的五郎一拐戳在肩上,他面上闪过痛色,反而朝前走了一步。   “阿弥陀佛,既十四施主还没醒,姜施主还是回去吧,如此打下去,不仅不利于将军养伤,还会惊醒十四施主。”   听和尚言及兰时,五郎强撑起来的那股劲儿卸了一半,当下有些难以支撑。   和尚推着轮椅再近前一步,五郎顺势坐下,不过他也没放过太子。   面无表情地看向十二十三,命令道:“将他给我捆回帅帐去。”   这事没完!   天生血脉压制,十二十三对五郎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一人架起太子殿下一边,跟在五郎后头往帅帐走。   吴钩左右摇摆了一阵,最终哪边也没去,转头朝着轻点战俘的方向去了,先锋官家事,他没立场管。   谢瑶这心放下一半,到了承诤大哥跟前,应该不会像承谙这样冲动了。   北境军才打了胜仗立了功,要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功也会成过。   她这才想起方才掉落的药碗,重新轻手轻脚地走进帐内,才发现太子已经将残局收拾好了屋内整洁地很,   五郎进入帅帐时,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和表情,姜元帅一眼便看出他动了气,刚起身走过来准备说两句。   十二十三架着太子殿下进来了,二人一松手,太子殿下便跪到地上。   姜元帅一惊,当下便要去扶。   “大哥你莫扶他,他自己做下的事足够他死上千次百次了!”   五郎怒气难消,当下蓄了些力便又站起来,朝着太子殿下的面门便是一拳。   姜元帅拉住他要打第二拳的手,将他摁回轮椅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元帅想将太子殿下扶起来,太子殿下却如脚下生根一般,拽都拽不动。   一室寂静。   姜元帅怒目扫过在场众人的脸,最后定在不会撒谎的承许身上,“十二你说。”   十二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一句话说不出来。   姜元帅要被他急死,撬不开嘴便换人,“十三你说。”   被点到的十三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这都什么毛病?   这两个明显是指望不上了,姜元帅最终把目光落到五郎身上,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贸然开口。   能惹他五弟动气的,必定是大事,可这又事关太子,轻不得重不得。   “姜元帅,还是我来说吧。”跪在地上的太子殿下拜了一拜。   姜元帅敏感地注意到了太子殿下并未自称为孤,而是用了我。   多年料敌先手的经验让姜元帅下意识地抗拒,直觉这事他不想听,听了怕是大不妥。   太子殿下理政时都不曾有过这般正色,他坚定地说道:“萧褚胤爱慕兰时,欲求娶兰时为妻。”   “嗤!”五郎嗤笑一声,避重就轻,他可看不起这微末的真心。   太子殿下也不生气,接着说道:“昨夜,我情难自抑,我与兰时,我们——”   这事是做下了,他是一点不怕的,可当着兰时兄长们的面,却有些说不出口,他与兰时种种,分毫他都不愿外人知晓。   姜元帅心下了然,怒目金刚生起气来,面上反倒与平时并无多大区别。   他没有像其余三人那样怒气冲冲,反而让太子殿下心下不安。   姜元帅竟然还扯出个笑容来,只是动皮不动肉,他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快些起来吧。”   既而一锤定音,“天家我姜府高攀不上,舍妹的亲事必定会落在北境。谁都曾有血气方刚之时,这一段风花雪月,年常日久,也会化为风沙,舍妹不会揪着这事与太子殿下不依不饶。”   作者有话说:   太子:挨过这顿打,从此名正言顺。   姜帅:对不起,姜家不认,男人么,一抓一大把。   (被锁的84可能要被掩埋起来了,听说发到别的地方是不允许的,我还被朋友嘲笑是开往幼儿园的车来着,谁能想到改一天也没给我解开)感谢在2023-01-09 23:35:04~2023-01-10 23:4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辰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星河 15瓶;菲菲、辰天、KID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9瓶;张大瓜呱唧呱唧、越鸟南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 ? 姜帅 ◇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与太子殿下预期大相径庭, 他以为姜元帅也会同姜家五郎一样,取了qiang来给他一顿好打。   可姜元帅釜底抽薪, 竟是要他与兰时断联系。   兰时的心意,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姜家儿郎的怒火与阻拦,他也全能理解。   因此太子殿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行晚辈礼拜姜元帅。   姜元帅眼疾手快, 托住了太子没让他拜下去。   太子殿下不肯起来,维持个半拜的姿势, 半步不让。   “姜元帅,普天之下除了我,没有人能护得住兰时, 而我,豁出性命赌上一切只求一个姜兰时!”   这是实话,亦是肺腑之言。   姜元帅冷哼一声,“敢问太子殿下,你所说的豁出性命赌上一切,便是在舍妹一身伤痛时与她——”   哪个词都烫嘴, 哪怕姜元帅自认是个粗人, 也说不出口。   太子殿下不肯起身,姜元帅也执意不肯受这一礼,半扶太子殿下的手也没收回,闻言手下用力,捏得太子骨头都疼。   太子殿下堪堪忍住,没有因痛失态。   姜元帅收回手, 坐到主帅长案后, 不复方才淡定, 满面怒意再掩不住,“殿下既这般说,那我也与殿下推心置腹一回。”   “姜府世代忠良,曾经枝繁叶茂,如今到我等这一辈,只余我兄妹五人。为国为家,姜府已经有一位困在那宫墙内的娘子,不愿再出第二个。”   太子想说话,却被姜元帅截住,姜帅接着道:“太子殿下是看着阿宛长大的,一伴多年,自然知晓我兄妹五人多年分离之苦。如今天下大定,自然不愿再分隔千里。”   姜帅又道:“自然,太子殿下对我姜家阿宛的照拂,我兄弟四个铭记于心,可殿下要求娶,却是万万不能,殿下你可莫说你不知为何兰时要拼了命地往军营里扎,又是为何拼了命地想做下一任北境军统帅。”   这些太子殿下自然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姜元帅竟也已洞悉。   姜元帅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转而微笑道:“不过太子殿下心诚,北境军给殿下一个机会,欲娶兰时,军杖一百,挨过这一遭,你便可去问兰时允不允嫁,她若允,我兄弟四人皆认你这位妹婿。”   十二十三不由对视,以兰时的身板,伤肉不伤筋地挨上三十棍,都能昏死过去。   太子殿下养尊处优,此番才算勉强见了些世面,若是挨上百杖,只怕卫国公府要被陛下抄家处斩。   担忧归担忧,十二十三并未出声阻止。   他二人,对五郎是惧怕而遵从,那对大哥,便是军令如山。   五郎……他恨不得打死太子了事,他心里从没什么忠君念头,他保得是国土,守的是百姓,对萧氏皇族,从没好气。   而推着五郎来帅帐的和尚,早不知在何时悄悄退下,留这一家人自行解决。   太子殿下站起身来,负过手去,鼻青脸肿亦难掩气派,有些急切,“何时杖刑?”   姜元帅是能担大事的,挽起袖子,“落子无悔,殿下若考虑清楚,现在即可,我来杖刑。”   帅帐离兰时的军帐远得很,帅帐如何,并没能传到兰时跟前。   而兰时未醒,守在一旁的谢瑶,也并未贸然叫醒她。   只将汤药热了又热。   兰时醒时,谢瑶正在小炉上热第三回,她转头看见兰时醒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差点惊掉了手里的勺。   “可算醒了,肚子可饿?”谢瑶将已经热好的汤饼端在小几上,扶着兰时坐起来。   兰时点点头又摇摇头,懵懵地接过汤碗,浑浑噩噩地舀了一勺吃进嘴里,等她将将那勺汤饼吞了才慢慢清醒了些。   兰时问道:“六嫂你为何会在这里?”   萧褚胤呢?   一般男女遇上这事,率先逃开的不都是女子么?他害羞什么?   明明都做过一世夫妻了。   谢瑶的脸慢慢红了,背过身去看火,并不看兰时,咳了一声才避重就轻道:“承许承谚带太子殿下去见元帅了。”   兰时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砸进了汤碗里,溅出来的汤落在她的寝衣上,星星点点地,不太好看。   兰时将碗搁在桌上,撑着站起身来,“麻烦六嫂等我换装,扶我去帅帐!”   谢瑶不解,“阿宛你还伤着,还是先好好养伤吧,万事还有姜帅周全。”   谢瑶想着 应当不会有人有五郎那般胆量了。   兰时已从床上起身,焦急地不行,强撑着翻找自己的衣物。   “正是有大哥,才是真正地遭了。”   她大哥坐镇北境多年,可并不是凭的祖荫。   兰时看六嫂的模样,也能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下她四位兄长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谢瑶帮兰时换装时,被兰时那一身痕迹羞红了脸。   厚脸皮先锋官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中衣外衣穿得飞快。   难为太子殿下在这种情形还能替她备下一份女装。   兰时在京时也常穿的青色,罩上雪色斗篷,别是一般生机盎然,行动见,斗篷中的绿色若隐若现,像是嫩芽按捺过整个寒冬,蓄足了力量要破土而出似的。   往来将士几乎不曾见过兰时女装,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兰时须得谢瑶扶着,倒不是伤痛缘故,她伤在肩颈双臂,不影响走路,可她睡久了身上没力气,要是凭着自己走到帅帐去,怕是只能替她的初一哥哥收尸了。   现实情形与料敌于先的北境先锋官所料,也相差无几。   北地寒冷,天晴了不足半日,乌云便支了个口袋将太阳网进去了。   如今整个天都阴恻恻地,北风也低低地吹,吹得帐篷旗帜都呼呼作响,半点吹不开蔽日乌云。   人在这种情形下,也难见笑颜,这种鬼天气,似乎很适宜动刑。   兰时由谢瑶搀扶着到帅帐前时,太子殿下只着中衣趴在长凳上,雪白的中衣已经沁上了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冷到兰时都要拢紧斗篷的天气,太子殿下额上却有豆大的汗一颗颗砸下来。   施刑的姜元帅也是一身单衣,没动军棍军杖而是挥鞭,身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姜元帅瞧见兰时那刻,不受控制地顿了半刻,像做错事被抓包一般。   不过半刻,他便说服自己,他有他的坚持,重新动刑。   十三站在一侧,给大哥记鞭数。   五郎也注意到兰时近前,驱动轮椅挡在兰时前头,不让她朝太子方向走近一步。   五郎不看兰时,兰时也是自五郎腿伤后第一次与他说话并未蹲下。   五郎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气头上的五郎只恨不能再将兰时也罚一顿。   “莫近前去,不许求情。”   兰时低头便瞧见了五郎苍白的脸色,她又不傻,自然知晓兄长们的良苦用心。   她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盖在五郎身上,“天气寒冷,五哥进帐等我。”   声虽柔却不容置疑。   五郎挑眉,还从没有人敢做他的主。   兰时却不欲与他在这事上耽误时间,眼神求助谢瑶,谢瑶会意,推着五郎便朝军帐去。   走出数步,确认兰时无暇顾及这边才悠悠开口,“承谙,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在五郎愿闻其详的疑问目光里,谢瑶微微一笑,“如今你们兄弟四人,可不正像拆散有情人的恶人了?”   没被兰时撞见还好说,兄弟五哥不畏太子身份,一心为妹。   可这已经被兰时撞见了,这不就成了想要拆散有情人了?   “便是不允,也该换个法子了,而且我瞧着大哥也不像是铁了心不允的模样。”   他自己掌刑,可不就是担心手底下的人没个轻重?   兰时也看得明白,还有一重,更明白,大哥就是要太子殿下好好吃一顿苦头,碾他的七寸,验他的真心。   因此她只上前,不阻挠,也不去与太子对视。   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姜元帅对面。   姜元帅这鞭子便怎么也挥不下去了,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往地下一扔,恨恨地往军帐走。   十三追在后头,十分尽职尽责,“大哥,说好改鞭刑是三百鞭的,这才打到一百五,还差一半呢!”   太子殿下深深呼吸,才开口追道:“姜元帅,说好三百鞭,便是三百鞭,我尚清醒,还能受!”   他们有言在先,若是太子殿下扛不住鞭刑昏死过去,那先头挨的便都不算了。   太子殿下咬牙生生挺了过来,结果姜元帅率先扔了鞭子。   这怎么能行!   “萧执玉欲求娶姜兰时,愿再挨元帅三百鞭!”   比起天人永隔,三百鞭又算得了什么。   姜元帅走得头也不回。   兰时蹲下来,拿袖子替太子殿下擦掉了额上的汗,嗔怪道:“傻不傻,怎么不等等我,若我在场,何至于要挨打。”   太子殿下鼻青脸肿,还对兰时笑笑,“四位将军是阿宛的兄长,我得自己得到他们的认可。”   太子殿下自己与几位皇妹皆不亲厚,可若是来日她们谁过得不如意,求到他跟前来,他都不会不管不问。   更别说兰时这宠妹无度的四位兄长了,如珠如宝护在手心里的幼妹,就这样——   换了他,他会活剐了那人。   一顿打而已,他受得了。   兰时召了人来将太子殿下抬回她的军帐里去,又着人去寻和尚给太子殿下看伤。   担架将行时,兰时握了握太子殿下的手,“初一哥哥已经朝我走了九十九步了,剩下这一步,交给我。”   兰时眼盯着一身伤痛太子被抬走了才转身预备进帅帐去,还不待她挪步,十三便急匆匆出来将兰时背了进去。   掀帘便有热气蒸腾而来,方才不见人影的十二,正围着个炉子搅动汤锅。   姜帅与五郎两个围着汤锅而坐,正对帐门,兰时一进门,便都拿一种幽怨的眼神看她。   五郎粉面儒将,玉面郎君,幽怨也是惹人怜,会让人下意识反思可有何处做错招了他不开心。   姜帅能力拔垂杨的身形并上长须,幽怨起来只会让人毛骨悚然,疑他究竟被何人夺舍。   十三将兰时轻放在背风处,自己坐在风口,替兰时挡风。   十二先盛了一碗鸡汤给兰时暖身。   热气丝丝缕缕地飘上来,兰时闻着这香味才发觉自己饿了。   一碗汤下肚,兰时满足地准备再添,同时问道:“六嫂呢?方才不是她推五哥进来的?”   “今日这情形,她说她留下不妥,推我进来便走了。”   兰时抿了抿唇,没想到这么快就拐到这上头了,还是五哥拐过来的。   十二接过兰时的碗,给她从锅里捞出来一碗面,添了汤递给她。   兰时捧着碗,楚楚可怜,“若是真将太子打出个好歹来,陛下不会放过北境军,更不会善待我姜府。”   “他好生来了,咱们得把他再好生地送回去,若要好好保住这大军,保下我姜府,一是靠他,二是靠我。”   卫国公府常年在边境,得有人在陛下跟前进言才行,姑母身份摆在那里,她不能开这个口。   而能在陛下跟前进言的人里,谁的分量能比得过太子。   隔着汤锅,与袅袅香气,姜元帅眼皮不抬,“说实话。”   兰时肩垮下来,诚实道:“我思慕萧执玉,欲与他结为夫妻,恳求大哥别把他打死了,而且他脾气不好,惟一张脸看得过去,大哥挥鞭的时候若是破了他的相,岂不是逼着我始乱终弃?”   作者有话说:   我大宝贝们,答应我,咱们这个大家庭,一个也不能少   我最近才知道在VB发车也是不允许的,就设为自己可见了,实在对不起大家,以后应该还会写,我再隐晦点   最后谢谢大宝贝们支持,比心比心   感谢在2023-01-10 23:40:52~2023-01-12 22: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56657 3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7 ? 补牢 ◇   ◎咱们长命百岁,相伴到老◎   兰时这一语毕, 四位兄长皆停了筷子,神情微妙。   一种隐秘的氛围在兄弟四人间流动, 兄弟四个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皆是欲言又止。   已经夹了面的兰时也将自己那一筷子面放回碗中,无视四位兄长涌动的暗流, 无辜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太子殿下脾气不好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连他自己都肯认的,如今是患得患失才任她摆布, 等他冷静下来了,怕是没这般好说话。   姜帅并十二十三,一齐摇头, 哪里有错,正确地很。   五郎目光如炬,想得比其余三人还要再深一层,他们家阿宛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想来这荒唐的男女之事,该不是太子的主意。   姜家的掌珠, 终于有了些曾经任性妄为的样子, 五郎有些高兴,但随着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   未曾娶妻生子,却有种如花似玉的女儿养大了,便宜了他最不瞧不上的蠢小子的憋屈。   方才还是打得轻了!   “就是因为没错,才让人愣神。”十三没顾忌,有话便直说。   “我本来想着, 将萧褚胤送回京城去, 八百里加急, 赶在战报之前到陛下身边。”   兰时这算盘珠子都快隔着千里崩到陛下脸上了,没想到算盘直接四位兄长给砸烂了。   “哦!”姜元帅稳重小二十年,听了这话嘴一撇,忍了再忍还是说道:“咱们小先锋还以身饲虎了,真是忍辱负重。”   兰时这会才觉得自己或许是捅了个篓子,还有点补不上了。   “大哥!别家小娘子的兄长可没这般让自己妹子下不来台的,姑娘家家,面皮薄。”   兰时面上的确有些发红,但那是被汤锅热气蒸的,和所谓姑娘家的面皮薄扯不上半点干系。   兰时撒了娇,姜帅受用,但他不说,哼了声,“别家妹子也没这么大胆子,你倒不担心你这一身刀伤崩开。”   说到底姜元帅最担心这事,气她更气太子,这一身伤才养几天!   那太子就与她——   可见不是个心疼人的,他怎么放心把妹子交到这人手上。   再者,萧褚胤现在是太子将来便是陛下,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此时嘴上说得好听,口口声声只要姜兰时一个,将来呢?   年常日久还能守住?   北境军已经拿下突厥了,北境初平,等四海升平时,天家还能容下在北境树大根深的姜氏一门吗?   等到那时,兰时身后连个倚仗都没有,不被连累都是好的,在那吃人的地方怎么熬下去?   十二看大哥这是要长谈,给兰时碗里添了半勺汤,省得面凉。   “大哥不会害你,那太子不是良配。”五郎不抱希望地想将这一对青梅竹马拆上一拆。   十三是个懂些道理但不会讲道理的锯嘴葫芦,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   看上谁不好,那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上得厅堂却下不得厨房,绣花枕头一个。   “你早前不还说要选一个妇唱夫随的文弱小郎君吗?你在外征战,他替你稳定四方,像十二一样做得一手好菜吗?你看那太子,就占了个文弱。”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十三掀起兰时老底来口无遮拦。   “这个么,我拐了太子来捆在军帐里,岂不是更显得我不畏强权?”语罢兰时低头吃面,装作这话不是她说的。   四位兄长到底是心疼她,等她吃完了面才接着论这事。   姜帅语重心长道:“不是不愿你有意中人,旁人倒也罢了,嫁太子,还如何做先锋官?大凉出个女将,天家或许是乐意的,出个将军太子妃,只怕是难。”   “你能舍下你挣来的军功随太子回京吗?此时能,十年二十年后呢?”   等到那时,说句僭越的话,成了皇后再抛家舍业吗?   兰时搁了碗,“这事劳累兄长们跟着操心,是阿宛不对,不过大哥说得有道理,我来解决此事。”   若是解决不了,便解决太子。   “我吃好了,去瞧瞧太子,争取早点把这尊大佛送回去,十二哥送送我吧。”   兰时站起来,十二也起身,给兰时披上斗篷。   方才只有他一言未发,将将吃饱。   帐外,有一片藏青衣角,快步离开。   十二也披了件宽袍斗篷,先兰时半步,抬起袍子给她挡风,“两情相悦不易,不必听大哥危言耸听,你若当真喜欢那太子,那十二哥咬咬牙。”   十二真的咬了咬牙,慷慨就义一般,“我终身不娶,接了这位置。”   兰时一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连心都漏跳了两拍。   “十二哥,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十二哥要是终生不娶了,那萧宝圆能放过她吗?   这萧宝圆要当真闹起来,京城还不翻个天?   兰时临进军帐,如卜卦的半仙,装模作样得掐了一把,“九嫂用铜钱替你卜过卦的,十二哥你还有大造化好姻缘,可莫再说这丧气话!”   萧宝圆就算不能把京城翻过来,可她法子把兰时翻过来。   兰时再三嘱咐,“尚未山穷水尽,十二哥可不要再动这念头了!我宁愿此生不嫁太子,也绝不许十二哥孤独终老!”   等十二郑重起来点了头,她才进帐去。   帐内燃着火炉,将一枝春的香气缓缓蒸起来,和着太子殿下抹的药味,倒不难闻,只是一进来,便令人昏昏欲睡。   藏青衣袍的飞羽卫瞧见兰时进来,立马有眼色地行礼退下。   兰时坐到榻边,和昨日情形正好相反,变成了她守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连转头时都不敢转得太快,生怕扯到伤口,边转边问:“你身上的伤如何?可有不适?不若也来躺一趟,北境风劲,可别伤还没好又染了风寒。”   “没事,身上的伤都快结痂了,都是皮肉伤,你快躺好,才涂了药,别蹭着。”   兰时不敢使力,只能示意他赶快转回去。   太子重新趴在榻上,赤着上身,已经上过药,还未用纱布将伤口缠起来,背上的疤痕交错纵横,并昨夜兰时抓出来的痕迹,看着没个把月养不好这伤。   兰时指尖轻触伤处,太子殿下疼得冒汗,嘶声不断。   “大哥嘴上说得那般严厉,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这些伤不过看着严重些,养上几日,连疤也不会留下。”   不愧是大哥,深谋远虑。   “殿下何苦挨这一顿打,我兄长们便是再把你打上五顿,也不会松口。”   姜家人一脉相承,她很难不知道兄长们所思所想。   “原以为难关会是姜家五哥,没想到,最难应对的会是姜元帅。”   太子殿下抽了枕头垫在兰时背后,握住兰时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温热的骨扳指贴在二人中间,太子殿下戴上后便没摘过,如今更加服帖透亮,刻着兰草的那一面磨在兰时指节上,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太子殿下没有告诉兰时,他前世去世时,手里也紧紧握着这枚扳指。   “不然你当为何名满天下的是五郎,接管北境军权的却是大哥。”   大哥可是被父亲与两位伯父教导出来,于残局中临危受命的北境虎狼。   把住北境这些年,满朝文武都寻不到他一点错处,便可知城府。   若是单看他魁梧莽汉面容便小觑他,那才是大错特错。   “如今该如何是好,兄长们不许我们在一起。”   太子殿下摩挲兰时手背,像极了以色侍人吹枕头风的红颜祸水。   “这也好办。”兰时一脸认真,“我与你成婚,三朝回门与日后省亲时,你寻一架大些的马车,我进府去,你在车内单摆一桌,如此也算个两全之法了。”   这——   太子殿下哭笑不得,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阿宛你认真琢磨咱们未来的模样让我感动,但这图景也太过心酸了。”   姜家四子就此生都不会接纳他了吗?   “我其余兄长都在世就好了,初一哥哥你没见过,他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模样,有趣极了。”   如今心事了了一半,兰时也敢想想她已故的兄长们了。   “我的兄嫂们,几乎都是夫唱妇随,志同道合。”   她不曾见过娘亲,无缘见到父母如何相处,对夫妻最早的认知,都来自兄嫂们。   “二哥在医道上极为了得,在军中能顶个军医的,二嫂随着他一起,二人在家时就一起晒晒草药,看看医书,我幼时爱吃糖,二哥二嫂作弄我,骗我吃了一种草药制成的糖,吃黑了牙,吓得我哭了一个时辰。”   二哥二嫂在一旁看热闹,没什么诚意地哄她,一对促狭夫妇。   “三哥是个闲不住地,带着三嫂走遍了北境,二人还曾到过南疆,给我带回一身南疆衣裙。若不是边境不宁,他定可替大凉出使各国。”   那衣裙如今仍在宛城家中,只是她没勇气打开箱子来看看。   “四哥四嫂是妇唱夫随,二人在闲暇时切磋过招,默契相合。”   四嫂如今一人守两人城,带着四哥的愿望,驻守北境各城。   “六哥钻研五行数术,天工机巧,六嫂你见过了,为了六哥在突厥王城潜伏数年,险些追随六哥而去。”   六哥战亡,北境军械,倒退数年。   “七哥爱煞了陶渊明,总盼着天下太平时能学五柳先生锄豆南山,他在北境真的带着百姓种粮了,如今产量高的麦,还是曾经七哥带人育的种。”   十二哥好吃,多少也受了七哥影响,七哥花样多,曾在家里给谷脱过壳,总说自己煮出来的东西最香。   “八哥好书,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是个书痴,眼睛不好,姑母还送过他水晶镜子和玳瑁镜子,战场上,只拼出了他的甲,那镜片碎得只剩架子。”   十三哥收拢了他所有的书,却一本都不敢打开。   打开总是要哭上一回的。   “九哥爱观星,会各种占卜,九嫂与他趣味相投,日常把人都会死挂在嘴边的九嫂,一早就备好了自己的棺材,却从没走出过九哥的死。”   日常只听摇钱之声,却甚少解卦了,从前算生机,如今求死卦。   “十哥还想走科举入仕的,做一方父母官,为民请命。”   为大凉千千万万百姓而死,他自言百死不悔,可生者如何释怀?   “最神奇的是十一哥,他一心想入道观,想修仙,连道号都给自己取好了,叫逍遥道人,听着就不怎么正经。”   太子殿下坐起身来,拥住兰时,“我知你难过,想哭便哭吧。”   兰时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忆兄长们,能够平和地将他们的故事讲出来。   此刻才惊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有些怕泪水滴到太子殿下伤口上,忙用袖子擦干眼泪。   她闷闷道:“我还好,如今可以践行那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九泉之下的姜家人,都能安息了。   往后的姜家子孙,可自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了。   “如今突厥这烂摊子还未收拾干净,我得留在这里,初一哥哥,你能回京替我稳住局势吗?”   突厥使团还在京中,突厥覆灭这消息瞒不住的。   虽说那使团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如何安置倒成了个大问题。   突厥王室的确是覆灭了,可突厥并未灭国,北境军做不出屠城焚国的事来,若是突厥人群情激奋,结成势力起兵反凉,那北境又将是战火不休。   这事是她做的激进了,可她从前世来,没法容下突厥这颗毒瘤。   宁愿毕生都收拾残局,也不许突厥长成气候!   太子殿下从兰时怀中退出来,恹恹地趴回床上去。   “说到底还是怪我不是文弱可人的菟丝花,不能日日软床安枕等先锋官归家,如今要被先锋官用完就丢了。”   幽怨,幽怨地很。   太子殿下小家子气起来,可难哄了。   闷在枕上任凭兰时捧了两次都不肯抬头。   “两——”   “你敢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就生根长在北境军营里!”   二人同时喊出,兰时的万灵咒被太子殿下堵住,于是她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安静靠在一边,等太子殿下自己说服自己。   事与愿违,太子殿下不仅没能说服自己,还想通了另一件事。   “不愧是发了愿要做北境军元帅的人,你从瞧见我出现在战场那天就已经盘算到今日了是吗,姜十四!”   太子殿下又坐起来,披了件单衣,与兰时对质。   兰时僵硬笑笑,在太子殿下态度逐渐强硬时,反将一军,“那太子殿下派飞羽卫监听帅帐又该当何罪呢?”   太子殿下棋差一招,柔柔弱弱地倒在兰时腿上,“幕后主使在此,请先锋官军法处置。”   “那就罚你择日返京,北境是我的天地,不是你的,初一哥哥是我一个人初一哥哥,却也是整个大凉的未来,肩挑整个大凉,不必为我缩在此处。”   兰时理顺了太子殿下略显散乱的鬓发,一下一下按着太子殿下额头。   “如今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了,不会想着躲你,也不会想着嫁旁人了。初一哥哥,你何时做回从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呢?”   她的心上人,是整个大凉最俊逸最不凡的人,不必缩在这小小的军帐里做小伏低。   虽然……她很受用。   “等此处事了了,我回京,与你成婚,可好?”   假寐的太子殿下双目霍睁,恨不得寻来纸笔立下契约。   太子殿下急切确认:“先锋官一言既出!”   兰时笑着应诺:“驷马难追!”   “我如今惹出来的事,乍听之下是令人振奋,可冷静下来细想便知太过激进,如今我也在想还有何法子平息民怨,不让突厥全境百姓破釜沉舟。”   可尚未想出双全法来,那大皇子被她斩了,那二皇子废了,这老皇帝半死不活。   突厥皇室嫡系,几乎被她一手薅死,当时是快慰,现在才开始觉着棘手。   连扶个傀儡出来都找不着。   “那我先修书一封给父皇,陪你过了年再走。”   新年已经不远了,在大凉,临近年关,天大的事,也得等着年后。   太子殿下早也仔细想过兰时顾虑的那一点,所以才坚持留下来与她共担,同生共死。   如今既然兰时已经想得清楚,那他也不必非得留在这里,但年一定要同兰时一起过,一同守岁,一同看烟花,一起喝屠苏酒。   兰时读懂了太子殿下眼睛里的东西,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任由他的长睫刷在掌心,“兰时今世只与执玉哥哥长命百岁,相伴到老,绝不共死!”   她多清心寡欲的一个人,若不是梦中得窥前世,看她的初一哥哥一步一叩磕上那相国寺去,何至于醒来后色令智昏到那般。   “好。”太子殿下拉下兰时的手,轻吻在她掌心,“咱们长命百岁,相伴到老。”   看,这不就谈妥了,她守北境,太子殿下固朝堂。   兰时取了纱布,将太子殿下背上的伤裹起来。   又翻出条毯子,给他盖好,“先睡一觉吧,睡着后或许没那么疼。”   兰时拆了首饰躺在太子殿下身侧,主动宽他的心,“我同初一哥哥一起睡。”   第二日一早,兰时仍旧一身女装,披上斗篷去了战俘营。   突厥王待遇好,自己得了一顶帐篷,还有重兵专门把守,凭着这点儿饵,还真钓了不少鱼出来。   突厥王被镣铐捆在帐篷里,脚上绑着软绳,气息奄奄的模样。   兰时用短刃拍他的脸,将他眼睛拍开,“我知道你听得懂大凉话。”   突厥王出气多近气少,但还是尽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兰时,施舍一般对他说:“今日我守着你,放心,我绝不审你,周围守卫也被遣开了,我就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子民,是怎样来送你上路的。”   当时留了突厥王性命,就是为了牵制突厥百姓,突厥城内若有势力想另起炉灶,那必定得先料理了这名正言顺的王。   不知这突厥王看着自己的子民对自己痛下杀手会作何感想。   那突厥王被十二刑讯了几日,身上没留下伤口,但也遭了不小的罪,昔日高高在上的突厥王,一身硬骨头被寸寸削下来,如今只差摇尾乞怜,让人不齿地很。   “这就痛苦了?”兰时带着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枉死北境军的一身戾气,“那我北境死在永夜关的将士又该怎么说!”   死于蛀虫和蛮夷的阴诡算计的北境将士,可都是青壮,身首异处,尸骨都拼不全,他们难道就活该去死吗?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一点,会补上哒么么哒感谢在2023-01-12 22:47:25~2023-01-14 23:5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泡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睡一夏 31瓶;cutehua 2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8 ? 狼崽 ◇   ◎你等等我,我娶你◎   兰时今日裙摆上连绵成片的桃花, 自下而上一点点晕开,渐渐变浅, 到了肩颈处成了白色。   这件衣服落在突厥王眼里, 桃粉变作了血红,好像真的有厉鬼扒着眼前这小娘子的裙摆从地狱里爬出来借着人势与他算总账。   突厥王眼中惊惧越聚越多,也不知十二哥究竟是怎么审的, 但兰时瞧着没劲。   她扯开椅子, 随意坐在上头,不论这突厥王的惧怕是真的还是装的, 进了北境军营内,都是有来无回了。   兰时指头一下一下点在简陋的木桌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突厥王的脑髓上, 他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   即便他看着如此顺从,兰时也没预备放过他,勾了个残忍的笑容,“不若,咱们打一个赌, 看看先来杀你的, 是你那大儿子的人,还是你那小儿子的人。”   那二皇子不指望了,鞭长莫及不说,还处处被掣肘。   突厥王闭了眼,迟来的羞耻心想让他维持最后一份体面。   兰时嗤一声,把玩这自己的袖刀, 也不再理他。   大凉人重新年, 马上便是除夕夜, 北境军营的守备也松散起来,这几日军营进进出出的人多得很。   突厥王牢营外的守备军也在不断减少,到今日,守突厥王的将士正好撤掉一半。   那么在这种情形下,突厥暗处的钉子,明知可能是陷阱,也会派人来要了突厥王的命吧。   毕竟这人若是活着,北境军占领突厥王城的理由,得有大凉来说。   比如,突厥王向大凉求援平叛,承诺大凉,捉住突厥反贼,便向大凉俯首称臣。   兰时的袖刀代替手指,一下一下扎在桌子上,袖刀锋利,刃尖能扎进桌子里,有一声闷响,闷响后,兰时面无表情,缓慢地将那袖刀抽出来,抽出来时,有锯木之声。   扎进去第十三次时,帐外传来踩断枯枝的声音,兰时掌心按在刀柄上,神情不变,等着那人进帐来。   兰时的耳力目力被二哥二嫂拿药养过,胜过常人许多。   她听着外头那人,年岁仿佛并不大。   外头人谨慎地很,兰时静止三息之久,他才贴着地面滚进来。   那人灰扑扑,小小一团,没控制好力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沾着一身枯草晕乎乎站来,正巧能与兰时齐平。   身高视线,皆一致。   四下静谧,二人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愣了片刻。   突厥还真是,奇兵天降。   兰时对面的这位——杀手,瞧着也不过七八岁,一身衣衫破破烂烂,一头卷发散着也到不了肩,眼睛倒是亮,像两颗宝石,深深嵌在凹陷的眼窝处,也不知道是多少顿没吃,才能饿成这般。   脸上身上滚得脏兮兮,全是土,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柄端都快比他手腕粗了。   那小孩子也诧异,呆呆说道:“你是雪山仙女吗?”   也不知是多久没水喝才烤出这么个听着都要咯血的声音来。   兰时按了按额头,心说这都是什么闹剧。   朝着突厥王讽道:“老贼,如今倒是能看出你们突厥真是没人了,可真够出息的,派个半大孩子过来行刺你。”   那孩子被惊了下,回过神来向兰时对着的方向看,那里窝着任君宰割,破罐破摔的突厥王。   那突厥王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紧锁在那孩子身上,慢慢地竟然红了眼眶。   兰时亲眼看着那孩子也红了眼睛,举着匕首便朝着突厥王招呼过去。   而那突厥王,像是主动配合一般,抬高了脖颈,等这孩子去杀。   “还真是刺客!”如此幼童,这般坚定地要杀人,兰时活两辈子都是头一次见。   突厥人疯了吗?!   兰时劈手砍掉了那孩子握着的匕首,那孩子转身屈指成爪直取兰时脖颈。   兰时看着这孩子转身出招,都极有章法,眼底划过好奇,侧身躲过,引着那孩子再出招。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他身量不足,但有灵巧补齐,不知哪里学的招式,下招狠辣,但实在太过年幼,对着兰时根本用不上半分,急得他脚下转圈,手上也跟着乱了。   最后被兰时一条长鞭捆了个结实,扔到了她方才坐着的凳子上。   小孩子也没个惧怕,气鼓鼓地瞪着兰时,“仙女坏!我要杀他!”   兰时抽出了插在桌上的刀,在腕侧收好。   很是认真地回答他,“我也想杀他,但是现在不行。”   小孩子瘦骨嶙峋的,也不像是开过蒙,兰时与他隔桌而坐,从怀里摸出了包米糕,在小孩子面前摊开,米香瞬间弥漫,小孩子闻着这香气,眼睛也移不开了。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说实话给你吃米糕。”   “阿妈说要杀他,阿妈死了!撞到刀上了。”小孩子还看着那米糕。   阿妈?   兰时掰了一块糕,喂给这孩子。   他险些咬到兰时的手,狼吞虎咽地,的确像是饿狠了。   “那你再说说你叫什么名字,说对了也有糕吃。”   兰时举着剩下那半块。   后头突厥王讲不出声来,吚吚呜呜地喊个不听。   兰时嫌吵,一个手刀敲晕了他,顺便忽悠小孩子,“你瞧,我帮你把他杀啦,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叫夙。”   小孩的脑袋一扬一扬地,急切地想扑兰时手上的糕吃。   兰时将剩下半块怼进小孩子嘴里。   “素?哪个素?姓什么,就叫素吗?”   小孩子又是一阵吞咽,仍旧是意犹未尽,“夙兴夜寐的夙,没有姓氏,就叫夙。”   夙兴夜寐,兰时念了念者四个字,这是诗经里的句子,突厥那不开化的地方可不学什么诗书。   “夙兴夜寐是阿妈告诉你的?”   小孩点头如啄米。   兰时牵起长鞭一头,“你带我去找你阿妈,我来给你作证,你已经杀了他了。”   兰时朝突厥王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孩半点犹豫都没有,从那椅子上滑下来,“想带着这糕!”   “行!”   兰时将那米糕包起来,拎在手里,扯着这孩子出帐。   吹了声哨便由这孩子带着走了。   顷刻这关押突厥王的军帐便又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那孩子没往军营外边走,而是领着兰时到了关押战俘的战俘营。   “你阿妈在这里?”   兰时指了指重兵把守的战俘营。   名叫夙的小孩子点点头。   “你也是从这里爬出去寻到你要刺杀的人的?”   这要是真的,这小子倒是不可小觑。   小孩子依旧点头。   “阿妈为了给我制造机会,抢守营人的刀,被守营人打死了,我趁机爬出来的。”   被打死了?   兰时眉头紧皱,北境军训练有素,不许滥杀战俘的,而且听这孩子描述,他阿妈,应该是文弱女子,那更不至于被打死。   兰时蹲下来,与这孩子平视,“你阿妈为什么要你杀突厥王,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要杀的人是突厥王。”   提起自己阿妈的死,连滴眼泪都没有,兰时才不相信他是个懵懂幼童,分明是智多近妖。   “阿妈说,他是我阿爸,可是不认我,阿妈说,阿爸不认我,我却不能不认他,要我去给阿爸一个痛快。”   兰时灵光一闪,突然有些感谢这个突然出现的自称突厥王之子的小孩子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阿妈,是大凉人,对吗?”   小孩子诚恳点头。   兰时了然,心底渐渐酝酿出一个计划。   “所以,你就把他带到我帐子里来了。”   兰时捧着茶盏,只闻茶香。   听了十二的询问,点点头。   “全军营只有十二哥这里吃食最全,总得让夙夙先吃饱吧。”   十二听全了来龙去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你就仅凭这小家伙一面之词,就认定他一定是突厥王幼子?还叫上他夙夙了,哪儿就这么熟了?”   这捧着烧鸡吃得满面油光的小子,骨瘦如柴,哪家皇子养成这德行?   这分明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十二的嫌弃与质疑明明白白写脸上,一点不愿意靠近。   “有什么关系?是固然好,不是也不影响什么,在咱们需要一个傀儡的时候,比突厥王更合适的夙夙出现了,这简直是老天助北境军破眼前危局!”   兰时说得随意,小家伙都听进去了,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顾吃自己手上的烧鸡。   “我是劝不动你了,我找人来与你说,你小心别被这小子伤了。”   兰时不置可否。   等军帐里只剩兰时与这孩子两人,这名叫夙的小孩子抬起头来,眸中不再痴傻执拗,取而代之地是一片清明,他问道:“你为什么信我?”   兰时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信我?”   方才与那突厥王在同一个帐子里的人若不是她,这夙夙决计不会是那副样子。   “因为你好看,阿妈说眼睛像雪山一样的人,是可以相信的,我是突厥的狼崽子,我一眼就能看出谁有那样的眼睛。”   小孩子心性。   “方才还想夸你两句,又说浑话。”眼睛像雪山?这算个什么说法。   “不是浑话,雪山仙女,你等等我,等我长成头狼的时候,我娶你!”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去治一下咳嗽和阳的后遗症,就熬不了了,明天多写点,大家也要好好防护,好好吃饭,早睡早起鸭,么么哒︿3︿感谢在2023-01-14 23:55:39~2023-01-15 23: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YOION 57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 ? 肖夙 ◇   ◎从今往后,你便好好地活着◎   兰时有些纳闷, 突厥也奉行成家立业之后娶妻生子那一套吗?   她给小狼崽倒了杯奶浆,认真对小狼崽道:“我不是雪山仙女, 我是北境鹰群里的鹰王, 不需要任何人来娶,我会把我想娶的人,锁在我的鹰巢里。”   这小狼崽可能还听不懂, 兰时也并未含糊过去。   “你想娶我?”兰时浅浅一笑, “巧了,我也正有想娶的人。”   小狼崽夙夙才见过几个半人, 见着兰时笑得好看,呆了一呆,纠结了一会儿, 没什么恒心地放弃了,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可他太小了,会被鹰爪子撕碎的。   “你倒是识时务,快吃,吃完再跟我说说你的事。”   兰时刚刚收在怀里的米糕, 也放到碟子里, 贿赂他,“虽然你只是个小狼崽子,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一个平息突厥民怨,让他们甘心并入大凉版图的忙。   话音刚落,十二掀帘进来,后头跟着脸色苍白, 醉玉颓山的太子殿下。   一顿鞭刑下来, 不仅没让太子殿下憔悴, 一觉起来反倒有了些病弱西施的可怜态。   兰时自打太子殿下进帐来,周身气势一变,雪山覆春意,甚至都可听泉水淙淙。   病弱西施也不是一味苍白破碎,两只耳朵染了胭脂色,看向兰时的目光也是旖旎纠缠。   二人你侬我侬这劲头,看得十二直皱眉,恨不得徒手化剑把这黏糊目光斩断。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油光黑脸的卷毛狼崽怔怔地,情不自禁站起来,手里的鸡都掉在了桌上也无暇顾及。   “还有人长得和雪山仙女一样好看!”小狼崽抹了把嘴,手背和嘴一起泛着油光,他朝着太子殿下说道:“大夜枭,虽然你的眼睛不如雪山仙女好看,但是你等等我,等我成了头狼,我娶你!”   太子殿下化成水的柔情,闻言重新冻起来,脸带着眸都结上冰霜。   正准备发难时,兰时挡在太子殿下前头,鸡腿塞进夙夙嘴里。   “小狼崽子冲谁亮爪子呢,这是我绑回巢穴的夫君,吃你的鸡腿!”   太子殿下安静贴在兰时身后,听着她宣示主权,满眼眷恋。   渐起的戾气,偃旗息鼓,消失无形。   在萧褚胤从君子到修罗之间,还有一个姜兰时。   十二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掀帘出去。   兰时回头望一眼,便扶着太子殿下往里头坐下。   太子殿下还抽空想了下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方才说过的的话,夜枭与雄鹰,倒还般配。   接连铩羽的小狼崽鼓着腮帮也随着坐下接着撕扯那只整鸡。   “这便是老天送给你的转机?接下来用他,兵不血刃吸收突厥全域?”   太子殿下只看了这还孩子一眼,便已经知道兰时的打算。   “了不得,太子殿下连窥探人心的本事都练成了?”   她也是听这孩子说了自己的身世才冒出这么个想法来。   太子殿下这就猜到了?她还没说这孩子来历呢!   “这什么难猜,他与他那软骨头的爹,长得虽不像,骨形却一致,你初一哥哥到底学过几年画,一眼便瞧得出。”   也对,除却长相,还有骨相,她也的确听过,突厥王室这略显怪异的血脉传承。   “这么说来,不用验证了?他当真是那软脚虾的儿子?”   体态臃肿的突厥王,还能生出这般眉清目秀的儿子来?   “验吧,到时候若有人质疑,你便将证据甩出去,有理有据。”   毕竟有了寻证据的这过程,没有真的,也可以造一份假的。   而那孩子一直埋头吃鸡,仿佛太子与兰时谈论的,与他无关。   “夙夙。”兰时冷不丁出声唤他,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好看的雪山仙女眼里似有别样星河,他看不懂,却本能地觉得危险。   “我可以帮你做突厥头狼,你愿意听我的吗?”   突厥幼崽,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那便这么定了,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大凉都城。”   以头狼之名,行质子之实。   兰时起身,对太子殿下温柔款款,“我再去诈诈那突厥王,希望他能懂点规矩,初一哥哥劳烦你先看着夙夙,我去去就来。”   太子殿下自是没有不应的。   兰时离去,太子殿下脸上的笑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不带温度的目光扫到小狼崽,小狼崽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鸡骨头。   “都听懂了?”虽是问句,却并不要求证。   小狼崽乖乖点头。   “你的事孤不关心,兰时想保全突厥无辜百姓,你知道你该如何做吗?”   兰时不愿跟个稚童计较,哪怕是突厥贼寇之子,也可不迁怒地温和相待。   但他不行,他不能允许任何人给兰时添堵,从前现在乃至未来,都不成。   “接突厥王位,感谢大凉出兵助突厥平乱,随北境军回大凉都城,当个不碍眼有吉祥的摆设。”   雪山仙女的计谋都写在脸上,好懂地很,这突厥脏天烂地,他才不想要,保护百姓的心思还不如雪山仙女来得多。   想当突厥头狼,也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和阿妈的东西。   “果然是小瞧了你,坦诚相对,倒是还让人高看一眼。”   小狼崽不见怯意,胆子大得很,在太子殿下打量的目光下也绷住了没发抖。   “其实我已经八岁了!四岁开蒙的,我什么都明白!”   小狼崽背挺得直直地,不想在大夜枭面前低一头被小瞧。   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到那狼崽子的切鸡肉的匕首上,“大凉不会兔死狗烹,孤与你家有旧,不会苛待你,你安心随着兰时便可。”   “我知道,阿妈说过的。阿妈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她说过的话都是对的。”   小狼崽捧着奶浆,唏哩呼噜地喝了一大口,眼里地沉静与他瘦弱的脸很不相称。   “听兰时唤你素,不知是哪个素?没有姓氏吗?”   突厥王之子,怎么也该姓阿史那。   夙夙用手指蘸着奶浆写在桌上。   “阿妈不愿意我姓突厥姓氏,也不愿意我随她的姓氏,所以只有一个名,没有姓。”   其中的理由,阿妈没说,他也不敢问,从前提到这个,阿妈不会哭,但是会难过许久,他不愿意让阿妈不高兴。   “既不愿意随突厥姓氏,那便姓肖,算孤赐你的姓氏,以后便叫肖夙。”   前尘已逝,夙愿已消,从今往后便好好活着,在大凉,自由地活着。   太子殿下拿着肖夙的匕首,将那字刻给他看。   肖夙黑乎乎的手不住地摩挲那字,沾了一手的木屑。   “阿妈写字时也是这般起笔的。”由是,他更相信了太子殿下几分。   萧是大凉皇族姓氏,如今将这同音肖字赐给肖夙,他往后在大凉,也不至于过得艰难,算是他能为故人做的一点事吧。   作者有话说:   码这一章突然有兴趣写写养崽文(bushi)   我看见玻璃在留言板猜剧情了,嘿嘿嘿,没想到吧,小狼崽只是单纯喜欢长得好看的   剧情点到这儿了,就先卡这个吧,明天多写点 90 ? 杜蘅 ◇   ◎一片冰心在玉壶◎   北境军中人, 哪个拎出来都与突厥有仇,单就眼前, 编造在册的北境军士, 父辈,兄弟折在国界边境战役中的,数不胜数。   他们对突厥的恨, 支撑着他们无惧无畏, 战场上以一敌十极其英勇,对着突厥俘虏, 也难假辞色。   突厥俘虏在北境军中,过得不好,这兰时信。   但北境军有铁律, 不杀俘。   不光不杀,也不会被凌虐,唯一差的,也只可能在吃上,没有荤腥,不让吃饱。   小狼崽说他阿妈死在北境军刀下了, 兰时觉着有些蹊跷。   突厥全境都知道北境军不杀俘虏的, 狼崽娘亲能教出这样早慧的孩子,想必也是个有见识的,应当不会寻死才对。   兰时心里划过一丝一样,走到半路时改道去了关押俘虏的营帐。   今日守营的是吴钩,他远远看见兰时脚步凌乱,还当出了什么大事, 赶忙迎上去。   也不敢上手扶, 只站在一边, 准备等兰时站不稳随时都能搭把手。   率先开口认错,“将军,今天俘虏营的确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个瘦弱的女人,撞刀死了,跑了个半大孩子,没敢声张,报给了承谚将军,已经差人私下里悄悄去找了。”   兰时听得他报,心里的不安骤然放大,心跳声鼓噪到耳中,震得她心慌。   兰时稳了稳心神,盯着吴钩的眼睛问道:“那女人在哪儿?”   吴钩被兰时的冷面吓了一跳,脑子慢了半拍,说话也吞吐起来,“命、命人收拾了一番,已经抬出去了。”   “抬哪儿去了?”兰时一把攥住了吴钩的轻甲领子,豁口的轻甲扎破了兰时手上还没好全的伤,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将吴钩的银光轻甲染得斑驳。   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吴钩脑袋空空地随手指了指营外。   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战犯死去,为避免活着的染病,会将死去的人拉出去焚烧。   兰时扔下吴钩朝着烟起的地方去,等她跑到时,地上已无尸骸。   焚烧着的地方,能看得出上头是个刚放上去的女人,她似乎走得坦荡,胳膊伸出来,上头的青玉镯子翠色、欲滴。   寒门清流唯一能摆出来的真品,留给自家女眷的传家宝,兰时记得这镯子,叫藏春。   方才竭力奔跑,兰时再没力气近前一步,跌跪在地,向来挺直的背脊弯折下去,嘴里是一声悲过一声,恸哭悲彻天地。   她从没见过这女子,但她识得。   杜太傅家慧极而伤,红颜薄命的独女,杜蘅。   杜太傅是她的授业恩师,恩师的独女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死得无声无息。   杜太傅一生只教过她与太子殿下两个,可他们谁也没能保住杜蘅姐姐的性命。   她一个弱女子,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假死来这突厥,与从来不齿的突厥王有了子嗣。   杜太傅那样虚怀若谷的一个人,提起自己的独女来,是那般骄傲,说她若非女子必能封王拜相,名留青史。   兰时还记得,只提到圣人先贤神采飞扬的杜太傅,那样不吝惜地夸赞,还点着她的头说,子只三分及阿蘅。   “莫哭了,好好拜一拜,咱们把尸骨收了,带回去以军礼葬。”   十二忍着哭意将兰时扶起来。   兰时心痛难忍,哭得头发昏,十二的话也并未全部听清,“什么?”   “你当你十二哥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手再长也很难将火药都埋进突厥王宫里去。”   十二拿袖子给兰时抹脸,“我们只通过信,前几年我都以为他是男子,直到我彻底接手了这情报网,查出了些东西,才知道,突厥王宫里隐匿的高人前辈,是位女子,七哥临死写在手心里的蘅字,便是此人的蘅。”   七哥至死都没能对那位让他念念不忘的神女表明心迹,而神女,好不容易大计得成,却在重回故土的前夕魂归离恨。   兰时哭得哽咽,“我与太子的授业恩师,便是她的父亲,我们明明有师门之谊的,只要她表明身份我和太子一定会保下她,隐下阿夙的身世。她明明马上就可以回大凉与家人团聚,做一国功臣,有太子和我在,她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受人非议的,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十二哥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   以杜蘅的智谋,她不会想不到这些。聪明了一辈子的人,留下了阿夙,算作自己给大凉献出的最后一计。   然后用一个拙劣粗浅的法子,坦荡地死。   兰时与她素未谋面,此刻却意外地心意相通。   兰时知道她想说什么。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为国,从来问心无愧,于己,此生夙愿已了,私愿只得来世再偿。   “既是她选的,咱们便尊重她,将肖夙带到太傅身边,也算一家团聚了。”   太子殿下自后头拥上来,撑着不堪重负的兰时。   “你知道是不是?”兰时跌进太子殿下怀中,泪又淌了满脸。   从未开始与无能为力之间,让人最痛地,是只差一步。   她带着一身自负妄图救世,安知不是前人拿骨肉筋血铺了坦途给她走。   “看见肖夙才知道的,这小子骨相肖父,皮相肖母,与杜师姐简直一模一样。”   前世也有过这么一遭,突厥在被兰时打退后发生了内乱,突厥内乱平后,新晋突厥王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向大凉递了降书。   他记得,那突厥新王,并未冠着突厥王族阿史那的姓,而是姓江,叫江夙。   不过那时,他已经行将就木,一切事宜,都是叙儿自己料理的。   他忆起前世又晚,等隐约想起这事命飞羽卫来寻,便差了这一步。   “杜师姐一身傲骨,活下来对她是折磨,如今也好,她愿做山尖雪,不想做玉上尘,活着的人,只有成全。”   三人静静陪了杜蘅最后一程,收拢了她的骨灰。   兰时郑重地将骨灰坛摆到了帐中,设了长案。   肖夙跪在案下,认认真真地磕头,没哭,但是沉默许多。   “雪山仙女,阿妈昨天晚上跟我说,若是看守突厥王的是旁人,我被擒时,便提你的名字,还提了一人,叫承谌。”   肖夙从怀里掏出块玉璧,点着上头的字,“是这个承谌。”   兰时泪如雨下。   七哥你看见了吗?   你与你的神女,是两情相悦的,不光你的心里念着她,她这么多年来,也都在念着你。   “这个承谌,是个大英雄呢,和你阿妈一样的英雄。”   兰时将那玉佩给肖夙戴好,“你阿妈是想让你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个当之无愧的头狼。”   “嗯!”   “不日你就是突厥的王了,肖夙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兰时虽这般问,倒也不是期望他一个孩子能事事周全。   “咱们去找突厥王吧,我有话和他说。”   兰时诧异,却也尊重他,领着他去见了突厥王。   肖夙似乎并不把突厥王当父亲,没半点想亲近的意思。   见了突厥王便开门见山,“我阿妈死了,你的儿子们也死了,如果你不想你的子民也一起死了,便写了传位诏书给我吧。”   肖夙似乎是在背书,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说自己想说的话,“我阿妈说,她从来没对你动过心,你不配,哪怕你对她不问缘由的千依百顺,不配就是不配。她还说,如果你还惦记着你有一城子民,我会替你善待,全的是父子情分,如果你不在乎,也无所谓,大凉不会杀我,随你们去死。”   兰时适时铺了纸笔上来,那突厥王只踌躇了片刻便提笔立诏。   兰时更进一步地体会到了杜太傅说过的可封王拜相究竟是何意思。   杜蘅算无遗策,简直可算是当朝女管仲了。   这拿捏人心的功夫,若是活下来,怕是要惹得陛下忌惮了。   感叹之余,还有三分惆怅叹惋,以杜姐姐的才智,她明明可以另寻他法,原本不必深入虎穴,以身饲虎的。   不过须臾,那突厥王便拟好了诏。   双手捧过,递给兰时,这是臣服和乞求的姿势。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只求善待我儿。”   兰时拿过诏书,冷声道:“他身上流的是大凉杜家的血,自是会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若非突厥侵扰大凉国土,英烈尽殉国,这孩子身上,该流的是姜杜两家的血。   与这老不休有什么相干!   心底气盛,嘴上却同肖夙道:“到底父子一场,你若愿意,便给他磕个头,不愿意咱们便走。”   立肖夙为王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不是真的要他替那老不休收拾烂摊子。   往后她还得想法子替肖夙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呢。   如今是半大小子好拿捏,大凉乐见,若是这半大小子长大了,必定会有人容不下这怀璧的突厥王。   肖夙摇摇头,“我不愿意,阿妈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兰时也不多劝,带着肖夙去了帅帐。   将这新鲜得来的传位诏书给了姜帅,“北境军在突厥境驻扎多日了,连日来定是暗中交锋不断,如今,可重开突厥王庭,再进一步了。”   兰时走一步,能想十步,将余下打算一一说了,也并未避开肖夙。   杜家之后,应当明辨是非。   姜帅细看了传位诏书,忍不住叹道:“咱们家小先锋这一路,当真是如有神助。”   兰时心底一痛,哪里是神助,是有人舍身成神罢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么么哒感谢在2023-01-16 23:50:10~2023-01-18 23: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utehua 3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15瓶;KID 7瓶;轻夏 5瓶;越鸟南枝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1 ? 准备 ◇   ◎我要去大凉都城,和仙女和大夜枭一起◎   兰时领着肖夙, 贴着五郎坐,同五郎一起烤火。   兰时剥了颗栗子放到五郎掌心, “五哥你瞧这孩子根骨如何?不然你收他为徒, 教他些防身的本领。”   “傻!”五郎接了贿赂,一指头敲在兰时头上,“那太子都肯给他赐姓, 你带着他去寻太子, 便是没有杜太傅这层关系,只这人是你领过去的, 他就没有不应的。”   太子殿下,一颗心两面都写着姜兰时,若是兰时是个昏聩的, 只怕太子殿下能做出烽火戏诸侯只为兰时一笑的举动来。   兰时琢磨五郎提的法子倒也行,将这孩子养得亲君会更好,无论何时都与天家一心,才能不惧流言蜚语和朝堂倾轧。   不过有件事,还是可以让自家两位兄长知道,兰时冲肖夙点了点自己的颈下, 小狼崽聪明地很, 自觉地将那玉佩从衣领里拽出来,兰时看着那佩玉,忍泪笑道:“十二哥说,七哥曾经倾慕过一女子,至死没能说出口,他也没机会知道, 他倾慕之人, 也相思多年, 现在大愿得成,寻他去了。”   如今想来,安知曾经想修篱种菊的七哥,不是为了去配那能封王拜相的杜家女管仲。   七哥的字迹从习字那天起就圆圆的,刻在那玉佩背面的承谌二字虽尽力飘逸,从姜帅和五郎的位置远远看去,还是圆圆的。   姜帅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他若想留在北境,便随他,北境军还是能护住个孩子的。”   与姜家子有旧,这五个字,能让姜帅护他一世。   “我要去大凉都城,和仙女和大夜枭一起!”   进帐来一直扯着兰时衣角装乖的肖夙,拽着兰时的衣角往前跨出一步。   很认真地自行决定去留,“我知道我要当突厥王,阿妈说异姓王就是要住在大凉都城里过一生的。”   杜蘅送给大凉的最后一份礼物,是突厥必须要面对的末日。   五郎这才把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落到这卷毛小狼崽身上。   “此子前途无量。”年纪虽小,往后也必定差不了。   兰时深以为然,“杜蘅姐姐拿毕生所学养出来的孩子,就该是突厥的克星,引着突厥消磨斗志,安于臣服。”   “这事宜早不宜迟,眼瞧着都过年了,太子殿下得回宫去同陛下一起受百官朝拜才是正经。”太子殿下的战场,在朝内,不在北地。   兰时站起身来,握住肖夙的手,“我带他去好好洗洗,兄长们,突厥易主的消息可得在三日内传遍突厥,不对!”   兰时反应了下,寻思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干脆闹个大的算了。   “最好传遍四境,这消息自己长着腿跑到大凉境内,,到陛下耳朵边去,京城里可还有个回不去家的突厥使团呢。”   当初留那二皇子一命是怕突厥狗急跳墙,现在可没什么畏惧,就算这一帮,无声无息地死在京城,对外只说悄悄回突厥去了,也没人过问什么。   “知道了!快走吧!”姜帅听兰时提起太子就心口绞痛。   旁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既嫁出去,便由夫家烦忧去。   他们家这个,不嫁出去还把太子招进门来了。   二人双双往他眼跟前一站,便给他添了无尽的烦恼。   兰时带着肖夙,忙不迭退下。   不过百步便碰上了十三。   兰时才要开口便被十三拦住,十三单臂将肖夙举起来,“这便是那孩子吗?刚刚吴钩已经寻我报过了。”   肖夙乖乖地没有挣扎,任由十三将自己举过头顶,北风吹乱了他一头卷发,带起的沙砸在他脸上,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我方才将整个俘虏营都走了一遍,不得不说,杜娘子真是高招,她这法子换个人都用不了。”   满屋子神态各异的突厥俘虏,听守卫说,只有杜娘子带着小家伙,平和地不像话,与其说是被俘,他们母子,更像迁居,很是安之若素。   而后便是今日,她想讨口水喝,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吵没两句,她身后的突厥人都围了过来,守卫看情形不对亮了刀。   杜娘子觑着这机会便撞了上去。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变故上,小家伙从一众成人的脚底下爬了出去,当真寻到了关押突厥王的营帐。   “小家伙滚了一路,脏死了,我带他去洗洗。”   十三故作轻松,单臂夹着小家伙走得飞快。   兰时在后头瞧着,肖夙绷直了腿,还伸直了手臂,做出了个凌空飞行的姿势,看起来还挺高兴。   能让这小家伙没防备的开心,这也是十三的本事了。   “走吧,你身上伤还没好呢,莫在外头吹风了。”   太子殿下才给陛下写了信寄出去,立刻捧着兰时的斗篷追了出来。   太子将那斗篷给兰时披上,揽着她往回走。   “已经柳暗花明,剩下的都无须你操心了,若不放心肖夙,重开突厥王庭时,你陪着去便是。”   出来半日,兰时身上都是冷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搂得更紧些。   “初一哥哥,咱们真的很幸运,对吗?”   前世已成夫妻,还能得这一世解开心结,修正错处的机会。   她的兄长们,杜姐姐,他们却连亲眼看着愿望实现的机会都没有。   尤其是杜姐姐,她明明可以不用寻死的。   兰时往太子怀里靠了靠,汲取他身上的体温。   “是啊,我的确是太幸运了。”   幸运到愿意当即完婚,愿意放弃帝位。   太子低了低头,兰时头顶温热片刻,她闷闷说:“虽然……”   有些事做得,也不悔,但兰时说不出口。   佯装镇定命令道:“但你现在不许提亲求娶,还没天下大定呢。”   四境不稳,何以成家。   太子殿下讨价还价,“那你不许赶我回京!”   兰时抿唇,这个不行。   “北境军还在突厥境内呢,重开突厥王庭替突厥易主,美化此次出兵突厥的动机,很容易激起民愤的,你在这里,有个闪失我该如何?”   兰时没法想,杜姐姐和六嫂能一忍九年,可她不确定她能不能忍得下去。   “那你有闪失,我又该如何?”眼看着她身上新伤叠旧伤,一点儿不心疼自己,他怎么能在这个当口走。   “你不是派了飞羽卫在我身边吗?有太子近卫保护,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兰时拿一双哭肿的眼睛去看太子,被太子殿下半捂住,冰凉的手贴在兰时眼皮上,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少来!能被小将军一招制住的飞羽卫,显然护不住你。”   眼瞧着兰时的营帐近在跟前,太子殿下却揽着她依旧往前走,“既供了杜师姐,那帐子就给肖夙住吧,十三将军说会陪他一起住。”   太子殿下暂时缚住了雄鹰的脚,将她挟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帐帘一下便无赖道:“我已经上书给父皇了,会留到突厥事了,现下端看突厥何时能稳下来。”   兰时脱了斗篷搭到架上,“初一哥哥可不许言而无信,你答应我的!”   “若是没有肖夙,我的确是准备过了年就走,回京里押着那突厥二皇子过来再与你汇合。”   可如今有肖夙,于大凉,的确有了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协助突厥王清君侧,铲除了大皇子二皇子逆党。   但突厥官员与百姓,认不认这半大主子都不好说,更不必说,兰时还想顺势让肖夙举降书将突厥国土并入大凉。   等到那时,世上再无突厥,这名正言顺的突厥王,成了大凉异姓王。   谁知会不会又是一场祸事。   “总之我不愿再与你分开。”没人能与他保证他能在京城等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姜兰时。   若是北境军再抬回一架棺椁呢?   前世是对不住独子,那今生就要对不住父母与社稷了。   “所以初一哥哥之前说过的许多都是骗我的?你说让我做我自己的!”   兰时眼也不抬,把玩着桌上新插瓶的一枝春,心里将可能发生的祸事想了一遍又一遍。   还是觉得太子不能在此地久留。   太子殿下却软化下来,将她圈在怀里,二人双手交叠按在那瓷瓶上,“这也好办,速战速决就好。带兵行军,阵前杀敌,是你的强项。算计人心,稳定朝局,便交给我,没道理能镇住大凉的太子,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突厥。”   兰时看太子殿下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真放心了许多。   萧褚胤言出必行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相信。   也似是要验证这一点似的,突厥王的传位诏书,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突厥,绢帛宣纸,雪片一样飘下去。   北境军攻入突厥王城时的确来势汹汹,还引了火,几乎炸掉了半座突厥王宫,收缴了军械粮草,羁押了突厥王族与几位手握实权的大臣。   城内百姓几乎没受到什么伤害。   起初百姓也内心惶惶,人人自危,不敢出门,但见北境军清理了战场便只退到城外围城,真的不迫害无辜,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从试探性地出来采买,到大大方方打开门来做生意,也不过几日时光。   今天城里到处在传这诏书,有小半数人都信了这事。   作者有话说:   在补在补,这一章必定得3000+感谢在2023-01-18 23:55:05~2023-01-19 23: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10瓶;橘子fai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2 ? 回京 ◇   ◎好一副圆夜图。◎   这等大事, 姜帅特意着人去同战俘营内关押的突厥大臣说了一声。   被扎成一捆的突厥权臣们,各个面如菜色, 十二琢磨出来捆人法子, 乌泱泱捆了一圈,偏偏谁也瞧不见谁的脸。   十二按着猪蹄扣捆的,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三步一人地围着他们守着。   怕这些文臣歪心多, 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脱困法子,十二还选了专人轮岗, 熬鹰一样看着。   这会儿听了这消息,也没能将人诈得清醒些。   太子殿下正是在这时候带着十二踏进这四面漏风的营帐里的。   飞羽卫摆了桌案,熏香并太子殿下那铺着厚毡的圆椅。   太子殿下披一袭黑氅, 墨玉一样的眼扫过那一圈人,不带任何情感,如同在看死物。   太子殿下在圆椅上落座,立时有飞羽位捧热茶奉给他。   北境的陈茶,谁也只是寻常井水,但在此刻, 茶香丝丝缕缕飘起来, 勉强能传到帐内俘虏鼻端。   还真有几个闻着这香气清醒了些,尽力聚着精神朝这锦衣男子身上瞧。   能在突厥做到位极人臣,眼力起码是一等一的,都能瞧出这人,身份贵重,且绝非善类。   太子殿下将那粗瓷茶盏搁在手里, 并不去喝, 只让这茶香和着熏香, 去去这帐子里的馊气。   十二站在太子殿下后方,银甲配刀,来者不善。   太子殿下一个眼神,便有一人拿出突厥语写就的传位诏书,抖开,再次给这一圈人看了一遍。   “诸位可有看法?”太子殿下说的是大凉话,此话一出,突厥臣子皆静默不语。   十二扮演护卫,十分入戏,尽职尽责地将太子殿下的话译了一遍。   连语气也模仿地惟妙惟肖。   “大凉撕毁协定,侵我国土,已是不仁不义,还想颠倒黑白,坏我突厥国祚!”   中间那人,满脸胡茬,眼窝凹陷,眼睛费力瞪得溜圆,怒视太子。   只是到底是饿了多日,原本应当气势逼人的话,说出来有气无力,半点威慑都无。   纵使太子殿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能料到不会是什么真心顺服的话。   不等十二弯腰翻译,太子殿下一抬手,方才抬案的飞羽卫走上前去,薄刃寒芒一闪,方才叫嚣那官员便软趴趴地倒下。   瞪大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血慢一拍自他脖颈渗出来,顺着流下,飞羽动作之快,鲜血都不曾喷溅,只是越流越多,滴答滴答地点到地上。   声音不大,却能清楚地敲在余下每一个人的心上。   太子殿下身后的十二也在飞羽卫出手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随即立刻恢复正常。   心跳却渐渐快起来。   乖乖,他们家阿宛看上了个什么东西,他以为太子殿下进来是怀柔来的,结果是进来杀人的吗?   十二的目光不由得移到太子殿下身上,才命令杀一人的太子殿下没有半分触动,气定神闲地品茶香。   过了半刻,才施舍给突厥俘虏一个眼神。   他重新问道:“可还有人有异议?”   十二跟着译了一遍,这次不敢再仿语气了,中规中矩地,倒引得太子殿下歪头看了他一眼。   这下没人愿当那个先出头的了,不敢出声,只在心里惴惴。   当下,明明帐子里全是人,各个敛声屏气,只听得北风吹帐子破洞,呼呼作响。   “孤奉劝诸位想好了再说。”太子殿下搁下茶盏,站起身来。   明明只一人,却好似有千军万马立在他身后,迫得被捆诸人又矮下三分去。   “如今诸位愿意了,还能保得住曾经的富贵与一家老小,突厥百姓也能安生活着。”   十二自觉挡在太子殿下前头,怕有俘虏挣脱束缚,暴起伤人,也将这话译过去。   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是我大凉仁善顾念百姓无辜,不忍屠戮。可诸位得想清楚,孤说得是不忍,不是不能。”   等十二将这两句译完,下最后通牒,“诸位若是想不清楚也无妨。大凉将突厥这一域变成大凉州府也不过两三日的事,到那时,诸位也只有下九泉去做突厥梦了。”   太子殿下自觉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更不是残酷弑杀之人,站在原处等了一盏茶。   等这帮阶下囚想通这笔划算的买卖。   有二皇子一党的官,试探着问道:“这三皇子头上还有二皇子,为何不立二皇子?”   太子殿下一抬眼,方才那出言试探的官员,即刻被抹了脖子。   半张着嘴,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已经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脑袋无力地垂下,靠在旁边那人身上,那人冷不防被靠这一下,惊声尖叫着想跳起来,却因被绑着未能如意。   太子殿下嫌吵,皱了皱眉,余下飞羽卫,皆亮刃上前,凉刀搭在每一个俘虏脖颈侧,营帐内再次噤若寒蝉。   “诸位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孤此番可不是来商量的,你们同意肖夙继位,那突厥便划为他的封地,一切皆可保全。诸位若是不同意,突厥便划入北境,算作北境州府,世上再无突厥。”   十二在心底暗叹,不愧是大凉储君,杀伐果决。嘴上也没闲着,一字不落地转达太子殿下的指示。   太子殿下懒得废话了,撂下最后一句,“突厥全境都被大凉接管,诸位一早便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包括那位至今仍在大凉都城里的二皇子。”   说完便迈了出去。   训练有素的飞羽卫也搬着太子殿下用的器具撤离。   太子殿下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十二出来,他低声吩咐道:“承许将军,那两人的尸首先别处理,先放上是三天。”   太子殿下嗤了声,“若是这群人能忍上三天的话。”   十二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一朝重臣,总是会有些风骨的吧?”   “风骨?”好教养的太子殿下没笑出声来,“若是真有风骨,早在北境军兵临城下那日便以身殉国了,被俘之后以死明志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太子殿下引着十二一同看了一眼这破旧的帐篷,“可他们宁愿没有尊严地被捆在这四面漏风的帐篷里,任人鱼肉,也没有一个真的寻死了,可见,家国大义比起个人性命,不值一提。”   一个人铁了心想寻思,总是有千百种法子的,哪怕有人看得紧,也能死得无声无息。   北境军接管突厥几日了,除了杜师姐,没有任何一个突厥人寻死。   太子殿下不愿看轻自己的敌人,可到底还是不齿。   突厥官僚君主,还不如大凉妇孺。   上一世竟然被这样一群乌合之众逼到那般地步,害他与兰时天人永隔。   太子殿下今日这雷霆手段,半是对着突厥,半是对着自己。   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了了突厥事尽早带着兰时回京城去。   兵不血刃最好,若是不能,大凉又何曾惧战了?   等突厥被俘官员改口的空挡,前头攻下突厥王城的消息也秘传回了大凉王宫。   陛下接到信时才下朝,朝上刚对宋玉璋说了,不必逼得太紧,尽力拖着便可。   下朝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密信。   陛下三行并两行看完了信,按捺不住心情站起身来,带翻了案上笔架和香炉。   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激动时候,陛下沾着一袖子香灰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仁明殿。   “梓潼,梓潼,明薇,明薇!”一路宫婢内侍皆跪拜行礼。   陛下胡乱挥手算作应答。   横冲直撞地踏进仁明殿内,皇后娘娘正捧着话本子打发时光,瞧见陛下过来,坐直了身子,而后才起身准备行礼。   被陛下打断,屏退了左右,等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陛下红光满面,握着皇后的手,都隐隐发抖,“明薇啊,姜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好一个姜兰时,好一个先锋官!”   皇后娘娘一头雾水,但瞧着陛下如此高兴,也不禁笑起来,“究竟是出了什么好事?陛下倒是说出来,让臣妾听得明白些呀。”   陛下将那密信递给皇后。   皇后娘娘一目十行,看到攻占突厥都城六个字,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   眼中微有湿意。   多少年了!   姜府四代人先后牺牲在北境国界上,四代人的毕生心血,如今可不用再担心突厥蛮子侵扰大凉边境烧杀抢掠了。   “好!好!好!这可太好了!”皇后娘娘连说四个好字。   眼泪再也止不住,断线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臣妾失态了!”皇后娘娘拿帕子遮住半张脸,泪水瞬间浸湿了帕子。   陛下也十分动容。   他将皇后揽进怀里,紧紧拥住,“大凉有姜家驻守北境,是大凉的福气,亦是萧家的福气。”   皇后破涕为笑,“那陛下可得记得这话,不准猜忌姜府里的晚辈。”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极有技巧,勾得陛下也想明白过来,卫国公府姜家,已经没有长辈了,如今的卫国公,北境上的姜元帅,与执玉兰时同辈,是兰时的大哥。   这一府孩子的长辈,是他同皇后。   “朕答应梓潼,现下拟旨给承诤,准他全权处理突厥事宜,明日便诏三司与枢密院,军饷粮草,都得备足,哪怕京里这年一切从简,北境将士也不许短缺一分一毫,万不能被掣肘,后继无力。”   从前不敢擅动,不过是怕万两万两的银子投进去,听不见个响儿,还带累了北境将士枉送性命,倒不如休养生息。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凉一统,突厥覆灭,这万里河山再无外敌。   陛下一时间有些感慨,永夜关一役时,哪里能想到有今日。   皇后娘娘的泪也才彻底止住,曾经接连失去至亲,哪能想到有今天。   “如今国仇家恨总算一并报了,陛下,这可真是国富民强的好兆头!”   皇后娘娘都想到祖坟祝祷,告慰姜家列祖列宗。   “陛下,臣妾想回趟姜府,去祠堂里上柱香。”如今她这身份,再去姜府祖坟总是很多忌讳,倒不如回趟姜府,上香祷告。   “好。”陛下与皇后相携坐下,“寻个功夫,朕与你同去。”   皇后娘娘不大乐意,看在今日这天大的好消息份上,勉强点了个头。   “陛下,京城里,可还有个突厥使团呢,他们应自有消息渠道,若是听闻国破,可会狗急跳墙?”   皇后娘娘稍稍冷静,便想到,如今京中最大的事,除了新年,便是这佯装硬骨头和谈的使团。   “狗急跳墙,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论突厥光景如何,这一行,朕不会让他们走出大凉都城的。”   陛下杀心本不重,可事已至此,总得防着这些人来个鱼死网破,伤害大凉百姓性命。   既是突厥派到大凉都城里的,想必各个都有些本事,若是真的拼着死志做些玉石俱焚的事来,也是麻烦。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如今宁愿心狠错杀,也绝不允许有人暗中捣鬼,伤害百姓性命。   陛下眼神暗下来,杀意一闪而过,皇后娘娘瞧了个清清楚楚。   心道不愧是父子,陛下与太子,冷面时还当真相似。   皇后递过自己喝了一半的沆瀣浆,“陛下可不要动怒,这大喜的日子,要料理了这起子蛮子也不过守一句话的事,坏了陛下的心情可就是不美了,大凉如今,只好好赚银子养百姓就是了,旁的,都不值一提了,这可都是陛下治下的功劳。”   陛下明知皇后是特意说来宽他的心,那也心花怒放,受用地不行。   陛下将那沆瀣浆一饮而尽还是觉得心口烧得慌,对皇后道:“等承诤几个孩子回来,朕一定要好好封赏!”   皇后娘娘笑而不语。   而北境这头,太子殿下也没等多久,突厥官员都没等到天黑,就统一了口径。   守卫前来禀报时,太子殿下正看着兰时教肖夙兵法。   小狼崽可能生了个和杜蘅一样的脑子,过目不忘,兰时一点即透,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皆是兴致勃勃。   太子殿下如今只要同兰时腻在一起,无论是做些什么都是甘之如饴,千百个愿意。   因此守备来禀报时,还蹙了眉,满脸都是被打断的不悦。   兰时似有感知,抬头朝太子殿下看去。   太子殿下一瞬间春风化雨,冲兰时笑了笑,随即向守备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守备退下,抬手抚掌,唤来飞羽卫,“去呈告姜元帅,可筹备突厥王禅位大典了,若是不想那突厥王出现在人前,让肖夙直接登基亦可。”   听到太子殿下这一句,研习兵书的一对师徒都停下手头的事看向他。   “怎么了?迟则生变,乱亦生变,让那突厥王出现在人前是会少些麻烦,但这柄剑也可能伤着自己。突厥都是大凉做主了,也不用惧怕麻烦。”   太子殿下是担心,突厥王在人前现身,会给这些看不清楚局势的突厥官僚,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比如,将北境军赶到乌苏河另一边,他们还能守一国的清秋大梦。   有道理,但不多。   兰时转头对小狼崽道:“肖夙,你不必忧心这些,你只与我说,你想不想突厥王去,若你想,他便能去。”   肖夙也不忸怩,认真地想了想,“雪山仙女,让他去吧,阿妈给我读过史书,我知道有见证的上一任传承才是正统,虽然我不想管突厥死活,但是如果能帮到你的忙,我还是可以做的。”   小孩子瘦得快,胖得也快,被十三洗刷干净的肖夙,像是从泥土和荷叶剥出来的叫花鸡,白白嫩嫩的有了些小孩子的样子。   只是这一开口,还是极其老成。   小狼崽忍着恶心说:“大不了我吃点亏忍着点,不打他不杀他。”   对了,眼前这个小孩子,是能拿匕首弑父的异士。   太子与兰时对视一眼,只觉得他们二人为这小狼崽忧虑地都多余。   “肖夙,我还是得先告诉你,我没法同你一起去,只能隐在暗中助你。”   兰时手上握着突厥王室数条命,更是伐城先锋,若是有攻城那日瞧见她脸的,在肖夙的继任典上闹起来,恐怕会节外生枝,既然选择了法子就尽量稳妥些。   “啊?!”肖夙的脸垮下来,“那我现在说不让突厥王去了还来得及吗?”   童言童语逗笑了兰时,“这可不行,都是要当王的人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而且就算突厥王去不成,我也不会现身。”   届时大半兵力必定集结在王城,若是那头人手足她还是要守着太子殿下的,重要的人,总得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兰时与太子殿下的视线撞在一处,帐子里的香似乎都浓了起来,熏得二人眼中只剩彼此。   小狼崽还小,看不懂这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不喜欢,重重哼一声,便拿着兵书躲到角落自己咀嚼去了。   “这事了了,随我回京。”太子殿下顺势坐到兰时身边去,色厉内荏,看似命令其实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兰时每一个表情。   兰时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即刻改口,“反正不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萧执玉这辈子,都绑在姜兰时身边了。”   太子殿下摩挲了下自己的扳指,似是在告诉兰时,这枷锁是兰时给的,而他自愿戴上,画地为牢,以帝王身,守一人周全,相伴终老。   兰时嗔道:“从前都不见你戴,如今倒是不离手。”   兰时口中的从前,是前世,这扳指,两世就这么一位主人。   太子殿下迂回地包抄上去,十指紧扣,温言软语,像兰时从前对他那般。   “从前也是贴身戴着的,收在悬在腰带上的荷包里,下葬时被我取出来戴在手上的。”   “你——”兰时不争气,听太子殿下说这话 心里酸胀地很,抬手就要去捂太子殿下的嘴。   太子殿下不闪不避,任由兰时来捂他的嘴,随后,在兰时掌心亲了亲。   一股麻劲儿从掌心窜至四肢百骸,兰时也没抽开手。   太子殿下眼睛里都是笑意,盛了一整个姜兰时,这是他的前世今生,也是他的碧落黄泉。   二人这般黏糊了许久,夜幕都落下来,太子殿下被请到帅帐里。   兰时便披了斗篷,在军营里四下走走。   循着药香一路走到了和尚熬药的草庐下,和尚闭着眼,似是在看火,嘴里却念着什么观自在。   兰时站在一旁静静听了会儿,还是觉着没什么实感。   她已经见惯秦观南没有头发的模样了,也已经习惯叫他和尚,可听他斯斯文文地背经书,还是觉得怪异。   “你说,如你这般的人,该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还俗呢?”   兰时乍然出声,打断了和尚背经,却并没有吓到他。   “十丈软红,大千世界,是人都有羁绊,贫僧是和尚,却也是凡人,焉能免俗?许是贫僧业障深,来日也会还俗也说不准。”   和尚缓缓睁开眼来,在正煮着的药罐子底下添了些料进去。   才慢悠悠地朝兰时看了一眼,“施主有心事?”   和尚双手合十,示意兰时可坐下聊。   兰时从善如流,“也不算心事,如今北境大定,突厥已平,我的夙愿也算完成了,我曾经想过与太子殿下保持距离,只做君臣,如今却也纠缠不清,再无法抽身,所以——”   和尚舀了碗莲子红枣汤递给兰时,顺势接她的下半句,“所以,施主是不知该留在北境,还是该同太子殿下回京?”   兰时点头。   “我若走了,她们怎么办?”   兰时扬了扬下巴,指向现在正在操练阵法的北境女军。   从兰时带出来的那点人,已经发展成了一支不小的队伍。   北境失祜孀寡的女子不计其数,知晓北境军中有她与这样一支队伍后,纷纷投军,想好好活下去,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她怎么能撂下一切一走了之。   而那头太子殿下也不是能被说服的性格。   “施主,你在担心这事?你已经带他们走出来了,北境军必定不会遣散女军,实在无需忧虑。”   若是遣散,那也是四海升平时,改驻军为募兵制。   真等到那时,莫说女军,整个北境军都会卸甲归田,那便是好兆头了。   “贫僧反倒觉得,现如今,施主在北境军中的作用才十分有限。”   兰时是军中不可多得的帅才,战乱时,可一马当先,亦可接管整个北境,可突厥已平,只差这最后一步,北境就可变一变这驻军的规矩了。   届时让帅才屯居驻守,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兰时听得蹙眉,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和尚接着道:“不论施主是想平定天下,还是赢得自己的荣光,在施主拿下突厥王城的那一刻都已经实现了。”   和尚不再阿弥陀佛来,善哉善哉去,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中听的。   兰时喝了口甜汤,这齁甜的汤好像糊在她嗓子上一般,轻咳了两声都没缓解。   和尚没注意到兰时的异状,隐晦提点道:“如今施主已算是荣光披身,北境这一支女军也算终生有托,可天下之大,不只一个北境。”   天下女子之重,并非人人皆愿从军,可从军。   兰时将这话听进去了,她的确是跳出了藩篱,走出了自己的天地。   可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兰时,那不过是昙花一现,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只会收紧绝不会放宽。   她有父兄,有底子,甚至有上一世的记忆才一路走到这里,可那些出身贫寒,无法未卜先知的人呢?   她们又当如何?   兰时不禁陷入沉思。   和尚再次点破迷津,“施主,便是你试过了,这路不通,你还可回来,回北境这一隅,做你自己,护这一方子民。”   兰时豁然开朗,瞧着和尚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会有人一年年大把大把的香油钱捐到寺庙,大相国寺香火至今鼎盛了,你这和尚除了医术与行军,还有点别的本事嘛。”   兰时纠结一瞬还是将那碗甜得要人命的甜汤喝了。   喝完便捂着嘴走开,连连摆手示意和尚,不必送了。   静谧一瞬后,五郎驱着轮椅踩断枯枝过来,将轮椅停在兰时方才坐过的地方。   五郎便没有喝甜汤的好运道。   和尚起身将那药罐子取下来,给倒了满满一碗,“既然这般放心不下,这话你为何不自己说?贫僧可不是个婆妈的人,如今小施主身在局中看不破,来日一想便可知晓这话是有人借着贫僧的口说与她听的。”   五郎握着药碗,那漆黑的药汁,在银月光亮底下,都能照出他来。   “我不能说,这话若是我说的,她怕是留在北境不肯走了。”   五郎心里清楚地很,无论他说什么,兰时都能拐到五哥如今离不得人,我得陪在他身边这个想法上头去。   不然就是,北境军烈火烹油,她得留在军中,替兄长分担。   可小丫头已然长大,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幸也不幸,不幸也幸,卫国公府养出来的,还真是格外令贫僧动容。”他出家前是家中独子,出家后上头就只有一个方丈。   旁观瞧着这兄妹几人,互相为对方着想的模样,也觉得快乐,遇事都忍不住想帮一把。   就像他对兰时说的,身在俗世,哪有那般容易超脱物外。   “将军拳拳呵护之心,贫僧十分感动,即便如此,这晚间一剂药,将军也得喝,护妹之心可不能令将军腿伤减轻分毫,药才行。”   “……”   五郎比方才兰时喝甜汤时还要视死如归,酝酿了半盏茶,五郎才闭着眼睛捧着药碗一饮而尽。   和尚飞速给添了一碗甜汤,五郎一气儿灌了半碗进去才觉得好些。   “贫僧送将军回去,明日还有大事,自是得早早养精蓄锐。”   五郎一言不发,由和尚推了回去。   不眠之夜,匆匆而过。   极其熟悉突厥地形的十二与六嫂谢瑶献计,将典仪安排在突厥王宫大殿外,此处不易被伏击,北境军将领可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突厥王领着小狼崽肖夙走上临时搭建的王座。   正式将突厥王印传给肖夙,同时受降,自愿将突厥并入大凉版图。   太子殿下上前,接受降书。   肖夙这才继位的突厥王,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凉的异姓王。   太子殿下与肖夙一起接受如今安静如鸡,不敢有意见的突厥百官朝拜时,变故陡生。   突厥百官中有人放冷箭意取肖夙性命,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将肖夙扯到身后,自己中了这一箭,打在左臂上。   已经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有不怕死的。   横竖这一场典仪已经结束,北境军将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护着太子殿下离开。   太子殿下的伤不重,可吓坏了兰时和姜帅,兄妹五个一合计,清理了一批又一批突厥的官员。   如今伤到了太子殿下,北境也不好留了,只得提前返京,留下五郎与十二十三,姜帅带着家眷护送太子殿下返京。   这一路,便行到了上元节前,陛下得知种种,虽心疼太子殿下受伤,但此时太子伤已痊愈,便只剩龙心大悦。   大手一挥,便要在上元节大宴群臣,虽说是宴群臣,可百官心里都有数,陛下真正要宴的,不过是卫国公一家。   卫国公同夫人携幼妹、儿女一同赴宴。   太子殿下眼神好,坐上首也能看清楚卫国公幼妹那一副头面是他盯着司宝司打造的。   他亲手绘的,以莲花做底,出了耳坠子,手钏和钗。   太子殿下如今万事小心,兰时在战场上拼杀,太子恐有煞气害她,莲花有佛性,可护佑想护之人安康。   他回宫来便绘了这样子,特意命人赶了出来。   不仅是首饰,连兰时今日穿的那一身宫装也是,清新淡雅,如莲花一般上衫白下裙粉。   只一处不好,姜小娘子姿容出众,将席间一众小娘子都比下去了,引得一众儿郎倾慕。   其实,这是太子殿下的想法,谁人不知姜氏女是未来太子妃,哪个敢有非分之想。   上元大宴,天家宴群臣,太子殿下被迫端庄持重,只能借同卫国公敬酒的时候多看两眼被拘在府内不准入宫的阿宛。   宴席过半,正是宾主尽欢,君臣合乐。   太子殿下随着姜小娘子悄然退席。   帝后二人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交换了个并不友善,充满算计的眼神。   中秋节的时候,兰时在千重藏书楼藏了一坛酒,今年正好挖出来。   她曾求过姑母,有藏书楼的钥匙,悄悄去,不惊动任何人。   才推门进来,便有人先她一步,把门关上,将她抵在厚重的门板上。   耳鬓厮磨,“哪家小娘子,漏夜前来,可不怕被歹人劫色?”   听他出声,姜兰时陡然放松下来,伸手环上身前人的腰,调笑回去:“太子殿下又成歹人了?不是强占臣妻的昏君了?”   太子殿下低头寻到姜兰时的唇,唇齿交磨之间,姜兰时能听见他低喃,“也无不可。”   如此交锋,她向来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等太子殿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她整个人都软在太子怀里,单凭太子殿下臂力撑着,四下黑暗,目不能视物,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暧昧的喘息。   “姜家大哥真是长兄如父,我下过好几次拜帖,都被他辞回了。阿宛,我好想你。”   这事也不能怪大哥,在突厥境的最后一夜,她守在太子殿下榻前,给太子殿下点药,衣衫不整地,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任谁撞见都会多想。   “殿下莫要这般,你如此要我如何招架得住。”   谁能忍住心上人向自己撒娇扮乖诉委屈,她姜兰时是凡人,不能免俗。   太子殿下贴心上人额头,蹭心上人鼻尖,“你才是从来都让我招架不住。”   “你来藏书楼做什么?”家人都在身侧了,哪还用登高赏月。   “我曾经在这里埋了一坛酒,想着挖出来同初一哥哥同醉。”   太子殿下脸红心热,将小娘子背到自己背上,“那便去东宫,我备好酒菜了,只等与你一同过这上元佳节。”   其实节日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同阿宛在一起罢了。   姜兰时紧紧揽着太子殿下的颈项,“殿下,我可没法子裁第二段月光送给殿下啦。”   “是吗?”太子殿下背着姜兰时出藏书阁,在檐下晃了一大圈,“孤这种寸土不让的孤僻性子,那只能要姜小娘子以身相许了。”   “咳咳!”   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太子殿下转身望向声音来处,在他背上的姜兰时也一同望过去。   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皇帝皇后,各皇子公主,各路宗亲大臣,连同卫国公一家,乌泱泱一大群人,全都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姜兰时登时把脸埋在太子殿下肩上。   她的清誉,太子殿下的一世英名,全都留在藏书楼,全都落在上元宴了。   太子殿下依旧背着姜兰时,并未松手,还不忘行礼,恭敬唤了父皇母后。   “其实殿下,你可以放我下来的。”兰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太子殿下……虽然头次面对此种窘境,但是,不太想放手。   但是还是听兰时的乖乖放了手。   姜兰时从太子背上下来,立马隐在太子殿下身后,被太子殿下完全遮住。   太子殿下也挺直身姿,一副保护的姿态,护着身后的兰时。   姜兰时现在脑子不太够用,宁可失礼,也不冒头。   她现在只希望天色灯火都够暗,这一众人都瞧不清楚太子殿下唇上沾的芙蓉醉。   她可实在提不起勇气给太子殿下擦一擦了。   为首的皇帝陛下尽力忍笑,稳住声线,“皇后说藏书楼奉了一幅《圆夜图》,还真是好一幅圆夜图。”   众宗亲大臣纷纷附和,天作之合云云。   只有卫国公,面如黑炭。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今年留言的通通发红包,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感谢在2023-01-19 23:56:49~2023-01-21 23: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 ? 惊语 ◇   ◎  卫国公姜承诤,铁骨铮铮的北境军元帅,长在北风猎猎的大凉边境,此◎   卫国公姜承诤, 铁骨铮铮的北境军元帅,长在北风猎猎的大凉边境, 此生见过英武的将军, 学过最厉害的兵法。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见过亲人护国惨死,也见证突厥覆灭, 他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什么让他招架不住, 想提刀砍人的场面出现。   直到从突厥境离开的前一夜,他掀开了太子殿下的军帐, 亲眼看见了太子殿下的手,环在他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幼妹腰间。   彼时,太子殿下只着里衣, 坦出半个胸膛来,烛光下,萧氏太子块垒分明的胸膛灼痛了姜元帅的眼。   比当时更让姜元帅感到烈火焚心的,是此时同陛下和百官宗室一起,看到了萧氏太子与他那堪为贵女典范的幼妹两情缱绻的模样。   呸,去他娘的两情缱绻。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杀千刀的太子殿下, 怎么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呢!   国公夫人叶氏在卫国公身边, 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姜帅一生也是天之骄子,在家做家主,在外是元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因此哪怕是见此情形,未来亲家是大凉君主,这膝盖也是弯不下去的。   姜元帅只有半张脸动了下, 揉出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来表明态度。   皇后娘娘深知自家这几个能屈能伸的侄子,   涉及到兰时, 只怕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提一嘴都是要吃人的。   赶在众人注意到卫国公面色有异前,笑道:“既到此处,便随本宫前去瞧瞧吧,千重藏书楼,远眺可看京城内的上元灯夜。”   站在千重藏书楼上,可将京城上元灯夜的光华璀璨尽收眼底,这曾是兰时讲给皇后娘娘听的,哪知道今天给自己和太子殿下招来这样一帮人。   众人纷纷应和,都听弦知音地将方才的事按下不再提,仿佛他们不曾得见,也并未发生。   见众人过来,太子殿下还特意朝一旁退了退,兰时躲在太子殿下身后,一起随着退了退。   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不存在,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有眼尖地能看见太子殿下身后伸出的一角绫罗,却也不敢再多看。   太子殿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坦荡地很,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兰时两情相悦。   眼中含着淡淡的愉悦接受百官同宗室行礼,在陛下同皇后走来时,一如既往地问安。   陛下顾及卫国公在身后,并未多言,只是在太子殿下肩上拍了拍,便与皇后娘娘相携而去。   卫国公紧随其后,太子殿下行平礼,卫国公尽量隐下一身火气,随意抬了下手算回礼。   带着一身寒气,领夫人子女进去。   千重藏书楼,灯火通明起来,楼外又只剩兰时与太子殿下二人。   太子殿下转身将兰时捂脸的手拿开,冷面瞬间化开,贴了贴兰时的脸,“脸都熟成苹果了,都怪父皇母后。”   “走吧,我带你去东宫。”   兰时抬头,似怨似嗔,“如今还怎么去!你想再挨一顿打吗?”   她大哥若是在京城打太子殿下一顿,这国公爷也算是做到头了。   太子殿下转过身去,半弯下腰,“我背你去,这些日子做了个礼物给你,你总得去看一眼吧,兰时。”   如此楚楚可怜,兰时哪里经受得住,脆弱的坚持溃不成军。   她趴到太子殿下背上,紧紧环着太子殿下的脖子,嗅着他身上的熏香味道,有些想睡,脑子却清醒地很。   “初一哥哥,你换熏香了吗?”这味道,像是她素常喜欢的。   “之前你去北境,我……尝试调了调你用的香。”   太子殿下一颗心挖开,能黑得透亮,他对兰时,向来不惮用各种招式让兰时心疼他,但现在,自己尝过种种相思求不得的苦,反倒半点委屈也不愿兰时受了。   可即便他说得云淡风轻,兰时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他是如何锥心蚀骨,悬在心上的人远在千里之外,她是如何辗转惦念,那他便是如何夜不能寐的。   她还有北境战事可忧心,不会时时牵挂京城,那时还想着要坚决恪守君臣之谊,绝不越雷池半步。   更是控制着自己不准多想。   可太子殿下,因着此次分别,放任思念疯涨,清醒地沉沦。   兰时心口发疼,像有人在她心上穿针引线,将她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又细细密密地缝起来,补得毫不透风。   今日又是皓月当空,一如中秋月圆夜,在中秋那夜,兰时下定决心远离京城投身北境。   如今不过数月,心境已然大变。   “萧执玉,成婚吗?”   兰时说得平静,可这声音,如空谷梵音,神仙震钟,一字一字地钉在太子殿下心口上。   太子殿下瞬间止步,依旧稳稳托着兰时没有放开,看着与往常无异,一开口却彻底暴露了他如今的情状,“姜兰时,你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我是要把你捆在身边的。”   姜兰时怎么会不知道他早就想画地为牢,把名为萧褚胤的锁牢牢拴在她脚腕上,不让她离开半步的。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兰时贴在他背上,手又紧了紧也没能让他止住发抖。   “初一哥哥说错了,不是你要捆着我而是我要禁锢着你。”   兰时在太子殿下背上往前挪了挪,脸颊几乎要与太子殿下相贴。   “我还是那句话,姜兰时的夫君,此生只能有我一个,你若是——”   太子殿下喉结滚动一轮,想反驳她,明明生生世世都只有她一个,她怎么还能说出你若是这等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们之间连根针都融不进来的感情!   他往后不介意,日日都同她表上一遍情。   “你若是敢看旁的女子一眼,我就打断你的腿,将你塞进马车里,偷偷运到北境去,把你关在我的营帐里,此生只准见我一个人,也只能同我一个人说话,每天都只能躺在我的床上,等着我与你如何如何。”   太子殿下听她描述,逐渐热血沸腾,竟然隐隐有些期待,姜阿宛这浓烈的占有欲,句句都讲到他心坎上。   太子殿下眉眼带笑,偏头贴了贴兰时的唇,“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下章多更多更   感谢在2023-01-21 23:59:20~2023-01-22 23: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菲菲 35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15瓶;张大瓜呱唧呱唧 7瓶;litaia 5瓶;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 ? 花灯 ◇   ◎  这话兰时说不惯,想钻到地缝里头去,瞧着太子殿下乐在其中甚至跃跃◎   这话兰时说不惯, 想钻到地缝里头去,瞧着太子殿下乐在其中甚至跃跃欲试的模样, 心道论脸皮还真是比不得太子殿下。   兰时紧了紧手臂, 勒了下太子殿下的颈,“太子殿下倒是很期待的模样,莫不是真的等着这事发生?”   太子殿下加快了步伐朝东宫走, 春寒料峭里暖意融身, 满面春光,“不过是喜欢你的这份在意罢了, 若是旁人这般,你看我会如何!”   “我也不会真的这般!”兰时贴着太子殿下的耳朵渐渐提了声,太子殿下被吓了一跳, 也没将耳朵移开半分。   只听兰时二字又说:“我的家学祖训也不许我如此!我待你之心也不会允许我如此!”   “我知道。”情人间的呢喃,只消两个人听清便可。   “知道便不要期待这事!”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萧褚胤还有这一面。   东宫各处亮堂地很,太子殿下不愿看他们拢上来打扰,背着兰时翻了自己的宫室的高墙。   兰时揶揄道:“好俊俏的身法,太子殿下果然深藏不露。”   太子殿下朝后仰了仰头,与兰时贴面, “竟还笑我。”   太子殿下背着兰时悄悄溜进了书房, 怕惊动了人,也不点灯,摸着黑朝里走,险些被中央的大香炉绊倒。   还好有兰时自他身后拉住了他。   “初一哥哥,都到了自己的寝殿了,不然点上灯来。”   在自己的书房里磕出个好歹来, 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太子殿下摸索着捧出一件物什, 拿火折子点亮了提给兰时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兰时却在,灯火阑珊处。”   横在二人中间的,是较之一般灯笼大上一圈的兔子大花灯。   能做国手的画艺,将毕生所学都投在这兔子上头,大兔子不见冗状,憨态可掬。   它还手捧一簇兰草,那簇兰草,用绸缎松松扎着,结扣的位置,是块刻着水纹的玉佩。   兰时执玉,太子殿下将他与兰时都融进了这画里。   “本想用夜明珠代替蜡烛,有风出来也不会熄灭,还能保存地长久些。可夜明珠的光太冷了,衬得这兔子也冷漠,便算了。我后来又想,若是你喜欢,我再多做几个就是。”   萧褚胤人情冷漠,在自己父皇身上都没用过这么多心思,只在姜兰时这里细致入微,面面俱到。   “若是没有今日赐宴这事,我一早拿着这花灯去你府里寻你了。”   太子殿下和兰时的手,在那花灯的玉佩处相碰。   二人对视,暖光下情意丛生。   兰时失语,而后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是、不是十分急着成婚,还、还有些事情要做呢。”   太子殿下闻言紧紧握住兰时的手,“阿宛将军可得言出必行,这世上还有何事能重得过我?”   太子殿下这般问完,便有些后悔了,他在兰时心中是很重要没错,但儿女私情没那么重要,与他同等重要的,还有北境,有姜府,有天下,有黎民百姓。   他以一敌四,胜算甚微。   “也不是要反悔,初一哥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兰时抚平太子殿下紧锁的眉头,举着花灯牵着太子殿下的手到围榻前坐下,将随身携带的香丸扔进香炉里,与太子殿下围炉恳谈,“初一哥哥知道,我的毕生所愿,是保全北境军,保我大凉边境无恙。”   兰时将花灯轻搁在桌上,眼睛晶亮,胜过花灯。   “我的愿望实现了,却也并未完全实现。你还记得我参与争标,开慈济院的事吗?”   太子殿下点头,那件事初时不觉有异,事后争标内情浮出水面,他动了怒,严惩了文家子。   想狠心管教兰时,却没舍得。   “可这事我还没能妥善安排下去。”她是北境军先锋,这也不过是说得好听,她没有朝廷敕封,这番虽然扬名立功,也会被人疑心是家中捧她。   她不在意这些,但却明白,有这个名头,许多事都会好做许多。   贫苦人家的女子,为了活下去,并不介意抛头露面博出一番事业来,可高门大户里头的,却自矜身份,对女子出头,很是不齿。   她不担心慈济院内女子往后生计,有她有萧宝圆,总不会让她们饿死,总能帮她们寻到谋生立世的办法。   “你现在担心,姜兰时昙花一现,便就此沉寂,成为茶余谈资。”   兰时被说中心事,诚实点头。   “那你有想过如何扭转吗?”太子殿下有些清楚兰时为何会在突厥并入大凉的当口回京了。   “想到了一些,可没有契机。”   她想做的事,在百官眼里,可能有些离经叛道,势必会遭到弹劾。   “我想这世上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姜兰时,除却谋生的贫家女,还有从没走出过那一脚院落的闺秀。”   明明都是花朵一样的女子,闺阁中为些莫须有的小事争来斗去浪费光阴,而后便是从一个内宅挪到另一个内宅里。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真的没有女子在一方绣阁里问过,为何男子可以科考入仕,边境从军,女子却只能在内宅里了此一生吗?   “你瞧我六嫂,苏姐姐,杜姐姐,萧宝圆,也包括我,我们要做些事,总是千难万难,我也并不是想鼓动所有人都站出来,只是想他们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想做一番事业,便能走出那一块地方。”   这话听在谁耳中多半都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大逆不道,异想天开。   但这话是兰时说给她的初一哥哥听的。   太子殿下是个只能将女子分为兰时同其他莫须有的人。   这也并不代表着他同天下人一样都琢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读书不好掌控,男子须得为天为尊。   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通过打压女人来证明自己有些个用处。   尤其是经过沈家败落,太子殿下更加明白,家中有个明事理的主母究竟有多重要。   “阿宛呀。”太子殿下要比她更了解人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初一哥哥是支持你的,但我只怕你推行这事,最大的阻力不在朝堂,而在女子。”   兰时知晓太子殿下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虽知你所言非虚,但我仍愿一试,但求无愧于心,亦无愧于人。”   总是会有人,想往前迈一步的。   “不与你说了,夜已深了,想来宴席已散,我得随大哥回府去。”   兰时提灯便要走,太子殿下起身想拦。   兰时走出半步,骤然回身,食指抵住太子殿下的唇,“虽然你不愿听,但我还是要说,不在这朝朝暮暮,萧褚胤,我心悦你,一直都是。”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为我患得患失,我的确是高兴的,可更是心疼的,我的心上人,该是无论何时都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   如今的太子殿下,变得像前世的她,这可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若总是这般,我就不嫁了!”   兰时在太子殿下回过味来之前,走得飞快,远远地又补一句,“别忘了明日一起去看太傅!”   小狼崽还没送回去,已经在卫国公府住了许久了,再住下去,都要哄得她大嫂认义子了。   这堂堂异姓王,是能随便认下的吗?   太子殿下追上去,将人送到宫门,亲眼瞧着兰时上了自家马车而去,才转道回宫。   临行时,太子殿下对着掀帘的兰时比了个必定赴约的手势,在同车的卫国公漆黑冷漠的眼神里收回手来,只对着兰时露了个微微受挫的表情。   太子殿下今日一扮弱,功德圆满,唤了人来掌灯,他在香气袅袅的书房里,读到这香丸燃尽,才回寝殿休息。   却没想到,第二日失约的,是兰时。   “我的大姑奶奶,您这一副模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盏茶了,您能让我先起来吗?”   兰时才睁眼时看见的便是萧宝圆幽怨的脸。   小郡主坐在床头一眼不发,只在兰时准备起身时,将她重新按回床上去。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萧宝圆这般做派,兰时也不好贸然开口。   躺在床上与萧宝圆大眼瞪小眼。   兰时静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萧宝圆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率先破冰,她猜测着试探道:“边境还有些未了的事呢,十二哥回不来,不然我一定设计让你与我十二哥偶遇,让他再好好看看,这小郡主究竟是如何的沉鱼落雁,蕙质兰心。”   可萧宝圆听了这话也没有开心些,幽幽开口道:“姜兰时,听闻上元夜时,陛下同文武百官与王室宗亲,都曾亲眼瞧见了一幅绘了才子佳人的圆夜图。”   提到才子时,萧宝圆翻了下眼皮,以示不屑。   她向来用体弱当托词,推掉宫宴的。   谁能想到!   诡计多端的太子殿下还有这种阴招算计姜兰时。   还有这姜兰时!   萧宝圆恨铁不成钢,“你不是说你不想嫁太子的吗?”   这话才出口了几个月,都闹到满宫欣赏圆夜图的地步了!   萧宝圆此刻宛如一个护犊的老母亲,“太子殿下假君子真小人,你还不被他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姜兰时一腔赤诚,哪里是满肚子算计的太子殿下的对手。   “萧宝圆,你是我大哥派来的先锋部队吗?他说昨日之事,今日再议来着。”   结果还没等到大哥的教训,萧宝圆率先发难了。   作者有话说:   我想多写点儿的,哭泣哭泣哭泣   感谢在2023-01-22 23:59:19~2023-01-23 23: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yidant 4瓶;越鸟南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5 ? 再陈 ◇   萧宝圆从来都以姜兰时守护神自居的, 隐在暗处保护姜兰时,她这一双眼睛看得分明, 最危险的就是那太子。   幼时明明在意兰时, 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兰时听别人多说两句便要黑脸凶人。   大些冷眼看着情窦初开的兰时愣头青一样往他身边凑,不接受亦不拒绝。   现在八成是看兰时下定决心不要他了, 六神无主了, 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阴险,还狡诈, 她就说无利不起早的太子殿下好端端地怎么跑到北境去了。   萧宝圆到底是跟着祖母学过许多生意门道的,她摁着兰时一边飞速地想法子要给被冲昏了头的姜阿宛兜头泼一盆冷水。   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对策,能让姜兰时这感情上的实心棒槌死心的, 无非两件事。   一件事太子殿下心系旁人,与旁人有染;二是这太子殿下对卫国公府卸磨杀驴。   可恨太子日常冷清,不仅没个侍妾不逛花楼,贴身侍奉的连个女子都没有,说心系旁人都不如传他不举。   再说卫国公府如今才平突厥,如日中天, 太子殿下这人虽可恨, 于君臣之道上却并无错处可寻。   毕竟一意孤行,是皇家特权。   最后,萧宝圆只能不甘道:“既然卫国公都说再议,那想必里头有些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兄长能害你吗?”   萧宝圆只差没把太子要害你五个字写脸上了。   “可是宝圆。”兰时放弃抵抗,平静地陈述事实, “感情的事, 从来都是由心不由己, 我若能控得住,现在应该在突厥境内呢。”   “我与太子殿下,真的绕了好大一圈弯路,我明白我的心却不明白他的,他明白我的心,却不明白自己的。”   死过一次才走到今日心意相通的两厢情好,她的心腹大患已去,如今该是帮着太子殿下巩固四境了。   “我也没想过这么顺,每次临行前,我想的都是马革裹尸的,如今好好活下来了,我不想辜负自己,如今情投一处,便好好在一起,他日同床异梦,我也潇洒抽身,回北境做的女将军去,也并不辜负自己。”   虽然……太子殿下是宁肯殉情也不变心,但这说辞能让萧宝圆明白她的立场,知晓她不是一时脑热就足够了。   那头萧宝圆果然高兴了,也不拦着兰时起床了,还贴心将兰时扶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又成算的,合该这样的,男人么,勾勾手指自然有人前仆后继。”   萧宝圆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被什么人听见一般。   下一刻,屋外似有脚步声远去,兰时听得分明,离她这屋子有十步远,两个成人的脚步。   兰时慢吞吞坐起来,不带任何感情的眸转到萧宝圆身上,有气无力道:“我大哥和太子殿下刚走,对吗?”   萧宝圆尽量笑得不那么明显,一只手掐住自己的双腮,“嗯。”   兰时再问:“那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归比我晚。”   兰时眼中划过深深的无力感,“我要被你害死了萧宝圆。”   这从何说起?   萧宝圆刚想见缝插针地给太子殿下泼脏水,说上一段这男子若是听了这话便怒不可遏,可见是没有丈夫胸襟,不适宜托付终身的。   “我昨日才说服了太子,不会早完婚,他今天要是听了这一席话直接将聘礼搬到姜府来,我该如何?”   到那时,就是天家娶妇,莫说是她,就连她大哥都没有回绝的余地。   她是心悦太子,也想过嫁太子,可不能是这么着,没有半点自由地嫁。   对上萧宝圆纠结的脸,兰时装作恶狠狠地,“真到那时,我就把你塞进花轿里,让你同我一起得罪天家。”   见萧宝圆不为所动,兰时打蛇打七寸,“北境好姑娘也多的是,我还可去信一封,请五哥帮十二哥娶妻。”   萧宝圆顿时花容失色。   她曾试探过的,没长情丝的十二将军,看着小娘子还不如看一碗面来得深情,似乎也没想过与谁相爱,携手一生。   这若是五郎真的寻了,但凡那姑娘人品过得去,相貌平整些,只怕十二将军都会娶。   那怎么行!   “阿宛,好阿宛,你是知道我的。”识时务的俊杰翘楚,亲自捧了衣服来给兰时穿上,“及笄以来,也是见过写些俊才郎君,可一个我都瞧不上,我都以为我要随意招赘,草草一生了,偏在这时遇上你十二哥了。”   从前兰时为太子殿下的种种愁绪,她如今也算浅尝了。   虽说她现在依旧觉得太子殿下非兰时良配,却也不会要死要活地阻拦兰时了。   尝过这苦才能感同身受。   由是对着兰时,哪怕明知她不过是嘴硬,也还是闷闷地委屈,“他还不知我的心意便娶了别人,我会哭死的。”   萧宝圆何曾如此可怜巴巴,兰时也不忍再逗她。   才想开口和缓,又听得萧宝圆说:“你也不想我破坏你兄嫂夫妻感情,逼他停妻另娶吧。”   “……”   萧宝圆还真不愧是萧家人,这种事都能同萧褚胤想到一处去。   怎么萧家人都喜欢强取豪夺那一套呢!   兰时可不想再理她,坐到镜前自顾自梳妆。   另一边,姜帅与太子殿下并行回到正堂,姜帅回了京里还有一重卫国公的身份,礼数还要做足,他抬手请了太子殿下上座。   太子殿下推辞后便不再让,自行作到上首去。   心情极好的卫国公还特意唤人给太子殿下上了茶并四叠茶点。   难得地对太子殿下和颜悦色,“太子殿下喝茶。”   姜帅心思弯绕起来,也是能够一步一坑地给人走,可他选择了开门见山,“舍妹方才所言,太子殿下也都听到了。”   太子殿下端着茶盏,嗅着里头的果香,并不接话,只等卫国公接着往下说。   卫国公也不故意卖关子,“我从前不愿兰时与殿下有什么瓜葛,并不是不相信殿下与兰时的感情。”   他也曾年轻过,能够明白这种感情,“恰恰相反,我就是太明白了,才不想殿下与兰时成婚。”   “殿下也看见了,我姜府一众兄弟,没有一个纳妾的,哪怕是未婚,也不会置通房。我们兄弟如此,自然也希望未来的妹婿能洁身自好。”   可太子殿下,注定在这一事上,不遂人愿,就算如今太子殿下守身如玉,日后也是说不准的。   “我的妹妹,哪怕不是亲眼看着她长大,我也了解,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太子殿下这心,将来哪怕只是分给旁人一星半点,她也是断断容不下的。”   卫国公摆手,挡住太子几欲出口的辩驳,接说:“殿下也莫要说她善妒,吾妹如何,太子殿下这些年来也是看在眼里的,不然也不会追到北境去,老夫在这里真心实意地说一句,我家阿宛,便是天下最好的儿郎也配得,她值得那一份一生一世的一心一意。”   “若真等到殿下与阿宛貌合神离那一日,我姜家必定是要站在兰时身后给她撑腰的。可结亲不是为了结仇,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可以想清楚再做决断。老夫愿奉上北境军的虎符,换得一个各自婚嫁。”   时至今日,卫国公也依旧觉得,太子殿下的真心里,有对北境军权的觊觎。   毕竟拿住姜兰时,真的可以拿捏北境军。   太子殿下手上地茶盏,从烫到温,此刻已经渐渐转凉,听完了卫国公的肺腑之言,他搁下茶盏,起身行晚辈礼拜卫国公。   “孤知道姜大哥在顾虑什么,大哥既语出肺腑,孤也坦诚相告。”   太子殿下目光坚定,“这话再过多少年都是不会变的,孤想娶的是姜兰时,将军之后也好,贫民之女也罢,孤此生,哪怕不做太子,也只要一个姜兰时。”   听起来昏聩,却句句情真,江山美人若是只能选一头,他选兰时。   “此前孤与兰时,已有协定,在她松口前,孤不会上门下聘,亦不会让父皇施压,卫国公尽可放心。”   太子殿下现在这份从容,是兰时给的。   姜兰时亲口说给他听的,就算他被骗百次,也会仔信第一百零一次。   这下轮到卫国公府蹙眉,他如同饮酒一般一口闷了手里的茶。   心里纳闷这太子殿下难不成是吃秤砣长大的,迎娶兰时的心也太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都不太好再直白地说太子殿下城府太深,配不上他心思单纯的幼妹这种话了。   卫国公沉思半晌,不甘不愿道:“既如此,那就看兰时自己了。”   话音刚落,穿戴停当的兰时正好领着已经适应京城生活的肖夙过来。   兰时欲盖弥彰道:“我起晚了,劳太子殿下久等。”   “无妨。”太子殿下一瞬间犹如春风化雨,殷勤地上前接过小狼崽,仿佛这是什么能累到人的重物,这变脸速度,让卫国公叹为观止。   即便并不看好这段感情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面对兰时,真的是姿态极低,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一朝太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易了。   卫国公心底叹一声,只盼太子殿下,能一生如此。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这样的,一般的不要学,没有那么多姜兰时啊朋友们。感谢在2023-01-23 23:58:47~2023-01-24 23: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6 ? 太傅 ◇   兰时装作看不懂她家大哥的忧心忡忡, 转移话题道:“大哥,我今日要带肖夙去拜访太傅。”   兰时口中的太傅, 从来都只有一人, 是授她诗书的杜拂冲。   她还捂上了肖夙的耳朵,“肖夙这身份,此生怕是没办法认祖归宗, 养在太傅膝下, 也算聊以慰藉了。”   太傅的宅子空荡荡地,回府也只有俾仆孤本为伴, 让小家伙去他老人家膝下尽孝,想必杜姐姐泉下也安心些。   还有一事——   “杜姐姐的骨灰,是我收的, 我想征得太傅同意后,让她与七哥合葬。”   生前未能互通心意,杜姐姐都惦念一生,如此情重,想来她是愿意的。   卫国公欣然点头。   活着的人,为已逝亲故做多少都是不嫌多的, 更何况只是合葬, 杜家娘子高义,这样的英才,葬在姜家祖坟,是他姜家的福气。   “去吧,早去早回,今日家里吃锅子, 大哥在家等你回来。”   卫国公的言下之意是, 不要同太子殿下瞎跑。   今日拜访, 虽是私事也算国事,经过上元夜的乌龙圆夜图,京中官宦,也基本都明了了太子殿下与姜府嫡女的亲事怕是不远。   所以兰时坦荡得带着肖夙坐上了太子殿下那辆招摇的马车。   坐定后也有心情看看太子殿下,不知是否是她钟爱青色的缘故,今日太子殿下也着了青缎衣裳。   较之平日的尊贵疏离,有了些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的潇洒。   太子殿下轻咳了一声,“萧云韶呢?你如何安置她了?”   兰时的心瞬间提起来一半,太子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的要问萧云韶如何,而是在借这事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同萧云韶说过什么。   兰时挺直脊背,装傻充愣地回:“她去寻我大嫂了,同在宛城住过,自是要拜访的。”   兰时并没有问,殿下如何得知萧云韶在她的居所,也算隐晦地回了太子殿下。   她知晓太子殿下听到了她那一番话,但并不在意,兵来将挡。   第一次交锋,太子殿下败了。   一时无话,兰时也尽量正襟危坐,不与太子殿下对视,假装没有任何炽热视线套在她身上。   车厢静下来,只有肖夙松鼠一样啃核桃的声音。   “诶呦,小狼崽子,也不能叫小狼崽就真当自己是狼崽了,你这一口小米牙,怎么咬得开核桃壳。”   兰时哭笑不得,捏着露在肖夙嘴巴外边的半颗核桃,将整颗核桃都取出来。   拿一旁的小银锤子给小狼崽敲开,“核桃吃瓤,补脑的,你多吃些。”   等见了杜太傅,天资再高也恨不得能再长出八个脑子来去完成杜太傅的课业。   不过小狼崽直到下车,也只吃到了一颗核桃。   剩下的全被太子殿下抢进了自己嘴里。   若不是第一颗核桃是从小狼崽嘴里拿出来的,太子殿下实在嫌弃,只怕小狼崽一颗也吃不到。   小狼崽对美人极其包容,太子殿下抢食他也不生气,只在下车后紧紧握着兰时的手不肯松开。   上元虽过,街上人这节庆热闹的心还没闲下来,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只除了杜太傅这处。   他连门口的积雪都没命人清扫,长长的冰棱从檐上笔直向下,门口石兽与匾额上的雪将化未化,看着都冷清地很。   “肖夙,这是你阿妈出生长大的家,从今往后,也是你的家。”   兰时与太子都收敛了笑意,太傅孤直,看似名满天下,其实只有他二人两个弟子。   而年节时,他们还在返程路上,并没赶上来拜访恩师。   小家伙听兰时提起阿妈,也认真起来,他拉了拉兰时的手,“走吧!送我回家!”   院内倒是被扫得很干净,太傅爱煮雪水烹茶,院内松竹上的干干净净,可见是都集起来了。   杜府的正堂,也是一般冷清,陈设少得可怜,桌椅屏风都是老木头,透着一股子凉气,这地龙像是才烧起来的,费力地在暖厅堂,但收效甚微。   杜太傅治学严,治家更甚,多年来不涉党争,简在帝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杜太傅一早接了兰时的拜帖的,只当她这一趟北境之行遇到了难处,没成想太子殿下一同来了。   才要行礼,却被太子殿下扶回上座。   兰时与太子一同跪下,不明情况的肖夙随着一同跪下。   “太傅在上,不肖学生姜兰时,未能带回杜师姐,特来请罪。”   虽然杜太傅从送杜蘅走那日就已经想到了有今天,一颗心还是沉了下去。   杜太傅长髯鬓发皆斑白,一身藏青交领长衫,精神健硕,这一刻,尽添老态。   他想扶兰时和太子殿下起来,可手不受控制地抖,怎么也伸不过去。   “不过——”这话和提起杜师姐的死一样让兰时无法启齿。   “兰时带回了杜师姐的孩子,太子殿下赐姓肖,名唤肖夙。”   杜太傅到底年事已高,兰时不敢一气儿都说完,她怕太傅招架不住。   招了肖夙上前给太傅磕头,可能真是天生的血脉亲缘,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瞧不上的小狼崽,乖乖磕头,乖乖叫人。   “这是阿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外祖父,这是留给您的。”   小狼崽捧着块木雕的芙蓉花,这是杜家的家徽,是杜太傅自己定的,是他金榜题名时,挥笔画就的,彼时有多踌躇满志,如今便有多痛心疾首。   再不复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   杜太傅面上看似无波无澜,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他抖着手接过那木雕芙蓉,沉吟良久。   这一瞬,他想到了许多事,当男孩儿教养的老来女,学得满腹经纶,一身报国志向,他是以女为傲的,可最后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枉我一生为国,此刻却连一句死得其所都说不出来。”   杜太傅揉了下肖夙的头发,却不敢再细看肖夙的容貌,生怕牵起心内的钝痛。   有女如此,他是能挺直腰杆的,“可我却只能想到,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曾经怕黑惧暗的阿蘅,不知埋在何处幽暗的地下,独自泣血,为国捐躯,葬送一生,却再难回故地。   “太傅,我收敛了杜师姐的尸骨,想征得太傅同意后,与我七哥合葬。”   兰时本想先说的是另一桩事,见太傅提及杜师姐埋骨,只能先提这一件。   “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只是知晓杜师姐与七哥,阴差阳错,未能终成眷属。”   兰时翻开了肖夙的领口,露出那枚佩玉背面的鹰纹,只有卫国公府姜家,以飞鸟雄鹰为家徽。   杜太傅闭了闭眼,“既是她所愿,那便随她。”   乍然听闻爱女死讯,饶是早有准备,这一打击也如搓皮削骨。   “还有一事,太傅。”兰时实在时张不开口了,她转头向太子殿下求助。   太子殿下顺口接上,“太傅,肖夙如今是异姓王,受封突厥境。”   这就意味着,太傅没法领着肖夙认祖归宗,对外只能称师徒,不能论祖孙。   “你们起来!”   太傅闻此讯倒并未如何,尽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将太子与兰时扶起来。   “这是当时所能做出的最妥善的安排罢?”   这二人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脾气秉性如何,放眼天下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封王也好,养在京里,我来管教,将来更能效忠大凉。”   虽有半身突厥血脉,那也是他杜家的孩子,杜家人,没有反骨。   “他日,我百年之时,便将这孩子,托付给殿下了。”   有这段师徒缘分,太子殿下总能看顾肖夙一二,便是来日真的有了什么,也会念着师恩,尽力保全肖夙性命。   兰时在一旁,眉眼低垂,不敢与太傅对视。   杜太傅站起身来,朝太子殿下行了一礼,转而朝着兰时说道:“兰时,你随我来。”   杜太傅领了兰时去往书房。   留夜枭和狼崽大眼瞪小眼。   “夜枭哥哥,你能知道外祖父叫仙女过去什么事吗?”   狼崽怕太子殿下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特意捧着碟梅子姜问的。   太子殿下敷衍地捡了颗咬进嘴里。   “不知道,不过孤猜测,是件大事。”   不让他听,是为了将他摘在这件大事之外,不做参与者,只做掌权人。   太子殿下,代表的是大凉的脸面,理应与陛下站在一处,而不是与臣子站在一处,逼陛下做选择。   这话太傅说过许多次,不过他听得少就是了。   小狼崽没听明白,所以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将梅子姜端了回去自己吃,不再分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蹙了下眉,极快收敛神色。   “你少吃些,正午还要同太傅一道吃午饭,当心那时满桌子山珍海味吃不下。”   小狼崽哼一声,还是放下了果碟。   太傅书房内。   若说这杜府有哪处是寸土寸金的,就只能是书房了,汗牛充栋,全是孤本。   杜太傅的俸银,大半都花在这上头了。   “我瞧你方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何事,先说来与我听听。”   太傅说完便抬手,阻止兰时开口,“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想让女子也能入仕和从军,方才见我神伤,才缄口不言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卡点,玩的就是心跳   感谢在2023-01-24 23:59:11~2023-01-25 23: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豆鸽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65614193、656142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鸟南枝、玻璃渣里找糖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 ? 揣摩 ◇   ◎  兰时拱手,行军礼,“太傅不鄙薄学生女儿身,一视同仁,授诗书明大◎   兰时拱手, 行军礼,“太傅不鄙薄学生女儿身, 一视同仁, 授诗书明大义,兰时感激不尽,永志不忘。”   “可这是世上, 不止学生一个女子, 我想让她们能同学生一样,能有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自由选择如何过一生的机会。   太傅只是静静地听着, 并不急着置喙。   “太傅,幼时您便批过学生一句,离经叛道, 可学生不管那时还是如今,也只愿坚守本心。”   兰时军礼站姿并未动过分毫,虚心问道:“学生如今筹码够了,可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不令陛下忌惮群臣死谏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因面对的的杜太傅,兰时才敢这般直言不讳。   杜太傅缓缓捋过胡须,费力地将背挺起来, 道袍衫穿出了官服的肃穆, 开口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道:“那老夫这一把老骨头,便为将军铺路。”   “太傅!”   兰时并不是来求太傅出手的,只是心里乱,想同太傅聊聊。   太傅才痛失爱女,她不想让太傅再担上触怒龙颜,背刺百官的风险。   “师者在前, 天绝不会塌下来, 百里拜佛, 你已经磕到大雷音寺山脚了,余下的事,交给太傅。”   她方才明明可以明里暗里地提阿蘅,可她没有。   太傅知道兰时是怕他伤心,学生有拳拳尊师之心,他难道就没有回护之意吗?   “太傅!只一个我,不足以成为太傅出头的理由,请太傅爱惜声誉清名,莫要为学生私心出头。”   兰时说得急切,腰也弯的更低。   如今朝野看似清明,不过是前头死了文太傅和吴穆,他们不得不消停沉寂。   党同伐异,无论何时,都不会停止。   太傅若是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她的愿景出头,怕是只会成为一个出头鸟被人打落。   “好了,太傅心里有数,现下卫国公也在京中,你便是太傅的退路,去吧。”   兰时还想再说,被太傅送出书房外。   太子殿下正好迎上来,点了点兰时额头,“说了什么,怎的如此凝重。”   额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兰时回神,兰时攥住了太子殿下的手指,灵机一动,“殿下,突厥已平,陛下应当要论功行赏罢?”   太子直觉兰时意有所指,“算算日子,该是大朝日的时候,你要求什么?”   不若先说出来,他听听是否可行,父皇如今是浸在四境一统的喜悦里,可这喜悦不会维持一生。   谁也不知万人之上的天子会在何时觉得掌管军权的卫国公府碍眼。   所以现在得更加谨慎。   兰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拉着太子殿下往正堂走,“我想让陛下将此次的封赏,全加在我身上。”   卫国公府虽……与家徒四壁无异,可权势算是京城里的头一份儿了。   中书门下还分权而治,北境却是姜府一家独大,换了她是陛下,也不会睡得太踏实,可他们也不能只等着姑母和太子殿下时不时的请求过活。   “交给我。”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既然拦不住,那便陪着。   “那我回府了,太子殿下陪太傅坐坐,我去同大哥商量商量。”   卫国公府从来没想过独揽兵权,可就算却权,也得方方面面万无一失。   兰时盘算了一番自己自己的筹码,万事都好说,只是——   “说什么诨话!”卫国公一怒,一掌劈掉了半张桌子。   兰时不惧不畏,敬茶劝道:“大哥,多好的机会可以从这趟浑水里抽身,咱们得抓住机会才行。”   急流勇退,才是如今姜府应该做的事。   卫国公接过茶盏,眨眼便捉住了兰时这计策里的错处,“那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你可想过如此心急会适得其反?”   “大哥是说,因势利导?”   兰时转念一想,倒也是个法子。   卫国公看兰时还没错到家,这才缓下情绪来教她,“起手你提这事的时机就错了,太傅乍闻杜蘅死讯,自然会一时激愤,再是饱读诗书,也不能免俗,这是人之常情。”   “再者,你前头险中求胜,次次如愿,心也随着一起浮起来了,听了杜太傅的意气之言,便血气上头,也有些不管不顾了。”   卫国公看兰时听进去了,语气更和婉了些,“太傅孤直,陛下不会太过为难他,但你若是那般做了,可未必能全身而退,你最大的底气,是你的军功不假,可陛下不是太子,他不会允许你这般算计。”   大意了,兰时这才慢慢琢磨起来,平了突厥,保全了家人性命,她再回京来,的确是没了初时的谨小慎微。   兰时的心慢慢地静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大哥说得对。”   论起对陛下的把控和拿捏,终究是大哥更胜一筹,不然也不会这许多年不曾返京,上表奏折不假辞色还能牢牢把控北境。   陛下可是连监军都不曾派过。   兰时将心底的夸赞对着自家大哥说了一遍,卫国公听完哈哈大笑。   “傻妹子,你当你那一趟趟的信鸽是自己飞得快才飞出宫墙的吗?你当禁军都是纸糊的不成?”   兰时前世今生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她当真以为是北境军中培育出来的新种,快如闪电。   闹了半天自家这看似头大无脑的莽汉兄长借着家书表忠心呢。   “咱们家里还真是,没有一个是真傻的。”   除了她那脑子时用时不用的十三哥。   “锅子已经支起来了,用饭吧,你十二哥自己研究出来的,汤底加了茱萸,还想法子去了茱萸的苦味,寒冬里头暖暖地吃上一顿,什么烦心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兄妹二人一起去了饭厅。   兰时停在门口,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那里头穿金戴银候在锅前的,可不正是好不容易被她安抚下来的云韶郡主萧宝圆。   未来十二嫂真是纡尊降贵礼贤下士三顾茅庐贵不可言……   了了心头最后一桩事,她和萧宝圆一定有一个再去北境。   兰时在萧宝圆看似友善的笑容里,不敢上前。   她说错了,不该有人往北境去,该是她那天下少有的厨神兄长从北境回京城来才是。   兰时毫不意外地被摁在萧宝圆身边,一顿饭倒是宾主尽欢。   “祖宗啊,你到底是想了什么法子在姜府留饭的?”   老王妃如今听见姜府该更是如临大敌了。   作者有话说:   收尾阶段了,反而越写越慢了,嘤嘤嘤   感谢在2023-01-25 23:59:16~2023-01-27 23: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鸟南枝、玻璃渣里找糖吃 2瓶;潇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 ? 论礼 ◇   萧宝圆端得是温婉可亲, 兰时在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却好似见到了老王妃。   “你有心事。”论起对姜兰时的了解,莫说她北境的兄长们, 便是太子都得往后排。   萧宝圆拉着兰时的手往兰时的住处走, “我仔细想了你如今的难处。”   突厥并入大凉版图,姜家一门并无折损,都好好活着, 连北境军的损失都是最低的。   那就只剩一宗。   “慈济院我是投了钱的, 我祖父从前替先帝聚财,虽然不愿承认, 往后我会替太子殿下聚财,养你一个小小的慈济院,不在话下。”   除非——   “你还想将天下女子的担子都背到自己身上吗?大凉高门贵女大多是如何脾性, 你是亲眼见过的,你这一举,不会人人都会买账。”   兰时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应当比谁都看得清楚这一点。   “可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如你我,如苏姐姐杜姐姐, 那我做的事就是值得的。”   松竹之下, 宁折不弯的姜兰时,一如最初的分别前。   北境一行,上过战场的姜兰时,是动过兵器杀过人的,没有染上半分戾气,只是心事稍稍外露了些。   “既如此, 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我家将来是要落到我手里的, 有事你便只管说,云韶郡主千山万水也替你办到!”   一向都装作柔弱不能自理的萧宝圆,一反常态地豪情满腹。   兰时将萧宝圆的披风系紧,“等我这先锋官趟出一条路来,再由郡主一张利嘴,雷霆手段,大杀四方。”   傍晚时分,太子殿下与卫国公府姜兰时,携手踏进了紫宸殿,星光满天时才一道走出来。   太子殿下送兰时去了仁明殿,才请完安便被执皇后令的砚书姑姑送出了仁明殿的门。   “殿下早些歇息,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如今这仁明殿,能不能吹过一阵风都得看皇后娘娘心情。”   莫要再惦记夜探仁明殿的事。   北境军营里发生过什么,皇后娘娘也是略知一二。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事就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太子殿下听懂了皇后娘娘的言外之意,半只脚已经踏进卫国公府大门的贵婿,温和笑笑,由常保引着灯离去。   第二日,大朝日。   文武百官列蛾眉班,武官以卫国公为首,文官以沈相为首。   沈相起家于一场变故,如今更进一步于另一场变故。   二人皆服紫持芴,一人英武一人俊逸,神情严肃。   落在陛下眼里,这便是海晏河清的大好朝局了。   待内侍官要宣布退朝之时,太傅执芴板而出。   “陛下,老臣有本奏。”   昨日太子与兰时已经前来详秉缘由,陛下对太傅所奏之事已经心知肚明。   他装出一副关切疑惑的模样来,礼贤下士道:“太傅请讲。”   太傅深揖一礼,从容且坚定道:“论理,此事不应由老臣来秉,但老臣身为太傅,不仅授业与太子,这些年来,也关切天下学子。”   太傅咳了一声,“想必诸位同僚都知晓,北境军中骁勇善战的先锋官,是卫国公家的嫡幼女。”   百官乍闻此问,拿不准太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私下窃窃。   太傅顿了片刻,才又道:“无知鄙薄之人提起,只会论她女子之身,可老臣只认她是老臣的另一个学生,悉心教导出来不输男子的学生,女子建业,比之前朝,并不算骇人听闻,可我朝四境一统,却只出了这一个。”   杜太傅缓缓站直,“因此,老臣恳请陛下,开女子学堂,广纳四境有求学之心的女子,如今大凉国土再延千里,正值用人之际,求陛下不拘一格,广纳贤才。”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声惊雷起,炸沸了朝堂这一锅死水。   陛下心里也感慨地很,昨日太子同兰时拜求时,也是这般单刀直入,不留余地,不懂转圜,让人又爱又恨。   他当太子是被兰时迷昏了头,原来根源在这里,太傅若不是太子太傅,只怕真的会因朝堂人心,在一方难见天颜的院落里着一辈子书。   昨日小十四也是这般求的。   “陛下,兰时斗胆,求陛下宽恕太傅直言之罪。”   兰时行了跪拜大礼,太子殿下陪她一起。   二人一同跪拜时,陛下已经想好了赐婚的诏书如何起笔如何收势。   结果她说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陛下手中的笔,已经舔满了墨,滴下一滴来,在空白诏书上晕开一朵墨色的花。   陛下恍若未觉,问了一句:“什么?”   兰时将太傅家的事简明扼要地同陛下说了一遍。   她心底里是猜测陛下知晓甚至默许此事的,但她嘴上不能这么说,只能当陛下一直被蒙在鼓里。   兰时补充道:“陛下,兰时并不贪图权势爵位,但心与太傅一致,想替天下女子求一个机会。”   太子在一旁描补,“不强迫天下女子皆读书习武,但若真有人有此心,大凉只有支持,绝无反对的道理。”   太子殿下赞同此举,也不单单只是因为要同兰时站在一边,而是他真的觉得此举可行。   比起拘泥于男女之别,泥古不化,他更希望看见一个蒸蒸日上,国富兵强的大凉。   “父皇,不论其他,儿臣母后与母妃,学识见地便不输男儿,若是他们有得选——”   母后会向兰时一样跃马提qiang,纵横疆场,他的母妃,无论是书院求学还是著书立说,都能活得很好,还能掌文家,不必困在后宫,郁郁而终。   “便是来日嫁人,学过圣贤道理,也胜过拘在女训底下唯唯诺诺,带累家族子孙。”   远的不说,单看文家,倾覆可不就是文太傅续弦纳色,却又变心将子孙扔给内宅里没有见识的继夫人,带累了家族还险些波及太子。   但这大逆不道的话兰时不好再说。   但陛下和太子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一处。   太子还好,不曾波动。   陛下心底却是一片唏嘘,也不由得细细推敲起太子与兰时的画来。   心内动摇,却向兰时问道:“你可知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若真如你所说,允准女子出府入学,那学成之后又待如何?”   陛下并没有动气,立起眉眼,像个同晚辈闲聊的寻常长辈,再问:“男子入学,寒窗苦读,是为了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女子又当如何?”   兰时心里想得清楚,自然是男子如何,女子便如何,男子为官,女子亦可。   嘴上却道:“兹事体大,兰时不敢妄言,也想不出个妥善的主意来,才来请求陛下看此事是否可行。”   陛下初时是想说不可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可太子提到了皇后和文妃,兰时又话里话外点了文太傅。   便是九五之尊,泽被万民,也是会有亲疏远近,也到底是凡人,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   陛下回过神来,看向从来脊背都挺得比文太傅笔直的杜太傅,单就忆起他家那个为国捐躯的女儿,也没法狠着心肠驳了杜太傅的请求。   陛下沉声道:“重卿以为如何?”   卫国公家里已经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女儿了,因此丝毫不避嫌地上前道:“臣附议。”   自家妹子的期盼,又不曾伤天害理,卫国公从来都只有支持没有反对的,才不在乎何人指责他偏私。   不亲亲人,难道要亲小人吗?   卫国公已然表态,那沈相只能持芴中立。   总得让百官各抒己见才好逐个击破,他是无利不起早,借着势越爬越高,家中也并无女儿。   可他还欠着一份情,不得不还。   作者有话说:   赛点(bushi),一个截点感谢在2023-01-27 23:59:16~2023-01-28 23: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蛇院三年级生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 ? 朝议 ◇   ◎  “臣以为不妥,若是女子皆迈出家门,不安于室,那我大凉如何繁衍生◎   “臣以为不妥, 若是女子皆迈出家门,不安于室, 那我大凉如何繁衍生息。”   末列的青衣小官揣摩着上峰的意思, 率先站出来打头阵。   太子殿下远远瞧了一眼,是文官阵营的,勉强能算到沈相一系, 三年外放, 才调进京来。   太子殿下记不清这人是在大理寺还是在六部中任职了。   此人出列,好像是一个信号, 百官接连站出来附议,青红紫几乎站得满满当当。   此时的党争界限,反倒没那么分明了, 无论从前是斗得多么你死我活,现在这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便是将这异想天开的太傅,压制下去。   若是能惹盛怒将这老眼昏花的太傅赶出京去就更好了。   他以为他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韩文公①吗?   杜拂冲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行将就木,自是不需女子传宗接代, 才能说得这般轻松。   沈相看火候差不多, 也站出来,持芴请言,“陛下,若真如太傅所言,那女子该如何入学,又该如何赋官?男女之防究竟还防不防?那又该是如何授课?要知晓, 女子与男子本就天生差异, 女眷安于内宅, 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官家女眷若真如贫户一般,出门谋业,岂不是家中人皆面上无光。”   紧跟在沈相后头的门下省侍中,趁着人多胆壮也说了句真心话。   他是十年寒窗苦读过来的,学过的道理便是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男尊女卑。   太傅这话,实在恕他不能接受。   从杜太傅石破天惊,燃沸了朝堂这一锅死水,到卫国公表态,与群臣反对,纷纷站队,局势明晰,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四下悄声议论时,苏岐鸣举着芴板,走上前来。   “大理寺苏岐鸣,赞同杜太傅之言,祈求陛下开女恩科,举女武试。”   苏岐鸣摘下官帽,散下一头青丝,抹掉了脸上可以深化假扮男子的妆容,坚定道:“苏凌渊孙女罪臣苏祁年,恳求陛下开女恩科,不使天下失怙女子求告无门以致万劫不复,也不令天资聪颖的女儿家明珠蒙尘。”   这变故一出,全场哗然。   苏祁年用自己死死守着的大秘密,将杜太傅从炙烤的架子上替了下来。   苏祈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陛下,苏祁年自知罪犯欺君,死不足惜,但仍要直谏陛下,莫要使这世上再出另一个苏祁年。”   苏祁年手背贴着额头,直直磕头直直拜向天子。   耳边如何喧嚣,也全都与她无关。   今晨临近殿时,兰时装成内侍官的模样,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字条,上头写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七个字。   杜太傅才提出开女子学堂,她便明白该如何置之死地了。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女子就该安于内宅,相夫教子,她倒要看看,如今知晓了同僚中便有女子,被狠狠打了脸后是要如何众口铄金将她摁进泥土里的。   就算万劫不复,她今日也要搏出一个结果来。   沈相瞧着跪在地上的苏祁年,心口突突地厉害,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条明都系在苏祁年身上,今日若是不能善了,它不光是保不住老师的子孙后代,还要失去那不孝子。   而跪下地上的苏祁年,虽是女子,却像极了他被迫害含冤而死的老师。   倒还真是承袭了苏门风骨,虽死不悔。   而这时,也有一人,自殿外信步走近,青袍白裙,是昨日得了陛下旨意还未昭告天下的北境将军姜兰时。   “北境军姜兰时,来与苏祁年同罚。”   兰时并未跪,只弯腰施礼。   沈相赶忙抓住了这个机会,抢在百官前问道:“小姜将军料敌先机,协助姜帅拿下突厥,何错可罚?”   “自是罚臣与苏卿,妄图以女子之身,平外敌,除朝堂弊病的自不量力之罪。”   兰时头上只别了支青玉簪子,瞧着既不华贵,也无气势。   说出话来却字句如刃,砍得人生疼。   几代将领都束手无策的边境大患,消弭于兰时入军后。   九年前与外敌暗通款曲,害北境军折损在永夜关的叛徒佞臣吴穆,是在苏祁年入大理寺后受审的。   此二女,的确是做到了许多男子都不曾做到的事。   利国利民。   文武百官气焰渐低,心思却一个赛一个地活泛起来,恨不得毕生的机灵都长在这时刻。   若是仅有一个苏祈年,他们有百重法子让她做过的种种都抵给欺君的罪名,还死有余辜。   可若是再添上一个姜兰时,许多话都得斟酌着能否出口。   且先不论姜兰时在北境事,是陛下默许的,她身后还站着太子殿下与卫国公两座山这事。   单说她连斩突厥皇室成员,安抚突厥旧臣,带突厥新王来京为质这事,放眼大凉,便没人能动她。   更何况,武将能引得陛下忌惮的事,此生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是女流,造反也无法为帝,再加上,她如今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早前太子殿下亲往北境和上元节圆夜图的事,在京城高门间,已经是个众所周知的默契了。   而且姜兰时若是成了太子妃,只会更方便陛下收拢北境兵权。   天家父子,绝不会允许姜兰时有一丁点儿闪失。   这一瞬,恨不得想透上下三代的文武百官,还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倒是兰时自己,朝百官递了台阶,“兰时此生志向是报国,不欲求什么封赏,为不负皇恩,兰时愿将陛下恩赏折半,一份求陛下宽恕苏家祈年的罪责,另一半,求陛下考虑太傅所求。”   不是答应太傅,而是考虑。   陛下也就在百官寂寂中允准了兰时的请求。   如今能将这颗种子种进百官心里,还能保着苏姐姐全身而退,兰时觉着她这官位抛出去实在划算得很。   陛下在百官死灰复燃的议论声里威严道:“苏祁年到底犯了欺君大罪,如今有小姜将军作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了她的官位,贬为庶人,众卿以为如何?”   心思活络的,已经猜到陛下的心思究竟偏向哪一边了。   扎着脑袋,不置一词,作壁上观。   陛下候了片刻,见无人有异议,便着令中书门下下朝后拟诏颁旨。   说完便散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朝会。   在一片恭送陛下之声中,兰时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苏祈年。   “苏姐姐可会遗憾没能保住官职?”   本来有官员想聚拢过来,探听一二,还不待走近,便看见太子殿下快步过来了。   哪儿敢上前,急忙离开这一块是非之地,有些事,不是有命听的。   卫国公也瞧见太子殿下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了。   摇了摇头,转而去寻沈相,一左一右掺着杜太傅退出大殿。   苏祁年哪里是看不清局势的人,她笑道:“我这一路,走得战战兢兢,早就做好了身首异处的打算,如今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陛下没有碍于君威非要治她于死地,百官也没有口诛笔伐,谴责她科举入仕。   “苏姐姐,我与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既然如今已无官身,那你便去做些你真正想做的事,不拘是什么事,只要远离京城,怎样都好。”   陛下现在算是赦免了苏姐姐,不出一日,苏姐姐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消息定会传遍京城。   届时必定会有人问起,苏姐姐究竟如何入仕,是科举,还是借势。   若有激愤学子抨击此事,那必定会从科举入手,等到那时,又是一番变故。   “事不宜迟,早走为妙。”   兰时握住苏祈年的手,趁机将一枚令牌塞进她手里。   “你的担子已经可以放下了,现在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北境,去岭南,去东南。”   只要不在京城,众人视线里,那她就是安全的。   “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兰时往向太子,大凉变成他们两个共同期盼的治世江山,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苏祁年收好令牌,不知是想通了个中关窍,还是被北境二字戳中了心思。   “不会让你在外逍遥太久的,等京城的事有了眉目,我一定八百里加急催你回京。”   兰时笑着送她。   “兰时,保重。”   苏祈年轻抱了抱兰时,匆匆退下。   太子殿下正好能补上苏祁年空出来的这个位置,与兰时并肩而立。   “可惜如今你还不能佩甲上殿,不然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往殿上一站,便能让这些读没了脑子的冗官好好瞧瞧,究竟什么叫德才配位,不让须眉。”   他见过,既希望所有人都能得见这份英武,又希望从今后只有他一个人能瞧见那样夺目的姜兰时。   兰时将头靠在太子殿下肩上,“我往后应当也没什么机会披甲了。”   太子殿下在心底将这句话掰开重组好几遍,无论如何变化,心上人要卸甲为他戴红妆的念头却越飘越高,压都压不住了。   兰时眼疾手快,在太子殿下有动作前挽住他的胳膊,“我想点一列北境军,再向太子殿下借两名飞羽卫,护苏姐姐一路周全。”   作者有话说:   忘了说明标注,①是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感谢在2023-01-28 23:58:13~2023-01-29 23: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渣里找糖吃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 ? 正文完 ◇   ◎夫妻同心,至死方别◎   太子殿下虽觉得苏祁年用不到飞羽卫来护, 但既然兰时提了,自无不可。   “你让她往北境去, 是怕沈初霁活得太痛快了吗?”   殿外也已经空荡下来, 太子殿下拐着人朝东宫走,常保远远地跟着,不敢上前。   正巧兰时还有事同太子殿下商量, 便随他一道, 只是碍于宫规,不再挽着太子殿下的胳膊。   身为过来人的兰时, 还不忘太子殿下方才的问题,高深莫测道:“不破不立,不让苏姐姐去亲眼见见五哥, 沈初霁这辈子都只能在苏姐姐身后默默守着。”   苏姐姐与她五哥多年不见,哪里还清楚五哥如今的脾气秉性,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   “从前的确相识,但五哥与苏姐姐,都是守礼的人, 我想, 苏姐姐可能并没有机会见到姜家五郎那桀骜不驯的真性情吧。”   不曾见过月亮的尖牙利爪,该怎么知道珍惜眼前人呢。   太子殿下从这话里品出点不一样的意味来。   忍不住感叹:“那我还真庆幸当初没那么守礼。”   同时借着宽袖,勾住了兰时的手指。   兰时想躲,没躲开,暗中捏了下太子殿下的手心,“殿下, 您最该庆幸的, 是我明知太子殿下究竟是怎样的脾性, 还义无反顾。”   清醒沉沦,从未改过。   哪怕曾经想放下这个人,也要守着这个人的江山。   “是啊,何其有幸。”上天戴他最是不薄处,便是指引他在老卫国公的灵堂上,抱出了躲在灵床底下的小阿宛。   不然,他应该会同父皇一样,哪婚事做制衡筹码,选一个端庄大度的,母仪天下,再选选几个家境优渥的来巩固朝堂,制衡百官。   做一世孤寡帝王,哪有如今刻骨铭心来得快意。   “殿下你瞧。”   杜太傅走得慢,还没走出多远,卫国公和沈相一左一右地搀着他。   像是要把太傅架起来似的。   “你想说,余下的事,看这三位大臣?”   兰时点点头,又摇摇头。   “女子迈出内宅,是我的愿望,他们三人中,有两个,大半都是为了我,我是没办法置身事外的。”   太傅还可能有半数是为了已故爱女,卫国公则全盘是为了自家闯出军功后推己及人的小妹。   “如今这事已经被搬上朝堂,不了了之的可能不大,但推行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有成效。”   四境一统,将军卸甲,她愿为此事奔走一生,也有足够的底气为此事奔走。   兰时笑起来,又捏了太子殿下一下,“前人开疆,后人拓土。北境将军和太子妃的双重身份,是有资格做这事的吧。”   “兰时!”太子殿下心潮澎湃,相握的手用了些力气。   他呼吸急促起来,重重吐出一口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是不是太子妃,你都有资格去促成这件事,不论是从前,还是将来。”   太子殿下这时才觉得自己渐渐冷静下来,接下来的话,更是发自肺腑,“你是知道我究竟有多渴望与你成婚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没有那个头衔,也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从她一统北境开始,从她离京开始,从她开慈济院开始,甚至是从她龙舟争标开始。   最后,太子殿下说:“你只需遵从本心,去所向披靡,这回我来做你的盾,做你的护身铠甲。”   如今人在眼前,太子殿下也没那么患得患失,温润一笑,如清风明月,“至于太子妃,等到你只想嫁我的那一刻允再准我的求亲即可。”   “每时每刻。”   姜兰时,如是回。   有情人的缱绻情意能消弭所有凛冬刺骨寒凉,太子殿下在这一刻才感觉自己亲手抓住了从盛夏飞过来的知了。   隔着双世光阴,重新栖息在他肩上。   豆大的眼泪掉在兰时的掌心,“还好我伸手够快,不然初一哥哥这珍贵的金豆子,可不就化作春泥了?”   太子殿下修长的手虚捂着自己上半张脸哭哭笑笑,说话带上了鼻音,“只护这兰草一簇。”   兰时忍俊不禁,“太子殿下,连我都不爱哭了。”   太子殿下任由兰时拿帕子给他擦干眼泪。   “等事态明晰。”太子殿下的少年执拗顶上来,光天化日握着兰时的手腕,不准她再动。   “等事态明晰。”明眸皓齿的小娘子笑起来更是让天地失色。   情出本心,一往而深,姜家兄长们再是不愿,卫国公府终究还是要出第二位皇后了。   与太子和兰时预想一致,杜太傅直谏,力推女子入学一事,比瘟疫散布地还快。   沸水入油锅,一时间群情激昂,无论在朝还是在野,亦或是为科考苦读的学生,群起而攻。   力陈女子入仕之弊。   兰时虽然早就心里有数,但看他们拼着一身学识大放厥词,还是生了闷气。   谁来劝都没得一个好脸色。   直到萧宝圆给她下了帖子,请她参加上祀节花宴。   全京城的贵女都被请到云韶郡主的花宴上了。   兰时提着大嫂育出来的牡丹新种赴宴的时候,收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善意。   她对旁人没恶意,但架不住她还有个作为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   惹来过不少酸话和眼红,还有便是,再小些时,打过几个世家子,打得他们弃文从武。   放弃入军北境,投到了东南驻军帐下。   “姜将军,你可算来了。”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兰时记得,这李娘子,好像是好书的。   再有就是,兰时打过她兄长,李娘子的兄长好像在东南驻军里,做了个小旗。   “李娘子。”兰时客气了声,转头想去寻萧宝圆,却被李娘子叫住。   “姜将军,杜太傅若是操持女塾,我如今可还能去?”   曾经冷冰冰,吝啬于给所有人以好颜色的李娘子,急切地有些可爱。   她问到这儿,那兰时可就有话要说了。   “如今物议如沸,朝中也尚无定论,女塾,怕是不会开得这般快。”   兰时拉她在石亭中坐下,“而且李娘子也已及笄,如今正是议亲的年岁,耽误了娘子的花信反倒违背了太傅的本意。”   李娘子垂头丧气。   兰时话锋一转,“娘子既有心,不若去万卷楼试上一试。”   万卷楼是文人聚会切磋之所,有才者可摆文擂踢馆,不知这李娘子好书到何种地步,若是不小心夺了万卷楼魁首,这可不就是最有力的一记耳光。   说她出兵是拼蛮力,有违礼仪之邦治国之道,她看是这些举子舌头长太长了,不光遮住了眼睛,连心都放不到前途上去。   李娘子醍醐灌顶,诚心诚意谢过,“华雯在此谢过将军指点之恩。”   “不敢,助你亦是助我,助天下女子。只盼娘子拔得头筹,为天下女子表率,让那群读书读傻了的酸腐儒生好好亮亮眼睛。”   李娘子顿时感觉重任在肩,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豪情壮志来。   从前可没想过她还有能同男子一较高下的机会。   看向兰时的目光里不由更添了许多感激,如果太子妃是她,以后的大凉必定会在这一对夫妻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吧。   兰时在李娘子满是善意的神色里,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论起贴心和靠谱,无人能出萧宝圆其右。   只单看解人燃眉之急的这一点,这也是她当之无愧的十二嫂!   “如何?”萧宝圆被几人簇拥着走过来在兰时旁坐下,“虽说我是不爱走动的,但这郡主的名头还算好用,我家祖母可是在京城的妇人圈子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在学子消停下来前,陛下不会拿章程主意来的,皇后与陛下,在大事上,还是得夫妻一心,不能为这事说些什么。   但若真的坐以待毙,只怕姜阿宛再好的脾气也得忍出满腔怒火来。   她才趁着开春,想了这么一个辙出来。   天时地利,都占了。   人和在这些闺秀,女子入仕这话头被提起,在内宅里的人也一水儿地觉得这事荒谬。   可前头人,变着法子和措辞诋毁和贬斥女子,反倒激起了一些反骨。   已嫁做人妇的如何,萧宝圆不得而知。但尚在闺中的,反而熄了看好戏的心思,想出一份力了。   投银子到慈济院的,还有如李娘子这样,有才学,动了心思想闯一闯的。   “我才正说呢,李娘子可带着帷帽去万卷楼踢馆。”   在新一年的科举前,头戴米白帷帽的高门娘子,以一人之力,挑战了万卷楼满楼,诗词歌赋,皆得头筹。   心悦诚服有之,恼羞成怒有之,在万卷楼闹起来前,卫国公府姜家已有军衔官身的小姜将军,一柄长qiang,把将起的骚乱萌芽狠狠摁灭。   也就这时,陛下御旨,将此女子召进了宫里。   紫宸殿问政,四位学士列坐,李家华雯,镇定自若,对答如流。   圣心大悦,御笔亲封,李氏华雯为第一女举人。   满堂贺声里,兰时视线模糊,仿佛看见了许多故人,杜蘅姐姐,六嫂,四嫂,萧宝圆,苏姐姐,祁娘子,还有她素未谋面的娘亲。   无一是李娘子,却又无一不是李娘子。   圣上的旨意,都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他是赞同杜太傅的提议的。   可自诩文人风骨,不阿权贵的读书人,也并未妥协,依旧在有余力时上书陈情。   当然这也并未妨碍,大凉境内办起了一所又一所慈济院,开了一间又一间女塾。   只有女子科举之事,还在徐徐图之。   不过彼时,名满天下的小姜将军,已经与太子殿下成婚,夫妻二人,一起将这事,做了下去。   夫妻同心,至死方别。   作者有话说:   大婚会在番外,为什么会结在这里,因为到底是古代大环境,就算开再多金手指,这也是持久战,不能一簇而就,兰时与太子会一直一直,为他们理想中的大凉奋斗,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国无外患,夫妻同心,蒸蒸日上   正好一百章,还挺快落   明天就开始轻松的感情小番外啦,就是要甜,要贴贴贴贴感谢在2023-01-29 23:59:10~2023-01-31 23: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kkk 40瓶;jying 8瓶;越鸟南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