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渣攻以为自己是替身[快穿]》作者:岁既晏兮   文案:   穿书局的工具人部门常年缺人,工作人员不得不身披马甲一人分饰多角。   任绎刚刚当完工具人剑尊,给天命之子留下送金手指的传承,就得赶紧换上新马甲——工具人备胎冤种。   ……哦,不对,是“朋友”。   对天命之子嘘寒问暖、送资源送法宝送灵石、剔道骨剖灵根。一腔痴心不改,充分体现“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结果落到“我只把你当朋友”的“朋友”。   任绎兢兢业业完成任务,终于等到了天命之子找到真爱后的那句“我只把你当朋友”,他忍痛祝福、远走高飞(功成身退、脱离世界)。   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bug,他脱离没能成功,被拉回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马甲里,而且情况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   ……   “如果我不习他的剑法,你还会待我如此吗?”   任绎:?(老子辛辛苦苦当那么多年的工具人留下的传承,你想不学就不学了?!   “清冉剑尊的剑法确实高绝,只是其剑意如落霜寒雪,其人也必薄情。”   任绎:??(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   “清冉剑尊当年的风流韵事遍布天下。”   任绎:??!(P!老子当年洁身自好,就差把剑当老婆了!!   1. 快穿,三个世界:低魔修真(只是朋友)、未来星际(只是搭档)、仙界(只是棋子)   2. 耽美向,全程单箭头感情线(到最后都没有双箭头)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着我的面diss我马甲?!   立意: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份善意 第1章 只是朋友01   西洲,玄清宗。   燕尔推门进来的时候动作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醒了屋内的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里间榻前,那上面躺了一个青年,纵然看过了很多次,但是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一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乌发披散在枕上,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又想托起一绺来在手中把玩,那必定是像冰蚕丝一样带着些凉意的顺滑。   在这极黑的发色反衬下,榻上人的肤色愈发白皙,或者说“苍白”。   这肤色并不正常,任谁都一眼看出青年身负重伤。   不只是脸色,他连唇色都极浅极淡,需得很仔细才能分辨出那一抹淡淡的粉,好像如此才能证明床上这并非一个玉雕的假人。   不过这些虚弱全无碍于他的相貌,甚至为之添上了一丝破碎的美感。   燕尔发怔的视线顺着那高挺的鼻梁往上,最后落在青年的眼睛处。   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燕尔忍不住想,倘若他睁开眼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这么好看,好看到燕尔都想不出有什么眼睛能配得上这样的相貌,但是她又无端相信,这么好看的人眼睛也必定是极美的。上苍好像将天底下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到这一个人身上,那又怎么舍得在他身上添一笔败笔呢?   但这么好看的人,却不能修行。   ——他没有修为,只是一个凡人。   燕尔没法想,这样的美貌也会被时间消磨、变成垂垂老矣的模样。   这种在凡人身上等闲平常的事情,落在榻上青年身上竟显得格外残忍,让燕尔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不能修行,是因为没有灵根吗?   在燕尔如今的认知里,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但她也知道,这世上确实能有帮人塑灵根的天材地宝。   作为西洲首屈一指的顶级宗门,玄清宗内就有这样的东西。   燕尔的嫡亲兄长正是玄清宗掌门首徒、宗门的大师兄,后者的宗门贡献也足够拿到那种灵材。   燕尔想要去求兄长,但是又担心兄长不会答应。   毕竟哥哥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乐意救人的样子。   燕尔不明白,毕竟她哥哥并非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而且青年长得这样好,兄长怎么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   燕尔正这么想着,却听见身后一道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来人是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是立刻就满脸讨好地转过身去,讪讪“哥。”   来人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他和燕尔的五官有些相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但是显然青年的轮廓要更加刚毅,明明可以看出相似的长相,偏偏在他身上就带出了迫人的压力来。   他一身劲装、背负长刀,额上还带着点汗意,看样子是刚刚修行完回来,身上外放的气势还没来得及收。   燕尔只往上看了一瞬她哥的表情,就心虚地将视线往一侧瞥。   她磕巴了一下,才接着道“哥你刚从演武场回来,没先去歇一下?”   燕朔云扬眉看心虚的亲妹子,心道,他为什么赶得这么急这小丫头片子难道不知道吗?   他从鼻腔里面发出一道淡淡的哼声,脸上的表情倒不如何严厉,但是燕尔听着动作就忍不住一缩,连忙找补道“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医经》的‘灵枢’一章已经读完,又补了《金匮方》,修行也没有懈怠。”   燕尔一开始还心虚着,但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理直气壮起来,颜本缩着的肩膀也渐渐挺直,但是一抬头就对上她哥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姑娘一下子哑了,低头了好半天才支吾,“我、我……就过来看看。”   燕朔云倒是没有对燕尔这说法有什么评价,而是转道“这么早就完成今日功课,我看你也挺闲的,等我去找妙灵仙子说说……”   “哥!”燕朔云话没说完,就被燕尔拔高了声音打断。   小姑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兄长,满脸“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的指控。   燕朔云眉梢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不为所动。   燕尔知道,她哥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小姑娘用“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盯着她哥看了半天,最后只能憋着气道“我突然想起来,师父前些天说的《灵枢注》我还没来得及读,我就先……回、回去了。”   “回去”这两个字被燕尔说得极为艰难,说完之后还恋恋不舍地看了榻上的青年一眼,一直到被一旁的燕朔云咳了一声提醒。   燕尔!   她哥真是太坏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在这儿,她才刚刚进来,看了一刻钟都没有到!   燕尔愤愤地瞪了亲哥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转头噔噔噔地跑走。   燕朔云看着小丫头那气哼哼的背影,只觉自己好像那棒打鸳鸯的宗门老古板——这还是从那小丫头手上没收的话本子里面看来的。   燕朔云一想到这里,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   他摇头失笑了好一会儿,但是视线掠过榻上的青年的时候却一点点收起那笑来、转而皱起眉头。   正昏迷的这人确实没有修为在身,却不像燕尔想的是什么凡人。   修为被废、灵根被取,丹府连同经脉都破破烂烂的……把一个修行人折磨到这地步,可比杀了他还要狠,也不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他妹子真是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再有那徐疯子的说法,这人曾经还被挖过道骨。   ……道骨啊。   天道所钟、万年难遇,是天生的修行之体,传说此体质者,就算没有灵根亦能踏上道途,可谓是极尽天道眷顾了。   只是这么厚的福泽,只恐常人经受不住。   毕竟身怀异宝却无人庇护,宛若小儿抱金过市,下场如何自不必深想。   这种事在修界简直太常见了,常见到燕朔云都能取出个瞬间举出七八个例子。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长叹了口气捡都捡回来了,总不能把人这么扔出去。   先不提那早被挖的道骨,单从那破烂的经脉看,修为被废之前、这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这样的人他却从未听说过。   再想想燕尔捡到人的地点,燕朔云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这大约是个东洲人。   自万年前那场大战后,整个修真界便被分为东西二洲,两洲中间一片汪洋,海上高阶妖兽肆虐,想要渡海,要么得修为高绝、要么气运绝佳,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下这人既然到了西洲,那过往的恩怨仇恨也牵扯不到此处。   也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燕朔云才这么容易的答应了燕尔的恳求,要不然就是燕尔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求他,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亲妹子卷入这种恩怨里。   思及此处,燕朔云又叹只盼着这人够知恩图报吧。   长得好看总是要占便宜的。   燕朔云虽不像妹子那样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但是这般长相的人,在他切实做出什么事之前,总叫人不愿意将之往坏处想。   燕朔云心底转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还是抬手将榻上的人扶了起来。   青年现在丹府经脉俱废,一丁点儿多余的灵力都承受不来,别说丹药、就算品质好些的灵草都不能用,只能像凡人一样慢慢养着。   偌大一个玄清宗,找一株凡药的难度堪比找万年灵草,后者甚至对于燕朔云来说还轻松一点。燕朔云一边扶着人准备起来喝药,一边在心里不知道多少次叹息燕尔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这青年当真虚弱得很,身体都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一点儿重量。   燕朔云每次扶人起来都忍不住感慨一遍,别说和他的刀比了,就算燕尔那个小丫头片子贪嘴吃胖了的时候都比他沉。   当然,这想法不能让燕尔知道,要不然这妹子就要跟他闹了,也不知道那丁点大的丫头,整日哪来的那么多心思。   燕朔云正想着这些,却注意到被扶起的人眼睫颤了颤。   像是轻轻振翅的蝶翼、又像是晨间露珠压弯的那一抹嫩叶,像是一切脆弱又美好的东西。   燕朔云还端着药碗,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就那么注视着青年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干净透亮、黑白分明,又因为刚刚醒来浸了一层蒙蒙的水汽,似乎有点茫然恍惚。   他闭着眼的时候仿佛一尊玉雕的假人、又好像一幅倾尽画师心力的美人画,但是睁开眼之后,这画中人却活了。当真是美色映得屋内熠熠生辉,连这间朴素的屋子都显得不凡起来。   那点恍惚的神情只在青年脸上维持了一瞬,对方很快就清醒过来,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在场另一个人身上。   两人视线相接,是燕朔云先一步错开目光。   他稍有些狼狈地垂下来眼、长长地吐出那口气,心道幸好燕尔刚才出去了。   不然色令智昏,天知道他那个妹子会逼亲哥做出什么事来。   少顷,又忍不住感慨这人身上得天道厚爱的,又何止是被曾剖下的道骨呢?   燕朔云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一边,停顿了瞬许,又避嫌地收回了扶着人肩膀的手。好半天才咳了一声,语气稍显冷淡地开口“既然醒了,那就自己喝吧。”   侧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应声,旋即是衣料窸窣的动静,放在一旁矮几上的碗被端起来。   燕朔云虽是看着不拘小节,但到底有个一手带大的亲妹妹,照顾人的经验还是足的。他稍稍回过神来就意识到问题,昏了那么久,这人有力气端药碗吗?   这么想着,燕朔云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有点力气,但是恐怕不太够。   凡药的味道,燕朔云帮人熬药的时候就有所领教,修士的五感敏锐,这东西在舌尖多过一会儿都是煎熬。燕朔云之所以在里面放了个汤勺,是因为人昏着他不好直接灌。   这人虽看着没什么外伤,但是经脉断成那样,简直跟个布满裂纹的瓷器一样,燕朔云生怕自己哪下稍重了手,就把这本就岌岌可危的瓷瓶彻底碰碎了,这几天的动作都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多吃点苦,总比呛死了好。   但是这会儿人醒着,还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那恐怕就有点儿问题了。   燕朔云扫了眼青年那压在腿上的药碗,又瞥了眼那好半天才能抬起来送到嘴边的汤勺,这动作只重复了几遍,青年右手的手臂就已经微颤,又放下来缓了好一会儿力气,才继续动作。   燕朔云看得眼皮子直跳,舌根都替人发起苦来。   这喝法得喝到猴年马月去?   燕朔云刚想说点什么,却先一步注意到对方借着这喝药的动作打量周围环境的视线,这动作有些隐蔽,就算以燕朔云的敏锐也隔了一会儿才察觉到。   燕朔云也立刻意识到青年刚才清醒后表现的异常很镇定,甚至平静到有点儿过头了。   经脉俱废,修为全无,一睁眼还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对着一个陌生人……他却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自己人在哪。   想到徐疯子先前的说法,某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说实话,燕朔云不那么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但最后他还是开口了,他艰难“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任绎“……”   燕朔云“……”   在这两厢沉默的对视中,燕朔云眼尖的注意到对方正拿着汤勺的手不自然的顿住,药汁自勺柄处荡起阵阵涟漪。   燕朔云……淦! 第2章 只是朋友02   任绎刚刚睁开眼就被要求喝药。   周围的环境陌生,任绎初步判断是到了新的世界,只是他却没有接收到剧情。   不过剧情传输延迟也是常有的事,任绎也不慌,只是一边喝着药,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掌握更多的信息,以便在接收剧情的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事件节点。   结果剧情还没有传到,就先听见了这么一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任绎禁不住沉默了一下。   他叫什么?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任绎当然记得自己的大名,姓“任”名“绎”——任意的任、演绎的绎。   任绎是穿书局的一名工作人员,隶属工具人部。   由书演化而来的小世界在最初的时候十分脆弱,经常出现某些关键性角色因为意外没有诞生、或提前死亡,穿书局的工作内容就是在这种时候,派遣员工到相应的世界、顶替本该有角色身份、推动剧情发展。   但员工常年在异世界扮演另一个人,时间久了就容易出现“身份认同”之类的心理问题,局内还是很人性化的,除了一些角色标签性的特质,局内并不强制要求员工跟所顶替的角色一模一样,也并不需要全程处于工作状态,员工只需要在关键剧情点上发挥应有的作用,算是一份可以去各个世界出差旅游的清闲工作。也因此,只要名字在世界背景下并不违和,大部分穿书局的员工就算在小世界内也用的是自己的本名。   按道理说,任绎这会儿只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行。   这么一说,问题就来了按、道、理。   现实情况和理论上总是有所出入,任绎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工具人部。   工具人,在整本书中存在感不高,但是却极其重要、且人数众多。本来就人多,再加上因为存在感不高,作者也极少着墨,导致了ta成为了小世界形成过程中最容易脱轨的那一个环节,是需要穿书局补救的重灾区。   也因此工具人部虽然在穿书局算是个大部门了,但是仍然面临着常年人手不足的窘境,部门的员工常常要在一个小世界内身兼多职。   就比如说在任绎刚刚完成任务的那个世界,他就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是为天命之子留下金手指传承的工具人剑尊,另一个是在天命之子成长过程中任劳任怨、掏心掏肺的冤种暗恋者。   这任务对任绎来说算是平平常常、没有什么难度,因为剑尊和暗恋者这两个角色时间上并没有重叠,也就是说,任绎只要按部就班地披完剑尊马甲留下传承,再换个新马甲继续任务就行,这可比当年同时双开两个号要容易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马甲虽然都是任绎披着,可同用一个名字显然不太合适。   一般而言,任绎都会选择一个在剧情中戏份更重的工具人角色作为主号,也就是说在上个世界里,冤种暗恋者这个马甲用的确实是任绎的本名,但剑尊就不是。   现在任绎沉默的原因也很简单,新世界的剧情还没有传过来,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披着的这个马甲是不是主号。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任绎觉得可能性不太高。   这种时间线靠前的马甲一般都是背景板,他不会选来当主号。   而且这次的剧情传输延迟是不是也太久了?   任绎刚才没有立刻回答旁边人的问题,就是在等剧情过来,但是沉默现在已经远超过一个正常回答该有的时间了,特别是眼下还是个不需要过多思考的问题,就算用刚刚醒来还没有清醒的理由都快蒙混不过去了。   任绎忍不住催了一声[小一?]   小一是任绎系统的昵称,因为它的编号尾码是1,和任绎的名字谐音,一人一统还怪有缘分的,所以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没有回应。   任绎从刚才开始一直还算从容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但他现在的身体还远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波动,在神情变化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呛咳了数下之后,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一旁的燕朔云被任绎这反应弄得一惊,下意识的就用上灵力要替他梳理经脉,但是灵力附着于手才想起来,现下这人可受不了这种外力刺激。一时之间只能像凡人一样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倒有点像回到当年手忙脚乱照顾小燕尔的时候。   燕朔云在心底叹了句自己可真是个劳碌命,但到底还是任劳任怨地照顾着人,直到任绎终于勉强平复下来情绪。   刚才的呛咳让任绎原本惨白的脸泛起了一片潮红,显得倒是有点人气了。   燕朔云的目光落在那泛红的眼眶,又瞧见到那被生理性泪水打湿的长睫,他的目力极好,甚至能看到一颗小小泪珠缀在睫毛尾端,要落不落的、可怜极了。   燕朔云觉得自己兴许是被燕尔那毛病传染了,见美人这模样,甚至觉得那一句话惹得人如此的自己像是个混蛋。   他最后还是叹着气“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里是西洲——西洲,玄清宗。”   燕朔云加重了语气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他并未掩饰自己话语中的傲然,这个西洲首屈一指的顶级宗门也给了他足够如此的底气。   任绎怔了瞬间,忍不住确认“西洲?”   这明显像是想起什么或者意识到什么的样子,不过燕朔云却只是答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扶着任绎喝完了药,又用术法清理了刚才呛出来的血迹,嘱托了句“好好歇息”、就退了出去。   只不过一出门,燕朔云脸上那镇定又平静的表情就褪了去,转而变成一副头疼的模样。   看这人伤成这样就知道,他背后的仇怨必定不简单。身上背着这么大一笔血仇,本就意味着大麻烦,可偏偏当事人还不记得了,棘手程度甚至比之前更甚。   燕朔云舌尖抵住上颚,忍不住磨了磨牙燕尔可真会给他找事干。   那是他妹子!亲妹子!!   燕朔云在心底喃喃重复,又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松开握拳的手。   他不知道多少次想但凡这是个弟弟……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与此同时,在屋内的任绎也因为那一句“西洲”陷入沉思,这说法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完成任务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就被分为东西二洲,剧情的发展主要集中在东洲,在整个过程只是被提及,却并没有正式出场的西洲,明显是在剧情结束后给主角拓展世界地图用的。   所以……他还在之前的世界?   任绎思考着,下意识地调动灵力,但是丹府却空空荡荡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常,他准备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刚刚完成了工具人的最后职责,把自己的灵根送给天命之子的真爱,以挽回对方的修行之途。   按照任绎的角色设定,就算没了灵根、他也身负道骨,可以继续修行,损失并不大,是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任绎在之前的工具人生涯中,已经把道骨赠给了天命之子,这会儿身上可没有第二块道骨供他继续霍霍了。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毕竟任绎扮演的角色只是存在感不高的工具人,创造者写剧情的过程中出现bug简直太正常了,这种时候就要考验任务者的判断力了——他们得做出对主线剧情影响最小的选择。   按照这个原则,任绎那时候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他当然是把灵根给主角受。   一个还差最后一集就彻底下线的工具人能不能修行对剧情能有什么影响?!   主角受的灵根受损,修为难以寸进才是大问题!   ……   失去灵根又没有道骨,多年修为没了依凭之处自然烟消云散,他成了一个凡人。   不过任绎对这情况早有预料,提前给天命之子留了道别信,等到醒来后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却不料半路遇上了埋伏。   那时候任绎想的还是“怪不得以后这个工具人没再上线,原来是被物理下线了”。   他的心态倒是很放松,毕竟该走的剧情已经走完,对任绎来说,“主动脱离世界”和“被动离开”两个选项都没有什么差别,再者他一个凡人对上足足六个修行者,根本毫无胜算,任绎也不打算白费那功夫,都准备躺平任砍了……却没想到领头人生出点别的心思来。   对上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大美人,他们生出的想法自不必说。   任绎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把这群没有职业道德的杀手,虽然这个马甲也马上就不要了,但是最后还要被这么轮流糟蹋一遍,还是怪恶心人的。   任绎毕竟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多年,虽然修为没了,基本的自保手段还是有的,他拼着同归于尽把袭击者干掉,拖着半死的身体,准备找清静的地方脱离世界。   然后……   任绎抬手按了按拧紧的眉心,他记得自己应该脱离成功了才对。   随着主人对记忆的搜寻,那自我保护机制下屏蔽的记忆涌现,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再次涌了上来,这次任绎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晕过去了。   说是“晕过去”、却只是身体上丧失意识。   能在穿书局做任务者的、灵魂强度一定是够的,任绎这会儿的状况是触发了马甲的自我保护机制,暂时切断了和身体的联系。   而他显露出来的灵魂姿态却比重伤的马甲情况严重多了。   那虚幻的影子和榻上昏迷的人有七分相似——这毕竟是以任绎自己为模板弄出的主号马甲——但是更多了几分不可接近的凛然。   不过这时候,任绎的情况可谓是狼狈至极,身上的穿书局制服破破烂烂的、显露在外的地方都是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他的半边身体都被血浸透了,血还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血珠离开身体一段距离后就落在虚空中消散,这是仍在不断流逝的灵魂力量的具现化。   任绎想起来了,他在回局里的途中遇到了时空乱流。   这种事故并不多见,但是遭遇了之后就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任绎运气比较好,只是擦了个边,不过这个边也要了他的半条命去,而且更外一层保护他的系统……   任绎心底正沉,却听见一声好像从极远处传来,声音微弱[宿、宿主。]   任绎!   [小一!!]   任绎猛地直起身来,身上的伤口崩裂、又是大股大股的血涌出来,但是他这会儿却无心在意这些,而是试图追着这动静寻找系统的踪迹,[你现在怎么样?!]   系统的声音有点支吾[宿主,我……我……裂开了。]   任绎? 第3章 只是朋友03   系统是真的裂开了,裂开的碎片还不在一个地方。   当时任绎和系统在返回途中遭遇了时空乱流,一人一统都受了重伤,灵魂体的状况不稳定,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寻找躯壳。按说任绎的本体身体还在穿书局里,但事故发生的地点距离小世界更近,于是刚刚脱离世界的任绎就这么被塞回了还有一口气的马甲。   系统同样伤得不轻,在乱流中裂成了三片,主核心跟着任绎一块回到了刚刚脱离的小世界,不过降临的地点有点问题,它掉到了宿主的前马甲,也就是剑尊那里。   听完系统对现状的描述,任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要是仔细想想,这情况也挺合理的。   任绎在这个世界上留了两个马甲,剑尊的身体强度要比主号强得多,以他和系统重伤的情况,更适合他们疗养的身体自然是剑尊那个号,系统掉到那边理所当然。至于任绎的情况更简单了,主号才这是照着他的数据模板捏的,他受到这个身体的牵引当然更强。只是现在这个身体的重伤状况,对他的灵魂恢复起到的是正面作用还是负面作用……真的很难说。   任绎这边的状况极糟,系统的情况也不怎么好——程序受损、数据丢失、能量几乎见底——要不然也不至于刚才任绎在主号身体里,只隔着了一层马甲就联系不到它了。任绎和系统交流的这会儿工夫,他已经听见了好几次能量警告,几乎是刚刚交流完情报,系统就陷入了自我修复的低耗能休眠状态。   任绎按着额角,只觉得情况比他想得要棘手得多。   首先,当然得去把系统接回来,但是这第一步就显得尤为艰难。   毕竟是自己的马甲,任绎对剑尊的身体在哪儿一清二楚,但是同时对于周围环境的危险程度也心里有数。别说他现在的凡人状态,就算被挖灵根之前的修为,要去一趟那里也有难度。   任绎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一步一步来吧,先养伤。   在这个世界另一片大陆,东洲。   和西洲的门派不同,东洲大陆修真世家林立,许多功法都是以血缘姓氏为系,代代相传。   天環城的萧家正是这样一个世家。   萧家早些年只是一个汲汲无名的小家族,但是几百年前萧家先祖得了一本极厉害的功法,修为一日千里,萧家得此先辈照拂,很快就成了一个可以和顶级世家并论的大家族。只不过到底成长过快、底蕴不足,又怀有那传说中的功法,极是引人觊觎——所谓“财帛动人心”,有那么一本功法在,在修士眼中和比金银来得吸引人多了。   果然,那位震慑门楣的萧家老祖刚刚过世,萧家紧接着就被屠了满门,为的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也不知是凶手没拿到那功法,还是害怕引人注目故意藏起来,那之后天環城未出现第二个萧家,也没再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天才、修为一日千里的传说。天環城都控制权被几个原本被萧家压着的二流世家争抢着瓜分了。   这么小热闹不断、大热闹没有地过了十多年,天環城突然来了一个相貌不凡、修为卓绝的青年。这么一个有修为、没婚配、背后又没有别的势力的修士自然是香饽饽,一时之间各家纷纷抛出了橄榄枝,又因为家族之间经年累月的矛盾,彼此都看不惯,以青年为中心,整个天環城都暗潮汹涌起来。   要是这么说来,青年最多算是个引得各家矛盾升级的导火索,就算没有他也有别人,甚至都有可能不是人,比如说一个秘境入口的资格、一份天品的丹药、或者是上了万年份的灵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家早晚都要打起来,只是缺个动手的理由而已。   这个青年也是倒霉,正撞上了这个关口、被推挤进了漩涡中心。   甚至有的人在背后唏嘘感慨着叹这人时运不济,为他觉得可惜的。   这份可惜兴许还要持续一阵子,要不是有城中的老人觉得青年的长相有些眼熟、要不是青年昭告了他的本名——萧寒舟、要不是青年拿了五家凶手的血祭奠了萧家亡魂……原来这人正是当年为忠仆所护、逃得一命的萧家遗孤。   时隔了十数年,当年联合设计萧家惨案的五族人全都血债血偿,有了这么一个新家主的萧家也重振声名,渐渐有了恢复当年鼎盛期声望的趋势。   在这么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家族中,门下的弟子自然也是精神劲儿十足、修行毫不懈怠。隔着半个院子,都能听到演武场上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训练的间隙,有一个白衣青年指挥着家仆进来,将托盘放到了一边,温声“大家修行辛苦了,我熬了些祛疲的汤药,也有助于恢复灵力,大家如果不嫌弃、可以用一些。”   来人的五官并不如何出挑,但是组合在一起偏偏就耐看得很,这会儿弯着眼睛轻笑、温声细语的模样,让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好似身上的疲累都消解了不少。   一时之间纷纷上前道谢——   “多谢白师叔。”   “白师叔辛苦了。”   “……”   “又劳烦白师叔了。”   ……   白尽流一一颔首,对每个弟子的见礼都有所回应,又道是“近来休养伤势,无事可做,只能干干这些杂活”“不要觉得我扰了你们修炼就好”,众弟子自然连声道是“不敢”。   一直到所有人都领过一轮,带来的汤药还多了一碗,像是来人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多准备的。连日来每次都是多出这一碗来,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只再次感慨白师叔的体贴周到。   但是白尽流却知道并非如此。   他视线掠过演武场的最角落,有一少年正抱着剑闭目养神,毫无动作的意思。白尽流眼神闪了闪,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又指挥着仆从,像是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有个弟子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被拥簇的身影远去,叹气“白师叔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旁边同门闻言哼笑,“留下来陪着你?”   开口的那弟子被臊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分辩“我、我不是这意思!”   那同门又是笑,“你倒是想有这意思,怕不是要被家主打断腿。”   先开口的那个弟子显然是个极较真的性子,被这明显是玩笑的话一说,人就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不过这边的话题也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众弟子纷纷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倒是无意间替他解了一回围。   东洲虽是以修真世家为主,但这世家中也不尽是自己族人,外姓弟子、客卿长老都极为常见。再者萧家几十年前的那场大难,如今还留下的萧氏族人都是旁支中旁支,故而现如今门内反倒是外姓弟子更多些。   不过白尽流却明显不属于弟子之列。   事实上,白尽流所出身的白家,正是几十年前联手算计萧氏灭门的五家中一家。   但是因为白家并非主谋之人、涉事不深,只是门下有几个弟子背着家主参与,因此比起其他被清算的四家来,白氏只是被高高拿起轻轻落下,在白家的现任家主绑了当年涉事几人亲来谢罪之后,这件事就算被了结了。   不过,即便如此,白尽流一个白家人,能在萧氏享到客卿长老的待遇,也是极不寻常。   自然是“不寻常”的,因为这位白家少爷和萧寒舟的关系非同一般。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白师叔”就是未来的家主道侣。   也有传言,白家便是借着白尽流这一层关系才被萧寒舟放过的,前者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非但天環城的势力并无大损,还不必再与那骨灰都扬了的其他四家争锋,不费吹灰之力坐居了天環城内的第二大世家,发展势头甚至比早些年还好些。   白尽流在萧氏显然也是极得人心的,也或许是吃人的嘴软,刚刚用过人家送来的灵药,这会儿的弟子们提起他来,自然都是好话,话里话外都是白师叔和家主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有人又道“白师叔这般好,也不知家主何时举办结道大典、将人娶进门?”   这话落后,演武场上的对话短暂的停滞了一会儿。   这也是许多弟子觉得奇怪的地方,虽然传言十分热闹,但是作为家主的萧寒舟却没有丝毫有所行动的意思。要不是白尽流可以随意出入萧家,萧寒舟待他的态度又肉眼可见的不同,萧家弟子都要以为外面传的都是些谣言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自家家主的终身大事,这些消息他们竟是从外面听来的。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相同的迷惑,最后只能道“家主应该有他自己的打算。”   话题到此本就该结束了,毕竟不管家主有什么打算,都不是他们这些当弟子的能置喙的,但是就在他们准备这么散了的时候,旁边却突然有人压低声音开口“我倒是听过一些消息,就是不知真假。”   说话人有些脸生,似乎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杂役弟子,因为入门时间还短,门内没有与之熟识的,但是这会儿却无人在意这些,就连他后来说的那句“不知真假”都没人在乎。   毕竟修炼最是无聊枯燥,同一个剑招要挥上千遍万遍才算是初窥门径,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恒心毅力,亦或说就算他们确实有这种毅力,再也不影响这个过程的煎熬,这种时候能有点什么来解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会儿那杂役弟子这话刚出,就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旁边三三两两的有人催促他快说。   那杂役弟子似乎不太习惯这么惹人瞩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中露出些心虚来,但手按到腰侧的暗袋,那一块上品灵石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定了神。故而,他只是微一停顿,就紧接着开口,“听闻早些年家主流落在外的时候蒙人搭救,很受了一番他人的恩情。”   演武场中的弟子都没听说过这事,不过当年萧寒舟从萧家祸事逃脱的时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若无人照拂、也无从成长到后日为萧家讨回公道的地步,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杂役弟子“咱们家主恩怨分明,一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在旁听着的众弟子虽不知这事与先前所说的“结道侣”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得此言还是立刻应道,“自然如此。”“那是当然。”   又有人道“既然是家主的恩人,那也是我萧氏的恩人,都倒是雪中送炭难,这人于家主微末之际援手,我们自当竭力相报。”   后一句话得到诸弟子纷纷应和,但是先前开口说话的杂役弟子却忍不住露出了些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   他这态度太明显,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儿来,立刻就有人追问“可是这‘恩人’有什么问题?”   问话的人姓“萧”,看这姓氏就知道,他是早年幸免于难的萧氏族人,真论起亲缘关系其实和萧寒舟已经很远了,但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他在门内的地位还是有些特殊。   果然,那杂役弟子立刻拱了拱手,恭维了一句“萧师兄慧眼。”   也不知道这能耐跟“眼”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在意这些,那杂役弟子也知道说这种八卦的时候,说一半藏一半最容易招人打,也不拖延,立刻就接道“诸位师兄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可却不知世上总有人挟恩图报……那人当年兴许也是随手打发的,却不料如此机缘。后见家主发迹、那人立刻就纠缠过来,讨要了好些好处。”   这话一出,旁边的弟子立刻就露出了点不适的神色。   微末时相助的恩义自然令人难忘,但转为挟恩图报、就不免让人不舒服了。   不过这到底是帮过家主的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道这种人还是早些给点好处打发了,从此以后恩怨两清,别再有什么纠葛才好。   倒是萧之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那日我去求见,见家主将万年玉髓连同一块暖玉送给另一个人,还说了什么‘恩情’之类的话……想必来许是此人。”   旁边立刻就有弟子倒吸口凉气。   万年玉髓!   这便是放在那些颇有底蕴的顶级世家里也是不得了的宝物了!!   虽然在场都是萧氏门下弟子、自诩不比旁人差什么,但萧家到底是底子还薄,便是没有当年灭门那一桩事,这也只是一个新兴起的家族。   总之,不管是放在哪儿,万年玉髓这种宝物,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送人的东西。   不过是当年一点随手抛施的恩情,那人居然狮子大开口到这地步?!   在场的弟子脸色变来变去,终于有人忍不住、痛斥了一句“无耻!” 第4章 只是朋友04   萧之宇喃喃出来的那一句话令在场诸位弟子的注意力都放在万年玉髓上,但是萧之宇本人其实更在意的却是那块暖玉。   要是无缘无故的,他也不会将一块平平无奇的暖玉与万年玉髓那样的宝物并提。毕竟按常理来讲,就连装玉髓的玉盒材质都比暖玉稀罕些。   ——但是稀罕的不是玉,而是玉上的花纹。   萧之宇那日也只是无意的一瞥,但总觉得那图案有些眼熟,后来翻了家里的典籍才意识到那上面是萧氏的族纹。   萧之宇还不至于连自己家的族纹都认不出来,只是那图案和他平常见的有些不同,更像当年萧家家主的手令拿着这块玉可以在萧家畅通无阻,不管是禁地亦或是库房,甚至……执玉如见人,执玉的人可以调动萧家的一切资源,相当于这家的半个主人了。   但萧之宇不禁又想到当时家主随意送出、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的模样。   或许家主并不知道?   毕竟那都是早些年的旧事了,家主离家时尚且年少,不记得也很正常,就连他也是突发奇想,翻看典籍后才知道的。   况且暖玉上的禁制虽然未解,但所谓的“执玉如见人”不过是家族掌权者赋予它的特殊意义,当年的萧家主能给,现在的家主自然能把它收回来。萧之宇只道是自己多想。   萧之宇还在思索着那些事,那杂役弟子已经继续了,“那人要的何止是玉髓?他还想要家主夫人的名头呢!”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什么“家主夫人”?这分明是想要半个萧家!   这下子就连那性子稍稳重些、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弟子都憋不住了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不过这么一来,众人反倒顾不得继续声讨这个贪得无厌的小人,连忙有人追问“家主没答应他吧?!”   “哪能啊?”那杂役弟子忙摆着手摇头,道,“家主明辨是非又英明神武,怎会是那种被人携着一点恩情就为所欲为的人?”   众弟子闻言,皆都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家主就这么将萧家送出去、任人宰割了。听那人眼子似短浅的势利模样就知道,萧家要是多了这么一位家主夫人、以后可有的闹了。   众人嗟叹感慨之余,又有人道“也对,毕竟有白师叔在,家主怎么会答应他这要求?”   虽然世家大族里,“家主夫人”这个名头往往都是利益结合居多,少有因为感情的,但家主既早有心上人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家主夫人的名头许给别人?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说话那人只是有感而发提了一嘴,可是被这么一提醒,众人却想起来,他们一开始提起这话题,正是因为家主结道侣的事。   当即有人变了脸色,问“家主至今也未办结道大典,莫不是跟这人有关?!”   杂役弟子又支吾起来。   被连连逼问了几句,才道“我倒也不知内情,只是一些猜测……那人连脸面都不要了,时不时的就来萧府纠缠一次,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什么未再出现了,家主那之后便再未提过结道大典的事。明明早先那会儿,家主也曾表露过结道侣的意思。我想这两桩事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众弟子只觉恍然大悟这还哪里还有个“是不是”?肯定有关系!   有了先前听的那些事迹,众弟子只觉得这个“恩人”干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说不得就以恩情要挟、逼着家主立誓不许结道侣,就算事实有所出入,也必定与这猜测相差无几。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都声讨了起来。   显然觉得只是口头上声讨犹嫌不足,又有人道“家主碍于恩情不好对他做什么,可也总得有人叫他知道咱们萧氏不是他予求予取的灵库!!”   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众弟子的响应,只是打算是有了打算,但他们这会儿连那“恩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一时之间,目光纷纷落到之前似乎见过人的萧之宇身上。   萧之宇也知他们想问什么,但他其实也并未看见那人的模样。   他那日去求见家主并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萧寒舟重振了萧家,当年那些八竿子打不上的萧氏旁支自然想方设法的依附上来、欲要讨些好处,萧之宇作为难得被收入门墙的萧氏子弟,当然被委以重任。   少年人还有着些没被利益浸染的单纯,他敬佩家主只身为萧氏复仇雪耻的能耐,又折服于后者的修为实力,对族人那寻到一点机会就想讨要利益的做法很不喜欢,但是他人微言轻、又无力反抗,只能不情不愿地做这个传话人。   那天的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萧之宇觉得家主听了他的禀报后不会太高兴。   虽然家主并不会随意迁怒人,但是萧之宇还是敛声屏气、守礼得很——他从进去之后就老老实实低着头,目光都不敢乱放。   因此到最后看见的也只是一袭夺目的金红色锦衣,和那接过玉盒时,竟显得比玉还莹润的、又修长又纤细的手指。   说来也奇了,明明他刚才还和旁边的诸位弟子一同声讨着这个人,但是这会儿稍一回忆那时的场景,却忍不住动摇了总觉得那人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来。   虽说萧之宇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但是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人很难想像那人会做出刚才话中的那些下作事情。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之宇思绪刚刚转到这里,旁边就有同门等不及、一叠声地追问他那人的长相。在这一众同门的注视下,萧之宇本来到嘴边的“我也不知道”又生生又咽了回去。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极爱面子的时候,萧之宇在这一点上尤其。   而且他姓“萧”,和家主是同一个姓氏、同出一族。相比于诸位同门,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萧氏子弟”。   在所有人眼中,萧之宇都是不一样的,萧之宇也努力维持着那不同。他的天赋在一众弟子中并不算最出色的那一波,但是硬生生地凭着努力让自己的修为进度远超其余人,稳居……第二。   每每想到这里,萧之宇都禁不住咬牙切齿。   他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少年,被注视的人正将剑放于膝上、盘腿打坐,少年阖着眼、脸上一如既往的是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死人样,像是对这样的一切都不为所动的模样。   萧之宇又想起来,每每比试、对方轻易的将他的剑击落时,也是这个表情。   他一时之间越发牙痒痒起来傲什么傲?不过是早入门几年,修为稍高些罢了,被叫一句“大师兄”,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师兄了?!   旁边的弟子倒是没有注意萧之宇那一瞬间的走神,仍旧围在他周围追问着那“恩人”的模样,这被人拥簇的情形倒是极大的满足了萧之宇的虚荣心,他心下忍不住想,“大师兄”又如何?现在同门不都站在他这边吗?   只是一旦这么想了,那句“我没看见”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萧之宇想着,他也确实见过那人,只是没看到他长什么模样而已……也不算说假话。   这么说服着自己,萧之宇心下一定。他一边回忆着那日的情形,一边说起了那人的穿着打扮。   当他说起“那衣衫的料子似是织火锦”的时候,众弟子的神情又义愤填膺了起来。   毕竟“织火锦”虽比不上万年玉髓,但也是罕有的宝物了,有了先前杂役弟子的那一番话,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这衣衫料子也是家主那里索要来的。   而且织火锦除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外,还因其颜色艳丽、常被用作嫁衣。几场闻名东洲的结道大典,两位新人穿得都是这料子。又有那人先前纠缠不清的前提,这会儿听到这一茬,众弟子只觉他讨要织火锦、还故意穿在身上必定是存着别的心思。   “这是得多恨嫁啊?”   “好不要脸,居然直接穿在身上。”   “他都做出来那等事来,还能有什么讲究?”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却无人注意,早在听到萧之宇说起那人穿着的瞬间,不远处正闭目抱剑的少年就睁开了眼。   他也听到了一众同门接下来的话,那张被萧之宇冷嗤为“没表情的死人样儿”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少年的表情难看得可怕,放在膝头的长剑也回应主人心情一样跟着震颤起来。只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耳边却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就耐不住了?照鱼,你这可不行……你这心性啊,还有的磨呢。]   姜照鱼原本欲要起身的动作一僵,脸上显出几分恍惚来。   少顷,他唇线抿得平直,颊侧显出明显咬紧牙关的咬肌绷紧痕迹。但他终究还是重新坐了回去,单手按住了仍在震颤不已的长剑。   而那边,萧之宇还是逃不过被追问那人到底长得是何模样的话题。   他眼神不太自然地往侧面瞥了一下,但还是硬绷着表情开口,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又轻松又不在意“还能长什么样子?獐头鼠目的,简直不堪入……”   萧之宇这话没说完,就觉一阵寒毛直竖的危机感。   到底是多年修炼不辍,他这会儿也反应极快、猛的一个下身,流光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血痕。   旁边的弟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仍是下意识收了声,落针可闻的演武场上,只有深深插入地面的长剑仍在嗡鸣不止。   萧之宇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僵硬地抬手摸上脸上的血痕,不敢想自己刚才要是没躲那一下、这一剑到底会落在何处。   他视线一点点从剑上移开、地转头看向另一边,咬着牙、一字一顿——   “姜、照、鱼!你疯了——?!!” 第5章 只是朋友05   小半个时辰后,打架的两个少年排排跪在了家主面前。   萧寒舟垂眸看过去。   正跪着的两个少年对比倒是鲜明,一个满身尘土身上还有一道道血痕,另一个却连衣角都没有沾脏。   萧寒舟没有表现出什么偏颇。既没有对受伤的萧之宇的关切,也没有对明显胜了不止一筹的姜照鱼的嘉许。他只是淡淡地问,“谁先动的手?”   姜照鱼“我。”   萧之宇没说话,他这会儿也没有说话的心情。   刚才那场“比斗”,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萧之宇好几次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对方手下,要不是对方确实有留手,他这会儿恐怕连跪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比起身上的伤来,他这时候更接受不了的是刚刚的发现这人居然一直在让着他?在平日的同门切磋里,姜照鱼居然一直都在让着他?!!   这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简直是比输了还要大的羞辱。   萧之宇控制不住的去想,自己平日里那些作为,对方到底是怎么看的?又怎么想的?!或许只是看个取乐子的跳梁小丑,觉得他又可笑又无聊。   后一个想法几乎将他逼疯,在“比斗”的后半段,萧之宇全失了章法、只顾着往前冲,身上的伤也多是那时候受的。   萧寒舟并没有关注萧之宇的情绪,他也并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这会儿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姜照鱼又问了第二句话,“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种问话对萧寒舟来说,已经是极少见的了。   他在给姜照鱼一个解释的机会。   姜照鱼却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好意,他只是低头,硬邦邦地回了两个字,“并无。”   萧寒舟又看了人一眼,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动“擅自对同门动手,按照萧家的门规……”   ——废去修为,逐出萧家。   猜出来家主接下来的话,门口传来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是那几个人叠着人趴着听壁角的弟子。他们万想不到家主竟下这么重的罚,那可是姜师兄啊!!   叠在最下面那人甚至惊得晃了两晃,连锁反应之下,一众弟子简直连滚带爬地咕噜进了正堂。   正说着话的萧寒舟见此、声音一顿,脸色更沉了。   这会儿功夫,滚进来的几个弟子已经一个挨一个整齐地跪好,虽是低着头看不见家主脸上的神情,但是屋内那儿骤然降低的气压,他们还是能感觉到的。   不过仍有人顶住了压力,开口求情“家主明鉴,大师兄素日都谨守门规、为诸弟子表率,此次必定事出有因。”   要说姜照鱼平素在门中有多好的人缘也不至于,毕竟他性格如此,很少与人交际,和后来的一众同门师弟只能说是关系平平。   但是“大师兄”这名头本就无形中拉远了和其余人的距离,姜照鱼这作为倒让人不觉得有什么了。况且他修为确实压得住,平素里若是真的有同门鼓起勇气来请教,他虽寡言、却也不吝于指导。   如此一来二去,同门心底也是认下这位大师兄,故而最先头那人的话一出,立刻得到了旁边诸位弟子的附和。   萧寒舟闻言往姜照鱼那边看了一眼,后者仍旧是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   萧寒舟忍不住稍稍出神若是以前……   但是他很快就想起来,就算是以前,师徒两人之间也很少有例行公事以外的对话。如果是他们单独相处,一整日都是各自修炼、没有一句对话才是常事。   反倒是阿绎,总有办法引得这孩子说点什么。   想到这里,萧寒舟的思绪越发飘远了。   他忆起自己刚从赤雪境出来,就看见阿绎传书,告知他自己要出去游历、归期不定。他回来时只得到门人禀报,说是“任公子”已经离去多日了。   萧寒舟想也没想,就立刻令人去追。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分开,他和阿绎怎么会分开呢?他有时确实是会去秘境历练,或是只身闯荡险地,但是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阿绎都会站在原地等他。   萧寒舟早都习惯了如此,他从未想过对方也会主动离开。   心头隐约生出一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预感,萧寒舟经不住惶恐起来。在这情绪的驱使下,那追查动静闹得实在有些大,天環城内都传起了萧家在追捕逃犯的传言有道是那人是当年背后挑拨萧家灭门的生死大仇人,又有人猜是偷了萧家家传宝物的窃贼,还有人猜那人狠狠地戏弄了一把萧家家主、后者恼羞成怒……   传言散布越来越广,就连萧家内部一些不知内情的门人都信以为真。   萧寒舟无意中听说这些,只觉得谣言离谱他找的并不是什么仇人,而是朋友。   他这么想着,却又恍惚生出一种疑惑“一般人会为朋友的离开如此大动干戈吗?”,不过这点悄悄冒头的疑问,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和阿绎乃是“生死至交”,怎能以“普通朋友”论?   而且阿绎刚刚失却灵根,纵然有道骨在身,也免不了修为大损,这时候出去实在过于危险。   ……   萧寒舟思绪转远的这一会儿,下面的求情弟子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切磋’!大师兄和萧师兄在切磋!!”   也不知道哪个小机灵鬼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法,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跪着的诸位同门的赞同。但这众口一词的说法显然还存着一个大漏洞,有人悄悄瞥向前面一直低头不说话的萧之宇。   关于姜照鱼和萧之宇间的暗潮汹涌,下面的弟子其实也有所察觉。不过因为姜照鱼很少给出回应,这些弟子虽能感觉两人关系不好,但是到底也估摸不准是什么程度,今日突如其来的出了这么一桩事,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大师兄到底为什么突然动手,但是他们也看出来,萧师兄持剑逼上去之后,大师兄处处有留手……萧师兄会看在这个面子上替人说情吗?众人心里泛起了嘀咕,觉得这个猜测的结果大概那不那么容乐观。   毕竟都是同门,对彼此都有所了解,按照萧之宇平素的性子,这会儿恐怕要气疯了才对,哪会帮忙说话?   有人拉了拉同伴的衣袖,悄悄指了指方位,之间萧之宇小臂轻颤,手背青筋暴起,手心里那一截沾了血的袖摆都快要被他生生扯烂了。   同门们见此情形,心里都道了句“要糟”。   也没有人敢让萧之宇帮忙求情了,只心里恳求萧师兄这会儿万万莫要开口、只要不火上浇油已经是万幸了。   但是很显然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了,只见萧之宇俯身往下一拜,已然开口,“回禀家主,弟子与大师兄——”   旁边的同门脸色一绿,纷纷指责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说法的人这不是给大师兄挖坑吗?   那人也不甘示弱,一一瞪回去情况这么紧急,他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就在众人纷纷鼻尖冒汗,紧急动着脑子想主意的时候,却听萧之宇接着,“确实是……在、切、磋!”   最后那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但是他确实说的是“切磋”。   正求情的同门纷纷愕然,就连原本一直低着头、像是对自己下场毫不关心的姜照鱼都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萧之宇却只是保持着俯身下拜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最后这事还是以“同门切磋”盖棺定论了,只不过当事人的两个都被罚抄了十遍家规,姜照鱼又因为伤了同门多了十鞭子,等退下去之后,要自己戒律堂领罚。   这处罚对于同门切磋的“失手”而言,实在有些重了,但在场众人都知道内情,和“废去修为,逐出萧家”相比,这实在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好说话的都不像平常的家主了。   众人心中困惑,但等退下去的时候,却看到不知何时站到门口的白尽流。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白师叔在!   他们这会儿理所当然的猜测是自己刚才没看见的时候白师叔帮忙求情了,心中忍不住道“白师叔在家主心中的地位果真与众不同”,纷纷恭恭敬敬地见过礼。   这样的心态下,他们自然没多注意白尽流和平常温和不同的冷漠神色。   反而是白尽流先注意到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白尽流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一僵回视,见看过来的不是萧寒舟,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看他的是姜照鱼。   视线相接,还不等白尽流扯出一个平日里惯有的温和笑容,后者已经平淡地欠了一下身,道了一句“白师叔”,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 第6章 只是朋友06   晚间,白家。   白尽流这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白日里的温和。他眉头紧皱,那张素淡的脸上神情阴厉,他冷着声问“还没找到?”   坐在白尽流对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他们眉宇间的相似之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弟,若是仔细寻找,也能从两人脸上找出些和白尽流相像的地方,显然两人是白氏族人——却也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白家家主的两个嫡子。   白家家主早些年被妖兽袭击、受了重伤,从那之后一直在闭关调养,族中的事物早就交到了儿子手中,白家兄长代行家主职责多年,早就是家族的实际掌权者,被这么语气很不客气地一问,登时脸色一僵。而一旁的白弟弟反应更大,差点跳起来骂人,却被兄长一手压住。   白家兄长一手压住小弟,脸色已经转为温和,“对不住,尽流,我已经遣了不少人手去找了,不过这事毕竟不能大张旗鼓,暂时还没有消息。”   白尽流脸色转寒,冷斥“废物。”   一旁的白弟弟终于坐不住了,跳起来就骂,“白尽流,你个……唔!唔唔!!”   白弟弟这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亲哥用术法禁了言,只能从喉间发出些呜呜的声音。白尽流却像是对一个小丑,连多一个目光都没有给他,只是看向白家兄长。   后者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道“这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找到的。”   他手顿了一顿,又接着,“那日我派了足足六个修行者,都有筑基修为,其中一个已经是半步金丹,他一个刚失了灵根、重伤未愈的凡人,便是有什么手段也万不可能从六人合围中活下来。”   白尽流听到此处,果然脸色稍缓他也确实觉得那人不可能活。   只是一日不见到尸首、他便一日无法安心。   白家兄长见他脸色好转,立刻趁机提起了其他事,“咱们族中在北丘山发现了一个灵矿,虽然矿脉的大部分都在萧氏的族地内,但是咱家与他们相接的部分……”   在白尽流的冷眼下,白家兄长也渐渐止了声,他僵了下,仍旧对着白尽流恳切“尽流,你也姓‘白’。”   白尽流冷笑“我若不姓白,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   白家兄长被他堵得面上终于现出些恼色,白尽流却像是懒得继续说下去了,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道“大哥倘若真的想让我替家里办事,还是先给我把人找着吧。”   白家兄长僵着脸,没回答。   已经走到门口的白尽流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回头,他笑了一下,“大哥觉得,你对他‘至交’动手的这事,要是被萧寒舟发现了……你的下场会不会比其他人更好?”   白家兄长原本气恼的神色一下变得惨白,他又惊又惧地看向白尽流,后者却只是笑了一下,留下句“大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   屋内,终于被解了禁言白弟弟拍桌怒道“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子!!”   旁边的白家兄长却无心再管束小弟,他脑中回响着白尽流的话,只觉得背后阵阵凉意,回过神才发现,连外衫已经被冷汗浸了透。   任绎这会儿还在西洲养伤,自然不知道白家发生的事,也不清楚有人正心心念念地找他这个以后都没什么戏份的工具人。他在燕家兄妹的照顾下,身体好转了许多,起码不会像最开始的那样,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就要吐血了。   他这会儿正在抚琴。   这琴当然不是他的。他被救的时候身无长物、连储物戒都没有一个——毕竟他当时修为全失又准备脱离世界,身上不会带什么多余的东西——唯有的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没法再穿,这会儿的衣食住行全仰赖别人照顾,现下手里的这张琴也是燕家妹妹买的,由燕朔云送来。   是最低的黄品阶灵器,倒不是说燕家兄妹小气,而是再高级的灵器任绎现在的状态也用不了。   以燕家兄妹在玄清宗的地位,能找出这么一样灵器来也是费了心的。   而且这琴也不单单是琴,琴身上有机关,是一柄“琴中剑”。   当时,任绎接过来时就感觉琴身的重量不对,稍一摸索就发现了旁边的机关,不由稍显疑惑的看过去。   被任绎一看,燕朔云却笑了起来,“我还想着你何时能发现呢?燕尔说你是琴修,但是我的感觉却似乎不大一样,起码不单单是琴修。”   他的笑舒朗又开阔,但是眼神却是与之不太相符的锐利。   不过那稍有些迫人的气势只显露了一瞬间就被主人收了回去,燕朔云色坦然,“抱歉,是我冒犯了,你若是不喜欢,将它拆下来就是。”   任绎摇了一下头。   “不必,劳燕兄、燕姑娘费心了。”顿了顿又道谢,“我很喜欢,多谢。”   任绎刚才愣神只是惊讶于燕朔云的敏锐。   他现在的这个马甲确实只是个琴修,只不过他现在人不在剧情里,也不用接着扮演什么冤种恋爱脑,就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到底还在这个世界披过另一个马甲、当了那么些年剑尊,兴许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些什么痕迹,就是不知道燕朔云是从何处发现的。   任绎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份礼。   他承燕家兄妹的情实在太多,这会儿基本处于“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状态。   ……   不过这一次,燕朔云带来的东西还是让任绎吃了一惊。   任绎是抚完了一曲才发现站在门口的燕朔云。   也不知道后者在门口站了多久,以任绎现在丝毫修为都没有的状态,还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连忙招呼人进来。   燕朔云也没有客气,一边往里面走着、一边随手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任绎。   这都成了兄妹俩的习惯了,一开始是燕尔担心任绎养伤无聊,每次过来都要带点儿什么解闷儿的小玩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燕朔云也加入了这项活动,任绎暂居的这屋子都快被兄妹俩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物件摆满了。   只不过这次任绎接过东西来就感觉出不对,不是普通的木盒、触手生温、是“玉”。   他不由低头便认了一下的禁制纹样,玉盒里是丹药,还是品阶不低的丹药。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任绎也严肃下神情,刚刚坐下就将玉盒放在桌面上推了回去,“燕兄,我不能收。”   燕朔云笑“你还没打开看看呢。”   这态度反而让任绎越发肯定下自己的猜测。   他刚要开口,燕朔云却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后者语气轻松,“一颗塑灵丹换一位客卿长老,我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很值的。”   果然是“塑灵丹”,重塑灵根的丹药。   不过燕朔云的后一句确实是任绎没想到的,他稍怔了一下,但还是摇头。   任绎并没有在这个世界久留的打算,剧情线已经结束,留得越久小世界内部越闭合,他到时候的脱离难度就越大。要是系统还完好,任绎当然不担心这一点,但是现在后者功能残缺、能量不足,拖得太久了,他们一人一统说不定真的会被困到这个世界。   对于任绎的拒绝,燕朔云似乎毫无意外,他以一个相当冷静理智的态度继续“你想要回东洲,也得有修为在身。”   任绎看了眼燕朔云,后者大概以为他想要回到东洲报仇。   闻言,任绎稍稍沉默了一下,倒是没解释这点。   虽然扮演恋爱脑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脱离了剧情后,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现在这情况纯是自己心甘情愿作出来的……实在叫人有点开不了口。   任绎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对方,“我有一部体修功法。”   和这片大陆上的主流修士不同,体修的灵力蕴于血肉之中,是一种不需要灵根、也不需要道骨的修行方法,任绎手中确实有这么一部功法。虽然和他现在的马甲资质不太匹配,但这种时候也没得挑了。   燕朔云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稍微眯了一下眼。   他唇边的笑意微敛,虽还是收着身上气势,但是因为这细微的神情变化,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任绎当然不会被这点程度吓到,仍旧表情诚恳地回视。   燕朔云看着对面的人。   窗外洒落上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影子,长睫随着主人的动作微颤、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蝶。青年这些时日身体养得好了些,终于不复刚刚醒来时的脆弱,反而显露出一种明艳浓丽近乎张扬的美丽,可偏偏美貌的主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神情淡淡,仿佛天上谪仙无意间从云间垂来一瞥,尘世的一切尽纳眼中、却映不进他的眸底。   但就是这样一双眼里,现在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案几的遮挡下,燕朔云的手掌收紧握拳,他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凝神静气的口诀,好半天才长长出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任绎见这他模样,还以为自己的理由说服了对方,正松了口气,却听燕朔云缓声,“体修功法实在少见,我难得听闻一次、对这部功法实在好奇,不知阿绎可否借我一观?”   任绎“……”   既不需要灵根、也不需要道骨,体修入门门槛可谓极低,但是即便如此,这种修行方式也没有在修真界泛滥起来,原因非常简单,体修修行起来又累又苦又慢,看起来没有门槛,但是谁上手谁知道。任绎着急着去找自家系统,自然没那功夫慢慢打磨筋骨,要是按照正经体修修行下来,黄花菜都要凉透了。   任绎手里的这本功法其实属于体修的速成版,但凡“速成”总有那么亿点点后遗症。   或者说,这种功法、它往往有个众所周知的概括性形容——“禁术”。 第7章 只是朋友07   在修真界,不管是东洲的家族还是西洲的门派,功法都是其立身的根本,重要性可见一斑。也因此,便是至交好友之间,等闲都不会打听他人的功法,以免惹上窥伺的嫌疑。   像燕朔云问得这么直白的,任绎还真是没有遇到过。   要是一般的功法,任绎给也就给了,先不说任绎本就不是小世界内部的人,对功法没有那么看重,单说燕家兄妹的这救命之恩,都足够他坦言相告了。   ……要是这个功法没有问题的话。   任绎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始回忆自己这边有没有别的体修功法可以蒙混过关。   而燕朔云已经又开口,“正好阿绎也要修行,不若一边修行一边对照着给我讲解一二?”   他脸上的笑容非常诚恳,诚恳到让人都有点背后发毛了。   任绎“……”   很明显,燕朔云并不是对那功法感兴趣,而是发现它有问题了。   任绎最后还是接受了那枚塑灵丹,条件是他在找齐一枚新的塑灵丹材料的之前,在玄清宗出任客卿长老——宗门长老是有供奉的,很难说这个条件任绎到底是付出,还是占便宜了。   重塑灵根当然不是一枚丹药下去就行的简单事,这里面的风险可比境界提升要大多了,要是一个闹不好,别说客卿长老了,燕朔云这一颗塑灵丹都要打了水漂。   燕朔云亲自给任绎护法。   其实也没什么好护的,毕竟任绎现在在玄清宗内,住在掌门大弟子、铁板钉钉下任继承人的住处。这地方要是能出事,那得是整个西洲都震动的大事。   燕朔云护的这几天,驱赶的也只有他那个没事老往这跑的亲妹子。   燕尔虽然确实怕她哥,但是涉及到某些问题,这小姑娘胆子大的很,比如说任大哥,比如说大美人,比如说作为大美人的任大哥。因此燕尔硬是顶着她哥不赞同的目光在原地安家了,看着比正经护法的那个还像是护法。   就像是这会儿,正经护法的燕朔云懒懒散散地杵着刀看天,反倒是临时加编的燕小妹妹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时不时的还要满脸担忧地往后看一眼,仿佛能越过那层层门扇阻隔,看见里面的情形一样。   燕朔云被他妹转得头晕,他抬手压了一下额头,像是原本懒洋洋晒太阳的雄狮不堪周围绕来绕去的小飞虫甩了一下尾巴,本来就余光关注这边的燕尔立刻就僵住不敢动弹了。   没了妹妹的转转悠悠,燕朔云的神情又重新松懈下去。   燕尔本来还紧张了一会儿,但是看着她哥那惬意的样子,忍不住嘟起了脸。   小姑娘一脸忿忿不平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害怕真的被她哥赶出去,又强行憋住了。只不过那鼓着气的脸越发圆了,简直像是个小河豚成精。   燕朔云瞥过去一眼,没理。   燕尔接着发出点类似气哼哼的声音,燕朔云这次连瞥都懒得瞥了。   接连两次都没有吸引住她哥的主意,燕尔到底忍不住,磨磨蹭蹭的过去,压低了声音指责了她哥那不正经的工作态度,“哥!你怎么能这样?!”   燕朔云还是维持着晒太阳的姿势,散漫地递了个眼神过去。   到底是亲兄妹,燕尔还是读懂了她哥这眼神的意思这样是哪样?   燕尔脸上的表情越发气急,她愤愤“任大哥在里面塑灵根,你都不担心?!”   小姑娘满脸的“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燕朔云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像是很真诚地在发问“有什么可担心?”   燕尔“!”   她立刻将先前特意翻的医经、从上面看到的塑灵根的风险给她哥科普了一遍,最后道“塑灵根那么危险,要是一不留神就要……呸呸呸!”   小姑娘显然是怕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连忙往往旁边呸了好几声,又念念叨叨“刚才都是瞎说的”、“任大哥一定没事”。   燕朔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妹子这一连串折腾,隔了一会儿才压着声,“他不会出事的。”   燕尔其实非常信任自家兄长,燕朔云这话一出,小姑娘立刻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怀疑的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燕朔云稍稍垂了眼。   重塑灵根确实不易,但是倘若一个人熬过了被剖道骨、被挖灵根、后又经历了经脉寸寸断裂的苦楚,那这样的事实在不算什么了。   燕朔云也确实并不担心。   他仍记得对方初醒时的苍白脆弱,又有那样好看的皮囊,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是更了解一些之后,却觉得那样的情绪放在对方身上并不合适。   纵然修为全失、经脉被废,那人也从不需要任何居高临下的怜悯。   燕朔云早就猜到这个被他妹妹捡回来的“凡人”不一般,但是越是接触越是好奇,这人当年在东洲会是怎样一副惊才绝艳的模样。   燕朔云稍稍出了下神,抬眼就对上妹子那狐疑的目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有些事到底不愿意让妹妹知道。他想了一下,干脆顺着燕尔平常的脑回路,“你任大哥长得这么好看,想必天道也不忍心为难他。”   燕尔“……”   燕尔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哥嘴里说出来的,震惊过后再三确认坐在这边的真的是她亲哥,没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也没被夺舍,她这才松口气。   而这口气松了之后,她觉得——   她哥说得很有道理啊!   任大哥这样好看,一看就是蒙天道眷顾的,老天怎么人心为难他呢?   理由圆满,逻辑通畅。   这么自我说服之后,燕尔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下来,她就有空闲想别的事了,想着,燕尔视线又忍不住重新落到一旁的燕朔云身上。后者简直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子了,见她那转来转去的眼珠子就知道这小丫头没打好主意,立刻就要赶人。   但到底是燕尔抢先一步开口,“哥,你觉得任大哥怎么样?”   燕朔云原本想要说的话一顿,因为这猝不及防的问题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就一点点放松下去。   一旁的燕尔已经像是办案的官差一样眯起了眼,她在燕朔云开口回答之前就气势汹汹,“你别想骗我!”   还什么都没说的燕朔云“……”   旁边的燕尔已经开始一一历数“证据”,从现在护法讲到送的塑灵丹,再到之前挑的礼物,再到给人找药草……她越说表情越是肯定、眼神越是锐利。   最后小姑娘手一拍地面,猛地抬头看向她哥,“你都让任大哥住下了!——明明上次徐师兄的山头炸了,想来你这暂住一日,你都不愿意!”   燕朔云“……”   他当然不愿意!难不成等着那疯子炸炉再把他这儿给炸了吗?   而且——   燕朔云眯眼“是谁把人塞我这的?”   燕尔瞬间心虚。   她像是只被戳瘪了气球、原本鼓鼓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去。   但是在短暂的眼神游移之后,她飞快地重整气势,“你别想转移话题!我可是你妹、我看得出来!!”   燕朔云哼笑了一声,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燕尔已经开始嘀嘀咕咕,“虽然委屈任大哥一点,但是任大哥看着也不讨厌你,他人都住了这么久,也没说走。哥,你努力一点,待任大哥再好一点。那话本子上不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照顾着照顾着、就互生情愫了……咱们不就是这样?说不定你表明心意之后任大哥就点头了呢?……”   小姑娘念念叨叨半天,反而把自己说委屈了,她叹着气,幽幽看了她哥一眼,满脸都写着“要不是我年纪不够,还用得着你”的幽怨。   燕朔云手指动了动,到底没忍住,一把掐住了那张鼓起来的包子脸,在燕尔跳起来之前,先连名带姓的叫了一句,“燕尔。”   声音有点沉,燕尔一听这语气,瞬间就老实了。   只是心里却腹诽这人绝对是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燕朔云又伸手把另一边也掐住了,不轻不重的捏了捏,觉得这小丫头这几天又吃胖了。他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口中却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自己这行为叫什么吗?”   燕尔没说话,但瘪了下嘴她这是操心亲哥的终身大事!!   家里就剩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这事儿她不操心谁操心?!哪有只准哥哥管妹妹,不准妹妹操心哥哥了?!!   燕尔心里腹诽,却听燕朔云淡淡地接着——   “叫‘挟恩图报’。”   燕尔错愕,连忙开口,“窝没有!”   小姑娘还被掐着脸有点吐字不清,在反驳之后又忙试图比划着解释,“我、我是……是……”   “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可是话本子里都这么说的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没人告诉她如果不愿意“许”的情况会怎么办。可是如果任大哥确实不愿意,又碍于恩情不好拒绝,那么勉强答应下来,任大哥得多难过啊。   燕尔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整个人都没精打采起来,低着头蔫蔫地“对不起。”   “知道就好。”燕朔云松开了掐在燕尔脸上的手,抬手按了按妹子的脑袋,看着小妹那没精打采的模样,倒是扬唇笑了一下,“再说,你是得多瞧不上你哥?”   燕尔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她有点儿呆地看着那张和自己有点儿像,但是要更加轮廓分明、俊朗得多的脸,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后知后觉虽然因为整天对着都没什么感觉了,但好像她哥也确实人模人样的?修为也高、天赋也好,性格么……也勉勉强强。   就算没有恩情,说不定任大哥也一个眼瞎……呃、不是,是伤还没好、看不那么清楚,就那么看上了她哥了呢?   燕尔思绪刚到这里,就觉得脑门一疼,她捂着额头怒视罪魁祸首。   后者一边收着弹脑袋脑瓜崩的手,一边似笑非笑,“想什么呢?”   燕尔!   任大哥要能看上这家伙,一定是眼瞎了! 第8章 只是朋友08   任绎的重塑灵根非常顺利,但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找人却一点也不顺畅不管是明着追人的萧家,还是暗中找尸首的白家,全都一无所获。   传音玉毫无回应,传信的纸鹤只会绕回原点。   若非魂灯还亮着,萧寒舟几乎以为任绎遭遇了不测。   他猜测任绎或许是进了什么秘境。   在秘境内无法与外界通讯,短则数月、多则三年五载,萧寒舟在外游历时,也曾有意外落入秘境中的经历,有时也来不及提前告知。在秘境中,虽要历些险境,但是每每都有所得,萧寒舟愿意将之视为天道眷顾的机缘,可他却不知道,原来等待的那人会如此焦灼。   他想,下次入秘境前,不管怎么样都要同阿绎传个讯才是。   房门被叩响,萧寒舟不喜在独处时被人打扰,闻声下意识地皱了眉,但又担心有什么要紧事,还是沉声道了句“进”。   但等看见推门进来的人,他眉宇间的冷色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虽有意外的神情,但是语气却是极温和,“尽流,你怎么来了?”   白尽流笑道“我瞧着你一整天都没出来了,有点担心。”   他说完这话,像是才看见了桌上的传音,表情立刻就变成了担忧,“任公子还没有消息?”   提到这个,萧寒舟刚刚松开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虽未说话,但是也让人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白尽流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带很快就转为自责,“或许是因为我在这里,任公子他才……”   “阿绎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萧寒舟立刻就打断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语气太僵硬,他很快又重新温和下去,安慰道,“他大概是进了什么秘境,魂灯还在,应该没遇到什么危险。”   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对白尽流说,还是对自己说。   白尽流半垂着的眼闪了闪,温声附和着萧寒舟,又顺着说了几句,“任公子走的太早,我还未来得及道谢”、又道“等任公子秘境出来之后,我一定要亲自去见见”。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白尽流观察着萧寒舟脸上的神色,赶在他不耐之前先一步提出了离开。   只是出了房门,他脸上温和的神色尽褪,露出点像是笑、又好像嘲讽的表情。   白尽流抬眼看向某个方向,那是萧氏族人存放魂灯的位置。   萧寒舟就将那人的魂灯那么堂而皇之地放进去,与自己并立。   他以为那是什么?是“兄弟”吗?   白尽流脸上的嘲讽之色只闪过一瞬就彻底隐没,但是那笑却是十足的真切。   细白手指抵到了丹田,灵力汇入那颗晶莹剔透的金丹,与此同时,远处屋舍内的某一盏魂灯却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晃了晃。   白尽流心中微微一叹只可惜,这魂灯系的是魂魄,却终究以修为相连,现如今它映照的可不是原来那个人的神魂。   白尽流其实也很想知道在最后的最后,那个明丽张扬又爱憎分明的人、到底有无后悔过?   只可惜,现在想要问到这个答案,只怕要到奈何桥上走一遭了。   三年后。   西洲,玄清宗。   任绎刚刚回到宗门内部,就得知消息,东洲要来人了。   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任绎早在这次离宗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了。   大概两年前,无尽海——也就是东西洲中间的阻隔的那片汪洋——突然发生了异变,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先别说无尽海最深处的那道封印,就单说原本海上肆虐的高阶妖兽,若是其中有一两只受了这动静的惊扰跑到岸上,都足够令人头疼了。   那些个大本营毗邻无尽海的小门派登时慌了神,纷纷求助亲近的大宗门,这些小门派里很多最顶尖的高手也就是个金丹初期,甚至还有全门派都只是筑基的,要是真的有海上妖兽上岸,他们一不小心就是门派覆灭的大祸。   大宗门倒是不惧这些妖兽,但是他们怕的是无尽海的那道封印出问题,毕竟那底下封的是个当年差点灭世的妖龙。   西洲的几大宗门主事者立刻聚在一起,紧急商讨了好几个月,最后决定静观其变(任绎……)。   这么一观就观了小半年,确实有海上妖兽受了无尽海的动静惊动往岸上跑,但是由于各大宗门早有准备,提前派了不少战力驻守海岸,倒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亡。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这动静不是海底的封印出事了,而是海上有秘境出世。   新秘境现世意味着无数机缘,当然是件好事。   况且这个秘境甫一出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必不是普通的秘境,各大宗门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新秘境它在无尽海上——也就是说不属于西洲。   秘境对于修行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大机缘。里面灵草丹药先不论,更可能拿到什么大能传承,别说普通散修,就是大宗门弟子、甚至长老都对这个眼热得很。   能进入秘境的名额有限,有利益的地方自然有争斗,西洲就经历了好几次秘境前的恶性血腥厮杀、无数天纵奇才的修士折损其中。   一直等到某次厮杀过于惨烈,宗门的下一代继承道统的修士死伤殆尽,各个宗门终于看不下去了,有几个顶级宗门牵头,总算订立了进入秘境的秩序。因为这套秩序还算公允,不管是大宗门、小宗门、还是散修,都有名额,因此倒是一直维持下去,此后就算有什么争斗,也局限在各个部分群体内部,倒也没出现像是早些年那样的惨案。   可现在,这个秘境在无尽海上,这就不是西洲内部的事了。   修真界安稳了好些年,现在有什么事,大家都更倾向用谈的来解决,这次也不例外。   正好由于秘境现世的影响,原本难以横跨的无尽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路,这下子就为东西洲交流了更多的机会,两边你来我往又谈大了半年的功夫,总算初步定下了这次秘境的名额分配。   但是在最终确定之前,两洲决定举办一场大比,旨在进入秘境前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以便在秘境中协同守望……明面上说法当然是这个,但进了秘境之后,有时就连同宗门弟子也会在背后算计,哪里来的“守望互助”?实际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毕竟是强者为尊的修真界、这只是换个稍显委婉的方式来试探彼此的实力。   经过各方协商之后,大比地点定在了西洲的玄清宗。   这个秘境任绎是要去一趟。   秘境形成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天地自然造化,有的是小世界的碎片,有的是大能开辟的空间……最后一种中又有一个尤为特别的存在大能陵寝,里面往往留着大能传承。   任绎这段时间也借着玄清宗驱赶妖兽的任务去过几次无尽海沿岸,近距离接触过这个秘境,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这个秘境正是最后一种——大能陵寝,也是他的目的地。   已知任绎要找的是自己的马甲,这个秘境又是一个陵寝。   是的、就是想的那样。   ……他要和一群人一块去一趟自己的坟包。   任绎就……心情复杂jg   任绎得到消息那么快,里面当然少不了燕朔云的功劳。   在告知任绎东洲即将来人的消息之后,燕朔云笑了一下,又接着,“西洲到底有些险地,他们初到、人生地不熟,出现些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任绎闻言,稍显错愕地抬头这话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燕朔云仍旧是那副坦荡带笑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刚才到底说了怎样杀气凛然的话。   任绎倒是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燕兄不必如此,我在东洲并没什么仇人,先前的伤势……只是因为一些意外。”   燕朔云眉眼间的笑意未散,声调微微往上抬,“意外?”   任绎肯定“是,意外。”   燕朔云眉稍一扬,也不知信也没信,只是意味深长,“若是不小心,便是‘意外’也会有第二回 。”   任绎“……”   总觉得燕朔云这说法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有人惦念着自己的受过的伤、想替自己报仇,还是让人心下一暖。   任绎在那猝不及防的错愕之后,倒是笑了起来,“多谢燕兄关照。不过我这命、这修为都来之不易,燕兄还请放心,那塑灵丹的药还差一味,在那之前,我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燕朔云被那笑笑得一怔,后又听见这么一段话,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一直等到人走后,他才抬手抵了抵额头,倏地长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叫人问都问不下去了。   任绎早在知道东洲来人的时候就对“会碰到萧寒舟”这件事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这样的大事,怎么会把天命之子落下?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遇见对方那么早。   接引东洲来客这种事,自有门下的弟子去做,任绎这个客卿长老是不用干这种杂事的,但这日他刚刚回到宗门,却听一声,“阿绎?!!”   任绎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瞬间辨认出来来人——是天命之子。   而这顷刻间的光景,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萧寒舟已经逼到了近前,伸手想要抓任绎的手腕。   那毕竟是脉门所在,任绎下意识地避开。   这动作让两人都是一愣。   任绎也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有问题,心底不由暗道了句幸好这会儿不在剧情之中。   实在是这段时间的休息太过,他整个人完全不在任务状态。   但任绎转念一想,他现在也没什么任务了。   萧寒舟现在应该已经和真爱情投意合,他要是再像之前那样纠缠不休、才是惹人烦。这毕竟是天命之子,要是把他的好感度刷低了,对任绎在这个世界的行动也没什么好处。   想通了之后,任绎心下一松,对着来人露出一个有些亲近但是绝不到亲密的程度的友好表情,“寒舟,许久不见。”   这表现绝对在“好友”范畴之内了。   萧寒舟却怔住。   刚才被躲开的手下意识的握拳,那股从心底泛起的不适让他一点点皱起了眉。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隐隐觉得——   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阿绎不该是这样的。 第9章 只是朋友09   萧寒舟的修为已然是金丹大圆满,放眼整个玄清宗也只有几位长老能和他匹敌,接引的玄清宗弟子当然拦不住他,因此当接引弟子一转头发现人不见的时候,简直吓懵了。   好在萧寒舟没有刻意收敛气息,那灵力明晃晃的很好辨认。只是等接引弟子顺着灵力踪迹追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和任绎无声对峙的场面。   接引弟子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看向任绎,得到后者一个安慰的笑后才勉强定下神来。他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连引荐介绍都不敢,背上冷汗涔涔,但还是强自镇定道“萧家主,宗门给贵客安排的院落在迎松峰。”   萧寒舟听见这动静终于回了神,他稍颔了下首,“对不住,遇到旧友,一时情急。给贵宗添麻烦了。”   接引弟子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这可不像是遇到旧友的氛围。   他看了眼那边还十分镇定的任长老,一时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来者不善。这事还到不了惊动掌门的地步,接引弟子满头冷汗的想了半天,在背后悄悄捏了个诀,传讯给了大师兄。   他虽手背在身后,但灵力波动还是瞒不了人的,任绎看过去一眼,但萧寒舟这会儿却是无暇注意这些,他只勉强冲那弟子交代了一句,就将视线放回到任绎身上,连声追问,“阿绎你怎么在这?也是听说秘境的消息,专门过来西洲的吗?你什么时候到的?可有地方落脚?若是……”   萧寒舟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半点看不出平时寡言的模样。   任绎还不及回答,就觉肩上搭了只手,将他往后带了一步。   萧寒舟原本焦急地询问一滞,视线缓缓落在任绎的肩头。   他手掌虚握了握,总算勉强止住下意识要动手的冲动。   阿绎不喜欢旁人碰他,这个人既然能让阿绎这么毫无防备,两人必定是极熟识的。   只是这想法冒出来,萧寒舟心头那股不快愈甚。   来的自然是燕朔云,他倒不是因为接到师弟传讯,只是恰巧路过。   那日关于“到底有没有仇人”的话题,任绎都那么说了,燕朔云也不好追问,只不过这几日东洲来人,他还是特意推了离宗的任务、留在了宗门内以防万一。   就比如说眼下这种“万一”。   燕朔云笑答应了一句那接引弟子的“见过大师兄”,再看后者那满脸“得救了”表情,更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倒也没再叫人继续为难,而是摆了摆手道“客人远道而来,也该疲累了,你先带人去安置吧。”意思就是这边的事不用管,先带着其他人走。   那弟子如蒙大赦,高声应了句“是”,就火烧屁股似的跑走。   燕朔云看着那落荒而逃的架势,忍不住在心底摇头回头得和素师叔说一声,十六师弟这心态,还得再历练历练。   那些思绪只一闪而过,燕朔云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下的情况,只是这次表情可不像刚才那样轻松。   他视线掠过萧寒舟衣衫上的家纹,又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任绎身上常常戴的那块玉佩,这明显同出一源的纹路让人忍不住联想是族人?兄弟?还是……别的什么?   种种猜测在脑中成形,又被燕朔云一一挥散去毕竟人就在旁边,他干嘛要猜呢?   想着,燕朔云搭载任绎肩膀上的手非但没收、还又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在对面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中,他笑问“阿绎,不同我引荐一下?”   就算燕朔云不提,作为同认识在场两位的中间人,任绎也是要帮忙介绍的。   任绎开口,“萧寒舟,萧家的家主,是我在东洲的朋友。”   这个说法让萧寒舟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头,那股刚刚消散下去的不适又升了上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轻描淡写地以一句“朋友”概之。   像有什么在胸腔堵塞,萧寒舟下意识的想要出言反驳,但是临到开口,又是一滞。   除了“朋友”,又有什么呢?是“至交”?但又不仅仅如此。   任绎倒没注意到萧寒舟的思索,他先是回答了燕朔云的问题,又转而介绍,“这位是燕朔云,燕兄,乃是玄清宗的大师兄。当年我刚到西洲的时候,多亏他救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萧寒舟乍一听闻任绎曾遭性命之危,当即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刚才种种思绪,立即想要追问,但是抬眼却对上了燕朔云含笑看来的目光。原本到嘴边的话霎时一顿,萧寒舟皱起了眉。   但他还是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任绎,见他气色尚好、周身的灵力运转也不像有什么阻滞,这才放下心来,又转而对燕朔云拱手,“既然是阿绎的恩人,就是我萧家的恩人。日后燕兄但有吩咐,萧家在所不辞。”   萧寒舟这话说得极诚恳,但燕朔云却眉头一挑,在他动作的一瞬间,就侧身避开了这礼节。   燕朔云声音带着点笑意,但是却不太客气的截断了萧寒舟的话,“萧家主不必如此,我和小绎投缘,朋友之间、哪有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倒是萧家主,既是小绎的朋友,是我慢待了。”   燕朔云这一番话立刻将自己和任绎归到了同一处,像是两人是这边的主人,萧寒舟才是客。   这话委实让人不适,萧寒舟下意识的想要说点什么反驳,但又想起了刚才那位玄清宗弟子对方追来时,看见任绎好似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阿绎入了玄清宗?   萧寒舟忍不住生出这种猜测。   两人之间已有足足三年未通音讯,萧寒舟也不知任绎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要仔细问,这边又有个外人在场,不好细说。   他刚想要示意任绎之后再找个地方细谈,抬眼却看见任绎的目光正落在一旁的燕朔云身上。   萧寒舟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下去。   久别重逢,本该是喜事,但却不知为何,萧寒舟只觉两人之间从见面起便阴云笼罩。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生生为这喜事包裹上一层尘霾。   而眼下这一幕,更是让他控制不住的生出燥意来。   对萧寒舟而言,像今日这种表露于外的情绪起伏极其少见,当年他面对屠门灭族的刽子手时且能够不动声色与之周旋,却不料这次竟是这般狼狈。   他深吸了口气,默默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周天,头脑冷静下后、脸色也恢复平常。   “贵宗风水宝地、灵气充盈,怎么谈得上慢待?只是我初到西洲,有许多不熟识之处……”他说到这里视线落在任绎身上,在任绎看过来时表情不自觉地放得柔和,“阿绎可愿意带我认识一二?”   其实任绎刚才看向燕朔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对方叫他的称呼突然变了,从“阿绎”变作了“小绎”,这无缘无故的,任绎有点奇怪。   但看过去以后,后者却一脸坦然,好像没察觉什么问题的样子。   任绎只能猜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两个叫法也没什么差别,可能燕朔云就是突发奇想。   “小绎”这个称呼让任绎想起了自家还在修复中的系统小一,稍微走了下神,直到萧寒舟开口才被拉回了注意力,他刚要开口答应,就听一旁的燕朔云笑催他,“你回来前不是传讯了燕尔?你这要再不过去,回头那丫头该以为她任大哥在外出什么事儿了。”   他这么说了句,又转头对萧寒舟,“小绎在西洲可没多久,对这边也不熟悉,萧家主若是不嫌弃,我带您转一转如何?”   他虽问着“如何”,但是话中却并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余地。手上更是紧接着将任绎往外推了推,一边还笑道“小绎将‘朋友’交给我,难不成还不放心?”   似乎是任绎的错觉,他总觉得“朋友”那两个字杯燕朔云咬得格外重。   但是也确实如燕朔云所说的,将人交给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抛开修为、抛开身份,单只燕朔云那疏朗大气的性格,都很值得人结交一番。   不过任绎离开之前还是不由回了一下头,总觉得那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该不会打起来吧?   忍不住的、任绎心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那日燕朔云带萧寒舟怎么逛的任绎不知道,因为他还没回去就接到了宗门的传讯,急匆匆地赶往某处禁地。   这几日因为要迎接来自东洲的客人,整个玄清宗上下都忙了起来,在外巡视的弟子被召回,看守禁地的人手便不够用了。宗门索性直接让长老帮忙看顾这些地方,每个镇守处只留一个弟子,若发现不对,立刻传讯长老处置。   虽说是“禁地”这名头听着挺唬人的,但是看守禁地却是个实打实的杂活,毕竟禁地的关键在于封印,看守禁地要干的事情,也不过是巡视封印有无损伤、阻止误入的弟子。这些活平日都是由一个内门弟子领头带着数个外门弟子来做,这会儿直接让宗门的长老接手,由此可见,玄清宗内人手捉襟见肘到什么地步。   只能说,好歹掌门还端着点面子,没有让宗门长老亲自去迎客。   这种传讯任绎这几日也接过几次,多数时候只是一些普通的妖兽冲击、外围封印符文损坏,不是什么大事,以任绎现在的修为很容易就能解决,但耐不住离得远。又因为现在都人手不够,一个长老得负责数个封印,可以说,任绎这段时间光是在外面来回跑趟儿了。   这次也不例外,待到他解决完禁地的事儿回来,又有别的事要忙,这一来二去,倒是将萧寒舟的事抛到了脑后。   等任绎再想起他来,还是燕尔提起的。   作为天命之子,萧寒舟得到老天的眷顾是方方面面,颜值自然包含在内,这当然引起了看脸的燕小妹妹的注意。   后者在难得有些空闲的任绎旁边转了好几圈,终于期期艾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任大哥也是东洲来的,你知道萧家主吗?”   任绎一愣,看着憋红了一张脸的燕小妹妹,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天命之子的魅力果然不分男女老幼。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任绎点了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得到了这个回答,燕尔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昂扬起来,她左脸写着“我就知道”,右脸写着“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交朋友”,看得任绎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姑娘正准备接着再说点什么,却听见背后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咳。   她连忙回身,就看见燕朔云正侧倚门框,半垂着眼瞥她。   见她哥这个表情,燕尔顿时心生不妙的预感。   果然,见她看过来,燕朔云唇边掀起个有些懒散的笑来,慢吞吞问“今日功课做完了?”   燕尔“……”   ——他是魔鬼吗?!! 第10章 只是朋友10   燕尔想要打听萧家主消息的行动最后无疾而终,小姑娘还“创业未半”就被她哥赶回去完成课业。   任绎看了燕朔云几眼,觉得对方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毕竟燕尔很喜欢往他这边凑,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早就被赶回去。   燕朔云虽然总是管着燕尔,但是看着这兄妹相处就知道,燕朔云十次里面不说有七八次,但是起码也有超过半数任由他妹蒙混过关。   燕朔云自是注意到了任绎的目光,他摇了摇头,“你别太惯着她。她赖在这儿太久了,这几日这么忙,你好不容易回宗歇会儿,还得费心照顾她。”   任绎本来都收回视线,这话说得,他又忍不住多看了燕朔云好一眼这人还好意思说?到底是谁惯着妹妹?   任绎是知道自己被救的缘故的。   他当时的情况自己知道,来历不明、身受重伤,明显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都要扔出去。燕尔年纪小不知道这些,燕朔云明显是能看出来的,却愣是因为妹妹几句话就答应了救人。   要是燕尔知道这想法,大概要气死了那是“几句话”吗?她都要哭着求她哥了!   那之后,小姑娘真是接连念叨了好几天亲哥的铁石心肠。   燕朔云到底是看出了任绎这目光的意思,他笑摇了摇头,算是揭过了这个“惯着”的话题不谈。   他一撩衣摆在任绎对面坐了下,又“顺手”递了块玉过去,“我这几日研究了一下阵法,这是个练手的半成品、有点蕴养经脉的效果,放着也是放着,正好你随身带着,多少对身上有点好处。”   重塑的灵根到底不比原本,更别说任绎当年还遭过埋伏,为了脱身经脉尽毁。虽然任绎现在重塑灵根之后修为勉强恢复了,但也是岌岌可危、稍不小心就要跌落境界。任绎这些年,也不知用了多少温养身体的灵丹灵药,燕家兄妹的恩情简直利滚利的、根本还不清。   也亏得这个小世界灵气浓度不高,虽可修行却无飞升。不然,任绎觉得自己就算到了飞升,也得因着这段因果滞留尘间。   不过就算如此,任绎现在也不好拿回系统就一走了之。   这么大一笔人情债,他总得想办法偿还一二。   ……   想着,任绎还是抬手接过那块玉佩。   玉倒是好玉,就是上面刻的阵法并不那么融贯,可以说是十分成效只发挥了三分不到,确确实实是“练手”了,糟蹋了这块上好的灵玉。   任绎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对面的燕朔云,后者坦然回视,像是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任绎“……”   行吧。   人家毕竟背靠大宗门,家里有矿。   这倒是任绎想差了,虽说背靠宗门、燕朔云手里从不缺修炼资源,但他也并非这么铺张浪费的人。   燕朔云本来也没想糟蹋好东西,准备多练练手再真的往灵玉上刻,只不过想想那日所见萧家的家纹,再对比任绎随身带着的这块暖玉的纹路。燕朔云只觉得这东西多在任绎身上挂一天,就教人多一天的糟心,甚至免不了犯点嘀咕燕尔当时把人救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这块玉佩弄丢呢?   任绎自然不知道燕朔云的想法,但他最后还是道了谢“多谢燕兄。”   不管怎么说,对方确实是将他放在了心上,被人关心的感觉总不赖,特别任绎常年作为工具人出任务,只有他为天命之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有被这么细致关心的份儿。   这么想着,任绎一边道谢一边摘下了腰间的暖玉,将这块新玉佩戴了上。   只是要将原本戴着的玉收起来的时候,动作却顿了顿。他抬手盯着这块暖玉看了一阵儿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玉……   对面的燕朔云开口“怎么了?”   任绎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倒没注意对面燕朔云的表情,只摇头道了句“没什么”,捏着决将那块暖玉收回了储物袋。   他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这块玉似乎是萧寒舟送的。   这个马甲扮演的毕竟是天命之子的冤种暗恋者,在任务过程中,秉承人设、萧寒舟送的东西,无论价值几何,任绎都小心珍藏。只不过因为离开萧府后的那场袭击、他身上的储物袋被毁,里面的东西当然也跟着消失,他现在全身上下萧寒舟送的东西也就剩了这么一件,之前一直习惯性地随身戴着。   燕朔云半垂着眼,直等到看着任绎将那块暖玉放回了储物袋里,唇边才往上扬了一点。只不过也只有瞬许,那点微杨的弧度很快就重又拉了平,他在心底略微烦躁地“啧”了声,觉得事情兴许比他想的还要麻烦许多。   ……   燕朔云没在任绎这儿留多久。   这会儿宗门内正是忙的时候,任绎这个不参与宗门内务的客卿长老可以勉强忙里抽闲一会儿,但是燕朔云这个宗门大师兄、板上钉钉的掌门继承人可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半刻不得闲,他在任绎这停留的功夫,就已经有好几道传音来叫人,勉强待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好像这一趟就是为了送个玉佩过来。   任绎觉得这倒也不至于,毕竟同在宗门内,两人总有碰到的时候,这玉佩又不是什么急事,等碰巧遇到的时候给他就是了,实在犯不着专门这么跑一趟。   他转念又想到刚才被叫去做功课的燕尔,觉得自己“明白”了原来是来督促妹妹的。   “想通”了的任绎顿时不再多纠结。   随着东洲的客人逐渐到齐,玄清宗总算不那么忙碌了,起码不必再抽调弟子去无尽海边接引客人了,虽然燕朔云还不得闲,但是像任绎这种被临时抓壮丁的长老却空出来。   任绎闲着没事,又有秘境开启待即、没法像往常一样跑到外面去找灵药,干脆应了燕尔的请求,带着小姑娘逛起了山下的坊市。   这坊市任绎也来过几回,不过那会儿远不如现在热闹。   小摊贩也是会做生意的,都知道两洲的大比在即,玄清宗这边来了不少不差钱的东洲修士,自然都一窝蜂的往这边凑,恨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地方本来就因为靠近玄清宗,人来人往看着十分繁盛,但是这次下山,任绎竟是差点没能认得出来——坊市的范围扩展了一倍有余。即便如此,热闹情形仍是比往日有过之而不无不及,甚至连摊贩的密度似乎都要比平常高上不少。   燕尔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看见这场面顿时兴奋起来。   任绎担心这孩子一不留神跑丢了,干脆拉住了燕尔的手。手被身旁的人牵了起,刚才还跃跃欲试、想要往外面跑的燕尔一下子定住了,半晌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绎本来打算带着燕尔去往她刚才盯着的摊子去,结果一拉之下竟没有拉动,不由奇怪低头看去,温声“怎么了?”   燕尔一开口差点儿咬了舌头,磕磕巴巴地回了句“没、没什么”,又像是要佐证自己的说法一样,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还不等她头晕眼花地停下,就感觉额上覆了一只微凉的手。   刚刚冷静一点的燕尔!!!   这、这是她能……能、有的待遇吗?!   燕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烧起来了,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然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有点烫”。   燕尔眨眨眼什么有点烫?   燕尔正用仅有的理智思索着这句话,但是抬眼却对上了一张一下子凑近了的美人脸,她那点所剩无几的理智顿时蒸发殆尽,看着美人微微蹙眉的那缕轻愁、满脑子只想着伸手替人抚了平。   ——怎么有人能忍心让这么好看的人皱眉呢?   燕尔正这么想着,就眼睁睁地看见美人倾身往前、伸手把她、她……抱起来了?!!!   一股很好闻的冷香沁入鼻间,燕尔大脑一片空白,连留给尖叫的地方都挤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飘飘荡荡地从来不及合上的嘴里飘出来了。   燕尔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这会儿死了也心甘情愿。   ……   任绎还以为燕尔生病了。   虽说修行中人不会感染风寒,但是燕尔的修为还不到筑基,并不算正式踏入道途,再加上任绎又曾听燕朔云提起过,小妹年幼时身体极差,一直到能修行后,才勉强离了药罐子。也是因为这个,燕朔云有一段时间几乎住在了医峰上,明明是一个刀修、反倒和宗内的医修关系更熟络些。   这会儿任绎摸着燕尔额头有点发热的迹象,第一反应是带着人赶紧回宗门。   好在被美色迷昏了头的燕小姑娘中途终于回过神,赌咒发誓地保证自己没事儿、又原地打坐运行了一遍功法,总算说服了任绎,没让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坊市之行化为乌有。   燕尔被任绎牵着手又回到了坊市入口。   只不过和最开始的出笼小鸟不一样,小姑娘这会儿的动作大家闺秀极了,是属于她亲哥来了都不敢认自家妹子的程度。要是仔细看看,还能看出这“大家闺秀”走路的姿势还有点顺拐。   这坊市的规模扩展确实是因为东洲来客,但是后者带来的影响也不光光是增加购买力那么简单,他们对买方卖方都产生了不少影响。任绎一路走过来,都看见好几个摊子带叫卖一些“东洲特色”,来源渠道各异、真的假的都有,看样子要宰的不仅仅是外地游客、还有本地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小摊贩门还是怪一视同仁的。   任绎在两个洲呆得时间都不短,不管是东洲特色还是西洲特色他都见得惯了,也因此他这个带着妹妹一看就很好宰的客人,没走出多远就口耳相传的,没人敢再拿假东西往前凑了。不过说实话,任绎倒不在意什么真的假的,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他这趟出来就是陪着小姑娘下来逛的,只要燕尔喜欢、任绎倒也无所谓那东西到底是东洲的还是西洲的。   不过燕尔到底是被一个宠妹子的哥富养下来的,虽然出来玩确实兴奋,但一路走下来,感兴趣的东西却是寥寥,反倒是遇见了一个很有兴趣的人。   任绎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还以为燕尔是看中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的顺着满脸兴奋的小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待到看清楚了她的目光落点后,却不由愣了一下。   ——是萧寒舟。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正陪着白尽流的萧寒舟。 第11章 只是朋友11   说实话,遇见萧寒舟和白尽流这两人,任绎的第一反应是避开。   毕竟走完了剧情、又没有任务要求,他实在犯不着闲着没事打扰人家谈恋爱。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任绎这会儿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尾巴,燕尔好像对萧寒舟很感兴趣……   任绎侧头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表情,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是“非常感兴趣”。   任绎这稍稍迟疑的一点功夫,对面也发现了他,萧白二人同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萧寒舟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拉开了和白尽流的距离。   白尽流这时候却无暇注意这点细节,虽然他在这之前已经从萧寒舟口中得知了任绎的消息,但是这个时候面对面遇见,他还是免不了心下一跳,只是维持着神情不显僵硬已经是勉强,哪里还有心情注意什么旁的。   不过,任绎却注意到萧寒舟的动作,他忍不住心里感慨,自己那些年痴情不悔的冤种暗恋还是有收获的,起码萧寒舟是真的将他当“朋友”了,这会儿居然还顾得上照顾他的心情。   看都看见了,这会儿再躲开就显得太过可以了。   任绎又瞥了眼旁边燕尔那一脸强忍激动的表情,最后还是带着小姑娘上前,准备打个招呼。   只是随着任绎的走近,萧寒舟却忍不住皱了眉。   上次的匆匆见面,萧寒舟脑中被久别重逢的情绪充斥,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却终究未及多想,但是这次再见,那种违和感却怎么都无法忽视了。   萧寒舟抬眼看过去。   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青年一身极简单的荼白色衣衫,上面是不显眼的暗绣纹样,只在襟衽处有点稍深色的点缀,和萧寒舟印象中那个一身张扬红衣的模样全然不同。又似乎因为这过于素淡的颜色衬托,青年的眉宇间竟透出些易碎的脆弱来、原本秾丽到几乎有些迫人的美貌也沉静下来。   萧寒舟一直都知道阿绎是极好看的,现在依旧如此,只是像是历经尘世的洗练,将那一切光华都内敛了起来。他的相貌五官并无改变,但是因为周身气质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柔和又宁静下去。   只是萧寒舟更习惯也更熟悉的却是那一身红衣张扬,好似要灼伤人一样的阿绎,而不是现在,对方连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像水一样的宁静、无波无澜。   萧寒舟想要说服自己,毕竟两人已有许多年未见,他也不知阿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有些改变也是正常。   他强压下心头的燥意,往前迎了一步。   只是那打量的视线最后却落到了任绎的腰侧,那里挂着一块光滑湛湛的灵玉。   萧寒舟又是一怔。   他还记得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身上佩的明明还是另一块玉佩——他送的那块暖玉。应该说不只是上次,自从他将那块玉佩送给阿绎之后,每次见面都能见他随身带着。   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换了,萧寒舟只觉得刚刚才勉强压下的烦躁又卷土重来,犹且更甚。   他立刻想要开口,但是话到了嘴边,却瞥见了一旁白尽流。   并非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白尽流背负那柄长剑剑柄处坠着的那枚正微微晃动的剑穗——红绳编结,里面加着金色的丝线,最下面坠着一颗玉珠,小小的还没有指节大的珠上却密密麻麻地篆着经文。   这剑穗是阿绎赠他,又被他转而给了尽流。   他还记得阿绎将这剑穗送给他的缘故。   剑乃凶器,他那时满心满眼的报仇雪恨,大有把凶器用成戾器的架势,阿绎担心他走火入魔,才屡次深入秘境,数度求访佛门,将金蚕丝编入红结之中,又将经文一个字一个字亲手刻在那玉珠之上。   萧寒舟尚且记得,在那段时日,青年修长纤细宛若白玉雕成的手指几乎布满了各式各样细碎的伤口,原本通透的玉珠上生生被血浸出来丝丝缕缕的红。   这份几乎耗尽阿绎心血的剑穗最后也确实极有效果,萧寒舟每每欲要拔剑时都觉灵台清明许多。   只是后来尽流身受重伤又不肯放弃修炼,萧寒舟担心剑上的煞气伤了他,便将这件剑穗给了白尽流,毕竟那时候他早已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心境平和下来,这剑穗在他身上的作用便只是聊胜于无。   他那时并未想许多,当年尽流于他有救命的恩情,就算不论其他私情、单只这一分恩他也是要还的。   阿绎和他一向不分彼此,萧寒舟没有想过对方不愿意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他询问时,阿绎一口便答应下来,神色随意道“已经送出去的东西,那便是你的。想要怎么处置,凭你的心意就是。”   只是这时候,萧寒舟突然意识到“愿意”并不等同于“乐意”,按照阿绎一贯的性子,“好”就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他又何曾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过话。   阿绎那时候大概难过了吧?   萧寒舟却一时没法回忆起当时对方的表情,阿绎在他面前永远是噙着三分笑意的模样,青年视线追逐的焦点永远落在他身上,好像看见他就是一件极高兴的事。   但是现在却变得不一样了。   萧寒舟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注视来的目光中有什么消失的。他并不能确切意识到那是什么,但是这个发现让他隐隐惶恐起来。   而即便与他面对面的这会儿,对方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萧寒舟几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主动开始攀谈。   ……   近距离被双倍份的美貌暴击,燕尔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等她终于从那晕乎乎的状态中抽回些理智来,却注意到旁边异样的氛围。交谈的那两个人像是有什么和周围隔绝的气场,明明任大哥这会儿正牵着他,但燕尔却觉得自己完全被隔绝在外。   燕尔抬着头往上看,注意到任绎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稍稍睁大了眼她从未在任大哥脸上看到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   燕尔总觉得任大哥身上有一种宠辱不惊的平和气场,让和他接近的人都忍不住放下了心中的燥意。   当年重伤垂危时,他丝毫不见消颓,后来塑灵根成功,他仍不见狂喜。   就像过柳梢的清风,又像是天边的一抹流云,它们确确实实存在于这尘世间,但却又是天地的造物,是凡尘中人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飘渺。   只是现在流云化作微雨、谪仙落入凡尘。   青年脸上是燕尔从未见过的鲜活表情,他那么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让看见的人都笃信一点,对面的人在他眼中是与众不同的。   这样的任大哥自然是好看的,但是燕尔却难得无心欣赏美貌,她心里警报那根弦噼里啪啦地响,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燕尔知道任大哥和萧家主以前在东洲的时候就认识。   这是早先她问任大哥的时候,对方告诉她的。   ——长得好看的人和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没毛病。   要是平常,燕尔非常愿意看这养眼的一幕。   但是现在不一样啊!   其中有一个,很可能是她未来嫂子。   燕尔在心底愤慨哥你行不行啊?!   都过去三年了,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要是任大哥真的被萧家柱拐去了东洲,别说牵手摸额头抱着她了,以后她就连见一面都难了!   想到这里燕尔彻底急了,抓着任绎的手也忍不住用力。   但还没等燕尔想出个什么主意,任绎先被手上的力道拉得回了神。任绎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问题,他又不自觉地进到了任务状态。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的习惯,任绎工具人自觉十足,又是对着天命之子,他简直不自觉地露出的工作态度——只能说“习惯成自然”。   这会儿被这么一提醒,任绎也终于回神,顺势看向旁边的燕尔,问“是累了吗?”   燕尔愣了一下,旋即飞快点头。   脑袋两侧缎带盘起来的两个小揪揪被她点得一晃一晃的,好不容易之后,又仰头飞快补充,“我想回去了。”   任绎盯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了半天,愣是没从里面看出半点儿疲累、更遑论累到想回去了。但是再想想又猜测,这小姑娘可能是从他那句“累了”的询问里听出他“想走”的意思,这会儿才顺势给他台阶下。   这么想着,任绎的表情也忍不住柔和下去。   也怪不得燕朔云那么宠着自家妹妹,这样的小姑娘确实招人疼。   任绎顺着燕尔给的理由同萧白二人道了别。   又想着小姑娘刚才那句“累了”,任绎干脆做戏做全套,半蹲着身将燕尔抱起来。   燕尔其实早就过了被人抱着的年纪,不过她先天不足身子骨差,长得比同龄孩子要瘦弱许多,抱起来也不费力。再者,任绎这三年看着这孩子长大,也跟看自己妹妹没两样了,这会儿抱来也非常自然。   任绎起身的时候稍回了一下头,果然看见萧寒舟脸色沉凝,像是强忍着不快的模样。   他一想也是,任谁好端端跟心上人约会的时候,突然跑出一个不速之客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的闲话,心情都不会太好。也多亏了小燕尔的提醒,要不然他这会儿在萧寒舟那边的好感度又要掉一大截。   任绎松了口气离开,而身后的萧寒舟视线在被抱起来的燕尔脸上停留了瞬许,立刻就分辨出了这小姑娘和燕朔云明显有血缘关系的相貌,一时间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燕尔并没有注意到那道视线,再次落到了大美人怀抱的小姑娘嗅着鼻尖的香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像在云端一样飘飘忽忽。   不、这会儿不是晕的时候!   燕尔掐了自己一把,勉力拉住了那蒸发殆尽的理智,试图让那一片空白的大脑重新工作。   ——再不想想办法,任大哥就要被东洲的人拐走了!! 第12章 只是朋友12   那天在坊市的见闻,燕尔本来打算回来跟她哥通通气儿,让她哥也好有点警惕心和紧迫感要是他再像之前那么磨磨蹭蹭下去,任大哥可就要跟着别人跑了!   但奈何这几日玄清宗实在太忙,宗门弟子都忙得脚不沾地,燕朔云这个掌门大弟子首当其冲。别说抽空和他妹好好谈谈,他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全靠修为强撑。   燕尔接连几天都没堵到人,小姑娘嘴巴撅得都快挂油瓶了。   五天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指望她哥是靠不住的!   燕小妹妹决定靠自己。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医经上也有“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不管想干什么,第一步都要对敌人有一个全面详细的了解。   燕尔确定了基本行动方针后,开始往迎松峰跑。   燕朔云正忙着,实在没空管妹妹。   任绎倒是有些闲暇照看着燕尔,他当然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行踪,不过也没有多想。毕竟相处这么久了,燕尔那些小毛病任绎也清楚得很,再想想天命之子那不分年龄不分性别的魅力,燕尔往迎松峰跑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任绎倒是不怎么担心燕尔的安全。迎松峰毕竟是玄清宗内,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外人,掌门为防万一,让足足三位长老过去镇守,巡逻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燕尔总不至于在这个地盘上出事儿,也因此任绎也很干脆的就放任了。   在各方默许下,燕尔消息打探得十分顺利。   她年纪小又嘴甜,一个小姑娘软软糯糯地搭话,任谁都不忍心拒绝。   不过几天时间,就把能问的都问两个七七八八,甚至那些东洲弟子看她年纪小、对她也没什么戒心,无意间都把各个家族常用的招式打法透了不少。   后者虽算不上什么机密,但是来此的修士都默契地藏着一手。毕竟接下来的大比可是关系到两洲进入秘境的名额,提前露了对他们而言可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好在燕尔对这些的确没什么兴趣,不小心聊到了,还会刻意避嫌。这态度倒是让原本以为自己闯祸的东洲弟子不好意思起来,在别的地方自然越发知无不言。   这些天下来,燕小姑娘收获颇丰,只不过她可一点都不为此高兴。   甚至知道得越多、她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这日从迎松峰上下来,燕尔揉了揉已经笑僵了的脸,表情一下子变得苦兮兮的,她对着角落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去要知道,她虽然不想任大哥被带回东洲,但是倘若任大哥一片情意错付,燕尔也是替他难过的。   只要想到任大哥可能要因为恋慕得不到回应而难受,她的心里都跟着一揪一揪得疼。   小姑娘盯着路边草丛里探出头来的小花唉声叹气了半天,终于还是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回走,看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燕尔痛心疾首偏偏这时候他哥又忙得脱不开身,连去安慰人(趁虚而入)都不行。   燕尔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堵。   ——这个哥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任绎很快就发现,新鲜了几天之后,燕尔不再往迎松峰跑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半大的孩子正是没什么定性的时候,兴趣转移得快很正常。只是燕尔不往迎松峰跑,却换了个目标、开始跟在他身后打转儿。   任绎?   其实燕尔在之前也有事没事常常过来一趟,每天晨昏定醒的,任绎有时都怀疑,自己才是这小姑娘的亲大哥。但是就算对方来的最频繁的那段时日也不像这几天这样,连功课都搬过来了、只恨不得在他这边儿住下。   要是只跟着还没什么,毕竟燕尔是个乖巧的孩子,很少给人添麻烦。   只是这小姑娘一脸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任绎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燕尔开口,只瞧着对方看他的表情一日沉重过一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一直到这天,任绎本来打算往越风峰顶的听雷台去,没走出几步就发现后面跟了一个小尾巴。   要知道听雷台那地方罡风肆虐,任绎借着这环境锻体,即便如此也不能久待,要是只有练气期的燕尔过去,那可就真就是下来之后直接送医峰了。   看燕尔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模样,估计连目的地在哪儿都不知道。   任绎满心无奈,他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把人带到听雷台,于是脚下一转,停在了峰中腰的凉亭。   眼见着这小姑娘不会主动说,任绎干脆自己开口问了,“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燕尔原本神色凝重的在后跟着,被任绎这么一问,差点跳起来,满脸都写着“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说?!”,真是有点什么都原原本本写在脸上,让任绎眼底都忍不住带上点笑意。   美人这么一笑,燕尔顿时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任绎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她哪里还记得先前的纠结犹豫,嘴巴一秃噜就开口,“任大哥,你和那东洲来的萧家主是不是……”   任绎没料到燕尔的烦心事居然还跟天命之子有关系,这会儿突然听她提起萧寒舟,忍不住一怔。   燕尔却注意到任绎表情的异样,猛地回过神来,她狠咬了一下舌尖,下嘴一时没个轻重,这一下子疼得她差点儿飙出了泪花,但也总算把后半截话堪堪吞回去,再瞧瞧任大哥这会儿的神色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能这么直喇喇地提起任大哥的伤心事呢?!   要说任绎这会儿的表情有什么特别,那实在不至于,他顶多是猝不及防地听见萧寒舟的名字有点意外罢了。   燕尔那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纯粹是小姑娘话本子看多了,脑补的能耐太足、思维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   但任绎这会儿连这点自己意外都顾不上了,连忙凑过去检查小姑娘有没有把自己咬坏了。   燕尔刚才下子可真是下得狠口,舌头上都渗了血,只不过小姑娘对伤口的处理驾轻就熟,从储物袋里取了点药粉往嘴巴里一糊,又接着满脸担心的看向任绎,一脸“想要说话又怕说错话”的着急,鼻尖上都冒了汗。   任绎被燕尔这一番作为闹得哭笑不得,但想想倒是明白过来点她的担忧。   大概是那日坊市上遇到萧白二人的事,他的表现让燕尔猜出了什么,所以这几天才这么担心。   明白过来之后,再应对起来就简单多了,任绎很坦然地笑了笑,“我和萧家主是朋友,在东洲时有些交情。久别重逢,便多叙了几句。”   燕尔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一愣,下意识追问,“只是朋友?”   他脱口而出,又觉得失言要是任大哥不想提,她这话不是在戳人心窝子?   任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疑惑又不解地看了眼燕尔,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燕尔愣是露出自我怀疑的神情,难不成那天真的是她看错了?   任绎好歹在穿书局工作了这么多年,各种工具人都扮演过,他真要想哄个小姑娘可谓是轻而易举,没过多一会儿燕尔就被说服了,还因为自己之前的胡乱猜测不好意思起来,大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太好了。”   她说完之后立刻捂了一下嘴,小心去看任绎的表情,等看见任绎没什么不高兴的情绪,这才是彻底将那口气松下,支支吾吾解释了自己先前的误会,又耷拉着脑袋道了歉。   任绎先前的做法本来就是给燕尔一个台阶下,想要把这事揭过去,倒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耿直,居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误会”全说了。这倒让任绎不好开口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燕尔其实也并没有误会。   虽然任绎刚才的做法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引导燕尔往错误的地方想,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任绎还是不太想直接对燕家兄妹说谎,这会儿对上小姑娘的直球,他反倒是措不及防。   不过任绎到底任务经验丰富,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无妨”,旋即就稍微刻意的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燕家兄妹都非常敏锐,但是很显然燕小妹妹和她哥比起来还差了点道行,任绎这做法在燕朔云面前或许没什么用,可对着燕尔就不一样了,小姑娘很轻易的就被引开了注意力,又因为放下了一桩心事,表情肉眼可见的活泼了起来。   只不过这点放松又愉快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燕尔没多一会儿就在任绎的“提醒”下,想起来自己这两天专注任绎和萧寒舟的事儿落下的功课。她整个人一下子蔫耷耷下去,也不想着在在任绎后面当跟屁虫了,匆匆忙忙地就要告别。   只不过临到要走,也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想要彻底打消任绎的念头,小姑娘抓着任绎的袖子又强调,“虽然萧家家主长得确实好看,但是喜欢他也很不容易。”   任绎忍不住挑眉。   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从燕尔嘴巴里面说出来,就让人有点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观感了。要知道这个小姑娘当年一无所知,就凭一张脸都敢把他往宗门捡。就任绎这些年所见,燕朔云为了给他妹改这毛病,也费了不少心,就结果来看实在算得上收效甚微了。   燕尔也看出了任绎这表情里不信的意思,她有些急了,“是真的!萧家主和白家家主两情相悦,但是当年有人以恩情逼迫萧家主立誓,让他不许和别人结道侣。”   任绎这下子真的愣住了。   燕尔口中的这白家家主自然是白尽流。   任绎上次见面后才发现,足足过去三年,白尽流非但没有和萧寒舟结为道侣,反而成了白家家主。他对此其实有点意外,但由于自己身份尴尬,也不好多打听,却没有想里面还有这样的说法。   但与此同时,任绎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个不太妙猜想,这个“有人”该不会就是指他吧?   苍天可鉴,   他可真没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第13章 只是朋友13   “自己”逼着萧寒舟立誓,不许他和白尽流结为道侣。   任绎因为这个有可能的猜测陷入震惊,开始紧急搜索自己的记忆,以期确定当年的任务过程没有这么一遭。   另一边,本来打算离开的燕尔没走出两步也在原地站了住。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背着刀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树下。不是别人,正是燕尔的亲哥,燕朔云。   燕尔看燕朔云这样子,一时也摸不准他在这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她僵立在原地,和任绎同样疯狂回忆起来。她在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最后悲哀地发现,好像不管哪句话都不太合适。   即将被她哥教训的预感拼命发出情报,燕尔下意识的往后退几步,躲到了正过来的任绎身后,小心探着头往前看。   只不过燕尔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哥现在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抓着任绎袖子的手一紧、整个人都藏到了后面。   平心而论,燕朔云现在的脸色并不多难看,甚至可以说非常平静,可比故意板起脸来吓唬妹妹时的表情可亲多了。可燕尔却觉得这平静中满是风雨欲来的压抑,她记忆中就没见过她哥心情这么差的时候。   任绎也看出了燕朔云情绪不佳,但他到底不像燕尔那么了解,只猜测可能是对方这几日的宗门事务太多惹得心情烦躁。   反倒是燕尔这见了亲哥宛若兔子见了鹰的表现,让人忍不住好笑。   任绎到底记挂着燕尔先前是为了他才跑了那么多趟迎松峰,这会儿往前走了一步,准备帮小姑娘在燕朔云跟前说几句情。只是还没等任绎开口,原本藏在身后的燕尔已经往前跨了几步,从任绎后面绕了出来,她非常果断利落的认了错,“哥,我错了。”   燕尔稍稍冷静下来就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躲在任大哥身后。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能让任大哥因为自己的事被迁怒。   燕尔摆出一副马上就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   熟料燕朔云只是瞥过来一眼,稍微顿了一下,才语气平淡地问“错哪了?”   燕尔还保持着那副马上就要“舍生取义”的表情,却一下子卡住了。   错的地方很多,比如说没听她哥的“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反而一直往迎松峰跑、比如说绕着萧家打探消息,再比如说这几日的课业都没有好好完成,再比如给任大哥添麻烦……但问题是燕尔不知道她哥到底是为了哪一件事生气。   要是她哥本来不知道的,她却一下子全都抖落出来,那不是显得她很蠢?   再说她哥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她和任大哥的话又听到了多少?   燕尔这会儿有心情打起来这种小九九,当然是敏锐地察觉到燕朔云刚才那句“错哪了”只是例行询问,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该说不愧是亲生兄妹,燕尔那点为数不多的心眼儿差不多全都用在跟她哥斗智斗勇上了。   燕尔的感觉没错,燕朔云这会儿也确实没有教训妹妹的心情,见燕尔支吾着答不上来,也没有接着逼问的意思,而是径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1]无故搬弄是非如何处罚门规里写得很明白,我该教过你别乱说些道听途说的瞎话。”   燕尔??!   燕尔刚才倒是从自己身上找了不少问题,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哥说的这条。   她忍不住大声分辩“我没有!才不是什么道听途说,是萧家弟子告诉我!!”   这还是她好不容易才打探来的消息,经她哥这么一说,燕尔顿时觉得非但自己这几天的辛苦都白费了,还被安上了这么一顶违反门规的大帽子,心里委屈极了。   燕朔云却是反问,“萧家弟子又如何?你可听过萧家家主亲口说过。”   燕尔一下子就哑了。   她又不是自家亲哥,萧家家主可不是她想见就能见了,她能拐弯抹角的从萧氏弟子嘴里打听出点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   燕尔最后是领了一堆罚抄经文的任务,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任绎却从燕朔云的关注点中发现了问题。   燕尔不知道燕朔云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是任绎却有所察觉,毕竟要是正常情况下,以他的修为是能够察觉到燕朔云的气息,刚才他走神也就那么一会儿,就在听见燕尔说“有人以恩情逼迫萧家主立誓”的时候,燕朔云大概就是那时候过来的,也听到了那句话。   再想想刚才燕朔云专门揪出来教训妹妹的“道听途说”,任绎猜燕朔云知道的可能还更多一点……比如说传言里的那个“有人”,很有可能是他。   对方这毫不犹豫的信任和维护还是让任绎十分感动,等到燕尔离开后,他不由道了句谢。   因为刚才燕尔那一打岔,燕朔云的心情也稍微缓和了了些,总算不像刚开始过来时满是压抑的风雨欲来。听见任绎的道谢,他甚至扯了下唇角,露出个不算笑的笑来。   他用那一如既往不太着急的语气缓声问“道什么谢?难不成他说他们说的还能是真的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任绎的错觉,他居然从这句话中听出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任绎听燕朔云这口气,就猜到这人大约将他和萧寒舟的那些往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现下既不是任务完成后的复盘分析,又不是局里的总结报告,少有的在非工作状态回顾自己的任务,任绎难得生出些尴尬来。   他咳了一声、略微有点不自然地回答“那倒不是,可能里面有什么误会。”   燕朔云见他还是这一派轻松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误会?那恩情只交换个不结道侣确实不该,依我看让那萧家主自废修为、自毁灵根如何?!”   任绎看着燕朔云这会儿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对方怒气的来源。   “自废修为”“自毁灵根”,燕朔云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说。   这么看,对方过来时的那压抑的情绪既非因为宗门事务、也不是因为燕尔,原来是对着他来的——应当是发现了白尽流身上的灵根和金丹都是他的。   任绎倒也没像对着燕尔那样试图扯开话题,毕竟燕朔云可不像他妹妹那么好糊弄,一不小心反而是弄巧成拙。   任绎是有点坦然又有点无奈地笑了下,倒是干脆地承认了,“你知道了?”   燕朔云见任绎这个表现,脸色越发难看。   青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懒洋洋、万事都不盈于心的散漫态度,极少露出像现在这样尖锐的模样,他寒着声、语气呛人,“同出一源的灵力,即便是修了同种功法的双生兄弟都不见得能有,我又不瞎。”   任绎觉得“不瞎”这个形容实在过于谦辞了,虽然每个人的灵力性质都有所不同,但大多数人能辨别出的也不过是金木水火土的灵力属性,像燕朔云这么敏锐的实在不多。   任绎既然燕朔云这仿佛下一秒就要炸了的模样,决定向燕小妹妹学习,果断认错,“对不起。”   燕朔云差点被他气笑了,“你有何处可对不起?”   任绎“是我行事冲动,思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不过以后不会了。”   燕朔云见他满面诚恳认错的模样,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有种对着燕尔……不、燕尔可没有把他气成这样过。   他声音像是冻着的冰,“还有‘以后’?你莫不是还有第二枚灵根送人?”   任绎脱口而出,“这灵根是燕兄给的,我自不会将它给旁人。”   燕朔云一滞,只觉得胸腔中盈满的那股气像是被划了个大口子,不过一会儿就泄了个干净。他忍不住抬手抵了抵额头,挡住了那瞬间露出的表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看起来像谪仙一般不好接近,但是一旦被划定为范围之内却几乎予给予求。   燕尔这些年为两人的毫无进展急得团团转,燕朔云却有顾虑在。   或许是因为那救命之恩,眼前人没有拒绝过他和燕尔的任何请求。燕朔云忍不住想,自己倘若真的表明了心意,对方会不会顾及那恩情也一口答应下来?   燕朔云有自己的骄傲。   就像是那日任绎重塑灵根时他在外同燕尔说的,他不屑于以恩情相挟图得回报,若是如此,还不如只守着朋友的界限。   燕朔云一直摸不清任绎到底会让步到何种地步,但是经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剖灵根、剜道骨,修为尽废、根基尽毁……   狭恩图报又如何?既然他为那人做到那种地步,那还不如让他来取而代之!   燕朔云视线直直落在对方身上,一点点倾身往前。   任绎因为突然“砸”过来的燕朔云懵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扶住了对方的肩膀,有点着急又有点迷惑,“燕兄?!”   燕朔云视线落在那修长白皙的侧颈上。   两人这时候的距离已经极近了,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肌肤上的每一寸纹理、近到那雪白脖颈侧的碎发随着他的呼吸摇动。   就算对于修士,这个地方也是命门所在了,或许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气息的逼近终归带来不适,燕朔云能明显看到对方颈侧肌肉的绷紧,但是又很快又被他放松下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要害坦露在他的眼前。   燕朔云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舌尖从左侧微微尖锐的犬齿扫过,带出一点微麻的疼。   但在那句略微不安的“燕兄可是累了?”的询问中,燕朔云最后还是闭上了眼,他狠狠地磨了一下牙,含糊地给了一声语焉不详的应声,自暴自弃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任绎?   ——累到秒睡? 第14章 只是朋友14   虽然任绎对燕朔云站着睡觉的技能表示惊叹和敬佩,但是他总不能一直站在原地给人靠着。在燕朔云的半配合下,他总算把对方背上的刀解下、将人仰躺着放到了凉亭旁的石凳上,自己则当了回腿枕。   一通忙活结束之后,任绎松了口气。   他垂着眼打量起了燕朔云,果然见人脸色极差、眼底青黑。能把一个修士折腾成这样,可见玄清宗这几日忙到了什么地步。再转念又想到燕朔云都这么忙了,还要抽空关心他的那点旧事,不由颇受感触。   想到这里,任绎不由抬手试探性地轻轻放在燕朔云的额侧。   他没有彻底放上去、人总对要害暴露有种本能的抗拒,具体到每个人的心理防线又不一样,任绎也不确定自己在燕朔云那的信任程度有没有到这地步。   好在燕朔云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就舒展开,并没有露出太过抗拒的表情,任绎稍微松了口气,手指落到了实处、淡淡的灵力从他指尖溢出。   燕朔云本来只是在闭目养神,也有稍稍让自己冷静一点的意思,他不敢保证再面对面对着,他还有没有刚才那种克制力。但是随着这灵力的作用,他的整片识海都像是被浸润到一片暖融融的液体中,仿佛都回归到了安全的母体,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去,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察觉到燕朔云终于完全放松下去,任绎也跟着松了口气。   眼下这效果其实不仅是灵力的作用,还有任绎在其他世界学到的精神力疏导。   这办法任绎以前也就在天命之子身上用过,当年他刚遇到萧寒舟的时候,对方刚遭灭门的打击、精神状态实在太差,搞得任绎十分担心天命之子在剧情正式开始之前就崩溃猝死。无奈之下,他死马当活马医用了这个办法、效果卓绝。   不过天命之子到底被这个世界意识庇护,同样的办法在天命之子身上有效,不一定在别人身上也有相同的效果,不过现在看,还是管用的。   燕朔云放松下来后,头有点往侧边滑,任绎扶着他的脸往里靠了靠,就连这个动作都没有将人惊醒,可见对方这几日是真的累得很了。   萧寒舟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斑驳的阳光透过林叶的间隙洒在正坐着的那人身上,好像连他的身周都泛起了一层莹莹光辉,青年垂眸注视着正枕在在腿上的人、神情温柔。   这熟悉的场面让萧寒舟有片刻恍惚,好像又回到了许久以前的过去——   不知道多少次,少年他一睁眼就看见线条精致的下颌和殷红的唇瓣,再往上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由于眼睛主人半垂着眸子的姿态,这眼中丝毫没有平日的张扬意气、有的只是仿佛带着脉脉柔情的温柔。   那是他在满心戾气和对自己懦弱无能的痛恨间,好不容易得到的片刻喘息,数不清有多少次,萧寒舟几乎要全然抛却过往的仇恨、沉溺于这片温柔中了。   只是每每到了这时候,身侧的手都死死握拳,已经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生生压出一个个月牙状的血痕,疼痛和血腥味儿刺激着,他回想起了那一夜的场景,是爹爹最后的嘱托、是娘亲染血的手将他推开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   只是后来、等他真正报了家仇,等他终于能够松下那口气。   他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这数年间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突然翻腾起来,萧寒舟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来意,他忍不住快步逼到进前、想要质问。只是还未走近,就看见那个人匆忙以灵力布起结界,戒备地看向他。   ——戒备?   萧寒舟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定定地僵在原地,只觉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脚底升起,将他整个人都要冻住。   阿绎在……戒备他?   他知道这三年未见,两人之间终究有生疏的地方,但是却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露出这种隐约敌对的态度。察觉到这一点时,萧寒舟在心里第一时间升腾起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气恼,而是彻彻底底的茫然阿绎怎么会对他有敌意呢?   萧寒舟僵硬着将视线往下移,最后落在了正躺着的、被阿绎护着的那个人。   毫不意外的,是燕朔云。   玄清宗的大师兄,阿绎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萧寒舟默默又重复了一遍最后那四个字,但是落下去的视线却忍不住在那人脖颈心口等要害处徘徊。   不是第一次的,萧寒舟觉得这个人当真十分碍眼。   任绎有点尴尬,他刚才看萧寒舟那表情,下意识就布了个结界。   但布完之后又意识到,以两个人的关系,萧寒舟总不至于对他动手,自己这有点反应过度,再看后者的神色,果然脸色更沉了。   短暂的僵硬后,任绎秉承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想法,从容地把身前那个防御性结界换掉,又给睡着的燕朔云罩了一个隔音结界——别问,问就是刚才手抖用错了。   自觉救场完毕的任绎松口气,他抬起头来,也没指望萧寒舟先开口,主动询问道“寒舟,你找我?”   任绎虽是这么问着,却没指望萧寒舟给出肯定的答复。   工具人部门成员进入小世界之后,要对自己的定位有明确的认知,也就是人如其名,用完就被丢的“工具人”。   在大多数时候,付出了希望获得回报是人类的本性,但是工作就是工作,领了工资就得认真干活。要是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在任务过程中很容易心态崩盘,新人的心理辅导十有八九都是这个毛病,作为已经混迹过许多世界的老员工,任绎还不至于犯这种新手问题。   但是出乎意料的,萧寒舟回了一个“嗯”字。   这人确实是来找他的?!   任绎一下子警惕起来。   要知道,他现在披的这个马甲作为天命之子的暗恋者,除了在前期送钱送物、任劳任怨帮助天命之子提升修为报仇雪恨之外,还承担了一部分在主角攻受爱情路上制造波折,推动两人感情发展的作用。   简而言之,就是在主角攻受之间挑拨离间,想方设法地找主角受麻烦,不断勾起萧寒舟对主角受的愧疚和怜惜。虽然任绎觉得那些作为真是既傻又毒还怪蠢的,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他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干下去。   不过这次再见面,没有剧情要求,任绎可以指天发誓、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萧寒舟这会儿专门来找他,不会是来翻旧账的吧?!   任绎正这么想着,萧寒舟又往前走了一步。   任绎眼皮一跳,开始估算这个距离下如果萧寒舟突然动手,他来不来得及防备。   似乎也看出了任绎的紧绷,萧寒舟抿了一下唇,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泛着寒气的玉盒递了过去,他简短道“血霜山脉的雪魄,可提升修为。”   萧寒舟当年强闯赤雪境便是为了这一枚雪魄。   虽说阿绎身怀道骨,但是强行取出灵根终究对修为有损,他本想以此让阿绎修补根基,却不料晚了一步,等到从秘境出来后,只得到了对方离开的消息。   这些年间,那仿佛错失了什么的情绪一直沉沉地在心头压抑着。   萧寒舟有时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再早些出来、情况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萧寒舟将玉盒递过来时,往前倾了倾身,肩头上方露出来的剑柄上坠着一枚金红色的剑穗、坠下的玉珠摇摇晃晃,不过任绎这会儿满心戒备、无暇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即便注意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因为他送萧寒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系统记录,他要一一记住很有难度。   别的不提,就说萧寒舟的那柄本命剑,除了作为主材料的千年陨铁是萧寒舟从秘境中所得,其他所有的材料都是任绎搭进去的。毕竟是天命之子,拿到了宝物下一步就该铸剑了,要是为了一些配料来回奔波,那多掉逼格,这种时候就该工具人出场了。   任绎当年为此还是挺费了一番功夫。   毕竟是天命之子的剑,注定要名留青史千古流传的,铸剑所需要的其他材料也不能太次,虽然比不上千年陨铁这样的稀世奇珍,但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是人人争抢的宝物了。   想到当年满大陆的奔波,任绎还是心有余悸。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都是为了ki。   ……   诸如这种明明费心费力,但说出来以后愣是让人觉不出来里面用处、完美体现了工具人职责的活,任绎那些年没少干。和那些事比起来,编个剑穗、雕个玉珠都可以算是忙里偷闲的摸鱼减压了,也因此任绎对这个剑穗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这会儿任绎的注意力放到眼前这个冒着寒气的玉盒上,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绝。   任绎想法倒很实际就没听过工具人让天命之子倒贴的。   别管萧寒舟到底是怎么突然想起送他东西的,任绎只知道他今天接了这枚雪魄,等到明天他绝对要不知道加多少倍的还回去。   这可是这个世界的亲儿子,天道会让他吃亏?不可能。   ——这是多少工具人前辈在自己多年职业生涯中,以斑斑血泪得出的教训。   还没等任绎想出个合适的理由,玉盒靠着他的这一端就被两根手指抵住。   任绎一愣,低头看过去,和睁开眼的燕朔云对了个正着,他惊讶“燕兄,你醒了?”   他刚才还怕把人吵醒,特意不下的静音结界。   燕朔云弯了弯眼,无声地给了任绎一个回应,但是余光却瞥向旁边站着的萧寒舟。   ——那么明目张胆的杀气,他要是再不醒、那可真的是睡死过去了。 第15章 只是朋友15   燕朔云一边起着身,一边手上用力,将萧寒舟递过来的寒玉盒往回推。   他笑道“对不住,雪魄效应太过霸道,这福分小绎可消受不起。”   这话完全可以算是一句平常的推脱之辞,但萧寒舟却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骤然出手,燕朔云瞳孔一缩、并指为刀,眨眼间两人就拆了一招。   任绎看出了萧寒舟那一下子是冲他来的。   他可一点儿都不想和天命之子硬刚,别说重塑灵根后修为不牢靠的现在,就连之前他都打不过对方,这个马甲本来就是偏辅助向的。任绎趁两人拆招的机会就要往后撤,但是刚有动作灵力运转滞涩了一瞬,他再往后就迟了。   燕朔云说的没错,他这会儿的身体确实承受不住雪魄。   别说雪魄了,就连装雪魄那个寒玉盒上面的寒气他都受不了,经脉的旧伤隐隐作痛,背身的冷汗霎时湿了一层。任绎这片刻僵滞的功夫,萧寒舟已经单手扣住了他的脉门,与此同时,侧边的燕朔云的手指已经抵在了萧寒舟的颈侧。   但萧寒舟却像是对这危险全无察觉,动也不动,抓着任绎的手腕将灵力探入,他的脸色几经变换、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眼前人虽是看着尚好,但灵力一探便知,内里经脉上尽是斑驳的旧伤,现下虽已愈合、仍可窥见当年的可怖,而作为灵力的依凭,他那被塑灵丹后重塑后的灵根孱弱又易损。   在那声脱口而出的质问之后,萧寒舟像是猛的意识到什么,抬手就要去探任绎身上的道骨。   他意识到另一个可怕的猜测。   阿绎身负道骨,本不必借住如此孱弱的灵根修行,现在这情形只有可能是他的道骨被夺。   萧寒舟的猜想并没有得到验证,他出手的一瞬间就被早有准备的燕朔云伸手拦住。   燕朔云终于彻底冷下脸,他寒声“在我玄清宗地界对我宗门长老动手,萧家主未免太不将玄清宗、将西洲放在眼里了吧?”   萧寒舟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盯着任绎看。   任绎还真担心两个人打起来,要知道这会儿秘境开启在即,两洲这些虽然表面上和乐融融,但是私底下的暗涛汹涌却不少。要是这两个分别在两洲中都地位特殊的人打起来,局势还不知道要怎么变化呢。   想着,任绎拦了一下马上就要动手的燕朔云,对着萧寒舟客气地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来西洲之前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萧寒舟明显想要继续询问,但是对上任绎那客气又疏远的表情,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沉着脸瞥了眼旁边的燕朔云,很快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到任绎身上,却目光稍偏、错开了那冷淡又生疏的注视,“我来西洲时也带了些疗伤的丹药和灵草,兴许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说罢,也不等任绎推拒,说了句“回去找找”就匆匆离开。   一旁被全然无视的燕朔云也并未在意,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了一会儿萧寒舟离开的背影,突然转头对任绎,问“你的道骨用在他身上吧?”   任绎“……?!”   他不知道燕朔云怎么猜出来的,要知道道骨跟灵根金丹还不一样,在这个小世界内,只听说过“先天道骨”,没有后天移植的。任绎道骨是当年为了救走火入魔的萧寒舟给他当药引的。那回他可真是当了次完全字面意义上的“工具人”,任绎都怀疑这道骨的存在意义只有为了救天命之子这一回。总之,萧寒舟救过来了,他的道骨也没了。   这事没留下什么痕迹,毕竟也没有人闲着没事试探别人身上道骨在不在,连萧寒舟都没有这个想法。   按理说,除了任绎和当年救萧寒舟的那个医修,那件事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任绎没同别人说过,那医修更是还在东洲,燕朔云只能是猜的……还猜得这么肯定。   任绎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狡辩也意义不大,迟疑着点了一下头。   燕朔云的表情有一瞬的冰冷,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这过于平静的模样反倒让任绎忍不住打量地看着他。   燕朔云见他这好似不安心模样,扯唇露出点笑来,缓声一字一顿“不管修为、灵根、还是道骨,都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处置,我可没有置喙的余地。”   任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总觉得燕朔云现在的表情,让人心底毛毛的。   “不过——”   燕朔云拉长了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愈盛,也越发叫人心底发毛,“小绎先前说过,现在的灵根是‘我的’,你这次倘若要用它做什么,我总能说上一两句吧。”   “我的”那两个字被燕朔云咬得尤其之重。倒是这两个字后面的半句话,反倒是因为主人心情缓和,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但任绎还是觉得,他这笑像是泛着黑气的样子。   燕朔云到底还是忙的时候,虽然因为任绎的事专门跑过来一趟,但是得了后者的保证之后,到底是被接二连三的传讯催得要离开了。   只不过临到要走,他却专门提了一下刚才他休息时任绎用的术法。   他这会儿的表情倒是终于正常起来,笑起来才真的像是个笑,“这几日实在太忙,没有空闲歇息,刚才那一会儿小憩却一扫疲惫,精神一下子清明了……恐怕过段时间还要劳烦小绎。”   任绎当然是满口答应,他心情也忍不住好起来。   他就说自己的这个办法没问题,但当年用在萧寒舟身上。每次结束对方都表情狰狞,好像他杀了他全家一样,搞得任绎都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不过任绎想想倒是明白,萧寒舟那会儿正是为了复仇争分夺秒修炼的时候,他强行把人薅过来休息,浪费了对方的修炼时间,可不是得被迁怒一波?萧寒舟那会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恨他呢。   想是这么想,不过职业要求兼工作习惯,任绎一直对着天命之子保持着一种异样包容的状态。   不包容也不行,他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人这一辈子谁没遇到几个要命的甲方爸爸,萧寒舟在里面的难搞程度甚至排不上前三。   任绎这边唏嘘感慨,另一边的燕朔云却在离开的一瞬间冷下了神色,他遥遥望了眼迎松峰的方向,眼中带着冰冷的寒意。   想要踏着阿绎的修为和道骨琴瑟和鸣、共叩大道?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想到今日见的萧寒舟,燕朔云又扯了一下唇。   那人真以为自己想要执手的是白家的家主吗?   唇边的笑容转冷,燕朔云在心底默念他最好是。   萧寒舟和燕朔云动手的时候,雪魄被掉在了地上。萧寒舟走的时候精神恍惚、忘记了带走,而燕朔云虽然表现得比萧寒舟好上许多,但也明显不像平常,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这细节。   发现这个问题的任绎没犹豫多久,就决定还回去。   开玩笑,天命之子的便宜是能随便占的?!   别说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没用,就算有用也不能这么留下,不然有让他加倍吐出去的时候。就像当年走剧情时,他接了萧寒舟一块玉髓,没过多久就得拿灵根救他的心上人。这还是有剧情约束的时候,现在剧情走完,他要是真的接了这块雪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偿还呢,让人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任绎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手里这块东西是个烫手山芋,得赶快送回去。   ……   不过,等任绎到了迎松峰却遇到点问题,萧寒舟人不在。   门口的萧氏子弟并不认识任绎。   毕竟当年萧寒舟复仇完之后,任绎这个工具人的作用就差不多到头了,接下来就该主角攻受发展感情线了,任绎也有意在这个过程中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一是因为打扰人谈恋爱毕竟不道德,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这个工具人的角色已经从先前的大冤种变成了恶毒男配,按照惯例,他这时候蹦哒得越厉害、被打脸得越狠。   没人愿意自讨苦吃,虽然都是走剧情,但是其中的度还是可以自己把握的。   作为一个已经有多年任务经验的老员工,任绎对此十分熟练,除了那些必须要走的剧情,他简直安分守己,绝对不往天命之子跟前多凑,也因此对后来的萧氏弟子一点也不熟悉。   这会儿虽然被拦住了,任绎也无意为难这些弟子,没有非要问出萧寒舟去向的意思。   只是他手里这个雪魄还是赶紧还回去的好。   美人蹙眉让人见之不忍,还没等任绎说什么,原本拦住他的弟子已经面露犹豫之色。   两个侧对着面的弟子彼此看了看,其中一个犹豫着开口,“家主这会儿应该在白家,应当是去给白家主送些疗养的伤药,大概要不了一会儿就回来。真人若是想要寻家主的话,不若再等等?”   这东洲来的诸多世家中,萧白二家同在天環城内、关系天然比旁人亲近,再加上自从两年前白尽流接任白家家主之后,两家早就亲如一家。白家家主身上有旧伤这事在东洲不是秘密,两弟子见家主匆匆回来,带了不少药性温和、明显是用于疗伤的灵草,又一句话不说匆忙白家的方向去了,只猜测是白家家主旧伤复发,家主赶着去送药。   任绎一愣原来萧寒舟去找白尽流了。   他一时之间有点纠结,这里面要是别人他就等着了,但是白尽流却不一样。   想到自己那个恶毒男配暗恋者的工具人人设,任绎总觉得眼下这场面对自己来说不大妙。   按照他多年的任务经验,这明显可以构成个剧情点啊!像什么恶毒炮灰故意在主角攻受独处时找麻烦,被天命之子打脸。   等是不可能等了。   现在任绎纠结的是,到底把东西留下再走,还是假装自己没有来过直接走。 第16章 只是朋友16   任绎知道萧寒舟去找白尽流后,就没有打算留下来等人了。   但是雪魄的价值和危险性在这里,倘若他直接把东西留下,有被扣锅的风险,万一这几个弟子拿着雪魄出了什么事,他又得非自愿地打断主角攻受的独处;但要是就这么走了、等下次再来同样不怎么好,这意味着储物袋里那颗烫手山芋还要在他身上多留一段时间。   飞快衡量过这两个做法的利弊,任绎很快就下了决定他决定把雪魄留下。   毕竟就算他现在走了,下次过来说不定还得撞上主角攻受在一块儿——永远不要低估世界意识对恶毒男配的恶意。   任绎刚要开口,门口弟子的视线却落到他的身后,一顿之后齐齐行礼“见过萧师兄。”   任绎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萧氏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年岁与姜照鱼仿佛,如果仔细去看的话,眉眼间似乎能看出些与萧寒舟相似的模样。   想想他姓萧,再看这几个守门弟子恭敬的态度,任绎恍然,这应该就是剧情中萧寒舟两个得意弟子中的另一个,萧之宇。   萧寒舟要重振萧家,门下弟子自然不会少,但是称得上亲传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早些年在外救下来的孤儿,姜照鱼,再一个就是萧家旁支,萧之宇。   任绎对姜照鱼是极熟悉的,毕竟当年萧寒舟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报仇上,对徒弟上心程度有限,很多时候都是任绎帮忙指点的。   但是对于后者——萧寒舟报完仇之后才入门的萧之宇——任绎就不怎么认识了。硬要说的话,他当年和这少年也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次对方一直低着头,任绎没怎么看清他的长相,这会儿虽是见了面,却仍旧并不确定。   不过,来人也确实是经过此处的萧之宇。   他在远处就见了这边的情形,走过来便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两位弟子忙道“这位玄清宗真人来寻家主。”   萧之宇的视线顺势落到了任绎身上,他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好像有一道红色的影子在眼前掠过,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待要仔细回忆,却想起方才两位师弟说的“玄清宗”,不由又打消了那些恍惚的念头。   他猜想或许是在玄清宗这几日碰巧遇到过,对方的风姿也确实担得住一句“见之难忘”。   萧之宇收回思绪,向前拱手行礼,“在下萧氏弟子,萧之宇,见过前辈。家主此刻不得闲,慢待贵客,蒙真人不弃,不若先请进内稍坐?”   坐是不可能坐的,任绎选项里就没有留下来的这一项。   正好萧之宇过来,雪魄交给普通弟子不放心,但是交给萧之宇这这个亲传弟子,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任绎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还不错,简短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把东西留下来就告辞离开了。   萧之宇虽觉得家主怎么也不至于将雪魄这种贵重的东西落在它处,但是眼前人表情诚恳,那双清凌凌的眼扫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怀疑他都是偌大的罪过。   ……   萧寒舟从白家暂住的别院回来没有多久,就从萧之宇拿到了这枚雪魄。   雪魄的容器特殊,萧寒舟立刻就认出来了,也不等萧之宇解释情况,他已经先一步站起身来追问,“他人在哪?”看样子已经准备去见人了。   萧之宇没料到家主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愣住了,回神之后连忙拦,“那位前辈听闻家主不在,就没有多留。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萧寒舟怔住,他又想起自己刚才和白尽流在一处。   虽然他是去问白家那边有什么缓解经脉旧伤的灵药,但一想到阿绎知道他和白尽流独处,萧寒舟就下意识的不安。   他不知为何,阿绎好似不喜欢尽流……   可尽流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对方暗中照拂,他甚至逃不出天環城。   萧寒舟深吸了口气,勉强定了下神,又问“他离开多久?”   萧之宇还没见过家主这么失态的模样,虽然只有一瞬就恢复了平常,但是还是让他冲击颇大,一时之间脑子有点发懵,但听到问还是下意识回答,“刚走不久,但是按照一般修士的脚程,这会儿也该离开迎松峰了。”   萧寒舟在原地站定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追。   脑海中一瞬闪过就在不多久前对方看他戒备的神情,他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寒玉盒带着刺骨的凉意,他禁不住垂眸看了过去,却又隐隐意识到对方归还的原因。   ——阿绎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这个念头升起,萧寒舟只觉得掌心的那点寒意顺着经脉侵入到五脏六腑,就连丹田处的灵力运转都滞涩拥堵起来。   不、不可能!   只是多年未见,他们之间比以往生疏了些。   可这三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绎居然曾经伤重到那样子!!   转念又想到明明久别重逢,他们连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功夫都没有。他既不知对方这些年的经历,又不知他缘何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萧寒舟到底决定追出去,他起码他要知道阿绎这些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离开之际,他转头看向萧之宇。   “以后他再过来,直接去寻我——不管我在做什么。”   萧寒舟加重了音,强调似的说了后半句。   萧之宇一怔,面露愕然。   一直等到萧寒舟转身离去,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对着家主的背影,垂首应声,“弟子遵命。”   任绎这会儿其实还没有离开迎松峰,倒不是他走得慢,而是遇到了故人。   是姜照鱼。   要说整个迎松峰上,有谁的消息最不灵通,这个答案非姜照鱼莫属了。   这位萧氏大师兄看上去就是一副“醉心剑法不理俗事”的样子——事实也确实与此相去不远——门下师弟自觉不拿俗事扰乱大师兄的心情。而萧寒舟也不是个会和徒弟谈心的人。对姜照鱼来说,到了西洲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练剑而已,连那刻板的作息都和平常在萧家一般无二,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任绎就在玄清宗。   也因此,突然看见那个有三年未见的身影,他足足愣在了原地好几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拦到了对方面前。   姜照鱼头一次生出这么汹涌的、想要说什么的欲望,但是他一向少言寡语,这会儿想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使劲儿盯着人看,好像怕自己眨一下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任绎看着前面杵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少年,又稍稍低头,看着脚下鞋面前方一寸处那道裂开地面的剑痕,眼角一抽,“三年不见,你就用这来迎你师叔?”   天知道这道剑气擦着他的身前过的时候,他差点下意识的就动手。   要是真那样,现在站在他跟前的,可不一定是个全须全尾的大师侄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照鱼才像是终于确认了。   ——眼前的人是真的!   这个人确确实实回来了!他没有做梦!!   胸腔的喜悦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姗姗来迟地升腾起来,但是在这情绪将他淹没之前,他听到了任绎的那句话、又顺着后者的视线低下了头,看到了那道非常眼熟的剑痕。   姜照鱼“……”   这位未来的东洲剑尊八百年未见得一次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姜照鱼刚才看到熟悉的身影满心恍惚,脑子里只有“拦住人”这一个念头。   剑修是如何拦人的?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有一个选择,特别是那个剑修手里还拿着剑,那个选择几乎变成了唯一。   任绎看着眼前少年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不知所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再接着逗人了,而是拍了拍已经长高不少的少年肩膀莞尔,评价着对方刚才那一招,“不错,比当年进步了许多。”   任绎还是很了解姜照鱼的,指望这孩子憋出什么话来实在难为他了,于是他索性主动开口,“我当年离开后,遇到了些意外、人到了西洲,幸得玄清宗门下相助,如今是宗内的客卿长老。”   任绎三两句简单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又看姜照鱼,问“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   姜照鱼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经历,隔了很久才给出了硬邦邦的两个字——   “很好。”   任绎“……”   姜照鱼“……”   那两个字落后,正面对面的两人就陷入了两两相顾无言的冷场。   不过对面毕竟是姜照鱼,任绎倒是不觉得尴尬,甚至生出些熟悉的怀念来,忍不住唇角带笑。   他又打量了一遍似乎长高许多的少年,提议“不如和我拆两招?也看看你这些年的进益。”   这一次姜照鱼面上却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任绎猜到了他的想法,挑了一下眉,“你莫不是以为能伤到我?”   姜照鱼非常耿直地点了一下头。   任绎虽是对这反应早有预料,但还是憋不住笑了。   他一边抬手折了根树枝,一边觑着那边的少年,强行板起了脸佯作怒态“好啊,几年不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树枝在他手里挽了个剑花,任绎也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他微抬了一下下巴,道“来试试。”   眼见着任绎身上的气势变化,姜照鱼怔了一瞬。   但是他很快就眼睛亮起,神情也从一开始的迟疑变为跃跃欲试。 第17章 只是朋友17   姜照鱼一开始的担忧其实很有道理。   毕竟按照剧情人设,任绎现在披的这个马甲只是个琴修,正面攻击力不足,能力更偏向辅助。   在任务过程中,任绎当然兢兢业业维持人设,虽然也会帮忙喂招,但是那都是姜照鱼刚刚开始修行的时候,再之后就完全超出他的这个马甲该有的能力范围了——倒也不是打不过,是没有办法在完全不伤到他的前提下,给他造成生死危机的压力。也因此,姜照鱼后来的修行都是他的正经师父指点的。   只是现在剧情都走完了,属于“下班时间”。   就像任绎曾经去过的世界里游乐园穿玩偶服发传单的工作人员,等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大都把头套一摘,虽然身上的套装还穿着,但是整个人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颓废又暴躁的气息,一点都不憨态可掬。   任绎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他现在虽然还好好地披着马甲,但到底是非工作状态,整个人都有点放飞,就比如说燕朔云当年都一眼看出他不是个单纯的琴修,送来的琴都有琴中剑点机关。   只能说,每个辅助都有一颗adc的心,更何况他本来就是adc转辅助。   任绎这么毫不遮掩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现在对面的是姜照鱼。   这孩子的性格其实非常单纯,就像现在、他没有对任绎的气势改变抱有任何疑惑,做了个请教的起手式,就提剑刺了过来。   只不过因为对面站着的人是任绎,那剑刺过去的一瞬,姜照鱼还是有了片刻迟疑,只是还不等他将剑锋偏离要害,就觉腕间一麻,手中的剑竟被生生的挑飞出去。   姜照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眨了一下眼,那根刚刚折下来的树枝就压着他的肩膀搭在颈侧。他微僵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又侧转了下身、终于看见身后几步远处插入地面的长剑。   姜照鱼稍稍睁大了眼睛,但是那片刻震惊之后,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少年直直看向任绎、眼睛发亮。   任绎勾了一下唇,问“再来?”   得到一个重重的点头。   姜照鱼这次凝神静气,出手没有片刻迟疑。   但是这一道比刚才还要锋锐上许多的剑招结局却与先前一般无二,只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就被挑飞,连剑的落点都与之前的一模一样、纹丝合缝地插入进了刚才留下的那道印痕中。   “再来。”   同样的两个字,但这次开口的却是姜照鱼。   任绎颔首应下。   第三遍、第四遍……   相同的画面宛若复刻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任绎的周围以他为圆心、由打落的剑印痕画出了一道圆形的图案,姜照鱼说“再来”的声音也已经有些嘶哑。   任绎再一次抬起手臂,但是原本好似一往无前的姜照鱼却中途变招,任绎终于露出点惊讶的神情,被逼得往侧避让了一步,同时手中的树枝一挑。   姜照鱼咬牙露出些不甘心的神情,但是长剑依旧脱了手,执剑的人也因为中途强行变招,落地时重心不稳、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卸了力,身上的衣服蹭了汗又沾满了泥,整个人狼狈极了。   但是少年撑起身抬头,同样狼狈的一双脸上,眼神却依旧像最初一般明亮。   “再……咳……再来。”   他呛咳了一声,不太连贯地又重复了一遍,踉跄起身,就要去拔剑,但是任绎这次却摇头拒绝了。   姜照鱼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一呆,错愕看向任绎,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拒绝。   任绎眼中又带上点笑意虽然姜照鱼看起来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稍微熟些就能发现,少年的微表情其实非常丰富。   想着这些,任绎抬手扬了一下袖子,露出了刚才被剑风扫到划出来的口子,又示意了一下那边终于偏离了圆圈位置的长剑,“今天就到此为止。”   姜照鱼明显有些意犹未尽,他觉得自己还有体力继续,但是既然任绎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强求,正要起身行礼道一句“谢过师叔指点”,却见任绎握着树枝的动作有了变,轻道“看好了。”   姜照鱼心头一跳,心中骤然升起某种预感。他甚至都来不及起身,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任绎的动作,生怕自己错过其中的细节。   眼前人手中确实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甚至姜照鱼刚才亲眼看见对方将之从树上折了下来,但是这根毫无特殊之处的树枝落到了对方手中,它就变成了剑,这种确切的认知,甚至影响到了姜照鱼所见,那一恍惚的幻视中、他好似看见任绎手中持的是一柄锋锐无匹的长剑。   姜照鱼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于集中以至于时间流速都变得缓慢,还是对方为了演示给他特意放慢了速度,他清晰地看见那柄“剑”的轨迹,看着那纵横的剑气如何驯服地汇于一线,又骤然变快,宛若一道破空的流光、迅疾向前斩去。   尘土飞扬间,姜照鱼却顾不得沙尘眯眼的风险,使劲睁大了眼。   这地方虽然算是块空地,但上面也是碎石淋漓、各种高低起伏的土丘,其实并不平整,只是此刻烟尘缓缓散去,眼前却出现了一方带着微微的坡度平整到仿佛镜面的空地。   而刚才姜照鱼看得清楚分明,这一招和两人方才的拆招一样,并没有用上一丝一毫的灵力,纯粹是剑气斩出。也就是说,即便站在此处的是个一点修为也没有的凡人,也能造成如此威力——如果他能用出这一招的话。   耳边传来一点细微的窸窣响声,原来是那根树枝终于承受不了这剑气,寸寸剥裂、最后化作了齑粉散落下去。   姜照鱼怔怔地看着眼前场景的时候,任绎却侧了一下头、有点疑惑的看向某个方向。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那地方似乎有个人。   ……错觉吗?   任绎拧着眉头又多看了两眼,却终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   任姜二人离开后不多久,任绎看的方向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本来要去找人的萧寒舟。   萧寒舟怔怔地看着原地留下的剑痕,神色有点恍惚。   阿绎以前用过剑吗?   萧寒舟不知道,他也没有见过。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点这种剑术造诣,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也绝非三年光景可以习得,阿绎以前就会用剑,而且剑术造诣极深。   萧寒舟一直觉得,这次西洲再见,阿绎好似陌生了很多,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并非“陌生”,而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   就在几步远的距离处,那被剑削出的空地寒意上涌、渐渐地凝上一层白霜,因为并无灵力的加持,这层浅薄的霜花刚刚出现不多久就被晒化成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半数蒸腾到空气、半数浸润到下方的土壤,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萧寒舟认识这剑意。   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传承——它是萧家崛起的根本,也是让萧家满门被灭的罪魁祸首——就是一部剑诀。   但只一部剑诀就能系住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它自然不凡,那是当年剑斩魔龙、以身镇压之的清冉剑尊留下的传承。   萧家老祖知道轻重,从未对外人说出这一点,就连在萧家内部,也是嫡支一脉口耳相传的秘密。毕竟这件事若是暴露,窥伺萧家的恐怕就不止天環城内家族,而是整个东洲世家了。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纵然萧家小心的守着这个秘密未透露分毫,但这“不知名”的传承仍旧惹来了祸事。   ……   可萧寒舟却未曾想,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从旁人手中看到这剑法。   阿绎他如何会的?   是因为他?是因为看过他的剑法?   萧寒舟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剑诀只是部残卷,但个中招式却已有千万种变化,他参悟了这么些年,所学也不过皮毛,而刚才阿绎那一招虽可看出是出自同源,但却并非他已学的任何一式。   若是旁人,萧寒舟恐怕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以某种手段拿到了萧家的这剑诀,但是同样的事放在任绎身上,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这不单单是信任对方的人品,而是阿绎如果真的想要传承的话,在过去的十数年间,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动手。   这时候萧寒舟想起的,却是两人初见面时,那相貌昳丽张扬的小少年的第一句话——   “你的剑法不错。”   萧寒舟突然有些出神。   事实上,在将阿绎的那些照料偏爱视作理所当然以前,萧寒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困惑于对方对他的优待。   那人待他太好,好得实在超过一个陌生人的界限,好到让他忍不住心生警惕。   那时候的萧寒舟遭逢巨变,陡然从众人拥簇的萧家少主变成躲躲藏藏的过街老鼠,灭门的仇恨如此刻骨,但是在流亡中现实的磨难同样不遑多让,那时他首要的目标甚至不是“复仇”,而是“活下去”。   对于一个曾经养尊处优又一无所有的孩子来说,后一个目标已经足够他拼尽全力放弃尊严、放弃教养、放弃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   萧寒舟甚至都怀疑,如果一直那样下去,他会不会变得跟街边任意一个乞儿一模一样?但是并没有,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将他从那泥淖中拉了出来。   只是那时候,萧寒舟早就不是对身边一切善意习以为常的萧家小少爷了。   在外流亡了这么久,他清楚地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所得必定要有所失,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里大多藏着毒药。   他警惕又抗拒着,像是被关在笼子里,蛰伏着随时准备给人一口的狼崽子。   只是他却迟迟未等到毒发。   少年萧寒舟困惑又不解,但仍旧固执地认定一切善意都是有所的图谋、等待那臆想中的“险恶真相”暴露。只是刚刚经历过人生最寒冷低谷的小少年又控制不住的沉浸于那虚假的温暖中偶尔……极其偶尔的,他会在久久无眠的夜半时分生出“即便这是假的,好像就这么死去也不错”的软弱念头,但第二日的日出黎明,他又忍不住狠狠唾弃前一夜的自己。   ……   这时候萧寒舟站在空地之前,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那些纠结。   事实上以他和阿绎后来数次出生入死的交情,关于这一直未解的困惑他全可以开口去问,他相信阿绎一定会给他一个回答。但是少年时那“一旦真相戳破,就再回不到过去”的畏却刻在了潜意识里,他在刻意遗忘着那段记忆,又刻意回避着那个问题。   只是现在,萧寒舟恍惚生出一种猜测当年萧家老祖拿到的剑诀只是部分残卷,似乎是年代久远已经散失了,倘若散失的那些在阿绎手上,那……阿绎那时是因为认出了那剑法,出于“照顾同门”的想法才收留了他?   长久以来的疑惑似乎终于得到了解答,但不知怎么的、萧寒舟却并不高兴。   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问就只是这样?就只是因为这个?   萧寒舟手指虚虚抵在心口上,神情困惑。   ——那他想要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第18章 只是朋友18   那日萧寒舟离开的时候说是要送些疗养的灵草丹药过来,任绎知道萧寒舟不是个随便说说的人,那之后一直在头疼怎么拒绝对方。按照任绎多年做工具人的经验,但凡占了天命之子的便宜,最后一定要还回去,区别只在于是加倍还是超级加倍。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任绎却发现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又忍不住奇怪起来。   这倒不是口是心非的抱有什么期待,而是他了解萧寒舟这个人,后者言出必行、绝对不会随意毁诺,像现在这种说过话后又没有音讯的状态,就变得格外反常了。   任绎在疑惑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这边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偏了下头,看向还在他这儿的燕朔云,后者刚刚睡了一觉醒过来,神情还有些懒散,但是在任绎看过去的一瞬间就侧转了下脑袋,正好和任绎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任绎眼中的疑惑,燕朔云也没等他开口询问就主动坦白,“是我做的。”   任绎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燕朔云也好像注意到自己刚才那话有点没头没尾,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是想问萧家主过来送药的事,是我替你回绝的。”   他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是任绎觉得这事情绝对比他的语气麻烦多了,这可是让天命之子改了主意的大事。   任绎诚恳地,“多谢,实在麻烦你了。”   他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倒是把人逗了笑。   燕朔云先是扑哧了一声笑出来,接着又好像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一样、越笑越是厉害,最后居然半是岔着气儿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一两句话的事,你犯不着这样。”   任绎一开始被他笑得满脑子问号,这会儿听他这话又觉惊奇看燕朔云这个反应,竟然真的挺容易的?   他忍不住好奇“你跟他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燕朔云脸上刚才还抵不住的笑意稍淡了一些。   他顿了顿,半垂下眸子瞥向侧边,脸上的表情还是上扬的,但是眼底的神色已经冷下。   他像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开口,“也没什么,只是你的体质寒凉,经脉被毁后更是如此,他送来的灵药大都偏向寒性,我只是将你的身体状况跟他说了说,又问了他一句‘这是来送药的?还是来送人上路的?’”   任绎“……”   燕朔云的语气平淡,任绎却忍不住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好、好狠。   他干咽了一口,没法想象专门过来一趟送药的天命之子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燕朔云却突然抬头看过来。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但是眼底的情绪却有点冷,“怎么?心疼了?”   任绎倒是没有这种情绪。   只不过作为多年工具人的职业习惯,他在小世界内下意识将天命之子放在首要位置,凡事都要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考虑这件事对于天命之子产生的利弊——毕竟工作么,个人情绪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他只要根据人设和即将采取的行动表现出合适的反应、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就足够了。   但是这会儿剧情结束,他没在工作了。   任绎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不,没有。”   燕朔云定定的看了任绎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这回答的真假,几个呼吸之后,好像终于看出了一个尚算满意的答案,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任绎也能察觉到他这会儿心情确实好转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给天命之子说两句好话。这倒不是为了萧寒舟(这可是世界意识的亲儿子,犯不着他来担心),而是为了燕朔云——毕竟过往种种任务经验告诉他,和天命之子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燕朔云要是因为他对天命之子产生恶感,那他可罪过大了。   他自己找到系统后可以拍拍屁股脱离世界,燕朔云可是要留在小世界里的。要是万一后者一个想不开去找萧寒舟的麻烦,那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祸事呢。   任绎替天命之子开脱道“寒舟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些疏忽、不知道我体质如此而已。”   只一句话落,燕朔云的神情骤然沉了下去。   他抬起眼来看着任绎,似笑非笑,“‘不知道’?‘而已’?”   这是什么难知道的事吗?!   但凡那人曾经有一点上心,就不至于无知到这个地步。   任绎“……”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   任绎迟疑了一下,未免情况进一步恶化,只得把原本都到了嘴边的后半段话咽下去。   他其实还想再解释一下的,比如说“这药材可能原本是给白尽流准备的”,后者曾经身中火毒,虽然已经解开,但因救治不及时、有余毒渗入经脉,常年需要寒性药材疗养身体——天命之子都把给真爱的药拿出来了,这对一个工具人来说是多大的优待啊! 真诚jg   没有任绎再进一步火上浇油的解释,燕朔云很快就冷静下来。   虽然理解方式不一样,但是他倒是很敏锐的察觉了任绎不想他继续再去找萧寒舟麻烦的意思。   他又瞥了任绎一眼,最后还是勉强压抑下种种情绪,冷淡道“只要他不再往这边凑。”   任绎自动自发地替他补完了后半句话我就不会主动去找他的麻烦。   任绎顿觉豁然开朗。   想也知道,天命之子日理万机的、哪有空在他这个小喽啰身上多费心?能主动送次药来,都是看着过往那么些年交情的份上,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怎么可能再来?   燕朔云看着任绎那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置可否。   他可不觉得那人耐得住。   但同时,他也隐隐察觉任绎态度的奇怪之处。   说是上心好像又没有那么上心,但那人在他眼里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燕朔云有点不确定地猜测着是还没有完全放下吗?   燕朔云替任绎回绝萧寒舟送来的东西的事,除了当事人的三个,知道的还有另一个人。燕朔云也不知道后者到底是从哪儿拿到这消息的,但要是有可能的话,他真想回去掐灭这人得知消息的源头。   无他,真的是太吵了。   能让燕朔云头疼的人实在不多,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徐荆芥,也就是当年将任绎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那个医修兼半吊子的炼丹师。   后者这会儿正怒斥燕朔云——   “败家子!”   “冰玉草!千年份的!你知道这个东西多难寻吗?!”   “雪莲!不是一片雪莲花瓣,而是一整个!完整的!!有莲蕊、有莲子,连莲萼都在的完整雪莲!”   “……”   “寒昙花,你知道它的生长条件有多苛刻吗?开花时间又只有一夜,非得有大机缘者才能得!!”   “……”   “…………”   听着徐荆芥这如数家珍的一通牢骚,燕朔云不由沉默。   ——好家伙,这人知道的比他都清楚。   清楚到燕朔云不得不怀疑这人早有预谋,就等着萧家把东西送过来。   徐荆芥可不知燕朔云的揣测,在一通痛斥之后,他继续痛心疾首“就算你家娇娇用不上,也不用退回去啊!这能换多少好东西?!”   燕朔云本不想搭他这话茬的。   自从知道他教萧寒舟的东西堵回去之后,徐荆芥就来来回回这一套说辞,燕朔云早能做到充耳不闻。   不过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燕朔云还是忍不住转头狠刮了人一眼,“管管你的嘴。”   徐荆芥在医修这一道实在是天赋卓绝,但性格却着实一言难尽。   慕强心理在哪都有,按说以他的天才程度,人缘虽不至于好到哪里去,但也绝对不会太差。   但是徐荆芥硬是凭着自己那比医道还“卓绝”的性格,招惹了大半个玄清宗,到哪儿去都猫嫌狗憎。偌大一个宗门,细数下来关系最好、勉强称得上“朋友”的,居然只有燕朔云一个。   宗内之人提起这事来,都是一脸“大师兄为宗门和谐牺牲良多”的感慨表情。   就连燕朔云本人,十天里面也有九天半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跟这货绝交。   就比如说现在,徐荆芥在听到燕朔云那警告的话之后,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嘿”的一声笑了。这几天一直是他单方面输出,传音过去这人理也不理,这会儿好不容易人过来了,却仍旧头也不抬一下,徐荆芥自己也怪没趣儿的。这会儿见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当然忍不住拨拉两下。   因此徐荆芥不但没有收敛,还又在雷区蹦哒起来。   “娇娇。”徐荆芥也不念叨了,加重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露出了一个让人看着就手痒的贱笑表情,“怎么?你有本事金屋藏娇,还不让人说了?”   徐荆芥这话当然是指早先任绎养伤时直接住在燕朔云洞府的事。   燕尔把任绎捞回来之后,就直接塞到了燕朔云那儿。那时候任绎身份不知、目的不明、又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燕朔云也没有多声张。知道他洞府里住了个人的人不多,但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徐荆芥绝对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个凭一己之力得罪了大半个宗门的狠人,徐荆芥仍旧好端端活到现在没被暗杀,还是有些能耐的,燕朔云自问自己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但是那点心思居然不知道从哪儿被这人看出来了。   要知道徐荆芥可不是天天能面的燕尔,燕朔云和他大半个月能见一次面,都已经是不得了的频率了——要是再多,两人恐怕就得打起来了。   只不过被这个混蛋看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就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混球。   燕朔云敢打赌,这人这两天的啰嗦,里面绝对有八成是遗憾没看到他和萧寒舟打起来。   至于现在这个“金屋藏娇”?   燕朔云冷笑一声,也不跟他废话,抬手按到前面的丹药架子上。   见他这动作,徐荆芥当即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继续撩拨了,连忙开口“别——”   这话还没落,燕朔云手碰的那一层架子上,整整一排的丹瓶接连炸裂。   几乎顷刻间,散开的药粉充斥了整个房间,徐荆芥那张讨人嫌的脸都绿了。 第19章 只是朋友19   混杂的药粉在屋内弥散开来,徐荆芥就手一捞,抢救了自己附近所有能抢救的东西,赶紧往外跑。   作为宗门内的头号刺儿头,徐荆芥得罪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他的宝贝丹药迄今为止还能好好的、除了燕朔云外没有第二个人敢炸,当然是因为里面绝大部分是有毒的,是连徐荆芥本人都没有解药的那种毒。   现在被燕朔云这么不计后果的一炸,丹药变成了丹粉混到一起,天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燕朔云和徐荆芥相识这么久,自然知道后者的丹药都是些什么东西,炸开后片刻不停留就往外退去,顺手拎住了动作慢一步的徐荆芥。一到外面的空地,他抬手捏了一个净水诀,水瀑当头冲下来,刚刚死里逃生的两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徐荆芥呼吸还有些急促,他紧急检查了一遍自己。   虽然出来得及时,但是到底还是受到了些影响,四肢僵硬、灵力运转滞涩,他不敢想再晚出来一会儿会是什么样。   徐荆芥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用抬起不太灵活的手抹了一把脸,扭头冲着旁边的人咬牙切齿,“疯子!”   燕朔云倒是一派坦然,甚至还笑了下,“过誉。”   徐荆芥淦——!   什么温和有礼的大师兄、宗门楷模?!他呸!!   那些人都眼瞎吧?!!这人分明疯得比他还厉害!   他就是再怎么样也没拿自个儿的命玩儿。   要他说,那位任长老最好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有多远跑多远!就是跟着那个人渣前任也比招惹一个疯子来得好!   徐荆芥憋了半天的气,才深深地呼出来一口,半晌咬着牙问“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解决完了赶紧滚蛋!   燕朔云道“想让你帮忙准备点秘境里能用得上的东西。”   徐荆芥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要他准备的东西只能是丹药了,只不过他是个医修没错,但是在炼丹上却只能说是一个半吊子。这个“半吊子”倒不是他天赋不行,而是人家炼丹炼的是丹药、他炼的全是毒。这毒的效果自不必说,看两人刚才匆忙逃出来、到现在还一身狼狈的模样就可以猜到一二。   只是话虽如此,徐荆芥却不觉得燕朔云会拿来自己用,毕竟对后者来说,比起用毒这种还要一段时间起效的手段,还是用刀更爽快。所以燕朔云是拿来给他那“金屋藏娇”?   徐荆芥对那位“金屋藏娇”其实不打熟悉,虽然后者确实是他救回来的,那又是一个难得用了塑灵丹的样本,徐荆芥对对方重塑的灵根非常好奇,可他却和那人没什么接触。   倒不是徐荆芥良心发现,而是燕朔云护得紧,虽然徐荆芥没事总爱在雷区撩拨人两句,但是对于一些底线还是踩得很准的——要没有那本事,他早被赶出玄清宗了——在这事上,他倒是十分安分。   徐荆芥十分怀疑,自己头天研究了那位任长老重塑的灵根,第二天这个姓燕的就能把他的灵根挖出来。   燕朔云瞥了旁边的人一眼,立刻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解释道“是给燕尔的,她通过大比了。”   燕朔云说的大比自然是东洲专门派人来玄清宗的大比。   高修为的入秘境名额早在之前两洲谈判协商的时候都已经定好,毕竟高阶修士打起来的动静太大,修为到那地步,又总有一两个一不小心就同归于尽的秘法,不好靠着比斗决出名额。但是那些低修为弟子就不一样了,后者也是这次两洲大比的主力——靠着大比的结果遴选进入秘境的弟子。   这些弟子大都修为不高,进入秘境之后也只能在外围转转,谈不上什么收获,但他们毕竟是宗门的下一代、代表了这个宗门未来的发展势头。两洲中无论是宗门亦或是世家,都对结果相当看重。   燕朔云其实也没有想过燕尔能够入围,毕竟燕尔虽然根骨悟性都不错,但是因为体质的原因、修为在同龄人中不算出色,燕朔云也没想过这个讨债的妹子真的争气了一回。   说实话,站在兄长的立场上,燕朔云其实并不想燕尔这时候进入秘境。   毕竟燕尔修为尚浅,秘境这个地方,一旦进去之后就是生死由命。这个秘境又是刚刚现世,内里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燕朔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更别说只有那点修为的燕尔了。   但是这毕竟是燕尔自己的道途。   燕尔自己挣来的机会,燕朔云不会拦、也拦不住。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多操心些,在进入秘境前就给妹子做好了各种的准备。   燕朔云这边为妹子操碎了心,另一边任绎也同样为小姑娘即将进秘境这件事担忧不已。   要说燕朔云对妹子能夺得名额这件事是“有点儿意外”的程度的话,那任绎就是“十二分惊讶”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这位燕小妹妹乖巧听话还动不动就害羞,是个非常秀气的小姑娘,再联系对方的医修身份,任绎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小姑娘并不擅长与人斗法。   然而这几天,旁观了几场大比之后,任绎这三年间建立的印象,愣是像是被石头砸掉的玻璃窗、碎得渣都不剩。   擂台之上,小姑娘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对面往往一个不留神就被封了行动能力。   而且仗着自己作为医修对人体的了解,燕尔用的经常是以伤换伤的打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对方最重的伤害,那股不要命的疯劲儿,别说是同阶修士,就是修为比她更高一些的人都要被逼得往后退。   低阶修士间境界不同造成的修为差别并没有到如隔天堑的地步,对手在气势上一落了下乘,输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赢是赢了,但是这个赢法让任绎忍不住偏头去看燕朔云你妹这样你难道就不管管?   一向宠妹妹的燕朔云这次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态度,他以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平淡的语气,“燕尔也是修士,我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任绎“……”   道理是这个道理,懂他也是懂。但是看看那边满身是血的燕小妹妹,再看看这边完全无动于衷的燕朔云,任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震撼的表情这是亲哥?!   倒是任绎先前某个疑惑终于解决了。   明明燕朔云平时对燕尔表现出了堪称无底线的纵容,为什么燕尔还是很怕她哥的样子。就燕尔在擂台上那样子,小姑娘修炼时吃了多少苦头可想而知。   虽然有了前面的铺垫,但是看到那场燕尔满脸是血、手上的银针用完,却紧接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长刀、面无表情的逼过去的时候,任绎还是吓了一跳。   但是吓一跳的显然不只是任绎一个,作为对手、本该占优势的那个男修也被燕尔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避锋芒,结果却忘了自己这会儿正在擂台边缘,直接失足摔了下去。他掉下去以后,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燕尔在台上晃了晃,却硬挺着一直等到旁边的裁判宣出了胜者、才一头栽倒。   ——任绎真是从来没想到,燕尔居然还是一个这么有胜负心的小姑娘。   不过震撼归震撼,要是让燕尔就这么去秘境,他也不放心。   虽然以燕尔的修为进入秘境之后都是在秘境外围,但是秘境中所谓的内围外围都是相对的,哪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秘境内的机关阵法先不说,妖兽可是长腿的,谁都不能保证在核心区域的妖兽有没有闲着没事跑去外围溜达的,以低阶弟子的修为,一旦碰上了就是灭顶之灾。   任绎作为秘境(曾经)的主人,还是有点办法的。   从确定了燕尔进入秘境的名额之后,任绎就在为这事儿做准备,这会儿终于弄好了。   门口,燕尔探头探脑地进来,先环顾一圈,见她哥不在这里,才蹦跳着凑近,语气雀跃,“任大哥,你找我?”   任绎点点头,招呼着小姑娘过来,将手中的一个剑形的玉坠递了过去。   燕尔眼睛一亮,形式化地问了一句“给我的?”,手上已经欢天喜地地接过去。   她将这个坠子对着光线转了一圈,眼睛越发亮晶晶的,称赞道“好漂亮。”   燕尔这话说的确实真心实意。   虽然只要是任大哥送的东西,就算一块泥疙瘩,在燕尔那加了滤镜的眼里都是眉清目秀的。但是这个坠子真的很漂亮,是属于就算没有任绎的加成也会让燕尔觉得好看的玉坠。   任绎倒是对燕尔这夸赞习以为常,这玉坠的剑形是他剑尊马甲的配剑,凝霜。   即便是在当年,“凝霜”也是一柄非常漂亮的剑。   当然,和漂亮同样的,是它的危险。   任绎抬头看向燕尔。   小姑娘确实很喜欢这个坠子的样子,她这会儿软乎乎开心雀跃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大比场上是怎样凭着一股狠劲儿把人吓到跌下擂台的。   这巨大的反差让任绎的心情有那么一点点微妙,不过稍稍停顿之后,他还是开口嘱托“进秘境的时候,记得把这坠子随身带着。”   上面有“秘境主人”的一道神魂印记。   有它在,燕尔进入秘境后,会受到整个秘境的庇护。   ——虽然清冉剑尊当年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记,但是有任绎这个披马甲的在,这东西有没有的、不还是他说了算? 第20章 只是朋友20   医峰。   一听燕朔云说是给燕尔准备东西,徐荆芥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如果说整个玄清宗上下,徐荆芥在谁面前能勉强有个“人”样的话,除了他的嫡亲师尊和宗门掌门,再多算一个,那就是小燕尔了。   后者被送到医峰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还整日病恹恹的像个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的小猫崽子。就算徐荆芥再怎么不是人,也不至于去折腾那么一个小豆丁。等一年年过去,看着那个病歪歪的小崽子一点点儿长大成小姑娘,他虽然不像燕朔云这个亲大哥一样操碎了心,但也多多少少有点儿看妹妹的心态。   燕朔云也是知道这一点,这会儿只交代了一句,倒也没有仔细嘱托,由着徐荆芥自由发挥先安排着。   徐荆芥在一口答应下来之后,很顺手的就拿出了刚才从里面跑出来时抢救下的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灵草的名字。   他一抬手,将这张清单一巴掌拍到了燕朔云身前。   意思很明显,这单子上的东西是他要的报酬。   燕朔云眼角一跳。   这张清单明显是早早准备好的,可他刚才之前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徐荆芥就是消息再灵通,也没有提前知道的可能,又谈何“报酬”?这显然是准备在别的地方坑他一笔。   燕朔云总算明白,对方这几天到底为何一直念叨着萧寒舟送来的灵草了,要是其中有八分遗憾没有看到两个人打起来,那剩下的两分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燕朔云只粗粗扫了两眼就知道这人又开始把脸皮扯下来扔到地上踩了那脸皮厚到恐怕连天品的防御灵器都自愧不如!   不过燕朔云也没一口回绝,只是把单子收起来,道了句,“我进了秘境,会替你留意的。”   至于能不能找到,就全凭缘分了。   徐荆芥也不在意,毕竟有句话叫“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他本来就是打着“能碰瓷出一点是一点儿”的主意,这会儿燕朔云找他帮燕尔,反而让他有了个正当讨要的理由。如此,燕朔云来的时候必然也不可能空手,这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似乎因为这么被讹上有点不甘心,燕朔云顿了顿,又道“再给我准备一个人的。”   徐荆芥立刻就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谁,他眼珠转了转,道“那这单子上的东西我得再加。”   燕朔云回他一声冷笑,转身就走。   徐荆芥在后喊“别啊!你再让我添上几样,我让你们在秘境里面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成……”事。   徐荆芥最后一个字儿还没有落下去,就有一道刀芒擦着他的耳边而过、削掉了他几缕头发之后,直接劈烂了后面那个两人刚刚逃出来的药庐。   徐荆芥脱口一个“艹”字,运起疾风决就拔腿狂奔。   他一边往上风口跑,一边捏着法决试图吹散弥散开的药雾,临到动手又想起来,他那里面的瓶瓶罐罐有不少能顺着灵力痕迹侵入修士体内的阴毒效果,又连忙住了动作、开始往后扔防御性的法宝。   也不知霍霍了多少东西,徐荆芥终于死里逃生,趴在地上喘气儿,就是那张嘴依旧不老实,忿忿“这不就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这个话自然是没有人搭理的,自说自话也快没劲的,在原地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徐荆芥突然眼珠一转,小声嘀咕“把我的药庐毁成这样,我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像是自我肯定一样,他说完还颇有架势地点点头。   任绎这边虽然将那玉坠给了燕尔,但是他这边要做的事还没完。   他把印记送了人,但是还得给自己的神魂上一层封印,以便将现在“任绎”这个身份和剑尊马甲区分出来,免得出现什么一进去就秘境认主的窘况要知道他这次去秘境就是为了悄悄地把自家系统接回来,可一点儿都不想搞出什么大场面。   再者,秘境对于闯入者也是有优先级判断顺序的,如果他这个秘境主人进去了,恐怕瞬间被判断为第一优先级。这样一来,燕尔身上的那道神魂印记作用就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在神魂上罩上一层封印伪装成另一个存在,这在这个小世界内从未有过先例,但是对于穿书局来说,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技术了。作为常常在一个世界身披多个马甲的工具人部门员工,任绎本人就用过好几次,对这项技术的原理也有所了解。   只是说到真的动手实操,任绎却的的确确是头一回——在此之前,这项工作一向是由系统小一来完成。   临到动手,任绎总觉得心里有点没底儿。   毕竟系统不在他身边,他连个调个资料库都没办法,只能凭着入职培训时的那点模糊的记忆往上硬搬   这里应该是这样?   ……第二个步骤该干什么?是先构筑虚拟态还是先屏蔽本身灵魂波段?   ……   外识海的精神力结构到底是贝塔3型还是伽马9型?   算了,用通用结构套一下吧。   ……   …………   对于自己最后的成果,任绎只能确定,他绝对不至于一进去就被秘境认主。   任绎的心态相当乐观。   只确定这一点就足够了,那剩下的事儿很好办,等他找到系统以后,再让地方帮忙二次加固一下,就不用担心再出什么纰漏了。   秘境开启的前一日,巨大的飞舟腾空而起,带起的气流在灵气的指引下,显露出了玄清宗的宗门标记。   那种庞大的形态和大量灵力冲击带来的震撼,即便是对修士来说也是极为难忘的场面。   任绎的心情倒还算平静。   作为穿书局的工作人员,他有着远超常人的丰富经历,他见过纯粹由人类科技结晶构成的钢铁巨舰、目睹过星球的终焉、见证过神灵的陨落、甚至与灭世魔龙交过手……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只是对玄清宗那超出他预计的底蕴稍微露出点意外的神色,就很快恢复了平常。   在场除了任绎之外,最冷静的大概就是燕朔云了。作为玄清宗的大师兄,此次带人去秘境的领头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会儿当然不至于像别人一样惊讶。   他甚至有闲心对任绎笑了笑,小声,“师尊这会儿大概还在库房、对着空旷的灵石库触景伤情呢。”   燕朔云这揭自己师尊老底揭得还真是半点都不含糊。   任绎“……”   不管是之前的派遣弟子到宗门守备空虚、以至于宗内长老都被抓了壮丁,还是这次一看就知道启动一次耗费灵石不知凡几的飞舟,玄清宗的掌门真是个很要面子的小老头。   不过这种两洲之间的事,面子大多数时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任绎还是很能理解这一点的,只能心底为那位看起来仙风道骨、一点都沾染俗物的掌门唏嘘两句。   当飞舟足够巨大的时候,人身处其中,几乎与站在地面一般无二。但是这到底只是个飞舟,空间有限,不少家族被安排合住在一个大院落里,这当然是遵循着关系亲疏远近安排的——毕竟就算玄清宗也不想这些人在飞舟上打起来——萧家和白家同是天環城世家、关系又如此亲厚,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到了一起。   有旁边熟络些的东洲人经过,见萧寒舟和白尽流两人并肩向内的情形,不由打趣道“我还猜你们萧白两家何时能合为一家,这次竟是提前了……二位什么时候结道大典,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说话人本是含笑揶揄,但是话落两个当事人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那人隐约意识到情况不对,只是旁边人听到这么一句话,已经三三两两地聚拢了来,跟着起起了哄,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不好开口了。   而被打趣的那两个人——   白尽流怔了怔,很快就露出了意外又为难的表情。   萧寒舟则是皱起了眉头,径直看向说话那人“樊兄……”   不等萧寒舟问出这谣言到底是从何传出的,却先在人群外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声音不由一滞,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了过去。   任绎这会儿也是尴尬,他没想到自己就带着燕尔出来逛一逛、居然就能撞到这场面。   任绎心底打定主意,下次宁可绕路也绝对不经过这儿了,但是眼下这情况还是得要解决。   要是按照任绎的想法,现在最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毫无存在感地悄悄经过,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但是天命之子从来没有逃避的心思,萧寒舟想法和他明显不同,对方都目光直直扎在他身上,修士的五感敏锐,任绎就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意识到自己躲不掉了,任绎也干脆顿住脚步抬头看了回去。   四目相对,任绎弯了弯眼露出一个相当诚恳的笑来。   这表情让萧寒舟晃了一下神。   好像从西洲再见之后,阿绎再也没有对他露出这样亲近的模样,就连笑也是礼节性的疏远。   这会儿再见到对方这种态度,萧寒舟不禁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只是还不等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从胸腔中泛起,对方下一句话就直接将他扔到了幽北寒潭之中。   他听见那人含笑开口“恭喜。” 第21章 只是朋友21   天命之子终于能和真爱住到一个院子里了,四舍五入就是结成道侣。   任绎在送上自己诚挚的祝福之后,拉着小燕尔赶紧就走——要继续留下去,他说不定又要陷入什么被打脸的剧情之中。   放过他吧!   他现在只是一个倒霉卷入时空乱流、被迫重返小世界,一心只想找到自家系统的可怜打工人而已。   终于从天命之子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任绎悄悄松了口气,一低头就对上一双低溜溜直转的大眼睛,是正抬头看过来的燕尔。   任绎还记得这小姑娘那会儿忧心忡忡、担心他失恋的模样,这会儿看她这表情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之间忍不住笑起来。   燕尔被看得一呆,忍不住红着脸低下了头。   也不知道是被笑得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怀疑不好意思。   任大哥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燕尔一扫先前的担忧情绪,又心很大地将这事抛到了脑后,重新拉着任绎往她早先发现的那观景宝地去了。   与此同时,萧寒舟那边。   先前开口的人见萧白二人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说错话。   他心里嘀咕着“这两人莫不是这会儿就闹别扭?”,只是在心底哀叹自己倒霉,开句玩笑都能撞到两口子吵架的当口。   眼下的场景着实尴尬,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干脆一咬牙,匆匆道了句,“在下突然想起族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   说完就拱拱手仓促离开。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周遭那些起哄的人也大多并不熟悉,随大流说上一两句之后就很快散了,不多一会儿原地只留下两位面色不大好的当事人。   白尽流打量了两眼萧寒舟现在的表情,率先开口,“萧大哥……”   他像是尴尬又无措极了,连说出的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对不住,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想?我一向视萧大哥为兄长……”   “别说了。”   萧寒舟有些烦躁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回过神来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僵硬,又勉强放缓了声音,“我明白,尽流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事我会让人去查的。”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白尽流的反应,就先一步往里走去。   而身后,白尽流注视着那道背影,脸上原本慌张无措的神情一点点隐没,变成一种异样冰冷的表情。   白尽流想着自己刚才的话——   “不知道”?怎么可能?   他当然“知道”。   不如说这谣言的最初就是他一点点引导成形的。   以当时他在白家的处境,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依旧是那个被排挤在边缘、毫无修炼资源的庶子,或是被送去联姻,甚至更差一点,被送给高阶修士当炉鼎。   他有错吗?   不,并没有。   蝼蚁尚且偷生,他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   他早些年也想过更进一步,就如说成为萧氏的当家夫人,但是萧寒舟却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就算那人不在了,他仍旧心心念念。   且对方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白尽流也不敢再进一步引导。   万一弄巧成拙,被萧寒舟发现了自己的感情,对方恐怕就不只是派人去各个秘境寻访,而是要掘地三尺、把东洲都翻过来似的找人了。   白尽流可不认为萧寒舟是在他面前表现的那样温和。   当年这个人为了复仇血洗天環的手腕,他可曾经见识过。白尽流清楚地明白,一旦自己做的事暴露,他的结局不会比那四家更好。   白尽流有时候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   他现在已经是白家的家主,不再像当年一样任人欺侮。虽然没能成为萧氏的家主夫人,但是萧寒舟和他私交甚笃,这一点已经足够成为他在白家当权的底气。   ……要是他没有安排那件事的话。   白尽流抬头,定定地看着任绎离开的方向。   那人知道吗?任绎知道当年那场刺杀是他安排的吗?   白尽流一开始觉得任绎不知道,毕竟没人会对着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这么平静。但是对上那双波澜不惊、好似把所有事都看得清楚透彻的眼睛,白尽流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他忍不住迟疑那人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只是“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   即便面对自己的生死,那个人都不放在心上。   萧寒舟或许觉得这次西洲重逢后任绎变了许多,但是白尽流却觉得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种透彻冷漠,看穿一切、又毫不在意的眼神。   萧寒舟之所以没有察觉,因为那个人待他是特别的、与众不同。   现在,他只是收回了那点“特别”而已。   白尽流曾听萧寒舟说过,任绎只是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散修。   但白尽流对这话一个字也不信。   和少年时受尽追捧的萧小少爷不同,作为一个在世家边缘挣扎求生的庶子,白尽流对那种世家嫡子的傲气再敏感不过。但是对方又与他那几个以庶弟取乐的嫡兄不同,那个人并不需要以那种低级的手段彰显什么,那种从骨子透出的从容气质,让青年只是站在那里,就叫旁的人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当看到那人和萧寒舟并肩而立的时候,白尽流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萧寒舟眼里还容得下别人吗?   但事实就是,他真的借着年少时那点微薄的“恩情”(他当年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想要给白家、想要给嫡支找点麻烦而已),在萧寒舟心底有了一席之地。   白尽流后来才渐渐明白,萧寒舟待他如此与众不同,其实并非因为那困境相助的恩情,那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要紧的是他所代表的过去——那个“萧家尚在、萧寒舟还是萧氏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的过去。他是唯一和那过去有所联系的人,尽管这联系脆弱得堪比一根一碰就断的蛛丝。   可即便如此,情况还是太顺利了。   顺利到不可思议,顺利到白尽流有时候都怀疑任绎是在故意配合他。   既然“配合”了,那就“配合”到底不好吗?   为什么要再一次出现呢?   白尽流并不确信那人到底知不知道“刺杀是他的安排”,但是他清楚的明白一点只要做过的事必然留有痕迹。   所以——   既然已经动手了,就只能做绝。   ……   白尽流再一次深深看了眼任绎离开的方向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再一次出现呢?   萧寒舟不傻,门口那人的话虽然是打趣,但是对方既然敢当着他和白尽流的面这么说,可见对谣言的来源十分相信。   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消息最能取信于人?当然是萧家或是白家。   白家那边萧寒舟暂时不好插手,不过他相信白尽流回去也会查。   而萧家这里,萧寒舟未曾想过萧氏中也会有如此离谱的流言,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且听对方刚才的语气,就算这流言不是从萧家中传出来的,萧氏弟子也绝对知情。   萧寒舟此次带族中弟子远赴西洲是为无尽海秘境,自然不会让族中家仆跟随前往,又经过一轮大比筛选,这会儿跟上了飞舟的弟子都是门下精英,人数并不多。   不过,萧寒舟并没有一下子把人全叫过来,而是先叫来了姜照鱼和萧之宇两人。   他冷着脸将事情一说,又沉声问“这些谣言你们可知晓?”   姜照鱼的回答非常干脆“弟子不知。”   他也确实并不知道。   萧氏弟子都清楚这位大师兄的“不理俗事”性格,没有在他面前乱嚼这些舌根的。   萧之宇“……”   后者的沉默在这会儿显然非常不合时宜,萧寒舟的视线立刻落了过去。   萧之宇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加了数倍,他背后的冷汗渗出,很勉强才顶住了压力、保持着脊背挺直,但是开口的话还是免不了打了个磕绊,“弟、弟子……倒是有所耳闻。”   萧寒舟沉声追问“何时?什么地方?”   萧之宇被问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家主和白师叔的事早就成了弟子之间默认的共识,这会儿萧寒舟突然问起时间地点来,反而叫人答不上来了。   萧寒舟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意识到这谣言他预料的还要深入人心,他脸色一下子更加难看起来。   倒是萧之宇在绞尽脑汁之后,终于找出了一二线索,连忙开口,“三年前的时候,家主接白师叔来住了不短的时日,还是住在主院。这事让许多弟子心生误会,所以、所以……”   “砰——”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萧之宇的话,是放在桌面上的茶杯突然炸开。   萧之宇身形一颤,猛的低下头去,便听到一声携怒斥责“胡闹!”   盛怒之下,高阶修士的威压充斥了整个房间,就连修为更高一些的姜照鱼都闷哼了一声,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更别说刚才就已经消耗了不少心神的萧之宇,若不是勉强用手臂撑了一下,他这会儿几乎要栽倒在地。   还是萧寒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起了气势,萧之宇才勉强缓了口气。   稍稍平静了下情绪,萧寒舟再度开口。   萧之宇听到声音,本以为家主要降下处罚,刚刚松懈下的身体忍不住又紧绷起来,却听对方语气平静的开口解释“当时,你们白师叔只是受了伤,暂时在萧家修养。”   萧之宇怔了怔,全没想到家主居然会同弟子解释这件事。   而萧寒舟也是拧着眉。   那次白尽流和他同入秘境,却身受重伤、灵根被毁。   以白尽流在白家的处境,倘若萧寒舟将人送回家中,他必不可能好好养伤,萧寒舟只能将人暂时带回萧氏。   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他哪有闲心挑院子,当然是捡了熟悉的路走,就那么到了他住的地方。再后来对方养伤,更不好随意换居所,只能暂时在那里住下,萧寒舟那段时日都是住在偏院。   这般坦荡荡的事,怎么就让这些弟子生出那样的猜想?!   萧之宇还因为家主难得的解释发着愣,就听见萧寒舟的声音紧接着沉了下去“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我竟不知我萧氏的风气何时变得如此?!你二人这几日约束弟子,我不欲再听到此类无稽之谈!至于谣言到底由何传出、这事又怎样处置,待回东洲再行分说!” 第22章 只是朋友22   萧寒舟的那番话说的极其严厉,萧之宇一听便知道此事最后不会善了。   他有心想要从中说和几句,但是家主此刻正在气头上,眼下情况显然没有他多插嘴的余地,最后只能同姜照鱼一同领命离去。   其实萧寒舟那一番话是在有失偏颇。   若只是普通的小住几日,纵然白尽流一来便被安排在主院中,弟子也万不会直接生出那种想法,只是在那之前,家主与白师叔关系密切、相交匪浅的谣传已经已约有些苗头(萧寒舟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白尽流的另眼相待),白师叔那次入住之后,只是将事情坐了实,弟子谈论起来才没有顾忌。   萧之宇有心想要解释,但是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免有指责家主之嫌,也因此他最后也只是沉默着退了出去。   从大堂离开,萧之宇下意识的看了眼旁边的姜照鱼,脸色不由一黑。   但凡这会儿身旁站的是任意一个其它萧氏弟子,萧之宇也能把家主这次突然发作的事说上两句,两个人讨论一番,总能有些猜测。   但是姜照鱼?他和这人真是没有半句话说!!   萧之宇冷哼了一声,判断了姜照鱼想要走的方向后、选了另一边转身就走。   姜照鱼?   纵然萧家此次登上飞舟前往秘境的弟子在诸多世家中也位居前列,但毕竟人数有限。有家主亲自发话,又有两位师兄监督实施,萧家内部的流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但是萧氏管得了家族内部的事,对于已经传出去的流言却有心无力。   隔了没几日,这情况居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萧寒舟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早先并未注意此事,这会儿突然留心,所以才觉得处处都是。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作为一个世家的家主,萧寒舟虽然以实力著称、但是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按理说这个猜测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干这事儿又没有什么好处,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多费这个心思?   但是在产生了这个猜测之后,萧寒舟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无来由的,可他偏偏却在一瞬间确定了,这事背后必有那个人的手笔。   萧寒舟想到的人自然是燕朔云。   但是毫无证据的,他也无法以此指控什么。   只是在下一次见面时,萧寒舟还是抵不住冷声警告“还望燕道友约束门下弟子,莫要传些没有根据的谣言。”   燕朔云立刻露出惊讶又意外的表情,问“可是弟子何处冒犯了萧家主?”   倘若燕朔云想,他自然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可他这会儿的惊讶情绪全浮于表面显得轻飘飘的、虚假极了。   萧寒舟见此情形,脸上的神情更冷。   燕朔云却好似浑然不觉,在短暂的“惊讶”后便恢复了礼节式的含笑表情,“萧家主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西洲粗犷惯了、门内弟子大都粗枝大叶,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萧家主明示。”   萧寒舟脸上几乎要凝结下冰棱,他寒着声“是这几日的谣言。我与白家主乃是同道相交、志趣相投,此外并无其他私情,还望贵宗门下弟子谨言慎行,莫要任意妄言!”   燕朔云好像没看到对面那几乎咬牙的表情,笑意甚至更深了深,“萧家主说笑了,您与白家主都人品贵重、克己守礼。既行得端坐得正,又何惧于流言?……亦或是并非仅仅‘谣言’……”   话还未说完,就被萧寒舟沉声止住“燕道友甚言。”   燕朔云也不在意,甚至抬手比了个致歉的手势,“实在对不住,燕某只是随意说说,萧家主莫要放在心上,只当玩笑听了便可。您和白家主的关系亲近,想必也不至于因此交恶,毕竟……”   说到这里,燕朔云稍顿了顿,视线往上、落到萧寒舟背负长剑的剑柄上,“剑乃剑修半身,二位既然连剑穗都能互换,想必之间的交情是我们所不能知的,如此也怪不得门下弟子误会。”   萧寒舟没想到燕朔云会提到这一点。   这剑穗虽事出有因,但是确实是他心中有愧,一时表情稍僵。   那次坊市相见,意识到不妥之后,萧寒舟常常想,为何有那么多凝心静气之物,他偏偏将阿绎赠他的剑穗给了人?   他试图回忆当时自己的想法,却始终无果。   他那时候大约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和阿绎这么多年相依相伴、无数次死里逃生,早就是互为半身,从来都不分你我的。   想到这里,萧寒舟猛地惊醒。   是他太过理所当然了,他再怎么将两人视作一体,他们终究是分开的两个人。   他不该将阿绎赠他的东西随意转送他人。   而尽流是他的恩人,不是阿绎的恩人。   他为了偿还自己当年的恩情,恳求阿绎将灵根赠给尽流……更是大大的不该。   只是那时候他想着,就算阿绎没有了灵根却仍有道骨在身,仍能继续修行,至于失却灵根后的修为受损,但他会护着阿绎的。   天材地宝、丹药灵草……   他会一一为他寻来,帮他重固修为、修补根基。   可事实就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换完灵根之后,阿绎便一走了之,再见面时对方便是一身沉疴旧伤、与他形同陌路。   他想要护着阿绎。   可他连对方到底何时受的伤、又是怎样伤的都不知道。   那日粗粗探过经脉,他只知道阿绎曾经伤得极重。   再想想对方现在竟是靠着那明显后天的细弱灵根修行,萧寒舟只觉心中越发焦躁这三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寒舟前几次想要见人,都因为任绎闭关而被挡回去了。   修士闭关非常常见,但是想到那日探得对方的身体情况,萧寒舟又克制不住担心,对方到底是不是旧伤复发。   ……   燕朔云提起那剑穗的事本来也只是猜测,但是见萧寒舟那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应当是没错了那剑穗果然是阿绎赠的。   将任绎给的东西送“心上人”?   他还真有那脸!   燕朔云又想到已经知晓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居然觉得这事也不算什么了。   他忍不住露出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半晌摇头叹息阿绎真是哪哪都好,只是这眼睛……实在是瞎了点。   那日萧寒舟和燕朔云不欢而散,就连萧寒舟本想见见任绎,也被后者以“将要进秘境了,这种紧要关头,萧家主还是莫要去打扰”为由,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其实,飞舟虽大,但各个宗门和世家安排都是有规律的,萧寒舟若是想要探,自然能知道任绎的具体位置。但是一来他做不出这种强行上门的事,再者燕朔云的话确实有道理,他就算想同阿绎说些什么,也不好挑这种即将入秘境的关键时候。   萧寒舟最后也只能沉着一张脸回去。   不料却在刚刚回到院子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弟子的对话。   “武师兄,听说你前几日在坊市上得了个宝贝?是什么?千年份的灵草?矿材?还是寒铁?”   萧寒舟闻言稍皱了皱眉,他并不主张弟子修行过于依靠外物。   不过他也能听出来,说话人开玩笑的语气居多、想来只是师兄弟间的玩闹。因此他倒也没有专程过去教训一顿的意思,脚下也没停、仍旧沿着原本的方向往前。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随着距离的拉近倒是更加清晰了许多,那位武师兄否认了几句,似乎是被缠的受不了,终于在师弟那“让我也开开眼”的请求下将东西拿了出来。萧寒舟没有刻意去看,但以他的目力,一扫便瞧见了那是个什么一块毫无灵光的血玉。   萧寒舟皱了皱眉。   这玉或许在凡人眼中的品相极好、价值万金,但是对修士而言,实在不值什么,更别说上面一点灵光都没有。   萧寒舟不觉得自己门下弟子眼力会差到这地步。   他忍不住瞧了一眼买玉那人,对这个弟子也有些印象。武方,这弟子悟性虽不算顶尖、但是肯下功夫,性格稳重,修为在一众师兄弟中算得上中上,按理说不该被骗的。   萧寒舟刚刚这么想着,却见对面那弟子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露出比一开始还兴奋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但是仍旧能听出语气的激动(八卦),“师兄,你是打算送给苏师姐的吧?”   萧寒舟稍怔,倒是想起了武方身上有一桩和苏家的亲事,后者是天環城内的一个小家族,远远比不上萧氏和白氏的规模,这亲事还是武方向他这个家主秉明了心意之后,自己求来的。   再瞧瞧这一向沉稳的弟子脸上压都压不住的红,让人哪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都是些小儿女情谊,萧寒舟失笑摇了下头,连日来阴郁的情绪总算稍稍缓和,他也不欲插手这事,正打算就这么走过,却听另一个人紧接着道“苏师姐的娘亲是仪水城人吧?”   仪水?   这熟悉的地名让萧寒舟的脚步稍顿,那是他和阿绎遇见的地方。   他在那里被阿绎捡回去,在他有足够实力出去闯荡之前,两人在仪水城内呆了好些年。   相较于以后那几年,这段时间本该是极安稳和缓的,但是萧寒舟现在回忆却几乎找不到两人相处的场面,他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尽是模糊破碎的不连续画面。   那时的他不似流亡时的浑浑噩噩,但那染血的一夜却重又侵袭缠绕上来,仇恨淹没了一切。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所思所想也仅仅有“报仇”二字。   倘若现在回忆,他对二人的相处印象最深的,竟是自己被打断修炼、强行拽去休息,还有每次醒来时看见的那线条漂亮的下颌。   萧寒舟晃了一下神,勉强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却紧接着听到那小弟子带着些得意洋洋炫耀的语气接着“仪水城的风俗,以同心玉赠予心上人。师兄,我没记错吧?”   萧寒舟愣住了。 第23章 只是朋友23   同心玉赠予心上人?   萧寒舟并不记得这个说法, 但是他抓着当年模模糊糊的回忆,似乎确实曾看到一个个佩着同心玉扣的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日子——也或许即便是在当年他都并不知道——他只记得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吵得人心里烦躁,到处都是花灯, 灯影让映入眼中的画面都罩上一层朦胧的光辉,那场面应该是非常漂亮的,但是身处其中的萧寒舟却毫无欣赏的意思, 那时候的被强行拉出来他大概满心想着如何回去修炼。   记忆中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萧寒舟再怎么回忆也没法从中找到更多的内容, 注意力最后只被迫回到了眼前的场景。   那边正闲聊的两个弟子也终于察觉到了家主的到来, 慌慌忙忙地站直了身行礼, “弟子见过家主。”   萧寒舟收束心神对着两个弟子颔了一下首,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武方的右手边。   因为突然见到家主太慌张匆忙, 武方未来得及将这块血玉收到储物袋中,只用掌心攥着, 但萧寒舟也能透过指缝看到里面细节。   玉扣的基本形状已经打磨出来, 但是上面雕刻的花纹却还没有完成。没被手指挡住露出的玉面上,有的有图案、有的部分还是一片光滑。   萧寒舟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再加上最近姜照鱼和萧之宇因为流言的事对门下弟子的整顿, 众人都知道家主这些时日心情不好。   正低着头的两个弟子见这状况, 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不由开始思索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犯什么错。   越是想越是紧张,武方只觉得自己的掌心一阵冷汗,正握着的东西在手心打滑。   他晃了一下神, 才记起自己抓的是什么, 刚才突然见到家主太着急、他忘了将血玉收起来。   思及此处, 武方心底一急, 手上更加使劲儿, 却不料反倒一下子把玉挤了出去。   若是平常,以修士的反应速度自然来得及在东西掉地之前接住,但是这会儿在家主面前,武方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块同心玉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却没料那块玉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半途被灵力牵引,落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萧寒舟手指勾着玉坠的挂绳,垂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抬手交还给它的主人。   他沉声“收好。”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武方有点回不过神来,呆呆地应了一个“是”,连去接玉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萧寒舟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见人接了玉,又继续开口问“仪水的习俗?”   武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家主可不是会与人闲话家常的性子,他摸不准家主是不是生气他没有专心修炼、反而将心思放到这些杂事上了。   只是这会儿被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家主,这玉确实是仪水的习俗,那边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同心玉送心上人’。同心玉在别的地方又叫子母玉,不过仪水的同心玉和别处不同,多以血玉为材料、上面雕饰如意纹,意欲永结同心、吉祥如意,用作定情信物。”   武方说完这一段话,却见家主还是看着他像是接着听下去的样子,一时之间又是语塞。毕竟他也非仪水出身,这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再加上与旁人打听,想借此讨个心上人的欢心,   但是家主这么看着,他又不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只能继续说些其他相关的,“……仪水城的乞巧节很有名气,常有外乡人专程前去。在乞巧节上,以同心玉赠予心仪之人,若使对方将之系在腰间,那便是答应了……”   萧寒舟听着弟子的描述稍稍出神,那模糊的画面似乎又清楚了几分,有少女含羞、亦有公子诉情,不过因为当年主人的心思并未在周遭环境上,那些场景便显得朦朦胧胧的并不那么清楚,但隐约确实有将同心玉系于腰间的场面。   萧寒舟下意识开口“若是没有系呢?”   待看到对面弟子那困惑的表情之后才恍悟——既然系了是“答应”,那没有系自然是“回绝”了。   萧寒舟只觉得某种情绪从心底生出,让他胸口像是被什么塞住一样,居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没有在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这两个弟子不必拘着,自己则是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少顷,那个年纪明显更小些的师弟耐不住性子,先抵不住开口“家主今日心情不错?”   武方迟疑“兴许是?”   要不然也不至于突然关心这些俗事。   这边两个弟子因为家主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心里犯起了嘀咕,但另一边的萧寒舟这会儿的状况却不怎么好。他甚至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寝间,只刚刚走出了两个弟子的视线范围之外,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抬手扶了一把侧边的栏杆,直到靠在一根木质的立柱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突然清晰起来的记忆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见过的、见过这种同心玉。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玉上的图案,以至于在看到刚才那枚还未完成的同心玉的一瞬间,就知道完整的花纹该是怎么样的。   那并非街道上匆匆一瞥,而是有人将心意诉于玉中、珍而重之地交给他。   ……阿绎。   那朦胧模糊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切的定义,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朋友”、不仅仅是“朋友”。   他想更进一步。   可是那时候,那一次、他是如何回应的?   ……那会儿他正为尽流的伤势操心。   白尽流在秘境中重了火毒,待到发现时已经迟了,毒素顺着经脉侵入丹田,甚至纠缠到了灵根之上,不管是经脉还是丹田都有法可解,但是灵根受损却是大事,此后说不得无缘道途。   白家的家风,萧寒舟早在当年就有所耳闻,这些年间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嫡支一脉将旁支庶子视作奴仆,肆意驱使。白尽流作为庶子,在白家的处境艰的,只是因为资质出众,所以才勉强过的好些,也因此他修行越发刻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萧寒舟不敢想倘若对方失去修为会如何。   他想到白尽流自昏迷中清醒,脸色惨白却勉强撑出一个笑来的询问,“萧大哥,你同我说实话……我……”   他竟连问都不敢问不出来。   萧寒舟只能说些安慰劝解的话,却眼睁睁看着青年的眼神越发空洞。   他意识到,不能修行这件事对于白尽流的打击比他想的大。   好在来诊断的医修提出了一个法子——换灵根,将他人的灵根地移植到白尽流身上。   有了完好的灵根之后,自然能够继续修行。   萧寒舟自然是答应的,就算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也愿意将自己的灵根换予白尽流。   但奈何属性不合。萧寒舟是单系金灵根、天生的剑修,而白尽流是水木双灵根,灵根属性更偏于水,所以便是更换灵根也需得偏向水属性。又因为白尽流身中火毒,就连普通的水灵根都不行,得要是变异水灵根——也就是常说的冰灵根。   有灵根的人才有踏入修行之途的资格,这些人本就是万里挑一之人,而灵根中的变异灵根更是天道眷顾,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   萧寒舟几乎动用了手头上能用到的全部势力去寻,却一无所获。   变异灵根本就少有,千百年间不见得有一位,哪里是这么容易寻到的?   变异灵根未能找到,但是白尽流那边却不能再等了。   火毒的侵蚀还在继续,再这么拖下去,可就不仅仅是修行被废,而是性命之危。   医修那边几度催促,萧寒舟却保持了沉默。   他其实知道一个冰灵根的。   ——阿绎。   萧寒舟更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对方也会一口答应。   他又想,阿绎身怀道骨,即便没了灵根也并不影响修行。   至于那些失却灵根造成的损伤,他会千倍百倍地补给他的。   ……   萧寒舟想了许多,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但却始终无法开口。   等等,再等等。   阿绎前些日子接了散修盟的任务,现下人不在天環城内,尽流那里又还有些时日,说不定这段日子就找到了其他冰灵根。   萧寒舟这么说服着自己,却不想对方偏偏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寒舟,你上次送我一块暖玉,正好我还没有回礼,这次去玉云乡,我得了块成色极好的血玉,回程路上左右没事,我顺手打磨了打磨,这会儿总算能送的出手了。”   萧寒舟这会儿心里藏着事,任绎的话落在耳中,却并没有太往脑中去,他随口道“不必了。你我之间,何必言这些虚礼。”   却不料,任绎这次以一种少有的强硬态度给出了回应,“要回的。”   萧寒舟一怔。   纵然这会儿心事缠身,萧寒舟还是意识到了任绎态度的异样,对方很少这么强硬的反驳他什么,多数时候都是顺着他的。   他忍不住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灼灼看过来的眸子。   那双眼生的极漂亮,眼头微微下陷、眼尾拉长,周遭的皮肤晕着一层浅浅的红,这会儿定定的看过来的时候,好像注视过来时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萧寒舟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看着,但心头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不自然地错开了目光。   阿绎这次回来,似乎心情极好?   萧寒舟想着对方看过来的目光,灿亮的双眸像有星辰坠落其中,内里是满满的期待。   他不由回忆了一番对方刚才的话。   阿绎他、大抵是真的很喜欢那块血玉吧?   ……   回忆突兀地中断了片刻,萧寒舟使劲闭了一下眼——   他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 第24章 只是朋友24   在最开始坐上飞舟的新鲜之后, 小燕尔很快陷入了即将进入秘境的焦虑,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任绎还是察觉出来了。毕竟要是往常, 这小姑娘虽然会跟着他,但还是安静的时候居多,不像现在这样明显活泼过头、坐不住的模样。   这一次, 任绎总算想起了现在正披着的马甲的正经职业,他看了一眼那边只稍微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起身在房间里打起转的小燕尔, 问“要听琴吗?”   难得任大哥有兴致抚琴, 燕尔一脸惊喜, 连忙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下来, 这一次倒是终于能好好坐下了。   琴声如山间潺潺流水、又仿佛空中拂过的流云。   任绎并没有刻意用上灵力, 但是韵律本身就可以引动情绪。   在这样舒缓又温和的乐音之下,人好似化身汩汩溪流中的一滴水珠、随着山涧的沟渠流淌, 又好像林中的一片树叶、随着清风微微摇动。燕尔心头那些微的躁意也随着琴音飘散远去, 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任绎瞥了一眼那边正襟危坐,明显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问题、正在反省的小姑娘,轻轻捻弄琴弦, 从指间流淌出来的琴声越发和缓, 好似无言的安抚。燕尔也确实被这乐声安慰到了,像是只被揉了毛的猫儿,渐渐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放松下来,不多一会儿, 甚至都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   一曲终了, 屋内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燕尔仍旧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 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哥说得没错, 我果然还差得远呢。”   任绎去不这么觉得,作为一个第一次进秘境的小姑娘,去的还是这种刚刚现世、谁都不知道内里是什么情况的秘境,燕尔的表现已经足够镇定。   这么想着,任绎也确实如此开口“秘境中的情况谁都不知晓,有些畏怯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你又是第一次入秘境,像现在这般已经极好了。”   燕尔好像被这话安慰到了,脸上那明显发愁的表情也一下子散了不少,不过转眼之间她又像是想到什么,撑起脸看向任绎“任大哥呢?任大哥第一次入秘境的时候也会像我这样吗?”   任绎“……”   任绎只稍微顿了一下,就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进之前也会有点担忧。”   毕竟是跟天命之子一块儿下副本的剧情点,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去了。   “唉?!!”   燕尔对这个回答似乎十分惊讶,甚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太过了,她涨红了一张脸捂嘴,隔了一会儿才支吾“我、我……就是觉得,任大哥好像干什么都又冷静又从容,从来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燕尔还在支支吾吾,任绎则是强忍下拿出块镜子照一照脸的冲动。   他自问自己的表情还是挺丰富的,绝对不是个面瘫,怎么就落的个“没有情绪”的评价?他不理解。   燕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她也注意到任绎脸上那显得困惑的神情。   小姑娘稍微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种感觉。   她想起了刚刚和任大哥一起去飞舟的船头看的云海。   飞舟置身于云层之中,柔软的白云就在身侧,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但是等到当真试图碰触的时候,却又发现它又那么遥远,远到永远也无法抓住,   那一瞬间,燕尔下意识的抓住了身侧人的衣袖。   任大哥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这云一样。   明明就在身边,但当真要伸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   ……仙人。   那是燕尔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再一次的,燕尔对“任大哥终究会离开”这一点产生了无比确切的认知。   燕尔试图留下点什么,在这情绪的驱使下,她有点突然地开口,“任大哥有什么觉得很高兴很开心的事吗?”   燕尔的话题转得有点突兀,但是这年纪的孩子本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任绎也没有多想。   不过高兴的事……   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最让人开心的当然是“下班打卡前的五分钟”和“双休工作的周五”,就算是任绎也不例外。   他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多年,前后披两个马甲,终于迎来了任务快要结束的时候。   只要按照剧情要求送出那块同心玉表明心意、被天命之子一句“我们是朋友”委婉拒绝,接下来再完成自己最后的冤种行为——心灰意冷地将灵根换给天命之子“真爱”,就圆满完成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工作。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任绎在这整个世界线的任务都完成的顺顺利利的,但送玉的那一次差点翻了车。   天知道,当时萧寒舟将那块玉接过去,还夸了一句“这玉的质地确实极好”的时候,任绎的心情紧绷成什么样子。   ——他接过去了?!他怎么能接?!!!   任绎满脑子被这句话刷屏,心跳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   好在后续发展总算勉强扯回来了,说实话,任绎那会儿脑子里面已经转了不下十个补救计划,甚至都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人打晕、强行跳过这段剧情直接到结尾。   与此同时,另一边萧氏的院落。   萧寒舟想起来了。   许是因为仪水习俗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日阿绎送的也是一块凡玉,但是玉的质地却要比今日那弟子手中的好上许多。玉质剔透,丝丝缕缕的红色浸润其中、或深或浅,明明是一块凡玉,却有几分道韵其中,倘若假以时日兴许也能蕴养成灵。   阿绎的眼光总是极好的。   即便是他常买一些随处可见于修行无甚用处的东西,但是却每一件都不是凡品。   萧寒舟那时候并不知道同心玉的含义,他只觉得阿绎心情像是格外好的样子,大概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好事。若是以往他或许会询问一二,再有一坛酒来,两人兴许能闲谈半夜。   但是眼下想到要开口的事,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就连那块同心玉,也是匆匆接过、随口赞了句便收了起来。   回忆到此处,萧寒舟侧边抓着栏杆的手用力,竟生生的捏出一道掌印来。   要知道玄清宗的这飞舟大部分地方都是用的玄铁木,是修界顶顶有名的坚固,在炼器中常用做防御性材料,不靠灵力、仅靠着肉体力量就做到这一步,可见他这会儿用力之大。   那时候,萧寒舟理所当然地以为,以两人的关系远不必再如此“普通”的回礼上斤斤计较。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当时态度的轻慢。   而让他此刻如此失态的原因,却不仅仅止于此。   萧寒舟忆起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阿绎……前些时日,我和尽流去秘境,尽流为了救我身受火毒,毒素侵入灵根,我请了九里明的丹氏来诊治。丹道友言,若是想要救人,需得他人灵根与之相易。”   他说完这一段话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抬眼看过去。   对面的青年脸上早就不复一开始的轻松,而是眉头轻轻蹙起,神情有些紧绷地注视过来。   对方似乎因为他这一段话怔住了,那张可以入画的面容上的神色稍滞,但像是要压抑什么一样、迅速地低下了头。   萧寒舟有一瞬看不见对面人的神情,但是后者很快就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萧寒舟确定阿绎理解了他刚才那话的意思,因为对方甚至都没有让他说出来接下来的话,而是主动询问“我的灵根可以吗?”   他紧接着就听到对方平静的、好像陈述事实一样的语气,“我是冰灵根,正好克制火毒,冰灵根乃是水系变异,与他的体质也相合……况且我又身负道骨,即便没有灵根,也不影响修行了。”   任绎稍稍停顿了一下才补充的后半句话,声音放得极轻、语气也有些微妙。   但是萧寒舟那时心情复杂,实在无暇这些细节。   他知道阿绎和尽流的关系淡淡,犯不着为后者做到如此地步,这会儿愿意给出灵根只能是因为他。甚至因为不想让他为难,非但主动提议、还反过来说服他。   萧寒舟嘴唇动了动,但是想到脸色惨白、眼中一片空茫的白尽流,他忍不住代入了当年深陷绝境、四下无援的自己,那句“不用”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己这时该说点什么,他也试图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说出口的是,“阿绎,无论如何、你是我的至交。”   尽流是他的恩人,当年的恩情他一定会偿还的。   但是阿绎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至交好友。   两人共历生死走到眼下这一步,他们之间早已不必谈及那些——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和阿绎共有的,就如他将萧氏家主的印信交予对方时一般。   只是这些话以言语说出来终究是太过浅薄,萧寒舟想,他会一点点的将这件事证明给阿绎的。   但是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留下一份传书,连见都没有同他见一面,就那么离开了。   为何?为什么就走了?   这个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被解答的困惑好像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了,明白到他连抗拒都显得艰难。   萧寒舟想到那日萧之宇说的话,因为尽流住到主院、引得门下弟子诸多误会,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传言。   这些流言蜚语,阿绎从玉云乡回来后,有没有听说过?   而他接了同心玉、却不佩戴,反倒提起了尽流灵根之事,阿绎又会怎么想?   ……   萧寒舟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形都跟着摇晃了两下。   他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是“条件”。   阿绎会觉得“救下白尽流”,是他收下同心玉的条件。   以阿绎的骄傲,必定不屑于做这种交换的。   所以换了灵根之后,才连他的面都未见就一走了之;所以再见面时,才这样冷漠;所以才有了那日那一句“恭喜”……   萧寒舟都忍不住想,阿绎待他还是太好了。   易地而处,倘若有人如此践踏他的心意,别说“朋友”了,他就算没有立时拔剑相向,也绝对从此恩断义绝、陌路相向。   想到此处萧寒舟只觉胸腔一阵气血翻涌,竟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缓缓站直了身,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去。   不行!   他得要去找阿绎将这事解释清楚!!   只是此刻他所能想到的理由,无论哪一个都苍白无力极了。   告诉阿绎,他不知同心玉的含义?   仪水的习俗在东洲甚有名气,便是武方一个从未去过仪水的外乡人都对之有所耳闻,他在仪水城待了数年之久,怎会半点也不知?况且他那已经模糊的记忆里,他曾被阿绎拉着,亲自逛过城内乞巧节。   同阿绎解释清楚,那些流言蜚语只是谣传,他将尽流安排在住院只是权宜之计?   阿绎恐怕一开始也不相信,所以才那么坦荡地表明了心意。可是他……是他的作为印证了那些谣传。   萧寒舟忍不住生出些悔意,哪怕他当时能多解释一句呢?   种种杂乱的思绪纷纷涌现,但是萧寒舟却清楚的知道他所恐惧的并非那些。   误会毕竟是误会,总有解开的可能。   他真正害怕的却是阿绎的态度,那轻描淡写、已然放下的态度。   阿绎真的“放下”了。   萧寒舟意识到,这甚至是比“阿绎恨着他”还令他恐惧的事实。 第25章 只是朋友25   萧寒舟并没有找到任绎。   他刚刚走出没多远, 脚下飞舟就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而在飞舟摇晃那一瞬间,舟上的每一个修士心底都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悚然之感他们被盯上了。   无尽海上的妖兽不知凡几,虽然因为秘境现世的震荡, 海面上出现一条相对安全的通路,但是这所谓的“安全”也只是相比较而言,谁也不敢保证一路行来都不会出事。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所有前往秘境的修士都乘坐玄清宗的飞舟前往。   倘若单独御剑而去, 说不得半路上就成了那个妖兽的腹中餐。   而此时此刻,不管是刚才舟身剧烈的摇晃, 还是这股还未见到妖兽真身就感受到的沉沉压力, 都意味着“来者不善”。   这么大的震荡, 同在飞舟上的任绎当然也察觉到了。   他同时心中生出一种隐约的感触, 他觉得这股力量多少有点熟悉。   任绎抬手激活了房间内的防御法阵, 对坐在另一边的小燕尔交代了句先在房间里面好好呆着,自己则起身往外走去。   就算不为验证自己的猜测, 任绎也是要出去的。   不管是先前的大比还是这时候的飞舟, 玄清宗在此次秘境之行中,都是以一个主导者的姿态出现的。可想而知,等到这次秘境之行结束, 玄清宗在两洲的声望都要大大增长一截。   但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当然也是有代价的。   大比那会儿全宗上下都忙得晕头转向就不必说了, 这会儿在飞舟上,玄清宗门下也承担了护卫的职责。任绎作为宗门的客卿长老,这会儿听见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必然要出去看看的。   燕尔也明白这事。   她自知修为低微, 就算跟上去也只帮倒忙, 因此一口答应下任绎的嘱托, 又略微紧张道“任大哥也小心。”   任绎冲小姑娘安抚点了一下头。   等任绎到甲板上时, 燕朔云已经在了。   这也很正常, 玄清宗掌门年事已高、坐镇宗门,这次秘境之行一众事务都是燕朔云负责,他得知情况必定比飞舟上的其他人都早些。   燕朔云这会儿已经退去了平日散漫的神色,眉宇间尽是肃然。   甲板上的状况有些混乱,但燕朔云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过来的任绎,后者无论何时出现在人群中都是极为瞩目的。燕朔云稍稍皱了眉,只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任绎知道燕朔云是在顾及他的旧伤。   重塑的灵根终究不比本身,再加上他经脉的伤处虽然愈合,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这些年在燕朔云的照顾下,任绎很少有动手的机会,即便动手也多是小打小闹,不会用尽全力。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如此,也怪不得燕朔云刚才没有派人通知他。   任绎环顾了一圈甲板上的乱象,径直往前走去,只是等他刚刚站到燕朔云面前、问了一句“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后者回答,旁边的一个修士突然就大声喊叫了起来,“龙!魔龙!!是魔龙!”   随着这道尖锐变调的声音,飞舟四下遮蔽着视野的暗色浓云间隙,突然出现了一段覆盖着鳞片的庞大身躯,鳞上是斑驳的黑色痕迹。那妖兽露出的这一段就足有数人和抱那么粗,它上下都被云层遮蔽、无法窥见全貌,在后者这么庞大的体型之下,原本令人震撼的飞舟竟也显得渺小。   而甲板上的人对那声喊叫的反应也各自不同,有的面露惊恐、瑟缩后退,试图将自己藏身到一处有遮蔽的安全所在,但有的人却露出了狂喜到近乎狂热的神色。   有关这个秘境的猜测众说纷纭,其中之一便是当年清冉剑尊留下传承之地。不过这种猜想的可信度,在此之前也基本和“让凡人飞升的仙丹”一样白日做梦的程度,大家也只嘴上说说,没有人真的相信。   但现在不一样了。   “魔龙”出现了!!   当年剑尊封印魔龙的传说到现在仍为人津津乐道,如今见了这“魔龙”后,不少人已认定了下面那秘境便是当年剑尊留下、镇压魔龙的阵眼所在。   其实这个猜测也没错,任绎没什么给自己修坟包的爱好,毕竟即便那是一个马甲,任绎也不想死了那么多年在被挖坟刨尸(就比如说现在),只是当年的情况实属被逼无奈。   魔龙是这个世界大劫的化身,它本身的存在就属于小世界组成的一部分,只能被封印、不能被杀死。   想要有一个足够牢固的封印,作为阵眼的存在必须足够强。   正好剑尊这个马甲给未来天命之子的金手指也已经留下,名声也闯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功成身退,任绎直接废物利用,用马甲本身当了阵眼。   甚至为了防止眼下这种刨坟的缺德事,任绎还特意把封印落在无尽海的中央海底。   却不料千防万防,仍旧没有防得住。   谁能想到呢,若干年后他居然会和人一起去自己的坟包?反正任绎当年是没想到的。   说实话,任绎对这群人闯秘境的行动不怎么看好,因为这些人所谓的“秘境”,实际上单单只是一个维持封印的阵眼,里面空荡荡的一片,想在其中找什么传承根本不可能。   不过想也知道,他这话说出来绝对不会有人听,还要被怀疑一下消息来源,任绎很干脆的保持了沉默,反正他也是要往秘境去的。   不过任绎很显然低估了这群人的狂热程度,在短暂的静默后,只听有人哈哈大笑了一句,“想必当年剑尊早就料到今日之事,故而才留下秘境传承以解危局。殷某不才,先走一步,也好为各位探探路。”   他话还未落,人已经御剑出了飞舟,像是生怕被别人抢先一步似的。   任绎“……”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剑尊他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那位殷姓道友虽然胆子大些,但是不管是实力和运气都不怎么好,刚刚御剑出了飞舟的防护罩范围,就被外面的气浪搅得一个倒仰,连脚下的飞剑都踩不稳了。   那“魔龙”在周围盘踞,纵然有飞舟上的护阵遮蔽,落在人身上的威压仍旧让灵力运转滞塞,外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按说那位殷姓道友现在返回飞舟还来得及,不过显然他足够自信,仍旧御着剑摇摇晃晃的往前。   这会儿的过度自信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都不等那“魔龙”出手,他没飞出去多远就被一道狂风掀了翻,直直的坠到了云层下方。云层遮蔽,众人看不清底下的情况,但谁都知道下面是无尽海的无垠汪洋,这一掉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这位殷道友多结局并没有给飞舟上的人足够的警醒,反倒是因为有人开头,舟上的人心越发浮动起来。   “剑尊传承”这四个字,足够让人陷入疯狂。   又接二连三的有人冲出了飞舟,御剑的御剑、用灵器的用灵器。   燕朔云只在旁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旁边玄清宗弟子倒是有几个不知所措的,下意识的看向大师兄,燕朔云冷淡地摇了下头玄清宗虽有护送的职责,但是有人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   任绎的情绪则要复杂的多,毕竟这事多多少少跟他也有点关系。   但是再怎么复杂,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的想法这会儿倒和燕朔云有了默契自己找死,旁人是拦不住的。   果然,出去的那些人要么被风浪掀翻,要么落入了妖兽腹中。   风云搅动间,飞舟上的人终于看清了那“魔龙”的真面目。   说是“龙”,实在有些抬举它了,无角无爪,那只是一条巨蛇。   尖利的獠牙泛着寒光,它一张口、那几个侥幸逃脱的修士便被囫囵吞了下去。   这白送上门来的血食激起了这畜生的凶性,看它这庞大的体型便可知晓,刚才那几个修士还不够它填肚子的。理所当然的,它将视线对准了飞舟。   任绎觉得,以这东西那看似个头不小、但是大概率发育不良的脑子看来,这飞舟大概相当于一个高级自动投食器。   被前面那一群人的下场警醒,还在舟上的人终于从那种头脑发热的境地冷静了下来,一时再也没有人莽莽撞撞往外闯。   但这样的情况,在那条巨蛇看来,可就不怎么令蛇高兴了。   黑蛇的躯体在云层中游动,巨大的蛇尾直接冲着飞舟抽了过来,但是半空中被层层亮起符文阻滞,玄清宗这飞舟上的护阵与气势不凡的舟身确实相配,牢牢地挡下了这一击。   不过冲击带来的余波仍旧让整个舟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舟上人有的来得及勉强抓住附近的东西固定了身形,个别几个倒霉的直接咕噜噜地滚到了另一边。   按说这是个足够令人庆幸的场景,但是燕朔云的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任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那一尾巴之后,护阵上有好几道符文彻底灭了下去,而任谁都能看出,刚才那一击对于黑蛇来说只是随意为之都试探,可就连这样试探一样的冲击,飞舟也撑不了几下。   若想凭借护阵固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燕朔云握住了手边的刀柄,露出了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的神色。   只是他刚刚想要往外走,却被另一个人抬手拦住。   燕朔云顺着那手臂往侧看去,对上了那张一如既往昳丽、却陡然带上锐气的面容。   他看见那人笑了一下,开口“我去。” 第26章 只是朋友26   先前那个嘶嚎着“魔龙”的修士也有些见识。   这条蛇妖应当是待在封印附近久了、身上也沾染了一丝泄露的魔气, 这也是先前任绎那熟悉感的来源。   魔气沾染,任绎不可能让燕朔云出去与它缠斗。   毕竟魔龙是这个世界规则内的劫数,它身上的浊气汇聚,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 那可是塑灵丹都救不回来的伤势。   燕朔云没能拦得住任绎。   他因为任绎那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 等再想拦人的时候却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者一步步往前, 身上的气势也随之升腾。   妖兽的直觉要更为敏锐一些, 原本在飞舟周围游弋的巨大身躯陡然停了下来, 它的身体缓缓逼近、硕大的蛇头停在了飞舟上方, 试图从下方那一个个沙粒似的小黑点中分辨出那让他感觉到威胁的存在。   随着任绎一步步往前、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这妖兽也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它看了过去。   庞大的体型和冷血动物的竖瞳带来了空前沉重的压迫感,但本该作为捕猎者的这一方反而生出了一种浓重的危机感。随着任绎一步步往前, 那妖兽下意识地将蛇首后缩,但这本能的避让举动,让已经生出些灵智的妖兽出奇的愤怒了,它发出愤怒的嘶叫。   蛇类的巨口张开,尖利的獠牙上滴下的毒液被飞舟的护阵阻隔, 但仍在其上发出腐蚀的滋啦响声, 又有几个符文的光芒彻底湮灭。   透过云层的间隙向下, 能看到巨蛇身后的长尾剧烈地摆动,带起的劲风直接让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几个倒霉途经的海兽被这夹杂着妖力的风浪生生搅了碎, 血肉洒在了海面上, 被下面静待时机的猎食者一口吞下。   数千丈远海面上的波浪暂时影响不到上方, 但是飞舟之上也并不安稳, 巨蛇的警告嘶嚎已经足够在甲板上掀起一阵带着毒雾的腥风,许多修士被吹得站立不稳,就连燕朔云也不由得抬手挡了一下。   任绎仍旧往前走。   他脚下已经不再是飞舟的甲板,而是凌在半空。像是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阶梯、供他一步步地踏上去。   随着与那妖兽的距离不断接近,他身上本就磅礴的气势越发骇人。   燕朔云眯眼看着,只觉对方身上的压力甚至不逊宗门闭关的那几位老祖,不、比后者更甚。   燕朔云无意识开口喃喃“这可真是……”可怕。   他无端想到燕尔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说法,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这莫非真的是仙人转世?   任绎自不知道身后人那复杂的想法,仍旧稳稳地踏着步子。   他往前走的速度并不快,就算在场修为最低的人都能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的动作,但是随着距离的缩短,那盘聚在舟侧的妖兽却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锁定一样,动都无法动一下。   任绎已经快要走出飞舟上的护阵范围,刚才那几个被罡风掀翻修士的前车之鉴仍在眼前,但是他只是平平的、以和先前无二的速度往前踏出了那一步。   乌发飞扬,衣袍为罡风席卷、猎猎作响。   青年的神色却依旧平淡。   巨蛇似乎终于被这蝼蚁激怒了,它有了动作。   巨大的蛇首向着上空,随着这一声嘶嚎,它下颚处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凸起,庞大的混杂着魔气的庞大妖力在其中酝酿。瞬息之间,一个漆黑的、足有小半个飞舟大的黑色圆球从巨蛇的口中吐出,直直向着任绎而去。   可任绎的动作比它更快,他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下方飞舟上,仰首呆呆注视着这一切的修士只看见了青年做了一个要拔剑的姿势,等再看时,那漆黑的圆球已经被一斩为二,竟无一人看清他的动作。   被斩为两半的球体擦着飞舟的首尾而过,护阵被碰触,其上的符文只极短暂地亮了一瞬就尽皆寂灭,其中蕴含的可怖能量可见一斑,那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惧。   甲板上一片死寂。   萧寒舟就是这个时候赶过来了的。   乌发飞扬、白衣猎猎。   飞舟之外凌空而立的那人瞬间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萧寒舟立刻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形,但那一瞬间,他竟有些不确定那是……阿绎?   明明该是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却让他想起了别的——传承剑诀中那道模糊的影子。   他又兀地想起那日在迎松峰上,任绎对姜照鱼的指点。   萧寒舟迟疑地想着阿绎手上、果真有另一半的剑尊传承吗?……但他为何从未提起过?   萧寒舟很快就没工夫细想下去了,因为任绎再一次动手了。   在任绎将那到漆黑的球体斩开后,原地早就没有了巨蛇的身影。   原来是那妖兽见势不妙、果断借着这道攻击逃之夭夭。   但是单就这妖兽身上沾染的那丝魔气,任绎就不可能放它离开。   巨蛇过于庞大的身躯,此刻反倒成了累赘。它已经逃遁出足够远,但是因为躯体的缘故,这会儿目标仍旧明显。   任绎用出了第二剑。   不同于那悄无声息的第一剑,这一次飞剑上的人终于看清了那剑势的轨迹。   剑芒斩断了层层叠叠的厚重云层,天光自空隙出洒下,原本暗淡的海面兀地多出一线光亮,在水面上反射出了粼粼波光,在这道笔直通路的尽头,刚才还带来巨大威胁的蛇妖被拦腰斩断,腥臭的血水哗啦啦落下,将下面一片海域都染上了偏紫的赤色。被斩成两段的尸首仍旧在空中悬立了瞬许,才轰然砸下,在海面掀起两道十数丈高的赤浪。   这仿佛劈开天地的一剑让目睹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只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那个人,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萧寒舟自然也在其列,只是他的震撼中混杂了更多的困惑不解。   如此剑势、阿绎为何以前从未用过?   ——从未在他面前用过。   萧寒舟顿了顿,在心里重复后半句。   他看着上空的那道人影,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但这时候却显得陌生极了。他不那么愿意,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了解阿绎。   在半空中吹风的任绎可没有飞舟上的人心里想的那么游刃有余。   说实话,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他现在披的这个马甲本来就是皮薄血脆的辅助定位,再加上曾经的伤势,基本挂上了永久性的debuff。刚才强行提升修为、用出那招式的后果就是,他现在动一下就要呕出血来。   动手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任绎压住了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正准备回到飞舟之上,却注意到飞舟侧边有一块木料终于不堪重负断裂下去——这情况也并不奇怪,刚才和那巨蛇对峙间,飞舟上的护阵早就被毁了个七七八八,舟身也受了不少冲击,有些损毁的地方很正常,只要核心还完好,这个天品级的灵器便可以称作“无碍”,余下的都是事情结束后的修补了。   但断裂的那地方却站了个人。   ——是燕尔。   任绎反应极快地给自己塞了一把丹药,强行调动那点所剩无几的灵力,一闪身到了燕尔的身边,一把捞住了掉下去的小姑娘。   察觉到下坠的速度一缓,吓得有点懵的燕尔终于缓过点神来,她惊魂甫定叫了一句“任大哥”,但余下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儿。   任绎透过那蒙着一层血雾显得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了燕尔惊恐的表情。   猜到自己这会儿的样子大概吓到她了,他安抚的笑了笑,刚想说句“没事”,一张嘴却先呕了一口血出来。   任绎“……”   怀中燕尔都开始有点发抖了,任绎干脆放弃了这弄巧成拙的做法。   要他说,他现在的状况虽然看着可怕一点,但是其实并不那么糟,起码比他刚刚被拉回小世界那会儿好多了。   辨认出飞速接近的灵力中有一道属于燕朔云,任绎手上使力,试图把怀中的燕尔抛过去交给他。   任绎本来的想法很简单他现在的状况捞着一个人用御风术还是有点儿负担,让燕朔云带着亲妹子,他则是自己回到飞舟上,这安排非常圆满。   但是显然,他这会儿七窍流血的状况很引人误会。   这场景比起“能者多劳”来,更像是“临终托孤”。   燕尔在感觉到任绎动作意图的一瞬,整个人跟着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的扒到了任绎身上,声音中都带了哭腔,“任大哥!我不!!”   任绎?   他这会儿灵力使用过度,脑子有点迟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燕尔的意思,还是试图说服这个一向乖巧的小姑娘,“听话……”你任大哥真的抱不动你了。   刚才燕尔使劲一扒,任绎一个气息不稳,两个人直直往下坠了一截,直接错过了过来捞人的燕朔云。   意识到再僵持下去,两人真就这么掉海里去了,任绎也顾不得突然闹起脾气的小姑娘,强行把人从身上拉下来。   所幸刚才服的丹药还是有些效果,任绎又从经脉中压榨出一点灵力,将燕尔往燕朔云的方向一扔,自己则是在反作用力的驱使下,坠落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听着燕尔那撕心裂肺的嚎哭,任绎露出点纳闷的表情。   ——这声音怎么听得、好像他快死了似的? 第27章 只是朋友27   任绎为这个年纪小姑娘的丰富感情迷惑了一瞬, 但是很快就将这个不甚要紧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他合上了眼,尽力调整着身体的姿态,以延缓下降速度。   刚才服下去的丹药还在起效,随着药力一点点化开、已经干涸的经脉中又有丝丝缕缕的灵力流转。任绎祈祷着这丹药起效速度够快, 让他在半空中就能积攒出足够的灵力, 他可不想泡了一身海水,再湿淋淋地上去。   正想着, 却觉侧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 他身体一轻、整个人的下落之势一止。   任绎却是心下一跳, 只觉自己从刚才吃过丹药之后就脑子昏沉, 现下居然连警惕心都降到了这地步。他下意识地想要出手反击,却听到一句声音微沉的,“是我。”   任绎睁眼看过去,原来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萧寒舟。   他心底稍松, 怪不得自己刚才没有反应,这完全符合马甲人设啊!   要知道他当年为了对萧寒舟的气息脱敏,还专门针对性地训练了好一阵子。   就是没想到天命之子居然会专程下来捞他,任绎有一瞬的迟疑自己这会儿是不是该露出感激的神色。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边接住了燕尔的燕朔云也赶了过来, 后者脸色沉得可怕, 任绎几乎是被他强行扯过去的。   任绎错愕看过去, “燕兄?”   燕朔云“……”   燕朔云的表情飞快地变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定格在松口气的模样, 他道“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   看任绎这个反应, 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误会了?   刚才燕尔那表现, 真是叫人不得不多想。   旁边被她哥瞥了一眼, 还哭得打嗝的燕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也是担心啊!任大哥脸上现在还沾着血呢!!   这地方已经离海面很近了,隐约可以看见水下的道道阴影,腥风混杂这妖兽的气息,单就能察觉到气势就知道,那些暂时蛰伏水面下的海兽绝不是好对付的。   不过由于刚才那一剑的威势,被波及到的海面都平静得很。只是稍想想便知,这种平静不会维持多久。   这里可不是久留的好地方。   燕朔云也看得出来,任绎的状况虽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差,但也绝对不好,在最初的那口气松下来之后,他就要带着人回飞舟。这么一来,他视线就自然而然的放到了另一边、一直没有松手的萧寒舟身上,两人无声的对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妥协的意思。   任绎却没有注意旁边这两人无声的较量,而是皱着眉看向燕尔。   小世界内有“气运”的说法,比如说他现在身边作为天命之子的萧寒舟,就是当之无愧的“气运之子”,总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这个说法并不新奇,就连在这个世界里,修行相术一脉的修士也有“望气”的说法,他们能看出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运势。   任绎在这个世界没学过相术,但是他去过的任务世界多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技能学了不少,有类似作用的也并不少见。他早先便看出来,燕家兄妹的气运虽然比不上天命之子,但是在常人之中也是极为不错的了,但是这会儿仔细一看,燕尔的运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衰颓了下去。   也怪不得飞舟上那么多人,掉下来的偏偏只有燕尔一个。   任绎又想起了自己临走前的嘱托,燕尔一向听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有阵法保护的房间,只能是屋里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任绎只觉得从吃过丹药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更疼了。   他拧紧了眉,试图集中注意力。   燕尔这情况并不正常,要知道一个人的气运虽然也会有起伏变化,但是却不会像现在这样陡然跌到谷底,她身上绝对发生了什么。   任绎嘶哑着嗓音开口,“燕尔,你……”最近有没有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任绎这话没能说完,他的脑子突然空白了一瞬,居然忘记了自己即将出口的话,非但如此,他记忆也混乱起来,甚至使劲辨认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燕尔,但……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到了这会儿,任绎终于意识到,他这头疼的状况并非是因为灵力使用过度。   两只手都被人抓着,任绎连碰一下额头都做不到,那眩晕又剧烈了许多,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旁边正对峙的两个人瞬间看了过来,急声,“阿绎小绎?!”   任绎转向燕朔云,艰难出声“……丹、药?”   他模模糊糊的还有些印象,燕朔云将那丹药交给他的时候,三令五申“不到万不得已、性命危机的时候,别用!”,不过当时的情况也确实称得上“不得已”了。   燕朔云听任绎这话脸色一黑,在心底咬牙切齿徐、荆、芥!!   他就知道那家伙非要闹出点幺蛾子!   本来以为事关燕尔,他可以稍微放下心,但那人真是比想得还混!   燕朔云懊悔,当时听到对方突然转了性,正儿八经地炼了丹药,他就该提起警惕的!   虽然心底咬牙,但是燕朔云却多少放松下来,徐荆芥损归损,但不至于故意害人,眼下的情况虽还是不明白到底会是如何,但不至于对身体有什么损害。   燕朔云咬着后槽牙想着这次回去怎么给那疯子一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教训,但看着任绎的情况,他也无意和萧寒舟再争执下去。   他瞥了萧寒舟一眼,总算选择稍退一步、松了手。   燕朔云正准备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到任绎身上的燕尔拉回来,却冷不防的注意到了侧边的一道巨大的黑色裂隙。   ——空间裂缝!   秘境附近的空间本就不稳定,出现空间裂缝并不是什么奇事,毕竟硬要说的话,那所谓的秘境入口也不过是经过高阶修士加固过的空间裂缝罢了。因此如果不小心被卷进裂缝,也有可能掉落秘境中,但是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被撕碎在半路上。   这其中的危险性,在场的几个人,包括年纪最小的燕尔,都清楚地明白。   而眼下状况最危险的也是燕尔,一则她修为最低,再就是她不知身上发生了什么、正是气运低迷的时候,倒霉的事接二连三,要是她现在能有那从空间裂缝跌到秘境中的运道也不至于摔下飞舟了。   任绎都怀疑这空间裂缝就是冲着燕尔来的。   脑中的种种思绪闪过,任绎的动作快过思考,直接把燕尔捞进了怀里,一大一小一同跌入了空间裂隙之中。   旁边的萧寒舟呆愣的看着自己被挣脱开的手,神情怔怔。   他被甩开了。   这是萧寒舟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和以前的不同。   他也和阿绎一同闯过秘境,两人也曾经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那时候两人的修为远不及现在,但是阿绎做出了和今日相同的选择毫不犹豫地护住了他。   同样的做法,可是这一次对方的保护对象……却不再是他了。   但这些惶恐的思绪也只是一瞬,萧寒舟摊开的手掌很快就紧紧握拳。   没关系,这次换他来护着阿绎!   想着,他也跟随着踏入那道空间裂缝之中。   原本在他旁边的燕朔云早就先一步追着任绎和燕尔两人进了去。   只顷刻间,原地并没了四人的踪影。   云端的飞舟之上,白尽流借着一道水镜目睹了下方的一切。   他半垂着眼,神色冷淡中带着细微不易察觉的困惑。   白尽流知道,想要对任绎直接动手很困难。   早在三年前,他暗示白家动手,六个筑基修士围攻刚刚被废灵根的任绎、却仍旧被他脱身后,白尽流就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但是到了西洲之后,几次见面,对方身边都跟了一个只有练气期的小姑娘。   后者虽然也足够警惕,但有修为和年龄阅历的差距,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做点手脚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白尽流也并未做得很过,不过是早年从一个叛门而出的相术修士手中得到了一个能暂时压制人气运的符咒,将之用在了燕尔身上。要知“气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有时却极其要紧的,特别是在生死由天的秘境之中。   但就连他也没想到,燕尔人尚未进到秘境,就已经遇到这许多事,甚至现在都跌落到空间裂缝中。   白尽流和燕尔之间当然没什么仇怨,他做这些也不过是在赌一个可能而已。   他在赌任绎会护着那小姑娘,就像他当年护着萧寒舟一般。   可是这会儿当真赌赢了,白尽流却只觉得困惑。   一次又一次,他为什么愿意豁出命去保护另一个人?   这是白尽流至今为止都想不通,也从来都没有理解的事。   他看着那已经消失的黑色缝隙,竟隐约生出一丝微薄的期待,希望那人从秘境中走出、给他一个答案。   但白尽流很快就把那昏了头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们之间可是有仇,倘若那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怕是恨不得杀了他吧。   ——这种会给自己带来风险的事,他可从来都不会做。 第28章 只是朋友28   任绎伸手捞住了燕尔才意识到自己傻了。   有他给燕尔的秘境印信在, 后者被秘境接纳是必然的。   谁出事燕尔也不可能出事。   果然两人刚刚被卷入空间裂缝,任绎就感觉到另一边秘境空间的接纳。   托燕尔的福,两人在一阵跨过空间的眩晕之后,成为最先到达秘境的人。   任绎经历空间传送次数太多了, 还经常是跨世界传送, 这点眩晕对他来说本来不算什么,只是正好撞上先前燕朔云给的丹药的副作用, 他落地之后居然难得的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对着旁边干呕了以下才勉强平复过来。   燕尔在旁边急得又是拍背、又是送水, 等任绎终于平静下来, 才担忧道“任大哥你没事吧?”   任绎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事儿。   他先前平复了一会儿,身上的不适确实缓过来了,但是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他记忆中有一段反常的空白。   任绎立刻明确了自己的状况,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这个记忆特指进入这个世界以后的内容。   虽然“失忆”这情况多半发生在主角身上, 但是作为经历了这么多世界的工具人,任绎对此也不陌生,偶尔也有需要工具人配合的剧情。   不过工作人员进入小世界都是有任务要做的,未免剧情脱轨,遇到类似的情形, 任绎一般都会提前做好准备, 不会真的让自己失忆。眼下只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任绎打量了眼旁边一脸焦急的小姑娘, 根据对方的气运判断,她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女”。而且两人周围的环境也有点奇怪, 任绎说不上哪里不对, 但是有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任绎猜自己大概真的翻车了, 还是在剧情以外的地方翻的车。   他半垂着眼思索的一瞬, 很快抬起头来, 先是说了一句“我没事”,在以一个平静的语气安抚下明显六神无主的小姑娘之后,他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是谁?”   燕尔一呆,紧接着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   任绎“……”   他选择先安慰人,而不是先问情况,就是担心小姑娘情绪太激动,出现眼下的情况。不过现在看,区别好像不大的样子。   但出乎任绎预料的,明明这小姑娘一开始慌慌张张,看起来六神无主,但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甚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反过来试图安慰任绎。   “任大哥,我是燕尔,玄清宗的燕尔。”   在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之后,她也没有先纠结任绎为什么失忆的事,而是以极简短的语言飞快的解释了两人“在前往秘境途中遭遇妖兽,解决之后却被卷入空间裂缝”的现状,中间又告知了任绎现在“玄清宗客卿长老”的身份。   都不用任绎主动开口问什么,她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个失忆人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全都一一告知。这样冷静理智的态度,让任绎对自己一开始的猜测产生了怀疑这真的不是“天命之女”?   说起来有一段时间也挺流行倒霉蛋类型的主角,虽然任绎在任务中没有碰到过,但是在局里的时候也听到过同事的吐槽,大意是“你永远想不到他她会被牵扯到什么倒霉事儿里面去”。如果是这样,他现在这意外翻车的情况好像也解释得通。   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任绎对待燕尔的态度不由慎重了许多。   只是他这次的失忆有够彻底,连小世界的剧情都被忘得一干二净,一时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工具人”定位,一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一边根据燕尔的反应调整着自己的态度。   只不过不多一会儿任绎就发现,他不必那么谨慎。   两人的关系应当不错,小姑娘对他的信任度相当高,基本是有什么说什么,而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下意识照顾人的反应。   任绎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次的工具人定位是“兄长”?   任绎一边总结着从燕尔口中拿到的信息,一边尝试着联系自家的系统。   他刚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系统不在自己身上。   按说穿书局的系统都是跟宿主绑定,不会出现这种在小世界内分开的情况,但是对于经常在一个世界内披马甲扮演多个角色的工具人部门,这情况并不罕见。毕竟多角色扮演的难度在那里,要是有时间跨度、任务者只需要换个马甲的还好,但难的是,经常有在同一时间线的两个角色同时出现。这种时候就需要任务者现场精分,同时操控两个马甲。   原则上讲,穿书局员工的精神力当然足够完成这种操作,但是需要耗费的精力成好几倍增加不说,还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工作人员的选择都是根据剧情参与程度,将两个马甲分出“主号”和“小号”,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主号”上,“小号”则是由系统操控,只需要分出一点精神力进行辅助,这主要是为了在小号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借助精神力链接瞬间完成主控马甲的转换。   任绎也确实能感觉自己另一个马甲就在附近,他猜测现在就是这种“系统操控小号”情况,只是系统那边一直没有回应有些奇怪,而且他居然没有留精神力在另一边也很不对劲。   不过任绎却觉得自己好像潜意识里对这情况早有预料,居然不觉得意外。   是失忆之前,小号那边遇到了什么事吗?   任绎一边尝试着连接自家系统,一边打量着周围充满违和的环境。   突然的,任绎神色一凛,抬手将燕尔护到了身后,几乎是他动作的一瞬间,前方出现了几个穿着统一制式的蓝衣黑色镶边似是门派服饰的年轻人。他们也同时看见这边任绎和燕尔两个,似是一怔,旋即飞快拔剑结阵、剑尖齐刷刷地对准了两人。   森寒的剑气因为剑阵的缘故又叠了数层不止,让本就修为低的燕尔瑟缩了一下。   任绎这会儿身上带着伤,被这种剑气相迫,亦是一阵气血翻涌,但是他却奇异地没什么紧张的情绪,甚至还有闲心在心底点评一下这剑阵的薄弱之处——带着种莫名指点后辈的心态。   好像是察觉到他们这一伤一弱构不成什么威胁,再加上剑阵已经结成、心中有底,这群人并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个似是领头的弟子开口,朗声“尔等何人?擅闯我太初禁地!”   任绎稍怔,按照燕尔刚才的说法,他们这会儿应该在秘境中才对,怎么听对方的语气、他们这会儿好像掉到别人宗门里去了?   燕尔也是意外,不过谁都没说空间裂缝一定会掉到秘境里,她猜两个人是不小心被卷到别的地方去了。想着不能让失忆的任大哥独自面对这群人,燕尔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来,她咬着牙往前走了一步,主动接过话,“在下燕尔,乃是玄清宗弟子,和兄长往秘境历练时被卷入空间裂缝,无意闯入贵宗禁地,实乃误入,还请道友见谅。”   两人样子狼狈、又没什么敌意,这话说出来,几个太初弟子已经信了六七分。   再加上寒苍峰这地方虽然名为禁地,但是里面也无什么封印重宝,倘若真的有意强闯、那才是想不开,于是可信程度又上了几分。   只是几个弟子稍有疑惑,“玄清宗”这宗门名号却并未听说过。   转念又想,大抵是哪个近些年才兴起的小宗门。   那几个太初弟子无声以眼神交流了一瞬,仍由最开始开口的那弟子出声,“既是误入,那便速速离去。”   这态度说不上好,但是考虑到两人毕竟是误闯了别人家的禁地,像现在这样只是赶人,但却没有动手,已经是不错的待遇。   燕尔也是明白这道理,并没有对对方态度有什么异议。   她连忙应了下,又拉了拉旁边一直沉默着的任绎,小声催促,“任大哥,咱们快走吧。”   任绎先前倒不是故意不说话的,只不过就在刚才,他终于联系上了自家系统。得知到另一个马甲的准确位置后,任绎的脸色有点微妙。   也因此,他没有立刻答应燕尔,反而拉了拉小姑娘,在原地站住了。   这反应让那几个本放松下来的太初弟子又紧绷起来,他们重新神色不善地盯住了中间两人。   如非必要,这几人并不想在此地动手。   毕竟要是真的因此扰了禁地中的那位清修,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想着,领头的弟子又再一次开口催促,“尔等还不快速速离去?!”   这次的语调要强势多了。   任绎张了张嘴,还不等他解释,就见这几个弟子纷纷脸色一变。   ——有人过来了。   来人还并未现身,威压却先一步沉沉坠过来。   宛若冬日寒霜、那刺骨冰凉化作的利刃似乎要将人的肌肤一寸寸割裂。   那人还没有出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弟子已经纷纷向着那个方向跪下、齐齐行礼,“弟子见过剑尊。”   也几乎是一呼一吸间,来人终于露了面。   剑眉入鬓、眸如寒星。   他长相极为俊朗,但是就算看人一向看脸的燕尔都无法以外表来衡量这个人。   青年脊背挺直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柄直贯于天地间的剑,倘若要形容,也只有“锋利”二字堪与之相配。   他并没有看跪着的那一众弟子,而是径直向着这边两人走来。   燕尔紧张的抓住了任绎的手,掌心冷汗涔涔。刚才面对一众弟子结成的剑阵,她尚且能从容应对,但是这会儿对着这么一个人,她喉间却像被冻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抓着任绎的手用力到甚至有些颤抖。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往前,最后停在任大哥面前半步的距离。   燕尔一时呼吸都要滞住了,她拼命催促着自己、哪怕发出一点点声音也好,但却终究徒劳。   就在她满心绝望之际,却听那人开口——   “你终于来了。” 第29章 只是朋友29   赵执信奉命带诸位师弟巡视寒苍峰。   此处是剑尊修行之所, 寻常无人敢来打扰,就连巡视弟子都只是远远地绕峰行走、不敢离得太近,生怕惊扰到剑尊。   本来只是日常巡视, 却不料今日居然真的遇见了两个人。   虽然在任绎和燕尔两人面前端的架势挺足的, 但实际上别说众位师弟了,就算赵执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很是措手不及, 结果非但没有及时驱赶不说,还惹得剑尊亲自到场。   思及此处, 赵执信只觉万般懊悔。   若是早知会惊动到剑尊,他们必不会与这两人废话,早就直接动手将人驱离此地了。   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赵执信深深俯首、准备向剑尊请罪, 但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道如霜雪般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这个声音?!!   这音色并不算熟悉,但是赵执信还是瞬间分辨出了说话之人, 也因此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错愕之间,他竟一时忘了尊卑, 猛的抬头, 却见剑尊那宛若凛冬般常年覆着寒霜的面容上, 竟带着一丝笑意。   赵执信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眼前的场面映入眸中中, 但是大脑却像是无法理解一样,一时没有给出反应。   好半天,赵执信才迟钝地意识到剑尊他在笑?!剑尊他居然笑了?!!   但是他今日的惊愕却远远没有到此为止。   只见剑尊对面那青年丝毫不觉得自己得到了怎样的优待,他甚至稍稍皱了眉, 将身侧的小姑娘护到了身后。   赵执信理解, 却又不能理解这作为。   剑尊只站在此处, 高阶修士的威压和剑意混杂,已经足以让此处空间变得压迫感十足,就连赵执信也并不舒服,更遑论他人。那个修为薄弱的小姑娘已经脸色青白,这情况,青年护着幼妹似乎理所当然。   但是他不理解的是,那可是剑尊啊!!   他怎么能?!怎么敢……?!!   赵执信入门的时候,剑尊就已经是剑尊了。他搜遍记忆,也没有找到一个敢这么直白地对剑尊表示不满的人——便是掌门都不敢如此做。   但是旋即,赵执信就看见了更不可思议的场景。   剑尊并未因此动怒。   这一点倒也不奇怪,剑尊虽然为人冷淡,但却并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甚至太初门下曾有不少弟子都得过他的指点。   让赵执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只见剑尊轻轻抬手,那只修长有力、大多数时候都是执着剑的手,掐起决来也极为好看……只一瞬间,周围的环境就由寒冬变为了春日。   寒苍峰顶常年大雪覆盖,就连山脚下也总是带着丝丝寒意,又有剑气纵横,以至于方圆数十里都是近乎生机隔绝的死寂。可是这一刻,草木萌芽、生机勃发,赵执信眼睁睁的看着翠色的嫩芽从地面钻出、不多一会儿就变做了一片葱茸,甚至有星星点点的花点缀其中……是赵执信从未想到自己会在寒苍峰见到的场景。   赵执信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事实上因为太过震惊,他这一刻连想法都是空白的。   那迫人的威压和剑意早就被主人妥帖地收敛起来,但是还维持着跪迎剑尊的太初弟子却无人敢松口气,大多数人甚至连呼吸都摒住了。   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中,赵执信近乎无意识地、将视线放到剑尊对面的那个青年身上。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到底是何人,仅仅靠一个皱眉、就让剑尊做到这种地步?!   青年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精致昳丽的五官映入眼中,赵执信只能朴素地再一次感慨“好看”,这形容早在一开始刚刚见到对方时,他已经在心底用过了。   修士修行汲取天地之灵气,并无相貌丑陋不堪入目者,但即便如此,这误入禁地的兄妹二人相貌也是极出挑的,特别是其中的兄长,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对方格外得天道几分用心,才能有得如此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只是那是一种昳丽又明亮的长相,与寒风霜雪并不相衬,似乎是因为受了伤,比常人要苍白许多的面容上缀着些零星的血迹,越发让人不忍心将他置于如此境地,好似只有眼下这生机勃勃的盎然春日之景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赵执信忍不住想,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剑尊才将此处的环境变成眼下的场景吗?   正被他注视着的青年似乎若有所感、偏头看过来了。   四目相对,赵执信忍不住屏息。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只似有若无的一眼,就让人心神都忍不住跟着动摇。赵执信忍不住想,为什么他刚才没有发现呢?他又恍惚忆起,从见面到刚才,对方一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注视着他。   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点设想倘若对方从一开始就这么看过来……   那晃神也不过一瞬间,赵执信很快就察觉,另一道目光也随之落到了自己身上。   那其中并无什么特别的意味,似乎主人只是淡淡地一瞥,但深重的压力还是让赵执信心底一颤、冷汗一瞬浸透了衣衫,他仓促低头,不敢再随意打量。   任绎?   这弟子刚才从就一直看着他,他还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要说呢,结果他看过去,对方却没了下文。   明明他还特意让作为对方同宗门前辈的剑尊小号鼓励(?)了一下,但……好像起了反作用?   想到这里,任绎又忍不住多看了小号两眼。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挺温和的啊,完全不像那种打孩子的严厉家长,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   “剑尊有旧友来访,暂住寒苍峰”的消息由赵执信几人禀报掌门。   虽然能见到剑尊是幸事,但所承受的压力也非比寻常,几个弟子离开时都有些狼狈。再加上今日的所见所闻实在是他们此前都想未想过的,在离开了寒苍峰好一段距离,沉默还在众弟子中蔓延,倘若仔细看,每个人眼中都有些恍惚,像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走出一段之后,队伍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像是看见什么极不可思议的场景,发出动静那弟子开口都有些磕巴“赵、赵师兄!”   赵执信皱眉,下意识的就要斥责这么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但是等循着师弟的目光看过去后,连他自己也没了声息。   那方向的尽头是一座耸立的高峰,山巅的积雪终年不化,寒风肆虐、一片素裹,是谓“寒苍”。但凡见过这山的人都知道,寒苍之“苍”并非苍翠葱茏之苍,而是天地苍茫、满目苍凉的苍,仿佛那山峰主人剑意笼罩之下无半点生机活物。   可是此时此刻,这座陡峭又死寂的山峰上,冰雪消融,自山脚往上、一点点染上了盎然的绿意。融化的积雪化作流瀑冲刷而下,水雾氤氲、在日光的照耀下带起了一道环状的虹晕……   整座山峰像是活过来一般。   这动静惊动了大半个宗门,赵执信恍惚察觉到好几道灵力向着这边聚集而来。但是碍于寒苍峰主人的威名,纵然山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也无人敢以神识灵力窥探,只能在周围盘旋。   而从头到尾完整目睹了这一系列变化的赵执信等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般震撼到让人失语的场景之下,一切的语言描绘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这极致的寂静之下,吞咽声格外清晰,赵执信一时竟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身旁师弟的。   又过了好半天,有人颤声喃喃“……旧、友?”   这是剑尊刚才对对方的身份介绍。   可是真的会有人为“旧友”做到这地步吗?又或者是何种“旧友”才能让剑尊如此大动干戈?   赵执信也不相信那两人之间会是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形容的关系,但是他还是严厉的看了出声的师弟一眼,肃容“慎言。”   不管来人与剑尊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不是他们这些弟子可以置喙的。   赵执信这会儿又庆幸了起来,幸好在禁地看到那两人时没有直接动手,要不然此刻还不是要如何收场。   另一边,被师兄如此警告了一句的师弟也知自己失言,忙讷讷应是。   不过往好处想,剑尊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想要禀报掌门也不必到主峰上去了。   恐怕这会儿大半个宗门的长老都在往寒苍峰赶,他们多半要半途撞上。 第30章 只是朋友30   是幻境试炼。   不同于第一次来秘境的燕尔和失忆状态的任绎, 作为秘境常客的萧寒舟和燕朔云二人在被卷进来的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判断。   这是在众多秘境中也极为罕见的类型。   幻境之中多有由秘境主人设下考验,通过试炼的弟子,会得到秘境主人尚存留于世的神识指点。这可是真正的师徒传承, 远非一部功法、一式剑招可以比较。   而眼下的幻境有有所不同。   若是普通的幻境试炼, 不过是作为考验题目的一重或几重幻阵,但是现下这个幻境几乎构筑了整个修界大陆。   发现这一点后, 不管是萧寒舟还是燕朔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算是真正体会了数万年前修真界鼎盛时期、当之无愧第一人的可怕。   剑尊的传承。   若是平常, 不管是已经得了半部剑诀的萧寒舟,还是并不是剑修的燕朔云, 都必定要去闯一闯,但是眼下他们却都心中有所牵挂,反而暂且将试炼之事抛到了脑后。   ——试炼可以稍后再说, 但掉到秘境里的人却得尽快找到。   身处幻境, 外面的神识传音那一套自不管用了,好在燕朔云和燕尔之间的血缘羁绊不至于被一个幻境斩断,燕朔云凭着这一点勉强掐算出燕尔的位置, 朝着后者的方向赶去。   但同掉入秘境的萧寒舟,可没有这么便捷的导航了。   不过他和任绎同闯了那么多次秘境, 自有默契在, 这种在秘境中失散的情况, 他们以往也遇到过, 萧寒舟在稍稍收集了秘境信息之后,也往太初宗的方向去了。   只是路上,他却有一瞬的迟疑恍惚。   若是以往,萧寒舟确信两人一定会在秘境核心汇合, 但是这一次他却不那么确定了阿绎真的会在那里等着他吗?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   就在入秘境前, 阿绎将只之后这只手甩开了。   萧寒舟意识到, 他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在意这件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被推开的那一个。   ……   当年有人伸出了手,将他从泥淖中拉出来,又一遍又一遍地拖拽着他暂离那仇恨的漩涡,让他看到这世间尚有许多柔软且美好的东西。   萧寒舟无法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遇到阿绎会怎么样。   大概早就饿死在哪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又或者就算万幸真有什么机缘造化,侥幸活了下去,那也只是沦为被仇恨驱使的傀儡,倘若真有手刃仇人那一日,也必定是他消亡之时。   萧寒舟晃着神。   原来那些年,一直是阿绎死死拉住了他,让他不至于成为一抹游荡世间的幽魂、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只是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么久,久到萧寒舟都将那伸出的手视为理所当然,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原来阿绎也会累、会疲惫、也会……松开手。   巨大的惶恐从心里生出,像是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心脏。   萧寒舟深深呼吸了一口,强行压下那股不安。   没关系,他和阿绎之间有误会。   他们现在的关系如此冷淡,只是因为误会而已。只要将误会解释清楚了,他们就能回到过去。   ……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西洲再见后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现,萧寒舟突然不确定起来。   燕朔云和萧寒舟身上可没有秘境的印信,两人不像是燕尔一样进秘境后就直接掉到了太初宗内,只能摸索着在这幻境中赶路,他们心中也多多少少猜出,这大概就是幻境试炼的第一关,前往太初宗。   倒是一开始只想着先找妹妹的燕朔云发现燕尔所在之后,满心诧异。   没想到自家妹子居然这么能耐?!   但想到她身边跟着谁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那惊世一剑尚在眼前,燕朔云想起当年问及的时候,对方那“也会些剑法”的回答,就忍不住胃疼。这程度要是“会些”,那全天下的剑修都不必活了。   再想想这是何人的秘境,现在的状况也就理所当然了。   剑尊留下幻境试炼是为挑选弟子,要是依照阿绎的天资还无法通过试炼,那这传承恐怕就真的无人可继。   只盼着燕尔乖巧些,别给她任大哥添麻烦。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燕朔云的赶路倒是越发悠哉。却不料,就这么和同样往太初宗去的萧寒舟在宗外城镇里撞了个正着。   燕朔云“……”   萧寒舟“……”   四目相对,两人大概在心底同时道了句“晦气”。   想找的人没找到,不该见的人反而碰了个正着。   不过两人到底都是宗门家族主事者,不至于把个人情绪表露在外。燕朔云甚至充分展示了东道主的热情,露出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礼貌微笑来,主动指了指一旁的茶馆,询问道“萧家主,请?”   萧寒舟没有拒绝,两人在茶馆里交换了暂时得到的秘境情报。   两人对这幻境试炼的感触差不多是相同的,这幻境太大、也太真实。   即便这会儿对面坐的是萧寒舟,燕朔云也忍不住感慨了两句,萧寒舟也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显然是极认同这个说法。   不过,也有奇怪的地方。   从燕尔的位置推测出她和任绎暂且安危无虞,燕朔云赶过来的路上也有闲心打探了不少消息,倒是知道不少这个幻境试炼的信息,也就是如此才觉得奇怪。   倘若真的按照一开始的猜测,这个秘境是剑尊留下的传承,这会儿秘境中广为流传的消息该是“剑尊收徒”才对,可眼下情况并非如此,而是“太初宗遴选弟子”。   燕朔云将这个问题说出,两个人都暂且沉默了这一阵儿,显然都在各自思索。   就在他们相顾无言的这会儿工夫,伙计拎着茶壶过来了,一边往两人身前的杯盏里添着茶水,一边笑招呼着,“二位也是为了太初宗选弟子一事来的吧?”   燕朔云眼神闪了闪,笑答应了一声,接话道“我们二人出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有许多不知道的。小哥常年在此处、必定见识极广,若是有什么能告知我二人的,只盼着小哥不吝指教。”   吹捧的话谁都爱听,那伙计“哎呦”了一声,忙道“哪敢当未来仙人老爷这话?”   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去带着些喜意,他又接着,“不过二位仙人来的着实早了些,这镇子还不到热闹的时候。”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是意外跌入秘境,比其余人都要早些。或许在外面看来没有提前多久,但是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是有差异的,尤其是这种幻境试炼。   幻阵之中,时间如何全凭主人心意,便是眨眼百年都是有可能的,要不然任绎和燕尔也不至于就比他们早入秘境片刻,现下已然进入宗门。   ——燕朔云并不知道燕尔身上那一入秘境就让她掉到太初宗的印信,他只能猜两人是已经在秘境中待了有一段时日,所以找到机会才入了太初宗。   燕朔云脑中种种思绪转过,但是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未改,仍旧带着热切的笑意和这伙计搭话,顺着赞了几句“这留客镇人杰地灵”,又道是“便是暂且没法进到太初宗,在镇子上多逛逛也是开了眼”。   自己家乡被人夸赞,总是让人心里熨帖,那伙计虽是口中连连谦词,但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真切,连带着对燕朔云接下来的询问都是知无不言。   燕朔云倒是没有问什么特别的,只是问了一些镇子上的事,一旁沉默的萧寒舟偶尔也恰到好处的插了几句,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伙计在说,但是三人间竟有一副聊得热火朝天的架势。一直到旁边又有新的客人招呼,那伙计才咂了一下已然干渴的口舌、一脸意犹未尽地同两人告了辞。   他走后,燕萧二人对视了一眼。   沉默片刻,萧寒舟突然开口,“清冉剑尊并不擅幻阵。”   燕朔云注意到,他这话前面并未加什么“据说”“传说”,或者“我从某处看到”,反倒像是一个已经十分确定的事实。   燕朔云脑中转过种种可能,但是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未变,他自然而然接话道“这么缜密的幻境,也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构筑。”   越是接近核心位置,幻境内的存在就越真实,燕朔云刚才和那伙计搭话,就是想试试这幻境到底细致到何种程度。   得出的结果让人心惊。   若非心知自己在幻境试炼之中,他恐怕当真以为这就是一个真的镇子了——这还只是太初宗外部,未进入宗门内。   也亏设下幻阵之人只为试炼,并无想要伤人的意思。不然进到这个秘境的人恐怕都要生生耗死在里面,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尚在一个幻境之中。   话至此处,两人也都明白了彼此的猜测。   这幻境试炼留下的,恐怕不是剑尊传承,而是太初宗的传承。   二人脸上皆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这次秘境之后,修真界恐怕要变天了。   毕竟剑尊传承虽然诱人,出秘境后也不过是多一绝世天才。   而太初宗这一整个宗门的传承,情况便复杂的多了。   数万年前修界最盛时期的顶级宗门,它的底蕴传承谁也说不清有多少,倘若真的带出去,足够让外面翻天覆地了。   虽然有了猜测,但是人都在秘境之中了,再多想什么也无济于事。现下太初宗选拔弟子又未开始,他们只能暂且在镇子上打探消息——当然是分头打探,毕竟以两人现在两看相厌的关系,能好好坐在这交换情报已经是修养使然了。   不过两人谁都没有想到,有用的消息还没有探听出多少,但是却结结实实的打听出了一则八卦那位剑尊阁下似乎要结道侣了。   清冉剑尊。   在他之前或许有人以“剑尊”为号,但是在他之后,却再无人敢以此号自居。   于是渐渐的,后人指代剑尊,便只指这一人了。   但这位剑尊有没有道侣,后人却是不知道的。   毕竟那个时代过去实在太久,久到盛极一时的太初宗都化作历史中的一抹尘埃,当年的记录典籍早就丢失,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个似是而非的传说。   或许那个时候,也有许多天赋卓绝、在当时名声斐然的天才,但是能够惊才绝艳、为世人记住这么久的,也只有站在顶端的那一人而已。   不过作为那个修界极盛时期的第一人,以这位剑尊阁下为主角的话本子也实在不少。   燕朔云没收燕尔那些不务正业的杂书的时候也瞄了几眼,那可真是红颜蓝颜遍布天下、人仙妖各族齐全,甚至还有猎奇一点的,这剑尊和那条被封印的魔龙都有一段情缘。   这么说来,燕朔云还真的对剑尊阁下的那位正牌道侣有些好奇了。 第31章 只是朋友31   虽说燕萧二人来得早些、太初宗的弟子入门试还未开始, 但这毕竟是幻境试炼,没有让早到的人干等着的道理,一定还有别的进入太初宗的方法。   这么想着, 燕朔云和萧寒舟这几日到也没闲着。   不过这次, 各自行动的两人竟是在镇外的东郊又意外碰到了。   燕朔云是接了镇子上清剿妖兽的布告,而萧寒舟则是打听到了东郊有些不对劲儿过来打探一番情况。两人中, 虽然燕朔云看起来像是更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个, 但是因为早年的经历,萧寒舟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摸清信息也有自己的一套方式。   这次意外碰见, 两人心里大概都有了数恐怕这就是提前进入太初宗的考验之一。   二人不知道有没有名额限制这东西,但是秘境机缘这东西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谁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各凭本事罢了。   不过现实情况却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容易。   那是一只元婴期的妖兽。   率先发现的燕朔云也只能苦笑。   元婴期是什么概念?在灵气衰落的现在, 就算是玄清宗这样的顶级宗门,其中的元婴期也不过五指之数,每一个都是坐镇宗门的老祖宗。可在这里, 一个元婴期的妖兽不过是人家用来测试入门弟子的工具罢了。   燕朔云侧身躲过那熊妖的利爪,脸上似是叹息, 但是眼睛却极亮。   ——真想见见啊, 万年前那个人才辈出、风起云涌的时代。   不过再怎么跃跃欲试, 燕朔云也没有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意思, 这情况,他只能和萧寒舟被迫联手。   然而从无配合也毫无默契的两个人被迫联手,只能发挥“1+1远小于2”的效果。   燕朔云险险一个侧身,躲过了擦着他的脸过去的剑锋, 在心底十二万分的怀疑萧寒舟是不是想趁机杀了他, 当然, 他先前也有几次“不小心”失手,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是扯平了。   ……   好在1+1虽然小于了2,但是总没到小于1的程度。   在两人身上都挂了不轻的彩、萧寒舟的最后一剑更是差点把燕朔云和那只熊妖穿成个串串之后,两人终于惨胜。   也如燕萧二人所预料的,他们在这里遇到了过来的太初宗弟子。   也是巧合,来的正是接了宗门任务的赵执信。   宗门山下的镇子大都受之庇护,留客镇就在太初宗的山脚下,镇子上有妖兽作祟的事自然上报了太初宗,赵执信正是接了这个任务赶来。   却不想到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人在了。   正对阵妖兽的两人都是金丹修为,面对这元婴期的熊妖有些吃力。赵执信身后的师弟立刻就想要出手相助,却被赵执信伸手拦住了。他看得出来那两人与那熊妖的比斗正到关键时候,这时插手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而就他看,现如今的情况,两人虽是身上凄惨些,却未必会输。   也确实如赵执信所预料的,那边两个金丹期的修士胜了。   但旁观了这一场比斗的两人却都若有所思,师弟小声“赵师兄,我观那剑修的剑法,似乎与我宗有些渊源。”   赵执信也看出来了。   不过这种事也经常有,多是哪位长老在外游历的时候看见好苗子,指点两句,甚至一时兴起收个徒弟,又因为身上有事不好带人回宗门,只让弟子带着信物先行回宗。单赵执信就知道,宗内有一个特别喜欢收徒的长老,在外游历了百年,收回来的徒弟足足占了三个峰头,惹得掌门都专门传音警告,那位长老才收敛了些,这些年总不至于一直有人上门了。   不过,赵执信这会儿看着那剑修的剑法,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是……剑尊?   但是没听说剑尊在外收过徒啊?   赵执信很快就将自己那点疑惑压下去,太初的剑法同出一源,可能这弟子恰巧与剑尊的剑意有几分相似……   赵执信正这么想着,抬眼却看见了燕朔云的脸。   赵执信“……”   这长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师弟也正巧是那日跟着巡视寒苍峰的其中一位,他的反应就远不及赵执信这么冷静了,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愕。   燕朔云和燕尔的长相其实并不是特别像,毕竟性别不同、又有年龄差异在这里,燕尔要是真的跟她哥长得一样那才是让小姑娘哭都没地方哭去,但是这兄妹俩的眉眼却极为相似,相似到让见过这俩兄妹的人都能一眼辨认出其中的血缘关系。   其实说起来赵执信两人也只见过燕尔一面,但是奈何那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接下来剑尊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那日的见闻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故而,这会儿一眼就认出了燕朔云。   这两个人,一个与剑意与剑尊有三分相似,另一个肉眼可见与剑尊“旧友”身边带的那个小姑娘有血缘关系。   赵执信一瞬间脑补了不下十种可能,但想想那可是剑尊,他立刻又把种种猜测都压下去。   赵执信深吸口气。   不管怎么样,先得把人带回宗门。   任绎本来以为找到系统以后就能明白现在的情况,但是等他和系统控制的小号汇合之后,却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按照系统的说法,他们之前脱离世界的时候遭遇时空乱流,被迫回到小世界,系统也在这个过程中资料库损失大半,这会儿只剩下一个核心程序在这里。   换算成人,那也是个“失忆加重伤”状态,一人一统惨得不相上下。   任绎得知情况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两个马甲号大眼瞪小眼,被迫接受了自己仍要两眼一摸黑的惨痛现实。   不过,找到系统之后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任绎总算知道自己先前一直感觉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这里是一个幻境。   但这同时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幻境的阵眼是小号的马甲,而这个幻境还和一个封印叠在一起。那个明显是后加上的幻阵,抽取的却并非封印的力量,而是被封印的那个存在的能量。也就是说这个幻阵和封印共同镇压了下方的那存在,并且在不断消弱对方的力量。   就算以任绎经历了这么多世界的眼光来看,这个设计也非常巧妙。能想到在封印上加这么一个幻阵的修士一定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   但是现在问题也来了。   本来按照系统的说法,他们现在身上已经没了剧情任务,任绎和系统会合之后,就可以直接脱离世界、去找系统流落到其他世界的碎片,但是现在小号马甲上承担了如此重要的作用,任绎反而不敢轻易动了。   同时失忆的一人一统这会儿都不知道封印下面到底是什么,但是仅凭借其中的能量就能感觉到那不是什么善茬。他们要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到时候封印破碎,说不定得拉着一整个小世界陪葬。   任绎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虽然在《穿书局特别管理条例》中,员工灵魂的安全等级高于小世界,任绎现在的状况也绝对在特例涵盖范围内,就算真因为他这么走了导致小世界崩溃,他回去也多半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只是现在的情况也还没有到那艰难二选一的地步,任绎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毕竟他辛辛苦苦做任务就是为了小世界安稳下来,这会儿这么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了,但那不是意味着他前段时间的任务全都是做了白工?!   这、不、能、够!   都不用任绎回忆起来那心酸的任务经历,以他现在的失忆状态,设想一下自己轮流披了两个马甲、好不容易把世界稳定下来,到头来却白忙活一场,都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任绎脱离之前得把幻境和封印的问题解决了。   其实这也不难。按照任绎的初步打算,只要将阵眼从马甲小号身上转移到本命剑“凝霜”上,然后再给凝霜找个新主人,就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个过程操作起来当然没有说说那么容易,但是对于任绎而言也只是耗时多少罢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凝霜的“新主人”身上。   为了情况稳定,这个新主人的人选最好是这世界的天命之子。   只是现在一人一统都是失忆状态,谁也没法确定天命之子到底是什么人。   任绎一开始猜测是自己身旁跟着的燕尔,但是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剧情结束的时间点,如果天命之子是燕尔的话,年龄就有些对不上了——当然也有到了剧情结束天命之子还没有长大的小世界,只是那样的情况非常罕见。   为了保险起见,任绎决定还是再等等,先观察一下。   将阵眼转移到凝霜之上也需要一段时间,而按照燕尔的说法,两人是意外掉落秘境,大部分入秘境试炼的人还没有抵达。等他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大约进入秘境的人也都该到了,人一多起来,天命之子应该就很好认——人群中最牛逼、最气质不凡的那个就是了。   燕尔就在两个马甲凑在一起讨论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回来的。   早在燕尔敲门之前,任绎就察觉到了来人,直接扬声说了句“进”。   然而燕尔一推门,整个人却是一滞,她没想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发僵。   隔了好一阵儿,她像是才回过神儿来一样,拘谨又僵硬地行了一个礼,“晚辈见过剑尊。”   任绎“……”   任绎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示意了一下现在由系统主控的小号马甲。   后者会意,同门口的燕尔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就起身离开。一直等到剑尊小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燕尔才像是大松了口气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任绎?   说实话,任绎不能理解。   他敢保证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区别对待,一大一小两个马甲看过去的表情都同样的温和,顶多因为小号剑尊马甲有点轻度面瘫,表情幅度小一点,但是任谁看那都是足够友好的态度。   所以、燕尔到底为什么对着小号那么紧张啊?难道是怕生?? 第32章 只是朋友32   得知燕尔是医修之后, 任绎就把人安排进了茯苓峰。   按说这是个试炼的幻境,太初宗的这几个峰头本没有那么容易进的,起码也得通过几个考验, 但是剑尊小号作为这个幻阵的阵眼,这点特权还是有的。于是燕尔就开始了在幻境中茯苓和寒苍峰两头跑的日子。   这会儿燕尔从茯苓峰回来, 简单说了自己今日的所学,旋即露出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任绎有点奇怪,虽然他因为意外翻车, 这会儿正处于失忆状态, 但是那隐约的印象里面,小姑娘并不是这么别扭的性子, 应该更倾向于有话直说。   任绎迟疑了一下, 还是主动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燕尔像是非常艰难地开口“剑尊前辈、他……今日怎么过来了?”   任绎“有些事要同他商议, 是我叫他过来的。”   这答案没有解释得很详细, 但是确确实实是没打折扣的实话。   燕尔却露出了一脸“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的噎住表情。   任大哥刚才说的是“叫他过来”吧?   叫过来?把剑尊叫来???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任绎看燕尔现在的神色,又想起方才小姑娘进门时的表现,不由替自己的小号说了两句好话, “你不用那么紧张, 清冉他看起来冷淡些、但是人并不坏,你待他就像是对我一样就可以。”   燕尔“……!”   那是剑尊!!   那可是剑尊!这是冷不冷淡的问题吗?!   燕尔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个切入点, “任大哥认识剑尊前辈吗?是想起了什么吗?”   燕尔也确实非常奇怪。   明明任大哥应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可是却对清冉剑尊非常信任。而且剑尊那日的那一句“你终于来了”, 也让燕尔非常介意——就好像后者早就知道有会这么一日, 特意在此处等着一样。   可是两人之间分明隔了数万年的时光, 就算是转世……转世……   想到这里, 燕尔动作一滞。   她猛地抬头、同时伸手抓住了任绎的手臂, 急声“任大哥,你知道这里是幻境吧?!”   太初宗、剑尊。   知道这两点之后,就算是对秘境不甚熟悉的燕尔都猜出了这里是幻境试炼。   任绎本来还在思索着怎么回答燕尔前面那两个问题,这会儿突然又被这么一问,神情忍不住严肃了下去。他看向燕尔,以一个稍显郑重的态度告诫“这是幻境,却不全是幻境。”   这个“太初宗”确实是以幻阵构筑而成,但是其中的不少人却是当年主人留下的一抹神识,要不然就是设下幻阵的那人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做到现在这样逼真的地步。   任绎简短的解释了下这幻阵的情况,又认真“燕尔,你不能把这完全当成假的。”   任绎虽然开后门把燕尔塞到了茯苓峰,但是要是燕尔抱着这里一切都是虚假的态度,她恐怕学不到什么。   两个号双开,虽然小号那边主要由系统控制、任绎本人投入的精神力不多,但是他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影响,这会儿沉下脸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个马甲的气质已经有些逼近剑尊小号了。   燕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屏了息,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任大哥啊!   她定了定神,小声答道“……我知道。”   燕尔倒不像任绎知道得那样详细,但是周遭那过于真实的环境已经足够她知道这并非一个普通的幻阵。   得到燕尔的回答,任绎放下心来,但燕尔却无法舒出那口气。   她只觉得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胸口堵得越发难受。   燕尔低头了好半天,以一个比刚才回答更小的声音轻声反问“那任大哥呢?”   任绎“嗯?”了一声。   以修士的耳力,任绎当然听清楚了燕尔刚才那话,但是他不太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尔深吸口气,连胸膛都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像是以此来鼓足勇气,她直视着任绎的眼睛,认真地“任大哥,你也不能把这完全当成真的。”   任绎?   他不太明白燕尔为什么突然说这话,有点茫然的回视,但是这眼神不知道被对面误解了什么,只见小姑娘眼圈一红,像是掩饰一样低头,闷闷地道了句“对不起”、转身就跑走了。   任绎???   他怎么了?他干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把小姑娘惹哭了?!   转世轮回,再续前缘。   这种事在燕尔看的话本子里极为常见,但是事实上它在修界罕见到几乎没有。将自己的红线与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休戚与共、祸福共当,这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燕尔在这之前,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做过类似的事。   可任大哥和剑尊的情况,除了这个设想之外,燕尔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毫无保留的相信另一个人呢?   其实燕尔最开始并没有仅仅根据这一点就作出那么武断的猜测。   上次弄错了任大哥和萧家主关系的事已经让她好好反省过一回了,而且那次她哥那“不许随意听信流言”的教训她也确实听进去了,燕尔打定主意不会再犯。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任谁看见那两人在一起时、旁人谁也也插不进的氛围,都要忍不住生出些猜想。   燕尔有次从茯苓峰回来时看到过,任大哥就那么靠在剑尊的肩膀上睡着了。   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但凡经历过险境的修士都不会那样放松,好像将要害全都袒露在外,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受伤。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剑尊抬头看过来。   他的神情要比往日柔和许多,连身周那凛然的剑意都不那么冰冷逼人了。   这轻微偏头的动作让靠在他肩头的青年往下滑落了些许,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伸手将人抱了住。这举动该是极其亲密的,但是因为做的人动作太过流畅自然、神情又太理所应当,燕尔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被剑尊揽在怀中的那人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燕尔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在连连用手比划着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事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一直等到走远了,燕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对剑尊多么不敬。   只是对方那时候的表情太过温和,温和到她都忘记了那其实是传说中的剑尊。   燕尔忍不住想是因为怀中的人吗?   (任·切错号·正准备切回来却发现人跑了·绎“……?”)   其实除了那一次之外,燕尔并没有再撞见剑尊和任大哥有什么其他亲近的举动。   甚至那次的事情,硬要说的话,也不算多么亲密、就连燕尔都能找到许许多多其他的理由解释过去。   但是燕尔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间是和旁人不同的。   那两人只要在一起,甚至都不用说一句话、不必有什么动作眼神交流,那种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就仿佛是他们是天生一体,本该在一起一般。   若是平常,燕尔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虽然可能对“任大哥被抢走”这件事酸溜溜的,但是对方能够找到这么心意相通的另一半,她也为任大哥高兴。   眼下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只是幻境,是万年前的一抹投影,而另一个人,也只是当年留下的一缕残存神识。   ……幻境中的人终有清醒过来的一日,神识也有被彻底消磨尽的那一刻。   而且按照传说,剑尊为了封印魔龙,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燕尔不知道,这会儿失忆的任大哥清不清楚这一点。   燕尔想要告诉对方,可是每每看到秘境中两人的相处,她又不忍心开口了。   可越是如此,燕尔又越是惶恐等到幻境真正结束的那一日,任大哥能接受得了吗?   燕尔心底甚至生出一种隐约的忧虑。   任大哥,他……真的愿意从这场幻境中醒来吗?   任绎还不知道燕尔的这番忧心忡忡。   他眼下面临的情况也不轻松。   这幻阵和封印都极其精密,系统现在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库又丢失,一人一统只能从最基础的能量运作方式入手解析。这样一来,想要在大部分人进入秘境前完成阵眼转移实在是个大工程量。不只是任绎,就连系统都得抽调所有内存,双开马甲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是放任哪个号完全昏迷都很引人怀疑,因此任绎在把燕尔安排好之后,干脆的宣布了闭关,连闭关理由都是现成的给大号疗伤。   萧寒舟和燕朔云二人被赵执信带回太初宗后,就正撞上了这一遭。   寒苍峰上一共三个人,剑尊小号和任绎闭关了,寒苍峰的主事人居然变成了燕尔。赵执信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还没确定身份的两人带上寒苍峰,却不料他先一步通禀求见、见到的却是燕尔。   赵执信一愣。   他和燕尔统共见了两次面,上次见还是那样僵硬的场面,这会儿第二次见又是这么猝不及防,气氛十分尴尬,赵执信一时竟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关于这位突然出现在太初宗内、直接入住寒苍峰,又被剑尊亲自送到茯苓峰下修习的小姑娘,宗门内的传闻实在太多。   毕竟比起另外一位被剑尊盖章定性、大家就算有所猜测讨论也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旧友”,这位同来的小姑娘身份就更加神秘了。   最广为流传的猜测,这位许是剑尊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儿,至于双亲的另一方……大家虽然没有敢明说的,但是谁带着人来了这不是一目了然?修士孕育血脉后嗣的手段实在太多,与性别并无太大关联。而所谓兄妹相称,那更好解释了,只是不想显露人前罢了。   赵执信当然是不信的,起码一开始是不信。   毕竟要是这是剑尊的女儿,剑尊早就昭告天下,哪会遮遮掩掩?   但是传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听得像是那么回事,就连师尊他老人家都委婉地问了当日的情形,赵执信实在有点动摇了。   而且剑尊居然让两人直接入住了寒苍峰。   虽说在别的峰上,一个峰头住了百来号弟子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寒苍峰却不同,就赵执信有印象以来,寒苍峰一直只住着剑尊一人,整个峰头都属于宗门禁地。   ——剑尊此举,照凡人界的说法,那是直接让人住到了自己家里了!   这会儿面对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赵执信满脑子纠结,他是该称呼“师叔”还是“师叔祖”?   却不料,他这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已经先一步开口,“这位师兄……”   赵执信“!”   他腿一抖,差点给这位小祖宗跪下。 第33章 只是朋友33   虽然那日在称呼上有所纠结, 但是赵执信还是将山下遇到燕朔云和萧寒舟二人的事告诉了燕尔,接下来自是一番兄妹久别重逢的感人场景。   因为剑尊还在闭关,未经其同意, 谁也不敢将人安置在寒苍峰,但两人一个是剑尊特别照顾的小姑娘的亲哥, 林一个一个疑似剑尊在外收的弟子,太初宗也不敢怠慢。最后,燕萧二人被安置在了离寒苍峰最近的峰头, 一应待遇基本比照其他宗门来访太初的客人, 两人就这么在太初中住下了。   说实话,不管是燕朔云还是萧寒舟, 都没有想到“进入太初宗”这事会如此容易。   毕竟试炼的一开始就是一只元婴期妖兽, 按照正常的发展, 接下来的考验只会比那更难, 却不想两人就那么跳过了接下的步骤,直接到了太初宗内。   燕朔云见到妹妹没事,又得知任绎现在正和剑尊一起闭关、治疗身上的伤势,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随口感慨道“真是多亏了小绎,要不是他被剑尊看中收为弟子,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多费多少心思才能进入宗门。”   燕朔云说完便发现一旁妹子的神色不对, 不由问“怎么了?”   一边问着,一边忍不住思索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有问题。   燕尔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吞吐着开口, “我觉得……剑尊前辈应该、没有收任大哥为徒的意思。”   燕朔云稍愣, 不曾想过这个可能。   毕竟剑尊将人安排到寒苍峰上不说, 还闭关亲自给人疗伤, 这个待遇就连弟子中恐怕也只有极受重视的亲传弟子能有了,现在燕尔却说“剑尊没有收徒的意思”。   燕朔云当然并不怀疑亲妹子的话,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有点奇怪。   他迟疑了一下,猜测“可能剑尊有什么其他的考虑?”   在稍许的停顿后,他又肯定道“以小绎的剑道资质和道心稳固程度,恐怕在万年前也是少有。剑尊或许留下了什么考验,让人一时难以通过,但是以小绎的能力,总有法子打动剑尊。”   这话说的,居然比任绎本人还要相信他。   事实上,就算不论两人之间的交情,燕朔云也确实如此觉得。   且不说飞舟上那另天地失色的一剑,就是单看任绎的过往经历,灵根道骨尽失、经脉俱毁后,还能重踏道途,已经是世间少有。   要知道塑灵丹虽然难于炼制,但却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但是能借此得一修行之机却少之又少,无论哪一个都是有大毅力之人,更何况任绎又是被废重修。燕朔云自问将对方的种种经历加到自己身上,他说不准便要道心染瑕、无法更进一步。   燕尔“……”   她觉得自己和亲哥说的很大可能不是同一回事儿。   燕尔想要说话,但是想到自己前不久被罚抄的门规,又默默闭上了嘴,隔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等你看见就知道了。”   剑尊确实“中意”任大哥,不过“中意”的方面应该和她哥想的不太一样。   燕尔在心底叹息。   她先前以为任大哥和萧家主之间有什么的时候,她还能着急催她哥赶紧行动,但是剑尊……那可是剑尊啊!!   燕尔就是对亲哥有再大的信任,也不敢拿他和剑尊比。   莫名就被妹子满脸“你不争气”表情看着的燕朔云?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最后只能感慨果然是妹妹长大了,心思都难猜起来。   虽然燕朔云和萧寒舟不像燕尔那样有“被直接塞进茯苓峰、跟着太初弟子一起修行”的殊荣,但是太初宗藏经楼的外层并不禁止外宗弟子出入,且太初宗每隔几日的讲道、他们也可以去旁听。   燕萧二人感慨万年前顶级宗门的气度之余,也确实忙起来了。   就算此次秘境再无其他收获,单只这些,就足够他们受益良多。   两人之中,萧寒舟要更忙碌些,燕朔云听闻他似乎是被什么人找麻烦了。   用“找麻烦”这个形容或许并不贴切,只是太初宗不知何时有了传言,萧寒舟曾被剑尊指点过剑法。依照剑尊在太初宗的地位,得知这消息后,想要来一探究竟的不少。其中有几个性子急些的,当场提出切磋一二,想要看看这人有何能耐、居然能让剑尊亲自指点。   燕朔云听闻这些传言后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那日在茶馆中萧寒舟那句笃定的“剑尊不擅幻阵”,不由有所明悟。   萧家曾因一部剑诀被灭了满门的消息无论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的现在都足够惊悚,东西两洲有了接触后,各方信息也不像先前那般隔绝,燕朔云也听说过这件事。   倘若这“剑诀”真是他想的那个剑诀,也怪不得如此——它确实有足够让人疯狂的能耐。   燕朔云“啧”了一声,倒不是眼热萧寒舟这传承,而是那剑诀倘若真的是如他猜测的那般,那萧寒舟和阿绎就要多了一个“同门”的名头。   如果有可能,燕朔云真的不想让阿绎和萧寒舟扯上半点关系。   虽说阿绎在待萧寒舟的问题上清醒了很多,燕朔云却仍旧能感觉到他对后者的特别态度,不管是旧情未了还是习惯使然,燕朔云都觉得两个人都还是离得远些才好。   他这思绪被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哟~小子,想好了?要去瞧瞧吗?”   燕朔云循着声看去,说话是一个面容粗犷、满脸络腮胡显得有些落拓的中年男人。他这会儿正仰躺着侧靠在树干上,懒懒散散地往下看,一段灰蓝色的衣摆从树梢上垂下,明明衣衫上并无什么污渍,可偏偏不知因为颜色还是因为皱巴巴的样子,显得邋遢得很。   燕朔云先前已经见过对方一回,这会儿丝毫不敢因为他这落魄的外表心生轻视。   倘若他没有料错的话,对方即便在当年的太初宗也是个老怪物级别的存在——这人居然仅凭一道神识在幻境中保持意识清醒,其本身的神识强度可见一斑,起码远远超过了当年设下幻阵之人。   但即便如此,燕朔云还是僵硬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剑尊前辈正在闭关,此刻恐怕不好打扰。”   如果有可能的话,燕朔云还是很想和这位老前辈打好关系,倘若能得对方一二句指点,今后的修行都会获益匪浅。   只是对方提出的要求实在太过离谱,燕朔云觉得自己要是答应下来,恐怕就没有“今后”了。   ——这位老前辈让他去探探那位流言中的剑尊道侣,最好把人“请”出来让他瞧瞧。   燕朔云“……”   燕朔云不知道自己上次听到对方这个要求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绝对不会太好。   就连这会儿,他算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对方的话后,还是控制不住得脸色发僵。   单凭对方能够泰然自若的说出这种要求,燕朔云就觉得这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要知道,先前在留客镇的时候,燕朔云确实打听到过“剑尊要结道侣”的流言,不过等入了太初宗,便再没有听人提起过此事。燕朔云本来还以为是传言有误,但是现在看,恐怕这个谣传确实有点根据,只不过太初宗弟子不敢随意在宗门说起罢了。   很显然,眼前这位老前辈不管是实力还是辈分,都远远在“不敢”的范畴之外。   他非但敢说起,还想借此搞点事情。   燕朔云感觉自己碰到这大麻烦,可比萧寒舟的麻烦要难应付得多了。   鸿虚子见燕朔云那避之不及的反应,呸出了嘴里叼着的那根草叶,很是无趣地咂了一下嘴,叹息“这里面过去几万年也没点变化,好不容易睡一觉起来,有点新鲜事……唉~”   这一声“唉”字可真是一叹三转,让听的人都忍不住替他发起愁来。   说实话,燕朔云其实能理解对方的心态,被困在这幻境中却保持神智清醒,日复一日地看着周围的“人”重复着差不多的活动轨迹,足够把人逼疯。这位老前辈还只是“有点无聊”的程度,已经是心性过人了。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儿,被牵扯其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燕朔云看对方这模样,非常怀疑对方会不会在他拒绝后自己跑去寒苍峰。   鸿虚子似乎看出了燕朔云的想法,他嗤了一声,倒也不吝于揭自己的短,“我要是能去还要你干什么?!”   燕朔云不由露出点意外的表情,毕竟看这老前辈那“敢于挑战”的架势,他还真没想到这幻境中还有对方去不了的地方。   鸿虚子气哼哼地,“那个老古板怕我带坏他宝贝徒弟,在寒苍峰设了禁制,旁人都可以随意出入,只有我不能进……素镜那小子设幻境的时候,把那东西也复刻过来了。”   燕朔云“……”   他再次领教了眼前这人的辈分。众所周知,寒苍峰是剑尊所在,这人随口提的“老古板”恐怕是剑尊的师父,看对方这随意称呼的态度,恐怕他们才是同辈。   鸿虚子这话里透露出的意思还是让燕朔云忍不住深思,这得多招人恨才能逼得人做出这种事来?   鸿虚子犹自不觉,仍旧继续“不过这里毕竟是在幻境,我要是硬要过去也有法子,但幻境的规则被打破,恐怕又得重启一遍……baba(幻阵原理若干)……难得有这么有意思的事……baba(拱火不嫌事大的个人感想若干)……”   大概是许久没有同人说话了,鸿虚子一开口就有点止不住话头,燕朔云被迫保持礼貌微笑待在原地接受魔音灌耳。   不是燕朔云不想走,而是这位老前辈看似姿态随意,但实际上锁定了他所有的行动方向他根本走不了!   燕朔云“……”   他恍然对方今日在这儿堵着他,根本没打算商量、是准备强买强卖啊!   想明白这一点,燕朔云心底苦笑。   虽说没得选,但燕朔云还是坚持最开始的说法,“剑尊还在闭关,晚辈不好这时候上门打搅。”   他从燕尔那边听说过,剑尊这次闭关是为了给阿绎疗伤。   就算是为了这一点,燕朔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往寒苍峰打搅万一疗伤中途被打断,甚至有可能反过来让伤势加重。   鸿虚子见这小子这么冥顽不灵,语气也渐渐暴躁“闭个屁的关!闭关?!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就算是个死人也救活了!!分明是藏着不想叫人见!”   燕朔云觉得这话好像有哪不对劲儿,某些先前忽视了的东西在脑海中串联成线,燕朔云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在他明确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鸿虚子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他像是非常不满,“别人不见也就算了,那老古板走得早,眼下这宗门里也没别人,我怎么都算清冉那小子的正经长辈,他带人回来怎么也得见过我吧?直接拉着人闭关是什么意思?!!”   燕朔云??? !!!!   什么“拉着人闭关”?和谁闭关?   ……剑尊他……不是在给阿绎疗伤吗??! 第34章 只是朋友34   听到鸿虚子那句“拉着人闭关”的一瞬间, 燕朔云脑中转过许多想法从鸿虚子先前说的“好不容易有的新鲜事”,到对方肯定“他能把剑尊这位传说中道侣带出来”的态度,再到燕尔那“剑尊无意收徒”的欲言又止, 还有接下来紧跟着的一句“你看见就知道”的语焉不详……燕朔云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不管怎么想都不大可能的“可能”。   说实话, 这其实不难联想。只是这之前,燕朔云怎么都不敢去想罢了。   就如鸿虚子所说的,这幻境中几万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能带来变化的只有从幻境外部进来的人;而他在宗外镇子听到传言开始的时间, 差不多就是燕尔和任绎到达秘境的时间;再加上现在寒苍峰上,除了剑尊, 就住了燕尔和任绎两个人, 流言的对象不可能是燕尔, 那就只能是……   ——阿绎。   燕朔云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任绎的名字, 种种复杂的情绪涌现,他脑中居然短暂地空白了一会儿。   鸿虚子尚不觉对面这个后生复杂的情绪,仍在暴躁地历数着上代寒苍峰峰主——也就是剑尊师尊——的百余条罪状, 这其中牵扯的很多内容都可以说是“太初宗秘辛”了, 但这些话落入燕朔云耳中,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好半天才勉强收拾好了情绪,也顾不得那许多, 直接开口打断鸿虚子的话,“前辈, 传言不可尽信、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当然是“误会”。   阿绎和当年剑尊的时代隔了数万年的光阴, 若非幻境、两人根本扯不上关系, “道侣”一说更是虚无缥缈了。   鸿虚子却不觉得如此, 他振振有词“误什么会?!有什么好误会的?你当我瞎吗?!”   那天寒苍峰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要是没什么缘故,清冉做什么平白无故的折腾那么一场?再看看现在的寒苍峰,就是清冉的师尊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那么大阵势,要是两人之间没点什么关系,他能把祖师爷爷留下那佩剑生吞了!   鸿虚子正想由此发挥再絮叨两句,却突然意识到燕朔云的态度不对劲儿。   他一下子止住原本想说的话,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燕朔云看,那双眼白处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在这样的神态下,居然显得格外锐利。   燕朔云猝不及防的被这修为压制带来的危险感笼罩,闷哼了一声,险险按住了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站直了身,但是那厚重如山岳一般的压力让骨骼都仿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响声。   燕朔云早就知道鸿虚子的修为极高,但是到这时候才有了这么直观的认识对方仅仅泄露一点气势,已经压得他狼狈到这地步。   有此做对比,对方先前让他去寒苍峰的做法,居然真的是在同他“商量”。   迫人的压力只流露了一瞬,燕朔云喉间却已经尽是血腥味儿。   而那边收起气势的鸿虚子却兀地大笑起来,他像是看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一样,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身下的树枝都晃悠起来。最后干脆从树上跃下,站到了燕朔云跟前。   燕朔云刚刚平复下气息,就猝不及防的被一巴掌拍到了后背上。   鸿虚子确实收着力道,但是这不轻一下还是让燕朔云当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鸿虚子却全没放在心上——修士么,吐口血怎么了?又没断骨头、没毁经脉——他满是笑意地开口“夸赞”道“好小子,有胆子!!敢和清冉抢人,哈哈哈,好得很!”   燕朔云“……”   他确实是对阿绎有些“非分之想”,但是到目前还停留在想法阶段,怎么也没到“抢人”的程度。燕朔云不知道这位老前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对方这表现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鸿虚子紧接着“你要不要来当我徒弟?起码辈分上不差清冉什么了。怎么样?”   燕朔云“……”不怎么样。   这恐怕就是天上掉馅饼,却是实心的——能砸死人的那种。   萧寒舟在与人切磋。   因为身负剑尊传承的缘故,这些时日太初宗弟子找他来挑战的不少。   万年前正是修界最鼎盛时期,人才济济、能人辈出,太初宗又是当年的顶级宗门,门下的弟子无论哪一个在当年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与这些人比斗,就连萧寒舟也是有输有赢但无论输赢,都获益匪浅,萧寒舟也借此机会结识了不少太初弟子。   今日这场切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对手萧寒舟也很熟悉骆珩壹,太初宗一位同姓长老的亲传弟子,亦主修剑。   骆珩壹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听得剑尊指点的传闻、想看看萧寒舟有什么本事,这才提出“切磋”。但是以武会友,几次之后,双方输赢皆有、关系居然不错起来,这时候的“切磋”倒是真的“切磋”了。   骆珩壹的资质在人才荟萃的太初宗也算是极不错的,又入门极早,是标准的按照太初宗弟子培养方法成长起来的门派后继之人。萧寒舟与之切磋,总能从他的招式中有所领悟,也乐得多来几次。   太初宗有专供弟子切磋用的比武擂台,同门间不得私下动手,弟子若想切磋比斗只能到此处。擂台上设有阵法,是为防止弟子动手时下手过重、真的伤了人命。   可想而知,这地方从设立以来就是极热闹的,宗门弟子想要用它甚至得要提前数日申请。不过萧寒舟托自己那名声的福,从来到太初宗后就没有得闲,明明还非宗门弟子,这段时日却快把这擂台熟得像是自己的家了。   擂台下有专门观战的席位,有大比的时候,常有弟子在下观摩,若是有幸也能从中获些进益。   这会儿正比斗的两人在宗内都极有名气萧寒舟就不必说了,他顶着“疑似剑尊弟子”的名头,从进入太初后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到现在还是宗门的话题中心,而骆珩壹在宗门内也是一位很有威望的师兄。   这两人的切磋,观战席位上自是人满为患。   但正在擂台上的二人都早已习惯了作为人群目光的中心,任由台下如何欢呼吵闹,两人都巍然不动,只专注于对手身上。   不过这次好像有所不同,萧寒舟剑势刚起,便似有所感地偏了一下头,余光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怔住。   是阿绎?   这片刻的思索在脑海中掠过,萧寒舟原本流畅的动作一滞,这破绽过于明显,转瞬之间对面的剑光已经逼近,萧寒舟仓促应对,但侧肩还是添了一道血痕。   萧寒舟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让伤口避开刚才看的那个方向,想要以此遮掩自己的伤处。只是目光再落过去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全然无动于衷的眼睛。   萧寒舟“……”   确实是阿绎,但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陌生极了。   萧寒舟听过燕尔说任绎失忆的事,但这瞬息之间他却想不了那许多,他只觉心底沉沉地坠下,某种带着寒意的气息从脚底泛起,随着灵力的运转流遍全身,连呼出的气息都泛着冰凉的寒气。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没机会让萧寒舟有什么更深的感触,这片刻怔愣的功夫、对手的剑光又至,萧寒舟只能提剑应对。   这场切磋如何结束的萧寒舟全没有印象,他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但那双冷淡又漠然的眼睛却时时在脑海中闪现,他几乎全凭本能应对着对手的剑招。   萧寒舟经这段时日的切磋磨练,剑法几乎以一个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精进,明明不久前与骆珩壹比斗还各有胜负,但是这一次虽是完全不在状态,却仍旧胜了。   剑尖抵在对手的颈侧,胜负已分,但萧寒舟还是晃了一下神才想起来收剑。   萧寒舟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屏着息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虽然这一场比斗并不漂亮,但是他赢了。   自然界中的雄性总是乐于向伴侣展示自己的胜利,萧寒舟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获得一个认同,或者还有一点点赞许。   但是原本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好像刚才惊鸿一瞥只是他的错觉。   萧寒舟并没有看错,任绎确实在擂台下旁观了一会儿,但是没等台上两人分出胜负,他就离开了。   以任绎的眼光,这场切磋的结果一目了然,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任绎这次闭关非常顺利,时间远比预计的要短很多。   “凝霜”作为剑尊小号的本命剑,可以说是后者的半身也不为过,本就为阵眼转移了便利。而阵法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运行模式,虽然马甲设定上不擅长这种精细操作,但是实际上,在这方面穿书局的技术一向远远领先于小世界,种种因素叠加,任绎出关时间远早于本来的预计。   早是早了,不过不怎么赶巧。他出来的时候,燕尔正因为有所感悟暂时留在了茯苓峰,不过为了以防任大哥提前出关找不着人,她特意在洞府外留下了一道传音说了情况,又将自家大哥和萧家主的到来的事禀报了剑尊小号——这会儿整个寒苍峰峰头上,只有任绎和他的小号两个人,任绎这次出关完全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有燕尔留下的传音,任绎对秘境新进来的两人有了些了解。考虑到天命之子总有点与众不同的特殊待遇,任绎觉得这两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对象的可能性很大。理所当然的,任绎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剑尊小号在太初宗的辨识度太高,恐怕一出寒苍峰,没走出两步远,整个宗门都要被惊动,任绎还不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他稍一思索,就让作为主马甲的大号换了一身太初宗弟子服,毫无违和地混入弟子之中,又因为一张格外出色的脸,连打听消息都容易很多,很容易就问出了萧寒舟的所在,这才有了先前观战那一幕。   任绎旁观了半场比试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另一个人,也就是燕尔的兄长。   比起一入宗门就万众瞩目、找起来十分容易的萧寒舟,燕朔云的行踪要隐秘得多,任绎很费了一番功夫打听,才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他抱着找找试试的心态,顺着那位消息的好心“师兄”告知的方向找去。显然他的运道不错,在稍微绕了几个圈之后,真的就顺利地找到了人。   任绎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毕竟按照燕尔的传音中给出的说法,他和这两位天命之子候选人都认识,刻意躲藏反而显得奇怪——不过即便如此,任绎被发现的远早于他的预料。   在任绎看到那边的人影之前,就先听见了一声有些粗犷的笑声,紧接着是因为加持了灵力厚重到让人耳朵都嗡嗡作响的声音“哈,你小子终于想起你师伯了?”   就凭这一手传音显露的修为,说话的显然不是燕朔云。   任绎“……”   他不自然的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任绎依旧没想起来,但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声音,他就有种“麻烦来了”的感觉。 第35章 只是朋友35   燕朔云最近行踪不明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正在躲人, 躲被某个为老不尊、试图强行收徒的老不休。但在太初宗的地盘上,初来乍到的燕朔云显然躲不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熟到闭眼都能画出来的鸿虚子,燕朔云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几次被堵了。   燕朔云“……”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掩不住的疲惫,但还是勉强施礼道“晚辈自知资质不足, 恐怕难承前辈衣钵。”   鸿虚子“嗐”了一声, 混不在意道“像老夫这般资质的天才可遇不可求, 我看你小子已经很不错了。”   燕朔云听的脸皮一抽, 论不要脸程度,他真的是对这位老前辈甘拜下风。   而那边鸿虚子也相当直接,“再说老夫收你为徒又不是图什么衣钵不衣钵的,那都是小事。”   燕朔云“……”   小事?那所谓“大事”是什么?   难不成是“收个徒弟,撬师侄墙角”?   鸿虚子对这事这么执着,燕朔云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当年这位老前辈被剑尊师尊抢过心上人。   虽说燕朔云现在还觉得任绎和剑尊的关系有待商榷, 但是再怎么样, 他也不会因为这事去给人当这么个便宜徒弟。   好在虽然鸿虚子表现出了堪忧的道德水平和令人瞠目结舌的下限, 但是在收徒这件事上,他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底线。具体表现在他虽然一连数日纠缠不休、毫无前辈负担四处堵人,但是好歹没有干出给人摁头强行拜师的缺德事来。   这几日下来,燕朔云由衷感谢鸿虚子这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底线。   这日燕朔云再次被堵之后, 已经颇有些认命了,正打算听完这位老前辈以“老夫当年”为开头的日常讲话, 结束掉今天的“收徒安利”份额,却不料这位一开口两个时辰打不住的老前辈突然止了声。   燕朔云正觉奇怪, 却见鸿虚子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好像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脸上的神情半是疑虑半是惊喜, 怪异极了。   好半天, 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一般,他大笑一声,朝着看过去的那个方向开口,“你小子终于想起你师伯了?!”   这道夹杂着灵力的声音掀起了阵阵气浪,树叶都跟着簌簌作响。   燕朔云听后一怔。他这些日子虽是被迫,也确实听了不少这位老前辈的丰功伟绩,对于对方在这太初宗内的辈分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要是他没料错的话,现下整个太初宗内,能称呼鸿虚子为“师伯”的……只有那么一位。   燕朔云连呼吸都屏住了。   ——来人是“剑尊”。   燕朔云心知,这幻境之中的时光正停留在当年修真界最鼎盛的时候,这个时代人才济济,里面的风流人物绝非只有剑尊一位。   只是,后者的份量到底是不同的。   万年过去了,“剑尊封印魔龙”的传说便是黄发垂髫的小儿都能说上一二,修真界的孩童都是听着后者的故事长大。虽然对方亦是修士,但是经过这一代又一代的神化,在更多的人眼中,清冉剑尊早已与“仙人”一般无二。   不、不必“神化”,他原本就是。   燕朔云半垂着眼,纠正着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那个人放弃唾手可得的飞升机缘,以身镇压魔龙。   在那场修界大劫中,他用再无转世轮回为代价、博得一线生机,护佑了整个修界数万年的太平。   ——他本就是救世的仙人。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这么一个人,就连燕朔云都不由自主的在心底生出些伴随着期待的忐忑之感。他余光瞥见一旁的鸿虚子,后者早就没了那毫无形象的邋遢样子,虽然看起来像是随随便便一站,但是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都透着股前辈高人的风范。   燕朔云“……”   他心情颇为复杂地想着原来这位老前辈还真有点长辈包袱在的。   只不过这两人却都没想到,过来的人并非他们料想中的剑尊。   燕朔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往前迎了一步,想起鸿虚子刚才的话,又脚步一顿。他倒没料到鸿虚子认错了人,只是猜剑尊可能是和阿绎一块儿来的,这才没有直接凑上去。   但是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料想的人,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鸿虚子,却见后者正定定的看着任绎,神色是燕朔云这几日都未见过的严肃。   照鸿虚子前些时日对“剑尊道侣”的热情,这会儿的表现显然不对。   燕朔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动作却更快,他往前一步挡到了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招呼道“小绎,你出关了?伤势如何?”   对上任绎那显得陌生的视线,燕朔云才恍然“燕尔同我说了,你这会儿不记得先前的事了,我是……”   不等燕朔云说完,任绎已经冲他点了点头,主动称呼道“燕兄。”   燕尔知道任绎现在的失忆,在留下的传音中对燕朔云和萧寒舟二人的身份解释相当详细,任绎这会儿对上两人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且失忆归失忆,又不是情感缺失,就如同他先前下意识的照顾燕尔一般,这会儿对着燕朔云也觉得亲切,任绎觉得自己是真的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这感觉倒是让任绎把燕朔云从天命之子的怀疑对象中排除出去了。   虽然任绎现在既不知道剧情、也不知道自己马甲的具体定位,但是工具人的类型就那么几个,大多数情况下要对天命之子掏心掏肺(有时候甚至是字面意思),最后还没有一个好下场。任务者在进入小世界时都是已经知道马甲的最后结局,在这个前提下,做任务的时候多半是把天命之子当做甲方爸爸、大老板供着,得是疯了才会冲着真给人当朋友去的。   任绎这声“燕兄”让燕朔云原本稍显紧绷的神色一缓,任绎也顺势解释了燕尔留讯说明的事,他在和燕朔云短暂的寒暄完后,视线很快就落到了一旁的鸿虚子身上。   鸿虚子也在看他,神色极为复杂。   任绎还记得刚才鸿虚子将他错认成剑尊小号的事,对方这会儿的神情大抵是为此。   距离那么远,鸿虚子不可能看到他、倘若只能是通过神识感知,不管大号小号都是任绎披的马甲,神魂本源相同,对方认错好像也并不奇怪。   只是任绎能感觉到,自己明明给大号设下了封印,神魂气息应该和小号不一样才对?   ——等等、自己?!   任绎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无意识想法中的问题所在是他“自己”动手设下的封印?!   任绎“……”   他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点出来,任绎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   就在任绎自我怀疑加反思、痛定思痛等回去好好练技术的时候,鸿虚子突然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任绎“……”   他不由沉默。   刚刚那一遭,任绎虽然知道自己在鸿虚子面前露了馅,但是看对方的反应,他并没有掉马。任绎也猜不透自己现在的状况在鸿虚子眼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有一点任绎还是可以确认的有之前的错认在,要说他和剑尊没有一点关系,对方恐怕也不相信。   未免说错什么话,让对方再生出什么无端联想,任绎决定再听这人多透露些消息如果猜测合适,他就直接把这现成的理由拿来用。   果然,不多一会儿,鸿虚子就接着开口,“你当知道,他没有转世。”   这语气沉重严肃,还带着些隐约告诫劝阻的意味。   鸿虚子说完就直直地盯着任绎看过去,好像在等他的回应。   任绎“……”   他为鸿虚子这“好像说了什么,但又分明什么都没说”的话麻爪着,再被这么一看更是懵。   但是这么多年工具人扮演下来,任绎的演技自认可以,他心里再怎么茫然,面上仍旧却丝毫不露。   在短暂的斟酌后,他给了回答,“我知道。”   鸿虚子说的“他”当然指的是剑尊小号。   关于剑尊的许多传说,燕尔在任绎闭关前跟大号说了不少,任绎也从侧面的角度了解了一遍小号的生平。而关于“剑尊没有转世”这一点,燕尔都知道,他这个明显和剑尊关系匪浅的人知道也很正常……吧?   任绎正这么想着,却不料听到他这个回答后鸿虚子整个人的气势更沉。任绎都以为他要说什么了,却见对方像是一下子累了般,疲惫至极的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离开。   任绎?   这是什么谜语人?   鸿虚子似乎没有再搭理两人的意思,燕朔云最后还是拉着任绎离开了。   路上燕朔云询问了任绎闭关后伤势恢复的情况,还有他眼下的失忆情形,任绎本来以为他会问一下自己和剑尊的关系,却没想到对方一直将他送到了寒苍峰下都没有开口。   任绎若有所感,对方恐怕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所以才没有问下去。   和外表的不拘小节不同,这说不定是个格外细致的人。   想到这里,任绎只觉得心下一暖。   ——果然是朋友啊。   燕朔云没有用剑尊的事询问任绎,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这么放任不管。   就鸿虚子刚才的态度,那两人之间明显不是什么小事,任绎这边不好问,但是他可以去问别人。   燕朔云目送着任绎进了寒苍峰,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便转身沿着原路回去了。   待他回到先前那处,鸿虚子还在原地没有离开。只不过后者这会儿身上早没了那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他就如燕朔云前几次见的,找了个低矮的树杈子,懒懒散散地把自个儿往上一挂,也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坛酒正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倾倒着。   以他的神识自然早就察觉了过来的燕朔云,但是直到燕朔云出现在他跟前,他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过去,又仿佛不感兴趣一样很快收回——半点看不出这几日缠着人非得要收徒弟的热情。   燕朔云早就这情形就隐约有所预料,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心理落差,该说眼下这才是正常情况,对方先前那非要收徒的架势才是不对劲儿。   心态平稳之下,燕朔云仍旧保持着对待老前辈的礼节,甚至显得先前真诚多了,他恭敬行礼“前辈先前对小绎说的话,晚辈驽钝、未能听明白,还请前辈明示。”   鸿虚子仍是自顾自的喝酒,像是全没听见这话。   燕朔云也不急,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许久,和着酒气的风中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神魂契,你小子听过吗?” 第36章 只是朋友36   虽然任绎的大号对鸿虚子的谜语人行为深感困惑,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对方对两个马甲关系的猜测。原因也很简单,鸿虚子跑来找剑尊小号了。   任绎的大号还没回寒苍峰,就感觉到峰上有一道陌生的气息。任绎分配给剑尊小号的精神力不多,后者的行为更偏向身体本能。在分辨出这个气息到底是何人之前, 他已经并指为剑、朝着那个方向一削。   一声惨嚎之后, 原地出现了一个二头身、只有成人巴掌大的胖娃娃, 娃娃小胖手里正抓着一绺切口整齐的头发, 显然是被刚才那道剑气削下来的。   这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小娃娃正满脸心痛,操着一口和这可爱外表截然不同的粗犷嗓音斥道“这么些年不见,你就是这么跟你师伯打招呼的?!”   察觉到小号这边的变故,迅速切号过来的任绎“……”   任绎沉默了好一会儿,恭敬行礼道“师叔。”   虽然对方一口一个“师伯”、信誓旦旦,任绎这会儿记忆丢失也无从反驳, 但是他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事实上刚才大号被错认、对方自称“师伯”的时候, 任绎就想纠正了, 但是当时的情况显然并不适合开口。   听得任绎这么称呼,鸿虚子顶着二头身的元婴、现场表演了一个吹胡子瞪眼。   鸿虚子和鸿蒙子二人几乎同时入门,又年岁相差仿佛,师兄师弟之争直到其中一方陨落都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鸿蒙子去得早, 太初宗又没人敢忤逆这个剩下来的老祖宗,鸿虚子这个“师兄”名头才板上钉钉、在宗门过了明路, 不过清冉这个小混蛋硬是咬准了一个“师叔”不改口,每次都让鸿虚子气得牙痒痒。   要是鸿虚子本人在这吹胡子瞪眼, 兴许还能唬住人, 不过一个二头身的巴掌大的小娃娃, 做出这表情还, 有点儿……憨态可掬。   任绎“……”   多亏了小号马甲是个面瘫。   那会儿鸿虚子对燕朔云说的不能去寒苍峰确实是实话, 只是寒苍峰的阵法能拦住鸿虚子,却拦不住他的元婴,但鸿虚子愣是憋住了先前对师侄“道侣”那抓心挠肺的好奇,没有踏入寒苍峰半步。毕竟在师侄面前顶着这么一个小元婴,这么有损长辈颜面的事,鸿虚子是打从心眼儿里拒绝。   不过在见过任绎之后,他却一时顾不了面子不面子了。   居然是是“神魂契”!   鸿虚子是打死也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天生就仙人一样心性的师侄身上。   鸿虚子打从师弟收徒开始就觉得清冉这小子沉稳的过分、半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他打着开导师侄的名头去逗弄过不少次,可是这小子愣是从头至尾都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像是天生就无欲无求一样。就清冉这凡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他能有所求,鸿虚子就已经很意外了,更何况这种生生世世、生死不休的纠缠。   只是现在都情况到底不一样了。   不管清冉当年抱着什么心思和人结下的,但是以清冉现在的状况,两人之间的神魂契再维持下去……他难不成想拉着对方一块儿魂飞魄散不成?   鸿虚子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抬头再看向清冉的时候,却兀地沉下了脸。   刚才被削头发和称呼“师叔”时鲜活的跳脚情绪彻彻底底从他脸上隐没,鸿虚子定定的看了清冉好一会儿,沉声开口,“你不记得了。”   他用的是十成十的肯定语气。   任绎“……”   他倒也没有刻意隐瞒失忆的事,但是这么快被拆穿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本来以为小号作为一个表情极少且少言寡语的面瘫,应该很难被看出来才对。   任绎现在失忆状态是自己翻车(按照燕尔的说法,似乎是三无丹药产生的副作用)外加系统资料库丢失的双重作用,剑尊小号这边纯粹属于被大号事故波及遭受的无妄之灾。   但是同样的事落到鸿虚子眼里却全然是另一种解释了。   这幻境中的许多存在是当年主人还在世时留下的一抹神识,但是清冉却不同,作为幻阵和封印的阵眼,他以自己的神魂维持着二者。在这个过程中必有损耗,清冉的神魂也在日复一日地被削减……等神魂虚弱到一定程度,记忆自然会消失。   鸿虚子像是有点恍惚,他低声喃喃“那之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二头身的元婴从桌上浮起,鸿虚子的视线从清冉身上掠过,落到他身边的“凝霜”上,又是恍然,“你先前闭关原来是为此。”   任绎早先就察觉到来人的修为,倒不意外对方看出阵眼的变化。   但是联系到鸿虚子的态度,任绎总觉得对方兴许误会了什么这位师叔是不是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吧?   剑尊这个小号的马甲虽然被任绎弃用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它作为封印阵眼其实一直是薛定谔的死亡状态。对于这个小世界,神魂尚在的清冉某种程度上算是“活着”的,但是对于穿书局而言,剑尊这个角色身上没了剧情,位置不会变动、神魂又陷入沉睡不与人交流,完全是一个作为封印阵眼的道具性存在。   虽然任绎所在的工具人部门名字是这个名字,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下属员工当做“工具”的,特别是还有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背景式“道具”。   ——这纯粹是对部门宝贵人力资源的无意义浪费!   任绎当年走完该有的剧情线就直接给局里打了报告,塞了一团能量体代替剑尊沉睡神魂,紧接着就跳了时间线、披上新马甲开始主线剧情。   虽然任绎这会儿不记得这一连串的事了,但这属于穿书局的常规操作,任绎从燕尔那边打听出两个马甲的时间线之后就对自己当年的做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按说剑尊的剧情就在任绎脱下这个马甲的一瞬间就彻底结束了,剩下的就看那团代替神魂的能量体和被封印的魔龙谁能耗过谁了——不过穿书局出品质量一向可靠,任绎对此还是非常放心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时空乱流之后,系统掉到了完全作为道具存在的剑尊小号身上,休眠状态自我修复的时候又直接把当年用来代替神魂的能量体给消耗了。系统这会儿只有核心程序、功能不全,任绎现在和局里也联系不上,一人一统没了第二块能量体可以申请,等他们一脱离、这个马甲就真的没了,到时候封印一掀,任绎这辛辛苦苦两个马甲的任务都白干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任绎现在才得紧急转移阵眼,被迫寻找这幻境的继承人。   这么想想,虽然缘由不太对,但鸿虚子的猜测也不能说错——这个马甲确实留不了多久了。这种“推导过程全是错误,却歪打正着碰出个正确答案”的情况让任绎沉默许久,只能把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咽下去。   猝不及防得知这消息的鸿虚子也一时没再开口。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少顷,那个小小的元婴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颇不符形象地在任绎前方的矮几上大马金刀地一坐,状似洒脱道“我早在当年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不过这会儿终于到了罢了。”   任绎总不至于以为他是真洒脱。   毕竟人生下来还总会死呢,“早就知道”和“近在眼前”完全是两码事。   任绎他看了眼脸还很嫩的小元婴面上的表情,迟疑开口,“……师叔。”   鸿虚子状似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有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还犯不着你来开解。”   这话落,两人又沉默了下去。   鸿虚子也没再看向任绎,反倒像是突然对自己手里那截被削下来的断发有了兴趣,一会儿打结,一会儿绕圈,明显在转移着注意力、不想在这个师侄面前表露出什么沉重的情绪,但结果收效甚微。   隔了一会儿,还是鸿虚子忍受不了这沉重压抑的氛围,扯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僵硬的笑,“你要是真觉得不好,那走之前叫我一句‘师伯’,我也算是……”   “师伯。”   没等鸿虚子说完,任绎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口。   猝不及防的,鸿虚子露出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表情。   好半天,他才像是缓过神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任绎,半晌得出结论,“你果真是不记得了。”   任绎“……”   他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对方这一股“最后心愿”的语气,就算他真的记得,这声“师伯”应该也会叫的。   虽然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但是眼下的情况,鸿虚子无数任如何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他这次来本来也不是为了扯这些闲话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鸿虚子终于想起了自己这次来寒苍峰的本意,“那个小……辈儿,你打算怎么办?”   任绎当然知道鸿虚子这话是指他刚才见过的大号(任绎觉得对方一开始绝对没想用“小辈”这么客气的称呼方式),正巧他也想知道鸿虚子到底怎么猜测两个号之间的关系,不由定了定神、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鸿虚子接着“若是神魂契不解开,你难道想拉着他一块儿死?”   他这说话又直又难听的讨人厌劲儿,没被人打死,只能说是修为傍身。   不过鸿虚子虽是如此说,这语气却并不怎么担忧,他不知道当年清冉到底是怎么蒙蔽的天机,但是显然后者的这位魂契对象先前都未被封印牵连、该转世转世该轮回轮回,要不是对方这次意外入了幻境,神魂契也不会重新起作用。   清冉当年能斩断第一次,现在就能斩断第二次,鸿虚子对这位师侄一向放心。   他这次过来也不是纯粹讨嫌的,紧接着就道“你这声‘师伯’也不是白叫的,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你开口就是。”   当年他这个老家伙没救下自己的师侄,如今万年过去了,清冉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上心对象,他总得把人保住。   他顿了顿,又接着“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近来看中一人,用我的传承交换他神魂起誓,护着你那个道侣就是。”   鸿虚子倒也没提自己先前跟燕朔云提的“抢人”的事。有神魂契在,这魂契双方就是互为半身的关系,连神魂气息都彼此相近,外人插足纯粹是个笑话。   而且他那会儿所谓“抢人”也不过是嘴上过过瘾,没打算真的逼人做什么,不过是找个人帮清冉照顾他的心上人罢了。   鸿虚子倒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把燕朔云当工具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修真界归根到底还是一句“强者为尊”,他的修为做底气、足够他傲视大多数世俗的东西。   他也不认为这“师侄神魂尚在,就着急张罗着给侄媳妇找下家”的行为有多奇葩。归根结底,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转世都不知道过了几轮。不管是清冉还是他,都是“已死之人”,只是靠着这幻境勉强维持一丝清醒,终究和生者是两个世界,不得不看开,也不得不放手……   鸿虚子这么想着,却注意到对面的清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回应。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过去,“清冉,你难不成真想……”拉着对方一块儿魂飞魄散?!   鸿虚子这话没说完就已经注意到清冉的态度。   仍然是青年模样的剑修依旧沉默着,但却毫无出言否认的意思——他默认下了这个说法。   鸿虚子突然觉得,这事情比他一开始想的棘手多了。   即便是这会儿,清冉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平静。   这人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以一个极为冷静理智的态度在……发、疯。   ——当然是“发疯”!!   鸿虚子觉得自己这师侄睡得太久,精神有那么一点不正常。   正常人会干出拉着自己心上人一块儿死的事吗?!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让这个师侄清醒一点,待要开口之际却意识到另一件事。   ……那个人、清冉的魂契对象,真的是“意外”到幻境的吗?   某个可能在心底浮现,鸿虚子看向对面师侄的神情堪称惊悚。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问出了先前面对任绎时几乎相同的问题,只不过这次的语气要激烈得多,“清冉!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37章 只是朋友37   鸿虚子在见过任绎大号之后就分了一半神魂、元婴出窍去了寒苍峰, 不过他人还在原处没有动。燕朔云找回来后,从他口中得知了神魂契的事。   燕朔云对“神魂契”有所了解。   从鸿虚子口中得知剑尊和任绎可能有关系后,燕朔云在被试图收徒的鸿虚子纠缠之余,也去查证了许多内容。   任绎和剑尊之间的年代隔了这么久, 燕朔云的关注点理所当然的落在转世上。太初宗的藏经阁底蕴丰厚, 即便是对外开放的外层也内容极为丰富, 燕朔云在里面找到了不少可能相关的内容, “神魂契”也在其中。   外层的典籍自然不会记录结契方式,但是对魂契效果还是记录详实的。   可正因为如此,燕朔云才觉得不可能。   他也立即出言反驳,“不可能。倘若真的是神魂契,结契之人怎么会对旁人动情?”   鸿虚子这会儿大半的精力都落在寒苍峰,头疼地应对他那个好像睡得太久精神不太正常的师侄, 对于燕朔云的反驳, 只敷衍的给了一个回答, “谁知道呢,可能认错人了吧。”   ——他那个无欲无求的师侄都打算拉着心上人一块儿魂飞魄散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朔云其实听出了鸿虚子回答的敷衍,但是他想到萧寒舟身上背负的剑尊传承, 觉得这说法居然见鬼得很有可能。   毕竟就他打听出来的当年旧事,阿绎简直跟下了降头一样, 对那位萧家主可谓是“痴心不悔”,而就他推测出来的萧寒舟的态度, 有点修士傲气的都不会继续纠缠, 可阿绎却硬生生的将自己折腾成了初见时的那凄惨模样——还不见后悔。   燕朔云得承认, 最后这一点他确实耿耿于怀了很久。也不单单是因为吃味(虽然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任绎这态度并不正常。   任谁遭受那等遭遇, 就算本是泥人也得被激出三分火气。差点断绝道途的仇怨,可不是单单一句“放下”就能概括得了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任绎当年真的对萧寒舟痴情到放弃道途都心甘情愿,那这样的感情也不是说一句放下就能彻底放下的。   可偏偏任绎就是一副“过往一切都烟消云散”的平静态度。   他对萧寒舟是有些关注,但是那些特别的留心又好似并非出自过往的情谊。   这中情形实在难解,但这会儿燕朔云居然觉得,那一句“认错”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了。   只是说实话,这事情给燕朔云带来的冲击不啻于刚刚得知剑尊和任绎有正常传承之外的特殊关系,他一时之间心神都恍惚来。   燕朔云正晃着神梳理思绪的时候,一旁明显心不在焉的鸿虚子却瞥了眼某个方向,燕朔云没有注意到这细节,但是没过一会儿从那里走出的人让他本就有些打结的思绪再添了一层复杂。   来人正是刚才话题中的主人公之一,萧寒舟。   萧寒舟确认自己那会儿在擂台上没有看错,阿绎确实在台下站了一会儿。   等他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也终于想起了先前燕尔提过任绎失去记忆的事,那仿佛溺水窒息一样的情绪终于缓和,他一路询问着任绎的踪迹找到了这边来,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就他感受到的灵气痕迹,任绎确实来过此处,却已经离开。   萧寒舟本打算寻着踪迹再找过去,却只远远听到“神魂契”“认错”的几个字眼。   他冥冥中生出一点预感,好像这事情同他和阿绎有关,便没有立刻离开。   等露面之后,燕朔云那一瞬间落过来的视线更是让萧寒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鸿虚子瞥了一眼这边的两个后生,在萧寒舟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问得倒是很直接,“他就是被认错的那个?”   他全没有委婉客气的意思,眼前这两个后生晚辈也并不值得他这么做。   修真界有时就是这般残酷,如果这会儿在幻境之外,鸿虚子就算当场要了他们的命,不管是玄清宗还是萧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甚至还要为冒犯了这等大能前来赔罪。   对于鸿虚子这个问题,萧寒舟因为并不知道对话的前因后果,自然无从作出回答。   倒是旁边的燕朔云在短暂的沉默后,语气复杂地开口“……是。”   萧寒舟怔住。   认错?谁……认错了?   寒苍峰这边。   任绎当然没疯,以他大号和小号的关系,根本不存在谁拉着谁一块儿魂飞魄散的问题。   毕竟他虽然可以在一个小世界内同时身披两个马甲,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跨世界搞这种操作啊(能这么干的大佬就算在穿书局也属于传说级人物了,只有个位数的存在),他脱离世界的时候肯定是两个马甲一块销毁。   虽然任绎觉得鸿虚子这会儿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异,但是对方给出的“神魂契”这个理由是任绎没想到的合适。   系统虽然资料库丢失,但是基本信息搜集能力还在。   这个幻境又一比一复刻了当年的太初宗,藏经阁里的库存浩如烟海。系统凭借着小号马甲权限,不客气的全都复制了一遍,刚才鸿虚子提起神魂契的第一时间,它就把全部相关内容给宿主传了过去,从缔结方式到魂契效果、从结契条件到可能后果、再从术式功能到常见应用一应俱全,可谓非常贴心了。   任绎快速整理了一遍系统传来的信息,很快就发现这个神魂契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非但完美解释了他因为手残封印导致的神魂相似问题,就连之后脱离世界的借口都不用找了!   任绎凭借着高超的演技,成功掩饰了自己那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的快乐,在鸿虚子试探的提出解开魂契方法的时候一口否决,“不必。”   鸿·试图委婉拯救误入歧途师侄·虚子“……”   任绎“……”   被鸿虚子那不太对劲儿的眼神一看,任绎也意识到,作为“快死的”那一方,由剑尊小号来坚持魂契多多少少显得有那么点不合时宜,是他刚才情绪激动之下没有考虑周全。   不过任绎很快就回过神来,补救了一波小号形象,他开口“他愿意的。”   任绎这会儿也想起来了自己先前顶着本体大号和鸿虚子的对话。   虽然当时云里雾里的没听明白,但是这会儿知道情况后,再捋捋那大号那话的含义,表达的意思确实是“愿意”。   这就没毛病了。   两方协商后意见达成一致,绝对不是小号的问题。   鸿虚子“……”   没毛病个屁!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发疯和两个人一块疯的区别!!   想到这里,鸿虚子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当年清冉设下封印也没有牵连另一方,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的事波及到对方、想方设法的切断了联系。那没道理沉睡了这么些年醒过来,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先前的选择截然相反……   而且清冉的神魂作为阵眼,为了尽可能长久的维持这个封印,常年都在沉睡状态,这次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   鸿虚子本来以为是魂契对象到了幻境惊动了他,但是要是后者果真是被清冉拉近幻境的,那清冉必定早在那之前就醒了。   说起来,按照最开始的卜算结果,这个秘境其实还远不到出世的时候。   只是先前清冉的神魂震动,封印产生了一丝裂隙,虽然很快就恢复原状,但是那会儿震荡带来的余波却产生了不少的影响泄露的浊气让周遭的不少海兽魔化,不过它们彼此厮杀蚕食,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因为没有浊气补给很快就会虚弱下去,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更要紧的是,封印的震荡让秘境提前现世,这个幻境也提前迎来了试炼之人。   若是真的是清冉将人拉入幻境的,那么早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幻境的内外时间流速不同,鸿虚子在心底飞快的换算时间差别之后,突然对另一边的燕萧二人开口,“三年前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子……任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经过了无尽海?!”   这个特别的时间点让燕朔云和萧寒舟都想起了各自的回忆,一时之间表情都不太好看。   鸿虚子见这情形,就知道他的猜错没错了。   他沉着脸,先一步将视线投到燕朔云身上,淡道“你说。”   燕朔云深吸了一口气,当年他与任绎素不相识,看到了那样的伤势也不过是感慨两句,可是这会儿再回忆,心境却截然不同了。他垂着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以一个尽量平静的语气客观叙述道“当年舍妹确实是在无尽海旁边遇到的人。不过发现的时候,他灵根被人取走、经脉全毁,身上被血浸了透,只剩一口气了。”   鸿虚子听得眉头一跳,脸颊旁的肌肉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原因了任谁睡了几万年醒来,发现当年费劲心思护持的魂契对象变成那种模样,不得发疯?!   鸿虚子这会儿居然觉得清冉已经很冷静了。   他起码没有当场掀了封印冲出去,还足足等了三年,甚至是幻境外世界流速的三年。   燕朔云说的“舍妹”,就是被清冉送到茯苓峰的那个小姑娘吧?也怪不得清冉这么照顾,毕竟救命之恩。   ……   燕朔云的话让鸿虚子多多少少理解了一点儿师侄这转变的缘故,但是……等了三年,就为了和人一块去死?这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吧?!!   鸿虚子为师侄的精神状况忧虑着,萧寒舟却是无暇他想。燕朔云这番话后,他面色苍白、连呼吸都滞住了。   萧寒舟早先便知道阿绎曾经受过极重的伤,但是这会儿听到这种直白到堪称残忍的描述还是心下抽痛,像是被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在那道已经见了血的伤口上来来回回地切割着,疼得人四肢都禁不住痉挛。   燕朔云恍若未觉,仍有以那个平静过头反而显得有些诡异的语气接着“后来疗伤的时候,根据他身上伤口的兵器痕迹推断,起码有六人围攻。不过他的经脉却是被剑气从内摧毁的,大概是被围攻时灵根已毁、修为不在,不得已、只能以凡人之躯强行驱使剑气,经脉承受不住,才变成那样。”   这话让萧寒舟本就纸一样苍白的脸又褪了一层颜色,竟隐隐显出灰败来。   三年前,那是阿绎刚刚离开萧家的时候。   萧寒舟本以为任绎身上的伤势是后来游历时受的,却不想对方刚刚离开萧家就遭此大难。   在得知那同心玉的误会后,萧寒舟不得不承认一点是他……逼走阿绎的……   因为他的缘故,阿绎才遭逢那些。   只是——   萧寒舟嘴唇有点发抖,他嘴巴几次张合,才听见了自己那虚弱又颤抖的声音。   他颤着声问“修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灵根的事,他是知道的。   但是阿绎他有道骨啊。   取灵根于他虽确实有碍修行,却不至于修为尽失、变成凡人。   除非、除非……   某个可怕的猜测在脑中浮现,不待萧寒舟在心底否认,旁边的燕朔云却轻轻笑了一声。   燕朔云抬头看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是笑,但是眼底的神色却是极冷,他放缓了声音,像是那柄在萧寒舟心头上来回拉扯的钝刀一样,慢吞吞地开口,“我以为……对这件事,萧家主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燕朔云又发出一点类似气音的含糊笑声,甚至像是真的费解一样、对着已经快要站立不住的萧寒舟第二次确认道“难道不是吗?” 第38章 只是朋友38   萧寒舟终于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却不单单是情绪波动的缘故。   燕朔云瞥了一眼鸿虚子,后者正没什么表情的注视着萧寒舟,但是燕朔云可不会以为他单单只是“看着”。   燕朔云至今为止仍不知道鸿虚子的真正修为到底如何, 但是那无意中泄露的一丝威压, 他却也曾领教过, 而萧寒舟这会儿身上承受的只会更多,他的眼耳口鼻都缓缓的渗出血来。   可即便如此,青年的脊背仍旧挺的笔直。   这只是寻常的姿势在这种时候变得异常艰难,他的肩膀已经在不自然的颤抖着, 显然浑身上下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但是他仍旧直挺挺地不肯弯下腰。虽然只是初具雏形, 但是却仿佛让人看见了一柄宁折不弯的长剑。   燕朔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倘若这人真的是一无是处, 阿绎也不至于错认了。   平心而论, 不管是耐性、毅力、天姿、悟性, 作为一个修士, 萧寒舟都是极其出色的, 这一点连看他不怎么顺眼的燕朔云都得承认。   ——他只是对阿绎不怎么上心罢了。   鸿虚子听出了任绎当年的伤势好似与萧寒舟脱不了关系, 他最后也没有对后者做什么。毕竟不管是清冉还是清冉的魂契对象都还没有做出行动,他这个当师伯的也不好越俎代庖。   从鸿虚子手上捡回一条命的萧寒舟却去了寒苍峰,他跪在峰下求见。   燕朔云瞧见了他这举动后也只嗤笑了一声, 没有去凑那个热闹。   若是以往, 燕朔云还要担心一下任绎的态度、忧心他会不会为此心软, 但是知道了内情以后, 再看这会儿的萧寒舟, 那就是全然看乐子的心态了。   只是看乐子到底没那么要紧, 燕朔云急着去查任绎身上的那神魂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有没有法子解除。有这桩事挂在心头,他对于萧寒舟这边的“乐子”只瞥了两眼就不在意地离开了。   整个寒苍峰都被剑尊小号的神识笼罩,任绎当然发现了萧寒舟的求见。   在目前进到幻境的三个人里(他本人的马甲不算),虽然燕家兄妹不管资质、修为,在同阶段的人中都是极顶尖的,但是综合下来各种因素分析,任绎还是认为萧寒舟才更有可能是天命之子。这么一来任绎也基本确定后者为这幻境的继承人了。   不过为防万一,任绎还是打算等秘境正式开启、在见过所有进入秘境的试炼修士之后,再将凝霜赠予后者。不过那纯粹是出于保险的谨慎心态,如果没有极特殊情况——比如出现什么虎躯一震、小弟来投的傲天式人物(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任绎还得考察考察对方到底是不是反派boss)——他这次的人选不会更换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任绎面对作为甲方爸爸的天命之子,心态都是非常从容平稳的。   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要是没有一个好心态,早就破防转部门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发现萧寒舟求见之后,他也没多想,直接将对方放进来了。   萧寒舟看着身前突然隐没的禁制,迟疑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就那么毫无阻滞的进入了寒苍峰范围之内。   这过于轻易的应允,让萧寒舟比起得以见面的高兴来,更多的却是忐忑。   阿绎愿意见他?在他做出那些事之后,阿绎还愿意见他?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   萧寒舟又像是有点恍然。   是了,他又不是第一天如此,那些事也不是刚刚做下……虽然阿绎总是表现的像是无事的样子,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但对方怎么会全然不放在心上?   只是他真的以为没有事,真的以为阿绎不放在心上。   于是索要一次比一次更过,甚至习以为常。   直至最后,他居然开口、向阿绎讨要灵根。   萧寒舟无法想,自己当时是如何昏了头?!竟然做出这种事?!!   那可是灵根!修行人的根基。   即便阿绎身上有道骨,那也不是将灵根赠出的理由,更何况道骨……萧寒舟不由想起了燕朔云的那句“萧家主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心脏的抽痛让他几乎蜷缩起来、那即便在迫人的威压下仍旧挺得笔直的脊背这会儿却像是承受不住痛苦一样佝偻着微微颤抖。   萧寒舟记忆中并没有这件事,但是他却无比清楚的知道,能让阿绎甘愿失去道骨的只有他一个。   而他这会儿却丝毫也不知晓,只能是阿绎将这事同他隐瞒了。   道骨、灵根……   是他亲手毁了阿绎的道途。   萧寒舟几乎想要笑,是对自己嘲讽的大笑。   可是面部肌肉扭曲的抽动下,却有水珠落下,面庞被泪浸得濡湿。   萧寒舟突然想起了自己从赤雪境外出来收到的那道传讯,字字句句、那分明是“诀别”,可是即便在那个时候,阿绎也选择了最委婉的说法,以至于他只当做了普通的留讯。   这次西洲再见,他还在心底怨怪过阿绎的冷漠……可是现在来看,他到底有何资格生出这想法?在他做出那样过分的事后,阿绎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在他做出那样无法原谅的事之后,他甚至还在厚颜无耻地希望求得一个谅解。   过往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中闪现,萧寒舟走在寒苍峰上山的路上,只觉一步一步仿佛都踏在冰刀之上,那是一种冰寒刺骨的疼痛。   但实际上,在任绎初到秘境的那次大手笔对寒苍峰的改造之后,这峰头早就不复最初的寒霜凛冽,被灵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催生的草木为整座山峰都笼罩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颜色。   郁郁葱葱的树冠在小路上投下遮蔽阴影,萧寒舟只觉得这些暗色好像将他那卑劣又无耻的一面掩藏,但是那穿透树冠缝隙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亮斑,这分明的光线又像是毫不留情的切开他那又可笑又拙略的伪装,将肮脏的一面放在光下炙烤。   但是,他只是想要见见阿绎……   只是想要见到对方而已。   他想要偿还。   不管是修为、灵根,还是……性命,只要阿绎想,他都愿意双手奉上。   他只希望、阿绎不要恨他。   任绎完全不知道萧寒舟这一路走来复杂的心理活动,事实上他根本不觉得萧寒舟这次寒苍峰求见和自己的大号有任何关系。   任绎还以为对方是来找剑尊小号的。   和主号至今没有摸清楚的工具人定位不一样,在得知剑尊小号的时代和当年的时间差之后,任绎就对后者的工具人类型有所推断,不是作为金手指的随身老爷爷、就是金手指的过世老爷爷(……)。再有先前旁观的那一场擂台切磋,看到那熟悉的剑意之后,任绎就越发确定这个身份。   寒苍峰本来就是剑尊小号的地盘,萧寒舟在峰下长跪、这“拜师”的姿态一摆,剑尊小号的神识发现之后,任绎完全没有将这件事和主马甲联系上,直接先入为主地将这个事儿全推给了小号。   虽然按系统的说法,这会儿剧情都已经结束了,但是工具人的职责在这,主角真的都来拜师了,他还能把人拒之门外不成?更何况他还等着人接手秘境,给小号马甲扛锅呢。   任绎让剑尊小号老老实实在洞府里等人,被完全排除在外的大号这会儿正陪着燕尔。   小姑娘刚刚突破完就马不停蹄地从茯苓峰赶了回来,得知自己就那么巧错过了任大人的出关之后,情绪低落了好久。   任绎为了哄人,也为了祝贺燕尔的修为提升,从储物袋里拿了不少东西出来,让燕尔自己挑选进阶的庆贺礼物。里面还有不少夹带私货,是从小号库存里面薅过来的好东西。虽然小号也能送,但是考虑到燕尔面对小号那紧张又拘谨的模样,让小姑娘在后者面前表达喜好实在太为难她了,只能主马甲代劳。   不过让任绎意外的是,燕尔既没有选那些年份很久的灵草,也没有选那些灵光灿灿的灵器,连一些花纹非常漂亮、按理说对各个年龄阶段的小姑娘都很有吸引力的晶石都没有挑,反而是选中了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连点灵光都没有的暖玉。   任绎愣了一下,有点怀疑燕尔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询问“只要这块玉?不再挑点别的?”   任绎本来想说不用跟他客气,但是燕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块玉一样。   他迷惑地眨了一下眼,觉得可能是系统只在幻境中收集信息,内容局限于几万年前的太初宗,情报可能有点过时了。   正辅控小号的系统qaq~   好在燕尔很快就给系统正了名,小姑娘红着脸、不太好意思地别开眼睛,小声解释“先前任大哥一直随身戴着这块玉佩,所以……”   她支吾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这做法好像不太好,有点儿夺人所好的嫌疑,又连忙道“我也没有一定要它的意思,任大哥要是喜欢,我换个别的。”   任绎听了燕尔的话,有点怀疑的看向那块玉佩。   作为常常来往各个小世界的任务者,任绎有时候也会从任务世界带点纪念品回去。不过不管什么东西,离开本源世界之后,其上特殊的能量体系都会被抹消,只留下一个可供观赏的空壳子,成为一个只能看的真·纪念品,所以他买东西倒也不会局限于灵力不灵力的。   只是这块玉佩……   任绎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实承认它雕工和玉质都不错。只是玉这种东西,在不少小世界都有,任绎的收藏品里面已经有了很多,各个颜色类型的都很齐全,眼下的这一块实在没有让他特地占用每个世界额定份额带回去的价值。   任绎想了半天,只能得出结论这可能只是随手买的吧。   至于燕尔说的一直随身戴着,任绎也没有放在心上。要不是任务人设有要求,任绎实际是一个过得很糙的人,这种配饰类的东西,他能记得戴就很不容易了,一般选定了也不会换,可巧这块玉就是那种不管穿什么衣服往上搭配都不显得怪异的类型——想到这里,任绎觉得他好像明白自己一直戴着这玉的原因了。   自觉想通的任绎眉头跟着舒展开,对着那边已经紧张起来的燕尔笑了笑,语气随意道“没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拿着吧。”   这么说着,任绎也不觉得这块玉算是什么礼物,他示意了一下还没收起来的那一堆东西,又道“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像是萧寒舟见过最厉害的剑意了,就那么直直地扎入毫无防备的心口、鲜血淋漓。   那轻缓甚至还带着点温柔的声音来来回回的在脑海中回荡,萧寒舟僵立在不远处,一时竟不敢上前。 第39章 只是朋友39   当年让那些罪魁祸首血偿了萧家的灭门之恨之后, 萧寒舟很长一段时间都忙于重振萧氏。对于这些俗务,他虽也很快就上手,但是这到底占用了他许多精力, 等到回过神来发现, 阿绎好像不觉间同他疏远了许多。   萧寒舟就是那时将这块代表家主信物的暖玉交给任绎的。   他想借此告诉对方, 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这是他的萧家、也是阿绎的萧家。只是送玉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萧寒舟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想日后阿绎总有机会知晓的。   却没有料到,他们之间再没有“日后”了。   不对、还是有的。   阿绎赠了他这玉的回礼, 那块表明心迹的同心血玉。   萧寒舟忍不住想是不是阿绎知道了这块代表萧家家主的暖玉的含义, 所以才给了那样贵重的回赠, 亦或是阿绎他并不知晓这一切,只是找了一个缘由来表明心迹?   只是不管哪一种, 现在好像都没什么紧要的了。   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在刚刚得知同心玉的误会时, 萧寒舟只想着解释清楚一切, 然后他们便能回到过去, 甚至能有更加亲近的关系。他那时候的心情有懊悔、有痛苦, 但是不可否认, 心底最深处却是一种带着侥幸的隐约窃喜只要误会解除,他和阿绎是不是就能重修旧好、情投意合?   可是在得知那一切的真相之后、得知自己加诸对方身上的痛苦之后,萧寒舟自问, 他还有什么颜面去找阿绎“重修旧好”?   他又想起燕朔云和那位老前辈所说的, “神魂契”“认错”……阿绎所做的所有一切, 真的都是将他错认为其他人吗?   就连所谓“情投意合”或许都只是一个虚妄的假象。   就连那时的表明心迹, 亦是如此?   萧寒舟想要问一问对方。   但是可笑的是, 他连阿绎当年赠他的那块血玉都拿不出来——他此次来西洲, 并未将之带在身上。   这好像理所当然。   毕竟阿绎送他的东西那么多, 多到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甚至连本命剑中都有对方的痕迹,多到他不会对一块毫无灵光的血玉特别对待。   他那时候更挂心其它的事,只是将那块玉随手收起来、又随意放到了库房之中,甚是好像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正如阿绎方才所说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   身上灵气突然混乱起来,在经脉中肆意冲撞,按理说萧寒舟这时候应该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调理灵气,否则,轻则经脉损伤、一段时间内不能妄动灵力,重则走火入魔、修为俱毁。   但是萧寒舟却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任由那肆虐的灵力在经脉中毫无头绪的冲撞着。   好疼啊。   阿绎当年也这么疼吗?   不、被剑气生生切断经脉,阿绎当年应当要比这疼得多。   像是顺从主人心意一般,原本就混乱的灵力又汹涌了几分、在经脉中冲撞的态势堪称暴虐,萧寒舟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在因为疼痛而恍惚的思绪中,萧寒舟的嘴唇轻轻张合。   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发出声音,但是从唇形和那面上的神情推测,他好似在否认什么。   他确实在否认。   ——不。那不是什么不要紧的东西。   那块同心玉……   它非常、非常的重要。   即便他不知道那块玉背后的含义,即便他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块普普通通、没有灵光的血玉,它都非常要紧。   因为那是阿绎送的东西啊。   他并没有看轻它、也并没有不在意。   只是那时候他有的东西太多,也太理所当然了,所以他才没有学会珍惜。   任绎其实知道萧寒舟在附近。   毕竟只要任绎想,整座寒苍峰都在小号神识笼罩范围内。他既然把人放进来,当然得留意着,小号还在上面等着人来见呢。   却不想,天命之子没有直接上去找小号,反而在半中腰这里停下了。   任绎一开始只以为他上山路过,没有多在意,却不想对方就直接站在这不动了。   任绎?   他后知后觉,天命之子是不是和大号有什么关系?   任绎对自己两个马甲的大部分人际关系都是从燕尔那里了解到的。对于大号马甲和这位天命之子的关系,燕尔在留下来传音中只简单的描述成“以前认识的朋友”,任绎从小姑娘的语气中判断出,这个“朋友”的含义更倾向于见面会打个招呼的泛泛之交,两人大概是“认识但不熟”的关系。   这点信息完全不足以让任绎解析出自己大号工具人的定位。   毕竟和相隔时代久远、一看就是“金手指”的小号不一样,掺和进主线剧情的工具人可谓是定位繁多、种类丰富——   有在前期很重要,但是出场没多久就领便当的,比如全家都死于非命的美强惨天命之子的那个“全家”(可能是其中任意一位家庭成员);有虽然不重要,但是贯穿剧情始终活得很久的,比如天命之子旁边跑腿传话必要时候充当气氛组的小弟;有出场时间很短,也没有什么重要性,但是必须得存在的,比如带头挑衅,再被天命之子啪啪打脸的刺儿头……   类型实在太多,任绎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准。   反正这会儿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任务,任绎决定采用一种保守的行动方式和天命之子拉开距离。   按正常来讲,这做法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工具人之所以是工具人,是因为他和主角之间的重要性天差地别。任绎做的任务多了,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从工具人的角度看天命之子,那是“头号劲敌”“最好的对手”“心头大患”“天启”“永远的追随对象”等等;但是反过来,从天命之子的角度看工具人,大多数情况都可以概括为两个字——“你谁?”   乍一听是挺“闻着伤心、见着流泪”的。   不过出几个任务磨练一下,基本心态也就佛系了。任绎作为局里有一定资历的老员工,对这情况早都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这也有好处,比如说现在,只要他不主动去招惹天命之子,对方大概率也懒得来找他。   ——毕竟你见过谁家主角上杆子找炮灰麻烦的?逼格还要不要了?有那待遇的起码也得是反派boss部的同事。   任绎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看,情况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   萧寒舟在这边停得实在太久,久到任绎想装瞎看不见都困难,任绎就算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这次天命之子和大号的关系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可以互相无视的泛泛之交。   都差不多准备脱离这个世界了,任绎实在不想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很可惜,现在的状况是天不遂人愿。   任绎一边往天面之子的方向走,一边猜测着大号马甲的身份。   不过可能性实在太多,他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结论,只打算到时候根据天命之子的态度随机应变。   任绎只希望这个马甲不是什么被打脸的炮灰。   燕尔在传音中提起萧寒舟来,并没有紧张的情绪,他们关系应该还不差,不至于是敌对状态。   脑海中转着这些想法,任绎和萧寒舟的距离也已不断接近,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萧寒舟这会儿脸色青白、额上见汗,眼底都是猩红的血丝,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身周的灵力激荡、却显出几分不受控制的态势来。   ——走火入魔?   任绎很快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情况。   任绎“……”   他想到了自己刚才走过来时候的胡思乱想。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是来找大号的,只是走火入魔,暂时在这儿走不了了。   任绎再次在心中重整“工具人”定位,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虽说眼下的情况看着像是十分危急,但这走火入魔的毕竟是天命之子,不可能真的出事,任绎的心情还算轻松。   任绎还是叫了小号下来,毕竟单论修为来说,小号比大号强多了,前者在场也能控制住情况。毕竟真要有什么万一,天命之子不会出什么事,他这个半残的大号可能真的就变成全残了。   任绎在发现了萧寒舟的状态之后,就没有再往前了。   他可不敢赌走火入魔的人到底有几分理智,只谨慎地保持在对方的警戒距离以外,同时也保证了天命之子要是真的动手,他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但是附近突然多出的人还是引起了天命之子的注意,后者缓缓抬头,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了任绎身上。   任绎“……”   他在心底哀叹着,早知道是眼下的情况,他就不过来了。直接操纵小号、把人打包扔到寒潭静心,这才是最佳解决方案。   但是再怎么后悔,过来都过来了。   引起了萧寒舟的注意后再转身就走可不是什么好选择,毕竟对方现在的状态,稍微有点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刺激到人。   任绎尽量放松着脸上的表情和身体肌肉,试图以一个相对友好的态度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他没有再进一步往前,免得引起人的警觉,只站在原地打了个招呼,“萧家主。”   任绎对自己和天命之子关系的判断主要来自于燕尔的那道传音,自然连称呼也是跟着后者来的。   萧寒舟的眼底还是一片猩红,但因为这一到声音,原本涣散的眼神隐约有了聚焦的趋势,似乎恢复了些理智,但那目光仍旧一瞬不瞬的落在任绎这边。   任绎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只觉那目光又狼狈又可怜,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这无意识的思绪让任绎在心底短暂地静默了一瞬狼狈?可怜?!那可是天命之子!   他刚想把这些不靠谱的思绪打包甩到脑后,却听到萧寒舟轻声开口,“……阿绎。”   那声音中居然有些祈求的意思。   任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跟什么啊?!   任绎将那些莫名的联想再次压下,他也从萧寒舟的称呼中判断出,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可能比他一开始预计的还要亲近。   任绎只想了一瞬,就果断道歉“抱歉,我出了点意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还望萧家主见谅。”   萧寒舟怔了一下,他好像因为这一句话突然冷静下来。   他眼底还带着些血红的颜色,但是原本一片灰败死寂的眼中却好像有光亮闪现。   萧寒舟声音放得极缓,语调显得有几分奇异“我知道,燕姑娘同我说过了。”   这话中提起了在场的第三个人,但是萧寒舟的视线却没有往那边落上一眼,好像这地方只有他和任绎两个一般,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的都没有从任绎身上离开。   萧寒舟注视着那道清俊的身影忍不住想如果阿绎不记得那一切……他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萧寒舟这思绪被迫打断。   半空之中,另一道身影凌虚而来。   那股极强的气势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不讲道理地夺过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一直注视着任绎的萧寒舟也不得不抬头看过去。   明明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对方,但是这人出现一瞬间,萧寒舟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剑尊,那是剑尊。   当这人出现在眼前之时,原本只存于说书人口中的形象、只活在传说中的虚影突然有了实体。   剑意铸成的脊梁,霜雪凝成的躯壳。   他只静静地站在了那里,就让人被迫生出这么一种认知——这天下间,除了他、没人堪配“剑尊”之称。 第40章 只是朋友40   萧寒舟定定的注视突然出现了剑尊, 眼神瞬也不瞬。   他想到了自己那时听到的燕朔云和鸿虚子的对话。   像吗?   萧寒舟这么在心里询问自己。   并非外貌上的相像,而是同为剑修,他又日夜揣摩对方的剑意, 身上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那些微的相似更衬得他像一个伪劣至极的仿冒品。   这会儿两人站在同一场景之下, 他想要与对方比较,无异于萤火之光想与皓月争辉,何其可笑!对方甚至不需特意做什么,只站在那里, 就足够让人自惭形秽。   萧寒舟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该去看的,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任绎。   在这种所有人都看向剑尊的时候, 任绎当然也回了头。   萧寒舟不知如何形容那眼神,里面并无什么特别的缠绵眷恋、两人也无甚亲密的举止, 但是只要两人一同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就足以让旁人生出一种谁都插不进去的感受, 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他又想到了那位老前辈的说法, 这就是“神魂契”?   不管是剑尊的出现, 还是阿绎的反应, 这所有的一切都衬得他刚才“重修旧好”的想法好似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萧寒舟刚刚好转些的脸色又陡然苍白了下去。   萧寒舟这一系列复杂的心里活动别说现在失忆的任绎了,就算任绎记忆完全估计也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在任绎眼里,眼下就是剑尊小号还刚刚过来, 萧寒舟的情况又恶化了下去。   他哪里还敢再耽误, 甚至都不敢再让系统辅控小号了, 直接切了主精神力过去, 拎着萧寒舟划开了空间就直接将人扔到了寒潭。   “扑通”一声水花, 被锁了灵力的天命之子就这么掉到了水下, 在咕噜了几个泡泡之后浮了上来。   任绎看着脸色青白、头发狼狈黏在脸上、浑身湿淋淋的萧寒舟忍不住沉默了一下。   刚才事态紧急、他又受小号马甲性格影响, 行事就简单粗暴了一点。   好在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有用。   毕竟这寒潭也不是谁都能来的,在整个寒苍峰都因为小号的灵力焕发春景的时候,唯有这个寒潭冰凉刺骨,其特殊性可见一斑。虽说人进去难受了些,但是静心作用一流,就是在当年的太初宗也很有名气。   萧寒舟显然也感受到了潭水的作用、并没有立刻出来,而是就在水中仰着脸看向剑尊。   任·剑尊小号版·绎?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天命之子的眼神不太友好。   这不该啊?   小号可是天命之子的金手指,给对方留下传承、类似师尊的存在。   他也没指望对方毕恭毕敬的叫句“师尊”,但是那眼神……是不是有点挑衅?   任绎只困惑了这么一瞬,很快就自圆其说了。   ——这可是天命之子!   任他什么金手指、什么师尊、什么前辈?   到头来不都得被天命之子按在地上摩擦?!   没点天生反骨怎么能叫天命之子?就是眼前这位心思暴露的实在太过早了些,正常来讲,怎么也得等修为差不多(比方说差个一两个境界的时候)的时候再展露野心吧?   任绎想通了之后,倒也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情绪,毕竟他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给人当师尊的,命苦打工人和甲方爸爸的关系而已。   但这会儿,任绎看着那边已经脸色发青,仍旧一动不动的萧寒舟,忍不住开口“清醒了吗?”   这寒潭水冰冷刺骨,虽说凝神静气,但是泡太久就容易寒气入体。   任绎本来担心天命之子在里面待太久泡出个好歹来,但是小号一开口说话,就仿佛自带嘲讽气场,任绎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大得劲儿。   任·剑尊小号版·绎“……”   他决定披着这个马甲的时候,还是继续做个少言寡语的高冷剑尊吧。   果然话落,任绎就看见天命之子惨白的唇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不过,萧寒舟还是踉跄着从寒潭里出了来。   任绎其实刚才见人状态好了些,就解开了灵力禁锢,但是萧寒舟不知忘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并没有用灵力蒸干水汽,仍旧任头发和衣服湿淋淋地挂在身上,狼狈极了。   任绎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手动支援一下,萧寒舟已经执剑握拳、深施一礼,“晚辈萧寒舟,幸得前辈传承,日夜修习、不敢堕前人威名。如今幸遇剑尊,还望前辈不吝指点。”   说实话,任绎觉得萧寒舟这会儿刚刚走火入魔完的状态,并不适合被指点。但是想想这是个天命之子,任绎又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反正人也出不了事,倒也用不着担心那么多。   ……   ……   任绎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失策了。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人挑飞。   被甩出去的人结结实实砸到了地上,身体因为疼痛痉挛着弓起,侧边贴着地面的手指屈了屈,不知是因为无意识的颤抖、还是想要爬起来。   任绎猜是后者。   因为早在十几次、还是二十几次之前……任绎也没有刻意计算过,总之早在那会儿,任绎都以为萧寒舟该起不来了。   可是偏偏的,对方虽然动作缓慢,却一次又一次的站到了他面前。   这情况让任绎都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   但问题是小强总有办法彻底解决,他又不可能真把天命之子弄死。   萧寒舟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却并不是他用灵力蒸腾掉水汽或者自然晒干,而是鲜血与原本浸湿衣物的寒潭水混合、浸润到了每一寸的衣料中,待血液凝固,那衣服便干涸成了猩红发黑的干硬样子。又因为伤口崩裂,时不时有新的血水渗出,在已经被染的极深的衣服上再添一道暗色。   这并不是因为任绎有意下手这么狠。   任绎虽然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但是他到底穿过了那么多小世界,也不乏当人师父的经历,对于怎么指点人还是很有一套的。现在这情况,就算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找来,任绎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对方,9999的问题出在它的天命之子亲儿子身上。   任绎本来也以为是个点到为止的指点,但是萧寒舟动手之后就有点不管不顾的疯劲儿,他的剑刃都指到萧寒舟的脖颈侧,后者硬是拼着命都不要也要给他身上添道伤口。   只是不管日后会怎么样,但是就现在而言,剑尊小号和萧寒舟的修为差距如隔天堑,任绎不可能被他伤到。但是萧寒舟那种种反常识的举动也给任绎带来了相当的麻烦,好几次要不是他收剑及时,真的就把人捅个对穿了。萧寒舟能有现在这浑身是伤,但都不致命的情况,已经是任绎控制力够强的结果了。   任绎???   难不成这个世界天命之子的技能点是点在狂战士上?还是刚才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其实从刚才开始,任绎就已经是冲着着把人打晕,或者暂时废掉人的行动力去的(当然不是永久性的残废,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但是任凭任绎下手一次比一次重,萧寒舟却每次都能爬起来、重新站到他跟前。   这顽强程度,真的让人感慨不愧是天命之子了。   虽然剑尊小号顶着一张面瘫脸看不出来,但任绎实际上已经有点慌了,他感觉下手再重下去、真的有可能闹出人命。   在选择物理说服之前,任绎也尝试过口头说服。   但是这个马甲显然没有什么嘴遁天赋,任绎甚至怀疑自己无意中点满了马甲的嘲讽技能点,证据就是他次劝完了之后,天命之子的情绪都要更加激动、接下来的攻击也更不要命。   萧寒舟不要命没关系,但要是对方死在他手上……   任绎可不想尝试被整个小世界自毁式追杀的待遇,特别是他现在还和穿书局联系不上,连强制性保护脱离都做不到。   任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那边摔出去的萧寒舟好半天没有动弹、终于没有再爬起来了,他忍不住在心底长长出了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以防万一,任绎往那边走了几步,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天命之子的情况主要是切了确认把这把人不管不顾地扔在这里之前,要不要扔个疗伤的术法,虽然后者在这个小号的技能树里面实在贫乏。   结果他人还没有走到近前,原本好像已经昏迷过去的萧寒舟突然动了动。   任绎“……”   他脚步霎时一僵,心中默默哀叹不会吧,还来?!   好在萧寒舟这次确实没有力气了,他身侧的手臂几次用力,都没能成功把自己撑起来。但那双被自额上伤口淌下来的鲜血洇得猩红的眼睛仍旧定定的看着任绎的方向,倘若仔细观察就能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经涣散,这双眼的主人到底有没有意识还不好说。   任绎“……”   萧寒舟这执着劲儿让任绎忍不住再次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工具人定位,是金手指没错吧?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   任绎一时不敢动了,他怕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萧寒舟真的就重新爬起来了。   就在任绎和萧寒舟大眼瞪小眼,沉默地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一道声音拯救了他,“清冉。”   任绎!   ——是鸿虚子。   虽然任绎还没想起剑尊小号以前的记忆,但是他确信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觉得这师叔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虽然出口的声音尚算平静,但是鸿虚子这会儿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这一次终于想起来在元婴外面布一层幻觉,不特意去勘破,外表和本体无异。不过鸿虚子这会儿已经无心维持那幻觉了,只任由那影子在虚虚实实之间摇荡。   事实上,在开口之前,他已经旁观了有一会儿。   他看着清冉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动作一次比一次狠厉,却偏偏避过了那人所有的要害。   鸿虚子从未见过清冉这个样子。   他这位师侄并非一直在山上清修,他也曾入过世。那柄凝霜随他诛过妖魔、杀过邪修、斩过恶人,却从来都是一剑毙命。   如落霜凝成长剑,一如它的主人般,锋利至极、也清冽至极。   可此时此刻,那剑身上血迹蜿蜒而下,在剑尖汇聚成滴,又缓缓坠下,随着主人的前行,在身后滴落了一路淋漓的血痕。   在那血迹滴尽、剑身上又光洁一片。   ——可是真的如此吗?真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吗?   鸿虚子看像清冉的目光凝重极了。   对面人身上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可清冉却无论如何都不给人一个痛快,简直就像以折磨人取乐。   鸿虚子曾经见过这样的人,为了刑罚、为了拷问、为了报复、抑或是单纯的取乐,理由种种,不一而足。但是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做出这样的事的,居然会是清冉。   可偏偏做下这一切时,青年脸上却无丝毫快意,从头到尾都神情冷淡又平静。   ——又是那种让人心惊的清醒。 第41章 只是朋友41   鸿虚子最后还是出声阻止了清冉。   一个金丹修士的死活鸿虚子当然并不关心, 他忧心的是清冉眼下的状况。   而且鸿虚子心底深处还有更深一层的忧虑。   他先前注意到清冉将封印阵眼转移到了本命剑之上。   看着清冉眼下的状况,鸿虚子不由怀疑清冉这举动真的是因为神魂将尽,想要寻一个守护封印的继任者吗?还是想要……彻底毁掉这个封印?   突然浮现出的可怕猜测就连鸿虚子也忍不住心下一颤。   他想要否认这种可能, 但是却无端端的想起了一件早就封尘的旧事。   那事情真的封尘了许久,就连鸿虚子也几乎不怎么记得了。   当年鹿鸣君的道侣在朔月秘境被埋伏, 修为被废,人亦不堪受辱、自绝而亡。借着道侣间的联系目睹了爱人最后结局的鹿鸣君提剑上门, 一人一剑、屠了整个望霄宗。望霄在当年的修界亦是一个中型宗门, 此事自然引得整个修真界震动。   望霄宗管教不严、宗门中出了如此败类自然可恨, 但是鹿鸣君的行为才更是丧心病狂,后者当即被整个修界通缉。   鸿虚子当年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虽然以他当时的修为直面早已成名已久的鹿鸣君堪称送菜, 但是他还是凑了这场热闹。毕竟去追杀对方的人那么多,只要他不脑袋抽了往对方面前送, 就没什么危险。   鸿虚子就这么全程目睹着对方如何顶着大半个修界的追杀,硬生生地逃遁了小半个月,在那会儿尚且年轻的鸿虚子眼中,这行为可厉害极了。就在鸿虚子以为这场你追我赶会继续持续下一段时间时,鹿鸣君却毫无预兆地死了,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上、那块被他亲手立的墓碑之前, 和他那在墓中的道侣一样,是自绝。   一代惊才绝艳的剑修, 最后万人唾骂,还死得那么憋屈。   这件事给当年尚且年少的鸿虚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找道侣!   在往后的日子里, 鸿虚子确实践行了这个准则, 并且“日行一善”, 顺手搅和了师弟的姻缘线(鸿蒙子骂骂咧咧jg)。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师兄弟每次出事,到最后居然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师侄栽在了这上面。   当年道侣出事,鹿鸣君拉着整个望霄宗陪葬。   现在神魂契的对象出事,清冉该不会想要毁掉封印,拉着整个修界陪葬吧?!!   寒苍峰,客舍。   萧寒舟恍惚清醒过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死在剑尊手下。   ——那时候他确实没有抱着活的想法。   只是更令他绝望的是,那仿佛天堑一样的差距,让他抵上性命也伤不了对方分毫。   萧寒舟意识还没有彻底回拢,却已经先一步注意到了身侧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呼吸陡然滞住。他像是彻底清醒、又像是彻底陷入了某个幻境。   但是这时候,萧寒舟已经无心去追究真假。   ……即便是假的也好。   他近乎小心翼翼开口“……阿绎。”   侧边青年的视线落过来,萧寒舟看见阿绎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他心底骤然又生出一种惶恐来。   伤愈醒来,阿绎就守在他的身侧,这种曾经熟悉到完全不以为意的场景,他已经多久没有再遇到过了?萧寒舟恍惚以为自己在梦中。   只有在那偶尔有的关于过去的梦境里,阿绎才会这样守着他。   萧寒舟有时也想要同阿绎说说话,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梦境,他在梦中贪求太过,往往就是梦醒影碎、连那片刻虚妄的宁静都无。   因此,这会儿看到任绎想要开口,萧寒舟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忙赶在任绎说出话来之前就恳求,“阿绎,别走!”   任绎因为天命之子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迷惑地眨了眨眼。   其实,他现在人在这里也是被逼无奈。   萧寒舟现在伤成这样是小号搞出来的烂摊子,但是鉴于后者这会儿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要给师侄讲道的鸿虚子带走、再加上剑尊小号那人设一看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任绎只好操纵着大号去把伤员捞走了。   毕竟寒苍峰上一共没有几个人,剑尊小号被带走,能来照顾萧寒舟的只有他的大号马甲和燕尔两个了。他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让燕尔一个小姑娘接手,虽然对自己大号的工具人类型还不明确,这情况任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毕竟看上次萧寒舟的态度总不可能是仇家。   就是没想到对方醒来后一看见他就这么激动。   其实修士的伤口愈合很快,只要不伤到经脉灵府,普通的皮肉伤很快就好了。只不过附着在伤口上的剑意麻烦一点儿,在剑意彻底消散之前,伤口就算愈合了也会重新崩裂,所以那会儿萧寒舟才会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而且之后为了“物理说服”,剑尊小号确实有点下了狠手。   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来还。任绎当然知道化解小号剑意的方法的,只是他的主马甲和小号之间的修为差距实在有点大,即便知道方法,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但不管怎么样,剑尊小号下的是狠手,而不是下死手。   按照修士皮糙肉厚程度,只要人醒了基本就没事儿了。   看到萧寒舟醒了,任绎松了口气,正准备关心两句就顺势离开,剩下的伤口都不致命,顶多疼一段时间,却不想萧寒舟张口就是一句“别走”。   任绎有一秒钟的心虚对方是不是看透了他想偷懒的念头。   但是他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剑尊小号伤的人,跟主马甲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就是一个清清白白,治病救人、帮人脱离生命危险的好心人而已!   想通了之后,任绎正准备开口,却不想萧寒舟再一次抢在了他前面,“阿绎,你别走、也不用说话……只陪陪我,陪我坐一会儿。”   这语气几乎有点儿卑微恳求的意思。   任绎听后却是眉头一跳,脸色一下子不大好起来。   倒不是萧寒舟这个要求有什么难的。事实上他这会儿就坐在对方旁边,只要坐着不动、甚至不用出声,就能满足对方的要求,但任绎更在意的是萧寒舟的态度。   工具人里面有一种类型叫做“白月光”。   在大多数情况下,白月光的剧情可以简而言之概括为一句话“在最好的年纪、以最惨的姿态死在天命之子面前”,成为天命之子这辈子的遗憾,也是日后激励天命之子奋发向上的动力。   但是这种角色卡在工具人部门极不受欢迎。   原因很简单,他她死得惨啊!!   虽然一旦判断出必死结局后,任务者可以先一步申请脱离小世界,只留下一个马甲空壳在那受苦。但是离开马甲后到脱离小世界之前还有一段缓冲时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曾经用过的马甲被一刀刀活剐了……   任绎“……”   和一边被人按住嚎得撕心裂肺的天命之子比,他的心理阴影面积也不遑多让了。   虽然回到穿书局后,任绎及时做了心理疏导、不至于留下永久性的阴影,但是有了这么一次惨烈的经历,他还是尽一切可能避免这种类型的角色卡他宁愿对天命之子掏心掏肺、最后一无所有,也不愿意让天命之子牵肠挂肚,结果死无全尸。   虽然尽可能不接,但不是完全没有,毕竟总有协调不开的时候。   这会儿对着天命之子这久违的态度,任绎忍不住就回忆起了当年的惨烈,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难看下去这次的主马甲工具人类型该不会就是白月光吧?   任绎想起了之前闭关时,检查到的大号身上的旧伤。   经脉曾经被毁,现在虽已愈合,却仍旧承受不了过量的灵力,灵根和道骨都曾经被挖过,这遭遇……还真的有点像。   任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得冷静。   现在剧情都已经走完了,该伤也伤过、该死也死过,之后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比起他当年当“白月光”的任务经历,眼下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要是这次的白月光剧情只是这种程度,任绎倒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接了。   任绎心底其实已经有七八分肯定了自己这次的工具人类型,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只努力整理着思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倒也确实如萧寒舟所说的一般“不用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旁边。   任绎我想静静jg   ……   任绎这复杂情绪旁人自然无法体会。   萧寒舟只觉得两人许久都没有这么相处了,他眼神瞬也不瞬地落在任绎身上,只希望这个“梦境”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这个祈愿终究没有得到回应,一室的静谧被突兀地打破,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萧寒舟脸色一变,控制不住露出了惶恐的神色阿绎要走了吗?!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抓,却只捞了个空,他手几乎有点颤了。   任绎倒是没注意到萧寒舟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侧转了个身就让天命之子受了那么大的打击。   他正抬头往门的方向看,整个寒苍峰上会这么敲门的也只有一个人,他扬声问“燕尔?”   门外传来小姑娘清脆的答应声。   还不等任绎让人进来,燕尔已经在门口急急地询问“我看到峰上药房的禁制刚刚被动过,任大哥你旧伤又发作了吗?!”   任绎一边掐诀将门打开,一边安抚着着急的燕尔“不是我。”   伤药是给萧寒舟用的,不是他。   旁边,萧寒舟还恍惚着。   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并没有将“梦境”打断,真实和虚幻的界限被打破,萧寒舟不由怔住了是阿绎?阿绎真的陪着他?   但是那点喜悦还不及充盈肺腑,他就听见了燕尔的那句“旧伤”。   冰冷的现实好似寒霜凝结成的刀刃,深深陷入肌理之中,那夹杂着刺骨寒意的疼痛让萧寒舟彻底清醒过来。   萧寒舟狼狈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但是垂下去的视线却正好落到燕尔身上。   他也注意到了小姑娘已经挂在腰侧的那块萧氏暖玉。   回忆翻涌而来,是阿绎毫不在意地将玉送出的模样,是那声客气又生疏的“萧家主”,也是冰凉刺骨的寒潭水。   萧寒舟突然觉得,身上先前全没注意到的伤口兀地刺痛起来。 第42章 只是朋友42   燕尔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的这块玉佩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对她来说,只是“任大哥送的”这一点就足够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在收到礼物的第一时间就把玉戴到身上。   或许还存着点“之后碰到大哥炫耀一二”的小心思。   不过燕尔这会儿的心思可全没有放在玉上,她急匆匆的奔进来, 以目光上下检查了一遍任绎,确定后者确实不像是旧伤复发的样子之后, 这才有闲心关注其他,终于注意到了另一边的萧寒舟。   燕尔对这位萧家主的印象不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张脸——但是想到自己刚才的模样, 燕尔表情立刻就不自然起来。   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露出那样失态的模样, 显然足够这个年纪小姑娘陷入羞窘的情绪。燕尔稍微别开了脸, 尽力不去看萧寒舟,倒也没注意到对方看她时那异样的神情。   不过虽只匆匆瞥了一眼,也足够燕尔明白过来, 受伤的是这位萧家主,而不是任大哥。   燕尔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又觉得自己那“庆幸”的情绪实在不太好她怎么能因为受伤的是萧家主而高兴呢?   在那愧疚情绪驱使下,燕尔尽力假装自然、但其实还是有些磕巴地询问了萧寒舟的情况。   任绎照顾小姑娘刚刚在外人面前失态后的尴尬情绪,在萧寒舟开口前就帮忙回答了。   情况也没什么复杂的,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完萧寒舟在被剑尊指点的时候受了伤,任绎把人带回来包扎。   是任大哥回答的这一点让燕尔也小松口气,她“哦哦哦”地答应着, 兴许是太放松了,脱口道“任大哥你好像是师娘啊。”   任绎?   任绎挑着眉看小姑娘。   燕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忙捂了一下嘴,眼神左右四顾。   不过她到底和任绎够熟了, 也知道任大哥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心虚地眼神游移了一阵儿, 还是小声解释“先前小师兄每次被掌门收拾了, 都是师娘帮忙包扎。”   燕尔口中的“小师兄”是玄清宗掌门亲子、也是燕朔云的师弟,那小子大燕尔几岁,正是精力充沛、调皮捣蛋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要被他亲爹兼师尊借着“指点修行”的名头狠狠收拾一顿,按燕朔云对任绎解释的说法“这一顿收拾之后,那臭小子卧床养伤、起码会安分个月”(任绎……可真是亲爹)。不过这一家是很常见的“严父慈母”标配,燕尔口中的“师娘”,其实是“掌门夫人”——这叫法是燕尔随着亲哥的称呼来的,也多亏了燕尔的嫡亲师父是位女修,不然就燕尔这叫法,玄清宗掌门头顶上得带点绿。   燕尔这比方打得……   任绎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要是真按这个代入一下,他可是既当爹又当妈,突然多了天命之子这么一个好大儿。   任绎“……”   他拒绝设想这个可能性。   任绎连哄带催的把燕尔哄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直面萧寒舟,连本来想跟天命之子打听两句来确认大号工具人类型的念头都熄了。毕竟剧情都走完了,再打听角色卡类型也没什么意义,反正过不了多久他都要离开了,知不知道问题也不大。   想着,任绎嘱咐了萧寒舟两句“在这儿好好休息”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萧寒舟抿着唇注视着那道匆匆离去的身影,脸色微微发白。   方才,那个小姑娘说“师娘”的时候,阿绎没有反驳。   就连最后那句本该是让人感到安慰的嘱托,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匕首。   谁都知道,寒苍峰乃是剑尊的居所。   能在其中,以全然主人家姿态说出“留下养伤”这话的人,还会有什么身份呢?   萧寒舟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但是他的宛若白纸一样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那久违的关心带来的些暖意让萧寒舟忍不住将那句话反复品味,但是包裹在糖霜下的刀刃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心口扎得鲜血淋漓。   萧寒舟暂时留在寒苍峰养伤。   现下进入幻境的一共就四个人,其中三个都留在了寒苍峰,任绎觉得把燕尔大哥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   这好像有点排挤人的嫌疑。   特别是上次见面,任绎还能感觉出自己和对方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下子就更不好把人排除在外了。   不过这种“小事”剑尊小号是不会管的,只能任绎披大号马甲去问一下燕尔。   而且这也不全算私情,鸿虚子最近总是拉着剑尊小号讲道,偶尔也会聊起一些其他事来,任绎能明显感觉出他对燕朔云的观感不错。虽然鸿虚子收徒理由略显奇葩了一点,但是这位师叔确实动了收徒弟的心思,也指点过燕朔云几次,两人虽没有师徒的名分,但也算有了师徒之谊。既然和剑尊同出一脉,那住在寒苍峰上也实属正常。   任绎确实就此事问了燕尔,但却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燕尔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大哥他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见首不见尾的,我去找了他好几次都扑了个空。”   因为任绎是用的传达剑尊意思的说法,燕尔在叹完气之后又忙道“任大哥你代我谢过剑尊。我这就去给我哥留信,他见到了之后会过来的。”   对于燕朔云在忙的事,任绎一时能想到的也就是被鸿虚子指点的修行了。   他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位有天资又勤奋努力的修士,和天命之子比也不遑多让了,心底感慨了两句对方交朋友的眼光,任绎又安抚了小燕尔几句,告诉她不必那么急,等碰到了提一句就是,也不必非搬来寒苍峰。   燕朔云也确实非常努力,不过他在忙的内容和任绎料想的却不太一样,这几日他光是找神魂契的内容都快住在藏经阁了。   鸿虚子还“贴心”地将自己的通行印记给了燕朔云。   虽说收没收徒的还没有定论,但是只这一手说是“亲传弟子”也不为过了。就算鸿虚子说的是“暂时借给你小子”,这一个“借”字分量也绝对不轻。   燕朔云也是宗门出身,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这一次却没有推辞,而是郑重谢过之后便接下了。   凭着鸿虚子在太初宗里的地位,拿着对方的通行印记,燕朔云在这整个藏经阁里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这也意味着他要查的内容越发繁驳了。他已经在藏经阁留了有好几日了,显然在找到他想要的内容之前是不打算离开了。燕尔留在他暂住处的那封信,他估计得有一段时日看不见了。   ……   另一边,萧寒舟倒是暂时留在寒苍峰养伤。   这段时日,他本该过得极为不错的。   阿绎不记得过去,待他就如普通朋友一般,两人虽不若早先一般亲密,但是对比先前在西洲时的冷淡态度,对方现在的这种对待已经极是难得。况且在得知过去之事的种种内情之后,萧寒舟也没有颜面要求阿绎待他仍同过去一般无二。也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阿绎不记得那些过去,萧寒舟才能放任自己沉沦于这片刻的温情。   但是那些温情背后的狰狞现实,却宛若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时时刻刻在心间盘旋。每当萧寒舟想要彻底沉溺现状时,黑影缠绕成的丝线便在心脏处狠狠的一扯,让他猝然清醒过来。   ——阿绎终会有重新想起来的那一日。   眼下的虚幻越是美好,这份恐惧越是沉重。   可他却如此贪恋现状,每每被询问过去的时候,总是用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将话搪塞过去,生怕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那记忆的闸门,让阿绎想起过去的一切。   他贪婪又卑劣地期望着,这段时日能够维持的越久越好。   偶尔也会生出这种想法,倘若阿绎一直想不起过去,那他是不是就可以……   后一种思绪,往往是终结于一道凛霜般的身影。   那人白衣执剑、只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想起了雪峰之巅的皑皑白雪,让人触不可及、又自惭形秽。   剑尊那次之后便没再出现过,好像对阿绎对他的照顾也没有丝毫介怀的样子。   萧寒舟不期想到那日自己在对方剑下狼狈的模样,他觉得对方与其说不介意,不如说、不值得将他放在心上。   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不会将凡尘蝼蚁看在眼中,他在对方眼里恐怕也毫无可取之处。   ——没有放在眼里,当然无所谓介不介意。   ……   种种复杂的思绪之下,没过几天的功夫,在养伤的萧寒舟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本该很快痊愈的伤势也迟迟不见好转。   萧寒舟那复杂到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先不说,任绎这边的心情同样不怎么美妙。   一个是萧寒舟的伤势许久未愈,让任绎忍不住怀疑自己用小号的时候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再一个就是天命之子的态度……那又愧疚又小心还带着点隐约悔痛的态度,真的让任绎很、不、适、应!!   已经认定了自己这次接的是白月光角色卡的任绎只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那次惨烈的经历实在叫他印象太深刻,这会儿天命之子一拿出来这小心体贴的态度,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全都疼起来。   再次婉拒了天命之子的好意,任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必如此。”   萧寒舟捧着灵药膳的手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表情,他并没有因为被拒绝生出什么恼意,反倒显露出些抱歉的神色,“抱歉,阿绎,你若是不喜欢……”   任绎打断他,“我知道我身上的旧伤是因为你的缘故。”   灵药碗打翻在地,萧寒舟脸上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血色,耳边被嗡鸣声充斥,但是脑中却异乎寻常的冷静——是由于身上彻骨寒意带来的冷静。   ……牙关似乎在打颤、嘴唇好像也在发抖,但是身体的感觉却都像是隔了一层一样,让他无法产生确切的认知。   但萧寒舟还是确认自己问出了那句话,“阿绎,你想起来了?”   这几日无数次在心头盘旋的那句话,他终于问出了口。但是他却听不见、也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语气问的,平静的?卑微的?祈求的?   这一切又好像不那么重要。   连日来虚幻的梦境被彻彻底底的打碎,零落的碎片比那日剑尊的剑气还要割人,疼痛得过了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萧寒舟定定的看着对面的青年,好像在等一个彻底的宣判,但是耳边那尖锐刺耳的嗡鸣让他别说地方的话语、甚至连周遭的风声都听不见。   在这近乎执拗的注视下,他看见对面的人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萧寒舟!   紧绷到极致的情绪骤然松懈,耳边那无来由的噪音霎时一清,僵硬的肩背也跟着松缓下来,他甚至能够听到从心脏泵到身体各处的汩汩血流声。   萧寒舟近乎虚脱一样的往后踉跄了一步,只是那“劫后余生”的感觉刚刚升起,他就听到对方接着,“你不必那么愧疚。我的仇、你也该帮我报了吧?”   萧寒舟“……”   刚刚因为血液流淌过而变得温暖的四肢再一次僵冷起来,但是这次他却像喉间塞满冰块一样,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仇、吗?   确实是的。 第43章 只是朋友43   燕朔云接连小半个月不吃不喝在藏经阁查神魂契的事, 总算有所收获。   燕朔云“神魂契只是将彼此神魂相连,在天道认定之中,二人同位一个个体, 故才有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他对面的鸿虚子眼皮都没多动一下。   对于这些事情,鸿虚子知道得只比燕朔云更清楚, 这会儿听了后者的话,只是虚着眼点了一下头, 很是敷衍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在听。   燕朔云也不在意鸿虚子这态度, 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神魂契的双方并非道侣。”   隐约猜到燕朔云要说的话,鸿虚子终于抬头正眼看了眼燕朔云,眉梢轻轻抽动了一下。   燕朔云神色不变, 接着,“倘若魂契其中一方与他人结为道侣, 天道自然会发现其中疏漏。”   鸿虚子“嘁”地嗤笑了一声。   “你当天道是那么好利用的?你这么干了,还想全身而退?恐怕牵扯其中的人全都得魂飞魄散。”   燕朔云摇头,他肯定道“不,只有一人会遭天罚。”   他在鸿虚子问之前已经继续给出了解释,“结道之时,道侣双方会得天地庇护, 有一瞬与外界隔绝,这正是斩断魂契的最好机会。只要抢在天道发现之前动手, 便可安全无虞。”   鸿虚子眯眼“对道侣神魂动手?”   魂契本就是神魂相连,想要斩断双方都联系, 必定会伤到神魂。   在天地见证的结道大典上对道侣的神魂动手, 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当年有一邪修为避因果, 假充正道修士骗了人结为道侣, 在结道之日强行夺舍对方,想要以此蒙蔽天机,结果自是功亏一篑,被天雷劈了个魂飞魄散。   燕朔云声音平静“所以会遭天道责罚的只有一人。”   ——便是那个斩断魂契的人。   鸿虚子定定地看着燕朔云一阵儿,突然又笑,“你看书倒是不挑。”   他也听出燕朔云是查到了当年的旧事,只是这小子现下语气这么肯定,显然不仅仅是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恐怕连那邪修当时夺舍用的术法都弄清楚了。   就这么说出来,也不怕他因为人研习邪道术法诛杀当场。   虽是这么想着,但鸿虚子本人就不是个拘泥规矩的人。说实话,他对燕朔云确实有几分欣赏的,但是那几分欣赏还不足以他为之做什么。   就如现在,鸿虚子停顿了一下开口,“你倒是要从何处寻这个甘愿赴死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的是燕朔云,显然心中对那个答案有了猜测。   却不料,是另一道声音先给了他回应,“我来。”   这两个字落,从远处走来一人,正是萧寒舟。   萧寒舟不像是燕朔云知道得那么多。   燕朔云既有已经在寒苍峰上待了许久的亲妹子燕尔提醒,又因为机缘巧合被鸿虚子纠缠,早早便知道了任绎和剑尊的关系匪浅,提前去翻了许多典籍。   萧寒舟得知这些内情的要更晚一些他是直到那次碰巧听见了鸿虚子和燕朔云的对话,才第一次听到神魂契的事。尔后又紧接着得知任绎曾经的经历,又知晓了道骨一事的内情,被后面的事实冲击,他早都无心最开始听到的神魂契了,只想去见一见阿绎。   虽说如此,萧寒舟之后养伤的时候,也对这事颇为挂怀,曾往藏经阁处去,想要查些许内容。只不过那时候,燕朔云为了找寻神魂契的解除方法,把能找到的典籍都搜罗了个遍、聚在了一起翻了个烂,萧寒舟去找自然就扑了个空,他身上又没有鸿虚子给的、可以自由出入藏经阁的印记,只能在外围找些似是而非的内容。   但是萧寒舟毕竟是萧寒舟,他从一些勉强相关的内容上拼拼凑凑,也大概猜出了神魂契的效果,这才急着来寻人,却不料正好听到了这一番话。   魂飞魄散吗?   萧寒舟想着燕朔云刚才言语间暗示的后果,却无动摇他欠阿绎良多,总该偿还一二的,倘若如此能救下阿绎,他心甘情愿。   萧寒舟本就是来找人的,并没有可以隐藏踪迹,不管鸿虚子还是燕朔云早都发现了他。   鸿虚子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萧寒舟放在眼里,自然就懒得去管,燕朔云则不然。事实上,他这一番话有部分原因就是特意说给萧寒舟听的。   如果为了救下阿绎,燕朔云当然愿意当那个受天道谴责之人,只是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问题。   鸿虚子也立刻指出了那个关键所在,他“呵”了一声,他这次语气倒是不怎么尖锐,但是因为过于平淡反而显得有些嘲讽,“你们打算做得不错,但也得需要配合。别的不说,那小子会愿意和你结道侣?”   鸿虚子这么说着,轻飘飘地扫了萧寒舟一眼,眼中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波动若是死的那个人是燕朔云,鸿虚子说不定还能生出点感慨,如“好不容易有个合他心意的后辈”云云,但是若是没什么关系的萧寒舟,他便全无所谓了。   这也确实是最关键的症结,燕朔云这办法乍一听确实没什么问题,这会儿又有人自愿来当这个大冤种,按说该是非常圆满。只是他们想的容易,清冉那个魂契对象会愿意配合?   鸿虚子可是还记得那日任绎毫不迟疑的回答。   他看那魂契的两个人分明是疯得不相上下!!   那小子自己都甘心随着清冉赴死了,又怎会为解除魂契和他人结为道侣?   燕朔云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个斩断魂契的人选非得是萧寒舟不可。   燕朔云对鸿虚子深深施了一礼,“此事还得有赖前辈。晚辈闻得太初宗有一镇宗仙器,可逆转因果、让人重回过去。”   鸿虚子眯了一下眼。   他视线再次落到旁边的萧寒舟身上,总算想起那次燕朔云反驳神魂契时提起的“对他人动情”。   不过,连“因果镜”都知道了?   这燕小子还真没白费他给的那个藏经阁的通行印记。   鸿虚子听不出意味的哼笑了一声,对燕朔云道“你倒是算无遗策。”   ——谁都利用上了,还真是都各个都没拉下。   燕朔云苦笑了一声,“晚辈实不敢当。只是绞尽脑汁,但求一线生机罢了。”   鸿虚子最后答应了燕朔云的请求,但也警告二人,这因果镜只能用一次,他们没有再试第二回 的机会。   仙器之所以为仙器,正是因为其本不属于修界,因此能动用的也只有仙人,在修界的仙人往往只有一种——兵解散仙。   恰巧,鸿虚子就是。   这整个幻境中,其实有两人并非陨落前留下的神识,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魂。   一个是作为封印阵眼不得轮回的剑尊,另一个就是渡劫失败转为散仙、本就不会有转世的鸿虚子。   鸿虚子倘若想的话,其实可以活许久,活到整个修界都将之奉为活生生的老祖宗。   只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待到他想要四顾时,整个修界竟连半点念想都无。他终究选择让自己的神魂在这个关乎宗门传承的幻境中沉睡,也算是为了养大他的宗门在最后做一点事,又兴许在梦中可以重顾一遍他这过于漫长的一声。   燕朔云就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对鸿虚子提出了这个要求。   幸而他赌对了。   逆转过去的仙器限制自然极大,就算是散仙也只能用三次。   鸿虚子已经耗费过其中两次的机会了。   也正是因为那两次的经历,他其实并不看好燕朔云这个提议。   人想要改变过去,往往想要挽回什么、亦或是挽留什么。   第一次,鸿虚子想救下自己的师弟,结果清冉的师尊仍旧早早陨落,只不过方式有些许不同罢了;第二次,他想救下师侄,看眼下的结局就已经知晓了……   这两次的经历已经足够鸿虚子明白,因果镜或许确实能够更改过去的事实,但是它变不了的是命数。   到头来,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因而到了后来,即便注视着太初宗一步步走向没落,鸿虚子也没有试图插手什么。   只是这一次,虽说鸿虚子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也没有阻拦。单单只警告两人,他们只有一次的机会,余下的便什么也没有多说了。   鸿虚子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   兴许是睡了太久,突然遇到了年轻的后辈,被他们身上的冲劲儿感染,连他自己也生出些能打破宿命的……错觉。   错觉吗?   鸿虚子喃喃的念着,终究是一哂了之谁知道终局会如何呢?且看看罢。   鸿虚子这一次帮忙,也不单单为了是最后再护一次师侄的魂契对象。   他尚且记得自己这几日来,对“清冉可能想毁了封印”的忧虑。虽未得到确证,但是鸿虚子想,倘若魂契的另一方还活在这世上,清冉总舍不得毁了这一切。   鸿虚子走到今日这地步、经历的、看到的实在太多丧师丧友,至亲反目、同门背叛……他早已能对许多事平静以待,就如同当年旁观着渐渐湮没于时光中的太初宗。   但是总有些就连他也不愿意见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终究不想同这个仅有的师侄刀剑相对。   鸿虚子再一次过来找小号论道。   任·剑尊小号版·绎“……”   他这几天被天命之子那态度逼得不行,干脆把大号马甲让给系统帮忙辅控,主精神力转到了剑尊小号这边图个清静,但是万万没想到小号这边也同样艰难。   倒不是“论道”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而是任绎总觉得这位师叔看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忧心忡忡或者苦大仇深的意味,就教人心里也很犯嘀咕。   任绎在两边艰难地抉择了一下,还是觉得“白月光”这个角色卡更让人难受,决定将主要精力留在剑尊小号这边。   虽说如此,他还是分了一部分精神力在主马甲那边。   系统毕竟不是人,单独操控马甲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对,而这次的天命之子又好像对他的马甲小号很了解的样子,任绎更不敢完全放手给系统了。   但任绎很快就发现,这么加加减减,他现在的状况差不多是“精神力两边平分”的标准双开了。   任绎“……”   本来是为了图个清静,结果一通操作下来遭了双份的罪。   任绎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蠢,他很干脆的反手把锅扣到了天命之子身上要不是对方这几天的态度,他至于像现在这样昏头吗?!   就在任绎打算干脆切号的时候,他突然察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萧寒舟提议和大号一块儿出寒苍峰转转。   这其实也没什么,就(任绎感觉)两人还不错的关系,萧寒舟觉得这寒苍峰上无聊,想带他出去转转也可以理解。   但是和对方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为一对比,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就显得有些异样了——特别是在任绎已经委婉地表示了他不是很愿意离开寒苍峰的前提下。要知道萧寒舟这段时间可是完完全全顺着他的意来,别说被拒绝了,就算任绎稍微皱点眉头的事他都不会提第二遍。   ——不、对、劲!   就在任绎准备把主要精力转到大号的时候,又很快察觉了鸿虚子今天的态度也和平日的不太一样。   比起前几天那话中有话、仿佛意有所指的开解,对方这一次神态虽然一如既往的奇怪,但是真的就在正经地论道,非但没在在其中夹带什么私货,还一个劲儿的将问题抛过来,这当然不是什么考教鸿虚子虽然确实长了剑尊小号一辈,但是修为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就算师徒之间也各自有了自己的道,每人的道都有不同,虽可互相交流,但这条路的尽头终究是独行的。   任绎觉得鸿虚子现在这表现,似乎更像是……要拖住他一样?   任绎??? 第44章 只是朋友44   萧寒舟和鸿虚子的态度都不对劲。任绎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他猜这两人的行动也应当有什么联系在。   这情况,任绎反而不好轻举妄动了。   他只能费点精力保持这两个号双开的状态,这边关注着鸿虚子的表现, 另一边跟着萧寒舟的离开寒苍峰时,也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是跟着萧寒舟的大号那边先出现的异常。   任绎察觉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猛的转过头去, 但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熟人——正是燕尔那好几天都没找到人影的大哥, 燕朔云。   见到来人, 任绎的神情一松, 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紧绷了。   不过好在燕朔云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一点小事,他笑迎上来,态度很自然地和任绎打了个招呼, 反倒是任绎因为刚才对对方的戒备,回礼时还有些尴尬。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任绎的窘况, 想要安慰他不必在意这些小事,燕朔云走过来时还顺势拍了拍任绎的脊背。   对于亲近的人,任绎到没有什么戒心,对燕朔云的动作自然不觉有什么。   却不想他刚刚放松下来,就觉一道灵力从颈侧刺入,任绎只来得及露出一点愕然的神情, 什么也没来得及做,这个马甲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任绎??? !!!   大号马甲昏迷, 那猝不及防的愕然情绪却顺着精神力传递到剑尊小号这边。   这也是两个号同时双开的弊端,当其中一方有太过激烈的情绪波动时, 另一个马甲也会跟着受到影响。好在这次的剑尊小号是个面瘫, 同样的情绪在小号这边的表现并不明显。   只是坐在剑尊对面的鸿虚子却对小号足够了解, 在任绎神情变化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的异常。   鸿虚子心下明了, 应当是燕朔云那边动手了。   但是清冉这么快得知哪里的情况却也不对,鸿虚子只能猜清冉是将一缕神识放到了魂契对象身上。   这个猜测又让鸿虚子眼皮一跳,他不知道另一方到底知不知道清冉这做法。   但是无论知不知道,这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鸿虚子深深吸口气,在心底劝慰自己“清冉那魂契对象曾经遭了那么大的劫难,清冉这会儿见了人,上心一点是难免的”,就是眼下这“上心”程度稍稍过了亿点点。   任绎可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号身上又莫名其妙被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虽然他没觉出燕朔云和萧寒舟有什么恶意(这也是任绎刚才那么轻易放下警惕的原因),但是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情况,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   只是任绎这边刚刚有了动作,原本弓身塌腰、好像很没精神的鸿虚子却缓缓坐了直,任绎赫然发现眼前人居然不是元婴外布下的一层幻象,而是确确实实的本体。   任绎?!   虽然任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鸿虚子的本体来不了寒苍峰”这种潜意识的认知,又不知道对方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眼下的情况却非常明显了鸿虚子想要拦住他。   任绎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压住了小号本能浮现出来的“打一架”的第一反应,沉声“师叔。”   他要一个解释。   虽然这一架真打起来他也不一定会输,但是两个人动手的动静绝对不会小,而且修为到了小号这程度打起来,如果没有一开始就把人弄死,拖个几天几夜绝对没有问题。任绎又不可能真的对这位师叔下死手,要真等打完架黄花菜也凉了,还不如直接问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清冉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鸿虚子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些许。   毕竟要是真动起手来,他也没把握能拦住清冉多久。   鸿虚子定定地看向对面的师侄,“这是为他求一线生机。”   在任绎面色不动,实际上满心问号的沉默中,鸿虚子接着开口“魂飞魄散、再无来世,这是你的选择。但这样的下场,你真的要他和你一起承担吗?”   任绎???   什么东西???!   那边,燕朔云这突如其来的出手不仅出乎任绎的意料之外,连一旁的萧寒舟都没有想到,后者差一点儿对燕朔云动了手。   燕朔云揽着昏迷的任绎往侧边退了几步,躲开萧寒舟的那道剑气,又侧头看过去,没甚表情道“按前辈的说法,只要小绎在场就可,你难不成真的指望他清醒的配合你?”   萧寒舟“……”   他意识无话可说。   他自是察觉了任绎这一路的怀疑戒备,心下更觉黯然。   燕朔云却没有理萧寒舟这些复杂的心绪,抱起了任绎先走了一步。   鸿虚子那边还不知道能拖多久,他可没那闲工夫关心萧寒舟的心情如何。   萧寒舟晃了一下神,却也明白这时候的时间耽误不得,虽是脸色苍白、但还是忙跟了上去。   因为有鸿虚子的便利,三人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丝毫阻拦,顺利到了因果镜前。   纵然知道此刻的情况急迫,但是在这等仙器面前,燕萧二人还是忍不住驻足了瞬息。   因果镜的镜身是一种似石非石的材质,上面并不平整,凹凸的花纹遍布其上,那宛若天然形成的道韵纹路绝不是此间任何一个炼器师能够绘制的。此时此刻,“镜面”并没有映入任何影子,而是一片氤氲的灰色雾气,仿佛雾气中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那种穷尽人的辞藻无法描绘的震撼,只能让观者慨叹一句“不愧是仙器”。   不过,二人都是心智坚韧之辈,只晃神了片刻就回过神来。   这仙器本已经被鸿虚子提前开启了,这会儿他们只要按照鸿虚子早先交代的步骤完成剩下的仪式即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镜面上的雾气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散、缓缓现出萧寒舟和任绎二人的身形,又很快隐没。镜中的画面在短暂的扭曲之后又变得清晰,但其上却并未映照出在镜子对面的事物,而是显露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燕朔云也知道到了这时候就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干脆地人往后退一步,站在仙器的笼罩范围之外,远远看着镜中的陌生画面。   少顷,他微微挑眉。   这是……他们的过去?   镜中的画面有些晃动,一个小少年正在狼狈的奔逃,他衣衫褴褛、满脸脏污,深色的污渍斑驳地印在那张年轻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不过,既然因果镜映出的是萧寒舟和任绎的过去,那这少年只能是两人其中之一。   燕朔云注意到那小少年的眼神,是暗沉沉的阴郁中还隐隐带些麻木。   他确定那不是阿绎,以阿绎的性格,即便是少年时期,也不至于露出如此神态,那么这个孩子就只能是萧寒舟了。   这个未来的萧家家主正被一只狼妖追的狼狈。   说是“妖”实在有些抬举它了,以燕朔云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那匹狼只是稍微开了些灵智,勉强将自己划出了仅凭本能的野兽范围之外。不过即便如此,对于那个年纪的少年来说,这也足够威胁到性命了。   燕朔云看着画面中的小少年,因为后者和现下的萧寒舟形象实在差距太久,他倒是难得没有将对现实萧寒舟的恶感带入到对方身上。   少年显然有些修为傍身,但是在这情形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这可能会让他逃得更久些、躲避得也更灵活些,但也仅此而已。他已经在这追逐下不知道奔逃了多久,灵力和体力都已消耗殆尽,连脚步都踉跄起来,照着这个趋势而下,燕朔云不觉得他能逃得脱。   现实也确实如燕朔云预料的,踉跄的脚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艰难往前,下一刻,少年一时不察踩在一块稍稍凸起的碎石上,他脚掌心被垫了一下,已见底的体力早已无法临时调整重心,紧接着整个人都侧翻着滚落在地。   而他身后虎视眈眈的狼妖早就瞅着这个机会,当即撕咬着扑了上去。   那一幕发生的极快,但少年接下来的抉择果决又利落。   他在地上迅速翻滚着调整姿势,同时举起手横臂于前,以自己的一只手臂为代价,卡住了狼妖原本撕咬向喉间的利齿。   能在倒地的那一瞬间作出这种判断和取舍,即便是燕朔云也得承认,以少年这心性、倘若长成,必定名动一方。   只不过眼下镜中的少年大概想不到那么久远的日后了,涌出的鲜血和带着汗意的颤抖都昭示着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他还是咬牙,另一只手不知道抓住了什么,狠狠地往狼腹上一捅,狼妖吃痛松嘴,少年也趁机脱了身。   少年萧寒舟踉跄着站起身,受伤的左臂以一个不正常的折角弯折着、正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血,燕朔云也终于看清了他手中抓的是什么。   是“剑”?   燕朔云认得现在的萧寒舟,所以才勉强做出了这种判断,可是实际上那只是一根手柄处被废旧布条缠了几圈的破铁条而已。   刚才那紧急的情况,少年萧寒舟显然来不及调整自己抓握的位置,整只手都被铁条那不算锋锐的边缘割得鲜血淋漓。但他这会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正调整着自己抓握的位置,终于做出了一个正常的握剑姿势,可同时的,“剑柄”处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濡了湿。   少年萧寒舟没有再试图逃脱,以他现在的凄惨模样也没有继续逃下去的体力了。   幸而他刚才那一下在狼腹上捅出了一个不小的伤口,这让狼妖也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少年并非它可以任意宰割的,一人一狼陷入了对峙。   在这时候,他们比起具备灵智的人和妖,反倒更像是在野外遭遇的野兽了。   静默地伫立在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警惕地衡量对手的强弱。   在少年萧寒舟那直勾勾地盯视之下,那狼妖隐隐有了退却之意,但是腹部伤口处的疼痛令它暴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它的和猎物的混杂在一起——更激发了它的兽性。   狼妖终于忍不住,龇牙露出了带血的利齿,哈着气威胁,展露出了欲要攻击的姿态。   少年萧寒舟却在这一瞬间闭上了眼,这本来是在这种情形下绝对不能做出的退让姿态,可是那一瞬间少年身上骤然攀升的气势,却让狼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旁观的燕朔云啧了一声顿悟吗?这小子还真是命硬。   那狼妖初开的灵智不足以它理解眼前的复杂情况,本能提醒的危险和对方做出的避让举动之间的冲突让它陷入了迟疑,在几次像是攻击前奏的蓄力又像是退却姿势的伏趴试探之后,还是兽性的贪婪占了上风。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它舍不得放弃这个即将到口的食物。   就在这狼妖跃起的同一时间,少年萧寒舟也动了,这时候任谁看他手里的那铁条都能明白,那是一柄剑——虽然并不锋锐、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柄剑。   银刃在空中划过一抹灿亮的弧度,正正地穿刺了狼妖的喉咙,带着热意的鲜血喷涌了少年一身。   但这却不是结束。   不知是因为体力耗尽导致力道有所不足,还是被身上的伤口牵扯致使这一剑并不那么准确,亦或是单纯的这只狼妖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它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挣扎着又凑近了些,沾着血的利齿几乎逼近到少年的颈侧。   困兽尚且犹斗,这种生死危机下,足够它拼尽一切拉着仇敌一块儿去死了。   雪上加霜的是,少年萧寒舟先前本就是生死之间的体悟,压榨出最后一丝体力才用出这一剑,在一剑刺出之后他早已脱力。   ——避、无、可、避。   可就在这时,“铮——”的一声琴音从镜中的画面中传来。   燕朔云立刻就明白了来到到底是何人,他颇为不快地“啧”了声,也并不在意这声不满被萧寒舟听见。想也知道,他当然不会高兴。   琴音凝成一线,作为被攻击目标的狼妖在一僵之后彻底不动了。   镜中的少年也知道自己被救,他整个人一松,被狼妖垮塌下的尸体砸到了地上,但是仍旧努力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似乎是想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   因果镜前,萧寒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过往的情形再现于眼前,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回忆骤然翻涌起来。   他记得那时候他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了,汗水和鲜血混合蛰得眼睛生疼,大脑也因为危机后的突然放松带起了一阵阵缺氧式的眩晕,他看过去的动作全是下意识地依寻本能。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了那道逆光而来的身影。   已经模糊的眼睛看不清五官相貌这种细节的东西,但是总有人的气质与他人不同、仅仅凭一道模糊的影子就足够摄人心神。他在那种时候居然诡异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人一定很好看”,后来的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因果镜中,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少年萧寒舟听见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你的剑法不错。”   ……   燕朔云只觉得这场面有够糟心的。   在一边旁观着自己爱慕之人和情敌的初遇,还是这种烂俗话本子里面“美救英雄”的场面,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地咒上一句“那小子怎么就没死在狼口下呢?”。   但燕朔云瞥了一眼那边全然僵住的萧寒舟,只觉得那生艹的心情稍有缓和。   这会儿的萧寒舟恐怕心绪要比他复杂多了。   镜中当年那个昏迷的少年并未看到,但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旁观者再看,有些事情却是清清楚楚。   那句声音清朗的称赞之下,相貌昳丽的少年脸上并非对初见之人的欣赏。   而是人海中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喜悦。   他认错了。   从一开始,就、认、错、了。   燕朔云看着那位明显也意识到“事实”的萧家主,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 第45章 只是朋友45   虽有鸿虚子在另一边拖着剑尊, 但也不知能拖延多久。   燕萧二人自知时间有限,现下没那个闲工夫给他们一点点体味过往,在稍许调整之后, 镜中的画面便飞速流转起来。   燕朔云也算是彻彻底底地旁观了一遍阿绎当年是怎样去贴人冷脸的。   自己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被人这样冷待,燕朔云只觉得他这会儿没有过去与萧寒舟“切磋”一场,已经看着现在情况实在紧急,又加之自己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已经极好的份上了。   萧寒舟的脸色也不好看。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终于亲眼看见了阿绎当年为他做了多少怕他走火入魔,四处搜集有凝神静气的灵器, 又担心他修行过度,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让他暂时放下修行之事、外出放松,为了赠他一柄趁手的长剑, 四处搜寻材料和拜访各地铸剑师, 反倒对自己的琴并不放在心上……   阿绎在背后做下了这一切,但是却永远摆出既轻松又随意的姿态,少年时的他居然当真对这些一无所觉,坦然受着阿绎的好。   他配不上阿绎。   萧寒舟忍不住这么想,但是他同时又清醒地知道这些本就不是给他的。   ——这所有的付出原本都是阿绎给另一个人。   当年的他享受的一切,实际都是偷来的厚待。   可笑的是,身处其中的他却并不知丝毫珍惜。   萧寒舟禁不住扪心自问是因此, 自己才有了现在的报应吗?   燕朔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到最后,可是当看见秘境之中,萧寒舟为取灵材招惹了妖兽, 反倒惹得阿绎以身相护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拔了刀。   镜中的任绎背着身, 三言两语地就将萧寒舟打发去炼化此次秘境所得。   可等到另一个人一走, 他就再也撑不住软下身去, 在方才离去之人没注意的地方,他的背后已经被血浸了透。   燕朔云胸膛起伏,在几次深深的吸气之后,终于勉强用拇指指腹将刀柄压了下去,那截雪亮的锋芒重新隐没于刀鞘之中,燕朔云缓缓将那口气吐出。   ——他、现、在、还、不、能、死。   燕朔云近乎一字一顿地在心底这么告诫自己。   只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燕朔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身周的杀意。   当年的萧寒舟为报家仇自是竭尽全力提升自己的实力,他天资极高、既不缺毅力又不缺悟性,对自己又能狠得下心,修行之路一直都非常顺畅。但是想要最快的提升实力还得要有足够的资源,好在萧寒舟的运道都是极好,除了阿绎的鼎力支持,他自己也有不少机缘,因缘际会之下有不少所得。   只是关乎自身修为,资源这东西在修界可谓是人人争抢。萧寒舟既得了好处,那必定有他人受损,他夺了多少人的利益就遭了多少嫉恨。短短几年时间,他几乎把修界能得罪的势力都得罪了个遍。   这情况下,萧寒舟还能安然修炼,那必定是有人为他四处奔走,替他抵挡了仇家。   燕朔云目睹着任绎再一次因为萧寒舟的带累身受重伤,握着刀的指节已经泛起青白。   到了这地步,燕朔云反而冷静下来。   他非常平淡地想这次之后,就算萧寒舟侥幸逃得一命,他也要让人走不出这个秘境。   同样看着当年的自己一无所知的桩桩件件,萧寒舟的脸色已然惨白。   不是他配不上阿绎。   而是——   他、根、本、不、配!!   等到萧寒舟旁观到自己当年因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听到丹氏医修的那一句“需要道骨”的时候,萧寒舟终于忍不住往前伸了手。   ——不!别答应!!   刀芒擦着萧寒舟的手掌而过,倘若不是萧寒舟本能的向上抬了一下,只怕这会儿他整只手都要齐腕断掉。   掌心被席卷的劲风划出一道细长伤口,鲜血滴落,萧寒舟却恍若未觉。   身后传来了燕朔云的寒声警告“只有一次机会,你看清楚了再选。”   进入到过去的时机只有一次,即便这会儿燕朔云真的恨不得活劈了眼前的人,他也得忍着看到有把握让阿绎答应和对方结为道侣的时机。   思及此处,燕朔云直觉的心头的那股气堵得越发厉害了,就连脚下地面都现出隐约的裂痕。   好在经这么一句提醒,萧寒舟也终于冷静下来,他一根一根地蜷起了手指,沉默地放下了手臂。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燕朔云唇角抿得死紧,下颌紧绷得像是石头。   但是镜子中的人却全不受外部影响。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过去。   ——是已经发生的、早已铸成“事实”的过去。   燕朔云就看着镜中的任绎连片刻犹豫也无、以一个近乎轻易的态度就答应了那医修的要求,好像对方要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灵石。   燕朔云别开了脸,他怕自己再看下去真的要忍不住提刀杀人了。   只是眼睛看不见还有耳朵,他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闷哼,便能知道任绎剜下道骨的痛苦,听见那强作轻松又明显虚弱的声音,就能猜到任绎在萧寒舟面前到底是怎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燕朔云可以忍住不看,但萧寒舟却不能。   他当年已经“不看”过一回了,如今怎能不好好看一看?不看看阿绎为他所做的这一切?   萧寒舟目睹着他以前从未知道的所有,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   他这会儿早就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却忍不住忍不住朝着任绎的方向膝行了几步,颤抖的手臂伸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将犹在昏睡中的任绎揽到了怀中。   有零星的水珠在衣襟上染上斑驳的深色痕迹,他几度欲要开口,颤抖的嘴唇却连那句“对不起”都无法说出来了。   对比他刚才所见到的一切,这句“对不起”实在太轻太薄,轻薄得都显得可笑了。   ……   ……   镜中的景象仍旧往后推移着,萧寒舟本以为他报了仇,重整了萧氏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阿绎再不必替他受那些苦。然而,情况却并不如他所料。   “你倒是家主为何独独放过白家一马?当然是因为那位啊……”   “……将来做亲家,总不好做得太过。”   “要不是……唉~这会儿也得是年少情谊、两小无猜。不过这会儿再续前缘,也是一桩美谈。”   萧寒舟听着这些此前从知道过的流言蜚语,神情有些许茫然,他全不知道当年背地里居然都是这些传言,还出现地这般早。   萧寒舟忍不住慌了起来。   他是不知道这谣传,但是这些议论却是切切实实地落到了阿绎耳中,阿绎他会因此误会吗?   不、不会的!   阿绎最不喜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了,自然不会听信。   萧寒舟这么想着,却听见有一道声音。   “阿绎,尽流他与我有些故交,你莫要与他为难。”   熟悉的声线萧寒舟愣住,这是他的声音,但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萧寒舟恍惚忆起,好似有过。   他察觉阿绎和尽流似乎有些不和,又几次目睹了两人相处,尽流面露难色。   萧寒舟其实并没有觉得阿绎实在为难尽流,这话里面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只是他知晓尽流在白家的处境不好,阿绎性子又直了些,两人之间或许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处得来。但他如今作为萧家的家主,倘若他身边的人表露了对白尽流的不喜,那尽流在白家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萧寒舟回顾着自己那时的想法,只觉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要委屈阿绎呢?   就算不论感情,只论“恩情”。   比起当年白尽流在他逃出天環城时那只是举手之劳的微薄相助,阿绎这些年才是为了他几经生死。   因为阿绎从来不说、也从来不提,所以他便真的忘了吗?!   萧寒舟只觉心中隐痛,但是镜中的人却浑然不觉。   “尽流刚刚来过。”   “不必了,尽流已经替我准备好了。”   “……”   “尽流要去一趟霓光秘境,他修为不足恐怕会遇险,我去了也好照看一二。”   “……”   随着镜中人一次又一次的开口,萧寒舟的四肢也一点点僵冷起来,他抱着任绎的手臂忍不住紧了又紧,好似松开一点,怀中人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不、不是那样。   他带白尽流虽有不同,但绝不是萧家流言中谣传的那样。   萧寒舟其实是明白自己对待白尽流如此特殊的缘故。   当年的天環城的一切都在那一夜毁于一旦,他唯有的能和少年时期的温暖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只有白尽流了。他重新回到天環城,手刃仇家、重建了萧氏,便不可避免地一遍遍回忆起了过去,就自然而然地待白尽流特别起来,这才阿绎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但是听到这些的阿绎又是什么心情?不管原因如何,那时候确实对他怀抱那种感情的阿绎又是何种心情?   萧寒舟只觉得冷极了。   是全然不同于先前看到阿绎为他所做种种的另一种冷。   萧寒舟察觉到另一道带着森寒凉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或许他从心底深处也的确赞同那目光主人的想法——他确实该死。   萧寒舟想到了自己那时的困惑。   他接手萧家后,好像同阿绎生疏了?   萧寒舟突然有了答案那并不是“生疏”,是他亲手将人推了远。   镜中的画面在飞速流转后,又回到了萧府,远处模模糊糊地传来些不太真切的声音,似乎是萧家的家仆正趁着空凑在一块儿正嚼些闲话。   “嗐,你知道不?那个人前些时日又来了。”   “知道。这回家主把那块库房底的玉髓都拿出来了……啧啧,真是了不得啊,你说这事让我当年撞见多好啊,把人捡回家去、只给吃给住,等过不了几年,就要什么给什么……”   “嘘——!这么编排家主,小心你的嘴!”   前一个被警告的人讷讷止了声,不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开口,“我就是气不过,要我说就是家主太心善,那人不过是早些年收留了家主些时日,还当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恩情?还真的敢开口讨要好处。”   “……”   “……”   萧寒舟听着这些无聊的话头,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指代的是何人,一直等先头开口的人将他送出去的东西一一数过了之后,萧寒舟才从那些匪夷所思的说法中弄了明白原来他们说的竟是阿绎?!!   萧寒舟?!   为什么?他们怎么会?又怎么敢如此轻慢?!   也不必旁人提醒,萧寒舟很快意识到了缘故自己好似从来没有在将阿绎在萧家正式介绍过?   他开始着手重整萧氏之后,阿绎便几乎没有在萧氏族人面前现身,就连他都觉得两人生份了,萧家族人更是几乎不认识阿绎了。   萧寒舟觉得自己何其可笑。   他想着白尽流在白家的处境,却从来没有顾虑过阿绎在萧家的处境。   他总想着,这可是他着手重整的萧家,怎么会让阿绎在其中受委屈呢?   可事实上,就在这个萧家、他的萧氏,连家中的仆役都敢那么慢待阿绎!   悔意自心底漫出,苦涩中又夹杂着让人无处着手的闷痛,萧寒舟只觉得血腥气都自肺腑中泛了出来。 第46章 只是朋友46   萧寒舟本以为自己先前听得的那些话已经是极难挨的了, 却不想接下来却还有更为过火的说法。   最开始说话的那仆役声音又压低了一成,像是说什么隐秘一样,小声“什么千年灵芝、万年玉髓的, 我瞧着那人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另一个人似是愕然“这还不够?!要是我得了但凡其中之一,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萧寒舟绷紧的唇角都在发颤,他在心底嘶声反驳怎么会够?如何能够?!!   对比阿绎为他做的,他的这些连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无!如何谈一个“够”字?!   萧寒舟的心音自然无法传入镜中,倒是先出声的那仆役似乎被另一个人的回应逗笑了,在“嗤”的一声后, 笑斥“瞧你那点出息。”   另一个人也不恼,自嘲了几句“眼界如此”之后,又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头那个人四下瞄了瞄, 又比划了个附耳过来的姿势, 等身旁的人会意凑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小声“上个望日,我从家主书房外经过,正瞧见那人被家主赶出来,衣衫不整的、还露着一小截腰……那白的啊,汗珠凝在上面、真真似玉一般, 啧啧、也亏得家主忍得住。”   镜外的萧寒舟脸色已然铁青。   因果镜显现出的画面限制,萧寒舟只能看见那边隐隐绰绰的人影,并不能看见两人的相貌, 又因为镜内镜外的隔绝,他连分辨神识都不能, 不过他仍是将两人的声音都死死记住了。   那仆从刚刚提起了“望日”, 有了这详细的时日提醒, 萧寒舟倒是想起了那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阿绎在外时遇到了仇家,身中牵丝蛊。   他那日为解蛊毒而来,只不过阿绎最不喜人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所以蛊毒刚解,便不顾身体尚虚弱、匆匆离去,应当就是那时候没有防备,才不巧被那说话人撞见的。   而且阿绎的那仇家……   这次在因果镜外以旁观者的姿态重新看了那一遍过往,萧寒舟才知晓,那仇家如何算是阿绎的仇家?那分明是他的仇家!是他当年在苗寨九族眼皮子底下取走了他们视为囊中之物的凤凰引,阿绎为了帮他引开追兵,主动暴露,从此以后追杀不断。   这本就是他惹得祸事,也本该是他的仇人。   阿绎只是在代他受过罢了。   ……非但代他受了苦,还要被人如此指指点点。   一时之间,萧寒舟竟分不清心底那些恨意多少是对着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又有多少是对着自己。   镜中之人却不知外面萧寒舟的心情。   八卦热闹人人都爱,更别提这种艳情轶事。他们惧于萧寒舟的威严不敢直接说家主如何,但是落到任绎身上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两人嬉笑着说了不少荤话,直让听的萧寒舟后槽牙都咬得嘎吱作响,等到终于调笑完了,又好似可惜一样叹“不过他那苦心谋划注定要落了空了,谁不知道咱家主对白家的那位少爷情根深种,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念念不忘。”   萧寒舟早先便已知道了他和白尽流谣言,本来只以为是些无根无据的流传,但是这会儿听到家仆谈论的语气才知,这事在萧家竟已像是共识。   果然,另一个人也应,“说得可不是嘛。早先就有人说,家主何时会把人接来,这不就是了吗?连客房都没特意准备,还直接住进家主院子去了。”   “我可听人说,当日是家主直接将人抱进去的嘞。”   “……恐怕过上几日,这府上好事就将近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萧寒舟未曾想,自己那时为防万一隐瞒白尽流的伤情,竟会造成如此结果。况且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尽流在萧府养伤后不久,阿绎就要从玉云乡回来了……   思绪刚刚转到这里,萧寒舟整个人就是一僵。   这因果镜中映的是他和阿绎两个人的过去,这家仆二人的对话他从未听过,那么这番话实际落入了谁的耳中自不必说。   萧寒舟脸上的表情霎时空白了下去,只有眼珠缓慢地转动。   镜中的画面就那么大,就算萧寒舟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他还是在镜子的一角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形单薄瘦削的青年就定定的站在那里,好似从一开始就未动一步,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因为镜中的人和物皆都无法以神识扫过,萧寒舟竟于那两个没什么修为的仆役一样,先前将之忽略过去了。   萧寒舟不由想到自己那时对阿绎是否知晓这谣言的忧惧。   现在看,阿绎何止是知道?!他听到的部分要比他最初料想的更过分千倍百倍不止!   嘴唇早不知何时被咬得鲜血淋漓,看着那被红枫拥簇其中身影,萧寒舟呛咳了一声,灵力伤了内腑,竟有血从唇角缓缓溢了出来。   任绎正顶着小号和鸿虚子对峙着呢,眼前的景象却一阵扭曲的眩晕。   在看清周围的环境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察觉不对,自己原本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好像正往外递着什么东西。   隔了一层雾气一样的环境渐渐清晰起来,任绎同时听到了那道由模糊变得清楚的声音,对方郑重“阿绎,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   与此同时,自己手里的东西也被对面的人接走。   任绎?   他还没有理清楚状况,脑子里就已经先冒出了一个想法“不对,不该是这个发展”。   不待他仔细思索,之前失去的记忆突然汹涌而来,突兀的冲击让本就对现状颇为不解的大脑越发混乱,好在穿书局的工作人员都对这种大量记忆冲击的情况很有经验,任绎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快速的将这多出来的记忆进行了粗略的规整,也同时捋清楚了现状小世界内时间线混乱,他回到了过去。   任绎“……”   再结合先前燕萧二人带走大号和鸿虚子拖住剑尊小号的事,任绎可算是明白了这状况前因后果他先前为了图方便,直接默认下了鸿虚子那关于神魂契的说法,鸿虚子以为他要拉着大号马甲一块儿魂飞魄散,为了救大号才折腾出这一出。   只是他们具体要做什么,任绎却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别看鸿虚子那不着调的模样,真要不想说的事、半句口风都不会漏。   任绎先前披着剑尊小号被他兜了半天的圈子,对方硬是一点有效信息都没有说出来,只把任绎逼得都忍不住快要动手了。但堪堪要拔剑的时候,人就被扔过来了,时间点准得只让他快怀疑两边是不是故意配合好的。   任绎还在思索着到底打算干什么,对面的萧寒舟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这就命人去筹备结道大典。”   任绎???   任绎硬生生的被萧寒舟这一句话震在了原地,而对面的人却并未察觉,仍旧继续“阿绎,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已经知晓。以前是我不对,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对这一番复杂到内里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的话,任绎完全没空仔细分析,事实上他连听都没怎么去听,满脑子都被“结道大典”那四个字刷屏。   这是工具人能有的待遇吗?!   任绎在脑海里大声反问了自己这么一句,却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这确实是工具人会有的待遇。只不过后面紧接着的剧情,该是要么被抢亲、要么被悔婚,要么大典现场发生什么事故,反正不可能顺顺利利的。   重来一次这不一样的地方,让任绎很快就明白了萧寒舟的打算,他想借结道侣解开神魂契。   任绎这会儿是和鸿虚子刚刚听到燕朔云说这个方法时同样的忧虑,想利用天道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用这个办法更有可能的后果是被搅进来的人都一块魂飞魄散。   不过这里面算上了一个气运绝佳、天道亲儿子的天命之子,结果还真不一定了。   话是这么说,但任绎身上又没有真的背着什么神魂契,他倒不怎么担心萧寒舟卷进这件事里面出事儿,他这会儿更关心的是时间线问题。   小世界内时间线混乱,任务者被扔到过去的事,任绎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不管多少次,糟心却是真的糟心。这意味着他得保持着原有人设再走一遍剧情,这里面还要引入一个不确定变量,就比如说眼前这个一心想要解除他身上神魂契的天命之子。   任绎想想就觉得头大。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捷径可以走。   ——因果镜。   任绎当年毕竟披了小号马甲在太初宗待了那么久,关于自家宗门到底有什么他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稍一想就猜到了萧寒舟回到过去的方法他用了“因果镜”。   以萧寒舟的修为当然动用不了它,但是有鸿虚子帮忙就不同。   只是因果镜虽是仙器,也有自己的弊端,就算借助它回到过去,世界本身也有按照既定趋势前进的轨迹,一旦推演出眼下的情形会产生相同的未来,镜中人就会回到原本的时间线。   任绎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加速这个过程。   改变过去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一点灵力修为。   如果眼下这个过去真的导向了与原本不同的未来,那么不管是启用因果镜的鸿虚子,还是进入过去的萧寒舟,要付出的代价都不仅仅是修为而已。   就算是为了避免这个后果,任绎也得赶紧把萧寒舟从这个“过去”踢回去。 第47章 只是朋友47   鉴于任务者的灵魂属性比较特殊、本身就独立于这个小世界, 任绎现在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被萧寒舟一块儿拉到了因果镜中的过去,还是因为自己的特殊性才知道“未来”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毕竟他的目的是把这个“过去”尽可能快的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变量当然是能少则少,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好在萧寒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异样,甚至隐约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不过这一次任绎对天命之子的关注度却没有那么高。因果镜影响到的范围不大,按照系统的推算,任绎只要完成“把灵根给白尽流”和“离开萧家”这两个关键节点,他们就可以回到原本的时间线。这里面基本都是他的自主行为, 需要萧寒舟的配合度不高。   但是事实证明,任绎高兴的实在太早了。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捋清楚了现状,等第二天再看, 白尽流就已经不在萧府了。   任绎???   不仅如此, 萧寒舟好像趁夜清理了一遍萧家,等任绎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昨晚他被萧寒舟留在了萧府),发现萧家从门人到家仆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任绎其实并不太往萧家凑,毕竟天命之子找到真爱后,他这个性质转为恶毒男配的工具人隔三差五得就要听上点替真爱打抱不平流言蜚语。他要是个主角,接下来就该是翻身打脸的剧情了,奈何作为一个工具人, 这些遭遇就只能叫罪有应得了。   这次的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任绎一路走来别说听流言了,那些人连眼神都不敢多往他身上瞥一下。   任绎一边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边继续往前,大老远的就听见一声泣血的哀求。   “家主, 您不能如此啊!我可是萧家的旧人!!!”   任绎听得眼皮子一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萧寒舟洞这么大的火气。   当年萧家虽然被灭门, 但是被仔细搜查的也只有嫡支一脉的的萧氏弟子和门人,至于那些在萧氏的仆役,灭门之人是没有那个闲心一个个去追杀的,不少人侥幸逃得一命,却也不敢暴露身份,隐姓埋名一直等到萧寒舟复立萧氏,他们才重新来拜见旧主,这些人便是所谓的“萧氏旧人”。   萧寒舟是个非常念旧的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怀念的是当年天環城的过往,也因此他对待这些旧仆也非常不同,就算碰见人犯错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这人也不知怎么惹怒了萧寒舟,都搬出了“萧家旧人”的名头,萧寒舟却仍旧不为所动。   任绎脚步稍顿。   萧寒舟这明显在处理家事的情况,他过去似乎不大合适。   任绎正这么迟疑间,萧寒舟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身影。   萧寒舟脸上的表情有瞬许的僵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常,面色温和地迎了过来,“阿绎,怎么过来了?”   而他走过的地方,原本哀嚎着求饶的那仆役却一瞬间哑了声,并非因为受惊,看他那满脸惊恐、却只从喉间发出些呜呜声音的模样,显然是被下了禁言术。   任绎其实也好奇那人到底犯了何事,忍不住看过去一眼,被萧寒舟迎上来的身形正正地挡了住,后者关切道“你伤势如何?身上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萧寒舟也是重来一遍才发现,阿绎从玉云乡回来的时候,身上居然是带着伤的。   想到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萧寒舟只觉得心像是被浸到了冰水里,那一瞬间的冷意从心口随着血液泵向全身。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一样了、这次不一样了!   ——他有了重新来过、改变过去的机会!!   萧寒舟这满脸关切的样子,让任绎着实不太适应。而且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对于修士而言,基本就是“幸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一点伤口就不见了”的程度,这会儿被萧寒舟还特意追着这么一问,叫人忍不住尴尬了起来。   任绎刚想点头说句“无碍”,就觉衣襟被扯了一下,原来刚才那个正对着萧寒舟磕头求饶的旧仆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膝行了过来,正抓住了他的衣衫下摆满脸恳求。   任绎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拉错人了,他家主子人在另一边呢。   却不料他这边刚刚低下头的功夫,那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脑袋结结实实的磕在了地上,再抬起时额上已经一片鲜血淋漓,可见刚才撞的那一下子有够狠得。   对方求得确实是他,但这下子可算是打了任绎一个猝不及防。   要知道这可是萧寒舟的家事,里面可没什么让任绎插手的余地,他这会儿又不知前因后果的,就算想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者,任绎觉得以自己在萧府的风评,这人真的不是吓傻了才病急乱投移到他身上?   不待任绎给出什么反应,那仆役已经要俯首再叩,只是这一次,叩拜还没有下去就突然动不了了。不仅如此,连原本喉间能发出的呜咽声也像是被什么塞住,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霎时之间,他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黑色的瞳仁惊恐的在眼眶中乱转,这仆役终于捕捉到了家主现在的神情,那冰寒中带着戾气的模样,不期然的让他想起了这位年轻的家主是如何将当年灭门的凶手一一送上黄泉路的。   想到那一幕幕,这仆役一动也动不了的身体竟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思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一层绝望的阴霾蒙到了眼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做了最错的选择。   不该的!   瞧家主昨夜的作为,他就该明白,自己不该将这事牵扯到这一位身上的!!   萧寒舟怎么处理自己家的仆役,任绎插不上手,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他这会儿来找萧寒舟,主要想是打听一下白尽流的情况。   萧寒舟也并没有在任绎面前处置人的意思,他很快就命人将那冒犯的仆役带下去,但到问清任绎的来意后,他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却又绷紧了一瞬。   不过萧寒舟很快就给出了回答,“尽流在秘境中受了些伤,暂时在萧氏这边修养了些时日,昨日他已好转,便回去了。”   萧寒舟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知道白尽流是个什么情况的任绎只觉满脑子问号好转?!白尽流那情况势能好转得了的?还是萧寒舟找到别的人给他换灵根了?   任绎觉得后一种情况不大可能,要是冰灵根真的那么好找,当年萧寒舟不至于求到他头上来了。   就算萧寒舟这次回来是为了救他,所以不好提换灵根的事,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爱真的就那么废了吧?   任绎试探“我和白家少爷也有些交情,正好最近这些日子也无事,他既受了伤,我也该去探望一二。”   萧寒舟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不必。”   这话落,萧寒舟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因果镜外听到的那些流言。虽然他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已经一一处置了,但是倘若阿绎真的听信了那些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此举是护着白尽流?   想到这里,萧寒舟又连忙改口,“阿绎你想去看看当然是好,只是尽流他伤势尚未痊,这几日还需静养,等过段日子我带你一起去……”   萧寒舟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他又担忧起了这话被任绎误解为“不想他去打搅白尽流”的含义。   只是萧寒舟这会儿委实不想让任绎和白尽流见面。   重来一回,他知道了自己心里到底是何人,又见过任绎为他做的种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让任绎再将灵根换给白尽流的事。   如此一来,白尽流修为被废已成定局。   萧寒舟是知道白尽流对自己修为的执着的,他担心后者一时情绪激动之下,对阿绎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这一次再来,他不想阿绎受一丁点委屈。   任绎最后还是没有去探望成白尽流,而且连后者现在人在哪都没有打听出来。   白尽流在白家的情况任绎也知道几分,萧寒舟只要不和他有仇、就不可能把修为岌岌可危的白尽流送回白家,但是对方现在也不在萧府,显然是被萧寒舟不知道安置到哪去了。   任绎这时候倒有点后悔从萧寒舟回到天環城后,他就躲懒加避嫌、没怎么往天命之子这边凑了。要不然凭萧寒舟对他的不设防程度,对方现在在外有多少产业,他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直接一间间找过去就是,哪里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麻烦?   虽然一时没有白尽流的消息,但任绎为了方便打听、又兼萧寒舟的挽留,也暂时在萧府住下了。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刚回来那日萧寒舟所说的“结道大典”,但他很快发现萧寒舟虽然说这是筹备结道大典,但是行动起来并不积极。   要是说对每样准备的东西都再三挑剔还可以说是精益求精,那连个大概模糊的日期都没有定下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任绎几次看见萧寒舟在纸上落下日期,却都不知什么缘故抹掉,定下的日子一次比一次更晚,立刻就猜到了对方那纠结的心境,显然天命之子也不想结这个道侣。   任绎见状,当即松口气,完全将这事儿放下了。   就萧寒舟那拖延状态,绝对够他在结道大典之前找到白尽流,把灵根换过去、一走了之。到时候再留书一封,祝两人长长久久、共求大道。   到了这程度,世界线基本就被推回原轨,足够他们被带回原本的时间线了。   等他把握好时机,在被因果镜踢出来的那一瞬间,把凝霜塞给萧寒舟、趁机脱离世界,这样一来一切完美。   这会儿任绎只后悔他先前实在太谨慎。   要是早一点把凝霜送过去,他现在早都到了下一个世界,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不过总的来说,目前的情况还不算特别棘手,任绎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脸上的神情总算稍稍松缓,再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神情不大好地看着他。   任绎认出了对方,是那会儿还在玄清宗时,他去迎松峰碰到的萧之宇,对方这会儿虽比他当时所见年少了几岁,但是五官模样确实没有大改的。   不过这一次萧之宇可没有了先前对待前辈的恭敬态度。   少年的修养功夫还不到家,虽然尽力克制,但是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敌意。注意到任绎抬头看过去,他整个人一僵,但是很快就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任绎缓慢地眨了下眼萧寒舟不说白尽流的下落,他可以从别人那问啊。   ——眼前这不就有个送上门儿的? 第48章 只是朋友48   任绎关于萧之宇知道白尽流行踪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 在剧情里,萧之宇就为天命之子和他的真爱感情发展了好几次助攻,和白尽流的关系相当不错。   任绎还在思索着合适的询问方式, 那边的萧之宇已经沉不住气, 率先开口, “你看我做什么?!”   萧之宇的语气不大好,任绎也不介意, 他又不可能人人都喜欢,甚至恰恰相反,在萧家他的声望基本是负值。   萧之宇的态度要是好了,任绎才要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鬼。   任绎琢磨了下, 觉得自己这时候该不认识对方,于是开口, “你可是萧家弟子?”   萧之宇僵着脸应了一声, 旋极就语气极差的质问, “你又想使什么手段?!”   任绎挑了一下眉, “又?”   堪称秾丽的长相配上这鲜活灵动的神情,萧之宇居然看呆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来, 脸色越发的难看。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萧之宇强迫自己直直地盯向任绎, 咬牙切齿“若非你使了手段, 家主怎么会将重伤的白师叔送出萧家?”   任绎心道一句“果然”。   萧之宇知道白尽流的近况。   萧之宇现在能说出这话来, 任绎心底已经有九分把握,对方知道白尽流现在所在。   不过问是不可能直接问的, 就萧之宇现在这态度, 怎么看都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答案。   单就这会儿的功夫, 萧之宇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作警告,“我告诉你,萧家的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管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家主暂且点了头,结道侣之事绝不可能成!你且等着吧!!”   这种小学生等级的放狠话任绎倒不是很放在心上,甚至还有闲心笑了一下,“你要我如何等着?”   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眼神的主人好像混不在意刚才的针对,只随意的一睇,便是脉脉眼波流转。萧之宇脸上还维持着刚才那警告的神情,但是从脖子到耳根却都涨了红,像是有火烧起来一样。   萧之宇!!!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模样,脸上霎时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五颜六色转了个遍。   “你!”   他怒气冲冲地蹦出这么一个字,对上任绎的视线又像是被火燎了一样,猛地低下头去。   噎了半天,少年最后只愤愤地扔出了两个字,“无耻!!”   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很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任·还打算套点话·绎???   他琢磨了一下萧之宇最后扔下的那两个字、再兼之人走得那么快,觉得是对方可能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任绎心底忍不住唏嘘感慨到底是天命之子的徒弟,果然不能小看。   虽然任绎觉得自己的目的很可能已经被萧之宇看出来了,但是萧之宇总比天命之子来的好对付多了,任绎还是决定从他下手去拿到白尽流的下落。   但是任绎这好好的打算,最后还是落了空,因为萧寒舟最近好像突然闲了下来,一门心思的在他在天環城中逛了起来。   任绎“……”   事有再一再二没再三,任绎找理由拒绝了萧寒舟一遍两遍,但总不能完全撂了天命之子的面子,要是真被他发现不对就得不偿失了,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下来。   但是任绎忍不住奇怪,“你最近不忙吗?”   从头重建一个修真世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任绎说,重建萧家这件事可比报仇要难得多,就连萧寒舟也有一段时间手忙脚乱。现在虽然事情勉强步入了正轨,但是总没有到让家主随便出去玩儿的程度。   萧寒舟像是随口答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在心底重复现在没什么事比陪着阿绎还要紧了。   他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阿绎,其他种种早已不放在心上。   除了最开始回来那一夜的整顿,这次萧寒舟在萧家上并没有费多少心思。他心里明白,萧氏底蕴不足,能有现在全靠他在撑着,等到结道大典之后,他不在了,萧氏没落已成定局。萧寒舟确实盼着照鱼和之宇师兄弟二人能携手将萧家撑起来,但是那些身后事同他关系也不大了,他眼下只想陪着阿绎好好度过这段最后的时间。   结道大典的日子一拖再拖,到如今还没有定下,他总是想同阿绎再多呆些日子。   这些在现在看来好似没什么特别的相处,在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却已经是他梦都梦不到的。   他欠阿绎那么多,早就没有资格再求什么了。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留下些什么。最起码在阿绎的心中,他不再是那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任绎自不知道萧寒舟这复杂的心情,他就是有点奇怪萧寒舟为什么突然拉着他回忆起了年少过往。萧寒舟毕竟是在天環城中长大的,这座城中有不少他的回忆,眼下他就指着一间茶馆对任绎道“我少时不喜修炼,常常趁人不注意偷溜出来闲逛,茶馆老板心善,见我年纪小、怕我往不该去的地方走,常常送我一杯茶水,让我在这儿坐大半日。”   萧寒舟顿了顿,以一个颇为复杂的语气接着,“我后来重整萧氏才发现,这间茶馆原来是萧家的产业……”   任绎有些意外,萧寒舟很少和他说起这些过往。便是谈话间无意中提起,也总是以一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很快就沉默下去,哪有现在怀念又温柔的模样。   就像是萧寒舟方才的话中的意思,那茶馆老板为何留人便很明显了非是老板心善,这背后实是萧家爹娘对爱子的无声宠溺。为人父母的总盼着自家的孩子成龙成凤,却又担心逼迫太过,想着孩儿唯有安康便好。   任绎听出这层意思,忍不住有些感慨天命之子、天道所钟,听起来确实极好,但是若是有的选,萧寒舟或许情愿放下所有的一切,只想着在天環城内当个无忧无虑的萧家少爷,便只是个浪费天资的纨绔也是好的。   不过这世上的事身不由己的多了去了,任绎见的太多,萧寒舟甚至是其中幸运的,他有一身天资和家族传承,最后总算是手刃的仇人,又有多少人看着仇家逍遥快活、自己却无能为力。   任绎在心底叹息着这一切,但还是顺从着马甲人设附和了萧寒舟几句,两人顺着走进去,在茶馆里坐了。   也是巧了,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说到“剑尊斩魔龙”的那一段故事的高潮,剑尊的事迹流传太广,任绎披着大号的马甲的时候听过很多回,各地说书的内容都有些微的区别,唯一不变的就是其中剑尊牛逼哄哄的形象。   剑尊小号的事,和他任绎有什么关系?   抱着这种想法,任绎非但没有脚趾扣地的尴尬,每次听起来还都津津有味的。   ——四舍五入,这也算是彩虹屁了。   萧寒舟可没有任绎这么轻松的心态,他听到说书内容的一瞬间就僵了下去,克制不住地去打量对面人的神情,却见对面青年像是抹平一切棱角一般、温和地笑着。   修士的记忆极好,就算萧寒舟现在不想刻意去回忆,过往的种种还是一点点浮现在眼前阿绎好似很喜欢听这些说书,对剑尊的故事更是百听不厌,听着那些故事,他常常在什么无甚紧要的地方笑起来,又有时会露出怀念的神色。   ——他喜欢的到底是故事,还是故事里的人?   要是任绎得知萧寒舟的想法,那必定大喊冤枉。   这个小世界的娱乐手段就那么多,他一个工具人又不必像有家仇在身的天命之子那么刻苦,修炼之余听听说书怎么了?至于所谓“百听不厌”就更是委屈了,这是他愿意“百听不厌”的吗?还不是剑尊的故事耳熟能详,那些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地讲?他这个被迫输入的还能怎么办?   萧寒舟抿紧了唇、脸色绷得死紧。   他想,阿绎这时候应该不知道剑尊才对。   还是说即便不知道,神魂也受之牵引?   后一种想法让萧寒舟心底的滋味越发难受。   萧寒舟不喜背后语人是非,可是这一次他禁不住做了一次小人,从茶馆出来没多久就忍不住开口,“大道无情,剑尊心怀天下,若为私情……恐怕就要辜负了。”   任绎?   他听见萧寒舟这么一段突如其来的话,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下萧寒舟的脸色,不太确定地想着这是夸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起来怪怪的。   任绎迟疑着一会儿,还是谨慎回复,“倒也未必。”   萧寒舟“……”   他没有回话,只是隐约间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任绎并没有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是第二日,萧寒舟带他出来又到了这间茶馆。   台上的说书先生声音低沉浑厚,他昨天正将剑尊斩魔龙的那一段说完了,今日的故事自然换了一个。不过主人公却没换,仍是清冉剑尊。   话虽如此,但是风格却与前一日大不相同,要是上一个故事是正统升级流,那么这一次就是后宫收妹流。任绎只刚刚坐下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已经有第三个人对剑尊一见倾心了。   任绎???   他怎么不知道小号当年那么受欢迎? 第49章 只是朋友49   茶馆这个新故事的流传度不太广, 任绎以前没怎么听过,他抱着听新鲜的态度听了大半天,等到回去的时候脸色微妙。   有点怪……   但是还想再听听。   于是第二日他又去了。   任绎又听了大半天, 回去的时候神色恍惚, 他不确定地想着只要不代入其中的主人公, 其实还挺不错的?   第三天。   一开始情况一切正常,但是故事情节从打了第一个啵开始急转直下, 渐渐地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突飞猛进。   任绎???   任绎!!!   艹了!   怪不得以前没有听过?!这原来是个十八r的本子!!   旁边的萧寒舟也没想到如此,他脸色变了变,猛地朝侧边一个角落看过去,那边茶馆掌柜满嘴发苦、脸上的五官都拧巴到了一起。   他都说了, 这等故事家主不会喜欢听,平白污了耳朵。   可那日家主人走得太快, 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还能怎么办?   像他们这些打理俗世产业的, 若非蒙家主主动召见, 否则想见家主一面, 那简直太难了,这几日虽是见得着,但家主每日匆匆来匆匆走, 眼神永远只落在对面人身上, 哪有让他插话的时机?   如此, 他也只能照着吩咐做罢了。   任绎当然不知道那背后的故事, 也没有多想。   他小脸通黄地从茶馆里出来, 和萧寒舟沉默地走了大半路。萧寒舟一直没有说话,但街上的凉风一吹, 任绎倒是冷静下来, 他琢磨又外加回味了一遍刚才听的, 觉得就客观而讲,那本子写得还是挺不错的。   但凡把披皮主人公换个名字,任绎说不定也就听下去了。   奈何把清冉剑尊这名字一往里面代入,他就忍不住出戏。   虽然角度略微清奇,但是任绎还是借此反思了一下果然自己还是修行不够、心态不稳。   剑尊小号的事和他任绎有什么关系?   任绎再次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渐渐平稳下心态,不过那个茶馆他实在不想再去了。   好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萧寒舟人也尴尬着,总算没有再邀请他出去。任绎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巧遇”了萧之宇。   萧之宇看到他愣了一瞬,旋即就脸色一变,转头就要走。   还没走出几步,任绎就将人拦住了开玩笑?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巧遇”了对方,怎么可能这么把人放走?   任绎开门见山“你上次说,你白师叔受了重伤?”   萧之宇本来错开着眼不敢看人,听见任绎这么说,却猛地抬头,警惕“你想干什么?!”   任绎在心里咋了一下舌,觉得这小孩真是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实在太好懂了。他不由对对方未来能不能真的撑起萧家担忧了一把。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闪过的思绪而已,任绎很快就接着道“我就是想去探望一下他。”   眼看着后者脸上警惕怀疑疑虑的神情转了个遍,任绎忍不住笑出声,“你快别这么看着我,不若你去问问你白师叔,他这会儿定然也想见到我的。”   这也是任绎觉得自己要做的事难度不大的原因。不管萧寒舟那边怎么纠结,作为当事人的白尽流一定非常想要他的灵根,任绎这会儿求的只是把事件发展推回原轨,不考虑剧情限制的话,这纯粹是他和白尽流之间的事,萧寒舟同不同意实在不那么要紧了。   ……   萧之宇直到带着任绎走在去见白尽流的路上还是没有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师叔居然答应了?!   竟真的答应了这个居心不良的人前去探望?!   事实上,萧之宇觉得去传话的自己才更不可思议他竟真的照着这个人说得去做了?   明知这人居心叵测,却仍旧言听计从。   萧之宇都怀疑自己被下了降头。   想着这种种,他往前走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心底蒙上一层悔意,也生出些退却的意思。   但是路都走了大半段了,这时候再折回去未免显得不妥。而且万一他这次不答应,对方又使出什么招数暗地里谋害白师叔可如何是好,还不若他在旁看着,以防有什么不妥当。   落后一步的任绎当然猜不透前面少年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但他倒是能看出对方不情不愿的纠结。任绎本来都琢磨着萧之宇要是中途反悔,他该怎么办了,却不想对方居然真的把他带到白尽流静养的院子了。   顺利到任绎忍不住多看了人好几眼。   萧之宇被这样的目光看得羞恼,他压沉着声,臭着脸警告“我会盯着你的!你别想对白师叔做什么!!”   任绎琢磨着,自己这会儿要是笑出声,对方大概得恼羞成怒,当场翻脸。   他强绷着表情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萧之宇又僵住了,一直等着任绎已经先一步进了院子,他才将将回过神来,脸色不太好看的跟了上去。   虽然在外面答应了萧之宇好好的,但是见到白尽流以后,任绎还是凭借着高超的职业素养,表现了工具人该有的模样还不等寒暄几句,就居高临下地告知对方自己要和萧寒舟结为道侣的消息。   表情之嚣张,态度之欠揍,一看就是那种活不过三集的炮灰。   ——虽然这道侣,任绎也没打算真结,但是不妨碍他拿这事来刺激一下白尽流。   毕竟灵根这事确实需要白尽流配合,总没道理让他一个人出力。   果然,任绎这话落,白尽流的脸色立刻就苍白了下去。   对方不愧是天命之子的真爱,这会儿脸色惨白、身形羸弱的模样,格外引人怜惜,从旁边萧之宇明白自己被糊弄后,看向任绎都快喷火的怒视眼神就可以看出这可怜见儿的模样的影响力。   虽是如此,但是白尽流的语气还是强撑着的温和又镇定“任公子,你同萧大哥结道侣的事,还请你仔细考虑考虑。”   任绎听出了他这语气中的意思,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唇。   他这会儿倒也不用怎么掩饰自己高兴的心情,照着这大号人设,他这会儿挑衅成功、稳压了真爱一头,确实该心情愉快。   和任绎的心情截然相反,旁边的萧之宇几乎快要炸了。   不过在萧之宇开口之前,白尽流已经递了个眼神过去,打断了少年的怒气,“之宇,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和任公子聊。”   “白师叔,我……”   萧之宇当然不放心,他走了之后,这个脸美心狠又反复无常的蛇蝎美人说不定要对重伤的白师叔干什么呢!   白尽流打断了他的话,沉声“之宇。”   白尽流毕竟占着辈分,他坚持之下,萧之宇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   他倒没有真走,离开几步后看见那未关紧的窗户缝,人又忍不住折了回去。要是平常,萧之宇怎么也不会干眼下这种听人墙角的鬼祟事,但是这次的情况却不一样,要是那人真的不要脸到对白师叔动手,那可怎么办?   在心底安慰着自己“非常之时得用非常手段”,萧之宇纠结了半天,到底没有走开,反而竖起耳朵仔细留心屋里的动静,甚至做好了真有什么不对的声响立刻就冲进去的打算。   却没想到听见了这么一段话——   是那个人的声音,那人的声线很特别,让人一听就能辨别出来,并不怎么婉转缠绵,甚至还有几分清越,但偏偏一开口就能牢牢地勾住人。   萧之宇狠咬了一下唇,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番,才勉强抑住了那胡乱飘飞的思绪。   只是分辨出任绎话里的意思之后,少年又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   萧之宇听见屋里那人开口,“你是说,寒舟愿意同我结为道侣,是为了要我身上的灵根?”   萧之宇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竟因为这句话一阵眩晕。   什么意思?灵根?   家主他……不、不会的!家主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要是这话单从任绎口中说出,萧之宇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他必定觉得这人又要污了家主的名声,可是听刚才那话中的意思,对方分明是转述白师叔的话。   萧之宇定了定神,觉得情况未必如此。   说不定这人就断章取义,故意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呢?。   想着,他越发仔细地侧耳去听,但是接下来的对话只让他心底越发冰凉。   真的?居然当真如此?!   白师叔重伤,需得冰灵根救治伤势。萧之宇知道那人是冰灵根,家主答应同他结为道侣,是为了取他的灵根。   萧之宇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全没听见后面的话了。   他脑子里转着许多混乱的想法,一会儿是“家主绝不会做这种事”,一会儿却又是先前几日发生的事家主发布悬赏,在外大肆寻找什么人,甚至命人去凡界的村庄去给人测灵根,连年纪也不拘,绝非为了收徒;那夜家主突然发落了许多人,似乎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是为了在结道侣之前瞒住那人吗;大典的日期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日子,家主其实并不情愿结这个道侣……   萧之宇越想越是心底发寒。   连那句“家主不会做这种事”的话都单薄极了,他虽是崇敬家主,却知道家主是个极为凉薄的人。他才不会在意不相干人的生死,若是为了白师叔……家主兴许真的会如此做。   一直到任绎出来的时候,他还呆呆的蹲在窗边,像是对外面的情况全无反应。   任绎挑了下眉,心里觉得奇怪。   他当然发现了萧之宇的偷听,毕竟修为差距在这,他又不像重伤的白尽流,萧之宇刚刚折回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过任绎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他之后想过来白尽流这边还得借着萧之宇帮忙,也就随他去了。   就是没想到,萧之宇听都听完了,人还没走。   现场等着被抓包呢?   任绎觉得自己不是很懂年轻人的脑回路,他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意思意思发作一下,转念又觉得怪费工夫的,最后也只过去拍了下人,简短地道了句“走了”。   萧之宇被拍得一抖,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就在任绎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想故意碰瓷的时候,少年踉跄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到了任绎身后。   两人沉默着一路往回走,任绎察觉到萧之宇的情绪不高,他忍不住觉得奇怪。   ——为什么?他还以为这小子现在该高兴呢?   先前萧之宇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大好,任绎倒是理解。   毕竟萧之宇作为一个屡次为天命之子和真爱之间助攻的c粉,看他这个横插一脚的第三者不顺眼简直太正常了。更何况他这会儿还要和萧寒舟结为道侣,那真是把c的房子连带地基都掀了,萧之宇恐怕早在心里恨得他牙痒痒。   只是这会儿“误会”解开,得知萧寒舟和他结为道侣是为了救真爱的妥协,磕的c之间依旧情比金坚,仍旧他这个恶人横插一杠子。就算萧之宇对他怒目而视当场动手任绎都理解,现在这失魂落魄、信念崩塌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第50章 只是朋友50   两人都快要回到了萧府, 一路上沉默的萧之宇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哑着声开口,问“你答应了?”   任绎点头。   他当然知道萧寒舟答应结道侣是为了解开神魂契, 白尽流刚才的说法只是模糊不清地刻意引导而已, 这个天命之子的真爱没那么简单。但是知道归知道, 并不妨碍任绎刻意配合。   白尽流需要拿灵根,他则要把事件推回正轨, 两个人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说实话,要是每次走剧情的时候,对面的人都能像白尽流那样配合,任绎才要谢天谢地。   另一边, 任绎刚刚离开的院落,白尽流还在怔怔地发着愣。   精神紧绷后的突然放松, 他的心跳这会儿还非常急促, 但是人却还带着些茫然恍惚的不真实感。   成了?真的成了?   虽然白尽流本就做着那样的打算, 但是情况实在太顺利、就像做梦一样。   他恍惚觉得就好像对方在故意配合他。   但是配合他又有什么好处?   失却灵根, 那可是修行者的修行根基!   他居然真的愿意为萧寒舟做到这地步!   白尽流捂着脸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嘶哑,听起来甚至有些渗人。   他这会儿当然该笑的、该高兴的。   他的修为有救了!他不必沦为废人了!!   只是那笑声越来越沉越来越低, 他终于还是笑不下去。   他半垂着眼, 沉沉的目光落到了侧边的地面上, 像是呆怔地出神了一会儿, 脸上的神情却忍不住地扭曲了起来, 他眼底是掩不住的嫉妒。   他难道不应该嫉妒吗?   那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萧家的嫡少爷,爹娘疼爱、家仆拥簇, 从一开始就被捧在掌心上, 往后的路也是鲜花簇锦。可是他呢?只是一个被白家排挤、被家仆欺侮、被白家嫡少爷像畜生一样打骂的庶子罢了。   同样出生天環城的世家, 他们之间的差距却宛若云泥。   所以当那高高在上的萧少爷跌入泥潭、挣扎求生的时候,出于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心态,他帮了那人一把、让对方离开了天環城。除了那点“怜悯”之外,这举动其实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恶意他真的以为离开天環就能一切如意吗?这位被捧着的萧少爷恐怕还没见过外面的人是怎么求生的吧?   白尽流揣测着那逃出生天的萧少爷能活多久,一天?一旬?一个月?总归活不到半年。   他甚至祈祷着那人活得久一点。   只有活得久了才能知道,在活下去面前,所谓尊严所谓骨气都一文不值……为了一口吃的甚至可以和狗抢食。   时日推移,那之后过去了太久,久到白尽流早已将少年时那次取乐的行为忘记了,但是在这时候,萧寒舟却突然回来了——带着一身修为、一个个地手刃了当年的仇人。   白尽流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也因为少年时的那次“相助”,萧寒舟对他并不设防,白尽流很容易的就问出来他这些年的经历,也从他口中得知了那一个人——任绎。   听闻那种种过往,白尽流甚至都忍不住质问着苍天何其不公那人都已经沦落到那种地步,怎么还会有人朝他伸出手?   经历得更多的白尽流当然听得出,那人不仅仅是“伸手”而已。   他将人从泥潭里打捞出,一点一点拭尽身上的污泥,把那被打碎的骄傲重新拼回去。   更为可笑的是,这位萧少爷却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享受着另一个人对他全心全意的好。   又是这样!   那些他求都不敢求的东西,在萧寒舟眼里却成了平常!!   白尽流忍不住想,倘若有人对他那么好,甚至只要其中半分……   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待那人的。   而不是像萧寒舟那样,一、无、所、觉!   ……   白尽流垂着眼,想着萧寒舟这次将他送出萧府的事。   他确定萧寒舟先前已经动摇了,但是却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该珍惜的人吗?   白尽流眼睫低低的垂着,遮挡着眼底翻涌的恶意。   他怎么能在这时意识到呢?   ——幡然悔悟、重修旧好?   白尽流一侧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温润柔和的笑意,却无端端地泛着凉。   萧少爷每每都能得偿所愿,这老天未免也太不公道了些。   既然都已经如此不公道了,他为对方再添点磨难、那也无伤大雅吧?   萧之宇从白尽流那边回来后就一直心情烦闷。   他想起任绎那轻描淡写的答应,就觉一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直要把人噎死。   他在心里气急任绎的“不择手段”。   用灵根交换来的道侣有什么好的?那样的道侣还是道侣吗?!   他那时候甚至口不择言道“你可想好了,凡人只有百年寿命。等你死了,家主照样可以去找别人!”   萧之宇其实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这话里的意思实在太过狠绝,对方听了还不知心底是什么滋味,   只是不等他再说些什么补救,却听见一声轻笑,“你是在关心我?”   萧之宇!   他恼羞成怒,落荒而逃地跑了……不,分明是气那人的不识好歹!   萧之宇在心底为自己的行为分辩,但是那股心烦意乱却怎么都压不下去,连带着切磋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后在演武场旁观的师弟师妹的惊恐的呼声中,长剑洞穿了他的小腹,鲜血溢出。   演武场上短暂的寂静了一瞬,就连萧之宇的对手也露出了些惊愕的神情。   以萧之宇的修为,就算他走神,门下的师弟师妹能伤得了他的也极少,不过这会儿正和他切磋的却不是什么师弟师妹,而是姜照鱼。   观战人中,也不知道谁先回过神来,嚷了一句,“赶紧请医修来!”   这一嗓子后,像是定格了一样的演武场终于重新活了起来,众人终于有了行动。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萧之宇被安置在演武场旁边的院子里休息。   其实师门切磋受伤是常事,虽然同门之间互有留手,但毕竟刀剑无眼,受伤是难免的。萧之宇这次这么大动干戈,甚至差点连家主都惊动了,是因为伤的位置特别,长剑正擦着他的丹田而过,差一点点就碎了丹府。   萧之宇却早一步知道了自己没事,那会儿在他调整姿态避开之前,剑势的主人就强行将剑偏移开,避过了丹府。   萧之宇并不是个多小气的人,他也知道在切磋中出神,其实是他的问题。而且最后那一剑对方强行收势,恐怕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要是换个人,萧之宇这会儿就要道声谢了。   但是这人是姜照鱼。   以萧之宇对姜照鱼那微妙的心态,他到底没能开得了口,只别过眼去不看人。   围着的师弟师妹们见此情况,只当是萧师兄受伤疲累,不敢再打扰,打过招呼后,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但是姜照鱼没走。   萧之宇“……”   意识到屋里只剩下他和姜照鱼两人后,萧之宇只觉得越发难挨,则还不如刚才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自己这会儿道谢,也不会有别人听见,那不是正好?   但向姜照鱼“低头”这件事,到底让萧之宇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好半天没能开得了口,正内心挣扎间,门口却突然传来响动。   是有人回来了?   萧之宇身体紧绷了一瞬,干脆闭眼装睡,却不想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阿鱼,你受伤了?”   萧之宇愣住是他?他怎么过来了?   过来的是任绎。   任绎这会儿倒是很空闲,前一日将换灵根的事已经和白尽流“商量”好了,接下来再去敲定日子,就剩安心等着换完灵根跑路就行了。却不想闲下来没多久,就接到了姜照鱼讨要伤药的传音。   依姜照鱼的性格,受了伤大多硬扛,到了要伤药的程度必定已经极为严重了。   任绎一时也想不出对方这几日都呆在萧家到底在哪受的伤,但是也不妨碍他问清楚姜照鱼的所在之后直接赶过来。只是到了之后却发现人还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不由颇为纳闷。   没伤当然是好事,但是奇怪也是真的奇怪。   姜照鱼的回答十分简短“不是我。”   听到姜照鱼的这回应,萧之宇才意识到对方刚才叫的是“阿鱼”而不是“阿宇”。   那股连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喜悦没有完全升起就被彻底打了碎,萧之宇一时也没心情理清楚心底那空落落的情绪。   说到底,他和来人的关系还远没有亲切到能够称呼名字的地步。   但是姜照鱼呢?他为什么和这人这么熟悉?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萧之宇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了,姜照鱼在入天環城之前已经被家主收为弟子,这人和家主有旧交,姜照鱼认识对方并不出奇。   但是萧之宇很快就发现,姜照鱼和任绎的关系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在任绎的询问下,姜照鱼简短的说了刚才切磋时伤了同门的事情,虽然和旁人比起来,这段叙述过于精简,但这还是萧之宇认识姜照鱼之后第一次听对方说这么长一段话。   ……要是被伤的那个同门不是他就好了。   萧之宇装睡都快装不下去了,在心里咬牙这个姜照鱼果然非常讨人厌!!   任绎并没有在这儿留多久,问清楚情况后,把伤药留下就离开了。   萧之宇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一瞬,但也就是看了一眼而已,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那人分明发现他是醒着的!   萧之宇心里又是酸又是气,他忍不住想这会儿要是被伤的是姜照鱼他也会如此吗?   这下子又忆起了对方刚进来的那句关切询问。   萧之宇给了自己答案不,当然不会!他刚才可是特地送药过来了!!   任绎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大概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他之所以特意赶过来,是担心姜照鱼伤得太重却硬扛着不说。等问清楚情况,又看了萧之宇的伤势确实不严重之后,他当然就走了。而且昨日他才和萧之宇不欢而散,这会儿对方明显闭着眼不想理人的样子,他当然是顺着伤号的意思来。   萧之宇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他气都要气疯了,等任绎刚一离开就睁开了眼,那眼神恨不得活剐了姜照鱼。对此,姜照鱼脸上一点多余的神色变化都没有,他把药放到了床头,像是默认萧之宇听见了刚才任绎的交代一样,转身就要离开。   萧之宇!   “等等!”   眼看着这人真要这么走了,萧之宇忙开口把人叫了住,脱口而出“你认识他?”   这会儿能被萧之宇这么问的,当然只有任绎这么一个。   姜照鱼确实被他叫得停住了脚步,转头回了一个“嗯”字。   萧之宇“……”   姜照鱼“……”   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萧之宇终于意识到那个“嗯”已经是对方全部的回答了。   萧之宇“……”   他憋屈得脸色发青多说几个字会要了他的命吗?刚才在那人面前不还是话很多吗?   姜照鱼完全没法体会到萧之宇此刻的心情,停顿了片刻,见对方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就想要离开,走之前再一次被萧之宇叫了住,只不过这次萧之宇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就被外面的动静打了断。   是又有同门得知了萧之宇受伤的消息过来探望。   这些人先前不在演武场,对情况一知半解,还偏往严重了听,一个个过来的时候都面色苍白、神情惶惶,看着被萧之宇这个真的伤员脸色还不好,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哭出了声。   萧之宇???   听完师弟师妹们的“慰问”后,萧之宇费了一番口舌才解释清楚,只是一些轻伤,没被废修为,灵根和丹府都没事。   只是说起了“灵根”,萧之宇又忍不住想起了任绎的态度,脸色也有点难看,语气冷淡“不过灵根罢了。”   同门还以为他这是在让人安心,但是这话也实在太重了,当即就有师弟忍不住反驳,“萧师兄可别这么说,灵根对我等修行之人何其要紧。”   其他的师弟师妹们赶紧忙七嘴八舌的应和,生怕萧之宇刚才那话不小心应了验。   萧之宇知道同门都是好意,但是这会儿听到这些话,却不由越发烦躁了起来瞧瞧,就连刚刚步入修行之道的十九师弟都知道灵根的要紧,那人却是那般轻易的态度!!   在吵嚷的同门中间,还留下的姜照鱼沉默异常。   和师弟师妹们比起来确实是沉默,不过放在姜照鱼身上,倒是不出奇了。   萧之宇忍不住想起了姜照鱼和任绎先前表现出的那明显非同一般的关系。   既然两人关系那么好,姜照鱼知道那人要将灵根送出吗?是知道但并不在意,还是单纯的不知道?   萧之宇猜是后者。   而“姜照鱼不知道”这个想法,让萧之宇本来沉郁的心情居然有了微微的好转。他又看了姜照鱼几眼,开口“姜……师兄,你怎么看?灵根真有那么要紧吗?”   萧之宇说话语气有些僵硬,还是勉强自己开了口。   他或许劝不住任绎,但是姜照鱼与那人的关系不一般,若是姜照鱼开口,那人会听吗?   萧之宇还想着怎么能将事情和姜照鱼说开,那边姜照鱼却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他难得说了一个长句子,就是有点噎人。   他道“你没有道骨,灵根的确要紧。”   萧之宇?!   ——道骨? 第51章 只是朋友51   姜照鱼那句“你没有道骨”一出, 要是平常,萧之宇少不得觉得这人又在内涵他,但是这次却不同, 萧之宇忍不住想了一下姜照鱼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道骨”来,他既然说了那必定是有人身负道骨。   而两人刚刚所见的人里, 他还不知底细的只有那么一个。   萧之宇忍不住想起了任绎平日的行径。   就这几日所见的——他没有刻意留心, 就是不小心撞见——那人吃喝玩乐、怠于修炼的模样(任绎?), 还能有如今的修为那必定是天资绝佳。   有什么天资能比得上身负道骨呢?   要是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了, 怪不得他如此不将灵根放在心上。   虽有这个猜测,萧之宇本来想等着师弟师妹们离开之后再向姜照鱼确认一番, 但是姜照鱼稍等了片刻, 见萧之宇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便告辞离开了。   有同门在侧,萧之宇不好直接问出口, 但是要他找些别的什么闲话把姜照鱼留下来,一直闲谈到师弟师妹们离开也不可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照鱼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之宇“……”   这人真是太讨嫌了!!   萧之宇是在第二次带任绎去和白尽流敲定换灵根日子的时候, 亲口跟任绎确认了道骨之事。萧之宇并未注意到任绎那片刻的迟疑和回应中的避重就轻, 得到肯定回答的他只觉先前坠在心口的那个沉甸甸的石块儿一下子放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怪不得这人如此轻松的就将灵根许诺了出去?原来他身负道骨。   萧之宇觉得, 先前为对方道途担忧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傻子。   这人说不定还在旁看他笑话呢!!   想到这里,他气到忍不住磨牙。   非只如此,萧之宇很快又联想到了自己。   他因为自身那略逊一筹的天赋需要千倍百倍的努力去弥补,可这人又如此天资却不知珍惜, 这么肆意挥霍。要知道, 即便有道骨在身, 失去灵根也终究对修行有碍, 他却宁愿以此交换一个空有名头的道侣!   萧之宇心底忍不住生出些恼怒来, 但那些怒气在对上对方那毫不在意的神情之后,又像被什么戳了破。萧之宇当然还是气愤的,但是他又有些茫然他又为什么生气?他又是在替谁生气?!   萧之宇咬了咬牙,终究在心底冷哼了一句罢了,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一点点收起了外露的神情,面无表情的在前引路。   任绎???   好端端的,这又怎么了?   任绎对少年好像六月天、说翻脸就翻脸的变化颇为奇怪,但是这会事情进展颇为顺利,他心情实在不错,对这种毛绒绒的小问题也就疑惑了一下,全没有深究的意思。   情况也确实极顺利。因果镜回到的过去其实有自发的按照原本事件轨迹前行的趋势,任绎顺着这引导将事情推动回原本的轨迹不难,反倒是想要改变才是更困难的一方。   在上一次换灵根时,萧寒舟人在秘境。   这一次萧寒舟没有换灵根的打算,也不准备离开天環城,任绎本来还想着要如何瞒过他(毕竟他换完灵根后,还得离开萧家),但是萧寒舟却接到几个萧氏弟子被困在外的求救传讯,不得不离开天環。   这显然是因果镜的约束力起作用了,到头来很是方便了任绎行动。   眼下的情况,任绎忍不住感慨,要是剧情线能有因果镜这程度的自我约束能力,他们穿书局的工作能削减好几倍。   换灵根的医修任绎认识。   毕竟是给真爱救命,萧寒舟找的必然是他能信任范围内医术最高的医修。   丹合,出身东洲最有名的医修世家,九里明丹氏。   这位医修也正是那次将萧寒舟从走火入魔的境地拉回来的那一个。   看见了任绎,丹合挑了一下眉,似乎想要表达一下意外,但是满脸都写着“果然如此”。他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正常人的表达方式,看向任绎的神情有叹息、有困惑、还有明晃晃的几乎想要把人剖开的研究欲。   任绎“……”   和天命之子交好的不可能是一般人,看这人若无其事地提出“换灵根”这个法子就知道了对方有多离经叛道。但是大多数疯子都会遮掩一二,丹合疯得实在有点儿毫不掩饰——准确的说是在任绎面前没有掩饰。   对此任绎只想叹息,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有本事去天命之子跟前疯啊,对着一个工具人算什么能耐?   眼见着对方要开口,任绎眼角一抽,抢在他之前就快速回复,“没中蛊,不是毒,神志清醒,没有幻术。”   丹合对任绎的态度转变来源于那次萧寒舟的走火入魔。   自从任绎毫不犹豫地挖道骨之后,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变得奇怪,几次怀疑他身上中了什么罕见的蛊毒,要不然就是神识受人操控,他又对这个连自己都没看出来的“蛊毒”好奇极了,那之后每回看他的眼神都越发露骨——真的想把人剖开的那种“露骨”。   这会儿听了任绎的话,丹合轻笑了一声,眼神奇异地看向他,“我知道,你是‘痴情’。”   任绎这次的工具人的人设就是如此对天命之子掏心掏肺,但是这会儿被丹合特意点出来,还是以这般怪异的语调,总叫人心底毛毛的。   任绎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控制不住的往外冒。   不过任绎经历的世界多了,遇到有病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他还是有相当应对经验的。就如这会儿他一点儿也不想探究丹合的脑回路,直言“灵根还换不换?”   丹合又笑了“自然是换的。”   任绎“……”这笑变态变态的。   一想到待会儿换灵根的时候,要在这人面前失去意识,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安全。   丹合虽然人有点不太正常,但在医修这一道上的造诣确实登峰造极,换个灵根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他很快就从内间出来了。   见到对方,在外候着的萧之宇连忙迎上去,急急地问了里面人的情况,却也不知自己在担心的到底是哪一位。   丹合不犯病的时候实在是个极有耐心的医者,他颇为详细地回答了萧之宇的问题,脸上一点不耐烦也没有。   听到两人都情况良好之后,萧之宇才松了口气。   又注意到自己刚才着急凑上来时过于冒犯的距离,忙后退一步,行礼道“谢过丹前辈。”   那紧张的情绪消退下去,萧之宇的心情一时之间又变得纠结又复杂。   按说他该高兴的,白师叔得救,而那人虽没有了灵根,但道骨在身、修行道途也不致断绝,这实在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至于日后,那人既不知珍惜自身天赋,想必对修行也不怎么上心,就算有什么难处,也实在是他咎由自取……   萧之宇在心里找到种种理由,但是面上的神色还是禁不住紧绷着。   丹合瞧了眼萧之宇的神色,露出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少顷,他对着萧之宇笑道“你若是找到了塑灵丹的材料,可以来寻我。”   萧之宇一愣,神情怔然。   丹合继续“我和任道友也有些交情,若是任道友当真想重踏道途,直接来寻我也可。”   他顿了一下,又强调“……只要他亲自来。”   要使现在任绎人在现场,大概要忍不住呸他一脸。   想什么好事呢?他得是疯了,才主动送上门去当这个小白鼠!   萧之宇当然不知道丹合的心思,也不会怀疑这位和家主有旧交的医修前辈,他这会儿的心情也不在这上面。   听出刚才那话隐含的意思,萧之宇有点茫然地抬头,看向丹河,“他……不是有道骨吗?”   丹合挑了一下眉“你不知道?他没同你说?”   萧之宇只觉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好半天才艰涩道“说什么?”   丹合注意着对面人的神情,脸上一闪而过兴味,但是很快就压了下去,他维持的悲天悯人的医修表情,轻声“三年前萧家主曾经走火入魔过,需要以道骨作引……”   丹合后面还说了什么,萧之宇却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自己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都旋转起来,头晕目眩。   对于任绎而言,灵根换后,他要做的事就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只有“留书一封,离开天環城”,就连留的书信也是早已准备好的。毕竟灵根被废之后他就是个凡人,无法传音,自然得早做准备、预留下灵力。   任绎又最后检查了一遍书信,确认没什么疏漏。   正待将信折回去,却突然听见身后一声,“你要干什么?”   任绎被这声音吓得心头一跳,差点儿以为跑路要被抓了。   但是他很快就分辨出说话人。   ——是萧之宇。   任绎心头一松口气,忍不住跟系统抱怨了句,[小一,你怎么不提醒我?]   系统解释[他从一开始就守在这儿,只是刚才去了外间一趟。]   既然不是突然出现的人,在系统这会儿被削了不少功能的简易判断里,这情况并不需要特地出声、打搅宿主。   不过系统是知错就改的好系统,立刻就道歉,同时把相关场景录入数据库[宿主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   任绎[算了,也没那么要紧。]   任绎知道系统现在的情况,功能七零八落的,储存区就那么一点儿,还是别浪费在这上面。   但他想了一下系统刚才的话萧之宇没守着他白师叔,一直守在这边?   任绎心情有点微妙。   那边萧之宇已经继续开口,“你要走?”   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极肯定的,显然是看见了信中的内容。   这会儿来的要是萧寒舟,任绎可能要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拦住,但是萧之宇么,他实在没有这个担忧。   任绎甚至还有闲心笑一下,用对方以前放的狠话调侃了句“我要是不走,你莫不是真打算要一个废人当萧家的主母?”   按照萧之宇那一贯的表现,这人恐怕早就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却不料,听到这话,萧之宇脸色一下子惨白下去,好半天才艰涩道“……你于家主有大恩。”   这话可太熟悉了,任绎挑了一下眉,都不用多想就脱口而出,“挟恩图报?不知廉耻?”   萧之宇一僵,身形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 第52章 只是朋友52   萧家关于任绎的流言有很多, 萧之宇也听过不少,有些话他甚至是隐隐赞同的。   但是现在,在得知对方究竟为家主做了什么之后, 那时候的赞同就像是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得疼, 他好半天都没法说出话来。   任绎打量了下萧之宇的脸色, 若有所思, 问“道骨的事, 丹合告诉你了?”   萧之宇面色惨白地点头。   任绎琢磨着,这孩子的心态不行, 这c粉的立场可一点都不坚定。   不过任绎可太知道怎么说服这些人了, 瞧着萧之宇大有就这么堵着他的意思。为了让人让开路, 任绎难得客串了一把心理导师,苦口婆心, “你不必如此,不管是道骨还是灵根, 都是我自己选的, 与他们无关。”   主角攻受是为了发展感情,他是为了任务, 各取所需么,谁也不欠谁的。   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那就走剧情的时候多配合点。   当然,后面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一开始, 任绎对这些话也没有那么熟练, 不过工具人当久了, 类似的内容听得太多, 耳濡目染就会了不少。就算每次听到都忍不住在心里diss一遍但到底是什么屁话, 但是不影响他拿出来说服眼前的人。   ——萧之宇这情况一看心理素质就不行,离脸厚心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眼见着萧之宇还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任绎想了想他平常的性格,笑“你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任绎本来以为按照往常萧之宇一逗就炸毛的个性,这会儿要不冷脸,要么转身就走。   却没想到少年在少顷的沉默后,低低回了一个字,“嗯。”   任绎?!   任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等他掏掏耳朵再仔细确认一遍,那边的萧之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你要走,我陪你。”   任绎???   天環城外,一辆马车辘辘向西驶去。   隔着影影绰绰的车帘,任绎看着车厢外收起一身修为、乖乖赶车的少年,想不通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地步。   任绎端正坐在车厢里,凝神沉思自己就这么把天命之子的徒弟拐了,会不会被追杀?   但是再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影响也不大。   等到萧寒舟从秘境出来,那份传讯到了他的手上,这就代表着这个“过去”被推回了原本的轨道,他们也要被因果镜踢出去。到时候萧之宇的行踪自然会被世界线纠正,总会以各种理由回到萧家,用不着他多操心。   想通了之后,任绎彻底放下心来躺平,安稳地等着萧寒舟从秘境出来那一刻。   事实证明,安稳是不可能安稳的。   毫不客气地奴役了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劳力赶了一路的车,任绎本来正悠闲地侧躺在车厢内的软垫上,却陡然听到一阵马声嘶鸣,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一个急停,任绎差点从软垫上滚下来。   不过最初的意外之后,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虽然这会儿没有修为无法察觉外面的情况,但是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就算不用系统提醒,他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任绎往前挪了挪,掀开车帘看过去。   果然,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面孔,正是上一次他离开萧府时,埋伏他的那几个修士。   比起镇定从容的任绎,萧之宇可就显得紧绷多了,他手已经按在剑上,一派蓄势待发的姿态。   对面那几个修士却好似全没在意萧之宇,反倒是将注意力落在了任绎身上,瞧见他模样后,当即眼睛一亮。   领头那人调笑道“倒是没想到,车厢里面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美人。”   身后跟的一众小弟也纷纷出言附和。   任绎“……”   虽然话的内容有些微的不同,但是这语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倾力表演,总让任绎怀疑自己的业务水平是不是不够。   听到几人调笑的话,萧之宇脸色陡沉,他往侧边移了一步,冷着一张脸挡在了任绎身前。   这几人显然没把萧之宇放在眼里,当即就有人斥道“小子还不让开?毛都没有长齐,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还是回去找亲娘再喝几年奶吧。”   这话一出,跟着的几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萧之宇脸色发青,握剑的手已经微微发颤,有人眼尖的发现他这模样,立刻取笑道“瞧这小子吓得,都打起了哆嗦。哈哈哈……老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乖乖让开,等爷爷们玩完了,说不定还给你留点剩下的。”   任绎瞧见那人虽是这么说着,但是看向萧之宇的眼神却带着点忌惮。显然也是忧心萧之宇的修为,想要提前用话来激怒他,让他冲动之下失了平日的章法。   这一套作为直教人忍不住感慨,这年头做坏人也是要脑子的。   不过,萧之宇的表现倒是让任绎稍觉意外。   听了后面那一段话,萧之宇的脸色由青转黑,任绎隐约能听见他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都以为他要这么冲上去了,但少年执剑的手却重新稳了下来。   萧之宇并没有冲动上前,而是先传音给任绎,[一会儿我缠住他们,你若是看见了空隙,便往北方走。那里是路家的地盘,只要进了城他们不敢动手。]   任绎扬了一下眉,他这会儿身无修为没法传音,干脆直接小声问“你拦得住他们?”   耳畔温热的呼吸让萧之宇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但是听清了话中的问题,他却沉默了良久,好半天才回[总能缠住一时半刻。]   任绎可没有那么乐观。   单论修为,萧之宇确实是这个年纪的佼佼者,少年英才,甚至压了那个领头人一线,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如此忌惮。   但是要论比斗经验,两方之间可差远了。   萧之宇多数时候只是点到即止的同门切磋,对比眼前这几个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散修,可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再者,萧之宇刚才那话说得,分明是做好了把命都留在这里的准备。   任绎把人家徒弟拐出来还能再送回去,但要真是死在外面,他可没法再捞一个。   而且萧之宇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看着人为护着他送死。   萧之宇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再回话,但是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知道那人在担忧什么,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担忧却是有道理。   苦涩伴随着无力感席卷全身,萧之宇忍不住想若是家主在此,对方也会如此吗?   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都没什么意义,若是家主在此,收拾这几个杂碎必定手到擒来。   这种比较展现出的差距让他狼狈极了。   萧之宇为自己的这种心情困惑。   他早就知道家主的能耐,也因此将之视为道途之上崇敬追随的目标。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思及那天堑一样的差距,他竟生出一种不甘来。   他居然为“自己比不过家主”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觉得不甘?!   萧之宇无暇思索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心情,眼下也绝非静心思考的时机。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就要上前,但单侧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   那手按下来的力道并不重,上面也并没有什么灵力威压,萧之宇却像是定住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任绎轻声“不急,再等等。”   明明是这般危机时刻,青年的语气中却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镇定,让人忍不住就照他说的做。   萧之宇果然没有再往前,但是他却忍不住思索起来等谁?是等家主吗?   后一种可能的猜测,让他的心情忍不住下沉了几分。   任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修士耳聪目明,这又不是什么神识传音,对面自然也听见了。   那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不妙,可能会有援兵。   当即也不再尝试用言语激怒萧之宇,而是彼此保持一定的间隔,往前逼近。看他们的站位,这大概是个可以彼此间守望互助的粗略阵法。   萧之宇自然也看出来了,虽然有先前任绎的话,但是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应对,只是还不待出招,就被旁边的任绎一扯,竟狼狈地跌下车厢——萧之宇本就对身后全无防备,而任绎虽然修为不在,但这么些年积累的技巧眼力足够来个出其不意了。   还不待萧之宇问什么,就见原本两人站的位置落了一片细如毫毛的冰针。   被光一照,那针化成了水,原本的车辙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显然是带着毒。   任绎叹息,这傻孩子一看就被暗算得少。   那几个人走近得那么慢,明显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暗中动手。   他又瞧了一眼那毒,忍不住咋了一下舌。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真爱可真够狠的,好歹萧之宇叫了这么久的“师叔”,下手也没犹豫点。   ——这群人是白尽流派来的。   都重来了第二遍,任绎再怎么样也看出动手的人是谁了。   他上一次其实就有猜测,但那时候白尽流也只是怀疑对象之一而已。毕竟天命之子的搞事能力太强,任绎跟着对方一块行动,招惹到的仇家不知道多少,真论下来他自己都数不清。不过重来一次提前有所预料,他倒是直接锁定目标了。   身边被拉下来的萧之宇也意识到自己的疏漏。   他脸色沉下,没再说话,而是警惕地注意着周遭。   预先设下的暗招被躲过,围攻的修士脸上闪过一抹可惜,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慌乱,仍旧往前逼近,只是速度却比先前不知快了多少,赶在萧之宇动手之前便结成了阵法,将两人包围其中。   萧之宇心知自己已经迟了一步,但仍是咬牙动手,趁着几人在阵中的站位还未调整好,朝着其中修为最低的人直逼而去。那人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仍是不闪不避,脸上甚至隐约带着点挑衅嘲讽的笑。   剑光犹如银练,直取对手颈项,但是半途中却被一道漆黑的鞭影扰乱了去路,最后只擦着那人的侧颈而过,连道血痕都没有留下。反倒是动手的萧之宇因为变招间绽开的空门,险些被一道旋刀所伤,又是几道的铿锵兵器交锋声,萧之宇最终被狼狈地逼回到了阵法的最中心。   结阵中人似乎有哪一个笑了一声,随即就有人应和。   那笑声由远及近、层层叠叠,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萧之宇踉跄了一下,只觉眼前所见的一切竟带出了隐隐约约的重影,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楚,影子越是模糊,恍惚间那几结阵的人都变了一个模样,一会儿是同门师弟、一会儿又变成了家中长辈,过了少顷又现出来姜照鱼的脸,还有家主……   他正心思混乱间,额上却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旋极一道声音在耳边喝响“静心!”   萧之宇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他心知自己方才被人暗算了,但是接下来所见的场景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还陷在幻象中并未醒来。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地势要比周围高一些,能清楚的看见远处的无尽海,而此刻在极目所见的远处,天幕和海面的交接处,有一个人静静而立。   萧之宇不知他何时出现、又何时站在那里。   那人仿佛一直在那里,但是这又绝无可能。因为那相隔千万里仍旧能感受到的磅礴气势,让他一旦出现、便无人可以忽视他。   相隔这么远,本来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但是萧之宇就是看到了。   ——他挥了一剑。   这是让天底下的剑修都心驰神往,魂牵梦萦的一剑。   浩远的天幕、辽阔的海面,在那清亮的剑光下都失了颜色。   周遭的环境一阵扭曲,原地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是因为这一剑直接撕开了空间。   萧之宇还沉浸在那一瞬的震撼中,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却同时出现了一道整齐的切口。   萧之宇恍惚又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远在天边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之宇本来没有见过、也不应该知道,但是此时此刻,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某个称呼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他的心头。   ——“剑尊。”   只能是剑尊,也只有剑尊。 第53章 只是朋友53   再一次遇到袭击, 任绎本来打算用和上一次相同的操作,但是这回他旁边多了个萧之宇。多了一个人便不免束手束脚,任绎也担心威力控制不好, 将萧之宇牵连其中。再者,那种一看就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用想就知道, 萧之宇会拦他。   但是没关系, 大号不行, 他可以开小号。   这还是那时秘境之中,鸿虚子分了一道分神来寒苍峰的行为给他的灵感启发。虽然剑尊小号镇守封印无法离开, 但是分一道分神出来、搞个身外化身, 还是可以短暂的在外面出现一下的。   对于小号的修为来说, 眼前这几个人真就是挥挥手的事,全不费力。   因此, 任绎早在遇到这群围攻的人的时候,就已经分了一部分精神力出去让系统帮忙操作了。只是情况实在紧急, 构筑出的化身也非常粗糙, 这会儿在出现在他们身前的只是个一眼就能看出透明的虚幻影子,也维持不了多久。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刚才将萧之宇逼的狼狈的阵法上, 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甚至都不用小号刻意出手,那几人被划开空间的波动卷入,在空间扭曲的重压下,他们连一瞬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任绎抬头看向小号。   点点光屑在他身周逸散, 像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见此任绎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绪, 别的不说, 光看这个场景还挺有美感的, 要是在晚上就更好了。   比起还在悠闲评判的任绎, 旁边的萧之宇早已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半张着嘴,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呆滞。   心脏在胸腔中激烈的鼓噪,他急迫的想要做些什么抒发对这一幕的震撼,但是却僵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剑尊!竟然是剑尊!!!   ——真的是剑尊!!!!!!!!   ……   任绎没空关注萧之宇心底那撕心裂肺的呐喊,而是若有所感的抬头。   ——萧寒舟出秘境了。   这也意味着他那份预留好的传讯已经到了对方手上。   像是环环相扣的精密仪器终于啮合上了最后一个齿轮,短暂出现的小号化身彻底消失,就连任绎也能感受到周围那似有若无的排斥。   他很快就要被踢出这个“过去”了。   这个认知让任绎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然而这句感慨还没有完,周遭的空间再一次扭曲。   任绎认出了这个变化的来由,表情有些愕然。   上古空间传送卷轴,这是萧寒舟在一次秘境中所得,上面残余的符文只剩了三次的使用机会。为了救命,萧寒舟已经用过其中了两次,剩下的唯一一次机会,想也知道是压箱底保命用的,萧寒舟居然把它浪费在这上面?   任绎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认错了。再或者是萧寒舟把这卷轴送给了白尽流,对方过来确定他的死讯?   种种思绪都在脑海中闪过。   下一刻,萧寒舟从虚空中踏出。   任绎?!   真的是他?!   任绎很快就反应过来另一个问题对方是怎么定位的?   循着空间的联系,任绎低头看见了自己腰上挂的那块玉佩——正是先前在寒苍峰送给燕儿的那一块,后来恢复记忆,任绎才想起来这玉是萧寒舟送的——这次回来萧寒舟以重配个玉穗为由,要回去了一阵,任绎虽然奇怪,但这种小事也由着他去了。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   任绎“……”   大意了,没有闪。痛心疾首jg   不过到了现在的地步,萧寒舟过不过来已经影响不大了。   也确实如此,几乎是在他身影出现在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就开始扭曲变形。   萧寒舟反应极快地向着任绎的方向伸手,但是一道裂隙骤然出现在两人之间,那毫厘的间距在此时此刻竟成了天堑。   裂隙蔓延得极快,只转眼间,周遭的一切都像碎裂的镜面一样寸寸坍塌。   在被踢回过去的前一瞬,任绎隐约听到一声嘶喊,“阿绎——!!”   因果镜前,萧寒舟呆呆愣愣地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两个有细微不同的“过去”在他脑海中交错,混杂的记忆彼此干扰着,让人头疼欲裂。不过萧寒舟刚刚恢复一点行动力就踉跄着往前,手掌紧紧抓住镜壁,试图再一次进入因果镜中。   但是只一次无论他如何注入灵力,那镜面始终被灰蒙蒙的怒气笼罩,毫无反应。   直至体力耗空,丹田经脉中再也压榨不出一丝多余的灵力,萧寒舟才缓缓贴着镜壁滑下,死死抓住镜边的手随着他动作被粗糙的石壁摩擦,在壁上留下数道触目的血痕,萧寒舟却恍若不觉。   垂下的额发遮挡了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青年那模糊不清的呢喃,“我错了……对不起、阿绎、对不起……”   他确实错了!   他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和以前一样。   如果不是他贪心,如果他不想着要和阿绎多相处些时日,如果他刚一回去就举办结道大典,如果……   可事实就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已经足够幸运,有了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但是他却仍旧放任其从指间流过,什么也没能抓住。   燕朔云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虽说萧寒舟和任绎在过去待了许久,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也只有一瞬。对于燕朔云而言,他只眨个眼的功夫,前面萧寒舟就变成了这般狼狈又疯狂的模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此行的失败。   燕朔云脸色难看地“啧”了一声。   但想到鸿虚子早先的告诫,对这个结果也算是预料之中,他半垂下眼,看向地面上的复杂纹路。   萧寒舟恍惚看着身侧的人,口中仍旧模糊地喃喃着“……阿绎。”   似乎被这声音惊动,原本昏迷着的人眼睫颤了颤,好像有醒过来的趋势。   萧寒舟立刻扭着身想要靠过去,但是有什么东西比他更快。   剑光破空而来,直接从后洞穿了萧寒舟的心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萧寒舟完全来不及反应。   一直到身躯被穿透,他仍有有些呆怔,好半天才缓缓低头。   他看见了那熟悉的剑身。   ——晶莹的、宛若霜结而成的长剑,此刻被鲜血染得殷红。   涌出的血有几滴溅到了身侧人的脸上,萧寒舟人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替他去擦,但是将要碰到了,才看见因为刚才在石壁前的作为、自己手上早已血污泥土混成一团,脏得……不配碰他。   心口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萧寒舟整个人半蜷缩着闷哼了一声,这动作牵动了贯穿的伤口,涌出的血溅了任绎一脸。   任绎也是这时候睁开眼的,一睁眼就看见了这么刺激的一幕。   任绎??? !!!!!!!!!!!   任绎想说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眼下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任绎整个人都快傻了,他问系统[怎么回事?!!]   那边正控制着小号的系统也懵逼,[不是我干的!!]   它完完全全按照宿主的指示,一回到正常的时间线就解开剑契,将凝霜塞给天命之子。   给是给了,但是给的方式实在出乎意料。   任绎就是脑袋抽了,也不会选这个“给”法啊!   这什么情况啊?!!!!   任绎足足懵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凝霜!]   被这么一提醒,系统也“啊”了一声,把正在超负荷运转的原因排查程序加了好几个限制条件,终于确定[是‘凝霜’!]   凝霜。   或者说,凝霜的剑灵。   凝霜作为剑尊的本命剑,当然是有剑灵的。   不过这个剑灵和它的小号主人一样沉默寡言,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但是没道理啊!   毕竟是“自己”的剑,任绎先前转移阵眼的时候已经和对方“商量”过了,凝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情绪。该说恰恰相反,它很愿意接过主人未尽的职责,继续镇守封印。   剑灵虽生灵智,但终究不是人,也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想法,它不会对主人说谎。   对它来说,“愿意”就是“愿意”,不存在任何“勉强”,也不可能事到临头反悔。   可眼下这又是为什么啊?!!   任绎脑子里一百二十个懵逼,但这种事还是问剑灵本灵更快,   任绎身上还有些无力,但是还是艰难的抬起手想要碰到剑身。   萧寒舟因为任绎这动作愣了一瞬。   他脸色尚苍白着,眼中却蓦地带上了光亮。   ……阿绎,终究还是关心他的。   这么想着,就连心口的疼痛也好似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   萧寒舟的脸色一点点柔和下去,声音放轻,“阿绎,我……”没事。   当然不可能“没事”。   就算对修士而言,心脉也是要害了,但萧寒舟到底经历了许多九死一生的险境,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以仅有的灵力护了一瞬,不至于立刻致命。   但即便如此,他这时候也是岌岌可危、全不敢妄动。   若是此刻有人握着剑柄偏上一寸,就算是他恐怕便也无力回天。   但是萧寒舟这句令人宽心的“谎言”终究没有说完。   白皙的指尖落到剑身,转眼间就被鲜血濡湿。   他听见那人轻声开口“……凝霜?”   ——是这柄剑的名字。   萧寒舟一下子僵住了。   刚才短暂消隐的疼痛突然千百倍地反噬了过来。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不仅是那尚未尽的话语,他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来。 第54章 只是朋友54   鸿虚子几乎以为自己要和师侄动手了。   他也确实是做了这个准备, 所以才冒着触动阵法的风险,亲自以本体上了寒苍峰。   虽然鸿虚子心中早有预料,但当真毫无阻滞地通过那阵法笼罩的范围之时, 他还是心情复杂。   鸿虚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终究对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挑了一下唇,笑“我就当这阵法年久失修, 坏了。”   只是在继续往上的时候,心里到底更添了一份重量。   那个老古板师弟到最后还来来回回警告别带坏了他徒弟,到头来不还是把法阵撤了?   这可是寒苍峰唯一一根独苗苗, 他当半个师父带大的亲师侄。   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这会儿两人相对而立,眼见着清冉单手握住了凝霜的剑柄, 鸿虚子也熄了继续带人闲扯着兜圈子的打算。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道“正好、咱们师叔侄两个也许久没有交流感情了。”   他这话说的轻松,但却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虽说是差了辈分的师侄, 但是鸿虚子可不敢放松警惕。   可是就在鸿虚子身上的气势凝练,整个人的气机都锁定了清冉、正蓄势待发的下一瞬, 对方手中的凝霜却不见了踪影。   全没防备清冉还有这种做法的鸿虚子??? !!!   这是清冉?!   那个直来直去、打个架都不会使阴招的清冉?   他会干出这种事和“偷袭”没区别的事来?!!   说实话, 鸿虚子有一瞬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师侄带坏了”。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刚才并非“声东击西”的伎俩, 对面人那一瞬间苍白下去的面色,让鸿虚子立刻察觉不对。   清冉,他……   解除了自己和本命剑的剑契?!!   这并不难猜, 修为到了清冉这地步,能让他一瞬虚弱到这地步的事并不多了。清冉又一向不愿表露弱势,也只有将神魂硬生生的撕裂,将仿若半身的本命剑割裂开去, 才让他支撑不住到显露如此狼狈之态。   “你……”   鸿虚子艰难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但是喉咙像是塞住了一样, 说不出更多,连思绪的运转都有些迟缓。   解除了剑契。只有剑契吗?   那道神魂契……   鸿虚子想要问,却觉得这话问出来像是生生地将人的伤口撕开再在其中搅动上几下一样,实在是血淋淋的残忍。   对面的人却像是已经累极,重新坐了下去,阖眸休息。   鸿虚子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艰涩道“你又何必如此?”   那神魂契的事,他这几日虽说一直在劝,但却从来没有指望过靠几句话就让清冉改变主意。自家师侄是何等执拗的性子,鸿虚子一清二楚。若是劝能劝得动,早在当年就不至于做出只身封印魔龙的事。   可这次他却这么“轻易”地改了主意,鸿虚子可不觉得是自己的几句话起了作用。   他要是真有这个能耐,万年前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师侄到这地步。   无非是“舍、不、得”罢了。   ——终究舍不得那人同他一道踏上绝路。   看着对面清冉的模样,鸿虚子不知是颓然还是消沉地叹了一声,再一次轻声低喃,“你又何至于如此决绝?”   这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对面人仍旧是那如落霜凝雪一般的冷淡模样,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鸿虚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本就是清冉一贯的作风。   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   明明他已经告知对方,自有他人寻解契之法,他偏偏选了最决绝的那一种,甚至连本命剑也一起剖离下……莫说清冉本就撑不了多久,就算他这会儿神魂完整,经这一遭恐怕也时日无多。   他从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想要同那人一块儿走。   这大概是这个无欲无求的师侄有且仅有一次的私心。   鸿虚子倏地有些茫然他这几日的劝解,真的是对的吗?   凝霜去了何处,又择了何人为新主。   这关系到封印稳固,鸿虚子应该关心的。   可他这会儿突然累极了,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去在意。   说到底,几万年都已经过去了。   修界代代有天骄出世,没道理将事情都压在万年前的老家伙身上。   鸿虚子深深看向对面阖眸不语的师侄一眼,长叹终究是孽缘。   (因为搞砸了事情正在精神海里和宿主痛哭流涕的系统?)   任绎抬手去碰凝霜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他不确定自己这会儿披着大号的马甲能不能和对方沟通。   但事实证明,剑灵对神魂的感应要比人类敏锐得多(也可能是任绎的封印技术太菜),任绎的手指刚刚碰到它,凝霜就剑身嗡鸣,立刻做出了回应。   [他……杀……]   剑灵的心智本就不成熟,又基本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和任绎的沟通也只是零零碎碎完全不成含义的单字。   但神魂交流本就相当玄妙,任绎硬是从凝霜这零碎的字眼中读懂了它的含义。   简而言之,上次任绎开剑尊小号指点天命之子的时候,凝霜从后者身上感受到了敌意。那时候凝霜虽然奇怪这么弱的一个对手主人为什么花那么久的时间没有杀死,但是作为剑灵凝霜对主人的做法无条件支持,也就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这次解开剑契之后,它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抱着清理后患的心态立刻就捅了,捅完才发现,这是它要找的新主人。   听完后的任绎“……”   在为自家剑灵那异于常人的行动力感慨之前,任绎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凝霜不愿意认萧寒舟为主。   虽然任绎可以强行命令对方,但是情况还不到那种地步,相对单纯的剑灵其实很好哄(忽悠),任绎掐了个剑诀,纤薄的长剑从萧寒舟伤口处缓缓抽出。   没了剑身的阻隔,伤口血液涌溅。   这出血量看得任绎眼角一跳,也多亏这是个修真世界,要是换个世界背景,就算是萧寒舟是天命之子,也绝对活不下来。不过对修士而言,这伤虽重,却还不到必死的地步,任绎只眼皮子跳了两下,就将目光移开。   沾着血的长剑落入手中,任绎站起身来,不偏不倚地将剑落到了萧寒舟的颈侧。   任绎的动作并不快,这整个过程中,萧寒舟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躲避或者反抗,可是他却好像僵住了一样,一动都没有动。   任绎正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证明萧寒舟对他没有敌意。   而且他这会儿完全有理由对萧寒舟刀剑相向,在刚才因果镜重塑的那个过去里,(按照白尽流的说法)萧寒舟可是打算骗婚来取灵根的。   虽然冤枉了天命之子怪抱歉的,但是任绎这会儿实在不想搞什么幺蛾子了,他只想速战速决。   至于这之后天命之子和他的真爱,两人爱怎么虐恋情深就怎么虐恋情深去吧。   ——放过他这个工具人吧!   而且只要蒙受这么一点点冤屈,就能拿到凝霜这一柄绝世神兵,萧寒舟怎么看都不亏啊!   任绎这会儿用的是大号的马甲,但是在剑灵的眼中,大号小号没什么区别,再加上萧寒舟的愧疚心使然,即便被剑横到了脖子上连点反抗的举动都没有、更遑论敌意,任绎很轻易就说服了凝霜。   但是才只一瞬,任绎就察觉了不对。   萧寒舟对伤在心脉处,这对于修士来说也是得小心谨慎处理的伤口,但是过了这么久,萧寒舟却并没有尝试封住穴窍,而是任由伤口处鲜血流淌。   任绎很快就注意到,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液连同先前淌出的血去都没有凝结,而是沿着地上的纹路流淌。   纹路?!   任绎低头看了一眼,猛地明白过来是阵法!   任绎也没等仔细去看阵法的效果,已经先一步往后撤去这情形、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阵不会有什么好的作用!   萧寒舟却突然伸手。   他本想抓住任绎的手腕,但任绎后撤得太快,又或者因为萧寒舟此时过于虚弱以至于动作都比平日慢了许多,他的手最后握在了凝霜的剑身之上。   鲜血从掌心溢出,蜿蜒的濡湿了手腕,又顺着小臂往下,滴落到下方、汇入了鲜血凝成的阵法之中。   但是手的主人却全不在意,仍旧紧紧握着这柄利器,视线也毫无移动地落在任绎身上。   他恳求“阿绎,我们结道侣吧。”   任绎???   您管这叫结道侣?!逼婚都没有这样的!这是明抢!!   许是任绎脸上的不敢置信太明显,萧寒舟露出了一瞬刺痛的神情,但是痛得太久了,已经足够人麻木。   他声音低哑,艰涩地解释着自己的意图,“不是真的结道侣,只是借此斩断神魂契,待我……形神俱灭之后,阿绎……你仍旧是自由身……”   他后面这段话,任绎其实已经没再听了。   在和凝霜简短的沟通之后,任绎干脆的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多亏剑灵不是人,判断是否敌对纯靠杀意。   要是个人就现在这“血案现场”的模样,任绎怎么也没法解释成“萧寒舟对他没有敌意”。   察觉到任绎的举动之后,萧寒舟忙想要拦,只不过失血过多连同身上的伤势让他的拦阻轻而易举地被化解。   “阿绎!!”   他声音堪称凄厉,“活下去!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求你!!”   任绎脚步确实顿了下,就连他也未曾想,居然会从萧寒舟口中听到“求”这个字。   但是脚下即将成型的阵法让他瞬间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话中的含义后,任绎背上的汗都下来。   他非但继续往后退去,还退得更快了。   天命之子真的想要把任务者留在小世界上,是有成功可能的!!   有当年被关小黑屋前辈的斑斑血泪作证,任绎可一点都不想体验一遍,特别是他现在还联系不上穿书局,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任绎真·危机!!!   然而就在任绎即将走出阵法的那一瞬间,本能的危险预感让他猛的一个后撤,重又落回了阵法范围内。几乎同时,一道刀芒在他脚下留下了深深地印痕。   出手的是任绎全没有想到的人,他错愕抬头,看着缓缓走近的人,“……燕、兄?”   刚才动手的,是燕朔云。 第55章 只是朋友(完)   有鸿虚子两次使用因果镜的前车之鉴在, 燕朔云怎么也不至于把全部的可能压在“过去”上,脚下的阵法便是备选。   要是有可能,燕朔云也不想选这个办法, 毕竟他也不想和阿绎动手。   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也无可奈何。   燕朔云倒是很镇定,他甚至浅浅地对任绎笑了一下, 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小绎, 我也有私心。”   道歉非常真诚,一看就发自肺腑, 但是他脸上半点动摇和后悔的神情都没有。   ——积极认错, 死不悔改。   任绎“……”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日,看着擂台上浑身是伤的亲妹子, 燕朔云满脸平静地说出“燕尔也是修士”的模样。一时间,任绎对对方做出这种事来居然没有那么意外了。   任绎和燕朔云交手了几招, 被大号的修为和旧伤所限, 竟然一时落于了下风, 被逼得后退了数步。   任绎当然可以像进秘境之前对付那条蛇妖一样强行提升修为,但是那种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要是再来一遍这号基本也就废了。   只是一个马甲, 任绎到不像小世界内的人那样上心,但是关键在于他提升修为是有时间限制的,可阵法却一直在这里。只要燕朔云避开了那一段时间,他照样要被拉住阵法中。   燕朔云也是料准了这一点, 所以才这样从容。   眼见者阵法快要成型, 任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他当机立断对系统[小一,切号,强行脱离。]   强行脱离小世界确实有风险,但是任绎怎么看都是眼下的风险更大。   系统也明白眼前的危机,当机立断地答应下来。   任绎经常在两个号的马甲之间切换,对这个流程早就非常熟练了,切到小号也只要一瞬间。但是他刚刚准备从小号这边脱离小世界,就听见一声轻唤“清冉。”   任绎!!!   他简直头皮一炸。   小号这边还有个鸿虚子!   要是萧寒舟的危险来自于天命之子的加成,那鸿虚子的危险性就纯粹来自于他本身了。   后者作为这个小世界内修为最高的人,已经隐约触摸到天道的规律,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了。   任绎僵硬地睁开眼,却见鸿虚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却并没有什么动作的意图。   任绎稍微愣了一下,旋即神情一点点松了下去。   ——这是他的师叔啊。   对方本可以在外逍遥自在,而不是沉眠在无边海底、在这虚幻的过往中“陪”着他。   剑尊小号的表情一贯不多,但是任绎还是一点点软和了神色,“多谢……师伯。”   任绎迟疑了一下,在这最后的最后,还是选了那个让鸿虚子称心如意的称呼。   “师叔”、“师伯”什么的,任绎其实能感觉到鸿虚子并没有那么介意,大抵只是借此怀念曾经师兄弟两人争吵着的过往罢了。   鸿虚子怔住,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那人。   一直到对面的那道身影变得虚幻透明,又化作点点萤光溢散到这方空间中,鸿虚子仍旧像是没回过神来一样呆坐。   许久许久,原地才余下一声苍老又悠长的叹息。   多谢?   些微的悔意在心头徘徊,鸿虚子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做对了吗?倘若没有他的插手,清冉最后……   ——大抵也会放手吧?   那孩子本就不会因为他人动摇分毫,莫说是他了,便是当年他师尊在亦是如此。   事至终局,也无非是同当年一样。   舍、不、得。   尘世熙攘,有千愁百苦,却终究好过于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等待消亡之时。   当年的清冉都做出了那般选择。   现如今,就更不可能了拖着对方坠入那再无回路的万丈深渊。 后记   短短数年时间,无尽海上的秘境已经是人尽皆知。   那里面是太初宗留下的传承。   这个数万年前修真界鼎盛时期的巨型宗门,它留下的传承足够所有修士眼红心热,每年秘境开启时的名额都足够人真的头破血流。   而整个太初宗中,又以寒苍峰最为令修士心动。   这可是当年剑尊的居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剑尊留下的传承?   那年寒苍峰的春暖花开之景只是昙花一现,后来人再也无缘得见。失却了灵力的作用,整座山峰都恢复了其原本的模样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到处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茫茫白色,让人只远远的看着,都忍不住生出一种苍凉之感。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进入秘境试炼者对这地方的热情。   甚至有人曾说自己在这地方看见了剑尊——有道白衣负剑身影行走其中——那人信誓旦旦对方身负的长剑乃是传说中的“凝霜”。   说出这话的人自然被旁听者好一顿取笑,这话也被认定为想机缘想出白日梦来的疯言疯语。   事实上,为防被有心人利用,这试炼幻境和当年封印相连的事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因此在大多数修士眼中,当年剑尊全部力量都用以封印魔龙,哪里还有余力在这幻境中留下一道神识?   就算偶有几个因为这秘境的位置,将它和当年的封印联系起来,也并不觉得寒苍峰上有剑尊的神识魂念。他们的原因倒是很简单,若是寒苍峰上当真还有主人,以这些试炼者自以为隐蔽的窥探做法,这般冒犯大能,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而对于知道更多的人来说,这同样是一个笑话。   燕朔云听闻这件事,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比起高兴来,更像是一种无言嘲讽。   哪里还有什么剑尊?   只不过有人日复一日地揣摩着剑法的传承,试图将自己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大抵是希望再见的时候,能又被“认错”一回吧?   当真是可怜到可笑的地步。   燕朔云笑了好一阵子,直把来告知这个消息的玄清宗弟子都笑得摸不着头脑,好在燕朔云很快就意识到失态,在让对面人觉得大师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之前就止了声,冲对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弟子看燕朔云走的方向,忍不住开口问“大师兄,你又要闭关?”   远处遥遥地传来了一道应声,等到抬眼再看时,原本在跟前的人已经走了远。   那弟子目送着燕朔云远去,脸上却不由显出些疑虑的神情虽说以往大师兄的修行也不能说懈怠,但是近些年来实在有些过于勤勉,往往出关没多久就下山历练,再到历练归来又是闭关。   ——但勤于修行总归是好事吧?   那弟子不太确定的这么想着。转念又思及大师兄这些年的修为增长,那些疑虑又被通通按下当然是好事!   有大师兄带头,他们这些同辈也不能懈怠才是!   这弟子这么想着,也踌躇满志准备往明心堂磨练心境。   对燕朔云来说,这也确是“好事”。   这可是难得的机缘。   太初宗留下的传承面世是一方面,再者此世的大劫已过,原本陷于低谷的灵气一年比一年充裕,曾经的不世天才现下各地隔三差五都要出来一位,修行速度比往年不知快上多少。   有如此机缘在,那个目标虽仍是虚幻但竟朦朦胧胧看得见了。   倘若他有机会问鼎那仅存于传说中修为,是否可以再启因果镜、重又改写一遍过往?   一次不行,还有第二、第三次……   即便是他失败了,秘境中不是还有一人吗?   燕朔云虽然笑那人是个笑话,却也相信他的天赋。   ——足以拿到剑尊传承的天赋。   萧寒舟仍旧不知道自己那日到底成功了没有。   他好似将阿绎留下了,又好像没有。   他留下的只有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但照鸿虚子老前辈彻底沉睡前的说法,剑尊最后应该解开了魂契才对。   而眼前的情况,萧寒舟不知阿绎是因为那人的离去而心死、完全陷入沉眠,还是剑尊解开神魂契时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阿绎重入轮回。   最终,萧寒舟也只能只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希望哪一日能看到对方突然睁开了眼。   听有时也会去看看进入秘境的试炼者,期盼着从中捕捉到熟悉的神魂波动。   希望和失望不知交错了多少个轮回,萧寒舟也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平静还是麻木。   他忍不住碰了碰凝霜的剑身。   当年剑尊是想杀了他的,却不知为何最后却将凝霜留给了他。   封印的阵眼落在凝霜之上,而萧寒舟和这柄剑之间的联系远没有那样紧密。   只要将凝霜留于此地,他只作为灵力的供给者,其实可以离开秘境的,但是萧寒舟却再也没有离开过此地一步。   阿绎定然想要留在寒苍峰的。   萧寒舟这么想。   留在这里,说不定哪一天阿绎突然想要睁眼看看和那人的过往呢?   如此一来,也能看见他……   他已经不求什么,也什么都求不起。   萧寒舟只想着,阿绎能看看他就好了。   就算,是为了他身上承自那人的剑意也好。   萧寒舟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沉睡之人的手背,却终究在半空中僵住,不敢再继续往前。   他将灵根还回去了。   但是阿绎失却的道骨却无从归还。   他欠阿绎的又何止这些?   那么多那么重的债,他竟连一个偿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萧寒舟想起了取回灵根时,那个人撕心裂肺的诅咒。   他从未想过会从白尽流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可是当真看见了后,却又平静极了。   萧寒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白尽流,他在意的,只是寄托在对方身上的那些过往罢了。   但白尽流有一句话却说对了。   ——他、不、配!   是啊,他享着那些自己配不上的优容和厚待,终究有偿还的那一日。   “阿绎,醒醒、好不好?”   萧寒舟注视着那个人,轻声,“我愿意还的。”   即便是再次将剑横在他的脖颈前,要他以命相抵,他也是愿意的。   亦或是神魂破碎,再无来世。   “……只要你能再睁开眼……” 第56章 只是搭档01   星网上流传了一段视频, 是一位少年抱着小女孩从异种口中逃生的片段。   视频似乎截取自某个偏僻星系的监控录像,画质模糊,监控的固定位置也并不稳固, 以致画面时不时的发生轻微晃动,和网上其他高清视频相比,这简直像是上个星历了古董拍出来的劣质片, 是即便打着“复古”“怀旧”名头的视频主也不敢拿来应付观众老爷的粗制滥造。   不过就这么一个粗糙的片段,弹幕和评论却非常热闹,被星网网友硬生生地顶上了首页热门。   [卧槽!我没看错吧?!没有外骨骼!没有机甲!!空手!!]   [徒手对抗异种!给这位大佬跪了!]   [来个人告诉我一下, 我和大佬属于同一物种]   [是是是,都是人、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比人和狗还大呢?]   一条条弹幕在画面上方飘过, 但那些内容的描述实在是过分夸张且不属实。   要知道人类之所以为人, 就是因为能使用工具,虽然这段视频影像并不清楚, 但是少年手里确实拿着一柄看起来有些磨损的光能枪。也是靠着这个简陋的攻击手段,他才勉强和这个上半身直立起来足足有成年人五个高的异种纠缠。   不过那些夸张的弹幕并没有被反驳, 甚至跟了一群嗷嗷叫的应和。   要知道光能枪的威力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可怕, 但是在大多数异种面前, 这就是一个稍微有点危险性的儿童玩具而已。攻击落在异种的外甲上,只够留下一道很快就消失的白色痕迹,只有落在相对脆弱的关节或者口腔处, 才能勉强造成一点伤害。   视频中的少年就是精准地将每一道攻击都落在了那些地方,这才勉强挣扎到现在。   在一连串“跪了”的尖叫中,弹幕中有人开始讨论起了少年的身份。   [这是a级基因的大佬吧?不不不,a级可不够, 难道是……传说中的s级?!]   [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又是天才?老子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   [是军校生吧?哪家来认领一下? 联盟第一军校 首都军校 第九军校]   [s级?我记得去年联一抢到了一位牛逼哄哄的新生, 就是s级,好像叫段锐?]   不过这个猜测立刻就被反驳了,[可以肯定告诉你,不是。]   [虽然看不见正脸,但是看体型就能看出区别来,段锐可没这么瘦]   [而且他前段时间才刚从封闭式训练出来,没工夫跑那么大老远]   前面这个明显是个知道内情的,视频里的大佬看得见摸不着,但是弹幕上这位可是真的在的,立刻就有人嚎了起来——   [活的,军校生]   [大佬大佬!大佬也来娱乐区?]   [听大佬的语气是认识段锐,怎么样?怎么样?!s级基因和一般人有什么不一样?我隔壁邻居家的小侄女信誓旦旦地说他长了六只眼睛]   后面那半句话明显是在故意玩梗,但是网友也确实对这位当年被九大军校哄抢的明星人物好奇极了。   只是军校不是娱乐圈,当年各大军校抢人的时候确实在星网上闹了好大一阵风波,让广大网友吃了好大一顿瓜,但是等人入了学之后就一丁点儿消息都没了,让一众在瓜田里吃撑了的猹扼腕叹息。   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佬把弹幕带歪了一瞬,但也有角度格外清奇的,[我看了一下各大军校的时间表,这会儿没哪个学校放假啊。大佬你这个时候上星网,不怕被教官抓住?]   光脑后的周折浩人一僵,做贼似的瞄了瞄四周,见没有什么人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看向光脑,重重地输入,[老子就是在放假!]   伤假也是假,就是丢人了点。   医务室这边是校内为数不多能连上外网的地方,就是被发现了他这会儿没有好好养伤,反而在星网上冲浪,等人好了以后,接下来的训练少说也得脱层皮去。   周折浩到底还是心虚,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了一个鼓包,这掩饰简直是欲盖弥彰。不过他本人是没有这个自觉的,做了这一切之后,终于安下心来,重新看向视频中少年的身影。   他盯着看了会儿,觉得他不像是段锐,倒像是另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周折浩脸上也不复刚才和网友打嘴仗的飞扬情绪,而是唇角往下撇、露出了个像是难过又像是憾惋的沉重表情。   周折浩在想什么,星网另一端的网友当然不知道。   虽然弹幕区出现军校生难得,但是网友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注意力转移最快的一群生物,很快就又被视频中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把先前的对话抛到了脑后。   视频中那个异种长相颇为奇特,上半身类似于螳螂,上肢是一柄寒光凛凛足有人高的巨型镰刀,但是它下半身却是一条很长的尾巴,有点像蛇尾但是上面却生着尖利的骨刺,就算不考虑那上面一看就不好对付的尖刺,单论尾巴的力度都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   网友刚刚就亲眼看见这只异种是怎么一甩尾就搅断了一棵足有几人合抱粗的大树,这要是打在人身上,恐怕连骨头都要碎成渣。   画面中的少年每次都在瞄准眼睛、嘶吼时露出的口腔、耳孔、关节等地方,那异种右肢的镰刀这会儿就因为先前的攻击开合并不顺畅。   异种的学习力很强,在意识到那东西给它带来的伤害时,它每次被瞄准脆弱部位都会下意识躲避,少年就借着这个机会再次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虽然人仍旧在一个绝对危险区域内,但是肉眼可见的,他和异种之间的距离在被不断的拉远,这让观看的人都忍不住紧绷住了神经,屏息凝神等着彻底逃脱的那一刻。   但是意外永远都会更先来一步,少年再一次抬起光能枪,这次瞄准的是异种的眼睛,这本该和先前没什么区别的行动,观众甚至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固定模式少年再次拉开距离。   但意外却正好在这时候发生——   “啊!”   并不是弹幕,是正看到这里的观众忍不住惊叫出声。   瞄准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光能枪的能量在离开枪口后却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衰减,还没有等到接近异种就已经先一步消散在空气中。   异种和人类巨大的体型差异带来的不仅仅是悬殊的力量对比和巨大的压迫感,还有移动速度的差距,少年本来就和异种维持这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仅仅一次的失误之后,那异种就迅速逼近。   巨大的镰刀挥来、好似毫不费力的就能将人切成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猛的选了一个方向翻滚,堪堪和镰刀擦身而过,但是握着光能枪的那只手臂上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有人叹[啊!可惜了!本来能躲过的!]   这一条弹幕在光屏上孤零零的飘了过去,但是却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就连发出这弹幕的人也意识到不合适,连忙趁着还在发言保护时间内将这句话撤了回去。   少年本来确实能毫发无伤地躲过的,但要不是他抬手压了这么一下,这会儿被切开的就不是他的手臂,而是怀中昏迷小女孩的整个脊背了。   他没有挡是本分,但是在那毫厘之间,不假思索地挡得这一下却让所有人都心受触动。   但是再怎么触动,眼前的危机仍未解除。   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因为这一下前功尽弃,少年和异种时间又近到了险象环生的地步,再加上手臂上的伤口连同先前的体力消耗,情况雪上加霜。   这旁观的人都近乎绝望的情形,却好似并不能让少年动摇半分。   模糊的画面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那干脆利落的动作来看,对方这会儿一定非常镇定。   为免被疼痛影响准确度,他将手中的光能枪换到了未伤的那只手上。   而原本怀中的小女孩则被换了个姿势、直接顶到了肩膀上,他用受伤的那条手臂侧扶住——这姿势看着就难受极了,但是没人傻到在这时候还指责少年一句“不体贴”,能活下来、有逃的希望,已经是比什么都体贴的事了。   这一次失败好似并没有对少年的心态有分毫影响,他仍旧按着先前的节奏,甚至更加谨慎地重复着之前的流程。那种从容镇定甚至感染了光屏前的观众,让他们也跟着冷静了下来,明明该是九死一生的场面,这些旁观的人却毫无根据的坚信对方一定能逃离危机。   这种稍微松懈下来的气氛,让观众终于有余裕讨论刚才那光能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有人提出了最常规的猜测,[是能源不足?]   这个猜想也立刻得到了支持。   [我也觉得是这样]   [+1+1]   [没数过大佬到底打了多少枪,有老铁做统计了吗?给个数据呗,不过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这位伸手党没有等来数据,却先等到了反驳。   [我觉得不是能源问题,没看见大佬有装填能源石的动作]   [对对对,大佬紧接着就补了一枪,那异种躲了一下,所以下面才来得及避开]   [是不是换得太快没看清?a区有几个手速大佬不就经常这样?视频里的这位巨佬就更是了!]   [这跟手速没关系,他连装填的蓄势动作都没有,根本没碰能源区]   在弹幕区吵起来之前,终于有科普帝带着资料姗姗来迟——   [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那应该不是能源问题]   [大佬现在手里用的这柄光能枪,虽然看不清型号标识,但我把外观尺寸和推测出的攻击参数输入数据库做了对比分析,有超过93的的可能是四年前推出的疾风系列x200型号,这批光能枪只出厂了两批就停产了]   被特别颜色标识的大段文字从光屏上缓缓飘过,立刻就有人认出了这个知名id,在看清楚具体内容之前就已经有一连串的弹幕出现。   [前排合影]   [没想到居然能和艾卡大佬同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行我要出门去买个彩票!!]   又有人解读角度不同,[能被艾卡大佬叫做大佬的,视频里这个得是多大佬啊?]   [膜拜巨佬]   在七嘴八舌的一顿粉丝狂欢之后,终于有人关心起了科普的内容。   [a大说是只出场了两批,这个疾风200是有什么问题吗?]   看话题重新聚焦到了科普内容上,光屏前的艾卡松了口气,赶紧接上,[是的,有问题。]   [一开始,疾风x200系列在中型杀伤力武器中很受欢迎,同穿透力下后坐力轻,续航能力强,连发快]   [但是,它用到实战之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在使用超过一定时间或者连发超过一定速度之后,能源转换部分就会过热休眠,最典型的情况就是刚才视频里大佬遇到的现象]   [大佬应该也很清楚这个问题,那之后的射击间隔都被刻意拉长了]   攻击节奏变慢这件事一旦被点出来,正看视频的人也都后知后觉意识到了。   但是因为画面主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从容不迫、节奏把控刚刚好的样子,在这之前甚至没有多少人察觉。就算有发现的人,也多将其归咎为体力消耗还没有想到这一茬。   [啊,这……]   突然被科普了一波的观众心情复杂,半晌有人悄悄摸摸地发了一行字——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设想]   接下来立刻有人心有灵犀,[我也!]   [+1]   [虽然但是、我我觉得……居然不是没可能?!]   [我一定是疯了jg]   还有联想能力没那么丰富的在追问,[什么?什么?]   ……   在好几个[+1]之后,终于有人把那个“大胆的猜测”打到了光屏上[要是给大佬手里换个烈焰系列的最新型号,他是不是能反杀?]   在危险区遭遇异种,不靠机甲、不靠外骨骼,只靠手持式武器反杀,这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稍微保守点的电影都不敢拍。   这说法荒谬极了,但一时半会儿居然没人反驳。   大佬手里拿了把残次品,都能把异种溜成了狗,换个高端点儿的那不是手到擒来?   ——仔细想想,居然很有可能?   要是任绎知道这届网友居然这么抬举他,大概要叫人多拿两块降温贴摁到脑袋上好好冷静一下了。   仔细看看视频里,被遛成狗的到底是哪一边?!   至于换武器,那就更别想了。   多亏了他手里的是疾风x200,要是换上了有名的暴力输出烈焰系列,别的不说,光后坐力就够他喝一壶的。   广大网友到底对他这个隔着星网都能看出来单薄的小身板有什么不得了的误解?! 第57章 只是搭档02   任绎当然注意到那附近有监控,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救人要紧, 他也顾不上自己有没有被拍到了。而且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监控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几乎不可能有人去调。就连任绎也没有想到他非但被拍下来,还被特意剪了上传星网。   广大网友并不知道正主的心态, 仍旧紧张的盯着视频里险象环生的画面。   半晌, 终于有人提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我的错觉吗?这只异种身上的藤蔓, 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其他人倒是不在意这点小事儿, 有人回答[这也很正常吧,那只异种尾巴那么长,又在地上扫来扫去,缠上又不奇怪]   在亲眼看见这只异种是怎么一尾巴扫断巨树之后,没有人会将这点儿小小的藤蔓放在眼里。   那只异种大概也是相同的心态,并不将纠缠在身上的藤蔓放在心上。   这情况一直到越来越多的蔓身阻碍了行动, 这异种终于不耐烦,试图用前肢的镰刀割断藤身……它没能切断。   [???]   在短暂的沉默后,弹幕上一下子被问号刷满了屏。   怎么回事?是这异种的镰刀不够锋利?中看不中用?   不,这不可能,刚才大佬只被擦了一下子,差点整条手臂都废了。这要是还“不中用”,那就没什么中用的了。   但是要说这藤蔓有多有韧劲儿也不可能,他们刚才已经看见大佬清理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随手扯下来。   等等!清理了好几次?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大佬好像一直都在清理沾在身上的藤蔓?   按理说这种逃命的时候, 再怎么狼狈都正常, 哪有功夫在意这点小事儿?   大佬在地上打滚都滚了好几次, 身上都是糊了一层泥, 可他偏偏对这种藤蔓非常在意,每次只要一沾到身上就立刻清理干净。   这下子就算是再迟钝,也看出异常了。   立刻就有人问,[这藤是什么品种?有人认识吗?]   下面是各种七嘴八舌的猜测,但是一时没看出有靠谱的,大部分的人都是抱着同样的疑问等着解答。   还是之前科普光能枪的那位大佬不太确定地给出了一个猜测,[蛛丝藤?]   但他很快就补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植物学专业,也只是猜的]   术业有专攻,在各行业都相当专业化的星际时代就更是如此了,不过大佬的意见到底份量更重,即便艾卡强调了只是猜测,也激起了一点水花,弹幕上立刻就有人问“蛛丝藤”是什么的。   星网的覆盖面够全、受众够广,广大人民群众中总是隐藏着意想不到的能人,艾卡的那猜测发出去没多一会儿就得到了一条弹幕肯定。   [啊啊啊!是的是的!!是蛛丝藤!!]   隔着光屏都能感觉到发言人的激动情绪,[我刚才居然没认出来!]   [那玩意儿的危险性评级是a级!在a级中也是非常危险的品种,说实话要不是它弱点非常明显、都要上s!!大家遇到一定有多远跑多远,一旦被这东西缠上了根本无解!!]   正看视频的人都觉得发弹幕这人的语气实在夸张了点,毕竟他们刚才都看见了大佬到底怎么轻描淡写地把藤一根根处理了,除了这会儿不知怎么突然展现了超乎常理的坚韧,再没有展露什么其他的危险性。   也立刻就有几条弹幕,[也没那么夸张吧?]   [我看着也没什么危险啊]   ……   甚至有人因为这藤蔓把异种拖住而生出些好感来,[仔细看看,这些小东西还挺可爱的]   [说实话,要是真的遇上异种,能有这么一种藤蔓救命]……不是挺好的?   后面半段话没有说完,因为视频中的画面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那只异种没有斩断藤蔓,但是它很快就再一次挥舞了前肢,只是这一次,前肢的刃口并没有落到藤身上,这只异种像是突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在原地剧烈地翻滚了起来。但是它那巨大的身躯却被藤裹住,翻滚的幅度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与之相反的,裹在它身上的藤蔓却像是吸收了什么营养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   光脑前的网友很快就发现,并不是“像”吸收了营养,就“是”吸收了营养。   那只异种身体翻滚间扯断几根细长的白色触须,这也让人注意到有更多的触须扎根到了它的身体内。这是那株藤蔓的根系,它正在以这只异种的血肉为代价极速成长着,不多一会儿藤蔓就将那只异种整个包裹住,它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甚至隐约可见蠕动,好似在消化里面的猎物。   光屏上的弹幕短暂的空置了一瞬,之前那人说了一半的话再也没法继续下去,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按了按颤颤巍巍的双手,重复输入了一下刚才那话的最后两个字——   [救命!]   这可一点儿都不可爱!   贼t恐怖!   先前那一位疑似植物学专业的网友好似终于冷静下来,他简短地介绍了一遍蛛丝藤的特性。   [蛛丝藤如果单根出现,非常脆弱、并不具备什么危险性,但是它会分泌一种特殊的因子,在同一个猎物身上,两条以上的藤蔓就可以互相感应,使藤身的韧性成倍增长。]   [指数的威力就不用多解释了吧?对一般人,身上沾了七根以上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而且蛛丝藤还有另一个特性,如果你没有一下子把它彻底斩断,就算只有一点点连接处,也会被它判断为可猎食的猎物,这时候它就会开始扎根猎物体内、飞速成长。所以,通常来讲,身上沾了三根蛛丝藤就已经非常危险。]   看着那个正在被消化的巨大的茧,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确实危险。   画面上方,有一条弹幕孤零零的飘过,[大佬是故意往这边走的吗?]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答。   故不故意的不好说,但是就那么小心谨慎的态度,对方明显是知道蛛丝藤的特性。   光脑前的众人扪心自问,在目睹过这么可怕的场景以后,就算是隔着屏幕也足够人产生心理阴影了。他们碰见蛛丝藤、甚至类似的藤蔓都绝对避着走。   异种当然可怕,但是蛛丝藤这种捕猎方式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任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消化都要疯。这痛苦程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单就看那个异种的反应就知道了。   最后众人只能感慨,大佬不愧是大佬。   蛛丝藤的消化非常快速,那个茧很快打开、只留下一地残渣,藤蔓也四处散去,无害地装点着四周。但是任凭人怎么看,都觉着绿意盎然的场景透着些阴森的味道。   正在众人为这段死里逃生的惊险感慨万千的时候,弹幕上却缓缓飘过一句话,[就这?不就是运气好?]   星网众???   这是哪里来的傻逼?   弹幕也瞬间炸了锅——   [眼睛有病去治]   [启明星庞医生的联系方式我私你,求治好之前别出来现眼]   [我服了,怎么到哪都有这种ky?]   [运气好?你给我运气好个试试]   [别说异种蛛丝藤了,单就不带工具设备去危险区溜一圈,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跪下喊你叫爸爸]   ……   因为那条引战弹幕,视频都快结束了还引来了一个弹幕大高潮。   但是对于观众来说,这可一点都不爽快。就像好不容易去吃了一顿大餐,都到了最后一口了,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只死苍蝇,这不是纯纯的恶心人吗?!   不过到了评论区,顶得最高的却不是对最后那条恶心人的引战吐槽,而是一条带着链接的留言螺旋结构大佬出分析帖了,大家快去看!链接戳我   [哇哦,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弹幕钓出了艾卡大佬,又是螺大亲自做分析!]   [果然大佬都跟大佬做朋友]   [不得不说我酸了,但是居然不知道先酸哪一边?这河狸吗jg]   下面一条条回复盖了高楼,但是等人兴冲冲地点了链接进去,却怀疑自己进了什么标题党的三流营销号。   退出去再看。   是啊,是螺大没错啊!   但是这个标题……   《理性讨论以光能枪对抗异种的神秘少年基因开发等级是否只有b?》   星网众???   [螺大,您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号被盗了吧?]   [已举报网警,老子倒要看哪个小瘪崽子这么嚣张,敢盗我螺大的号]   远在星际另一边的任绎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掀了,他这会儿正在一颗四等星。联盟公民适居星的最低等级是三等星,四等星及以下星球又叫编外星,它们往往位于联盟的边缘星系,联盟对其的管辖力度极弱,这里也是联盟通缉犯最喜欢的藏身地点。   当然,任绎现在出现在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现在这个大号的马甲非常普通,一个平平无奇被退学的军校生。   “被退学”三个字,已经足够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更何况退的是军校。   不过任绎的情况却也没那么糟糕,他并不是犯错被赶出学校,而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因伤退学。   还因为这个,他拿到了一笔不小的补贴。   任绎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对于他来讲,这是单纯的到了工具人该退场的时机。   这是一个星际机甲世界,比较常规的配置是双人机甲,主角攻受也自然是双人机甲的搭档,这本书剧情可以简单概括为一句话主角攻受从互看不顺眼到最佳搭档,在不断成长中逐渐交付信任。   不过这些跟任绎都没什么关系,他在这个世界的工具人作用很不起眼,小号就先不用说了,就连剧情参与度更多的大号都是一个背景板——是主角攻的前搭档。   正是因为他的因伤退学,主角受才有了和主角攻搭档的机会,他这会儿早就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再接下来那两个人再怎么发展就和任绎无关了。再者,因为上了世界最后的惊险发展,任绎这会儿对主角团保持着绝对敬而远之的态度,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任绎找到系统碎片后就赶紧离开,最好别在有什么牵扯。   不过,隔着大半个联盟的另一边,联盟第一军校内。   任绎正试图回避的对象这会儿确实想起了他。   不同于在寸土寸金首都星占据一席之地的首都星军校,联盟第一军校壕气地占了一整颗星球。当然,以这个世界人类要和异种战斗的特殊背景,不管是军部还是军校,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只不过像联盟第一军校这样阔气的终究还在少数。   广阔的占地面积意味着充裕对训练场,联一的训练场申请条件要比其他其所军校容易得多,这也是联一在历年招生中大吹特吹,用于吸引新生的点。   训练场上,段锐和他的新任搭档也结束了模拟训练,开始了适应性实操。   双人机甲最为考验默契,毕竟一个人作为“四肢”,另一个人作为“眼睛和耳朵”,要是配合得不好,别说发挥威力了,就算是平地往前走都不容易。段锐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以前却并没有这个感受,他的搭档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将最合适的数据送过来。   ……前搭档。   驾驶舱的环境并不允许他考虑过多,渗出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刺得眼睛生疼,段锐使劲眨了一下眼,哑声开口,“准备提速……”   机甲外围的环境以一道道数据的形式出现在他能看到的光屏上,有几个参数迅速发生了改变,段锐在一瞬作出了行动的判断,但是机甲的右脚落地之后他就察觉了异常,果然,下一瞬整个机甲失去了平衡、向后倾倒。   段锐已经数不清是这几天以来第几次摔倒了。   本来健步如飞的人突然变成了蹒跚学步孩童,这情况让人忍不住烦躁,段锐将手臂重重地压在驾驶台上。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会儿不冷静,但是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回到训练状态。   他干脆打开了内舱的门,暂时从机甲上出来了。   他眉骨高且锋锐,眉眼间距压得极低,这让他显得很不好接近。而这会儿走出来时候满脸烦躁的表情更是给他身周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   虽然看起来很不好惹,但是这并不是个随意发脾气的人。   夏言慎也已经出来了,他平静地开口“抱歉,刚才是我的失误。”   段锐“嗯”了一声,虽没有气急败坏但也没什么安慰的话。   夏言慎也并不需要后者。   他盯着段锐看了一会儿,在段锐说话之前,突然开口,“段学长以前没有和别人搭档过吧?和任学长以外的人。”   这话中突然提起的后一个人,让段锐的表情紧绷了一瞬间,唇角抿得平直。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有过。”   顿了顿,又加了句补充,“但是组成固定搭档之后,就没有了。”似乎调整好了心情,后一句话要流畅得多。   固定搭档很难确定,别说军校生了,就算是军部也有许多人都是临时组合,但相应的,一旦组成也不会随意变更。   夏言慎似乎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段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这会儿也没有追究的心情,在询问过“今天就到这里”(虽然语气不像询问,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夏言慎还是听出了里面征求意见的意思),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夏言慎盯着段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   ——被宠坏了。   夏言慎知道这么评价一个高年级的首席并不合适,但是他还是在心底默默说了这么一句。   恐怕连段锐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于副手的默认要求是“没有失误”。   但这是不可能的,对于作为“眼睛”和“耳朵”的副驾观察员来说,他们要将周围繁复的环境变成数据的形式,最终呈现到内舱机甲手面前,判断、推测、转为数据输入,这一系列流程要在几乎一瞬间完成,这需要大量的经验积累、繁重的计算,有时候甚至还要一点直觉。   夏言慎的失误率已经是极低的了,不说在同届之中,就算和高年级比,他也一定在优秀的范畴里,要不然也不会叫过来和段锐尝试搭档,但是即便如此,他在一学年内的模拟训练平均统计的正确率也只有70。   但任学长的话……   夏言慎抿了抿唇,他还没来得及一次次看完对方的模拟战役复盘,但是就段锐这几天的配合感觉到的,他不太确定的估计大概是95以上?就算失误、误差范围也绝对在d级偏差范围以内。   虽然固定搭档的正确率确实比临时组合高,但是这也已经是一流观察员的水准了。   ——不是军校学生的范围,是整个联盟的范围内。   夏言慎知道,如果自己把这一点说清楚以后,两个人的配合度会好许多。   但是这种几乎是明明白白承认“我不行”的做法让他始终无法开口。   夏言慎重新把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光屏上,使劲儿闭了闭眼。   ……他想再试试。 第58章 只是搭档03   星网上那“徒手”对抗异种的视频大火之后, 区内有名的分析大佬“螺旋结构”上传的那个关于“视频的主人公基因开发等级可能只有b”的分析贴更是火到出圈。   无数“被盗号”、“梦游”、“没睡醒”的猜测在帖子底下飞快聚集, 惹得一向高冷的分析大佬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辟谣。   [本人在完全理智清醒,未受外部威胁的情况下做出的分析]   然而……   笑死,根本没用。   事实上,b级的开发等级当然不能算低, 这已经是能够入选九大军校的标准了。   大多数普通人的开发水准只到d, 到了c级已经是在人群中极优秀了。   要是换个地方,有人在b级上用“只有”这个前缀, 少不了被网友一顿嘲讽, 但是这会儿在这个视频上说b级,那还真是“只有”。也确实有不明情况的人被这两个词的组合吸引,摩拳擦掌地准备大肆输出,看完视频以后骂骂咧咧地出去。 这跟老子想的不一样jg   至于帖子里面的猜测,除了螺大的几个铁杆粉丝,大多数网友的态度都是骗鬼呢?鬼都不信!!   要是b级就能拿着一柄光能枪压制异种, 那么岂不是90的军校生都可以?   那还要机甲干什么?还要武器干什么?被紧急划分为危险区、要启动跃迁舰转移群众的星球是怎么回事?边境区域位置不断变动的隔离缓冲带又是怎么回事?   星网覆盖范围大了,真是什么人都有。   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下去,等到从头到尾看过以后,觉得……居然td很有道理?!   星网网友???   这中间一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产生这情况的原因是这位分析大佬贯彻了一贯的“用事实说话”、“用数据说话”的作风。   这帖子题目一直没变,但是其中的内容却被贴主做了几次修订,早就不是最开始的简陋样子,每次修订都有这新增添的数据支持,从头到尾几乎将视频中人每一个动作都分解了一边。   从力量、速度、耐力等等角度建了一个游戏式人物的模型,甚至评论区真的有人现身, 说是自己搞到了一把疾风x200, 实际模拟了一把对方所有的动作, 还上传了拍摄片段, 就连视频中少年抱的小女孩都找了个差不多大小和质量的负重袋挂到了身上,可谓是十分追求细节了。   众人?!!   要说这之前所有人还只是看看热闹,但这个模仿视频一出,全部网友都不淡定了居然真的能行?!   一时之间,不少人自信心膨胀、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情绪,还真有几个人又出了套不算还原的模仿视频,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最开始、也是最还原的那位模仿者找个异种现场试试。   这股风潮也出葫芦玄结构本人的意料之外,他不得不在帖子的最开始高亮加粗一行字不建议模仿。   同时在下方给出了相当大段的分析视频中主人公的最大难度并不在于动作,而是在面对异种的时候生死危机之下,冷静地做出了最精准的预判,不管是攻击还是规避伤害,都是以最小行动代价的最优解。   简而言之,确实可以模仿做出同样的动作,但是没有人家的脑子和判断力。   螺旋结构本人甚至因为担心出事儿,特意私信了那位最开始出模仿视频的网友。   后者有点受宠若惊,但是看清了内容之后却忍不住笑,[螺大你放心,我也不是傻子。]   平地上放一根钢丝谁都能踩着线走,但要是把钢丝架在两个高楼之间那完全不是同一件事了。   周旋,也就是螺旋结构本人,看见这句回复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的年龄要比网友们估计得小很多,看起来是个还在上学的少年,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帖子都是实事求是,但是要是真的有人因为这个出事,他心里也不好过。   在解决完这个问题之后,周旋忍不住抬手在光屏上点了几下,把那个已经熟到快背下来的视频又播放了一遍。   b级。   得出这个结论的周旋其实也不敢相信。   周旋一向崇尚用数据说话,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对数据产生怀疑,否则他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地在帖子上面增加内容,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放大再放大,找出反驳的证据。   这一遍遍重放,也确实让他发现了点不一样的细节,却不是反驳基因等级的。   周旋发现对方的左臂和左腿应该都有旧伤。   左臂要更严重一点,他将枪换到左手后能明显看出动作区别。但是一般人都有一个单侧惯用手,另一只手就没有那么灵活,周旋最开始分析的时候也先入为主的这么觉得,后来一帧一帧判断重心的时候,发现对方在尽量避免左腿受力,才增添了他身上有伤的猜测——有了这个预设后,再一次从头看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他的左手的灵活度并不差,差的是对后坐力的承受度。   但是无论周旋重新看多少遍,都觉得不可思议真的能有人在异种的压力下,冷静理智到那种地步吗?除了光能枪的那次,只要那人再多一个错误的判断,就彻底没了再来的机会。甚至周旋分析后发现,对方最开始就为光能枪出事留有了余地。   周旋忍不住咬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   几次纠结之下,还是把那个视频连同自己的分析报告打包发给了他哥的邮箱。虽然他不信对方的脑子,但是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见识确实要更足一些。   就是不知道他哥什么时候能有回复了。   希望他哥现在没跑到哪个连星网都连不上的偏僻地方执行任务。   身在四等星的任绎却不知道星网那些纷纷扰扰,原因也很简单,四等星不愧为它编外星的“美誉”,在这里根本连不上联盟星网,而且治安也不好。   任绎从暂时的落脚处出来,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系统的提醒,[宿主,你被跟踪了。]   任绎也发现了,他低低地“嗯”了声,对这一点也不意外。   走过这么多的世界,任绎对自己的长相也有客观的认知,绝对高于大众审美的标准线。但是长得好在很多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越是混乱的地方越是如此。   他把外套上那个过大的兜帽往下拉了拉,挡住了小半张脸,脚下的步伐更快,下一个转角,人就不见了踪影。   跟着的人一见任绎加速就知道不好,也顾不得暴不暴露了,连忙快跑着追上去。   但也只一错眼对功夫,人就没了。   ——跟丢了。   这个半边脸上纹着刺青的光头男人忍不住狠狠往墙角狠啐了一声,但人却没走,而是在原地转着把能藏身的地方找了个遍,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他又不死心地转了好几圈,这次不像是刚才那样谨慎,而是嘴里骂骂咧咧了起来。   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人已经不在这边,又恶狠狠地啐了声,才打开光脑,“跑了!晦气……难得的好货……”   他一边跟同伙骂着,一边往远处走去。   等那声音终于消失之后,任绎才从两个贴得极近的建筑的夹缝里闪身出来,这是这块地方最容易藏身的地点,那光头当然第一时间就来检查过,不过那时候任绎人正在他的头顶正上方。   脱身倒是比预想中的容易很多,但是任绎没走出多远,就再一次听到了系统提醒,他又被跟上了。   任绎倒是很快就明白原因,这地方就这么大,各种小路四通八达、但是总有几个路口是不管去哪都必经的地点,对方作为地头蛇,肯定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只要找好地方守着,总能再找到他。恐怕刚才对方离开时那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样子,也是有让任绎放松警惕、以为他真的离开了的意思。   ——这年头,当坏人也多多少少需要点智商。   明白这一点后,系统声音怏怏,[对不起,宿主。]   要是在以前,它早在到这个星球的一瞬间,就能拿到整个星球的地图,用来给宿主导航,早就把人甩开了。   现在可到好,什么功能都没有,几乎成了和宿主聊天解闷的吉祥物。   在上个世界,它好歹还有个小号可以帮忙辅助操控,这个世界的小号马甲早就被销毁了,它连这点用场都派不上了。   系统qaq~   任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人一统也都是从白板新人统一点点成长到现在这地步,早年系统不也一样只有发布任务的功能吗?现在起码还能聊聊天。   任绎安慰了系统几句,又劝[等找到碎片就好了。]   他这么在脑中和系统对着话,却脚下一转,非但没有往人多的地方走,反而挑了偏僻的小路,像是察觉了自己又被跟上,慌不择路、才一头撞进里面。   这方向当然是任绎挑选过的,比起甩开了再被跟上,他偏向于直接解决。   他来四等星这边是有事情要办,实在没工夫和这些人慢慢周旋。   那跟着的纹身光头男人本来因为任绎的突然加速心里一提上次他就是被这么甩开的。   但是等看到任绎走了方向后,他又忍不住露出点笑来。   ——这小家伙倒是会跑。 第59章 只是搭档04   任绎引着光头往小路走, 准备挑个合适动手的地点, 但是位置还没找到,反而先一步察觉对面有人正和他相向着过来,再沿着原路走可能会和那人撞上。   任绎只迟疑了一瞬间,在判断出那人并不是这个光头的同伙后就继续往前。   在四等星上找到一个“好人”的概率堪比天上下流星雨, 任绎一点也不担心对方多管闲事。再加上就算在四等星里也有相对安全和危险的区域划分, 任绎现在走的地方就是后者,想也知道, 在这个地方走的人不会是什么善茬, 两人要是真的为了“货”狗咬狗,他还能省一波力气。   任绎脑子里面转着这个想法,但是等看见迎面过来的那人后,却是一愣、脚步结结实实地顿住了。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面的青年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扫了一遍,视线在大衣遮掩的腰间和腿侧的武器包上停了停, 又对方落到外套的口袋旁。   任绎“……”   瞬间对对方的身份有了猜测,他忍不住感慨,这“下流星雨的概率”还真叫他碰上了。   任绎只用了一秒钟就把原本的计划团成一团扔到一边。   他调整表情、从刚才的惊慌狼狈变作惊恐,演技上线,连连后退数步,做出了马上就要尖叫的姿态。   在野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可能吸引野兽,要是身处危险区甚至可以将异种引来,但是有时候人比前两者都可怕多了,恰恰好的是这地方就是四等星的“野外”。   果然, 对面青年只愣了一瞬, 意识做出反应前人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单手捂住了任绎的嘴, 另一只手一个擒拿……落空了。   周凯?   眼看着少年这会儿他撒手就要叫出来的模样,周凯也不敢松手,直接把人摁到了墙边儿。   “你……”冷静点。   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小腹侧就挨了一记肘击,疼得他“嘶”了一声,生生的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脸上都变了个色。   周凯这t下手可真够狠的!   不过,在这地方,要是不狠也活不下去。   少年挣扎得太厉害,周凯都忍不住想让人“物理冷静”一下了,却先察觉到还有其他人的窥探,他猛地抬头。   原本在一边躲躲藏藏的光头被这么一吓,直接跌坐了出来。   他浑身冷汗,举着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目视着周凯,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这光头虽然看起来又高又壮、很是唬人,但是基因开发等级只有c,在普通人中可能算不错,但是在这到处都是狠人的四等星上,他只能算是底层小喽啰级别。   其实光头刚刚听到动静就准备离开了。   摁住少年那人看起来就比他厉害得多,他现在身边也没有同伙,对方收拾他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再者,就算是他们这些小喽啰也是有地盘划分的,光头刚才追着任绎早就跑出了自己的地盘,要是在这闹出动静来,他一样讨不了好。   但是想想又实在不甘心,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一回高级货色。   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旁边守着?等大佬办完事儿,人说不定还能留一口气儿呢?   现在看是他想的太好了,大佬办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着。   光头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在心里暗啐那人真不识好歹!   要是被他带走了,多少还能混口饭吃,现在可到好,等事儿办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就算还有口气儿,到了下半夜也凉透了。   想到这里,光头也心思又忍不住活泛起来。   要不等晚些时候,他悄悄再过来一趟?说不定就捡着了呢?   不过这会儿,光头却不敢暴露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等退出和男人对峙的危险范围之外,他忙不迭地转身就跑,可比刚才追人的时候快多了。   周凯因为那光头的反应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点引人误会。   再加之这会儿又在四等星上,这已经不是引人误会了,而是999的实际可能,他作为剩下的那01显然不够取信人的。   这会儿都不是解释不解释的清的问题了,周凯都怀疑自己一松手,凭这个少年挣扎的狠劲儿,对方能拼尽全力咬在他的喉咙上。   要是真把人打晕也不现实,他不可能把人带回暗点。   但凭对方的长相,他要真敢在四等星上随随便便找个地方放下,不用等人醒、就得被生吞活剥了。   摁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周凯只觉头都大了,他刚才怎么就动手了呢?!   ——他老早就跟队长说了,他真不适合这种潜入任务!!   这根本不是他的能力范围,有什么事儿不能上机甲正面刚啊?!   周凯半天没有找出个合适的解决方法,原本正挣扎的少年似乎失去了力气,挣扎幅度比先前小了许多,周凯也忙松了点劲儿,他也怕自己真把人给捂出个好歹来。   只是还没等他组织好自己说点什么安抚下对方情绪,就听见身侧一声细微的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托行动前那点临时特训的福,周凯这点素养还是有的,听到声音忙低头看去,是一个黑色指甲盖儿大小的小玩意儿,在他的注视下,这东西缓缓的变成了和地面一样的浅灰色、连材质带来了的纹路都与地面一般无二,要不是刚才亲眼看见它掉的位置,周凯现在都找不到这东西在哪。   周凯?!!   而且,黑色的……是他今天穿的外套的颜色,这东西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监听器?定位器?   心里有了猜测,周凯脸色一下子极度难看下去。   那注视的地方出现一个干净的亮白色鞋面,少年很是干净利落地一脚踩到了刚才黑点落下去的位置,还顺便碾了两下。   周凯隐约听见机械结构碎裂的声音。   这会儿抬头再看,对方哪里还有刚才惊恐挣扎的模样。   周凯突然明白了什么。   想着对方刚才那会儿正正巧打断他话的肘击,周凯忍不住更沉默了,他脑子有点发懵地松开了手。   对面少年灵巧脱身拉开了距离,平静地对他点点头,“不用谢。”   脸上还带着被刚才他捂住来的手指印。   周凯“……”   他把这会儿才想起来“谢谢”被憋到了肚子里,干巴巴地答应了一个“哦”字,对面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眼看着人就这么走了,周凯连忙叫住“等等!”   少年倒是被叫得回了头,没什么多余表情地看着他,   周凯却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问的其实有很多你怎么发现不对的?为什么帮我?刚才追人的那光头是在钓鱼吗?被他那么吓跑了没关系吗?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开口了,看着对方脸上已经开始有些发乌的手指印儿,周凯又想,还得加上道歉。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对面已经先一步开口。   少年指了指腰间的位置,又指了指腿边,声音不急不缓,“下次、还是换个地方吧。”   周凯一愣,这两个地方是最常规放置武器的位置,对方说“换个地方”是指?   他还没有想明白,少年已经接着开口,“太标准了。”   周凯?!   “标准”这个形容本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如果用它来联想一个地方,那最容易想到的,恐怕得是——联盟军部。   ——他看出来了?!   只是还不等周凯做出什么反应,对面的少年已经点点头,彻底离开了。   任绎专门跑来这个四等星自然是为了系统碎片。   碎片会被宿主吸引,任绎在这个世界上也披了两个马甲,可小号马甲已经被销毁,也就是小世界意义内的死亡,按理说碎片掉到这个世界,应该直接落到大号附近才对。   但按照他最近倒霉催到脱离一个世界都能遇到时空乱流的运气,情况显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果然,等到得知系统告诉的碎片位置后,任绎就陷入沉默。   别说附近了,和他生生隔了大半个联盟。   那信号微弱到要不是碎片本来就是系统的一部分,他们都压根感觉不到。   按理说这情况不该出现的,但是任绎倒是想起来了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在这个世界里任意的两个马甲的时间段有很大一部分重叠,也就是说任绎的大半时间都是双开的,好在有系统辅助,这倒也不算困难。   不过小号经常要驾驶机甲作战。   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不管是任绎本人的经验,还是系统的数据库都足以应付情况。   只是系统辅控小号,再让小号控制机甲,这个在任绎看来纯粹属于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所以大多数作战期间,任绎都是让系统直接和小号机甲的控制系统对接(两者都是数据模式,融合度还好一些),靠着系统和宿主的特殊联系,他甚至可以在大号马甲这边远程指挥,非常方便。   在当时是方便了,但是这也同时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在系统的判定里,小号的机甲相当于另一个马甲。再加上小号在这个世界大部分时间都在作战状态,系统控制机甲的时间比辅控小号时间还长,所以碎片掉在这个世界,落到小号的机甲身上一点都不奇怪了。   任绎“……”   果然当年偷的懒,以后都是要还的。   该说幸好当年小号的机甲遗落星海,没被打捞起来么?   要是真的按照程序、被军部封存,他这会儿身上大概要背个联盟通缉令了,罪名是“盗窃前联盟元帅机甲”。 第60章 只是搭档05   阿伽布。   四等星在联盟的登记里只有编号、并没有名字。“阿伽布”是早些年的星旅者对这个星球的称呼, 据说这个音节在那位星旅者的家乡语中含义为“魔窟”。不管是真的还是后来人加上的传说,用它来形容这个四等星却并没有出错。   阿伽布虽然位于联盟的边缘,是个大部分地方连联盟星网都连不上的编外星, 但是它却并不荒凉, 有的地方豪华程度甚至堪比几个星系的中央星。   这颗星球的结构有些奇特, 是众多陆地围绕着一片海洋的结构,而在那海面的正中央,一座好似城堡一样复古建筑从水面上拔起,金碧辉煌,像是海皇的宫殿。出入这个城堡的人穿着打扮各有特色, 但是要是有一个共同的特色,那就是“贵”,如果单看这个地方, 恐怕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个高级旅游星。   就在海面上的城堡里。   房间里,一个银灰色短发的青年听着监听器传来的外放的声音打了声口哨。   不过那惊慌的呜咽声连同衣料摩挲的动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啪嗒”一声响后, 很快就变成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刺啦声。   银灰发青年眨了眨眼,好像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真可惜,我还以为能听个现场版呢。”   旁边另一个人本来就因为监听中断皱起了眉头, 听见这话眉毛拧得更紧了。   他冷淡地瞥了身边人一眼, 并不掩饰嫌恶,“想要?自己找人去解决。”   银灰发青年嗤地笑出了声, “你不懂, 这叫情趣。”   他舔了舔下唇, 在上面留下了点湿漉漉的痕迹, 略尖的犬齿兴奋地抵在唇上。   “他的声音很合我的意, 要是能哭出来就更好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更加遗憾了,再次叹气,“真可惜,本来接着听下去说不定能听见呢。”   旁边那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他沉声开口,“兰多!”   兰多从这语气中听出了对方濒临告罄的耐心,忙举手做出投降状,“好吧好吧,听你的,里斯尔。哥哥——”   最后这个称呼被刻意拖长了语调,又被主人说的戏谑,好像在无言地抱怨“好吧,谁让你出生的早呢?”   原来这两个人是兄弟。   如果仔细去看,还是能找出两人五官相似之处,只不过二人脸上截然不同神态和迥异的举止,却让人很难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黑发青年,也就是里斯尔,总算把满脑子废料的弟弟发散出的话题扯了回来,两人讨论起了那个监听器到底是意外掉落还是故意的。   比起里斯尔来,兰多依旧是那副不怎么正经的模样,他语气悠然“就算是联盟的人又怎么样?反正人手么,总是不嫌多……在boss身边跟久了,你胆子都变小了。”   在里斯尔冷淡的目光逼视下,兰多终于勉为其难的改了口,“好吧,是‘谨慎’。”   他哼笑了一声,像是不觉得这两个形容有什么区别一样。在一段极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想到什么,兰多突然眨了眨眼,语气也昂扬起来,“要我去现场看一眼吗?说不定还能把那个小可怜‘救’下来。”   像是觉得这个提议极好,他手臂在侧边一撑,直接从柔软的沙发上弹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这绝妙的提议最后还是被里斯尔拦下来了,理由是“别出去惹事”。   兰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他这么“低调”的人,像是会惹事的样子吗?!   周凯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联盟在阿伽布的暗桩。   在被专门仪器检查过身上确实没什么多余的小东西后,他借助这边通讯汇报了今天拿到的情报。在这一系列工作完成之后,周凯整个人多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联络人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人,长相并不出众,身上带着和阿伽布大部分人一样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气质,但是却意外是个热心肠,他刚才也听到了周凯汇报的情报,知道对方这会儿心情差的缘由,倒是很有同事爱地安慰了句,“他们只是监听,没有当场动手,说明你还只是被怀疑、没暴露,这不是挺好的?”   他以一种“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行”的表情,重重拍了拍周凯的肩膀,感慨万千,“我本来还想着,你过了今天还没回来,我就联系你的上级给你报个‘功劳’呢。”   什么情报都没打听回来,能有什么功劳?   当然是“壮烈”的功劳。   周凯一噎,脸皮抽了两下,咬着牙开口“我真是谢谢您啊。”   联络人客气摆手,“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周凯“……”   屁!谁跟你是一家人?!老子根本不是这个系统的!!!   任绎要找的系统碎片并不在这个四等星上,而是在附近星系的一个封锁星。   封锁星,也就是被异种占领,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说实话,这情况非常奇怪。   当年小号的机甲遗落在星海,联盟组织了几次人手都没有捞到,又是他现在还在宇宙空间里飘着都很正常,但是在一个星球上就很不合理。要知道罗代星,也就是那个碎片所在的星球,在成为封锁星之前,虽然不算宜居,但也是有人居住的。小号的机甲“星河”在联盟算得上人尽皆知了,要是真的落到了有人在的星球,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闹出来。这么看,“星河”只能是在成为封锁星之后才到罗代星。   那这就更不可能了。   未免有在宇宙生存能力的异种波及到周围星系,联盟对于封锁星的监控从未放松过,那么大的一个“太空垃圾”,早在落到星球上之前就会被捕获。   所以“星河”只能是被人偷偷送到那个封锁星的。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星河”被送过去是在罗代星成为封锁星之前还是之后。   照正常想法来讲,当然是成为封锁星之前,但是任绎总觉得情况不会这么简单。   有一点任绎也很在意在罗代成为封锁星之前,有人在上面发现了储量不低的能源矿。   任绎直觉这里面有些不对,查了一些资料。   当然,以任绎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退学军校生的身份,本来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资料的,可小号有权限。   虽然现在小号的马甲被销毁,大部分的权限已经冻结,但是还是有一小部分可以使用。   任绎查资料的时候甚至发现,这部分权限比他一开始预料得还要多的多,有不少地方甚至没有冻结小号的密钥。   不管怎么说,对现在的任绎而言这都是好事。   这些查到的资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任绎的猜测这些年被列为封锁星的星球,有好几例都是在发现能源矿之后没有多久就被异种占领。   任绎有点怀疑这是人为,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这个概率还没有高到让人发现异常的程度。再者就算是人为,异种占领之下,他们要如何开采?他们有控制异种的方法?   抛开这些怀疑不论,就算是为了系统碎片,任绎都得过来一趟。   如果真的是人为,那些人得要在瞒过联盟的前提下建立和封锁星的运输渠道,这不可能是大型跃迁舰,跃迁产生的巨大能量波动根本瞒不过去,那只能是小型的星舰了。但是后者的能源载量有限,没法长时间在星际运行。任绎将封锁星的四周都考察了一遍,最后锁定了阿伽布,它的位置是最合适的。   一个星球上有什么变动,总瞒不过上层管理阶级,在阿伽布,这个上层就是海中城堡的主人。任绎在阿伽布外围晃了几圈,收集了下基本信息,就开始着手混入城堡了。   后者反而并不难,主要是靠脸。这座海上城堡的主人有定期收集长得好看的少年少女的习惯,任绎恰巧赶上了最近的一波。   但是就在任绎准备着手行动的时候,却遭遇了系统的激烈反对。   任绎???   他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值得反对的。   系统吞吞吐吐[现在没法联系局里,我没法给宿主开屏蔽托管。要是真的、真的……出什么事儿,宿主……]就要被糟蹋了!!   任绎听明白了系统的担忧,但是他其实并不太在意这点,语气随意道[没关系。]   任绎对这种事没那么上心,只是一个马甲而已。而且工具人的类型丰富,里面也不乏用身体完成任务的人设,虽然那会系统都会小心翼翼开屏蔽托管,但是任绎其实不怎么在意手段。   系统[!!!]   它撕心裂肺[不行!不可以!!]   任绎……?   由于系统这过于激烈的鲜明反对态度,任绎最后只得退了一步,[行,先进去再说。如果情况不对的话,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在系统的忧心忡忡中,任绎格外顺利的就混入了城堡。   好在进去之后,并没有出现系统担心的情况,这个地方的主人最近大概很忙,没有心情寻欢作乐,照任绎打听出来的消息,城堡里已经很久都没举办宴会了,倒是住下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陌生人,还有许多看着就很不好惹的雇佣兵出入。   任绎被安排到了花房,负责打理老板从各地收集来的珍贵花木。   这其实也不用他做什么,有智能系统在,调控温度、湿度,模拟光照,不管缺水还是缺什么微量元素,都能及时发现,精准补充。   任绎每天的实际任务就是往花房里一站,作用大概相当于一个花瓶。   同时被招进来的不止任绎一个,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工作内容也有些不同,但是核心内涵只有一个“摆设”。城堡里的人都知道这些“实习生”们是来干什么的,也没有人强求他们工作。   这地方当然不可能这么和谐,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会有争斗,更何况这还是在阿伽布。   他们现在之所以这么安稳,是因为还在“新人保护期”。   这一批人都没有见过老板,还不知道合不合老板心意,说不定以后里面就会出一个飞黄腾达的,也因此大部分都是抱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心态敬而远之。   当然也有提前下注,暗地讨好的。   不止一次发现自己受到的优待,任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这里长期工作的人员,应该都很了解老板的喜好,既然他们这么讨好……   察觉到宿主的想法渐渐危险的系统!!!   系统尖叫[宿主!不可以!!!]   突然被魔音灌脑的任绎“……”   他按了按脑袋,无奈,[行吧。]   明明这样更快。   而且他也有把握在对方碰他之前,把想要的情报套出来。   任绎在心底叹息了两声,鉴于搭档的强烈反对,只能遗憾放弃原本的打算。   但是不妨碍任绎借着这些人的讨好,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   只是……   ——效率极低。 第61章 只是搭档06   和任绎一块在花房工作的有个同时应聘进来的少年。他应该不是阿伽布的人, 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主动找到这个四等星来“应聘”的。任绎对此不发表什么的看法,只是觉得对方不干活有什么目标都很难达成。   少年笑起来很甜,因为长相的原因还显得非常干净, 见面第一天就非常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温风, 任哥你叫我‘温温’、‘小风’都可以。”   任绎“……”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按照招人时的登记年龄,对方还比他还大上两岁。   不过任绎经历了这么多小世界,别说“哥”了,就算对方叫他一句“爷爷”, 任绎都受得住。这会儿既然对方开口了,任绎也坦然接受。   任绎冷淡的点了一下头,和对方热情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不是任绎故意给人冷脸, 只是当时这里挑人的时候,任绎就发现他们其实是有偏好的一种是气质冷淡, 另一种就是眼前这种甜美可爱还显嫩的。   后者的性格其实更容易打听消息, 但是任绎现在这个马甲能当军校生就知道,他的体型其实很大只, 只是因为比例不显而已。要是硬凹后一种风格也不是不行,就是多少显得有些违和。   任绎最后退而求其次, 选择了现在这人设。   (系统不要在这上面这么认真负责啊, 宿主!!崩溃jg)   任绎在贯彻人设这方面一直做得不错,但是这个叫温风的少年好像全没有察觉他冷淡的态度, 每天都“任哥”长、“任哥”短的, 致力于打好同事关系, 就算十句话里面有八句任绎没有回答, 他也全不在意。   任绎在这里用的当然是假身份。   只是假名起得很不走心, 只变了一个字任一。   虽然假名不走心,但是资料倒是编了全套,这还是当时小号还在的时候,以防万一帮忙做的,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用上了。   温风虽然态度热情,每天致力于打好同事关系,但业务能力实在堪忧。   这天他照例喊着“任哥”凑上来,只是走得近了,却脚下平地绊了一下,他“哎呀”一声,手胡乱往前抓去,“不小心”碰掉了架子上的植物营养液。   眼见着那一罐营养液就要泼了前面人一身,温风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嘴角,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掩去这不合时宜的笑,就见那人好像就随意抬了一下手,稳稳地抵住了掉下来的容器。   温风??!   他没彻底露出来的笑就那么僵在了嘴角,还因为吃惊而半张开了嘴。他维持着这个看起来滑稽的表情僵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僵硬地上前一步,磕磕巴巴道歉,“对不起,任哥,我……我不小心……”   任绎倒是照例冷淡地应了一声,把营养液放回原位就要离开。   眼见着人就要这么走了,温风原本的打算落空,他忍不住急道“等等!”   温风也意识按照对方一贯的作风,光叫是叫不住的,他说着抬手就要抓任绎的手臂。照正常情况来讲,温风是不可能拉住人的,但是任绎想着自己刚才接营养液的那一下,多多少少有点暴露,如果这会儿再躲开就太过了,任绎下意识躲避动作顿了顿,倒是真的被对方抓住了手臂。   温风把人拉住了以后,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他磕巴了一下,注意到任绎袖口上被营养液溅上深点,眼睛一亮,又很快遮掩出流露出的那点喜意,诚恳又飞快开口,“任哥实在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你去换件衣服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不等任绎说什么,他又继续“我前几天刚买的莱拉伯爵最新款,还没有穿过,任哥你就当我送你的赔礼!我把它放在休息室的柜子里,我把我的权限开给你,任哥你直接去拿。”   他这么说着,已经把任绎连推带搡地带出了花房。   从刚才那一摔到现在这模样,他把任绎支开的意图非常明显。   任绎若有所思的看了温风一眼。   后者被这个眼神看得一僵,连推人的力度都弱了许多,就在温风忍不住心里犯起嘀咕,打退堂鼓的时候,却看见任绎淡淡的点了一下头,一口答应下来,“好。”   任绎往休息室走的路上听见了几道陌生的脚步声,不是这几天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他瞥了眼附近的监控,倒没有刻意躲到旁边去看,只是略微放缓了步速。等那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任绎也到了该要转角的时候,和他们恰巧错开。但旁边光洁的可以当做镜面金属墙壁映出了那边情形。   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任绎现在的顶头大老板,任绎虽然没有见过老板本人,但是照片总是见过的。不过比起照片上那傲慢的神情,他这会儿的姿态实在放得极低,比起主人待客来,更像是讨好。   只是被他讨好的两个人实在过分年轻了。   不等任绎再仔细去看,其中一个人突然抬头,在对方视线落过来之前,任绎已经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往继续前走去,全无什么异样。   里斯尔注意到了兰多的视线变化,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不,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   兰多这么回答着,却眯了眯眼,又往那边看过去。   ……   隔了好一会儿,他好像很随意地开口,“弗瑞特先生,走廊那里有监控吧?”   这时候的话题早已经被扯开了,弗瑞特本来就没有把走廊上的那点小插曲放在心上,这时候更是早就不记得了,突然被这么问,还愣了一下。   他观察着兰多的神情,有点不自然的给出了回答“是……有是有,是免得那些人手脚不干净,这毕竟是四等星。您要是不喜欢,我这就……”   兰多打断了他的话。   这举动不太客气,但是语气倒是带着笑意的征询“我能去看看监控录像吗?”   弗瑞特当然不想被他看。   在自己家里装监控已经是不太常规的控制欲,但是他这么干了是一回事儿,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眼前这两个人都是他不能得罪的。   弗瑞特露出了点为难的神情,他转向里斯尔,“您看?”   在他看来这位黑发青年才是正经的负责人,而一旁的兰多更像是出来吃喝玩乐的大少爷,在这里这么多天,就没见过他办一点正经事。   里斯尔到底是对弟弟有所了解,知道兰多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这种要求。   虽然后者也经常恶劣到踩在人底线上来回横跳,但是眼前的这位弗瑞特显然还够不上被他戏弄的资格。   里斯尔言简意赅“给他看。”   弗瑞特的表情立刻难看下去,但是他到底不敢和这两人彻底闹翻,甚至连脸色都不敢给,只能僵硬的陪着笑,答应下来。   倒是兰多看他一脸苦相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只看今天走廊上的那一段,总不会连您家里的保险箱密码都看到。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个人和我一起。”   弗瑞特满口说着“放心”,转头就塞了个人跟着兰多一起去。   兰多对此笑了笑,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那边任绎换了衣服回去,就看见满脸紧张的温风。   后者似乎想要极力表现出从容,但那屁股像仿佛有钉子一样的模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任绎没有去问什么,倒是温风终于坐不住了。   他试图委婉,“任哥,你刚才是从哪条路去的休息室?”   任绎简短回答“最近的。”   温风的脸色立刻难看下去,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确认,“是右边的走廊那条?”   这次任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不过这也已经够让温风脸色更难看一个度了。   他咬了一下牙,艰难地开口,“那你、你有没有……”   温风一边说着,一边又注意这任绎的脸色。   见对方这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特别变化的情绪,他好像又突然明白过来,脸色一点点缓和下去。   冷静下来以后,温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奇怪。   他连忙补救,“是这样的,任哥,我刚才听说有老板新雇的人经过那儿。之前这边的负责人不是说了吗,那些人不好惹,我听人说他们都是见过血的,我就是担心你。”   任绎态度没什么特别的答应了一声,让人看不出来信还是没信。   不过,信不信的都没关系,只要没碰到面就好。就算不看别的,单看负责人热切的态度就知道,要是这个“任一”真叫老板先看见,他们这些“实习生”恐怕没一个能再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温风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个死胖子真不靠谱!他叫人占去这么多便宜,结果就拿这么个假消息来糊弄他!!说好的老板今天会过来花房呢?!   再看任绎,温风又忍不住一僵。   他送的那件衣服是莱拉伯爵最新款没错,但是今年发行的几款都是有名的“看不懂时尚”系列,不管是那衬得人皮肤暗淡的绿咖色,还是过于宽松的版型,穿在身上就算打扮得再怎么精致都显得邋遢,温风只试过一次就没打算再穿,要不是今天的计划甚至都不会翻出来。   但是这会儿同样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硬是反衬着他皮肤像发光一样白。似乎是这件衣服于对方而言有点小了,让本该落在一边的肩线被完全撑起来,这么一来下面松散的布料反倒衬得人身形越发纤细又挺拔。   真是应了一句好看的人穿麻袋都是好看的。   甚至因为衣服没什么看点,让人越发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了。   想到还是自己送的,温风差点把舌头咬出血来。   任绎其实也挺满意的。   这衣服口袋那么多,方便藏东西。 第62章 只是朋友07   任绎并不知道有人调监控的事, 但是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可疑的举动,要是真的有,他早就让系统帮忙扫尾了, 也不至于留下什么痕迹。   任绎之后也没有再碰见老板和那两兄弟, 不过却意外遇见了那天身上被放监听器的青年, 后者就走在温风所说的,一看就不好招惹的雇员之中。   任绎全程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仿佛从来没见过对方。周凯倒是忍不住愣了一下,不过这一行人中愣的也不止他一个,倒是阴错阳差、没显出什么异样来。   旁边有人咂了一下嘴, “真不愧是有钱人,这种大美人都能搞到手。”   说话人瞧见周凯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倒是忍不住乐了, 拿胳膊肘拐了一下人,笑“别想了, 等这次钱到手, 哥带你去好地方,虽然比不了刚才那个, 但是什么类型的都有,够你挑花眼了。”   周凯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顺道想了一下到时候“任务”结束要不要再留一段时间、跟着一块去——正好联系兄弟们提前埋伏好了, 里应外合、把那地儿一锅端了,大小也算是个功劳了。   但这也都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想这些实在太早。   几天后。   周凯跟联络人接头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这边……还有没有别人?”   这地方选得有点儿嘈杂, 联络人没听清, 问了句“什么?”   周凯这下子倒是想起来, 自己那个临时填鸭式的培训里面好像有这么一条, 不探究身份。就算是“同僚”也互相不认识,都只对上一级负责,虽然有可能演变成自己人搞自己人,但是这也避免了一旦暴露把整张网都扯下来。   回忆起这一点,周凯沉默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什么。”   联络人看出了他的情绪不高,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没说什么。   在这种环境下,觉得压抑也很正常,眼前的人又只是临时调配来的,抗压训练都没完成全套,只能自己适应。   联络人临走之前深深的看了周凯一眼,嘴唇翕动,近乎无声的说了句好好活着。   他们的人已经填进去好几波了,每次都是有去无回的。   倒也有一点收获,这边对身份审查并不严,很容易就混进去。   联络人这才联系上级,希望协调来个生存能力和战斗力都够用的……没想到送来这么一个棒槌。   进去是成功进去了,但是联络人的心却更提起来了。就周凯这个身上漏洞比筛子还多的棒槌都能混进去,只能说明对方真的不在意身份。这么一来,只能说明,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自信去的人回不来。   周凯没听见联络人最后那句近乎无声大话,但是这不妨碍他从对方那忧心忡忡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周凯倒是忍不住咧嘴笑了。   搞情报他不一定能行,但是要是发现情况不对,撤出来还是没问题这楼还不够他一炮轰的,人再难搞能有异种难搞吗?   联络人差点被他那一口白牙闪瞎了眼。   走的时候都满脸恍惚,一脚深一脚浅的,但是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跟这种人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人在一块儿待久了,连智商都要往下掉。   任绎发现自己那位非常有上进心的同事最近心情好像不错,不但对他笑起来比以往都真诚的很多,甚至还破天荒地主动提议“任哥,你想见见老板吗?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   这反常的态度让任绎忍不住思索起来以这个同事的“上进心”,他显然不可能对作为竞争对手的任绎表现善意,更别说主动机会了?而且对方那随意的语气也不太对。   ——是攀上地位更高的人了?   在这里的地位比主人还高的……   任绎想起了那天走廊上偶遇的两兄弟。   任绎这短暂的思索,被温风认为是迟疑。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倒也能理解,毕竟要是对方这么“好心”,他多半也不愿意相信。   这么想着,温风却忍不住又着急起来他这会儿可是真心实意的要“帮”对方。   他那天突然被叫过去见老板的时候起兴奋又紧张,但是到地方,去陪着的却不是老板,而是一个银灰色短发的年轻人。   温风其实不介意陪着谁,只要有钱有地位,不管是美是丑是老是少都一样,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专门跑到四等星来。话虽如此,但陪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总比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让人心情愉快。更何况这青年虽然年纪轻轻,却得让弗瑞特先生都赔着笑,一眼就能看出地位不一般。   温风也没想到,这种好事儿居然砸到了他头上。   但他很快又想起他来之前负责人的询问。   本来负责人问他之前是不是从花房出去的时候,温风还以为自己支开任一想要“偶遇”老板的事儿被发现了。温风没敢嘴硬,正忐忑着,却被笑着安慰了句“是好事”。   好事确实是好事,但是温风想起了负责人特意提起的那件衣服,心又凉了半截。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弄错的,但是温风也意识到这“机会”应当原本是任一的。   想明白之后,温风更是急着把任一送到老板眼前。   温风想得很简单,这个名叫兰多的青年看起来和老板是合作关系,要是任一人被老板碰了,兰多就算后来发现认错了,也不可能明着和老板抢人。   温风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他可是主动给任一牵线搭桥,弗瑞特先生虽然形象上差了一点,但是却是有名的大方金主,他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这分明对两人是双赢!   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任一没道理拒绝啊!   温风越是想越是理直气壮起来。   这会儿心情不错的可不只是温风一个,弗瑞特也松了口气。   对兰多突如其来提出的调监控,弗瑞特一开始也提着心,他还以为那边发现了他在底下做的那点小动作虽说在这种生意上,经手捞一笔已经是惯例了,弗瑞特自认也没做到过分的程度,但对方要是真的揪住不放,也够刮下他一层皮了。   说起来也奇怪,虽然弗瑞特打从心底里认为这个不干正事儿的大少爷是因为有个好哥哥、跟着来镀金的,但是那人笑眯眯的样子总叫人看着心里发怵。   不过,等跟着兰多去监控室的手下回来报告了情况后,弗瑞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神经太紧绷了。   对方还真的只看了走廊上的那一段监控,从头到尾经过的也只有一个人来回都经过了一遍。弗瑞特派过去的跟着手下不敢凑得太近,没看清楚监控里的人脸,但是那个时间会从那个地方经过的也没有几个人,再根据穿着排查一下,很快就能找到人。   这手下也是个机灵的,在回来和弗瑞特报告的时候,已经去让人把温风叫过来了。   兰多都特意调监控回去看了,弗瑞特当然也是意会,一点儿也没耽误,当天就把温风送过去了。   虽然弗瑞特对这么个小美人连沾都没沾就给送过去了稍觉可惜,但是要是真把这位哄高兴了,但凡对方在生意上让出一丁点儿来,都够值好几倍回价了。   这么一想,连那点可惜都不觉得了。   温风过来告诉任绎“好消息”的时候,任绎正考虑怎么处理手里的芯片,里面是关于这座城堡主人弗瑞特先生走私能源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违反联盟法的证据,别的不说,光只最前面那一条,按照走私的量来算,已经足够把人无期限流放星海了。   不过这里面却没有关于封锁星的内容。   任绎不知道是那位弗瑞特先生真的那么谨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还是他本人对这件事都不太清楚。   任绎猜测是后者。   毕竟就他拿到手的资料来看,弗瑞特就是一个经手的倒爷而已,对能源矿的来源还真不一定知道。   任绎是为了封锁星过来,手里这个东西对他本人其实没什么用处,但是另一个人大概很需要它——就比如在这边碰过几回面的周凯。   联盟派人来,应该只是单纯的查能源走私的事,大概率还不知道封锁星的问题。   就连任绎自己都是因为“星河”的位置才对封锁星产生了怀疑,联盟那边没有线索,就更难发现了不对劲。   否则,这么大的事,足够在联盟激起轩然大波。   这事的关键还不在于几个能源星,毕竟联盟这么大,只是几个能源星还是损失得起的,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发现不对,更加让联盟坐不住的是,可能有人掌握了控制异种的办法。   后一种猜测光是设想一下就足够惊悚。   就连任绎也没有想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况且退一步讲,真的有控制异种的办法,这些人没有趁机占领联盟,只是拿几颗能源星来“小打小闹”,这实在也太没追求了点。   温风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满脸焦急,看见任绎之后才像是大松口气,一把抓住了任绎的手臂,“任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快!快跟我走。”   任绎顿了顿,也没反抗,而是顺手把那个芯片埋进了手边花盆里。   等他手抬起来的时候,芯片已经完全融入土壤,让人看不出不对了——芯片上的伪装涂料跟那天周凯身上的监听器差不多,单纯的芯片又没有信号反应,除非有人闲到把这边花盆里的土一点点摸过去,要不然单只看的话,把眼睛瞪瞎了也看不出不对。   任绎一边被温风带着往外走,一边仔细地清理干净指尖的泥土痕迹。 第63章 只是搭档08   任绎这会儿正在一个装潢非常豪华的房间里。   高级酒水摆了满桌, 暧昧的灯光照得人都迷离起来,每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阿伽布高层旁边都跟着一个或者几个俊男美女,任绎就坐在自己现在“顶头上司”弗瑞特先生旁边。   但是都这样了, 系统居然没炸毛。   原因倒也很简单,从进来到现在, 对方一根手指都没碰到他。   倒也不只是任绎一个人这么“安全”, 应该说这屋子里的人都非常“安全”, 整间屋子的气氛怪异极了, 没人喝酒、也一时没人说话,生生把类似夜店的环境坐出了礼堂的感觉,每个人都规矩到好像能充当什么礼仪模范了。   温风的脸色是灯光都掩不住的难看,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任绎, 眼里都快飞出刀子来了。   任绎“……”   这可不能怪他。   任绎被温风急匆匆带走的时候就对接下来遇到事有所猜测,路上非但打好了跟弗瑞特先生“交流”的腹稿,连怎么在系统炸毛之前脱身都想好了。   但出现眼前这种谁都没想到的情况,只能怪温风动作太急。   今天应该是弗瑞特和那两兄弟签合同的日子,谈妥了一笔大生意接下来自然是庆功宴,阿伽布的混乱并不影响顶层人的享受。   或者说正是由于阿伽布的混乱, 才导致贫富差距被极大的拉大。   这个星球的最下层人的生活艰难程度,许多联盟人一辈子都想不到,而顶层人的奢靡也是同样的。作为享受尽一个星球资源的那一小撮人,他们的庆功宴当然足够奢华, 美酒美食还有美人作陪,透过单向玻璃, 还能看见外面的漂亮海面。   照正常情况发展, 等到一夜过去, 这个原本干净整洁的地方要横七竖八不知躺上多少(没穿衣服的)人。   但是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对。   问题就出在温风身边的那位银灰色短发的青年身上, 后者是这个怪异气氛的源头。   温风赶着把任绎往老板跟前送得太急,过去的时候谈生意的两方还没有分开,正好碰上了出来的兰多。后者笑着看了被带到弗瑞特身边的任绎好一会儿,半晌开口,一点不见外地说了句“不如带我一个”,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个属于阿伽布上层的庆功宴场合。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兰多反倒是显得最自在的那一个。   他解开了腕上的袖扣,三两下就把袖子挽了上去,又单手扣住了本来就系得不大正经的领结,一边往下松着领带、一边扯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单论长相的话,他其实比许多作陪的俊男美女还要好看,但是在场没人敢那么看他。青年身体前倾、裸露在外的小臂往桌上压去的时候,任绎听到了清楚的吸气声,他甚至能感觉身旁的弗瑞特先生也跟着瞬间紧绷起来。   任绎想起了上次在走廊上意外碰见三人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弗瑞特对待这位银灰短发的青年虽也有讨好,但敷衍的意味却更浓,绝没有到这地步。   任绎有了点猜测。   大概是“生意”谈得不顺,中间发生了点什么“不愉快”吧。   在地下世界做生意,没有外部的监管,就需要内部的强制。在这上面,他们往往既需要“利益”来维系合作,又需要“震慑”来监督执行。弗瑞特先生的合作伙伴派了两个负责人过来,显然也分工明确。兰多既然不是谈生意的那个,负责的自然是“震慑”。   为了展现足够的威胁性,恐怕就算原本非常顺利,在结束之前也要有些“意外”的波折。   兰多却好像没看见周围人的紧张,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却反客为主像主人一样招呼着,“不喝酒吗?”   在短暂的寂静后,屋内的人连忙僵硬出口的应和。   兰多点点头,随手拿了旁边的一个酒瓶,视线在瓶身上扫过,笑“贺穆星产的红酒,这不是不错么?是弗瑞特先生的珍藏?”   说着,他已经自顾自地抬手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兰多率先有了动作,其他人也不敢僵坐着,纷纷自己动手,一个个都结结实实地满了大半杯,但正要去敬酒的时候,却发现青年早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一时间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兰多似乎回味了一下刚才喝到嘴里的那口红酒的味道,这才把酒杯放下。抬头就看见这满桌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忍不住嗤地一下笑了出声,安抚道“别紧张,不是庆功宴吗?我就来凑个热闹,大家放松点。”   阿伽布的那群高层放没放松不知道,倒是坐在兰多旁边、一直朝着任绎扔眼刀的温风先有了动作。他似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拿起兰多放在桌上的那半杯酒,喝了一小口却没有咽下,单手轻轻扯住青年的领带,倾着身子将自己往前送去。   只是这暧昧的举动到底没能成功,温风僵在离兰多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在青年似笑非笑瞥过来的目光之下,温风一动也不敢动弹,就连脸上的表情也都僵硬得好似石头一般。   巨大的恐惧慑住了全身,这一刻温风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要是再继续往前——会死。   过了好一会儿,起码在温风的认知里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久,青年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仍是笑着,但不同于刚才明显带着审视的目光,他这会儿的笑要温柔上许多,就算只是浮于表面的温柔,也比刚才几乎把人冻伤的笑来得让人放松多了。   经过方才那一遭,温风也忍不住产生了退却的意思。   但是刚刚想要往后,眼前却浮现了一双冷冷淡淡、好像对什么都全不在意的眼睛。   任一、又是这个任一!!   只要他出现,就能轻而易举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兰多先生说“一起去”的时候,视线分明也是落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温风就不由咬牙。他露出了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非但没有退,反而整个人都贴了过去。可也仅仅如此而已,他全不敢进一步动作,甚至他在贴上去的这一瞬就后悔了。   他爱钱,好享受、喜欢被追捧、想永远成为人群的中心……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他得活着、他还有命享受这一切。   兰多刚才的眼神,让温风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让对方不高兴了,自己就会死。   青年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笑着,看着好像极容易接近,但是温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足够他发现那笑容下的冰冷。   就连这时候,唇瓣上传来的温度都好像比一般人更低。   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就算体温被常人稍低一些,也远不到冰凉的地步,但是温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兰多好像被什么取悦了,低低地笑了一声,单手压住怀中这个小家伙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只是他却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目光定定地落在另一边的任绎的身上,眼神堪称黏稠地在那形状较好的唇瓣上缠绵,好像这个吻正落在那上面一样。   他另一只手落在了怀中人的肩膀上,又缓缓下滑,落在任绎身上的目光也同样跟着移动,每每到了衣扣的地方又缓缓停顿,片刻后才继续往下。明明连任绎的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到,却像是以目光生生把人扒光了一样。   意识海里的系统早就炸了,[宿主!揍他!!捶死他啊!!]   任绎[……]   他不得不劝系统[冷静一点。]   不是他不想动手,实在是打不过啊!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确切的武力值,但是任绎的估计,就算这房间里的人连同外面的保镖一块儿上,能不能伤到对方都不好说。   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要是为这个拼个你死我活、还打个大概率没胜算的架,实在不值得。   系统qaq!!   它觉得自家宿主实在太委屈了,要是像上个世界一样小号还在,它就能控制着小号马甲帮宿主讨回公道了。   任绎随口安慰[没有小号,还有‘星河’呢。]   按照系统碎片掉落的位置看,星河也可以算是半个马甲了。   系统[!]对啊!   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太合适的话的任绎[……]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再者说实话,他也觉得对方的眼神挺欠揍的。   和系统同样炸了的,大概要数坐在任绎旁边的弗瑞特了。   这位主人家现在脸色青黑,身上几乎都气得发起抖来,那模样活像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但即便如此,他仍就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一根手指头也不敢碰到任绎。   任绎都有些好奇了,兰多到底干了什么,在弗瑞特身上留下了这么浓重的心里阴影。后者这会儿分明气都快气疯了,却硬是一声都不敢吭。   阿伽布这边,弗瑞特才是那个领头人,顶头boss这样子,底下人哪敢有什么动作?   他们现在要是敢在老大面前和身边人调情,出了这个门,说不定就得被扒光了吊到外面。   “下半身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下半身重要还是命重要”不用思考就能做出答案——有脑子的都会选“保命”,而没脑子的也坐不到今天这个房间里面来。   因为兰多和弗瑞特之间的机锋,刚刚因为温风的动作稍有些松快暧昧起来的气氛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屋内又紧绷了起来。   接下来这一顿庆功宴,还真就是单纯的“吃饭”了。   一群人对着满桌子的各个星系菜式食不下咽,这一顿饭下来,在座大部分人回去恐怕都得胃疼上好几天。 第64章 只是搭档09   任绎本来以为按照弗瑞特对待兰多的敬畏态度, 他说不定就要被中途转手推到兰多身边。   这并不奇怪,对于这些视联盟法为无物的人来说,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是具有交易价值的商品, 即便是人也不例外,最多长得好看一点, 附加价值更高一点, 就像易碎的工艺品或者珍贵的宝石没有区别。   任绎猜自己现在这个马甲长相大概很合弗瑞特的心意, 以至于他宁愿扛着兰多的压力也不愿意放人。   当然, 也可能是合作谈好了,就算再把他送过去也没什么利益到手,所以只要兰多不主动开口,他就全当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弗瑞特对兰多的恐惧是切切实实的,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   对方这态度让任绎心底生出个猜测来,他半垂着眼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变化,在心底问系统[小一,能检测到这附近的能量反应吗?]   系统现在程序不全,很多功能如果想要强行启动的话可能带来混乱,任绎先前一直没让对方承担什么工作, 也是顾忌这这一点,但是这会儿的情况却有点紧急。   系统[能,但是范围有限。]   系统回答着,已经在任绎意识海中展开了一幅能量反应图, 范围囊括了他们身处的整个海上城堡,但是这和任绎想要看的还有一段距离。   任绎[范围能再扩大吗?主要是海面以下。精度放到最低, 不需要顾及准确度。]   弗瑞特明明恐惧却硬是顶住了压力, 任绎暂时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兰多马上就要走了。   这个“马上”很可能就在今天。   如果任绎没猜错的话,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封锁星。   任绎这次来阿伽布, 除了调查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系统碎片所在的罗代现在成了封锁星,也就意味着任绎别说买星舰票了,他就连偷渡都没有办法渡过去。   类似四等星这种编外星上还有星舰来往,毕竟四等星上有人、有需求,也有生意要做。但是封锁星?难道要跟那些没脑子的异种做生意吗?!那不叫做生意,那叫赶着去给异种送口粮。只要人没疯,就不可能这么干。   所以除非任绎搞到一艘有隐匿功能、能够避开联盟设在封锁星外侦查线的星舰,剩下的办法只有跟着这群人一起、混上他们的星舰。这两者难度等级大概是噩梦和英雄的区别,虽然都很难,但是任绎还是想挑更简单快捷的那个。   只是任绎在这座海上城堡这么久,却没在附近看到停靠的星舰。   星舰是要在宇宙中穿行的交通工具,即便是最小的型号,占地面积也绝对说不上小。它要真的在这附近,足够人一眼就看到了。但这会儿周围除了一片平静的海面,却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在海面以下了。   正和系统对话的任绎注意力稍稍有些涣散,不过这会儿正是宴会散场的时候——这场本该持续到天亮的庆功宴,在所有人的如坐针毡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往外走的人也大多数一副恍恍惚惚后怕的模样,任绎混在其中并不起眼。   但是就在这时,一整场庆功宴上都没有什么多余动作的兰多突然往侧边走了一步,正正挡住了任绎的路,只要任绎在往前一步就要撞到他身上了。   任绎就算再怎么走神,基本警觉性还在,几乎就在兰多动作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下一步稳稳停住,仰头和对方对视。   兰多那双和发色相同的银灰色眼中映出了任绎的身影,青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   他咧了咧嘴,露出了稍显尖利的犬牙,和普通人类的“兴趣”相比,这更类似于种兽类发现猎物的兴奋。   任绎皱了下眉。   说实话,比起宴会上的眼神,他倒是更习惯这种。但是这种眼神却很少出现在人身上,反倒更像是——任绎想起了一种不该存在于这个小世界背景的生物——妖。   这个小世界的背景下当然不存在这种不科学的生物,但是它有另一种更加“科学”的存在基因改造,将异种的基因添加到人类的基因序列中。   这毫无疑问属于联盟法律明令禁止的范畴。   但是是眼前这一群人,有哪个像是遵纪守法的吗?!   虽然只是没有切实证据的猜测,但是这还是让任绎的脸色直接冷了一个度。   兰多却好像全不在意这些,他收起了那一瞬间外露的表情,笑“你的声音,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听过?”   这话虽然听着挺像搭讪,但是任绎还是看出了那神情中探究的意思。   ——对方听过他声音?   任绎拧起了眉。   兰多还是没有等到任绎答案,弗瑞特先生的一位下属僵硬地走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表示,“兰多先生,合同还有点细节需要最后确认。”   对话被打断,兰多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但他也没有理那个上前的小喽啰,而是径自抬头看向弗瑞特,莞尔,“里斯尔不在,要我和弗瑞特先生去会议室谈吗?”   “会议室”这三个字一出,任绎能清晰地看见在场好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弗瑞特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但是他硬是顶着满头冷汗答应了下来。   这让任绎都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要色不要命啊。   ——倒是全没有自己才是那个“美色”的自觉。   兰多并没有再多为难弗瑞特,问过了之后很主动地就跟着弗瑞特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只不过到了转角的时候,他却突然偏了一下头。青年对任绎笑了一下,隐晦地示意了某个方向,旋即像是笃定了任绎会做出的选择一样,从容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温风都快把牙咬了碎。   不仅仅是兰多的态度,就连弗瑞特对待两人的区别也几乎要将他逼疯。   温风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年轻俊美还有势力的金主,他当然不希望自己身边多一个竞争者。可弗瑞特在把他那么随手送出去后,但在对待任一却像是傻了一样、什么明示暗示都看不懂。   这种做法让温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送出去敷衍的次品!!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怎么也挥之不去。   温风甚至忍不住想,说不定那天并不是负责人弄错了人,而是弗瑞特先生舍不得将任一送出去,才找了他过去代替。   巨大的羞辱感席卷全身。   温风几乎要被脑中的想法逼疯。   而且,兰多先生刚才指的那个方向,是他自己的房间吗?!   温风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城堡主人的“生意”上的事,他也猜不到兰多即将离开,因此,他这会儿看见兰多的示意,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只是这个猜测,却让温风心中的那股火却烧得更旺了。   温风虽说被送到了兰多面前,但也只是作为对方在这座海上城堡时的作陪而已,要是兰多有再进一步的要求,他自然也要满足,但是很显然对方还没有那个意思。到目前为止,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还只是庆功宴上的那个吻而已。   可是现在,兰多先生是叫这个任一过去吗?!   心肝脾肺都被烈焰炙烤着,在那嫉妒的驱使下,温风甚至忘了先前面对兰多的恐惧,他紧紧地盯着任绎,希望这个人识相一点。   但是和弗瑞特先生相比,兰多先生更年轻,更俊美,甚至更有权势,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温风紧紧盯着任绎,却眼睁睁的看着后者朝先前兰多先生示意的方向走去。   温风知道,刚才注意到兰多示意的不只有他一个人,但是这会儿却没有人敢拦着任绎。   别说这些人了,就算弗瑞特本人站在这儿恐怕也不敢拦,看后者刚才在庆功宴上那憋屈的样子就知道了。   任绎和系统当然猜到了兰多示意方向的意思那可不是什么房间位置,恐怕是星舰停靠的方向。   系统忧心忡忡[万一他骗你呢?]   那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万一他真的把宿主骗到房间,这样那样怎么办?   任绎摇头,[是真的。]   任绎对系统“不是好人”的评价表示赞同,但他倒不担心兰多给什么错误信息,不过这会儿的心情也没那么愉快。   要是有的选的话,任绎宁愿和弗瑞特这种人周旋,也不想和兰多打交道。起码前者的目的和意图都能一眼看出来,但是后者……天知道这种人为了找乐子,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这是任绎好几次差点被这种愉悦犯崩掉剧情线的血泪教训。   ——这种疯子们做事可根本不会讲逻辑!!   温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脚下一转,跟到了任绎身后。被从露台上刮来的冷风一吹,温风的脑子也降了温,那股冲动劲儿过去,他又有些茫然就算这会儿跟过去,他又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温风的脚下顿了顿,但很快就咬了一下牙,继续往前。   ——总不能让那个姓任的这么好过!   任绎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抱着这种纯过去添堵的心态,温风脚步越发气势汹汹。   但是再抬头看,前面哪里还有任绎的身影?   空荡荡的走廊静得让人发慌,周围的环境都十分陌生。   温风虽然在这座海上城堡呆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去的地方却十分有限,熟悉的区域也只有外围居住区附近。他们这些人早在第一天就被负责人叮嘱,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看的别看,不然在这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后知后觉的恐惧摄住了心神,温风的目光在四周慌张的游移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确认自己的位置。   温风终于在自己身前只有一步的距离,看见了那个正抱着手臂靠墙站着的少年。   对方好像突然出现,又似乎一直在那里、只是他慌张寻找的时候没有注意而已。但不管哪种,对温风而言,这道影子都是突兀地撞到他的视线里的,猝不及防得让他忍不住“啊”了一声,惊叫着后退一步。   但是意识到这是任绎之后,陌生环境下的熟悉对象让他忍不住打从心里生出些安慰来。   后一种想法又让他不由地羞恼。   还不等温风色厉内荏地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侧边的任绎突然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又好似和之前的冷有所不同,他平静地开口,“别跟过来。”   说话的人语气平平,就连脸上也没有丝毫厉色。   但是温风就是知道,这是一句警告。   ——对方在警告他。 第65章 只是搭档10   在听到那句“别跟过来”的警告的时候, 温风有无数话可以作为应答。   不管是敷衍了事、还是反过来质问对方,甚至只是单纯的胡搅蛮缠都是一种方式,反正他本来就是心中不平、过来给这人添堵的。   但是到最后, 温风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那么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那一瞬间,温风敏锐地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异类的气息。   他其实在之前就对此有所察觉, 人对不同于自己的存在总是存着下意识的排斥, 温风对于任一的恶意有相当一部分是来源于此,但是那一刻,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特质, 更加类似于弗瑞特、类似于兰多。   ——他们都是那种坐在牌桌上的人。   注视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 温风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叫“任一”吗?   ……   任绎要是知道温风把他和弗瑞特和兰多那种人渣比,恐怕气都要气死了,所幸他现在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扔下那句话之后,就不太关注身后了。警告都警告过了,对方听不听的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被留在原地的温风僵站了好一会儿, 脸色几经变化, 最后却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这次倒不是他还想做什么, 而是他刚才凭着一腔怒气跟了上来,这会儿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回去的路找不到, 他就是想原路返回都没法子。与其摸索着瞎走、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还不如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刚才任绎的态度虽然冷淡, 但是温风居然奇异地生出了一种认知,他要是因为这种原因求助的话, 对方不会拒绝。   温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要是易地而处, 他巴不得任一在这里面迷路到死呢!   温风虽然硬着头皮往前, 但是却并没有追到任绎。   他本来就因为先前的迟疑被拉开了好一段距离,等在循着方向往前追的时候,又要犹豫着判断岔路口,走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脚下的这条路到底是不是任绎走过的了。   温风最终被一道锁住的门拦住了去路。   这座城堡从海中拔起,门外自然就是海面,水波荡漾,水面下能隐约看见体型巨大的黑影在其中徘徊。   城堡四面环海,温风来时自然也经过了海面。   那是一个阳光极好的上午,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亲人的海洋动物凑进来讨要食物,里面也不乏贵重的珍稀品种,它们都这么被散养在这片海域内,这整片大海都属于城堡主人的宠物园。温风那时候才目睹了阿伽布上层豪奢的冰山一角,也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留在这个地方。   那会儿的记忆恍惚还在眼前,但是温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现在这个巨大的黑影和自己层见到的“亲人的海洋动物”联系起来。   它的姿态更像在等待猎物,或者说等待投食。   积年累月的喂养,让它记住了这个可以获取新鲜食物的地点。   那些“食物”又是什么呢?温风想起了自己在城堡内听到的流言,关于弗瑞特先生如何处置背叛的属下和敌人的。那语焉不详的代指和意有所指的暗示宛若被拨开的迷雾,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但是从脚底泛起的寒意,却让温风体温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   这一瞬间,温风全忘了前面的任绎,也将自己本来的来意抛到了脑后,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却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路也顾不上辨认,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逃也似的往远处跑去。他只想离这个地方远远的,越远越好。   里斯尔看着登上星舰的兰多,语气平平地指责,“你迟到了。”   后者眨了眨那双和发色同色的银灰色眼睛,倒是很痛快地说了句“抱歉”,不过看他脸上那轻松又惬意的神态,可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里斯尔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连之前的那句指责都充满着例行公事的意味,只是他向兰多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身影。   先前里斯尔在会议室外和兰多分开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兰多对那个被带来的少年的兴趣。   里斯尔对掺和进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就先走了一步。   他也看出了弗瑞特不会轻易放人,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兰多这个混蛋可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感受”这样的体贴。   想要的一定要拿到手,这家伙就是这么恶劣的性格。   所以这时候看见兰多居然没有带人一起回来,里斯尔忍不住奇怪起来,他可不觉得弗瑞特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能拦得住兰多。   兰多抬手将星舰切换到了自动驾驶模式,人则懒散地向后靠去,同时长腿一撑、带着座椅往后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直接抬脚搭到了驾驶台上。   里斯尔因为他这举动眼皮跳了跳,但是又好像对这种作为早就习惯了,很快就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为视而不见。和这点小事比起来,反倒是对方放弃了感兴趣的对象这一点更奇怪。   兰多注意到了里斯尔这并不掩饰的注视,他偏了一下头,扬起了一侧的眉梢,笑“怎么这么看着我?我难道是那种会不顾别人意愿,强迫人的混蛋吗?”   里斯尔不置可否,他觉得用“混蛋”这个词来形容对方实在过于美化了,用“恶棍”“疯子”似乎才更接近一些。   这无言的回应让兰多越发挑高了眉,他“喂”了一声,脸上露出明显不满的神情,但很快又开口,“好歹相信一下那部分和你相同的基因吧?”   里斯尔“……”   说实话,他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一点,他们俩的基因源真的取自同一个人吗?还不会是实验室的研究员在取样的时候弄错了吧?   兰多其实也并没有怎么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他很快又像是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要不要打个赌,那个小甜心会主动追着我过来?”   里斯尔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那个少年的身份恐怕不简单,他并不是单纯的弗瑞特养的花瓶。   “我从来不赌。”   里斯尔平静地阐述。   兰多很大声地“嘁”了一声,无趣道“真没意思。”   另一边的里斯尔已经皱起了眉,他凝着眉头警告,“你别太过火。”   里斯尔可一点都不喜欢“猫抓老鼠”的游戏,他可不想因为兰多的“找乐子”让正事上出什么变故。   但是被他警告的那个人却没有半分严肃的态度,像是不耐烦一样摆了摆手,语气随意,“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兰多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前面的星图上。   银灰色的瞳孔中映入了作为航线终点的那枚标记星,他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唇边又带上了笑这里才是合适的狩猎场,或者说,“囚笼”。   不管那个小甜心到底是什么人——联盟的人也好,其他势力的探子也好——等到了那里,他就只是“人”而已。   想要活下来,只能来求他。   兰多舔了舔犬齿,透过光屏上暗色背景的反光看到了自己兴奋的表情,他弯了弯眼,那过于侵略性的神态立刻变得无害了起来。   所以说,他可不是“强迫”人的混蛋。   周凯混进弗瑞特手下当雇佣兵那么久,拿到的情报多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关于后者走私能源的证据更是干脆没影儿,就在他都要忍不住提议来点强硬的做法了,却先一步接到了“雇主”安排的任务。   周凯本来还担心是什么“脏活”,要是这样,他还真不保证自己的任务还能执行下去,但是出来后发现,就是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荒星打异种。和一众骂骂咧咧、抱怨没油水可捞的塑料同僚们不同,周凯反而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高兴,毕竟这才是他的老本行。   但是几天过去,周凯也高兴不起来了,他意识到这边的情况恐怕不太对。   ——异种的数量在渐渐变多。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巡逻许久才能遇到异种,但是到了最近,已经连轮流休息的时间都变得紧张。   这群人这次只是普通的护卫任务,负责一个位于危险区内私矿开采的护卫,至于这个私矿到底合不合法,那就有待商榷了。反正周凯已经将矿星的位置记下了,他觉得回头查一遍联盟审批号,自己这次的任务大概就能搞定大半,等把人送到联盟监狱,剩下还有什么问题就有时间慢慢查了。   可要事情真的这么顺利,那弗瑞特这边也不至于这么难调查。   周凯觉得要继续这么下去,别说查联盟批号了,他能不能活着把消息送回去都成了问题。   要是说实话,现在的异种数量还在他们能应付的范畴之内,但是可怕的是它的变化趋势。   按道理说异种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聚集过来,在段时间内数量产生一定程度增多属于正常现象,但危险区的异种总数毕竟有限,在剿灭一定数量之后,这种聚集就会渐渐回落。可是几天过去了,异种的数量不减反增,有越聚越多的趋势,再这么下去,他们可就真的被异种包围了。   人的精力体力都是有限的,就算是不论这个,他们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有武器和能源的补给,早晚都得到弹尽粮绝的时候,那会儿可就是真的等死了。   察觉到不对劲儿的远不仅是周凯一人,这会儿在他身边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星际雇佣兵,对于危险有种本能的直觉,干他们这一行的,要是没点警惕心,坟头草都不知道几尺高了。   现在这群人之所以还留在这儿,除了异种数量还能应付,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留在这里的小型星舰,它载不了所有人。   事实上,早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想走。   虽然雇佣兵有信誉的说法,但是等到了危及到生命的情况,再和这些亡命之徒讲职业道德实在太天真了。   但他们没能走得成。   早在第一个人动了想走的心思的时候,星舰就暴露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这么一来,反倒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没人想当那个注定被群起而攻之的出头鸟。   所有人都在等,等有人死在异种口中,抑或是死在自己人的枪下,等到最后人数被削减到可以登上星舰的地步。   可想而知,最后活下来的人一定比那个更少。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周凯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难看。   气氛一日比一日的紧绷,这几天更是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   身边的“同伴”早就成了需要随时戒备的敌人,谁也不知道谁会是第一个动手的,谁又会是那个倒霉蛋,比起异种来,眼下更危险的反而成了自己的同类。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当肩膀上被轻拍了一下的时候,周凯几乎立刻有了过度反应,他想也没想地下了死手。好在最后关头总算稍稍冷静——他察觉到对方没有敌意,甚至都没有反抗的动作。   光刃以毫厘之差擦着颈动脉落到一旁的参天巨木上,高温灼烧出一点淡淡的焦糊气息。看清被按住的人之后,周凯愕然睁大眼睛,惊愕和后怕几乎同一瞬间涌上,他背后几乎被冷汗浸了透,连音量都控制不住地高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人当然是任绎。   和周凯比起来,任绎这个被差点抹了脖子的受害人倒是更冷静点,他没有回答周凯的问题,而是问“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吗?”   周凯还准备回去后把这个地点上报联盟呢,对自己的所在当然清清楚楚,他甚至都不用看光脑,听到任绎这么问后,想也没想地就报出了一连串的坐标。   却见对面的少年摇了一下头,“你们的信号被干扰了。”   不等周凯提出什么疑问,任绎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报出了一个新的坐标。   周凯愣了一下,他隐约觉得这个坐标点有点耳熟。   但等把坐标和早就深深印在脑中的星图对应上,他脸色一下子难看极了。   ——罗代星。   他们现在正在那个封锁星上。 第66章 只是搭档11   时间紧急, 任绎是一边走一边解释的情况。   周凯径直跟了上去,他倒也不担心自己的突然消失会引起什么骚动,就这几天的情况, 那些人只会认为他是先被解决的那个倒霉蛋。   任绎这几天在罗代星上的调查也确实有所发现干扰信号让这些雇佣兵误以为落在荒星、放松警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群人也确实有控制异种的手段, 准确的说是“引诱”。   人类和异种之间的斗争维持了这么多年, 联盟这边武器不断更新换代,与此同时,异种却也在不断进化。   但是有一段不算长的时期, 联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那个时期, 联盟中央研究院合成了一种类似异种繁衍时散发出的信息素的引诱剂,通过引诱剂将异种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再用重杀伤力武器解决。   一开始情况进展非常顺利,人类甚至误以为异种会像以前所有威胁到人类生存的天敌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但是异种进化的速度远比人类预想的更快,对信息素敏感的个体很快就被淘汰, 剩下的异种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这个战术没过多久就行不通了。   虽然之后研究院一直在不断调整引诱剂的配比, 也从一开始单纯的药剂引诱变成了活体携带,但是和先前一样, 情况有了稍许的改善之后, 立刻就在异种极快的速进化速度之下失效了, 相关的项目直到今天仍旧有大笔资金调拨,但是收效甚微。时至今日, 绝大多数异种都已经对信息素脱敏了。   但是罗代星的这些异种却不同。   任绎手边没有专业的测试工具, 但是好在有系统帮忙, 很快就发现这些异种中的绝大部分居然都是那些对信息素极为敏感的个体,剩下的也对信息素有所反应。   这倒是解释了任绎先前关于“他们到底怎么控制异种”的疑惑。   要找控制异种的新方法很难,但是从曾经已有的方法中找借鉴却很容易,他们只需要找出对信息素敏感的异种母体,加以培养后、大量投放到看中的星球上,很快就可以将一颗宜居星变为封锁星。   周凯一开始听得头皮发麻,但那惊悸很快又转为愤怒联盟每年死在和异种口中的人有多少?!有死于和异种对抗力的正面战场的士兵,也有被异种袭击的普通人,一代代人用血肉筑起的防线,却有人专门豢养异种为自己牟利?!   反倒是任绎十分平静,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在每个世界都能见到。   有人愿意为了保护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也有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推同类去死——见得多了就能足够冷静,就能明白为一个群体残渣败类浪费情绪实在不值得。   被任绎的态度感染,周凯也恢复了些理智。   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还是开口问,“那我们这些人……”   任绎很干脆地给了答案,“是诱饵。”   最开始的引诱剂失效之后,研究所很快发现异种有了判信息素源是否为活物的能力,所以后期的引诱剂都是活体携带,这个“活体”以往都是指被特别标记的异种,但是异种哪里有人来得好用又方便控制。   周凯脸色发黑,倒是没有问出“他们是怎么注入引诱剂的”这种蠢问题,营养液、水、甚至呼吸的空气,往罗代星这一路上有太多的机会了。就连留下的那个星舰,恐怕也是故意选择的荷载人数不足的类型,用来挑起内部争斗、拖延时间,星舰本身大概也是坏的。   周凯回忆了一边任绎刚才说的话,不得不修改了自己的说法不是“大概”,是“一定”——那个星舰一定是坏的。   再绝一点,进去之后,直接内部反锁,让星舰内的人成为关在“笼子”里的活体诱饵,在舰身的材料被破坏之前,内部的人只能日复一日地在异种的包围中惶惶而生。那种压力下,不死也得疯。   周凯“……!”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解释清楚情况用了不多久,但周凯却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平复心情,然后终于想起来问“咱们去哪?”   任绎“……”   好家伙,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就敢跟着他走。   任绎后之后觉这个人是不是对他过于信任了?   就连任绎察觉罗代星的情况之后,都忍不住重复确认了好几遍,结果这么耸人听闻的消息,周凯居然连怀疑一句都没有,就这么信了。   任绎忍不住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旁边人过于高大的块头和发达的四肢。   虽然异种大多数不长脑子,但是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再说,找这么一个人来卧底拿情报,任绎不得不思考,联盟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或者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被故意扔过来了?   任绎这边位联盟的状况忧心忡忡,另一边,他们的目的地所在,也有人在唉声叹气。   兰多“唉~~”   又一道比刚才更大的叹气声传入耳中,里斯尔捏紧了手里的触控笔,眉头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他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换个房间继续处理工作,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身边这个混蛋要是那么容易就摆脱,那就不是兰多了。   简短的思想斗争后,里斯尔终于短暂地从文件里面抬了一下头,非常勉强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敷衍的意味十分之浓,就差把“说完,赶紧滚蛋”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兰多却好像全没有察觉对面的不耐烦,又悠悠地叹了口气,才慢吞吞道“虽然‘坚持’也是一项不错的品格,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识时务一点的小家伙。”   里斯尔知道这话指的是谁。   他还没忘记兰多在阿伽布遇见的那个感兴趣的少年,那是兰多少见到放纵耐心的对象,当时兰多还信誓旦旦地放话说对方会追过来。   里斯尔倒是没有怀疑兰多的判断,但是这会儿却异常冷酷无情地开口“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罗代星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再清楚不过了。就那时候在阿伽布匆匆一瞥看见的模样,里斯尔不觉得那个少年能在上面活过第二天。   “你可太小看他了。”兰多却丝毫不以为意,竟显得比任绎本人还自信一些,“那可是能让我兴奋起来的家伙啊。”   里斯尔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倒是不怀疑兰多的判断,不过看他的表情,更像是觉得这个“弟弟”迟早有哪一天会把自己作死。   兰多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给任绎留下了联系方式。   有系统在,任绎光脑基本就是个摆设,因为几乎没怎么使用,连他自己都没有留心光脑什么时候被入侵的,发现这一点后更是干脆直接将光脑物理破坏了。   就目前来看,任绎这边情况还算不错。两人还算顺利地从异种包围圈中脱身出来,暂做歇息。   这会儿周凯完全不复刚才愤怒又憋闷的表情,他满脸兴奋,半点都看不出来刚才才神经高度紧绷了数个小时、驾驶着机甲从异种包围圈中出来的疲惫。   他直勾勾地盯着任绎,迫不及待“你是观察员吗?刚才那怎么做到的?……不!那都无所谓!!你有固定搭档吗?要是没有,你看我怎么样?”   联盟制式机甲的标准配置是双人控制一个主驾驶,负责操控机甲,另一个副驾驶,也就是观察员,负责观察周围环境、分析情况,做出行动指示。   周凯是比较少见的能够单人完成观察和操控两项工作的机甲手,完成度还相当不错,虽然按照他队长的说法这小子比起“观察”来,更像是野兽的直觉(周凯这是夸奖吧?)。他当然也和其他观察员配合过,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最常出现的情况就是,搭档给出的数据和他的直觉判断产生了冲突,周凯理智上知道要信任对方,但是身体本能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行动,还要中途强行纠正回来,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顺利完成了“1+1小于05”的不等式,让人不得不放弃在他身上浪费资源。   但是身边的这个人不一样!   说实话,周凯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多想,毕竟他总不可能把人扔到机甲外,让对方自己走过异种包围圈,那根本是逼着人去死,他当然得把人捞上机甲。   这种雇佣兵用的机甲也没有联盟专门设计的观察舱(想也知道让这群亡命之徒彻底交付自己的信任有多难,他们可没有可以同生共死的战友),周凯把人叫上来,也只是在自己的驾驶舱边缘腾了个位置,让对方好好呆着。   任绎第一次作出提醒的时候,周凯还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还道了句谢,等到对方的“提醒”越来越频繁,句子越来越短、用词越来越精炼专业之后,周凯终于反应过来了这td不就是观察员吗?!   但是这次的临时搭档给人的感受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周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丝滑流畅的配合。他最后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完全是对方说什么干什么,这么一来反应速度甚至更上了一个台阶——“不用脑子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因为配合得实在太过顺畅,周凯一直到从异种的包围中脱身出来,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这就完了?这就出来了?   要知道之前听完任绎解释的情况,周凯虽然没说,但是觉得自己大概是出不来了。   那可是异种的包围,这边只有他一个战斗力(他那时候还没有把任绎算到内,只以为这是个柔弱的情报人员),结果就这么出来了?   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异种被引诱剂吸引,完全没有浪费时间打架的意思,但是这也不妨碍它们中途捞点不费劲的小零食。不管怎么说,这种惊险脱身的经历也足够他回去吹上好一阵子了。   只不过这会儿,周凯的心思却全不在回去怎么添油加醋(他今天经历的精彩程度,不用怎么添都已经很刺激了)地吹嘘自己今天的经历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三个字。   ——观、察、员!   看今天配合的丝滑流畅的程度,这简直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观察员。   是可以共享“老婆”(bhi)的固定搭档!!   旁边正苍白着一张脸休息的任绎,他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亮得好像发绿光的眼睛,对方眼神直勾勾的,连眨一下都没有。   任绎“……”   他恍惚觉得自己这会儿就是一根被狗盯上的肉骨头,肉多骨少,咬一口喷香。 第67章 只是搭档12   和身边那只精力充沛的大型哈士奇不一样, 任绎这会儿真的快撑不住了,连回句话的精力都没有。   任绎在这个世界大号马甲的身体素质并不算出色,只是堪堪到军校达标的b级而已,不过观察员不像是主机甲手, 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没那么高, 任绎本来还应付得过来, 但是现在却不太行了——因为这个马甲受的伤。   情况概括起来也不算复杂,只能说意外谁都没想到(本身就在走剧情的任务者除外)。   军校例行的演习场地中意外混入了一只高阶异种,段锐作为主角攻理所当然选择留下来殿后保护同学,任绎作为搭档肯定也得跟他一起。   两人确实争取来了足够教官赶来救援的时间,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那位分析帖的帖主分析得其实没那么准确, 不只是左臂和左腿, 任绎当时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差点被碾碎。感谢联盟发达的医疗技术,这个马甲经过治疗以后不仅仅是捡回一条命来, 连日常生活都没什么影响。   主角攻本来伤得比任绎更重, 但是由于那牛逼轰轰到被各大军校哄抢的身体素质,他没过多长时间就活蹦乱跳,好得比任绎还快。   任绎的那些外伤在联盟现有的医疗手段下不算什么大问题,虽然因为自身身体素质的缘故, 恢复期长一点, 但是等到复健结束,照样可以恢复训练,之所以到了要退学的地步, 也不是因为这些外伤,而是辐射——辐射造成的基因序列混乱。   任绎不幸触发了那003的概率, 这意味着他的基因等级会不断下降。   联盟军校机甲系生源的最低标准为b级是有原因的, 一是机甲操控的需要, 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是,机甲总有在宇宙对战异种的时候,低于这个等级,机甲手根本承受不住宇宙环境的压力。   任绎的大号马甲本来就是卡着最低标准入选的,没有再继续降的余地了。   他婉拒了教官调剂专业的提议,选择了退学。这本来就是工具人的退场剧情,要是真的继续留下来才是要出问题。   任绎这会儿重新到这个世界,正是衔接了之前脱离的时间点,也真切的感受了一把身体素质一点点下降的感觉。他刚回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能用放风筝的战术从异种口中救个小女孩,但是到了现在,除非把他绑到风筝上,不然他只能和那个小孩儿一块被做成异种的口粮。   思维的高速运转也需要大脑硬件条件的支撑,任绎这时候只觉得脑子一抽一抽的疼,像是cu超载运转后快炸了的感受。   系统心疼得不行,等到任绎稍微缓了下来,就立刻忍不住开口[宿主,要不换我来?]   任绎按了按仍旧有点晕眩的脑袋,觉得还不至于到那程度。   一人一统这次必须来封锁星,就是因为之前图方便让系统直接控制机甲的缘故。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要是下次再真出点什么事,系统再有碎片掉到这个新机甲上……就周凯现在用的这个明显是消耗品的临时机甲,任绎怀疑自己到时候得到星际垃圾回收站去捞系统。   系统被宿主这设想吓得够呛,隔了好一会儿,才以一股英勇就义的语气[没关系!宿主,我可以!!]   任绎[……]   他不太可以。   任绎最后还是道[我撑不住的时候会叫你。]   他现在脑袋确实有点儿疼,但还不到那地步。再者现在机甲上不止他一个人,还多了个周凯。虽然任绎觉得以后者的脑子应该还看不出不对,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尽量不要增加暴露的风险吧。   任绎用了几种罗代星上的本土植物暂时干扰了两人身上引诱剂的影响,但是想想也知道,那么多代研究人员的心血,不可能这么容易的就被干扰,这种临时应急的办法维持不了多久。也因此,即便知道用机甲赶路目标太大,就算有系统的遮掩也很容易被兰多那边发现,他们还是不得不用机甲加快速度。   另一边还在基地的兰多因为迟迟没有等到想要见的人,虽然脸上还一如既往的带着笑,但是心情肉眼可见的恶劣起来。   同在基地的下属越发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兰多霉头。   要知道这回上司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但凡在他手底下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他的不好惹程度。   兰多这时候心情不佳的模样,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顶着“高危”标志的危险物,不小心撞见后,只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底下。   这么一来,兰多一连几天看见的都是人的后脑勺。他一开始看这群人战战兢兢的模样还是有点意思,但没过几次就腻烦了,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在再一次看见一个金毛头顶的时候,很大声地抱怨了一句,“切,真没意思。”   正低着头的金发下属因为这声音,心里一颤,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像是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他屏气敛声、不敢说话,生怕这个上司紧接着就来一句“你去抓只异种来给我玩一玩吧”他绝对能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甚至还有很可能比这更过分。   里斯尔的出现解救了这个险些晕过去的金发青年,他对兰多“你如果不工作的话,起码不要打扰别人工作。”   兰多“哦?”了一声,对这话很不以为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仍旧弯着腰的下属,语气带笑地问“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被问的人冷汗刷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罪魁祸首倒丝毫没有自己刚才问了一道送命题的自觉,仍旧笑吟吟地等着一个答案,甚至还催促一样地“嗯?”了一声。   还是里斯尔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又沉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兰多。”   兰多最后还是给了里斯尔这个面子,摆摆手说了句“我去监控室看看”,没再继续为难这个已经快抖成筛子的可怜人。   金发下属劫后余生,等到兰多走后,对着里斯尔都快掉下眼泪了,他哽咽“谢谢里斯尔先生。”   里斯尔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冷淡地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后面人感恩戴德。   他早都习惯了处理这种烂摊子,这倒也不是为了是呢么“助人为乐”,而是他要不把事情掐灭在萌芽状态,就连他都不知道兰多最后会搞出什么大事,到时候收拾残局的还得是他来。   外面的金发青年逃过一劫,但是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却没有那好运气了,身后杵着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监控员连气儿都不敢喘得大声了,又听到人突然开口说话,差点把光屏的投影口给砸了。   兰多沉声“刚才那段,再重新放一遍给我看。”   监控员抖着手,按照兰多的要求把时间切回去,看着那晃动模糊的画面,他声音发紧地解释,“临时布置的监控设备,会出现模糊掉帧的问题很正常,如果异种出现,一定能及时发现。”   在基地周围设置监控正是为了预防异种。虽然在引诱剂的作用下,异种都向诱饵的所在涌去,但是说不定里面就有一两个发生异变或者对信息素没那么敏感的,未免它们对大本营造成破坏,所以才在周围设下了这些监控。   对于大部分基地里的人来说,只要提前发现了,怎么解决就不用他们这些小人物操心了。虽然这个临时基地主要是为了提取罗代星的能源矿,并没有架设许多武器,又因为能运来的资源有限,火力配备也不足,但是只要有身后这个人在,他们这些人就不用担心异种的危险。   监控员正这么想着,却听见身后的人短促的笑了一声,这一下子只把监控员的心都笑凉了。   兰多先生确实是他们面对异种的底气,但是如果放在平常的话,这个人才是基地里最大的那个危险源。   “这可真是,比我想的还……”兰多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下了一个定论,“聪明。”   有能力、又聪明、还长得很漂亮。   兰多的眼睛亮极了,他真的是越来越喜欢那个小家伙了。   监控员没有听懂这话,也不知道兰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不妨碍他听出这是对某个人的评价。   他不由在心里悄悄地为那个人默哀了一下被兰多先生这么感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默哀,但是他还是由衷地祈祷兰多先生这次的兴趣持续时间能久一点。后者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才能稍微松口气。   监控员正这么想着,肩膀上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声犹带笑意的亲切声音,“干得不错。”   等到兰多走后,监控员几乎是浑身瘫软的跌在椅子上,满脸恍恍惚惚不真实的表情。   被夸了?被兰多先生夸奖了?   比起被称赞的高兴,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更接近于惊恐被兰多先生另眼相待之后,他真的能活过明天吗?!   监控员的脸色青青白白变换了好一阵儿,最后终归于安详。   一定是他做梦还没有醒,一、定、是!   有了在“星河”上的系统碎片的指引,任绎找到基地的位置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找到是找到了,让他们两个人在势单力薄、手里还没什么武器的情况下,对抗一个基地显然不现实,最简便易行的方法是让附近的联盟驻军发现异常。而他们两人这会儿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从这个封锁星上脱身,当然,对任绎来说,还要加上一个找到“星河”,拿回上面的系统碎片的关键步骤。   也因此到了基地的第一时间,任绎就问周凯“你现在能向外发信号吗?”   发送求援信号,引起联盟驻军的注意。   这件事由周凯来做比他合适的多,毕竟任绎现在的大号只是个退学军校生,不应该知道军部的加密通道。小号倒是知道,但是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加密信息大概率已经更新换代好多次了,就算没有,任绎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事还是由周凯来更加合情合理。   周凯回答“发了。”   他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早在进入基地的第一时间就借助了这个地方的基站,将信号送出去了。虽然这么回答,但是周凯却觉得结果恐怕不那么乐观,他紧接着就补充强调,“但那边不一定会信。”   联盟的技术在不断进步,异种的进化速度也每每超出人类的意料之外。   “前段时间,联盟在γnt731星云接到了一段紧急求援信号,联盟当时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前去救援,只是……去了后才发现,那是一只异种。”   任绎因为他的用词皱了一下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γnt731星云附近全是无人区。   联盟当然不会对求援信号置之不理,每一条生命都足够宝贵,但是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向着群体倾斜是无奈之举,总不能为了救一个人的命,搭上许多人的命。   但周凯刚才的说法……   “不惜一切代价”?   周凯好像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语气稍显沉重地说完刚才后,又简明扼要地解释了那只异种的能力,“它的发声系统很特别,没有自己的声音,但可以截取其他生物的信号,在特定的时候发出。”   当时的人力十分充足,那只异种也被活捉进了研究院。   之后虽然再没有遇到它的同类,一个是这种异种本身就十分稀少,再者它的同类也没有恰巧地截取到联盟的求援信号,但是那次的事件之后已经足够联盟提起警惕。现在的罗代星在联盟驻军的眼里只是一个没有人的封锁星,比起求援来,他们恐怕更先想到的是异种。   也明白了周凯的意思,任绎暂时放下了刚才的疑惑,摇了摇头,“没关系,足够了。”   一个能模拟联盟求援信号的异种,足够上s级高危警惕名单、让联盟驻军密切关注了。   只要关注了就好说。   就算发现不了基地,也绝对能观测到封锁星上异种的反常聚集,不管哪一个,都足够联盟派专人来调查一遍了。 第68章 只是搭档13   任周两人在基地里面摸索着寻找星舰。和弗瑞特送来当消耗品的雇佣兵不一样, 兰多的手下是来干活的,肯定有办法往返,而且从罗代上挖出去的能源矿也要送走, 所以这个基地肯定会有星舰, 只是这星舰的位置在哪里就不好说了。   不管什么时候, 入侵敌人的大本营都不是件轻松的事,但是这次倒是意外的简单。毕竟是在封锁星,就连基地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潜入进来, 守卫系统主要是为了防止异种入侵,反倒是对人没什么防范。两人在里面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发现,基地内部连基本的警卫巡逻都非常稀疏,本该最紧张的地方, 反而走出了点闲庭信步的感觉。   周凯明显松了口气,他刚转头看向任绎想说什么, 突然的,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壁侧的灯闪烁出了刺目的亮红色。   在最初的示警鸣响之后,女声的电子音发出了不断播报,[a级警报!a级警报!!有异常入侵!有异常入侵!!]   周凯??!   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整个人都快麻了。   ——他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碰啊?!   任绎皱着眉冲周凯摇了一下头, “不是我们。”   有系统在旁监测, 他们刚才没有触发任何警报系统。   另一边, 基地安全的负责人眼睁睁地看着兰多按下警报,人都快要哭出来了, “兰多先生!!”   兰多慢吞吞的抬起了手, 颇为无辜歪了一下头, “哎呀, 手滑。”   负责人不敢对上司这做作的表演有任何指责,只能欲哭无泪地想办法赶紧澄清误会,让基地恢复正常。   只是刚刚动手却被兰多伸手拦住,后者似乎很有兴致地笑了一下,玩味道“做个演习不也挺好的吗?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呢。”   如果这时候站在兰多眼前的是里斯尔,立刻就能明白过来,恐怕基地内部确实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没有这种默契,他远没有领会兰多话中的含义。   不过,这也对结果没有什么影响。   负责人虽然没有默契,但也远没有违抗兰多的胆子,他甚至连生气都不敢生气,立刻就顺着兰多的话说了下去,“那我去通知其他人?”   兰多对这人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他笑了一声,“不多点真实性怎么能叫演习呢?”   负责人不敢反驳,甚至害怕眼前这位为了所谓的“真实性”真的抓一只异种回来扔到基地。   ——他真的能干得出来!   痛苦面具jg   任周二人还不知道有人正人为给他们增加难度,但是不管这个警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处境都危险了。   两人最开始用那一台机甲当然没有驾驶进基地。那么大的目标基本等同于明晃晃的宣告有人入侵,而且没有能源的机甲比一堆废铁都不如——两人从异种包围中突围出来,又赶到这个基地,机甲上的能源早就见底了。在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硬闯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但是眼前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周凯很干脆地直接扛起了任绎。   任绎“……?”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偏偏做出这个行为的人毫无自觉。   “这样更快一点。”周凯简短的解释了这么一句就接着,“你不是要找东西吗?你指路,我走。”   任绎来这个封锁星最初、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星河”,早在进基地之前他就跟周凯说了这件事,询问过对方要不要分头行动,被后者拒绝了。就是没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这人还记得这件事。   周凯的想法倒是很光棍儿,现在这情况他们找不找得到星舰不好说,任绎看起来像是对要找的东西有线索的样子,那起码先完成一项任务吧?说不定途中就碰巧发现星舰了呢?   周凯的心态很乐观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运气正是非常好的时候,别的不说,就说在这个任务里面找到了和他相性极合的天选搭档这点,就足够他认定了自己的运气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任绎的表情渐渐发木。   任绎好像知道了为什么找周凯来卧这个底,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有点破绽好像也不那么要紧了。   任绎之前和周凯有过几次接触,但是那绝对连“交手”都算不上,而刚才从异种包围中脱身也是躲避为主,没什么正面交战,任绎虽然猜到周凯的武力值应该不错,但是没有什么直观的认知,不过这一次总算看到了。   干脆利落的缴械,甚至都不用开枪,回手一枪托就把人砸晕了。   任绎正准备让系统破解前面挡板的密码,这位可倒好,直接火力轰开一道口子,一脚踹过去、门塌了。   周凯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想起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任绎“……”   他艰难“不,什么都没有。”   说实话要不是出了“在封锁星上、被异种围攻”的事,周凯的作战能力真的不用担心,这要是换个地点、身边没有他这个累赘,这人说不定能直接从基地里面打出去。   正所谓“只要把目睹的人全杀光,那就是暗杀”,“只要把猜到卧底身份的人全干掉,那就是成功卧底”……任绎都不知道,联盟的风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单粗暴了。   而且他这会儿总算想起来,“周凯”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   任绎关于这个小世界的记忆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粗略的梗概剧情。他当时直接离开住的地方,除了着急找系统碎片,也是担心被身边的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不过马甲的本能还在,任绎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身体的记忆也渐渐苏醒。   他这会儿仔细去想,总算有点模糊的印象,在主角攻被各大军校争抢的前几届,似乎也出了一个风云人物,好像就是姓“周”?   脑海中的各种思绪转着,倒也没有影响任绎的指路,两人最后停在了一扇特制金属的大门之前。任绎看着门上那个被踹出来的凹坑,眼皮跳了两下,这一路上大部分的防御措施都不够旁边人两脚踹的,这个门的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任绎拦了一下想要继续暴力突破的周凯,示意对方放他下来,他走过去尝试破解。   有系统在,这点破解的小问题还是很容易解决的,只是门刚刚开了一道缝隙,就被变形的地方卡住。还不等任绎想什么办法,周凯已经自觉上前一步,就着那道缝隙直接把门拉开了。   任绎“……”   大猩猩吗?这人身上真的没有掺什么异种的基因?!!   周凯仍旧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回头问任绎“就在里面吗?”   任绎心情复杂地点头。   但是等到一脚踏入这个库房,周围的感应灯亮起、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之后,愣住的却成了周凯。   这个房间有些空荡,只在正中央静静的站立着一台机甲,但是这台机甲恐怕在联盟中没有人不认识。流线型的机身,却在边缘带出了属于钢铁的锋锐,机身材料主体是漆黑的,但是在灯光照耀下却泛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本该沉闷至极的颜色却因为其中掺杂的铱星银点缀上了点点星光……宛若星河。   ——星河。   这是它的名字。   三年前的异种入侵中,是这台机甲宛若道标一样立于最前方,筑起人类的防线。   单薄脆弱,却又那么坚不可摧。   在机甲的比较之中,外观从来都不在考虑之内。但任谁见过那天的景象,都得承认,那道漆黑宇宙中的“星河”,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机甲了。   哪是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美丽。   这是那场景却成了最灿烂也最美丽的谢幕,λ3漩涡吞噬了异种,而同时被卷入其中还有这台机甲。即便知道机甲的主人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这些年间联盟从未放弃过对机甲的寻找。γnt731星云的那一次的求救信号,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奇迹的发生,最后却被证明只是异种带来的谎言。   周凯还出着神,却听到身后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样,喜欢吗?我的收藏。”   这不算陌生却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周凯猛的回头。   银灰色短发的青年正侧身依靠在那因为变形而没有办法回到原位的门边,他目光含笑地注视着任绎。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过我很喜欢就是了。”兰多说话间露出了点像是惊叹的表情,很快重又笑起来,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一下那边的“星河”,接着,“如果你留下来,我就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任绎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周凯已经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他的“收藏”?“送”?   还有看自己(未来)固定搭档恶心的眼神!   兰多出现后,几乎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周凯的神经上跳舞,眼见着前者往前走了一步,离着任绎的距离更近,周凯几乎想也没想的挡到了任绎的身前,冷脸警告,“滚远点。”   兰多像是才注意到房间内还有另一个人,他“啧”了一声,露出了明显兴致被打扰了不耐表情。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周凯猛地拽住任绎往侧边一翻,而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刚才他站的地方,地面上多了一道巨大的凹痕。   周凯有点愣神地看着那个缓缓收回的节肢状尾巴外骨骼?不、不对,那是……   正收回尾巴的兰多眨了一下眼,森然的竖瞳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他发出了一声“唉?”的疑惑声音,终于正眼看了周凯一眼。   “躲开了?”   他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尾巴在身后拖动,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也显露了嘴边尖锐的犬齿。 第69章 只是搭档14   不同于愕然的周凯, 任绎对这情况一点都不意外,甚至生出了点“果然”“终于来了”的情绪。兰多身上非人气质太过明显,经历过这么多世界的任绎很容易就判断出来他的异常, 再结合这个世界的背景做出点猜测并不难。追求强大的力量是人类本能, 但是总有些人不走正道, 光是小号当年就捣毁过不少实验室窝点。   兰多也注意到任绎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开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似乎因为连尾巴都露出来了, 他干脆不再遮掩,那笑容怎么看都变态变态的,让人一点也没办法和正常人定义的“喜欢”联系在一起。   任·什么也没干·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绎“……”   算了,不和疯子讲道理。   和疯子也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讲。   兰多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尾巴, 连身体都开始异化,身形膨胀拉长,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姿态。   任绎喝止住了想要趁机上前去攻击的周凯,兰多现在明显是异种的基因占据上风。人得真是疯了, 才赤手空拳地和异种打架。   因为这一路上的默契,周凯听到任绎的指示后,下意识的选择了听从。   等进到机甲的驾驶舱才反应过来,他匆匆解释“‘星河’是私人机甲, 其他人……”没办法启动。   他这话没说完, 就发出了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声音。   [指纹认证成功]   [虹膜认证通过]   [欢迎回来]   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在不大的空间内回荡, 周凯脑子发懵、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但看着亮起来的操作台,他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在几分钟之前似乎问了一句话   ——“就在里面吗?”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吗?   周凯这会儿突然意识到, 他一路上都没有问对方到底要找什么。   任绎简单的调试了一遍机甲, 恢复了默认设置, 看着还像块木头一样在旁边杵着的周凯, 忍不住皱眉“还愣着干什么?!去接感应器啊!”   难不成指望他操作机甲?!   以他现在都已经掉到c级的体质,恐怕控制着机甲没走两步就趴了。   周凯“……哦。”   他脑子还空白着,只能应出这么一个字,但是已经能觉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星河”啊!那可是“星河”!!   他这辈子……不、好几辈子加起来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星河”的驾驶者。   周凯觉得自己接到的这个任务真是走了狗屎运不但找到了自己的固定搭档,还有了登上“星河”的机会!!!不仅仅是登上,他现在正在“星河”的驾驶舱里面,正准备操纵这架传奇机甲。   控制台前,周凯舒展又收握了好几遍自己的手,才叫它不至于继续抖下去。   感受到胸腔那一下比一下激烈的跳动,周凯知道自己这会儿的状态有点兴奋过头,但是此时此刻,这真的没有什么调整心情的余地。   有了这么一遭,他就算死在这个封锁星都不亏!   不,不行!   他总不能让“星河”蒙羞!   任绎暂时无法理解周凯那欢欣鼓舞甚至有点昏头心情,说实话,他觉得现在的状况不是很乐观。正如周凯先前所说的,“星河”是一架私人机甲,这意味着它的很多功能都是为了适应驾驶者特别定制的,周凯这么被赶鸭子上架让任绎很难放心。再加上就任绎这一路上过来的观察,周凯和小号的战斗风格恐怕也不太相合,周凯要是以用重装机甲的办法用“星河”……那画面太美,任绎想一下都觉得眼睛疼。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机甲总比没有的好。   任绎定了定神,开始给周凯简单的科普“星河”的配置,“星河是均衡型偏敏捷的机甲,你可以把它认为是升级型的‘流星’,机甲防御力不算出色,主要靠机身材料……因为牺牲了一定的防御,它的火力配置比常规的敏捷型机甲更高,左侧是……”   就算早都有了心理准备,周凯听见这掰开了揉碎了的介绍还是有点眩晕。   其实任绎并不需要解释的这么详细。   要知道、那可是“星河”!   虽然它并不是那几款在军校生阶段就要上手,并且将性能记得滚瓜烂熟,年年都要画考点的基础机甲,但是但凡是个机甲手,哪个没有分析过“星河”的配置?哪个没有幻想过有一天坐在“星河”的驾驶舱里的会是自己?   就是周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梦想成真的这一天。   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任绎没法对那又惊喜又不敢置信的情绪感同身受,不过他这会儿一边和周凯说着,一边心底也忍不住庆幸,兰多对待“收藏品”真的是非常好了,任绎刚才粗略的检查了一遍,非但几处损伤已经被修复,就连能源也是满的。   要不是这样,他还真得好好思考一下两人今天到底怎么脱身了。   任绎看向那边已经完全转变为非人姿态的兰多,忍不住猜测对方这会儿到底有没有理智。看到自己精心保养的机甲就这么被敌人用了,要是个正常人,这会儿恐怕都要气疯了。   不过任绎稍一观察,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兴奋。   任绎“……”   忘了,这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兰多甚至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没有动,也不知道是在对敌人进行评估,还是故意给他们适应时间。如果是正常异种,任绎的猜测肯定是前者,但是如果换成眼前这只,任绎还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什么心态。   不过他的耐心到底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摆出了蓄力的姿态。任绎早在观察到了他姿势变化的一瞬间就给出了攻击方向了预测。   然而……   “嘭——”   并不是机甲被攻击的声响,而是周凯后退的冲力没有掌控好,直接撞塌了墙壁。   任绎“……”   他刚才担心什么来着?把“星河”当重装机甲来用?   这还不如当重装机甲呢。微笑jg   虽然有些延迟,罗代星附近的联盟驻军确实收到了周凯的求援信号。   但是正如周凯猜测的,“γnt731异种事件”还没过去多久,接到信号的驻军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研究院的那个已经被解剖的异种的同类。   但不管怎么说,这类能干扰到通讯的异种都非常危险,更别说它截获的还是军部的求援信号。派遣人手登录封锁星还需要层层审批,但送无人机去侦查星球内部情况已经是刻不容缓。   只是等无人机拍摄到影像传回来的时候,众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该引起人注意的异种反常聚集却没有引起什么讨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边的影像吸引了。   正站在军团长身后一步的副官忍不住揉了好几遍眼睛,才终于不敢置信道“星河?!”   ——会动的,正在战斗中的“星河”。   说实话,他们这时候更怀疑的是那个异种进化了。   进化到可以欺骗视觉的地步。   有人语气不太确定地提问,“这是不是什么新的异种?”   众人心里都有着差不多的猜测,但是却没有人应答,就算只有那千亿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希望眼前看见的是真实。   倒是军团长更冷静一点,他把那一段从无人机上传回来的影像来回看了好几遍,得出了结论,“驾驶‘星河’的不是元帅。”   会议室内短暂的寂静了一会儿,说实话众人对这一点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那心底深处总有种隐隐的期盼说不定呢?说不定有奇迹发生。   在这一片寂静中,仍旧是军团长先一步开口——   “应晶。”   “到。”   “迈伦.查普曼。”   “到。”   “邢骞。”   “到。”   ……   他叫了会议室内几个人的名字,被叫到的人应声站起身。   “五分钟之内带队集合。”   军团长发下这个命令后,停顿了瞬许,他环顾四周,沉声坚定,“我们去接‘星河’回家。”   “是!”   齐声的铿锵回应中,竟带出来隐隐的哽咽。   正如机甲有好有坏、人类也有身体素质的差别,异种中其实也有等级的划分。   低级的异种适应环境能力有限,除了有保护作用的卵以外,出生后的个体都无法离开诞生的星球,任绎先前救人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种菜鸡异种。但稍高级些的异种能够短暂的在宇宙环境中生存一段时间了,这项能力能供它们在消耗完一个星球的资源后寻找下一个栖息所。而居于食物链最顶端的异种则能在宇宙中自由行动,最后这一种被统一称为“王种”。   兰多融合的异种基因显然是最后一种。   这也是这群人敢将基地设在封锁星的底气,就算引诱剂失效、异种暴动,凭借着王种的压迫,其他异种也绝对不敢靠近基地附近——那是属于王种的“领地”。   不过很显然,这天然强硬的异种基因也不断侵蚀着人类的部分,兰多一开始的攻击还能隐隐看出计划性,但是渐渐的,本能越来越占了上风。好在周凯在最开始的生疏之后,也逐渐地熟悉了“星河”操作,总不至于出现像一开始那样辣眼睛的撞墙操作,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显露出优势来。   不过这段时间持续的并不长久,就在周凯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指令[后退]。   周凯片刻没有迟疑,调动着推进器转了一个方向,飞速往后撤去。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一发离子炮砸在了原地,掀起的气浪一瞬间将机甲掀出去数百米远,在半空中还未落地时,那道影子已经从尘土飞扬中冲了出来,机甲还悬浮在半空中、没有办法调整姿势,直接被砸到了地面上,和机身损坏报告同时传来的是被离子炮锁定的警告。   这就是在别人家大本营和人家打架的坏处了。   一旦等对方反应过来,单挑就要变做群殴。   周凯几乎瞬间做出了判断,躲开第二发离子炮之后,就试图重新拉近了和基地的距离。   只要距离够近,他们就不敢使用重型武器。   ——任绎能猜到周凯的这举动想法,但是他没有那么乐观。   看第一发几乎是落在“星河”和兰多中间的离子炮就知道,这群人可不像在意自己人死伤的样子。   任绎“把战场往上拉,离开封锁星。”   这并不困难,虽然基地那边在尽力阻拦,但是几乎完全异种化的兰多却没有这个意识,宇宙空间才是王种的战场,这是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它”乐得将猎物带到自己的地盘。   但是封锁星外有联盟的驻军在,虽然突然出现的“星河”可能身份存疑,但以兰多现在完全异种化的状态,只要“它”敢冒头,绝对是第一击杀目标,到时候被群殴的可就是对方了。   系统着急[宿主!!]   以宿主现在这个马甲的身体素质,根本撑不住宇宙环境下作战的压力。   任绎也知道这个问题,果断放手,[到时候靠你了。]   任绎觉得问题不大,适应了“星河”之后,周凯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大不了多挨两下揍,总能撑到联盟驻军赶过来,无论怎样对结果没什么影响。   系统担心的不是这个,它担心的是宿主的身体状况,但任绎倒是关注了另一个问题[现在融合的进度多少了?]   系统[83。]   因为始终关注着宿主这边的状况,系统和那部分碎片的融合速度并不快。   听到系统这回答,任绎仅有的那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他一边指挥着周凯的行动,一边安慰了系统一句[放心吧,能撑到融合结束的。]   他们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了这块系统碎片的,只要碎片捞到了,马甲倒是没那么重要。   系统[……]   好像被说服了,又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第70章 只是搭档15   任绎虽然说得轻松, 但是脱离封锁星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刻涌出鼻血来,脑中一片嗡鸣, 只隔了片刻,耳朵也往外渗出血来, 整个人转瞬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这个马甲的身体状况比任绎预估的还要差一点。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任绎还是艰难地提醒了一下系统, [小一。]   系统连忙[交给我吧!]   任绎彻底昏迷过去之前, 总觉得自己忘了交代什么。   就比如说, 让系统辅控的是马甲, 而不是直接接入机甲的控制台——他可不想碎片没捞回来, 把整个系统都丢了。   然而, 没有了宿主的第一命令,系统以马甲的安全为最优先级, 果断选择了后者。   以宿主现在的马甲状况, 它要是再强行接管控制,肯定会伤上加伤,系统毫不犹豫地接入了机甲的控制台。   好在它还记得机甲上还有个大活人,没有把“星河”变成了全自动模式。   但是这也足够周凯发现前后两种指挥风格的差异了。   周凯没太有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形容,但是突然就感觉自己像是面对了一个冰冷的机器——严谨、准确, 但却没有一丝人情味,好像他这个操作者就是机甲上的一个部件,还是不可控因素极高、恨不得踢出去的那种。   (系统要不是你这个废物, 我家宿主会变成这样吗?!)   周凯试图把这个奇怪的想法移出脑海, 但是现在的异常又让他忍不住多想, 他终于忆起了任绎那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出色的身体素质, 再对比这突然简短起来的指令,就连粗线条如周凯也有了猜测。但是他更明白这会儿不是废话关心的时候,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眼前这个异种才是正经事。   好在联盟的驻军来得比预想中的还更快,就算再怎么厉害的异种,在被两位数的星舰炮口指着的时候,也没有赢的机会,但是这时候赶来的驻军的注意力却全不在那只被击落的异种身上。   作为刚才战场的中心,“星河”同样被围在了星舰的包围圈内。   虽说是“接‘星河’回家”,但现在驾驶着“星河”的机甲手身份不明、不知敌我,他们同样不敢信任。   注视着那处于包围圈中心的机甲,负责这次行动指挥,也是罗代星附近驻军的军团长元东风开口“先尝试接触性通讯。”   不管机甲里的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并不想对“星河”动手。   只是在他们发出的通讯信号被对方接入之前,那台机甲已经先一步接近了星舰,做出了很标准的准备登陆舰舱的姿势。   星舰控制的负责人很艰难地忍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把机甲放进来的举动。   ——那可是“星河”!他居然把“星河”拒于舰舱之外!!   罪恶感汹涌而来,他还是强忍着向上级请示,“长官?”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将那台还不明敌我的机甲就这么直接放进来,绝对不是个明智大选择,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拒绝的话。   元东风在一段不算长的沉默之后,也终于开口“打开接入舱。”   但是他很快就补充,“如果情况有异常,立刻执行强制脱离。”后者通常是为了防止异种进入星舰的特别手段。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那台美丽的、好似生来就是该在这片宇宙之中的机甲缓缓登陆了星舰,在它真正落下的那一瞬间,仿佛人心都跟着承载机甲的合金板震动了两下。   不等众人再有什么更复杂的心情,“星河”的驾驶舱却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陌生的青年。   后者的面孔被监视器捕捉,投影到控制室的屏幕上。   元东风愣了片刻,很快认出了这个不算熟悉的同僚,惊愕“周少校?!”   也同时注意到了周凯从机甲里抱出来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周凯似乎一眼注意到了监控器的位置,对着那个方向嘴巴开合、重复了几次,元东风很容易就辨认出了他的口型——   “医疗队!”   联盟驻军来得及时,任绎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恶化到糟糕的地步。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足足在医疗舱内睡了好几天,等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到了首都星第九军区医院。   任绎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发现系统联系不上了。   任绎“……”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本来想要说却忘记的事了,他让系统帮忙控制的是马甲,而不是接入机甲——现在可倒好,碎片还没有捡回来,系统丢了。   想到这里,任绎不由盯着天花板表情放空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道到底该做何感慨。   周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任绎这满脸放空表情。   任绎昏迷的这几天,已经足够他将对方的身份调查清楚,知道对方过往的经历之后,免不了心疼,再想想那时候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适应宇宙压力,却毫不犹豫下了那种决定,又让人忍不住担心——要不是这附近驻军来得及时,他可不是睡几天的事。   也因此在任绎的基本情况稳定之后,还被请来了心理咨询师。   但是鉴于当事人还处于昏迷状态,这几天只是由周凯转述,让心理咨询师对任绎在封锁星上的做法进行行为分析,得出的结论不容乐观对方可能有不轻的自毁倾向。   周凯刚刚就是和心理咨询师谈过,被一大堆可能性塞满了脑子,这会儿看见任绎这表情心里一提,但还是强做镇定,“你醒了?”   任绎回过神来,对着周凯点了点头,熟练地按下旁边医疗舱内的开关,让自己直起身来。   周凯生怕他醒了之后有什么想不开的,但还是想着咨询师的嘱托,硬是发挥了百分之三百的演技,假装一切都很正常,也跟任绎简短的说了他昏迷之后的情况。   罗代星上面的异种被清理,位于星球上的那个基地还在调查中。   周凯没有说具体的调查进展,虽然这些东西确实保密,但是任绎作为当事人之一,在签了保密协议之后还是可以被告知的。他这次倒是难得的情商在线,意识到对一个刚醒来的病人说这些不太合适,转说起了任绎的身体状况。   医疗费用当然是联盟承担,再加上任绎这次在封锁星上的协助,他还有一笔价值不菲的奖金和荣誉。对于后者,周凯倒是解释了一句,“罗代星上的那个组织还没有调查清楚,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暂时还不会公开,所以相关表彰也不会公布。不过你放心,到时候红蔷薇墙上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任绎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毕竟他当时披着小号马甲的时候,几乎把联盟的各项荣誉拿了个遍,就算他是个集邮爱好者这会儿都该满足了,更何况他还并不是。   任绎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时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星河’现在在哪?”   周凯蓦地沉默了下去。   军部这边确实在昏迷期间调查清楚了任绎的身份,但是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弄清楚,当时在封锁星上情况紧急、周凯没有来得及问,比如说任绎为什么有“星河”的权限?他和已逝的霍尔元帅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正在找的东西就是“星河”吗?他又怎么知道“星河”就在那里的?   周凯明白,现在想知道这些问题答案的,绝对不只是他一个。   要不是他态度强硬地护着,再加上调查出来的那件事,眼前的少年这会儿醒过来恐怕不是安安稳稳的在医院,而是在联盟调查局了。   不过周凯觉得主要原因还在后一个。   “星河”对联盟的意义实在非凡,要不是后期因为调查出来的那件事,他就是态度再强硬、再愿意为任绎做保证都没什么用处。   任绎倒是很理解周凯的沉默,“星河”虽然是私人机甲,但是它的主人比较特殊,联盟必然不可能轻易放手。不过,任绎倒是从头到尾都很淡定,“你们应该查到了,我是霍尔元帅指定的遗产继承人。”   这是当年任绎为了以防有什么万一情况,让小号做出的联盟公证。但是只要大号这边不同意,这份联盟公证就不算生效、也不会公开。直到五年期满,如果大号这边仍然没有同意,这份公证就自动作废。   任绎大号马甲本来也没打算同意。   这做法也不过是做任务久了习惯性留的后手,以避免什么意外情况。   很显然,现在就是这种“意外”了。   有这份公证在,就算联盟真的想留下“星河”,并为此提出什么补偿条款,但是他作为“星河”的法定继承人,提出想要再驾驶一遍机甲,以联盟一贯的作风也不会拒绝。   话虽如此,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任绎实在不想公开这个说法,因为这个继承的公证很有给小号扣黑锅的嫌疑。   虽然任绎有意让两个号之间有所接触,建立联系。   但奈何小号实在太忙,常年在对异种的战场上东奔西跑、转得堪比陀螺,联盟军部确实有假期,但是到了小号具体负责事务上,已经不是假不假期的问题了——异种入侵可不会挑时间。日积月累下来,小号攒的假期都可以把退休年限往上提一个整年了。   就算任绎再怎么抽空,两个号只在小号偶尔的休息时间有接触,这短暂的碰面显然还不足以以“欣赏的晚辈”这种说法说服人,而大号当时连军校都还没来得及进,说句“有潜力”都很勉强,如果说是“看好的接班人”那更是无稽之谈。   在这种种前提之下,任绎能想到的继承理由只有一个亲缘关系。   而结合两个号的年龄差和小号的婚姻状况,这个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好对外言明了。   ——十多岁就搞出的私生子。   他可谓是自己给自己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任绎深吸口气,觉得没关系,问题不大。   只要他不承认,小号的这口黑锅就还是薛定谔的锅。   而且他们也没有证据!!   小号的马甲都在宇宙中汽化了,他们就算想做亲缘鉴定都没地方去。 第71章 只是搭档16   任绎虽然对周凯这么说了, 但他其实并没有同意这份联盟公证的意思。   毕竟他一旦答应下来,这份公证就会彻底公开,这意味着在全联盟面前把小号的黑锅狠狠地坐实了。   就算是小号那也是自己的马甲啊。如非必要, 任绎还是不太想把这一大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而且他要的也不是“星河”这台机甲,只是为了把困在机甲上的系统接回来而已,只要联盟同意他再进入一次“星河”的驾驶舱, 任绎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任绎相信,后一个要求联盟还是会答应的。   不过谈判的时候不先暴露自己的底线, 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任绎那句“指定的遗产继承人”出口之后, 周凯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好一会儿,不过却没有任何愕然震惊的神情,显然早在任绎昏迷期间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很快就开口解释“‘星河’还在检修。”   在封锁星上的那场战斗,不管是周凯一开始的自残式操作,还是后续兰多的攻击,都给机身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都需要进行修复。而且就算“星河”没有损伤,单就它落在不明势力手中这么久, 也需要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看看上面有没有被加入什么不该有的改装。   任绎也知道这一点, 点点头接受了周凯的解释。   到是周凯怕被以为这是敷衍的理由, 又补充,“你放心, ‘星河’的权限在你的手上,单凭这一点, 就算没有……其他理由, 联盟也不会强行收回。”   任绎一听见周凯那个明显含糊的“其他理由”, 就知道那口锅恐怕已经给小号扣上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现在只能希望知情人的范围尽可能小一点,让小号的形象不至于受那么大的损伤。   任绎叹气jg   周凯在解释完了“星河”的情况之后,又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这会儿的模样和在封锁星上那个花式自荐想要组固定搭档的二哈完全判若两人,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最后都咽了下去,但那满脸复杂的纠结心情都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任绎不用想都知道这绝对是因为“指定继承人”的事。   只是,为了让小号的黑锅还保持在薛定谔的状态,任绎打定了主意在这上面保持沉默,放任周凯自己纠结去。   周凯果真纠结了大半天,最后开口的却是,“我的队长想要来探望一下你,可以吗?”   任绎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连忙道“你要是不想见的话,我替你拒绝了。”   只是想要来“探望”的还不止这一位,恐怕这次拒绝了,还有下一次。   任绎当然比周凯更清楚这一点。   小号毕竟身份特殊,凭空冒出一个“继承人”来当然惹人怀疑,要不然任绎那会儿也不会费力给两个号制造见面的机会了。   事实上,任绎这会儿的待遇已经比他自己预想中温和得多了,周凯用的居然是征询意见的语气,还是“探望”这么委婉的说法。   不过,对于这一点,任绎实在没办法高兴得起来,他现在的待遇越好,越是说明在相关人员眼中,那口锅在小号头上扣得越严实。   与此同时,联盟第一军校。   训练场外,段锐已经提前五分钟在这里等了,隔了一会儿,一身便服的夏言慎才踩着点准时到达。   段锐看见后者那完全不是训练的穿着皱了一下眉,但是过来的夏言慎也浑身都是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段学长,”夏言慎语气僵硬地这么称呼了一句,紧接着就语气更加硬邦邦地道,“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只是搭档关系。”   段锐因为这话愣了一下,夏言慎却没有了解他心情的欲望,也完全没给段锐插话的机会,又继续“在正常的训练时间,我可以配合你,如果段学长想要加训,我们协商合适后也可以,但是我也需要有足够的私人时间。”   作为校内知名的训练狂,段锐因为这个说法眉头拧紧。   不过他还是知道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也因此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仍旧开口,“好,下次……”   夏言慎完全不想有“下次”,他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已经是掩不住的怨气,“段学长,您知道作战分析系的期末有多少门考试吗?!”   他甚至都用上了“您”。   “常规武器概论、计算模拟、场景环境参数对实战影响分析……”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多个名字,然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并不掩饰的僵硬假笑,“这是我们这个周要完成的考核。”   “和作战系的您不一样,最后的模拟战结果在分析系的期末成绩比例中所占不到50!”   “您知道模拟战为什么设在常规学期末考核的十天以后?!”   “因为那十天才是紧急配合的加练时间!”   “……”   “我以为,在考核周不打扰搭档是常识。”   “——如果那个作战系的学生不想他的搭档在这次期末考试之后面临退学警告的话!”   最后那半句话,夏言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抓狂的地狱复习中,突然接到一个没头没尾地训练场编号和时间,等到想要回复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光脑信号被屏蔽,显然已经进入了训练区……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要气疯。   那一瞬间,夏言慎脑中闪过无数遍“算了,让他在那里等着吧”的想法。   但是未免学生浪费资源,学校对于训练场的监管十分严格,检测到预约场地超过半小时的空耗,相关学生接下来半个月就会被禁止预约。依照段锐的一贯作风,绝对到了时间就先一步进入训练场,如果夏言慎不想接下来半个月只能靠模拟练习的话,今天必须得来走这一趟。   段锐还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高冷脸,但是如果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他眼神其实有点懵。   他沉默了片刻后,开口“……对不起。”   夏言慎“……”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一点,像是累极了一样摆了摆手,“不、我也有问题。”   他不该对这位段学长的“常识”抱有过高程度的信任。   ——他根本就没有常识!!   和眼前人配合的这小半个学期的时间,已经足够夏言慎意识到那位任绎任学长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看段锐这习以为常的态度,那位任学长居然能在分析系的期末地狱里面抽出时间陪他做实训!!   虽然夏言慎对校内的许多流言都嗤之以鼻,但是这一次,面对任学长这么大的牺牲,夏言慎愿意称之为“真爱”!   如果这都不算爱!   那分析系的这些年期末分手季都是白过了!!!   夏言慎在和段锐一起退掉了这次的预约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宿舍,但一时也没有继续复习的心情,他其实并不是那种考试之前需要临时抱佛脚的学生,但是在周遭环境氛围的鼓动下,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毕竟他还远远没法做到任学长那样“视期末周为平常”的从容心态。   夏言慎认识任绎。   应该说整个作战分析系(这个范围甚至不限于联盟第一军校内部)没有人不认识他。   虽然任学长性格并不张扬,也很少出风头,照理说是个很低调的人,但是对方从入校以来年年高居榜首的成绩——甚至不是综合评定,而是每一个单项——足够让所有人仰望了。   不过夏言慎却不确定对方知不知道他。   夏言慎并没有妄自菲薄,他在同届之中优秀的一骑绝尘,“天才”的名头更是从小听到大,但是这段时间和段锐的搭档已经足够他明白,天才和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能进入到九大军校的学生已经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而这些精英中每一届也会出好几个足够被所有人记住名字的优秀者,夏言慎相信自己绝对够得上其中之一,但是和那些高高挂在校友荣誉榜上的名字比起来,他终究还是有差距的。   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足够耀眼,就如那位曾从联盟第一军校走出去,让母校在十多年间可以毫无愧色自称“第一”的霍尔元帅。要论更近一点,还是那位凭借着单人机甲蝉联了三界军校联合大比的冠军的周凯学长。   联盟到现在为止,固定制式是机甲还是双人搭档,这当然是因为后者更加适合大多数人,可偏偏第一军校前后走出去的这两位都是少见的单人机甲手,这一点在每年的新生招生互黑季经常被其他军校拿来阴阳怪气。   一直等到任绎和段锐这对搭档横空出世,第一军校才算是扬眉吐气。   只是没想到,还没毕业,任学长却出了那种事。   关于自己成为段锐搭档的这件事,夏言慎本来觉得奇怪。   虽说任学长出事的时候是在学期中、大部分人都已经组好了搭档,但是这种搭档都是双方自愿、只要没有提交上学期末的实战大比最终报名就不算固定,依照段锐的名气,照理说该有的是人愿意抱上这条金大腿被大佬带飞,但是段锐偏偏都沦落到到低年级寻找搭档的地步。   一直到和段锐的几次配合练习,夏言慎才渐渐明白原因。   那两个人与其说是搭档默契,不如说是任学长在单方面的配合段锐。   这其实并不常见,在机甲的两位驾驶员中,做出最终判断的主机甲手往往才是主导,要不然也不会有“主副”之分了,但是这对搭档却是反过来的,任学长才是那个主导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同届之中根本没有人敢接下这个任务。   所以才到了他头上。   ……   在任绎离开学校之前,夏言慎其实见过对方一面。   是偶然的巧遇,不过夏言慎那会儿已经听说了对方的遭遇,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该躲开的。   从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沦落到那种地步,只稍微设想一下,就叫人心里发堵。异地而处,夏言慎觉得自己恐怕谁都不想见,不管是同情的、可怜的、还是别的什么目光,都足够把人逼疯。   是意外的,这位前辈的态度相当平静。   在夏言慎避开之前,对方已经先一步看见了他,很平静地冲他点了点头。   ——就好像知道他一样。   任学长认识他?   这个想法让夏言慎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等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离开了。   就算到了现在,夏言慎每次想起那天的事还是会觉得后悔。   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的。   但是又能说什么呢? 第72章 只是搭档17   联盟边缘星系, 一艘开启了隐蔽模式的小型星舰在星海中漂流。   星舰内部,医疗舱内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随着他的清醒, 躯体上不断崩裂又重组、时不时显露出奇怪特征的组织终于恢复成了正常人类的模样。   靴子和地板规律的撞击声传进来, 刚刚清醒来的青年耳朵动了动,他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 但是很快就辨认出了这个脚步声的主人, 重又放松下来。   医疗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浑身上下都装扮的一丝不苟,连纽扣都系到最上一颗的黑发青年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 还在营养液里泡着的兰多懒散地打了招呼, “哟~里斯尔。”   进来的人是里斯尔。   那天联盟驻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星河”上面, 没有过多关注那只被击落的异种,毕竟异种之中可没有什么友好互助关系,就算是重伤没死,落于弱势后也很快会被同类分食, 这倒是给了里斯尔趁机把兰多捞回来的机会。   模糊不清的声音透过医疗舱内的营养液传了出去,明明是这刚捡回半条命的凄惨模样,但青年竟显出一种悠闲的惬意来, 甚至像是对先前打的那一架还有所回味。   里斯尔对他这表现也不奇怪, 他神情不动, 平静道“罗代星的事, boss很生气。”   听到这话,兰多终于皱了一下眉,露出点好心情被打断的厌烦神色, “那个烦人的老头子?”   里斯尔对这毫无尊敬可言的称呼方式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态度, 像是早都习以为常。   倒是还躺着的兰多因为心情的变化, 身上不受控制地显露出些异种的特征,连神色也跟着暴戾起来。   “干脆干掉他吧。”   兰多本来像是随口的提议,但是说出来之后突然觉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脸上的神色也跟着飞扬了起来,眼神灿亮,好像随口说出的是什么假期郊游计划,而不是什么杀人提议、对象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甚至雀跃地征询同伴意见,“你怎么看?你也很赞成吧?比起我的麻烦来,那老头子才更烦人吧?里斯尔你也忍他很久了吧?”   里斯尔“……”   他神色奇异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原来这家伙居然有自己是个“麻烦”的自觉。   不过,他最后看了一眼伤口处附着的一层厚厚治愈性凝胶,身上好几处断骨还没有接好的残障人士一眼,语气平平却隐约带了点嘲讽,“等你能出这个医疗舱吧。”   难得被噎住的兰多“……”   他被梗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身体周围的营养液都跟着震动,被液体浸湿的银灰色眼睫缓缓眨了眨,眼底是深切的笑意。   当然得从医疗舱里出来,那个让他躺在这里的小家伙可还等着他呢。   任绎可不知道还有个半残的神经病正惦记着他,要是他知道,一定觉得自己无辜极了罗代星上的事,驾驶机甲的是周凯,最后差点干掉兰多的是联盟星舰,这整件事就算能跟他扯上关系,他也绝对是过程中关联最小的那一个,没道理对方偏偏记得他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观察员啊。   不过这会儿任绎还不知道这些,他的注意力正放在来“探望”他的人身上。   关于自家队长要来“探望”这事,周凯为了防止任绎紧张,提前给他做了不少介绍,但是任绎其实认识周凯的队长,虽然那是小号马甲的事,但是对着曾经还在手底下训过的兵,任绎也实在没什么可紧张的。   不过等对方真的来了的那天,任绎还是是有些意外。   意外倒不是针对于周凯的队长,而是和对方一块儿过来的、一个他更熟悉的人。   ——谭峰选。   小号曾经的副官,但是现在应该已经是接替小号位置的人。   比起任绎的意外,周凯反应要夸张的多,他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直挺挺敬了个军礼,开口却是磕巴,“谭、谭……”   谭峰选倒是放松的很多,他同样回敬了一个礼,但放下手来的时候,却顺势拍了拍周凯的肩膀,示意后者放松点。他这会儿一身便装的打扮,也昭示了这次过来的立场,“我陪小赵来看看他朋友。”   周凯复杂的神情转向自家队长,满脸谴责,大意是我怎么不知道队长你有这么硬的背景?藏得够深啊!   赵队“……”他忍不住狠瞪了回去。   说实话,今天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谭峰选说是“朋友”,但是有他在这,别人不敢先说话。他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着任绎笑了一下,露出了有点像是恍然,又有点像是怀念的表情,倒是先开了口,“我见过你。”   任绎在谭峰选露出那表情的时候就知道不好,他仿佛眼睁睁看见那口锅在小号头顶上又扣得更牢固了点儿,可偏偏他又不能解释。   不过等对方后半句话出口,任绎却一愣,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他忍不住又仔细翻了翻这个马甲的记忆,小号和这个副官倒是几乎天天见面,但是大号和对方没有什么接触才对。   谭峰选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有一次元帅去微泗星,那天警卫兵临时调任,是我和元帅一起去的。”   微泗星是联盟下属的一个一等星,大号马甲在入学以前就住在那。   被这么一提,任绎倒是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不过也就那么一次,连正式见面都不算,也亏得对方记得那么清楚。   谭峰选不得不记得清楚。   虽然只有一次,但已经足够他明白为什么警卫兵每次从微泗星回来都是那种表情。   平心而论,霍尔元帅并不是一个多冷酷的人,但是他身上总有种异样的格格不入的气质(长期交由系统控制的后遗症)。   但是少年出现的那一瞬间,却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谭峰选第一次在元帅脸上看到那样柔软的神情,那位异种围攻下都面不改色的元帅阁下居然露出了迫不及待神情(物理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能够大幅度降低双开号的控制难度)。   说实话,谭峰选实在是靠着自己过硬的职业素养才勉强压下好奇心、没有直勾勾地盯着那天的少年看,但是印象深刻是肯定的。   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情况。   任绎不知道曾经的副官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遍自己以前没发现副手居然有这么好的记忆力,深感自己当年还没有对手下人的才能发(压)掘(榨)充分。   不过感慨归感慨,他和谭峰选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别说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大号了,就算是当年的小号马甲,和谭峰选除了公事之外,也极少有私人接触,后者也是小号和人相处之间的常规人际关系了。   这个世界比较特殊,任绎两个马甲有极长的重叠时段,双开长期维持实在太费精力,小号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系统的辅控之下,为了避免麻烦,小号的人际关系其实非常简单,有同僚、有战友,但是涉及到个人生活的私交上就几乎是空白了,后者正是智能ai的短板。   也因此,小号虽然和谭峰选接触时间最长,但是也谈不上了解。   这会儿病房里,谭峰选在关切完了任绎的身体状况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谭峰选看着任绎,好像陷入了什么过去的思绪。   在一段稍久的沉默后,他开口“你放心,既然‘星河’是他留给你的,就不会被别人拿走。”   ……   谭峰选在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好像过来一趟只是单纯为了见一见任绎一样。   但是以谭峰选如今在联盟的地位,有他留下的那句话,“星河”的归属就全不用担心。而且有了他亲自走的这一趟,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在给任绎做保。   有了这层保证,任绎接下来只要安心等着机甲例行检查结束,不需要再担忧其他什么了。   只是有一点。   经过这一遭,小号身上的那口锅真是又大又黑,到了根本洗不干净的地步。   任绎“……”   他默默安慰自己那是小号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在任绎在“安心”等待“星河”的时候,九大军校的联合模拟赛也结束了,任绎没关注那边的事,但是不用想都知道,赢得肯定是主角攻受的组合。   确实如此,但夏言慎对这个结果丝毫无法高兴起来。   在最后的那场决赛中,他人在场上,却被全程摒弃在比赛之外,不是“他们”赢了,而是“他”赢了——赢的是段锐。   联盟第一军校又要出一个单人机甲的天才。   夏言慎一直以为,段锐和任学长你搭档所谓的“默契”其实是任学长单方面的配合,但是经过最后那场决赛之后,夏言慎才真正明白他们确实是搭档。   “单方面的配合”,也是“配合”。   段锐不是没有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愿意放弃判断,将全部的信任交托给另一方。   夏言慎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磨合中的磕绊,连他都能意识到的问题,段锐恐怕早就察觉了。   他只是“不想改”。   好像只有这样、只有维持着以往的习惯,才能将另一个人留下。   但到了最后,却还是不得不改。   夏言慎不由回想起自己从模拟舱内出来的那一瞬,他那时候自己都还心情混乱着,当然没有心思再关心别人,但是他和段锐两人作为搭档,模拟舱的位置极近,就算他没有刻意去看,也注意到了后者的姿态。   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住,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能让人注意到那死死往下抿着的唇角。   那绝对不是获胜者该有的模样。   这次的九大军校模拟战决赛,恐怕是联赛史上唯一一场赢的人比输的人还要心情恶劣的比赛了。 第73章 只是搭档18   九大军校模拟赛结束,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假期了。   不管是考核周的期末地狱,还是模拟赛的失利,亦或是最终排名不理想, 这都不能影响学生天性对假期的向往,一时间整个学校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气氛, 全不见先前的紧张。   就连被最后那场决赛打击得消沉了好几天的夏言慎,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心情都缓和了不少,他本来也不是那种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性格, 只是在一向自信的领域遭受那种打击, 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夏言慎虽然没有消沉, 但还是有另一桩事让他纠结迟疑了好长时间,对着光脑不停地输入又删除, 逐字逐句的斟酌,好不容易才发出了那条消息,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结果这刚刚放松下来, 就被一旁唯一还没走的室友撞了两下肩膀, 后者对他挤眉弄眼, “行啊, 你小子!开学回来等着你请客。”   夏言慎茫然眨了眨眼, 疑惑地“啊?”了一声。   室友顿时一脸“你别装了”的表情, 满是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气道“放心吧, 优秀的夏同志,你可是我们228的神!不管是男是女, 只要那人的取向是男, 就不可能拒绝你。”   夏言慎???   他懵逼了好一会儿, 才从室友那挤眉弄眼的神情中领会到对方的意思,合着这混蛋以为他刚才那是在表白?   夏言慎所在的228可谓是好几个活宝凑到一块儿,平时互损成了习惯了,连带着原来一本正经的夏言慎对许多玩笑都能一笑置之,但是这次却不一样。   想到自己刚才联系的对象,夏言慎连忙开口解释,“不,我……”   夏言慎还没说完就被抛来一个镜子,他下意识的接住。   室友不客气地笑“照照、照照,瞧我们夏神也有这么紧张的模样,这可是从老徐的环参论考场上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夏神!”   夏言慎还真下意识的看了镜子一眼,等听到那话之后,顿时哭笑不不得。想再解释,对面人已经一句“卧槽”出口,一边嚷着“都这个点儿了!!”,一边拖着行李箱留给了夏言慎一个狼狈中不失潇洒的背影。   都这样了,还不忘最后对夏言慎挥挥手,“兄弟们等你好消息啊!”   夏言慎“……”不!我不是,我没有!!   他就是想找人请教一些问题而已。   这么想着,光脑的提示音响起,是发出去的那个消息有了回复。   这本来应该很正常的交流,但因为刚才的调侃,却让夏言慎整个人都僵了起来,他手指不自然地动了两下,才将那条消息点开。   但是对方留下的地址却让夏言慎一怔,彻底把刚才的玩笑抛到了脑后。   ——他人在医院?   另一边,段锐到了微泗星。   他跟着在学校通讯录看到的地址找到了地点,却迟疑的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打扰。   正犹豫间,旁边的房门却被打开,是个有些年纪,但看上去十分精神的老太太。   她看着堵在门口的段锐疑惑“你是?”   “您好,我是任绎的同学,这次正好路过,过来看看他。”   “是来找绎绎的啊。”老太太闻言明显放松了许多,但是很快又奇怪起来,“绎绎出门旅游去了,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他没有和你说吗?”   段锐下意识看了眼门,顿了顿又僵硬,“我没提前联系他。”   两人最后的消息记录还是对方发过来的那份诊断结果,段锐一直在将那则消息往下压,好像不去看就可以不接受这个结果一样。   老太太见过任绎在学校的合照,经段锐那么提醒,倒是对这小伙子也有了印象,这会儿倒是没有怀疑段锐这话,只是感慨,“唉呀,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她很快又热情的邀请段锐进去坐坐,段锐推拒了几次却没能成功,最后被这个一把年纪、但是依旧硬朗的老太太拉进了屋。   一进门,老人家就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的招待了起来,段锐没经历过这些,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倒是老太太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安慰道“你是绎绎的朋友,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绎绎以前也常来这边,就坐在你坐的这地方。”   段锐听见这话又是一僵,只觉得坐的这个地方也有些烫,他不自在地蹭了两下,却终究没有挪开。   老太太这边似乎许久没有客人了,招待起人来非常热情。   她拉着段锐说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住啊,这人上了年纪,总是忍不住啰嗦。”   段锐倒是听得很专心,听她这么说,才摇摇头,“不,您说得很有意思。”   老太太拉着段锐说得都是任绎以前的事,这倒让他知道了许多以前并不了解的、任绎的另一面。   听他这么答,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你和绎绎的关系可真好。”   这全不算调侃,甚至只是一句善意感慨的话却让段锐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他像是解释,又像是强调,“我们是搭档。”   老太太对机甲的了解不多,但是在联盟这背景下也知道“搭档”的含义,一时之间看段锐的眼神越发亲切。不过她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明显迟疑的神情,看了段锐几眼后,才犹豫道“你知道绎绎和他男朋友怎么样了吗?”   段锐愣住,整个人都有点发懵,他鹦鹉学舌地重复,“男朋友?”   因为段锐一贯的表情稀少,老太太也没注意到他这点情绪变化,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啊,男朋友。”   “绎绎他脸皮薄,总是不承认。但我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就是恋爱对象年纪大点、这也没什么,只是……”   老太太皱着眉,把那人每次来去匆匆,总不露正脸的模样说了。   年纪大,不肯露脸,平时没什么联系、想起来才来一回……   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总让人有点不好的联想,反正不像正经谈恋爱的。   老太太不掩忧心忡忡,“绎绎他长得漂亮、人又优秀,可偏偏没什么心眼儿……这要是真的谈还好,顶多是不体贴点。我总担心他被人骗了。”   段锐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根根屈起,发出些骨节嘎嘣声,他往前倾了倾身,脸上像是结了层冰,几乎是咬着牙开口,“抱歉,您能再、仔、细、说、说、吗?”   老太太愣了好一阵儿,才不太确定地答应,“……嗳,好。”   她瞧着段锐的脸色,有点担心不会闹出人命吧?   任绎其实挺意外夏言慎会来联系他的,毕竟他和对方实在没什么接触,不过虽说如此他也没有拒绝。   任绎对这个世界主角攻受的印象都还挺好的。   他接触更多的段锐,确实也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总不至于做得十分周到,段锐性格其实不错,在任绎接触的一干天命之子中,算是小天使级别的了。   而且任绎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掏心掏肺的血案,他这个工具人只是主角攻受接触了一个契机。硬要说的话,任绎扮演的这个角色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运气不好,在演习中遭遇了异种袭击;运气不好,受了伤;更加运气不好,触发了那几率只有万分之几的辐射病。   和主角攻受没有什么关系,实在怨不到他们身上。   ……   夏言慎过来时,很周到地准备了探病礼物,连准备的问题也分门别类的做好了笔记。   这很有态度的请教,让被问的人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任绎对着这个世界的主角受也没有什么可藏私的,后者能成为主角受也是天赋极好,属于那种一点就通、让人最喜欢的学生类型。   这么一个问一个答,一不留神时间就过去很久。   一直到门被敲了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周凯提醒“也差不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聊吧。医生不也说了?你这会儿该好好休息。”   这突然的声音惊动了夏言慎,他看向来人不确定道“周凯……学长?”   周凯扬了一下眉梢,终于把视线转过去,“你认识我?”   夏言慎慎重地点了点头,“沼泽地形作战的分析报告,我用了您的那次决赛模拟战数据作为案例。”   周凯闻言笑起来。   他并不掩饰得意,甚至还赞了句,“有眼光。”   他又转向任绎,“我刚才听你说的那几个案例,这小子真要上手,得实训吧?再不济要个模拟实况。”   任绎点了下头,他刚想说什么,周凯已经主动请缨,“我给他当主机甲手做个配合?实训有点难度,不过上个模拟舱还是不难的。”   任绎猜他是这几天太闲了。   虽然任绎说了不用陪护,但是周凯显然任绎这次受伤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在任绎彻底好转出院前,他是不打算走了。估计周凯这次任务结束后难得的假期,都要耗在医院里了,对一只精力旺盛的哈士奇而言,这显然非常难熬。   这会儿周凯主动要求,任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他看向旁边的夏言慎,询问“你觉得呢?”   夏言慎“……”   夏言慎这会儿得要努力克制,才不让自己的眼神在这两个人身上打转儿。   他本来在这里看见那位周凯周学长都已经很意外了,这两个虽然都是第一军校的名人,但两人之间差了好几届,任学长入学的时候,周凯学长已经毕业了才对,没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交情啊?   而且这还明显不是普通的交情。   任学长只是说了几句话,这位在军校时期就是有名的独狼前辈就愿意主动给他做配合。   虽说心中思绪万千,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夏言慎还是僵硬地点了一下头,“谢谢周学长。”   周凯很是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没事,难得他这么看好一个人。”   说不定就能捞个搭档呢。   并不知道周凯的想法,但听出这话中隐约暗示的亲近意味,夏言慎更僵了。   ……   周凯确实不大擅长和人配合,但是照顾一个还在军校就读的萌新还是绰绰有余,配合训练完成得很顺利,但是从那种训练中的冷静状态抽离出来之后,夏言慎还是忍不住多想。   他试图委婉“任绎学长住院,周学长是一直在这儿陪着吗?”   罗代星上的事情还没有公开,任绎现在住院对外的说法是星际旅行时意外受伤。   周凯点了一下头,道“应该的。”   任绎这次出事,他起码占了80的责任,把人扔在医院,他高高兴兴去休假,周凯就是再不是人也做不出这种事儿。   而且就算周凯对有些东西不敏感,也能察觉到,自己这次异常久的假期,恐怕就是上面有意让他“陪”在任绎身边。意识到这一点,周凯确实不大高兴,但是他亲自来,总比让别的什么人来更放心,就如同上次来“探望”的人选被定为了他的队长一样。   不过在谭元帅亲自走了那一遍之后,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周凯这会儿就是单单的陪护而已。   夏言慎当然不知道这一次普普通通的住院背后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但是周凯那一句理直气壮的“应该的”已经足够他脑补出许多内容来。   夏言慎试图挣扎“没想到,任绎学长居然早就和周学长认识了。”   他觉得……虽然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但说不定是什么亲缘关系呢。   “也没有很早。”周凯浑然不觉这试探,甚至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更早点就好了。”   如果在对方出意外之前遇到,他就能把这个搭档捞到手了。   夏言慎“……?!”   十几分钟后,被送到悬浮车站的夏言慎在原地盯着光脑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找出了那个联系人,编辑出了那条短讯,[任绎学长现在在第九军区医院住院,段学长你要来探望一下吗?]   发完这条讯息,夏言慎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光脑。   看在这小半个学期搭档的份上,他做到这程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第74章 只是搭档19   段锐接到夏言慎的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 周凯正和任绎说起他的基因混乱的问题。   “三院那边有个小组正研究这个,听说进展不错,动物实验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再过段时间就到了人体测试阶段。虽说大规模推广目前还不太可能,但是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个志愿者名额。”   任绎有点意外周凯还会帮他打听这个消息。   不过情况恐怕没有周凯说得那么乐观,他这个辐射病本身就有一部分世界规则作用的影响, 治好的可能性不高。就算治好了, 也可能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让他没法继续驾驶机甲。   周凯看出了他想要拒绝的意思,又劝了一句, “安全性方面你不用担心, 这是最基本的保证了, 试一试结果总不会更差, 我还等着你好起来给我当搭档呢。”   段锐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最后这一句,他连敲门都不顾了,直接推门而进。   周凯立刻拧着眉回头。   虽然他平时都脸上带笑、像是很好接近的模样, 但是毕竟是上过和异种对峙第一线战场的人,他皱起眉来, 身上立刻带上了沉沉的压迫感。但进来的段锐硬是顶住了这股压力和他对峙, 眼中是不掩饰的敌意。   是任绎的开口打断了这无声的角力, “你怎么来了?”   周凯收回了压着段锐的视线,转而看向任绎, 确认任绎确实认识来人之后, 他立刻放松了下来, 笑了笑“又是你同学?那我先出去了, 不打扰你们聊。”   周凯走的时候还顺势关上了门, 房间里寂静了一会儿,段锐定定地看了会儿病床上的任绎,突然开口“就是他?”   任绎“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任绎跟着迷惑了起来。   但是段锐却抿住了唇,不说话了。   他刚才认出了周凯,这位前辈在第一军校很有名气,风评不错,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而且如果是他的话,联系不频繁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和异种对峙的地方往往相当偏僻,联盟的信号联系不上是常事。   段锐本来想说什么,但那天夏言慎说的那句“我们只是搭档”突然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话,在这种情形下突然变得像刀子一样扎人。   这是任绎的私事,他好像没有什么插嘴的余地。   段锐沉默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无力地说出那句,“你是我的搭档。”   这话倒是让任绎对段锐刚才的态度恍然了,段锐应该是听到了周凯最后那句“好起来给我做搭档”的话。   段锐胜负欲极强,这对主角攻来说大概是个不算缺点的笑毛病,偶尔也会出现吃饭也要比别人多一口的小学鸡式行为,让人哭笑不得。刚才周凯那句明着抢搭档的话,显然是触动了段锐那那根神经,怪不得他刚才敌意那么明显。   但周凯那话一听就听出来,分明是一半是安慰人、一半是放松气氛的玩笑,也就是段锐会把它当真了。任绎哭笑不得,解释“别听周凯瞎说。先不说我这儿能不能好,就算是好了,也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   “我可以等!”   没等任绎说完,段锐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任绎“……”   总觉得这对话哪里怪怪的,但是具体哪儿怪又说不上来。   段锐注意力却落在刚才任绎直呼的周凯的名字上,并且任绎提起对方的语气也相当亲近,不像是对着很有名气的校友。   最开始那句没被回答的“就是他?”好像突然有了答案,段锐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东西、又沉又涩。   还是任绎觉得气氛不对,强行转移了话题,“你的新搭档,夏言慎,我见过了。”   段锐“只是临时组合。”   这句类似解释的话,让任绎觉得刚才那股隐约的怪异感越发明显,但他还是继续,“他天赋不错。”   段锐没什么反应的“哦”了一声,好像这话题跟他无关。   任绎清醒一点,那可是你未来老婆!   现在这么冷淡,等开窍了,有你真香的时候。   看在那么久搭档的份上,任绎不得不接着,“他计算能力出色、细节把控优秀、大局观也好……”   任绎越说,段锐眉头皱的越紧。   在片刻之后,终于像是不能忍受一样,第二次打断了任绎的话,“他不如你。”   任绎??? !!!   他这会儿真想抓住段锐的肩膀使劲摇两下大兄弟,你真的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说什么吗?!这是什么预定fg?!!   任绎连忙“他和我不一样,他还有以后,还有很多的成长时间。”   主角受和工具人可不一样,虽然出场配置可能差一点,但是成长性绝对是s级的。   任绎本来是这种意思,但是他那话说完,段锐就露出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的神情,脸色立刻就苍白了下去。   任绎几乎立刻明白段锐联想到了什么,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提高声音,打断了段锐的思绪“我说过了,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失误!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不是你一个的责任。”   段锐没有说话,任绎知道自己没有说服他。   任绎当时被诊断出基因序列混乱的时候,除了常规的物理治疗,心理干预也没有停过。校方生怕他受不了这个落差,有什么想不开的,但是任绎觉得,比起他来,段锐才是更需要心理干预的那一个。   只是后者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冷静,愣是让人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就是任绎和他搭档的时间够久,这才对他的心结有所察觉。任绎本来以为依照主角攻的心态稳定程度,过一段时间就自然而然的走出来,再不济还有主角受帮忙开解。   就是没有想到,都这么久过去了,段锐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还有越来越恶化的趋势。   就在任绎考虑着要不要让段锐进行心理干预的时候,在另一个房间,周凯也在跟心理咨询师进行谈任绎的问题。   “任先生清醒后做的几次心理测试,结果都非常正常,符合标准。”   周凯听完这话之后松了口气。   他那之后再回忆,也得承认任绎做出的选择在当时的情况是最合适的,只是对方做出的判断太冷静,前后的指挥风格又全不一样,再加上回来之后骤然得知对方曾经的经历,这才忍不住多想。   虽然是以防万一才多加了这一道程序,但是人没事就好。   周凯放松下来,正准备离开,却注意到对面的人像是仍旧有话没有说完一样。   他略微拧了一下眉,站住了脚,果然对方接着开口,“我调了任先生在军校时那次心理干预的档案,他几乎完美符合受创后心态恢复曲线,是我们这些引导者最期望看到的结果。”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但是周凯还是忍不住觉得怪异,他皱着眉看过去。   对面的人倒是一如既往地展现出一种专业又冷静的态度,“这说明任先生的心态非常好。”   周凯没有动,他可不觉得对方专门说这句话是为了夸一夸任绎。   这位“心理咨询师”其实本来是给周凯测试的,毕竟(正常的)卧底任务面临的心理压力极大,就算回来了后也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或者说“观察”——是为了卧底的安全,也是为了保险。   周凯这次的任务也可以归位“卧底”一类,任务结束后的长期假期在程序上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他的那四不像的卧底实践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他本人也不在特殊任务部门执行序列里,要是正常情况下,周凯这会儿早就被他队长踹着屁股催着归队了,但是这次他身边有个当时还身份不明的任绎,不得不被摁着留下。既然都走流程批假期了,那他心理疏导也自然得跟上,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位“心理咨询师”过来走个过场,周凯倒也毫不客气的把人“废物利用”起来,让这人观察一下任绎的心理状态。   周凯和来人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也足够他对对方有所了解了。   就是那种一句话拐八个弯儿,周凯最不喜欢的那噶类型人,他拧紧了眉,直接道“有话就快说!”   后者像是极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这么明白了、对面却还不懂这一点,让他很为难。他不得不放低标准,拿出了对待大脑还未完全发育的小朋友(周凯??!)的态度。   “我们当然不排除任先生心态稳定,恢复得极好的这种可能性。但是考虑到这次在罗代星上,对方的行为侧写和现在心理测试报告的偏差,也有另一个可能性,他在心理学上有很深的造诣。”   周凯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回过味儿来后,几乎立刻就瞪过去好家伙,这是把任绎当成嫌疑人了?!   “心理咨询师”觉得自己既无辜又无奈,他只是有一点点职业习惯。而且他已经相当克制了,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提出了一个有相当可能性的猜测而已。   他无视了周凯的眼神,接着开口“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基因序列混乱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一个有自毁倾向,即便是轻微自毁倾向的人上战场,周少校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吧?”   周凯沉默。   ——他当然知道。   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在危机时刻,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求生。许多命悬一线的情况,都是直觉先于意识作出反应,这才抢回了一条命。如果失去了这种“本能”,就算有再出色的技巧、再厉害的个人能力,在时时刻刻都在与搏命异种的战场上,出意外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面的人看周凯这难看的脸色,倒是难得的安慰了一句,“你也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是后一种情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也在积极的自我调整,这是好事。对于这种心理防御意识极强的人,强行的外界干预反而容易激起应激反应,善用自我调节能力也是一种办法。”   ……   周凯满脸烦躁的从房间里走出去。   他倒也没有走太远,只是随便找了个窗边往远处看去。   他想着“心理咨询师”刚才的说法“好事”吗?   周凯很想痛斥那狗屁不通的推测,只是想起了任绎身上的两次意外,他又忍不住多想这里面真的没有心理因素的作用吗?如果是,他的心理问题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星河”的事,周凯早在任绎还昏迷的时候就拿到了对方的档案。   性格好、天赋出色,是被第一军校寄予厚望的未来之星。看那密密麻麻的奖项,让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让这个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有想不开的事。   周凯能想到的,只有三年前霍尔元帅的牺牲了。   说实话,周凯现在对那个所谓的“指定继承人”还有点朦朦胧胧不真实的感触,谁能想到随便碰到一个漂亮少年就是霍尔元帅的恋人呢?但是想起对方在封锁星上那会儿又冷静又理智的模样,他又得承认,少年绝对配得上这个名头。   周凯甚至能够料想到,如果霍尔元帅没有出事,如果时间再过去几年,等少年在军部展露头角,那两人一定是人人称羡、极为相配的一对。   只是意外的来临,谁又能想到呢?   周凯遥遥地望着远处,现在啥首都星的白天,空中当然一颗星星都没有,他却恍惚看见了浩瀚的星海或许……那一天陨落的不仅是人类的启明星,还有另一颗明明有着无限潜力、却没有来得及发出光亮的星星。   周凯这难得的文艺感伤情怀,被一道灼热得几乎烫人的视线打断。   他收回心神看了过去,是刚才那个闯进病房对他颇有敌意的少年。周凯虽觉得莫名,但也并不太放在心上,这会儿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随意地问“找我有事?”   不过在一些人眼中,这种不在意的态度简直比挑衅还要来的让人窝火。   段锐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他是我的搭档。”   周凯??? 第75章 只是搭档20   周凯被段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得懵了一瞬, 等反应过来又是恍然,怪不得刚才在病房那会儿这小子对他那么大的敌意, 原来是听到了“搭档”的那句话。想想又觉理所当然, 要是在早些年,他还在军校的那会儿,听见有人这么抢他的搭档, 以他的性格, 别说敌意,直接动手都有可能。   只是还不等周凯说什么,像是觉得刚才那句话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段锐在出口之后又立刻补充“固定搭档。”   周凯想都没想, 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   他亲眼看到过任绎在星河上的权限,那不可能是因为“恋人”的关系、也不是因为“遗产继承”,而是他是星河的另一个主人, 是以后要登上星河的副驾。而以后者在星河上的熟练程度, 那也绝非第一次操控。   任绎的固定搭档的人选早已经确定。   虽然霍尔元帅已经逝去, 但看任绎那不惜跑到封锁星也要拿回星河的执念, 怎么看都不是“放下”的样子, 有这么一个前提在,他不可能选择别人做固定搭档。   段锐不知道这些内情, 但是周凯那斩钉截铁的反驳足够让他意识到什么, 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他想起来了,他们确实不是。   校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固定搭档,时间久了就连段锐都快要忘记了。他在最开始的时候提出过的邀请, 但是却被对方拒绝了。   只是后来每个学期的都是他们两人组合, 段锐也渐渐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可事实上, 直到任绎出事之前, 每个学期的搭档名单确定时,他们都要提前提交申请,这更像是一个长期的暂时组合。   段锐其实已经不记得任绎给出的拒绝理由是什么,固定搭档这件事确实需要仔细考虑,对方没有立刻答应很正常,就连段锐也并不确定自己冲动之下的提议是否合适。只是现在想想,那次回答的含义或许并不是“再考虑”,而是“拒绝”。   ——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吗?   段锐再一次抿紧了唇,看向了周凯。   周凯被这眼神看的不舒服,对方那几乎都要快溢出来的敌意让他觉得很熟悉。   周凯其实是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天赋好、长得好、性格也不坏,从小到大各式各样的情书表白收到手软,但奈何本人不开窍,有一个算一个、硬是把自己的桃花掐得干干净净,一副跟机甲相亲相爱、一辈子注孤生的架势。   不过周凯拒绝了归拒绝,单就那“福气”已经足够让人看不顺眼乃至恨得牙痒痒了,他被人围追堵截也不是第一回 了——虽然最后挨揍的不可能是他。   次数多了,周凯对有些眼神也熟悉起来。   段锐这模样,不像是被抢了搭档,更像是抢了他老婆。   周凯?!   这个想法冒出来周凯自己都有点懵,他控制不住惊愕的表情,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段锐“……”   他在稍许的沉默之后,斩钉截铁地开口“是。”   周凯实在没忍住,一句“卧槽?!”出声。   ——真够胆子啊!!   你小子知道自己在和谁抢人吗?!   虽然周凯被段锐那斩钉截铁的回答惊得脸色都变了,但是定下神来仔细想想,这好像也不是个坏事。任绎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理问题,心结解不开,就算身体治好了早晚也得出事,他得自己走出来。   那如果再谈一段恋爱呢?   既然他选了眼前这小子做搭档,那起码不讨厌吧。   周凯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简直要为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儿鼓两下掌。   这么想着,他手上已经打开光脑,快速点了两下,把光屏怼到了段锐眼前,“我这儿有两张去雅兰星旅游的票,医生说任绎的恢复状况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这地方正适合放松心情,你要不要到时候邀请他试试?”   段锐?   段锐因为对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声音冷得像结冰,“你什么意思?!”   周凯“你不是要追求他吗?”   段锐拧着眉看他“你不是他男朋友吗?”   周凯?!!!   他脸都白了,差点没从原地跳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先是一连串的否认三连之后,他这才心有余悸的问“你从哪儿听说?”   段锐“……”   任绎的邻居,夏言慎的通风报信,外加他看到的情况的猜测,不过他到底没有解释得那么详细,而是着看向周凯,“你知道他男朋友?”   周凯还沉浸在刚才的后怕里,被这么一问,眼神飘了飘“算是吧。”   段锐“他在哪?”   段锐完全是以“那个人渣在哪儿”的语气问出的这句话。任绎的两次住院,对方都没有在身边,再加上邻居老太太的语焉不详,还有周凯这明显想要任绎换个恋爱对象的态度。这都足够段锐把那个还没见过的人盖章定性为“人渣”了。   却没想到,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他听到一句稍沉的声音,“他不在了。”   段锐霍然抬头,对上周凯那一下子肃穆下去的表情,他一时错愕。   他做了很多猜测,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   “不在了”是指……?   周凯的目光沉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答案。   注意到段锐的神情,周凯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强求,那本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他以最简短的方式说明,“三年前的那次异种大规模入侵,就是那一回。”   周凯没打算告诉段锐真相,但也没准备全瞒着,起码这话确实是事实。   这也足够段锐沉默下去了。   不管未来如何,这位得世界眷顾的天命之子现在还只是一个军校生。在学校的时候、在师长的保护下,他们遭受的最严重的情况是受伤,但是在真正与异种的战场上,充斥的却是生离死别。   段锐以为自己早就有了足够心理准备,但是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直面了它。   周凯难得体贴的给少年留下了一段消化的时间,这才上前一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去。”   两人走到病房外,任绎似乎正在接通讯,少年的声音透过半掩的门缝传了出来。   “不,我不需要。那些就留给联盟吧。”   “嗯,只要机甲。”   虽然只有模糊不清的两句回答,但是周凯立刻就知道了里面人在谈什么,是在商讨霍尔元帅遗产的事情。   周凯知道任绎没有接手遗产的意思。   ——那遗产不仅仅是钱,还有比金钱更珍贵、远不能以价值来衡量的人脉。   但是任绎从头到尾恐怕都没有继承的意思,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那份公证放了足足三年、没有理会。要不是这次出了意外,恐怕一直到公证失效都不会有人知道。   周凯其实也隐约猜到当年霍尔元帅隐瞒恋情的原因,少年足够出色,他的光辉不该被任何人遮掩,也不该沦为其他人都陪衬。   但是这一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的听到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凯在门口稍微顿了一下,拦住了想要继续往前的段锐,比了个“离开”的手势。段锐稍稍怔愣,又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任绎偏过头后露出的小半张脸,并不能确切地看清后者的神情,但是他好像突然明白那两句话的含义了。   周凯带着段锐走出了一段,找了个供人休息的座椅半靠着,他轻声叹息,“让他先一个人静一静吧。”   段锐没有回答。   不过他这会儿人都跟过来了,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回不回答的。   隔了好一会儿,原本低头盯着地面的段锐突然开口,“我不会比他差。”   周凯坐不住,去买了两瓶饮料,段锐开口的时候,正单手把其中一瓶递给段锐,一边递着,一边顺口问“谁?”   段锐盯着他看。   周凯一边琢磨着“这小子的眼神有点凶啊”,一边半点不客气的把那瓶迟迟没有被接的饮料塞过去,还顺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对方的短毛脑袋。   段锐一开始还是盯,被这么一按之后,直接变成瞪了。   周凯一点儿也不在意,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抱歉,家里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就顺手了。”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在旁边坐了,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接着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被这么一打断,段锐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气稍显僵硬地开口,“我也会有自己的机甲。”   周凯“嗯嗯”地点了两下头,对于这个说法习以为常。   “自己的机甲”,哪个机甲手不想要呢?   等周凯把这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两遍,终于把事件的前后联系起来的之后,他差点被嘴里的饮料呛死。   自己的机甲?再想想刚才任绎在通讯里说的那句话,这小子说的“不会比他差”还不会是……霍尔元帅吧?!!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之后,周凯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他冲着段锐干笑两声,“哈哈,有志气。”   段锐哪里听不出他这话中的敷衍意味,刚才还被周凯那阵仗惊到有点担心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下去。   周凯觉得这小子还挺有意思,但想到刚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实在憋不住又笑了好一阵儿。在旁边少年渐转阴沉,已经进化到要杀人的目光下,周凯终于止住了笑声,他勉强摆摆手,“抱歉,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话中间还带着些笑后的喘气儿声,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但是周凯很快就抬头看了过去,他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但是眼神却是极认真的。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他弯了弯眼,像是在看着对面的少年,又像是在透过少年看向什么人,“不只是我,所有人都会很高兴的、非常高兴。”   ——那意味着,人类有了新的旗帜。   段锐稍稍睁大了眼。   一点并未成型的猜测在脑海中短暂的浮现又散开,他恍惚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第76章 只是搭档21   联盟不断突破的医疗进展和人类的自我修复能力, 让任绎成功达成了比“星河”先出院的成就。   不过在他出院之前,先前只短暂地露了一面就离开的谭元帅再次亲自过来了。   他没穿军装,也没像上次一样一身便服, 而是穿了一袭肃穆的黑色正装, “要一起去看看他吗?”   谭松选和大号的共同交集范围实在有限,这个“他”是谁, 不言而喻。   任绎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挤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回答,“……好。”   ——继上个世界之后,他再次达成了“去自己坟包”的成就。   *   三年前的那场战役太过惨烈, 以至于首都星上都有了一块专门为之修建的烈士陵园, 一行人停留在最中间的墓碑前。   这块碑与周遭的石碑并没有什么不同, 连上面的字也不比旁边的大一号——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长眠于那片星海之中,失去了再次回到故星机会的战士——要说稍微有所区别, 那就是这块石碑前的花格外多一点。   任绎上前了一步, 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放到了锦簇的花丛中间。   等做完这一步之后,他不自然地停顿住, 自己和自己的马甲对话本身就很怪异, 更遑论他眼前连个马甲都没有,只有个衣冠冢。   任绎最后只能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在旁边沉默着, 以表哀思。   一旁的谭峰选也没有说话,任绎猜他要说的之前已经说完了。   他刚才放花的时候在旁边看到了另一束,是谭峰选以前去看望“老朋友”时常选的类别, 只是这次却放在了这里——这人在和他一块过来前应已经来过一遍了。   任绎纠结地把握“哀思”时间, 最后还是谭峰选上前一步, 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离开。   *   两人接下来并不是同路,在墓园外就分开了。   只是在告别时,谭峰选突然开口:“他应该也希望你能有个新的开始。”   任绎:?   “他”?谁?谁希望?新的开始?什么“开始”?   任绎茫然又懵逼地回视,对方已经对点点头,像是关切像是祝福,又或者只是单单的告别致意,他转身进入的悬浮车内。悬浮车很快远去,任绎顺着刚才谭峰选离开前示意的方向看去,见到了正往这边走的周凯和段锐两人。   任绎沉思:谭峰选的意思难道是让他认个新“爸”吗?   段锐的年纪显然不可能,任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停留在周凯那边,眼神也是越发诡异。   他这打量的功夫,段周二人已经走到近前,任绎收起了那乱七。八糟的思绪,看了看两人各自带着的白色花束,问:“你们要去看谁?”   周凯摇头说:“我们是来接你的。”   注意到任绎视线的落点,他才恍然,嘀咕了句“顺手就买了”算是解释,两人倒也没有继续往里走,只是将花留在了最外面那面巨大的、刻着一个个名字的石壁前。   三人这才离开。   刚才在墓园时的气氛太过肃穆,让人连交谈时也忍不住压低声音,一直驾车驶出一段距离之后,车内的气氛才渐渐松弛了下去。   还是往医院去的,不过这次回去之后,任绎就要收拾行李,正式出院了。   周凯瞧了一眼旁边像个锯嘴葫芦一样的段锐,忍不住替人着急。   都到了这会儿了,旁边这小子还一点没有行动的迹象。   要知道,在医院还有个帮忙照顾的理由,等到人回家了,那可真没机会来。   周凯开始给一旁同坐在后座的段锐使眼色,但后者仿佛没看见一样全然无视。   周凯:“……”   艹!那会儿挑衅他的劲儿呢?这小子这么下去能追到人就有鬼了!   又瞪了段锐两眼,他清了清嗓子,干脆自己开口:“你出院之后有什么打算?”   任绎先前就注意到周凯和段锐的眼神交流,本来还以为这两个人要说什么话呢,没想到被cue的居然是他。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段锐一开始见周凯还满是敌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之内这两人的关系就突飞猛进,等任绎再看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完全一副“哥俩好”的状态了。   任绎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说是主角攻的人格魅力,那两人角色也有点反啊?   虽然意外被cue,但是任绎也没隐瞒自己的打算,“回微泗星。”   他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干脆回家等联盟将修好的星河送来。等接回系统后,再找个类似“长期旅游”的理由脱离小世界。   周凯开口:“你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要不要去雅兰星看看?我弟在星网上抽奖,抽到了两张雅兰星的票,他不爱出门,听说我有假期就转手塞给我了,你要一块儿去吗?”   段锐:?!   他猛地转头看向周凯,满脸不敢置信。但和刚才的情况完全调转,这次周凯连个眼神儿都没有给他。   任绎对去不去的到没什么所谓,但是他看见了刚才段锐的反应,猜测:那是想去的意思吧?   任绎婉拒:“我就不了。正好两张票,你和段锐一起。”   周凯立刻接过话来,全没给段锐开口的机会:“我刚刚问过了,段锐说他不想去。再说我们俩一块儿有什么可去的?”   任绎:?   他们三个从墓园出来就一直坐在一辆车上,什么时候说的、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他们俩个怎么就不能去了?旅游又不是去驾驶机甲,难不成两个主机甲手还能打起来不成?   任绎还没捋清楚这话里的逻辑,周凯已经往前倾了倾身,手臂绕过座椅,很哥俩好地压在了任绎的肩上,“先前我可是死里逃生,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怎么也得压压惊。”   任绎:“……”   现在才想起来压惊,这个反射弧可真是有够长的。   周凯这借口找得有够不走心,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是搪塞。任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段锐,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闹矛盾了。   虽说这种“我不和你玩儿了”的行为有够小学鸡的,但是想到段锐曾经硬是顶着一张高冷脸,和人比饭量比得吃到吐,任绎对整个学校同届生的智商都抱有深切的怀疑。即便周凯已经远超同届范围,但是他和段锐能凑到一起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段锐本来在专心致志地试图用眼刀砍掉那条压在任绎肩膀上的胳膊,被任绎一看,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这一连串行为让任绎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任绎干脆直截了当开口,“你要是想去,不用管我。”   段锐:“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旁边的周凯武力镇压,后者仗着多训练几年的经验,简单地拆了几招后,就毫不费力地在车后座狭小的空间给段锐来了个擒拿,紧接着非常肯定地代为回答,“他不想!”   任绎:“……”   周凯甚至像是仍嫌不够乱似的,扭着段锐的手紧了紧,后知后觉感慨了一句,“这么容易?”   任绎发誓,他眼睁睁看见,周凯话说完,段锐额角的青筋都绷起来。   他忍不住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周凯,这个世界上第一不能惹的就是还在成长期的天命之子,比如说那句耳熟能详的“莫欺少年穷”,再比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么干的人到底会有什么下场,前辈们已经演示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凯觉得自己这句脱口而出的感慨绝对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故意挑衅的意思,往远了不说,就是前段时间在阿伽布、第一次遇见任绎的时候,后者就稳稳地躲开了他的擒拿。   任绎不知道周凯的真诚。他看看面无表情、明显一脸“我记住了”的段锐,再看看完全不知道事情严重性、还在傻乐的周凯……   任绎:“……”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给了周凯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   一番折腾之后,任绎还是答应了周凯的邀请,他怕自己再拒绝下去,周凯喜提天命之子黑名单。而且雅兰星距离“星河”现在所在的星系不远,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正好可以把系统接回来。   只不过真到了登陆星舰的时候,在星港面面相觑的却是任绎和段锐两个人。   段锐的表情绷得很紧,他在任绎开口问之前就先一步解释:“周学长说他有紧急任务。”   语气带点僵硬的局促。   任绎倒没多注意段锐的语气,他先是因为段锐那句“学长”意外了一下。看先前两人那闹腾的样子,段锐怎么看都不是这么乖乖叫“学长”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是周凯的身上好像已经被插满了fg。   不过,紧急任务?   任绎狐疑了一下,段锐被他打量得神情越发紧绷,连侧边的手都忍不住握起来了,显然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不到家。   不过,段锐这话其实已经成了事实。   周凯一开始是想找这个借口来着。但事实证明人不能做坏事,他借口刚找完,人就被紧急召回,这个难得的假期就彻底泡汤了。   还是因为先前封锁星上的事。   任绎在阿伽布海上城堡拿到的芯片因为种种意外没来得及送了出去,不过等他从医院醒过来之后,就把芯片的位置告诉了周凯,接下来的事自有联盟特别行动组接手,和任绎这个热心群众就没什么关系了。   有了芯片的证据在,弗瑞特这个海上城堡的主人顺利被联盟收押。   从后者嘴里问出来的情报,再加上封锁星基地留下来的证据证人,和弗瑞特交易的那个组织大本营真的被联盟找到了。   但是他们去晚了一步。   这个所谓“晚一步”的概念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被对方得知了消息、先一步撤走,而是那地方……被血洗了。相关人员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血案的现场,残肢断臂遍布,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人”做的。   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还在休假中的周凯当然被召回了,他作为罗代星的当事人,掌握的信息总比别人多一些,这时候在场总比不在场有帮助。   任绎并不清楚内情,但是紧急任务这种事也的确不会挑时间,他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再看向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表情极冷淡的段锐,迟疑:“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段锐飞快但僵硬地回道:“想去!”   任绎:“……”   但是,你现在的表情、分明像是被光能枪顶着脑袋胁迫啊!   就算当年九校联合模拟战决赛,都没有这么紧绷的。   任绎忍不住怀疑:周凯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吗?比如说武力胁迫什么的? 第77章 只是搭档22   周弟弟的手气不错, 抽中的旅游套餐不仅仅包含了雅兰星的入场票,还有来回星舰的舰票,这是一个中型星舰, 座位十分宽敞。   任绎入座之后就戴上了眼罩,打开了降噪模式。   以任绎现在降到C级偏下的体质, 虽然不至于到星舰都坐不了的程度, 但是在脱离星球期间还是会有轻微的不适感, 他这会儿的行动才是大多数人乘坐星舰的普遍操作。   至于另一边,以段锐那天选的S级,显然不需要这一系列准备工作。   不过因为刚才找的借口, 段锐坐下了好一会儿整个人还有些僵硬,又担心被任绎看出什么不对, 他侧转了一下身、朝向窗口。漆黑的星幕让镀膜的窗户成了天然的镜面,这反倒让段锐能清晰的看见任绎的一举一动,对方从容地做着这一切,丝毫不觉得繁琐, 也不觉得有落差。   段锐垂下了眼。   他知道,一直介怀、一直没走出来的是他才对, 两个人中任绎从来都是更坚韧更坚定的那一方。明明对方才是失去登上机甲机会的那一个,却要反过来照顾他的心态。   这样的软弱让段锐自己都对自己鄙夷唾弃不已。   那他又拿什么来打动对方呢?   他希望自己再成长些、再成熟一些, 以一种更加从容稳重的形象出现在对方面前。   等到他足够优秀、不比那个人差时……   想到这里, 段锐又忆起了那天周凯前仰后合的笑。   那笑声中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   周凯的表现足够段锐知道了:那一定是一个极其出色的人, 出色到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   这一点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毕竟,那是能被他……喜欢的人啊。   *   任绎觉得他错了, 他不该因为自己现在不在剧情线内就放松警惕, 以至于忘记了小世界内的一条铁则:“主角”和“意外”永远是划等号的。   任绎在这个小世界内做过这么多次的星舰, 还是第一次遇到劫持事件。   而且这还是从首都星出发,到知名旅游星的雅兰星的航线,这简直是在公然打联盟的脸。   按照联盟一贯的作风,这群人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可这群劫匪的下场如何那是未来的事,现在更要紧的是舰上乘客的安危。   星舰上的各个舱室彼此隔离,上来的这群劫匪又人数不够,为防有人做什么,他们把乘客驱赶到几个特定的舱室中集中看管。   一开始当然是极为混乱吵嚷的,但在机舱内的几个装饰品在光能枪的作用下四分五裂之后,舱内便陡然寂静了下来,那是一种让人心慌的死寂。   段锐和任绎两人还算冷静,幸而这群人还没有刻意把人打散的意识,原本就坐在一起的段任二人顺理成章的被驱赶到了一块儿。情况不明,两个人也没有第一时间采取什么行动,而是表现得和周围的乘客并没有无异。   任绎观察了一会儿看管劫匪的神情和行为模式,在身体的遮挡下对段锐打了几个手势,[他们在躲什么。]   这群人上来之后,完全没有任何索要财物的举动,虽然拿着武器,但是眼底深处的神情却是和被劫持的乘客相似的惊慌,有时不时地警惕转头向后看去、好像身后会冒出什么突然出现的异种一样,对一点风吹草动的反应都远高于正常水准——完全是一副被什么追赶着的惊弓之鸟的状态。   他们也确实是在被追赶着逃遁。   星舰的驾驶室内,舰长脑袋被一柄光能枪紧紧的抵住,人被威胁着调整航向。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淌下,舰长勉强地维持着手上操作的稳定,遵循了劫匪的要求。   但是和正被威胁的舰长比起来,居然是拿着枪的劫匪状态更差一点。这个褐发男人神情焦躁、眼底遍布着红血丝,身上的每寸肌肉都紧紧地绷着,用力过度以至于拿着枪的手都带着颤抖。再看看那已经打开的安全栓,让人不由怀疑他会不会一不小心触动扳机。   看着航向终于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劫匪再次沉声,“打开异种预警系统。”   舰长因为这意料之外的要求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光能枪的枪口又压紧了几分,褐发男人焦躁地威胁,“打开!!给老子打开!!!快点!”   舰长只好闭了嘴,照他说的操作。   但这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联盟的每一艘星舰都会装载异种预警系统,但是这个系统在内航线的安全星系几乎不会开启。毕竟这些地方常年有联盟军巡逻,异种出现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开启预警系统的能耗极大,一趟短期航程下来都足够让星舰内的满载能源见底,显然极不合算。   再有更重要的一点,异种的预警系统和星舰的导航系统冲突,一旦开启了前者,星舰的行驶只能靠舰长的经验辨认航向,他们往往只会(也只能)选自己最熟悉的几条航道。毕竟在茫茫星海中当人肉导航的天赋稀少到就算是在军部也是得被供起来的宝贝,哪里轮得到一艘普通的民用载客舰?   现在,“偏离航道”和“预警系统打开”的双重debuff叠满,基本等同于星舰失去方向。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舰长也明白,开启预警系统可能导致星舰迷失在星海,但是不开会导致他当场死亡,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预警系统打开,确定周围可探测范围之内没有威胁之后,褐发男人才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他咬牙切齿,“兰多那个疯子!”   珀弗集团,是南方星系有名的能源矿产集团。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集团最开始是星盗起家,改头换面之后才成了这个联盟注册的正经组织。可是即便如此,它背后的脏活也从来没少,集团的总部也不是铱云星上的那个空壳子大楼,而是在另一个联盟管辖能力极弱的偏远四等星上。   既然是星盗起家,珀弗集团对武力的重视可想而知,随着集团的发展,常规的机甲和武器已经渐渐满足不了他们的野心,这东西最尖端的那一层永远在军部手中把控,如果不想和联盟硬碰硬、直接被连锅端的话,他们打不起那主意。   顺理成章的,他们将视线转移到了能和机甲正面对战的异种上,继而在生物基因领域展开了相当深度的研究,不在意人命、不介意手段、肆意践踏人伦道德之后,他们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兰多正是这过程中最杰出的作品。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为打造出来的武器会反过来杀死主人。   褐发男人想到那天见到的一片血色,脸色比正被他劫持的人质还要苍白:怪物!那根本是个怪物!!它绝对不是人类!!   和那些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转而认了新上司的同事不同,罗格跑得非常干脆。   在那之前看不起兰多的实验品的身份,和兰多早就结了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个疯子,它根本不像个人类!那些人以为自己会有一条活路吗?开什么玩笑?!只要和实验沾边的、只要当年经手过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罗格知道往联盟中心区域跑非常危险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在外围星系,兰多能毫无顾忌地切换为完全体的异种形态,没有重型武器的威慑,他们这群人还不够对方一尾巴抽的。   看着没有特殊反应的预警系统,罗格终于能缓口气,好好思索自己下一步的行为了。   如果投靠联盟,用自己知道的情报交换庇护的话……   说实话,罗格并不想选这条路,即便以那些情报为交换,他也不敢赌自己能得到的宽大处理有多宽,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他绝对过不了以前的生活。   只是如果不这么做,等真的被兰多追上,别说过以前的生活了,他连“以后”都根本没有。   就在罗格陷入艰难抉择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音大得都透过隔音板传到了驾驶室。   罗格神情暴躁地一拳捶开通讯,语气不善地质问:“怎么回事?!”   投影出来的光幕映出了手下人的脸,还有他身后的血泊和倒在血泊里的人。   投影人脸上还有未散的惊惶,面对头儿阴沉沉的质问,这人指着那具尸体颤颤地回答:“他、他想报信!”   如果这个蠢货手下就站在自己眼前,罗格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报信就报信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大一艘星舰没了,还指望联盟没有发现吗?!偏离航线、干扰磁场、坐标覆盖,早在他们上来的第一时间就完成了这一切,就算信号能够传出去,到联盟那里也是个假地址,正好可以扰乱视线、拖延时间——虽然能拖的时间有限,但也绝对比没有好。   现在可到好,死人了!出人命了!!   就算联盟为了安抚公众,这事儿也绝对不可能再轻轻放下。   罗格阴沉的视线扫过这个手下,开始思索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再把人交出去的可能,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联盟又不傻,可不会相信这么粗糙的理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确实不想在联盟的监管下过下半辈子。   现在这条路彻底被绝了,罗格反而松了口气。   想想办法!!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同时解决掉兰多,并且躲开联盟的追捕。   *   驾驶室外,在段锐身体的遮挡下,正在向联盟发送消息的任绎脸色也难看极了。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磁场干扰,但这次不像在罗代星,任绎身边没有系统帮忙,他只能凭个人感觉确定大概的位置范围,再想办法发送出去。   任绎看出来这群人像是在躲避什么的样子,他本来也以为对方会拖到和联盟谈判。   这样一来,为了寻求庇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们不会动人质,星舰上的乘客安全性还是有基本保证的。   只是任绎考虑了只有脑子的发展,却没有想这群人被刺激下的过激反应。   看着从相邻舱室中缓缓渗出来的血迹,任绎手指缓缓收紧握拳——   演变成最糟的情况了。   不能谈判,接下来只能拿人命来威胁了。 第78章 只是搭档23   和联盟谈判彻底没了希望, 罗格很快就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   ——把兰多引到这边来。   兰多来了,联盟必定把首要解决目标放在异种上,又要担心波及星舰, 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能先牵制异种。   而星舰的控制权在他们手上,他们以星舰上的人质威胁, 迫使联盟给他们准备撤退物资,再在准备撤离时, 设置自动航向,让星舰朝着异种的方向撞去。   到时候联盟的重心一定放在解救星舰乘客身上, 不会分散多少人来围堵他们。   只要逃出去, 再换个新身份, 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只是,这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却意外遭到了反对。   跟随罗格而来的人眼中尽是惊恐:“兰多!那可是兰多!”   异种可怕, 但是比那更可怕的是披着人皮的异种。   珀弗成立研究部那么多年,实验室的成品当然不止一个,但是兰多是其中唯一一个可以转变成完全异种形态的实验品。   这样的存在还称得上“人”吗?   他们不知道。   但跟随着罗格逃出来的这一批人给出的回答显然是否定的。甚至比起那可怕的异种模样来,当兰多以人类的姿态毫不在意地展露着那些违和感时, 那种恐惧越发深入骨髓——这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在下意识的恐惧之后,终于有人稍微冷静一点, 提出了疑问:“他怎么可能会在联盟的中央区变成异种形态?”   兰多虽然疯,但是并不是傻子,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想想就知道他不会做。   前实验员的罗格倒是对这一点很有把握, “只要把他引过来, 我有办法让他变成异种。”   兰多作为实验室产物、人造的武器, 他们当然在最开始就预设了控制的办法。只是谁都没有想到, 对方会毫无预兆的暴起。事发太突然,兰多从人类完全转变为异种形态只是一瞬间,那时候别说上去注射药剂控制了,就连接触对方都变成了不可能。   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制造出了一个什么怪物。   不过虽然想要控制一只异种非常艰难,但是引诱他暴走却没有那么大难度。   而且就算对方只露出一点点异种的特征,也足够牵扯住联盟的注意力了。   罗格抓住了自己走之前慌忙带上的两支药剂,咬牙:“不这么干,难不成还打算一直被他追着吗?”   那甚至都并不是追捕,而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戏耍。   每每在绝处时再放一线生机,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罗格都能想到兰多脸上恶意的笑。   不知屠刀何时会落下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终于有人颤颤地应了声,“好。”   至于怎么引兰多过来,这倒不是个问题,他们本来就在兰多的追赶中。   只是、对方真的会上钩吗?这可是那个兰多。   每个人都把这个忐忑的疑问深埋心底,但是这个怀疑却很快被验证了。   星舰上传来的通讯请求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这个时候接入信号的只有两个可能,追查到这艘星舰踪迹的联盟、或是他们先前好不容易“甩开”的兰多。   通讯接通。   对面的影像显露在光屏上,是兰多。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比起漫无头绪、大海捞针的联盟,后者对他们的行动方向把握得更准确,再加上刚才故意放出去的诱饵,确实是兰多先一步找到他们的可能性更大。   巨大的光屏清晰投影出银灰发色青年的脸,他刚才不知道干过什么,脸上还沾着零星的血迹,但表情却极轻松惬意——让旁观者毛骨悚然的“惬意”。他毁掉了实验室就像是毁掉了最后的枷锁,就连这时候完全的人类姿态,也掩不住令人颤栗的危险。   兰多像是才注意到通讯被接通,他略微偏了一下头、对着镜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在你们看来,我像是个傻子吗?”   他这么问了一句,脸上却露出点索然无味的表情。   这么追着也的确有些腻了,这些垃圾让联盟回收也不错。   兰多想着,单手打了个响指,在光屏的另一侧立刻投出一个照片墙一样的人像列表,有的人像已经彻底灰下去了,就如同他脚下正踩着的这个血泊里的倒霉蛋一样。   “一、二……五……”   他嘴唇开合轻声数着,每说过一个数字,就有一张照片被标示出,如果正在通讯另一边的罗格能看到,就要惊悚地发现这正是他们这个团伙的成员。   兰多轻笑:这么聚在一起,倒是省了他一个个找过去的麻烦了。   他正有点无聊地想着,数数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他抬手轻点,将分屏中的一道影像放大。   兰多之所以这么轻易地找到这群人,多亏了那个老家伙的疑心病,那老东西在手底下每个人的光脑上都留了一个后门。现在老家伙凉透了,这个控制系统自然而然落到了兰多手里,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每个人的光脑。   定位、摄像、监听……   如果兰多这边想,他可以随时“结束游戏”,只是那样就全无乐趣了。遗憾的是,他都给过了那么多机会了,这群人也没有给他制造出想要的乐子来。   不过现在看,这点耐心还是要有的。   兰多放大的是某个正在看守人质劫匪的光脑影像,他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将一边将那影像放大着,一边缓缓坐直了身,等到终于放大到足够辨认出人的程度,他不由发出了一声“哇哦”的感慨声,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他和那个小家伙还真是有缘分。   通讯对面的人却不知道兰多为什么会有这反应,但是这神情变化足够许多人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这群劫持星舰的暴徒,此刻却如同走投无路的困兽一般,明明猎人还没有真正出现,恐惧却让他们先一步陷入崩溃。   罗格忍不住大喊:“兰多,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可没有对你做什么!要是没有我们,也根本都没有你!!”   罗格说话的时候,正被兰多借助他们光脑观察着的少年像是察觉了什么,稍微动了动位置,就彻底消失在光脑拍摄的死角里。   这种远超常人的敏锐让兰多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愧是他看中的小家伙。   只不过失去对方踪迹这一点可就没有那么愉快了,兰多顺理成章地将那点不愉快牵连到刚才开口的罗格身上,但即便如此,他脸上仍旧是那副饶有兴致的笑,回答道:“所以呢?你们难不成还想让我叫一句‘父亲’吗?”   他缓缓地念了那个称呼,脸上的表情是属于人类的亲切温和,但眼中却是一派兽类的森然。   罗格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他整个人都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在这实打实的恐惧之下,原本所有的计划都被抛到了脑后,他近乎哀求,“你想怎么样?!怎么才能放过我们?求你……”   兰多好像极为意外,“你们不是想要我过去吗?”   他这么问着,那双犹带笑意的眼睛就直直地落在罗格身上。   ——被看透了,他们的打算被彻底看透。   罗格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层,汗水把衣服湿透,他几乎快站立不住了。   在这股压力将罗格生生逼疯之前,兰多突然话音一转,“这样吧,西塔EV542,到这里来怎么样?”   他紧接着报出了一个坐标,那地方虽然在联盟的管辖范围内,但是周围却是知名的乱流区,重型武器无法进入,联盟能启用的只有小型飞行器和机甲。   如果真的按照罗格的计划,这个地形对兰多是极有利的,同时对他们的逃脱也非常方便。罗格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些信息,但是在兰多的注视下,他却一动都不敢动弹。   兰多笑吟吟地看着他,轻声问:“你会去吧?”   罗格僵硬点头。   在通讯被切断之前,兰多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补充:“你们可以先联系联盟。”   这一句话彻底撕开了他们原本的打算,连一点侥幸都没留。也因此,一直到那道虚拟影像彻底消失,整个驾驶室内的气氛仍旧紧绷着,众人连喘气声都不敢稍大一点。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问:“头儿,咱们去吗?”   罗格整个人是倚着驾驶台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听到这句询问,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在场的每个人恐怕都陷入相同的迟疑。   最后还是罗格咬牙:“去!”   不管兰多又发什么疯,那确实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罗格:“关掉预警系统,改航向,然后……联系联盟。”   *   驾驶室那边出了结果,下一步当然是要挑选人质了。   虽然一整个星舰的乘客都是他们的人质,但是总要选出一些人放在“谈判桌”边才有足够的威慑力。   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最容易被控制的弱势个体。   这个标准在通常意义下的概括,是“女性”和“孩子”。该说不幸中的万幸,这趟星舰由于航经辐射区,是有年龄准入限制的,上面并没有真正是幼童的孩子。   任绎虽然不完全符合上面两个条件,但是他年纪不大,又因为刚刚出院,脸色苍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身体不好的模样,很容易就被选上。但是他刚刚准备有点动作来引起注意,就被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任绎疑惑回头,对上了段锐苍白的脸色,后者紧紧咬住牙,脸上都能看出绷起的咬肌痕迹,抓住任绎的手用力到颤抖,腕上的疼痛让任绎都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他生生捏到骨折。   和任绎转回来的视线对上,段锐张了张嘴,无声恳求:……不要去。 第79章 只是搭档24   任绎也没想到, 这都商量好了,到快要行动的时候段锐竟反悔了。   他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目光,段锐却别过脸去,避开了和任绎的对视。   段锐想起了之前的那次演习, 他想起了任绎浑身是血躺在机甲残骸里的模样。   那段被强行遗忘,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的记忆突兀地席卷而来, 他连自己的搭档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其他人?!   那次的后果难道还没有给他吃足教训吗?他觉得自己可以、觉得自己能行,但事实上, 他什么也没有做好,他毁掉了自己的搭档。   任绎意外了一下,很快就意思到段锐想到什么。   但是这会儿实在不是给他慢慢解开心结的时候,任绎使劲扯了扯自己的手臂, 却没有扯动。不过这边的动静倒是引起了正在挑选人质的劫匪的注意, 正如任绎一开始想的那样,他确实很符合人质的选择标准, 被注意到了之后,那人立刻就开口,“你,过来。”   对方开口的这一瞬, 段锐浑身都绷紧了, 任绎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直接动手了, 有一瞬间紧张到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好在天命之子毕竟是天命之子,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任绎察觉自己的手腕在一瞬收紧的疼痛后一点点松了力道, 他忙趁势手抽了出来。   虽然这么直接走也行, 但是任绎犹豫了一下, 还是轻轻握了握段锐还空悬着的手,无声做了个口型:(这里)交给你了。   任绎只轻握了一下就飞快地收回,旋即瑟缩着半躬着身,汇入了其他被点出来的人质中去,除了长相格外出色一点并没有显出什么特别。毕竟他都做过这么多任务了,这点演技还只是小意思而已。   段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那道身影远去,直至消失在走道的最深处,悬着的手紧紧握拳,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   *   这群劫匪果然和联盟联系了。   光屏上联盟派出的谈判专家正努力稳住劫匪的情绪:“您的要求我已经传达给了上峰,联盟正在商讨中,但是您得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这边的人质数量实在太多,未免给劫匪造成心理压力,迫得对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人质的事情,联名投影来的光屏上显露的人影只有谈判专家一个。但事实上,后面有无数人一帧一帧的分析着舰舱内的画面和声音,试图从上找到更多的有效信息。   罗格不傻,他还指望着逃过这次之后在外逍遥自在,当然没有在和联盟通讯中露面,出现在联盟这边光屏上的都是人质,用来展示威胁已经够了。不过对于任绎来说,这也同样足够了。   星警一边试图破译对方伪装后的声纹,一边在画面中寻找有反射的区域,试着去还原整个驾驶室的情况,突然,有一个人指这画面中的某个区域开口,“那里、那个孩子!他是不是在敲密码?!!”   在一群因为恐惧而瑟缩哭泣的人质中,他深深低着头毫不起眼,但是仔细看那痉挛颤抖的手指,落在地上,都带着非常固定的长短节奏。   这突然的发现,让整个房间都短暂的混乱了一下。   “放大!”“回放!!”   “去译码部找人!”   ……   与此同时,谈判专家的耳麦中也传来了新的命令,“拖时间!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拖时间。”   *   任绎被关押的舱室比较靠后,在被押到驾驶室的路上基本把这群劫匪的布置看了大半,剩下的根据推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只是消息传出去了,却不知道对面什么时候能察觉到。要是真的一直没被注意,他恐怕得要想别的冒险点的方法。   好在情况比任绎预想的要好许多。   等到光屏中的那位谈判专家似乎因为过长时间的僵局略有疲惫,整个人往后依靠了少许,包括手臂在内的上半身都显露在光屏投影上,任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手指的细微动作:对方同意了他的“合作”。   任绎敲了句“收到”,将手背在后面,颤抖着给段锐发去了消息。   ——这次的手是真的有点儿抖,刚才那一连串的告知情况外加请求配合的敲击耗费了不少体力。   早在第一个想要报信的人被杀之后,所有人的光脑就都被收上去了,但是这群人在劫持星舰方面的专业素养显然十分不足,虽说收上去了,但是看管并不严密,任绎被送到驾驶室的路上就顺路摸了回来。   论技能丰富的重要性.jpg   虽然段锐的光脑并不在身边,但是这并不要紧,不如说正好。   另一边,仍旧被看管着的舱室内。   光脑的振动声在只有隐约抽泣的安静舱室内格外明显,看守的三个人几乎同时看过去。   段锐从任绎离开之后,就高度集中注意力,不断在脑海中演练着这一幕,这会儿的反应当然极为迅速。他一个起身敲晕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看守,根据早就看好的路径直向第二个人奔去,等第三个人注意到模糊的影子想要回头的时候,已经被解决完前两人的段锐捂住了嘴。   这过程的确有点惊险,不过对于被各大军校当宝贝抢的S级来说,难度远没有预想的那么大。但在周围乘客的眼中全不是一回事了,他们仿佛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原本看守的劫匪全都被放到了。   舱室内短暂的寂静了,连刚才的抽泣声都没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向段锐,像是羊群中突然混入了一直狼,那种异类的观感让人的第一反应是惊惧。隔了一会儿才像是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小小的抽了一声气,不过后半段声音在段锐猛地扭头盯过去的眼神中生生吞了下去。   段锐眼带警告地环视一周,才往前几步,去开舱室内的安全门。   星舰现在还在星海中航行,没有防护措施直接开门的举动约等于作死,但是因为刚才的那一下警告,这会儿居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是任绎看了都要感慨主角错拿了反派剧本的程度。   不过并没有出现乘客预想中的可怕场面,安全门外早就有小型飞行器对接,段锐开门后,从外面进来数个身着联盟制服的星警。霎时间,舱室内响起了几声不受克制的小声呜咽,这次却是喜极而泣。   *   其实有意拖时间的不仅是联盟这一边,罗格也在故意拖延。   这场谈判在双方都刻意的情况下,拖得时间极长,久到罗格都意识到不对。   ——兰多一直都没出现。   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他说过自己会来吗?   罗格逐字逐句地回忆着先前与兰多的谈话,脸色逐渐煞白下去。   先不论兰多反悔的可能性,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会到这个坐标。   罗格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张带着吟吟笑意的脸,人却像是被扔进冰窟一样泛着寒意。   他们被耍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罗格早就没了先前不能露面的冷静,他猛地冲进人质群里,就近抓住一个人,用光能枪抵住了人质的脑袋,嘶声:“给老子准备飞舰!快!!”   被抓住的那个倒霉蛋儿当然是任绎。   倒也不能说是“倒霉”,同在驾驶室内,任绎当然注意到了罗格的情绪变化,在对方露出往人质这边来的意图时,就赶紧调整了自己的位置,让对方正巧能顺手捞到,这波实属“双向奔赴”了。   正谈判的那位女士也没想到劫匪的情绪会突然爆发,但是到底职业素养过硬,虽然脑中闪过种种不好的猜想,但是情绪只露出了一瞬就立刻镇定下来,果断放弃了先前慢悠悠的扯皮,非常利落地答应,“好的!”   “联盟已经调遣飞舰派往您的所在坐标,先生您冷静点,先放下手里的人。”   她声音平稳但语速极快,像是带着某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但是罗格这会儿却全听不进去,他勒着任绎手臂收的越发紧,焦躁地喊:“什么时候,要多久?!”   谈判女士在细微的停顿之后就准确地报出了一个时间,这差不多是从最近的星系调飞舰到他们所在坐标的正常所需。   只是这个时间显然不够满足罗格的要求,他用光能枪抵住了任绎大声:“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我要看到!!!”   “先生,您冷静一点。这里离您坐标最近的宜居星是EV542星系的利因星,从那里出发到你所在坐标的航程是XX,需要时间至少……”   在这一连串切实准确的数据之下,罗格终于冷静下来,但是冷静不代表接受联盟的条件,他寒着声:“八分钟,八分钟之内把飞舰送来。八分钟后,每超过十秒我就杀一个人质。我们这里人足够多,这些不够,舰舱里还有。”   谈判专家的脸色难看下去,但是这话同样激起了驾驶室人质们的反应。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原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众人哭叫着往远处跑去,早已经破罐子破摔的罗格随意找了个方向准备开枪。   任绎瞳孔一缩,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把罗格向一个方向带去,枪口的方向被他带得一歪,擦着一个女孩的手臂过去,在上面留下一道灼伤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刚刚和死亡擦身而过,那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像是傻了一样,呆呆跌坐在原地,瞳孔因为恐惧不正常的扩散着。人质的哄闹也因为这一下子陡然寂静了下去。   罗格粗声喝道:“都给老子回去!!”   虽说如此,他也没有接着开枪,第一下子是威慑,在接下来就是挑衅联盟了,他只是想逃命,不是想找死,也害怕将联盟彻底惹火。   不过刚才任绎的举动到底让他皱了眉,罗格意识到自己挑了个不那么好控制的人质。   他本来打算换,但是偏头看见任绎的脸,稍微顿了顿,又注意到后者苍白不健康的脸色,最后只是勒了勒人的脖子,威胁着警告,“老实点儿!”   本来还担心的任绎:“……”   万万没想到,这张脸居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第80章 只是搭档25   罗格在警告完了人质之后, 转而向手下,他抬手指了一个人,   “你去后面, 告诉他们几个……”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急促问, “怎么这么安静?!”   光屏上的谈判专家察觉不对,适时开口告知罗格飞舰调动的进展, 试图拉开他的注意力, 但是早已是惊弓之鸟的罗格却无暇去听, 他冷着声喝了一句“闭嘴!”,抬手就要去连接通讯。   来不及了!   联盟只能紧急启用备用计划。   在罗格低头的那一瞬间, 驾驶室的大门陡然被撞开。   星警早在进来之前就通过联盟那里的情报得知了驾驶室的构造和其中人员站位, 破门而入的一瞬间, 屋内包括罗格在内的七人团伙其中五人被击毙,勉强活下来的那个也因为受了伤, 被同在驾驶室的舰组人员制伏。   倒是罗格, 发现不对的那一瞬间,就猛地扯住了任绎充当掩体, 被星警们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攻击。接着被他以手中的人质为威胁, 被迫让开了往紧急通道的路。   星舰上是有逃生舱的,这属于客载星舰的标准配备, 但是这种设备的存在意义是为了等待救援, 移动速度极其缓慢, 如果用它来逃离, 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联盟抓住, 所以罗格刚才才一定要飞舰。   但是到了眼下这种情况, 他也没得选了。   罗格自我安慰地想到:这附近是知名的乱流区, 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能跑得掉。   然而,罗格的一切打算却都落了空,在进入逃生舱的一瞬间,他就整个人都僵住。   舱内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看见那抹银灰色的时候,罗格大脑猛地空白下去,他全忘了后面联盟的追击、也忘了外面的危险,转身就要往外跑去,却眼睁睁的看着逃生舱的门在他眼前关上。   罗格人几乎贴到了门上,手指拼命扒着那已经合拢的缝隙,想要借助这种原始的方式打开逃生舱特别设计的闭锁门。   和罗格的状态完全相反,在里面等了不知多久的兰多满脸的轻松写意,他全然无视了那边发抖的罗格,对着任绎笑眨眨眼、打了个招呼:“哟,又见面了。”   一脸和朋友久别重逢的欣喜,显得又可爱又无害,半点看不出把旁边人吓成这样子的模样。   任绎:“……”   他猜到这伙劫匪应该在躲什么人,却没想到躲得居然是兰多。   这家伙居然没死?!   罗格却不知道任绎和兰多的渊源,还以为这句话是跟他说的。   掉线的理智被强行拉了回去,他哆哆嗦嗦地转身,颤声:“……兰多。”   兰多像是才注意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一样,恍然开口:“哦,你也在啊。”   罗格却已经无暇深思他这句话的含义了,和这么一个怪物同处在一个狭小空间的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   兰多终于起身走过来。   逃生舱内的空间非常狭小,一个成年人站起身来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兰多几乎只迈了两步,人就到了近前。   罗格拼命往后退去,只是他后面就是舱门,退了半天也只是贴着门壁打转。随着兰多的接近,他连退都不敢退了,像是被天敌盯住的猎物,只僵硬地在原地发抖,任绎都能听见他牙关打颤的咯咯声。   兰多像是对自己带来的压力浑然不觉,甚至还凑近了拍了拍罗格的肩膀笑,“辛苦你了,专程把这个小家伙送过来。”   这两下轻飘飘的拍肩膀却像把罗格的命都拍去了半条,他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没了,汗水早在身下汇聚成了一滩水洼,连呼吸都微弱下去,要不是身体还生理性的痉挛着,让人都快怀疑这是一具尸体了。   兰多没在意他这反应,注意力像是被另外的东西牵扯住了,他指着旁边的标志为难:“这个逃生舱荷载两人呢。”   似乎是被求生欲唤醒了理智,罗格那一片空白的大脑居然神奇地理解了这话的意思,他是拼尽全力出声道:“我走!我走!!”   他说着,转身再度想要开门。   然而——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鲜血溅开,浓重的血腥味儿在舱室中蔓延开来。   兰多慢条斯理地收回了那根尖端带着勾刺的尾巴,这举动将被贯穿的身体往后拖了一小段距离,罗格最终是仰面朝上倒下的,他口鼻处呛出鲜血,但眼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兰多低头,对他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他死了,这个逃生舱上就只剩了两个活人。   明白这句话含义的罗格猛地睁大眼睛,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只和着口中的血沫艰难地发出一点怪异的“啊啊”声,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动静了。   兰多缓慢地将视线移到一旁的任绎身上,眼底还带着点刚刚杀戮过的兴奋。   任绎非常果断地收回了正在开启舱门的手。   兰多刚才有一点说得没错,想要出去确实非常“麻烦”,按照罗格那个开门方式,再过一百年也打不开。逃生舱的门经过特别设计,一旦关闭之后,想要再从内部打开需要相当繁琐的确认流程,一是为了防止误触,二是为了避免被救援者在长期等待过程中冲动自杀(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该冷静的也差不多冷静了),任绎现在没有系统在身边,没法快速暴力破解这个程序,只能趁着兰多的注意力还在罗格身上的时候,尝试开门。   但很显然,罗格争取到的时间不那么足够。   不过任绎这么果断收手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刚才听到了“咔哒”的一声,要是没猜错的话,这是逃生舱脱离星舰的动静,他这会儿要是开门的话,那可真就是直接投入星海怀抱,绝对比兰多对他动手死得快。   兰多像是对他的识趣极为满意,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些许,凑近了伸手想要去拉任绎,但却在半空中改了方向,一把扣住了任绎的手腕。   只见那只被兰多抓住的手中握了一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救生舱暖色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寒意。   兰多笑得眉眼弯弯,夸奖道:“你真可爱。”   但是下一瞬间他就脸色一变,猛地侧身躲去,激光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灼伤痕迹,要是他是个纯种人类,这会儿就凉了。   任绎觉得自己可以把“真可爱”这个形容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这年头谁还拿冷兵器攻击啊?   只不过现实没有给任绎反过去嘲讽的机会,他闷哼了一声,脸色一白,刚才在段锐手底下逃过一劫的手腕这次终于没能幸免,随着一声骨节错位的声响,任绎原本抓着的匕首“啪嗒”一声跌在了地上,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兰多这时已经握住了任绎藏着光能枪的左手。   这是罗格拿来威胁他的那一把枪,以后者进到逃生舱后的混乱模样,早就顾不得武器不武器的了,任绎就顺手摸过来了。   任绎盯着兰多脖子上那已经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愈合的伤口,觉得罗格也可能不是“顾不得”,而是知道“顾上也没有用”。但凡涉及到实验改造,情况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兰多的表情在短暂的阴郁之后,突然舒展开了,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因为动作没轻没重、让那原本都在愈合的伤处又恶化了几分,他却像觉得很有意思一样笑出了声。   任绎:“……”   ——神经病!   然而神经病有武力值压制的时候,就会变得恐怖起来。   兰多那只沾了血的手指落在任绎脖子上相同的位置,缓缓地在上面描摹出一道血痕,看样子很想在同样的位置给他来一下。   任绎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他可不像对方一样是半个异种,在这位置来一道口子,不出几分钟就要凉透了。   随着兰多一点点凑近,任绎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他刚才那一系列操作纯属出其不意,真的比力气的话,这可是个能正面刚机甲的半异种,就算现在是人类的外表,也绝对没有被削弱到哪儿去。   好在兰多最后并没有动手,而是轻声问:“你知道异种研究的实验室吗?”   任绎:“……”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任绎还是很有求生欲地摇了摇头。不管为什么,说话总比动手好。   似乎很喜欢任绎这种被迫乖巧的状态,兰多眉眼间都溢满了笑意,他满足地欣赏了一会儿,又慢条斯理地解释,“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任绎点头敷衍,但仍旧没有明白兰多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难不成对方打算跟他探讨一下生命的起源?   “那里有很多被人为豢养的异种。”兰多继续,“虽然每一只都被特别削弱过,但是对人类仍旧具有威胁,于是……扑咬的会被敲掉牙齿,撕扯的会被拔掉指甲,有刺的会被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扯下……”   兰多凑得极尽,几乎要贴在任绎耳边。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略带些凉意的气息,在脖颈侧激起了一片战栗,就如同这话语中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般。和那近乎温柔的语调不同,他抓着任绎小臂的那只手在不断的收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它彻底折断。   ——他这话暗指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兰多最后轻轻问道:“但我不喜欢这样,你觉得呢?”   和这声轻柔的疑问截然相反,任绎手臂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任绎最后松开了手,光能枪砸到了地上,兰多露出了一点像是喟叹,又像是满足的表情。   他奖励一样地倾身贴了贴任绎的唇角,全没在意另一只早先就被他折断,正软软搭在他肩颈后的手,只是等到他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却神色僵住。   下一刻,任绎被狠狠地甩了出去,一直撞到了舱内的另一头。   任绎从舱壁上滑落,虽然逃生舱内部是专门的防撞设计,但是这一下子力道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人半天都没起来,只能艰难地抬了一下眼,注视着那根扎在兰多脖颈侧被注入了一半的药剂。   好在这东西的注射器是特别设计的,会自动注入,要不然任绎就算扎进去了也没能耐把里面的药水推进去。   他刚才那次攻击也有测试一下兰多防御能力的意思,对方身上要是真的跟异种一样有一层光能枪都穿不透的外甲,任绎干脆别想着扎针了,直接洗洗干净等着被抹脖子吧。   幸运的是,状况还没有那么糟,兰多是人的模样时,还真的披了一层人皮。   这药剂是任绎之前被挟持的时候,从罗格身上拿到的。   得知罗格在躲的是兰多之后,任绎就猜到了药剂的用途,无非是“镇定”和“暴走”两种。任绎猜罗格本来想用的是后者,让兰多吸引联盟的注意力,但是任绎需要的效果是前一种,毕竟要是兰多在逃生舱里面变成异种,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他也只能一把,罗格身上带的这两支药剂用途不同,他选的是对的那一支。   后者倒是不难,从两支药剂在罗格身上放的位置就能猜出来他打算用的是哪一个,但是前者,任绎也没那么肯定。   兰多把任绎甩出去之后,就想要把注射器拔下来,但是药剂起效的速度极快,他手抬了一半就失去了控制,身上开始不规律地出现了异种化的特征。   任绎:“!”   他心下一紧,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   但是那些异种特征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像是不受兰多控制,后者脸上露出了明显痛苦的神色。   任绎屏息注视着那些变化,却冷不防地和兰多对上了视线,兰多的眼睛这会儿正飞快地在人类和异种的兽瞳之间切换,不禁让人怀疑他还有没有视觉,但是他却准确的捕捉到了任绎所在的位置,唇角缓慢地抽动,露出了一个因为面部肌肉不协调而显得格外扭曲的笑。   任绎后背一阵发凉,猛地翻身往侧边一滚。   几乎同时的,刚才贯穿了罗格的那根尾巴,就直直的扎到了任绎刚才躺的位置。   冷汗顺着额际淌下。   要是没有刚才那一翻,这会儿他心脏就要被掏了。 第81章 只是搭档(完)   任绎险险地躲过了那一下子, 但是这次却是真的没力气了,要是兰多抽出尾巴再来第二回 ,他必定躲不过去。   好在双方都是强弩之末。   兰多在那一击之后, 也彻底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身上的异化特征切换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还不止,在某个瞬间之后又都彻底消失、人也在原地不动了。   看来是任绎对了, 那支药剂的作用确实是“镇定”。   只不过任绎这会儿连去确认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昏迷都没力气,他趴在原地勉强恢复了一会儿体力,就忍着身上的剧痛试图往光能枪的方向蹭。   至于会不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致使恶化?开玩笑!!这重要吗?   这会儿要是不赶紧补刀,一会儿兰多清醒过来,他可没有第二支镇定剂了!   但是任绎刚刚动了一下, 就听见旁边一声脆响。   他心里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他僵硬的扭头看去,就见在兰多刚刚尾巴扎过去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任·不敢动了·绎:“……”   现在问题来了:接下来到底是兰多先清醒过来把他弄死?还是逃生舱解体, 他掉到星海窒息而死?还是身上的伤先恶化、内脏破裂或是失血过多而死?   能不能对工具人友好一点?!!   ……   万幸任绎还没有惨到那种程度,在这三个死亡选项被触发之前, 他等到了联盟的救援。   结果就是他刚刚出院还没多久,又被打包送了回去, 连床位都没有变。   *   这次任绎醒过来,立刻发现枕边放了一条项链,准确的说是被做成了项链的芯片。   周凯正在旁边守着,也看见了任绎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旁边的东西,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慨。   虽觉得不用解释了,但他还是说了一句, “‘星河’上的智控芯片已经是三年前的型号了, 这些年机甲的处理器又换代了几次, 这次维护就顺便给它最新的型号,这个旧的我猜你应该想留下,就先带过来了。”   芯片内的系统不高兴:[你才是旧的!你全家都是旧的!!]   任绎:……   他之所以醒过来后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芯片,当然是因为后者在他彻底回复意识前就脑海中念念叨叨。   他也没想到他还没有见到“星河”,倒先一步把系统接回来了。   任绎安抚了几句系统,在后者“噫噫呜,我终于见到宿主了!”的哭腔中,相当认真的对周凯道了谢:多亏了对方把系统送过来。   这郑重的态度倒让周凯不自在起来,他别了下脸,“也没什么,你早晚都能拿到,我就是顺路带过来了。”   觉得这个话题再发散下去或许有点沉重,周凯侧身让了一下,露出了旁边休息椅上睡着的段锐。   后者这会儿的脸色比起睡着来,更像是累极晕过去。任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但是不会比段锐的脸色更差。   他刚刚这么想着,就听周凯开口,“我刚把人打晕,不过一会儿也该醒了。”   任绎:???   合着还真是晕过去了?!   周凯纠结犹豫了一下,接着,“……你看看能不能开解一下他?”   他想起了自己来时看见的、段锐守在病床旁的表情,总觉得这么放任下去会出事。但那个白吃干饭的“心理咨询师”看了两眼就撒手不管了,半点儿没有关心军部未来花骨朵儿的意思。   被周凯这么一提醒,任绎也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看见段锐的神情。   他刚想要说什么,马不停蹄重新和宿主建立连接的系统已经在催了:[宿主,咱们快走吧!!正好现在在医院,我给宿主调节一下生理指标,这个马甲可以直接不要了。]   任绎:[……]   系统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危险了,不但它和宿主被迫分开,宿主居然差点还出事儿了。   总之就是一句话,这地儿不能呆了!   任绎的思绪被系统打了断,刚想接上,却注意到一旁昏迷的段锐眼皮颤了颤,他下一瞬就猛的睁开眼睛,视线飞快地环视四周,像是仓皇的寻找着什么,直到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中映入了任绎的身影,才勉强安定下来。随即一瞬不瞬地盯着任绎看,仿佛眨一下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周凯见这架势,冲任绎耸耸肩,意思是:看,就是这样。   脑海中系统还在焦急的催促着,任绎沉默。   ——信不信他前脚刚借着这个理由死遁脱离世界,主角攻后脚就疯了?   任绎最后还是应下了周凯“开解”的说法。   他沉吟了一下,对段锐:“过几天等我好点了,要不要陪我去个地方?”   段锐反应还有些迟缓,像是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任绎话里的意思一样,这才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周凯的担忧似乎没那么必要,虽然段锐在任绎刚刚醒过来的那会儿表现得有些异常,但是随着任绎的情况渐渐好转,他也逐渐正常起来——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周凯都觉得自己那时太紧张想多了。   毕竟这是主角攻,任绎其实也是相信段锐慢慢来、是能解开心结的。   但是他又不由想起了那会儿星舰上段锐抓着他的手无声说“不要走”的那次意外,虽然他没有见到段锐冷着脸警告舱内乘客的那一幕,但是前者也足够任绎察觉那点不太对的苗头了。   主角攻要是一不小心走歪了,整个世界的轨迹都要偏,任绎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   想想局里那些明明走完了世界线、但天命之子却生生黑化成灭世大魔头的失败案例,任绎觉得自己还是发挥点工具人的最后余热,给主角攻一点正面的引导才好。   *   几天之后,等任绎的情况稍微好转,他如约和段锐一块儿出去了一趟,去的时候买了好大的一捧花。   目的地是那天和谭峰选一块过去的墓园。   段锐一开始并不知道要来这儿,是买花的时候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但是真的到了之后,还是抱着花在门口不自然地停了一下,直到任绎疑惑回头后,他才僵着一张脸跟了上去。   任绎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直奔最中心而去,而是在最外面碰见的第一个墓碑就驻足停下了,段锐落在他身后一步,和石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对视。并不像任绎邻居那位老太太说的,照片上的青年虽然确实年长,但看起来没有比他们大上多少,这时候正仰着脸对着前方笑得灿烂。   因为过于灿烂了反而显得有点傻。   段锐在心底默默地点评了一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听见前面任绎的声音,“俞长乐,第一军校34期的毕业生,是我们的学长。”   段锐不知道这时候该回答什么,只能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安慰对方几句,但是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就听见任绎已经接了下去,“还记得第三教学楼二层的那块修补痕迹吗?是当年他机甲失控撞上的……给母校留下的永久性纪念。”   段锐好像隐约想起了这个流言,军校中的生活规律到乏善可陈,稍微有点意外就足够传下去好几届,让当事人在往后不知道多少年的学弟学妹面前持续社死。只是没人想到,流言还在,但事件的主人已经长眠于星海。   任绎又轻声说了几件事,他的语气并不沉重,说到一些糗事甚至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仿佛那个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但是越是如此,那沉甸甸的重量越是压在人的心口,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段锐几次想要上前打断,但是最后却脚下生根一样站在原地,沉默地倾听着那一切。   段锐没有见过照片上的那个人,但是任绎那寥寥的几句描述已经足够他从中拼出一个明亮灿烂的形象,鲜活得仿佛还在这世上一样。   ……   段锐本来以为任绎会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但是对方很快就站起身来。   他意识到什么,将怀中那一捧大得过分的花束往前递了递,任绎却只从中取了一枝,轻轻地放到石碑下方。   迷惑间,任绎却又继续往前走到了下一个墓碑前。   “哈洛.阿德拉,是首都星军校29期的首席。当年是他带着队伍截断了第一军校联赛团队赛的三连冠,据说当时第一军的学长们做梦都在咬牙切齿地念这个名字……”   段锐愣了一下,又看向这张照片上一脸严肃、发丝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青年。   ……   “嵇谦昊,索林星系中央军校32期……”   “蒋鲲,第九军校……”   “……”   “…………”   段锐一开始还有些茫然,最后渐渐明白了什么,沉默地跟在任绎身后,听着他一个个介绍着这些名字。   他们突然从冰冷的墓碑变成了鲜活的人,有同伴、有战友,有鲜明的喜恶,也有暗暗倾慕想要表明心意的人。只是在他认识对方的那一刻,又清楚地意识到,对面有的,只剩下冷冰冰的墓碑了。   最后的最后,任绎从他接过了那仅剩一枝而显得空荡荡的花束,重新整理了一遍包装,轻轻放到了最中间的那块墓碑前。   他站起身来,逆着光回头,轻声:“还记得最开始为什么要来军校吗?”   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住了两次院,身形已经瘦削到了肉眼可见的虚弱,单薄的身体遮挡不住身后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因为背后的光亮显得刺目起来。   段锐得要眯起眼才能捕获那被光模糊了轮廓的影子,那朦胧的视野又让他恍惚——   为什么呢?   因为想要保护更多的人吧。   段锐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另一个人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一声轻笑,但是却听清了后半句话,“那句宣誓,我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你呢?会帮我说出来吗?搭档。”   段锐怔怔地沉默。   许久,那仿佛被什么堵塞的喉间才发出了一点嘶哑的声响:“……好。”   这段对话被风送到了另一边,一路躲躲藏藏、鬼祟跟过来的周凯也跟着怔愣。   他的身旁是一位满脸不情愿、脸上写满了“划清界限”的青年,正是被周凯强行拉过来的心理咨询师。后者神情也有短暂的讶然,但是他显然比周凯更快回过神。   他看着旁边因为发呆而显出一副傻样的周凯,不客气地嘲笑了一声,扬扬下巴示意,“看到了吧?我都说了,不用担心。”   周凯却没有理他,而是视线往下,对上了自己身前的黑白照片。   他并不认识对方,但是好像也不必认识,他们是可以交托后背的同伴、战友。   握拳的手抵住了另一侧的心口,他低沉缓慢地又重复了一遍当年加入联盟军的宣誓,“我愿意,在星海之中,为人类筑起屏障。”   他们为之奋战的理由,从来都没有变过。   *   任绎最后选择了II型脱离方式,也就是离开剧情主线所在地,像个真正的“工具人”一样逐渐淡出世界线。虽然都是脱离世界,但比起放弃马甲的死遁,这种方式温和得多,同时花费的能量也多,毕竟要世界意识帮忙补全漏洞,总要付出些代价。   任绎找的理由是“星际旅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一路上都听着系统哭唧唧地抱着仅剩的那点能量余额打滚。   要是以前,系统当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能量消耗,但是现在不一样!那次时空乱流之后,家底都空了!它当然得替宿主精打细算起来!!   任绎只能哄它,[等找到下块碎片,融合了后就能回局里,到时候申请工伤补偿就都补回来了。]   系统:[我就是担心下个世界出问题!]   任绎:[……]   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系统也反应过来,生怕自己乌鸦嘴,连忙补救:[呸呸呸!才不会出事!!]   任绎:有没有觉得这话像是插什么flag?   被系统这么一搞,任绎也有点忧心忡忡。   也因此,一边送行的段锐开口的时候,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段锐:“那天……”是哪一个?   任绎只听了见了个模糊的开头,后面段锐声音放低,他就没有听清了,不由“嗯?”了一声,转头问:“你说什么?”   段锐的视线往下,落到了随着任绎动作,从衣领中掉出来的项链上。   简洁的金属链下系的是一个旧版的机甲芯片,并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比起装饰来,更多的是纪念意义。   在项链掉出来、方向旋转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刻在中心的名字。   ——“星河”。   一个全联盟都知道的名字。   段锐本来想问的问题,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拿到了最终答案。   那天,任绎确实有一位特别对待的人。   他介绍了里面的每一个人,可最后的最后却只是静默地将仅剩的那枝花放到了那人的墓碑前,那并不是一个需要别人介绍的对象。   段锐又想起了那天周凯的笑。   如果是霍尔元帅的话,他那天所说的,确实像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笑话。   段锐盯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任绎都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他露出点恍然的神情,很干脆地将脖子上的项链解下。   段锐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拉起,掌心突然多了份重量,他看着手心里面突然多出来的项链,错愕抬头、看向任绎。   星舰入港的广播声适时响起,不等段锐问什么,眼前的人已经笑着冲他摆摆手,后退了几步,汇入到人流之中。   段锐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但是星港巨大的人流量很快就将他们彻底分开,他只能驻足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半晌,段锐低头看向手中的项链,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纠结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82章 只是棋子01   [宿主, 我错了。]   系统声音沉痛,带着哭腔。   任绎:[……]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不,这和你没关系。]   一人一统之所以有这段对话, 是因为系统在上个世界立的flag应验了,任绎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情况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说实话, 单看处境的话, 任绎现在的状况并不糟, 甚至一上来就是顶配。   仙界九重,他正在九重天的最顶端、仙灵之力最浓郁的第九重。   身后还站了一个气息骇人,修为深不可测的青年,正是立于仙界顶端的帝君。   而此时此刻, 帝君那只稍微抬一抬就能毁掉半个小世界的手,正一下一下、力道温柔的给他梳着头发。   要问任绎现在是什么感受?那就只有三个字:不敢动。   他是真的一动都不敢动弹,生怕被发现了不对。   任绎现在在的并不是自己的马甲,而是一具傀儡, 栩栩如生、和真人无异的傀儡。   之所以出现这情况,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马甲都已经被销毁了, 一个以身合道、填补天道漏洞,另一个跳了诛仙台、形神俱灭。因此,这次他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不知怎么就降落到了这具和他有些联系的傀儡身上。   要是系统碎片也借着这点联系落在傀儡上就好办了,他悄悄地来、融合完系统碎片就悄悄地走,谁也不惊动。   ——但问题是系统碎片不在这里啊!!   系统碎片在另一处。   任绎当年那个以身合道的小号, 也就是前任帝君, 虽然马甲被销毁了, 但是还留下了一块仙魄结晶, 系统碎片就掉在那里。   这块仙魄现在就在任绎身后的这位看模样像是青年, 但是其实已经不知道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现任帝君手上。连系统都无法感知碎片的确切位置,任绎猜那块仙魄大概被玄微放在自己开辟的芥子空间里,那地方除了主人、或是主人的邀请,其他人谁都进不去。   这艰难严峻的情况让任绎止不住地想要叹气,身后的玄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梳头的动作。在任绎灵魂都要绷起来的紧张中,他一点点压低了身体,直至半屈着身、视线和正坐着的傀儡平齐,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目光在那毫无瑕疵的面容上一寸寸扫过。   这具少年模样的傀儡做得极为精致,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不点而朱,可是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中,却一点神采也无。   玄微仔仔细细地找寻了半天,却仍旧一无所获,好像刚才那一瞬的感受只是错觉。   他不甘心地轻轻唤了一声,“阿阙?”   毫无回应。   玄微眼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光亮又一点点寂灭:是他看错了?   作为高居九重天顶端的帝君,玄微的那双眼睛甚至可以看穿世间大部分因果,“看错”这种事本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是心中的期许太过,一点点细微的波动都让他忍不住心存幻想,这不是他第一次看错了。   玄微轻轻抚了抚傀儡的面颊,又一遍低声重复了那个名字:“……阿阙。”   傀儡依旧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   一直到玄微重新站直了身,任绎那紧张到都要绷散了的神魂才放松下来:真是吓死他了,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暴露了。   那口气松下来,任绎才有心情想些其他。   也不知道多久没见,玄微居然换外观了,还是时髦值拉满的白发外观……   不、不对,那不重要!   任绎把那因为从过度紧张状态放松而一下子变得发散的思绪拽回来,开始思考自己目前的状况。   首先,第一个问题,玄微刚才用“阿阙”称呼这具傀儡,那这傀儡到底是谁?或者是玄微在透过这具傀儡看谁?是他吗?   本来任绎在这个世界的大号照例用的自己的本名,但是作为一个被帝君从凡界捡回来的少年,没人在意他原本的名字,他有了一个帝君亲自取的新名字“寻阙”,这是极大的恩赐,他得感恩戴德得领受。好在任绎在小世界里面改名也不是第一回 了,对这个状况倒也接受良好,但是“寻阙”这个名字就很有意味了,帝君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徒弟,名字叫做“元缺”。   “阙”通“缺”,“寻”的是谁不言而喻。   是的没错,这是一本替身文,任绎的大号就是那个推动主角攻受感情进展的工具人替身。   也不单单是替身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的天道有缺,当年前任帝君——也就是任绎的小号——以仙体神魂和全部修为修补了天道,但这还没有完,那之后每隔万年都要有一个特定命格的仙人耗尽修为进行维护,帝君的小徒弟就是那个命定之人。   但是养徒弟养了那么多年,到了紧要关头,冷心冷肺的帝君舍不得了。   正好小徒弟向往凡尘、离家出走,帝君下界去寻的时候,找到了另一个命格相似之人,将之带回了仙界,亲自洗经伐髓、用各种天才地宝提升修为,想让他代替小徒弟修补天道残缺。   这个小倒霉蛋儿就是强行被改名为“寻阙”的任绎了。   寻阙不仅仅是小徒弟的替身,更是帝君用来补天道的棋子。   也因为这个缘故,就算后来小徒弟回来了,处处针对这个被师尊带回来的新弟子、几次想要将之赶回凡尘界都没能成功。看着师尊那么护着新来的,这小徒弟又是吃醋又是闹别扭,硬生生把千万年都一片死寂的仙界闹得鸡飞狗跳。   但是这番闹腾却在帝君那万年间都波澜不惊的心湖上激起了涟漪,于是帝君恍悟,原来他对小徒弟是那般感情。   可明白归明白,帝君却仍旧是那个高岭之花的帝君,从头到尾都贯彻“不说不说我就是不说”的寡言高冷人设。   非但如此,还因为小徒弟损伤了替身的修为狠狠地罚了他一顿,又亲自为替身疗伤。   帝君如此作为,也实在是事出有因。   修补天道的时机迫近,寻阙这一身修为本就是强行拔起来的,根基不稳,倘若损伤了,到时候就要小徒弟亲自去补上剩下的。   元缺这这损的哪里是替身的修为,分明是他自己的修为,也怪不得帝君如此大怒。   但帝君这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不知内情的小徒弟是体会不到了,元缺只知道:师尊罚他了!居然罚他了!!为了那个贱人罚他!!!   小徒弟又委屈又愤怒,又开始下一轮更大折腾。   罚过之后本来就觉得亏欠徒弟的帝君听说此事,只轻飘飘道了一句“随他去吧”。   帝君都这么发话了,还能怎么办?   于是再怎么被折腾,九重天上的仙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高冷帝君和他的作精小徒弟#   任绎担任的工具人角色,就是时不时的刺激两下小徒弟,让他作天作地(其实也不用任绎怎么刺激,他本身的存在已经是极大的刺激源了),然后帝君在在小徒弟身后收拾徒弟作出来的烂摊子、默不作声。   什么叫宠?这就是宠!   什么叫甜?这就是甜!!   反正任绎这个工具人只要充分发挥作用,推动帝君和小徒弟来个几百章“我宠你,但是我不说”“你怎么还不来哄我?再不哄我要闹了”的感情纠葛。   等终于到了修补天道的时机,一颗心系在帝君身上的替身骤然得知一切真相,知道自己只是帝君用来修补天道的一颗棋子,过往种种另眼相待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的幻想。   寻阙顿觉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在耗尽修为补全天道之后,纵身一跃、跳下了诛仙台。   属于任绎的戏份就这么正式杀青了。鼓掌.jpg   然而,另一边帝君和他小徒弟的感情纠葛还没有完。   得知替身的所作所为之后,帝君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毫不为所动。这反应让小徒弟愤而指责冷漠,闹着质问“倘若出事的是我,你也会如此吗?!”。   两人又是几百章的拉拉扯扯,在一系列你爱我我爱你你到底爱不爱我的哲学探讨中,小徒弟终于知道了那个替身从一开始就是帝君捡回来代替他牺牲的棋子。既然从一开始就是算计,那当然不可能有真感情,只要这个棋子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对他的结局如何,帝君并不关心。   误会终于彻底解开,小徒弟被感动到潸然泪下,两人欢欢喜喜、大写的HE结局。   死了还要被拉出来鞭尸的任绎:……MMP?!   算了、算了,工具人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任绎当年做这个任务的时候经验还浅,时不时的就要被剧情震撼一下,以至于现在都能清楚的回忆起很多内容。不过这么多年任务做下来,他的心态早就被磨练得稳如磐石、不动如山,要是现在再走一遍,他绝对从头到尾眼皮子都不跳一下……大概?   总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能想起来的剧情,任绎也确定了刚才玄微那声“阿缺”不可能是叫他,绝对是他那个宝贝小徒弟,可能是两人命格太像,他才被意外牵引到这具傀儡上。   虽然任绎隐约觉得镜中傀儡的模样好像和他的马甲更像,但是这既然是本替身文,除了命格外,马甲模样当然也跟小徒弟有七。八分相似,“像”是应该的。系统关于这个小世界的资料又都在那块没拼回来的碎片上,过去这么久了,没有照片来对比,他记错了也很正常。   任绎猜测了一下现在的状况:小徒弟再次离家出走,帝君思念成疾、捏了个傀儡聊以慰藉?   识海中的神魂化作人形,任绎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这行为实在有点不好形容。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纠结。   那是人家主角攻受的情趣,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还是老老实实想想怎么把仙魄捞到手吧。 第83章 只是棋子02   任绎这儿还没想出个头绪来, 身后的玄微已经给他梳好了头发。   这本来是掐个诀就能办好的事,玄微非要像个凡人一样一下一下亲手梳起来,看熟练度明显做过不止第一回 了。   束发的玉冠是一块白玉, 看似朴素,但是甫一拿出来,任绎都能感觉到周遭的仙灵之气都被它引动, 显然是一块在仙界也极难得的上品灵宝。这会儿拿来给不能修炼的傀儡束头发, 只能让人痛心疾首地感慨:给八戒吃人参果, 浪费啊!   浪费的可不止是一块玉,这傀儡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凡品。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已经是仙人法衣的标配, 但是要是任绎关于这个世界的稀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是仙云纱。由极东之地的云蚕吞云吐丝, 再由以织为道的仙人纺丝成纱,因为云蚕金贵, 仙云纱的产量本就极少, 东海鲛纱和它比起来都要逊上一筹。   更何况这衣衫上隐隐约约的金色纹路, 这恐怕是王蚕蚕丝织成。几千年都不一定能成一寸的布料给一个傀儡做衣服, 这种壕无人性的事,也就是九重天的帝君能干出来了。   玄微的出声打断了任绎心底的啧啧感慨,梳好了头发之后, 他便半扶着傀儡的肩膀轻声询问:“今日外面花开得正好, 阿阙你要去看看吗?”   傀儡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玄微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稍稍的等待之后,就伸手揽住了少年的腰, 径自将傀儡抱了起来。   任绎:???   他猝不及防, 要不是为防止先前一样的事故、他专门在神魂和傀儡之间设了一层屏障, 这一下子就要彻底露馅了。   任绎不明白:这个傀儡虽然没有灵智,但是基本的走路能力还是有的吧?为什么要抱?   他满脑子问号,甚至隐约带着点羞耻。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任绎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生出这种情绪了,这个世界足够让他评价一句“恐怖如斯”。   任绎就被这么抱到了廊下,这回廊是一整株犹且带着生气的万年仙木,异香扑鼻、仙气四溢,不过经过了刚才的洗礼,任绎已经不会为这样的手笔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这可是九重天上的帝君,有什么想要而要不到的呢?再怎么奢靡都不为过。   想是这么想的,等看见外面的那一片花海之后,任绎还是震惊了。   一大片看不见尽头的紫色直直的撞入眼中,莹莹的光点在上面漂浮,那是仙灵之力浓郁到凝结成露的地步。说实话,这种花瓣剔透似玉的小花在仙界并不少见,别说任绎头上的玉冠、身上的仙云纱,就算做回廊的仙木都比它珍稀些。   但是这种名叫“紫玉”的花有一个特质,蕴养它的仙力越是纯粹,它的颜色越是偏紫。就算是仙界排的上名号的那几位知名的上仙也只能让它的花瓣大部分染上紫色,接近花蕊的部分还是白的。这样半点杂色都没有的纯粹紫色,任绎只见过一次,是当年他宫殿外的那一株紫玉被玄微无意中碰到了。   只不过这种和帝君相关的东西显然不可能在工具人替身身边久留,这株被任绎特意搬回内殿的紫玉没过多久就被元缺看见了,这位被整个九重天宠大的仙界小太子当然不知道客气是什么,开口就是讨要。   任绎脑子里是“拿走拿走赶快拿走”,但是行动上还是很诚实地遵循人设,按照剧情客气地婉拒。毕竟一个痴恋帝君却又只敢默默仰望的工具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将心上人留下的东西送人呢?   接下来不出意料的是一番鸡飞狗跳,这株紫玉最后还是被元缺如愿以偿地拿走。   然而,那之后的第二天,残枝就被从昇耀殿里扔出来了,还特意挑着任绎会看见的地方扔。   任绎:“……”   就算他现在回忆,还能记起自己当时的无语心情。   可这会儿看着这么一片半点杂色都没有的紫色花海,任绎又是忍不住被梗了一下:这么一大片,难不成都是玄微亲自蕴养的?   他不由的心情微微有那么点复杂。   咱们就是说,都是替身,他的待遇是不是稍稍差了那么一些?居然还不如一只傀儡!   *   第九重天乃是帝君居所,高居于云端之上,让人只敢仰望。   可第八重就不同了,所有仙人都想着能在这里有一方洞府,那意味着他们在仙界也是威震一方的大能,到哪都能被尊称一句“上仙”。   可殊不知八重天上的上仙也有自己的烦扰,就比如说弦章上仙眼前正面对的这位不速之客。   弦章微微俯身拱手,脸色是掩不住的发苦:“暤明殿下见谅,帝君已久不见人。”   他对面那青年模样的人和九重天上尚爱素雅的仙人不同,一身打扮是极夺人眼球的浓彩,但因为身周威压骇人,五官深邃、模样又压得住,倒未让衣衫夺了光彩,反而让人觉得他就是适合这样张扬的打扮。   听得弦章如此说,青年眯了眯那双金色的眼睛,冷笑,“哈,他不见人?西境虚渊以碧落枝为阵眼,结界才勉强维持,你家帝君强取了碧落枝,还不许我来替族人讨回个公道?!”   弦章心底越发忙不叠得叫苦,这位妖皇殿下何日这么关心同族了?恐怕讨公道是假,来找麻烦才是真。   虽是如此,他还是尝试解释:“殿下误会了,帝君与守界的羽族乃是交易,并无‘强取’一说。再者,帝君又留下了一道仙力,西境结界起码千年无虞。”   暤明很是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显得对这事不那么在意,干脆对着对面的人直言,“我要见他,你要拦我么?”   弦章动作僵硬地又拱了一下手,“殿下恕罪,此乃小仙职责所在。”   暤明神色冷下,“弦章,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站在这里跟我好好说话?要不是……”   他即将提起的那个人,让弦章脸色一下子惨白了下去,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殿下!!”   那个人和与那人相关的一切,在这九重天上早就成了禁词。   暤明自是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但九重天上如何,与他妖族何干。   见弦章如此模样,他反倒是冷笑出声:“当年是他亲自把人逼死,现在倒是惺惺作态起来。”   弦章已经不仅是脸色惨白,背后已经被冷汗浸了一层,若非仙力支持,他这会儿只怕站都站不起来。   倘若这话被帝君听到,不管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几乎是抖着声道:“暤明殿下慎言!……乃是为了整个凌渊界!”   他终究还是不敢提起那个名字。   暤明正是厌恶九重天上这群仙惺惺作态、意图粉饰的模样,他“呵”了一声,讽道:“说的好听?他怎么不拿他那宝贝徒弟作祭?”   后一个话题让弦章稍收敛了脸上的惶惶之色,但是眼底深处仍是惧意,他僵着脸,听不出什么感情波澜的陈述:“元缺殿下逃避职责,又数度违反九重天律令,已领处罚。”   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处罚”。   暤明越发觉得九重天上这群假惺惺会说话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替那个人说话的意思,敢做下的事,就要敢领受后果。也因此这会儿他只是牵了一下唇角,随意感慨道:“玄微可真是狠。”   弦章闭着嘴不敢接话。   暤明却厌烦了这无意义的对峙,他抬了抬手说了句“让开”,话音还未落下,弦章已经被那妖力震到了一边。暤明又紧接着化指为爪,磅礴的妖力碾过,竟是要直接撕碎这第九重入口处的结界。   这下方的动荡也引起了第九重的变故。   这点小小的波动本不至于对九重境造成什么破坏,但是紫玉对仙力极其敏。感的特质这会儿却显现出来了,晶莹的紫色花瓣从花萼处剥落、在空中翻飞,在这短暂的、梦幻一般的场景之后,花海开始一大片一大片的枯死。倘若不是玄微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设下了结界,这会儿任绎面前的就得是一片枯草了。   玄微的脸色难看至极,但是低头对着怀中的傀儡,他的表情又温柔下去。   他用一种近乎哄劝的柔和声音轻道:“阿阙,你先回去。”   任绎当然不会主动给他回应,即便他这会儿被玄微的表情震得三魂六魄都快出了七窍:这是那个玄微?!假的吧?   玄微已经掐诀控制着傀儡往内走去(任绎:看,这不是会走吗?!),但是来人的动作更快,玄微安置傀儡的这会儿光景,对方已经逼至近前,一道攻击不由分说地落了过来,却是对着正离开的傀儡。   玄微挥袖挡下,只是这一下子的空档却足够暤明看清了傀儡的模样。   攻击短暂的停滞了一会儿,暤明看着傀儡愣了瞬许,手中原本蓄势待发的妖力也溃散了去。   片刻之后,他突兀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极其放肆,在整个第九重的境内回荡,玄微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下去,仙力汹涌着汇集,周遭的环境从一片宁和的平静变作了风雨来前的暗潮汹涌。   暤明确像是全无所觉,仍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道你为何要那碧落枝……你想招引他的神魂?你以为你还能招引来他的神魂?!”   暤明的后半句话陡然转冷,比刚才更加磅礴的妖力向着傀儡压去。   玄微:“找死!!”   凝聚来的仙力向着暤明撕扯而去,但是后者却硬生生的拼着重伤也要毁掉那具傀儡。   暂时栖身傀儡的任绎:???   ——不是,我招你惹你了?!咱们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啊!! 第84章 只是棋子03   玄微作为凌渊界的第一人, 又是小世界内当之无愧的主角攻,修为自然稳稳压了暤明一头。但是后者不管不顾向着傀儡下手的做法却稳稳牵制住了玄微,以至于两人一时僵持不下,打到了最后, 将整个第九重境都毁了大半。   玄微毕竟还是玄微, 暤明最后还是不敌败走。   不过, 就他走之前回头看的那一眼, 怎么看都不像是放弃的样子。   任绎:“……”   多大仇啊?   能和主角攻纠缠这么久的当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这位强闯第九重境的不速之客正是这个世界的攻二妖皇殿下, 是元缺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凡尘界结识的“朋友”。二人当时都隐瞒了身份,等到元缺回到九重天后再遇,又是彼此你来我往暗藏暧。昧的试探。   这么几番纠缠后, 攻二对元缺从有点兴趣变成了很感兴趣,在玄微那“不说不说我不说”式冷待小徒弟的时候,趁虚而入、给人送了不少温暖, 也在好几次玄微表现出偏向替身时,替元缺出头。   按说这种温柔体贴还不由分说站在主角受这边儿的攻二该很有人气, 但是这个攻二……看着就不是像能转正的模样。   ——因为这位妖皇殿下的原型是龙。   众所周知,龙性本淫。这位妖皇殿下确实对元缺很好, 但问题是对别的相好也很好,而且尤为荤素不忌,任绎当时的马甲都被他邀请当过妖后, 虽然妖皇殿下的情缘众多,但是能被邀请为妖后的应当也没几个, 很明显, 任绎是托了主角受的福。   好家伙, 替身都替到一块儿去了。   这福气真是谁爱要送谁去!   任绎正回忆着攻二的剧情, 那边玄微挥了一下袖,原本一片狼藉的战场转眼间就恢复了原状,紫玉花田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恢复到了原状。   不过玄微此刻显然也没了赏花的心情,他再次把傀儡抱(任绎:……)回了屋内、放在了床榻上,温声安抚:“阿阙,你先睡一会儿。”   像不舍一样,他伸手替傀儡理好了头发,又在发梢轻轻的摩挲了两下,这才轻道了一句“我去去就回”,盖上了傀儡那毫无神采的眼睛,转身离去。   刚才暤明那明显有机会就要来第二次的模样,玄微不可能放着不管,肯定要去布置防御法阵、设下禁制陷阱。   按理说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任绎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整个第九重境都布满了玄微的神识烙印,任绎所在的这间屋子犹甚,上面有玄微以自己的血设下的结界,从刚才那两人打得那样地动山摇、这间屋子都没被毁掉就可见一斑,任绎可不打算这么头铁地去试试。   从两人刚才的对话推测,元缺似乎出了什么意外,玄微试图用傀儡招引他的魂魄。   任绎不太记得剧情里有没有这么一出了,毕竟他的工作只管到自己角色杀青前的部分,对后面的剧情并没有那么详细地研究过。不过这种事发生在这个世界主角攻受之间倒也不奇怪,生死之间见真情,依照玄微那怎么都不开口的性格,元缺要是不死上个一遍,两个人离坦诚相待恐怕还有得磨呢。   现在的问题是,他占据了这具本来用来招引元缺魂魄的傀儡。   这要是被玄微发现了,想也知道他的下场不会妙。   回忆起先前玄微那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温柔表情,任绎只觉得后背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这个没了老婆的主角攻就算没疯也已经半疯了!!   ——绝对不能被发现!   任绎在心底再次重申了一遍,但是很快就察觉到了傀儡上的异常。   他眼皮跳了一下,终于还是趁着玄微不在轻轻翻转了一下右手的手腕,袖口因为姿势的缘故往侧边落去,露出的那截皓白的手腕上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小红点。只片刻的功夫,它就像是发芽一样在傀儡的皮肉抽出了一根小小的枝丫。   任绎:“……”   是血咒。   刚才暤明借着和玄微打架的间隙,在傀儡身上留下的。   这位妖皇殿下看着率性粗莽、不拘小节,但是要是真以为他没有脑子,那可真是太天真了。比起一贯拿修为碾压的玄微,这位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一个。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爱玩阴的!!   现在想想,后者离开前的那个挑衅的眼神,绝对有很大程度是演戏,是为了迫得玄微去修补结界,留下了血咒发作的时间。血咒以傀儡为养料,玄微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咒术种子,恐怕等他设完结界回来的时候,血咒已经差不多要彻底扎根傀儡核心了。   对于玄微而言,成型血咒虽是难解,但不是不能,不过比起祓除已经扎根傀儡的血咒,恐怕是取出核心、再重新再做一具傀儡更容易。   暤明这个举动纯粹是恶心一下玄微。   但是同样的情况落到任绎身上,可就不只是“恶心”这么简单了。   任绎可不敢这个世界意识对外来者的友好程度,要是这具傀儡被毁,他的魂魄没了栖身之所、毫无防护地直接现在这个世界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再者,就算玄微对着宝贝徒弟的脸下不去手,选择不毁傀儡,任绎也没有把握玄微会不会在祓除血咒的时候发现傀儡的异样。   ——暤明可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任绎咬了咬牙,左手并指,细微的仙力被调动,那个刚刚抽了一个芽的红点很快就被抹掉。   抹掉一个刚刚萌发的的血咒很容易,但让任绎为难的可不是这一点。   他刚刚调动完仙力,就立刻让自己的姿势恢复原状,连衣袖处的褶皱都分毫未变。   几乎顷刻间的光景,房间内就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先前离开的玄微。   任绎在心底道了句“好险”,但凡他动作慢了半分,这会儿神魂就得被从傀儡里揪出来了。   刚才那点仙力波动绝对瞒不过玄微,看玄微对待傀儡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就知道,后者这会儿绝对要把傀儡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他连忙将自己的魂魄沉到最深处,这次连借助傀儡的五感都不敢了,把魂魄和外界的联系彻底切了断。   *   九重天外,设下这血咒的主人也察觉到咒术被解。   暤明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兀的冷下,他面无表情地往侧啐了口血,冷笑了一声:“倒是谨慎。”   任绎觉得自己那天及时切断连接装死绝对是明智无比的行为,因为等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次接入傀儡的五感后就发现,房间防御等级上了N倍不止——根本是从安全屋到顶级监狱的变化。   系统在识海里给任绎展示了一个三维立体图,高危的血红色示警几乎充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还有旁边一个越发寸步不离的大BOSS玄微。   系统:[……宿、宿主。]   系统发颤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绝望,他们落到一具连马甲都不是的傀儡里都已经够惨了,现在周围的环境又这么险恶,别说捞系统碎片了,能不能活下去都已经是艰难。   再者,这么一动不动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任绎深吸口气,安慰系统:[别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系统:QAQ~   它不觉得这种完全是死局的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能想出办法的一定不是人!连系统都不是!!   任绎并不知道自家系统在那糯糯叽叽的哭腔中,一句回旋镖转弯抹角地扎到了他身上,他这会儿确实有了点头绪。   考虑到系统的碎片落在仙魄上,仙魄又在玄微身上,这么看来,他现在落到这具和元缺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傀儡身上并不全是坏事。   要是其余人想要从帝君身上讨要到仙魄,自然是难如登天,但倘若那个人是“元缺”呢?   玄微不会拒绝的。   任绎觉得他可以冒险一点,比如说……假冒元缺。   按照暤明的说法,玄微制作的这具傀儡是为了招引元缺的魂魄,而他现在又栖身于傀儡之中,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虽然说不管是“在主角攻面前冒充命定的主角受”,还是“在九重天的帝君面前搞小动作”都是纯粹的作死行为,但是任绎想起了这个小世界过往剧情里主角攻受间的拉拉扯扯,他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性说不定还挺高的。   话虽如此,这种一个闹不好就要玩命的冒险办法还是让任绎不得不更谨慎一点,起码得搜寻一下情报得知主角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且这个世界过去太久了,任绎虽然还记得不少剧情,但是对于元缺的印象早就稀薄成一点儿还剩刻板特征的影子,靠这么一点印象去演元缺,别说瞒过玄微了,想瞒过元缺身边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难。   好在后一个问题有现成的解决办法。   玄微守在傀儡身边,虽然大多数时间就沉默,但是偶尔也会提起些过往的事,任绎能从中得到一些元缺的消息。   虽说任绎觉得这个形象和他印象中的有所偏差,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和实际有所出入是难免的。他又不是真奔着顶替元缺去的,在引起怀疑之前假冒个几天,趁机把仙魄骗到手就得了。 第85章 只是棋子04   任绎只想安安稳稳地听故事丰富人设, 但是现实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暤明对这具傀儡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趟。   看频率, 他这段时间, 除了养伤就是来找架打了,更准确的说是挨揍。   虽说如此,暤明到现在仍是活蹦乱跳的。这却并不是玄微手下留情, 任绎能感觉到,早在暤明第一次对傀儡动手,玄微就切实动了杀意。但是作为一个能和主角攻抢人的攻二, 暤明的修为虽然被玄微压了一头,但也不是后者轻轻松松就能杀死的。   不过, 不在敌人面前露出虚弱之态是最基本的素养, 后面现在的状态里面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以至于心腹下属都出言劝告,“只是一具傀儡而已,陛下何必如此?倘若陛下想要, 我妖族中亦有偃师,您也大可以做……唔……”   这手下的话没说完, 就被旁边的同僚狠狠捣了一下肚子。   这应当也不是他第一次说错话了, 在被同僚这般“提醒”之后,虽然抑不住地闷哼了一声,但立刻就乖乖住嘴,敛声屏气缩小存在感的同时也护住要害,生怕被暴怒的陛下一鞭子抽死, 动作之间俨然已经熟练到令人心疼。   殿宇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那令人心头发颤的低气压才随着一道冷冷的“呵”声散去了些许, 高居座上的妖皇淡淡, “我可不像他那般恶心。”   等到殿内的气氛稍缓和些,刚才做出提醒的那位妖将才上前一步,“陛下息怒,邽奇方才有一言,属下也以为然。只是一具傀儡而已,不值陛下如此大动干戈。”   妖皇没有回应,殿宇内的诸位妖将也都不敢出声。   和仙规律令能写出数千多条的九重天不同,妖族的规则更简单也更直白——强者为尊,妖皇之所以为妖皇,便因他是妖族的最强者,他的意志便是妖族的意志。   又过了好一会儿,上首才传来一声像是自语的,“我有点猜测想要验证一下。”   这话不像是解释,也确实不是解释,起码殿内没有一只妖能听懂,但是也足够他们听明白陛下没有罢手的意思,一时也没有妖再敢进言。   暤明并不是傻子,强闯第九重境,若说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气头上的冲动之举,但是这么多次的白费功夫可不是他的作风,之所以大张旗鼓的闹到这地步,确实是因为他那么一点想要验证的“猜测”。   想到这里,暤明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   他觉得,玄微那疯病兴许是能传染的,能生出这种“猜测”来,恐怕连他自己也不那么正常了。   ……   虽然玄微设下的禁制一次比一次更强,但这对修为只是略逊他一筹的暤明来说,不过是破解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这位妖皇殿下这段时间来第九重境的频率,已经频繁到傀儡身体里的任绎都对之见怪不怪的地步了。   但是今天这一架不知为何尤为惨烈,暤明甚至都现出了原形,巨大的龙身在九重天最上方翱翔,龙吟声响,整个第九重境都被带着震荡。   虽说气势磅礴,但暤明仍是落在下风的,巨大的龙身上已经添了不少细碎的伤痕,这么庞大的躯体反而让躲避攻击变得艰难,凛冽的剑气斩断了坚硬的鳞片,金红色的龙血从伤口上渗出,滴落在地上,腐蚀出让人牙酸的滋拉声响。   下一刻,暤明猛的一个甩尾,避开了那道直奔逆鳞而来的攻击,但玄微的这次蓄势一击却仍旧在龙身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腐蚀了位于第九重境中央的那唯一一间屋舍外所设的结界,有几滴血溅了进去。   ……   暤明这一次伤得极重,回去的路上都难得用了仙器代步。   飞舟穿梭云海,但舟上的人捂着小腹侧还在涌血的伤口,却兀地笑出了声。胸腔震荡,引的伤口出血液流淌的更快,但是它的主人却毫不在意,笑声越来越大,衬着这鲜血横流的模样,竟显出几分疯狂来。   暤明想到的是方才轻而易举就溅到屋内的龙血。   如果玄微知道第一次见傀儡的事,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让自己的血液沾染屋内的地盘。可是先前几次对战,暤明就有所察觉,玄微并未过于防备他的血液。   玄微不知道!   不知道那次血咒的事。   如此一来,那血咒又是谁解开的?整个第九重境内又还有何人呢?   某个原本并不敢想的可能浮上心头,暤明只觉得心跳都好似快了几分。   倘若真的如此,那个玄微倒是难得做了件好事。   接下来,该等了。   要是没有算错的话,南荒的虚渊也差不多该到时候了。   *   任绎现在在的这个小世界,就算在他任务的诸多世界里,也算比较特别的类型,这是个剧情还正是开始就濒临崩毁的世界。小世界内的生灵太过强大,反而让小世界脆弱起来,天道残缺,各地很容易出现名为“虚渊”的空隙,它的存在侵蚀着世界,有些稍大些的虚渊会从中孕育虚兽,和普通的妖魔不同,这些虚兽有和虚渊一样的侵蚀能力,就算大能对付起来也颇为棘手。   倘若有一天虚渊扩散、虚兽横行,那这个小世界也就宣告灭绝。   不过,这些担忧都是以前的事了。前代帝君,也就是任绎的工具人小号献祭之后,天道得到滋养,大多数虚渊都被强行弥合,剩下的小型虚渊也都有封印设下,在结界的笼罩下,静静等待着世界自行修复。   唯一比较难办的,是南荒的那一道没有被彻底补上虚渊。如果放着不管便会渐渐扩大,之后又是连锁反应,足够让上一任帝君的献祭毁于一旦,这也是为何每隔万年都需要一个特定命格的人耗尽修为、继续填补这天道的缘故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寻阙作为主角受的替代品,虽是命格相似,但终究不如正主,他心灰意冷之下的献祭也只维持了千年的稳固,后面拯救世界的终究是主角攻受。   天道所钟的天命之子,当然不会落得每隔万年都要耗尽修为的下场。最后是玄微彻底炼化了前代帝君留下的仙魄,将之契约给了自己的弟子,元缺也借助仙魄补好了南荒的那道裂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救世之人”。   一位帝君,一位救世主,二人又终于互通了心意,在整个凌渊界的祝福中结为了道侣。   不管是大号小号,任绎都“工具人”的很彻底了。   不过这些事暂时并不要紧,更重要的是,在剧情之结束之前,南荒的虚渊都并不稳固,时常有虚兽自裂缝中涌出,每当这时候都需要帝君亲自前往。好不容易暤明上一次被揍得很了,许久没有再来,任绎能安安稳稳的从玄微的故事里搜集点情报了,结果还没听上多少就听闻南荒出事,玄微又要离开了。   任绎:“……”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都在阻挠他冒充主角受。   玄微倒是表现出一副比他还舍不得的模样,几次对着傀儡安抚自己会很快回来,又在原有的结界上加固了许多层。任绎不用系统提示都知道,现在附近的地图危险度的颜色标识绝对已经红得发黑了,是但凡有人动点仙力妖力都会被就地灭杀的地步。   任绎:不敢动、不敢动。   虽然玄微说他会很快回来,但任绎并不觉得如此。   暤明几次上门,虽说每次都是败走,最后一次更是重伤在身,但是玄微受得伤也不轻,不管他以前去南荒要用多久,这次的时间绝对只长不短。   玄微离开之后,任绎一个傀儡不能动、不能说话,基本相当于被关到了小黑屋里,细想想还怪毛骨悚然的。不过任绎正忙着,倒是无暇在意这些:他得凭借着自己那点微薄的记忆和玄微的叙述拼凑复原出元缺的形象。   和系统复盘了半天,任绎只能感慨,玄微那滤镜恐怕八百米厚都不止,任绎印象里那个几乎快要把九重天翻过来的作精小徒弟,在玄微眼里居然是个忍气吞声受欺负也不说的小可怜。   任·屡屡被打脸·工具人·绎,表示:这已经不是滤镜能解释的了,得是选择性失明!   这矛盾的形象给任绎的扮演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还原他印象里的那个作精,还是还原玄微印象里的那个小可怜。   ——这早就不是李逵和李鬼的区别了,而是黛玉和鲁智深的区别!!   不得不说,这也是任绎拖到现在还没有行动的重要原因之一。   任绎正和系统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却突然察觉了不对劲。   傀儡的眼睛被玄微在走之前合上了,九重天的帝君并不是好糊弄的,未免再被发现不对劲,任绎除了那次解开血咒之外,再没有操纵着傀儡做出任何动作,这会儿视野仍旧一片漆黑。鉴于这间屋子里走出一步都能踩中三个结界,任绎也不敢用神识去扫,转而向系统确认,[是不是有人来了?]   不可能是玄微,要是后者,这会儿早就凑到了傀儡跟前。任绎这会儿能想到的也只有前段时间频频过来找事的暤明,但是不应该……虚渊不稳是整个凌渊界的大事,暤明作为妖皇也必然在场,要不然就对方先前那股执着劲儿,玄微就算设下多少层结界,也不敢把傀儡独自留下。   任绎飞速思考着现状,却得到了系统的回答:[没有人。]   任绎因为这意外的回答一怔,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天神经太过紧绷产生的错觉。   他刚这么想着,就觉得傀儡脸颊上被舔了一口,上面还带着有点刺人的倒钩。   “喵~”   任绎:???   系统接着刚才那句话:[是只猫。] 第86章 只是棋子05   来的确实是只猫, 很普通连妖力都没有的凡猫。   玄微留下的结界防仙魔防妖鬼防神识,连任绎这个在里面的傀儡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却没有防住一只平平无奇的凡猫。   放屁!谁家“普通”的凡猫有那个能耐跑到九重天?!   就算哪个仙人脑子抽了, 非要去凡尘界带回只猫来, 也绝对不会放任它跑到第九重境上。这只猫要是跟暤明没关系, 任绎能把房间里的那张天雷木桌生吞了。   但是暤明送只猫过来有什么用?   这只猫但凡动用一点儿妖力,房间内的禁制就能把它煎成一张焦糊的猫饼。别说暤明附身其上,就是他的本体来了,这些禁制也能阻拦他一时半刻,这点时间足够察觉到动静了玄微赶回来。   难不成暤明打算要这只猫用爪子挠坏这具傀儡?   根本不可能!   玄微做这具傀儡极用心,上面的材料就算在九重天也是极难得的, 就算这猫把爪尖磨平了,这具傀儡身上连道白印儿都不一定留。   任绎还在思索暤明的用意, 那只猫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阿阙。”   是暤明的声音。   ——果然是他!   猜中了来的对象,但任绎却丝毫没有放松,反倒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缘无故的, 暤明为何对一具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开口?   果然下一刻, 那声音紧接着, “我知道你的神魂已经在了。”   语气十分肯定。   任绎:?!   他开始紧急思索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这其实不难想,任绎到这个世界以后,唯一一次驱动着傀儡有动作就是那次解开血咒了。   但是按照正常想法,比起认定的傀儡里面有神魂, 暤明该以为这血咒是玄微解开的。   任绎没有回应, 仍旧假装是傀儡的模样, 但是这次却不敢像应对玄微那样切断五感。   他当时在玄微面前敢那么做, 是因为笃定玄微不舍得对傀儡动手, 但是看暤明前几次来对傀儡下手干脆利落的模样,他这会儿敢切断五感,说不好就没了再睁眼的机会了。   似乎察觉了傀儡内神魂的想法,猫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来。   “阿阙你不必担心,知道你在其中,我怎么舍得动手?”声音又紧接着转而沉重,“先前那般,只是不想你都那样干干净净去了,却还被他如此侮辱。”   接下来又是好一番陈诉心迹、倾诉思念之语,可真是情意绵绵,让人也跟着心痛起来。   任绎在心底表示“信了个鬼!”,他敢保证同样的话,暤明对着说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真当他是凡尘界那些好骗的小姑娘吗?   任绎甚至都开始怀疑,暤明之前说的话都是诈他的。   只是不管是不是诈,对方接下来的话都让任绎不得不作出反应。因为暤明在那颇为熟练的情话之后,说起了自己的“营救计划”。   任绎不知道现在九重天的情况,但是按照暤明话中的打算,这计划居然有模有样。要是真被他成了,起码有四成以上的把握能把傀儡从第九重境中偷出去,都快到超了半数了。   任绎:!!!   他不能走啊!   仙魄在玄微身上,他要是现在走了,去哪儿捞系统碎片?!   而且就算退一步讲,暤明的计划没有成功,傀儡仍旧被留在第九重境,但是里面有了暤明的从中作梗,玄微对于傀儡突然有了神魂的警惕性绝对处于顶峰。   要是任绎是个真的,这当然没什么。   但是他是个冒牌的啊!还是个连要演的人设都没确定下来的冒牌,根本不经查啊!!   任绎脑中一瞬间转过许多想法,终于还是睁开了眼,视线缓缓落在旁边的小猫身上,模仿着印象中元缺那骄矜的神态,问:“你是谁?”   虽说面上不显,但是这猝不及防的意外,还是让任绎有些紧绷,他本来只打算在玄微面前装一装,却没想到被暤明横插了一脚。这位妖皇殿下在某种意义上,可要比玄微难骗得多。   毕竟恋爱使人降智,比起因为死了老婆看起来不大正常的玄微,这位攻二虽然对元缺也极喜欢,但是却是心分成好多瓣的喜欢,死上一瓣对他的影响也没那么大。糊弄一个脑子还清醒的正常人比糊弄一个急于寻求安慰的疯子难得多,更何况暤明还属于脑子格外清醒的那种。用从玄微那里问出来的、被加了滤镜的形象,在暤明面前糊弄,肯定不行,任绎只能按照自己的印象来。   虽说他现在还不知道元缺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要是普通的出事,玄微肯定能救回来,都做了傀儡、用碧落枝招引魂魄,那么招来的魂魄不全,以致失忆也很正常吧?   于是任绎做足了准备、好不容易才摆好的架势问出的那句“你是谁?”,却不料小猫却没给出任何反应,只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   南荒。   暤明猛地吸了口气,胸腔内陡然激烈的心跳,让他不由攥紧了衣襟。   玄微本就极警惕着他,在暤明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就将审视的目光投过去,同时落去的还有神识气机的锁定。   这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旁边一众凌渊界顶端的人物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虚兽还未来得及对付,这两个人倒先打起来。   但是暤明却没什么动作,胸腔中激烈的情绪未及收起,但是他神色表情已经恢复了一派从容,就连失序的心跳频率也都变得和以往一般无二。   他轻笑了一声,看向玄微,倒是开口解释了:“只是有些旧伤未愈,帝君应当很清楚才对。”   玄微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淡,没看出他对这话到底是信还是未信。   暤明却已是无所谓了,他这会儿瞧着像是含笑对峙的模样,实则心思早就飞了走。   虽然早先就有所猜测,但是真的看见那人睁开眼的一瞬,暤明还是忍不住错愕。   少年浓黑的长睫宛若光下振翅的蝶,蝶翼颤动间,他看见了底下的那双眸子,不再是傀儡一样毫无神采的僵滞,而是真正的属于活物的灵动。   他回来了。   阿阙,他真的回来了。   ……   将神魂附在一只凡猫身上而不带起丝毫妖力波动,就算对于暤明而言,也是极为艰难的,心神震动间,那根细丝一样的神魂联系彻底断开。   于是,任绎在和小猫大眼瞪小眼半天后,终于得到了一声回应,“喵~”   任绎:“……”   他看着这只突然喵喵叫起来的小猫,合理怀疑自己被耍了。   任绎不信邪地又试探了几句,发现这就真的变成了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猫了。   任绎:……他现在躺回去还来得及吗?   很显然,只要暤明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被他蒙过去。   看这只猫的前后表现,他忍不住怀疑了一下,暤明是不是早就看穿了、正在故意耍着他玩儿。这么想着,任绎看像这只小猫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没了妖皇神魂控制的猫是真正未开灵智、连妖力都没有的凡猫,它全然看不懂任绎的眼神,倒是因为第九重境这可怖的环境压力,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小猫在原地和任绎对峙警惕了半天,最后还是按照“记忆”中的原路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任绎看着那颗发着抖的小毛团,默默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拦:不管暤明打什么主意,这只猫确实是凡猫了,拦住了也没有用。   *   第九重境以帝君的仙力构筑,并无普通的日夜更替,但有系统在,任绎对时间的把握倒不至于模糊,第二日这里又飞来了只鸟,彩色羽毛华丽到在光下显得流光溢彩,虽说没有妖力,但单论外表的话,是不逊于任何妖的美丽。   说起来,昨天的那只猫也是,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毛绒绒的小猫脸上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猫中绝对算是高颜值了。   任绎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鸟喙上叼着的那朵花,他不由默然:这还真是暤明的作风。   外来的仙力和妖力都会触动这里的禁制,这枝被叼来的花只是普通的凡间花朵,也不知暤明怎么做到的,叼着飞了这一路、花还是像刚摘下来一样完整,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露水。让人看见了就不由感慨一句:有心了。   很有心的妖皇操控着这只羽毛华丽的鸟飞到了任绎身旁,轻轻将花放到了他的掌心。   任绎思索了一瞬以元缺的性格会不会表现出嫌弃的模样,但转念又想到自己这会儿可是“失忆的元缺”,没有其他东西作为对比,他自然无从得知这花的价值。更何况它可是妖皇亲自送来的,有这么个附加值在,就算是有记忆的元缺应当也不会将嫌弃表现在表面上。   一瞬间转过许多思绪,最后任绎只是好奇地将视线投到了掌心的花上。   而那边终于空出了嘴的鸟开口了,仍旧是暤明的声音,“对不起,阿阙,上次那只猫身上能附着的神魂力量有限,很快就耗尽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害怕吧?”   他道歉的声音极为诚恳,半点儿也听不出身居高位的妖皇的架子,就连最后那句担忧关切都显得真诚极了。   但是任绎只听得嘴角抽搐:暤明这不着痕迹挑拨离间的本事,还真是不逊于当年。   什么叫“留你一个人很害怕”,这事儿跟暤明有半点关系吗?真正把这具傀儡单独留下的可是玄微啊!   任绎心底再怎么吐槽,面上却不显,仍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失忆元缺”的模样,他揣摩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上次的询问:“你是谁?”   暤明顿住了。   那只小小的鸟雀歪了歪头,任绎还没法从一张鸟脸上看出怀疑或者打量的神情,不过他觉得这会儿暤明也不会有第二种情绪了。   任绎定了定神,做足了接受接下来试探的准备,却不料那只鸟眨了眨那双黑豆豆眼,紧接着开口:“我是你的道侣。”   听起来真诚极了。   任绎:???   ——好家伙?! 第87章 只是棋子06   假装失忆在聪明人面前不是个好主意, 但是任绎这会儿实在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   暤明现在真身无法到九重天上来检查他的神魂,只要他不承认,暤明的一切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而且他这个替身的命格和元缺本就极为相似, 连天道都可以欺瞒过去, 普通的探查自然不在话下,这也是任绎敢假扮元缺的底气。   任绎做好了面对各种试探的准备,却也没想到对面不按常理出牌。暤明这突然的神来一笔, 直接把任绎砸懵了。   神TM道侣!   你说这话的时候问过人家正牌攻吗?!   任绎慢了半拍才想到, 要是依元缺的性子,突然听到一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鸟自称“道侣”,这会儿该是拍案而起、一脸“你侮辱我”的模样。   但是他刚才太震惊,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接上戏。   不过问题不大,他这会儿可是“失忆”的的元缺。   任绎在短暂的懵逼之后, 立刻选了plan B,他立刻满脸狐疑地看过去。   “你?”尾音上挑,那不相信中还带着点不屑, “连真身都不敢露的家伙。”   这也是元缺可能的反应。   暤明觉得有点微妙,他刚才确实怀疑对方是假装的失忆才出言试探的, 但是却没想到寻阙会有这反应。   这是真不记得了?   原来阿阙本是这种性子。   大抵是看钟意的人只觉得哪里都欢喜,连对方这会儿微微抬着下巴斜睨的模样, 都显得可爱极了。暤明倒是后悔选这只彩翎雀了, 明明该是昨日那只猫与他更相配。   再想到那些年在九重天上见到寻阙的模样, 只能感慨玄微的不做人,将好好的一个佳人磋磨成那般模样。明明该是光华灿灿的美玉,偏要用沙砾磨得面目全非, 直到将那稀世宝玉彻底打碎了才意识到后悔——早就迟了。   可天道偏偏如此偏爱于他, 这么不知珍惜的人, 竟然还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暤明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嘲讽。   任绎就算再能耐,也没法从一只鸟脸上看出什么表情,这会儿只能揣摩着暤明的反应。   却紧接着听见了对方用那略带嘶哑的、勾得人耳朵轻。颤的声音低道:“现在还不是。”   任绎“哦?”了,做出了一点“反正也闲着、我就勉强听听”的表情示意他说下去。   (实际上:我听你编 → _ →)   然后任绎就听到了一个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两心相许,却被帝君棒打鸳鸯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感情刻画入木三分,连共历的患难都无比贴近实际,也不知道从哪里取的材。   任绎:“……”   要不是他知道怎么回事,还真就被哄过去了。   笔给你,你来写。   暤明去当妖皇实在屈才了,但凡他用出了一分本事,写出来的话本子绝对畅销六界。   说实话,经暤明这么一说,任绎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怀疑:元缺和攻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段?   这也确实有可能。   任绎也顺从地跟着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却听暤明接着:“他若是真心待你,我便罢了,可他却分明对你全是利用,这叫我如何能放下?”   任绎:“……利用?”   他好像猜到暤明要说什么?   果然对方紧接着就将就说了修补天道之事,只是任绎只猜到了其一没有猜到其二。   听暤明刚才编“话本子”水平就能知道,在睁眼说瞎话这方面,这位妖皇殿下绝对算得上这个小世界的佼佼者了,但是任绎听完接下来的内容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低估对方了。   暤明说得根本不是假话,而是移花接木,把元缺和寻阙的经历捏了一块儿。   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就是里面的主人公对不上而已。   任绎听完之后直呼“好家伙”,他拿着寻阙的身份卡假装失忆的元缺,暤明却拿着寻阙的经历来蒙他,这来回一套,实属闭环了。   妖皇殿下的操作每每都如出乎任绎的意料之外,任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假装突然得知了这么多消息、一脸反应不过来的震惊,实际上他也确实有点懵逼。   暤明配合地给了他一点接受现实的时间,但很快又接着,“阿阙,你可知道上个祭品是什么下场?”   任绎以为他说的是“寻阙”。   但是琢磨了一下又不太对,对方刚刚拿了寻阙的经历来蒙他,这会儿再套到“上个祭品”身上很容易出破绽。   任绎确实挺好奇暤明接下来能编出什么花来。   他用有点被吓到,但仍旧强撑着的语气虚张声势:“什么下场?”   “那人神魂被抽出,封印到虚渊深处。那封印抽出他的神魂之力修补虚渊,那人只能不断修行,才能避免魂飞魄散。”   任绎愣住,暤明这语气不像说谎。   难不成除了元缺和寻阙之外,真的出现了第三个可以修补天道命格之人?   这就有点让人生出“这命格好像也不是很稀罕”的烂大街感触了。   任绎觉得不会如此,寻阙的存在是为了推动主角攻受的感情,但同样的命格多了,就体现不出主角受的特殊性了。   可暤明刚才的那说法,真是处处充满了细思恐极的地方。   任绎正这么想着,暤明已经将那些暗藏的恐怖之处全都明晃晃地揭了出来,“他以神魂修补虚渊,修行的越快虚渊被修补的速度越快,但是……有朝一日,虚渊彻底被填补上,他也就彻底被隔绝到此世之外。”   这是个要么死,要么无期徒刑的折磨。   可偏偏那牢笼的大门是被里面的人自己一点点关上的。   这种折磨足够把人逼疯,而可怕的还不仅仅如此。   暤明似乎轻笑了一声,他又接着,“虚渊内有许多还未长成的虚兽,那些存在本来是互相吞噬着成长,可被禁锢于此的神魂却是是上好的养料,那人若不时时刻刻修行着维持护体的灵光,就要被虚兽一点点撕扯掉神魂。”   神魂被撕扯的疼痛远非肉。体可以比拟,这是迫得那人不得不拼命的修行保护自己,可偏偏修行得到的修为又被封印抽走修补虚渊,它日虚渊真正被封死,他就要永久的在那夹缝中受此折磨。   和寻阙干脆利落的跳下诛仙台相比,这可真是钝刀子磨人、堪比凌迟的刑罚,让人想想就觉齿冷。   暤明像是感慨一样,“要论折磨人的法子,恐怕就连魔族也比不得这九重天上的仙人。”   暤明说到这般地步,任绎倒是真有点儿信了有这么个第三人。   不过玄微也不会无缘无故下这样的狠手,那人落到如此下场也只能有一个原因:他对主角受下了手——元缺落到今日这般需要招魂的地步是那人害的。   再想想他们现在占了主角受复活的躯体……   吸入的气体一时之间冷得骇人,就连识海中的系统都颤声:[宿、宿主,要不咱们换个法子吧?]   苟得久一点,总能苟到机会。   这么狠的主角攻,犯不着和他正面硬刚啊!!   虽说帝君不老不死,但是总有懈怠的时候,要是被对方发现他们现在的状态,说不定就落得跟那个倒霉蛋一个下场了!   说实话,要是早点知道,任绎确实会迟疑一下,毕竟他也要考虑这其中的风险。   但是现在明显没了退路,除非他能把暤明灭口,不然这出戏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要是这具傀儡真有能把妖皇灭口的实力,他就干脆直接硬抢那快仙魄了,也不至于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而且现在也有好处,既然暤明拿寻阙的经历来蒙他,就算他假扮“失忆元缺”出了什么纰漏,也完全可以把锅推到暤明身上。   任绎定了定神,看向旁边的那只鸟,似是怀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还得引对方多说一点,虽然暤明满嘴瞎话,但是这会儿能多掏出来一点消息算一点。   任绎本来以为暤明会接着说点什么来证明,却不想这位依旧不按常理出牌。   只听他压低了声音,似是落寞,“我知阿阙你不信,这毕竟是我的片面之词,你不当真也是应该的。”   任绎差点儿没有止住手痒,想掐起那只鸟脖子使劲摇两下:谁叫你这会儿戏精附体、开始演戏了?!起码多说点什么证明是“真”的吧?!!   “这样吧,你不如直接问问玄微,他最开始为何将你带到九重天上?”暤明的声音微沉,但是要是仔细分辨,却也能隐约琢磨出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声音微沉,“以帝君之尊,应当不屑于说谎。”   任绎:“……”   玄微最开始收元缺当徒弟,确实是因为命格的缘故,而玄微也确实从未说过谎。   任绎都能从暤明这句话里面脑补出主角攻受接下来几百章的纠缠了:一个得了答案后,心里百般委屈;另一个看在眼里,但就是不解释。   最起码接下来的剧本有了。   这是好事……吧?   “虚渊近些年来确实稳固了不少,玄微帝君应当不日就归。”暤明声音似是引诱,“阿阙,你到时直接问他,如何?” 第88章 只是棋子07   确实如暤明所说的, 这些年南荒虚渊的暴动一次比一次弱,逃出来的虚兽很容易就被驱赶回虚渊深处,这些名为“虚兽”的存在, 对这个世界而言类似于一种异度空间的生命体,杀不死、只能被封印回原本所在。   封印的能量波动蔓延到虚渊深处, 那漆黑一片的内里, 有一道泛着微光影子猛地抬头,“师尊、是您吗?!元缺错了!元缺错了!错了!!您放我回去吧!求您!!”   虚渊的空间吞噬了一切, 那隐约的回响终究穿不透这片黑暗。这模糊的影子一开始还是正常的呼喊,但没过多久就变成忍痛的呜咽, 少顷这呜咽又变作了惨烈的嘶嚎。   原来随着修为的流逝,那魂魄周遭的灵光渐渐透明起来,无数形状各异的幼生虚兽朝着护身灵光薄弱处撕扯。那道影子却深深忍着神魂被撕扯的痛苦、仍旧哭嚎着求救,努力抓住这一线生机, 直到……先前感受到的波动彻底消失。   他走了。   师尊走了。   神魂被啮咬的痛苦让人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 但是有禁锢的封印在, 连自散魂魄都成了奢望。渐渐的,那嘶嚎声音越来越低, 原是连那抹神魂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   妖族的感知和人不同,那些被虚渊吞噬的呼喊, 暤明在外也能听到一二,但是看着出来后表情全无异样的玄微, 他不由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可不相信以玄微的修为, 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察觉,可这人偏生能做到连眉梢都不多动一下。   真不愧是九重天上的帝君, 那颗心恐怕比千年寒石还冷还硬。   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暤明轻笑:“帝君待昔年弟子如此狠心, 也不怕有什么报应?”   玄微冷淡地瞥过去一眼,“他已非我弟子。”   又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瞧了眼虚渊的裂隙,淡淡地接上,“他昔年铸下大错,合该有所偿还。”   暤明唇角又往上勾了勾,笑得越发意味不明。   玄微却不欲与他多言,直接御空而去。   *   帝君归来,九重天上的仙人自然齐齐恭迎,但是玄微却片刻也没停留,直往第九重境而去。   迎接的仙人也不意外,帝君已经许久都没有接见外人了,在第八重天的殿宇空寂,早已有千年未迎得主人。若非南荒的那道虚渊时有祸乱,帝君恐怕连第九重境都不会出。   位阶低些的仙人不知缘故,只能在暗地里悄悄议论,而那些真正知晓当年内情的上仙却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对往事三缄其口。   这位被众仙瞩目的帝君在踏入第九重境的一瞬间,神情就冷厉了下来,他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有人动了他的阿阙!   空间承受不住那磅礴的仙力,玄微的身周凭空产生了许多蛛网一般的裂痕。   他抬脚往前,下一步直接踏碎了空间,出现在中央的那间屋舍前,可是眼前所见之景,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阿阙?   九重天上的帝君无需睡眠,但玄微此刻却怀疑自己是否人在梦中。如若不然,他怎能看到这般辗转千年,到了现在、甚至连期许都不敢期许的场景?   少年伫立在紫色的花海后,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转头往后,那略显惊愕的神情是如此的鲜活,鲜活得一如当年。   玄微怔怔地看着前面,一时竟不敢再往前踏去,他不确信这是不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道幻影。   光线在少年身周度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拂过的风扬起了衣摆的一角,显得他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阿阙。’   玄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他怕自己稍发出一点动静,就惊动了什么,让眼前这道影子彻底消散。   周遭的风不知何时止住,那溢散的仙力在主人无意识的操控下将这一整片空间都封锁了起来,好像要将眼前的这一幕连同其中那道影子永久的封存下来一般。   *   任绎本来以为自己要糊弄过玄微是件非常艰难的事,但是等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玄微根本连确认神魂的举动都没有,立刻认定了他是“阿缺”,在任绎委婉的透露出自己并没有过去的记忆之后,他也没有丝毫怀疑,立刻就表示“无妨,过往种种忘了便忘了吧”。   任绎:“……”   这个玄微,果然疯得差不多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任绎被玄微带着看了纯紫色紫玉花海,极品仙晶随手扔着玩儿,各式各样的超品仙器随便霍霍,就连第九重境的景色,一旦他说了什么,玄微就立刻以仙力构筑,任绎半步都没有动弹,就把凌渊界的盛景都看了个遍。   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就这待遇了。   任绎只能感慨,不愧是主角受。   第九重境原本没有日夜之别,但任绎只是先前说话间无意中提了一下,于是这里也立刻和凡尘界一样,有了昼夜。   这会儿正是“夜间”,也是任绎难得一个人休息的时候。   全天候高强度无时限地在主角攻面前演戏,就算是任绎也有点遭不住。   虽说现在这会儿是任绎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休息时间,但他也只能闭目养神,不敢有其他任何不合人设的动作。   他敢保证玄微的神识绝对关注着这边,要是真被对方发现了异常,上一个补天道的祭品的悲惨遭遇就是他的下场。   任绎不想做什么多余的事,但是另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却不这么想。   他才闭上眼没多久,就觉得手臂一烫,是那道暤明留下的妖印,这妖印可以越过九重天的结界进行神魂沟通,相当于修真界的远程电话,还是加密隐蔽版的。   任绎本来不想搭理的,他刚刚在玄微面前演完戏,好不容易到的休息时间,实在不想这么快就接下一场。可暤明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笃定了玄微此刻不在太旁边,那妖印越来越烫,大有他置之不理就这么烧起来的意思。   任绎无奈,只能放开识海,语气有些冲地问:[有什么事?]   他这会儿演的是元缺,要是脾气太好,反而惹人怀疑。   不过任绎觉得,暤明这只妖多少有点抖M倾向在身上,每次被他怼完反而像心情极好的模样。这次也不例外,被任绎这么一喝,非但没有生恼,反而伏低做小的一阵甜言蜜语,让人有火都发不出来,起码任绎就被噎住了。   终于把人哄得消了气,暤明突然话锋一转,[你还没有问他吧?]   这虽然是个问句,却是个肯定的语气,像是笃定了任绎没有向玄微确认他被带上九重天的缘故。   任绎当然没问。   这种肉眼可见会给主角攻受之间关系带来问题的话,他怎么可能开口?!他想要拿到仙魄,当然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越亲近,玄微待他越好越容易。把关系搞僵,对他有什么好处吗?是嫌现在的任务难度还不够大吗?   这种理由当然没法说给暤明听,不过元缺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任绎对怎么应付暤明的提问早有了准备。   他立刻冷哼了一声,[我有眼睛,会自己看,不用你多管闲事。]   这话里摆明了对暤明居心的怀疑,但是后者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微微扬了声调,像是疑虑,[哦?是么?]   [当然。]   对面似乎传来细微的笑意,又接着诱导,[你不奇怪吗?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要是别人,说不定真的被暤明这个问题带跑了,但是任绎这会儿演的是“元缺”啊,这个问题真是太好回答了。   任绎半息都没有停顿,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不该待我好吗?]   这反诘中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意味,是被整个九重天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太子爷的底气。   听他这个回答,暤明却不知怎么突然笑起来。   任绎:???   这什么反应?怎么回事?他演的哪里有问题吗?就算元缺本人在这儿也绝对是这个回应了!!   任绎:[你笑什么?!]   暤明:[不,没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阿阙原本最初的时候竟是这个性子。   想到初见时那个安静沉默的寻阙,暤明的心底忍不住沉了沉,但是声音却仍旧是带笑的调子,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他确实该待你好。]   两人通过神魂交流,任绎看不见暤明现在的表情,但是他仍旧察觉了那语调中的违和。可任绎怎么思索,也没觉得自己刚才的回应有哪里不对,怕再说下去会出什么更大的纰漏,任绎搪塞了几句,便随便扯了个理由要切断联系。   好在和之前妖印不住发烫的纠缠不同,暤明这次并没有强求,很是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神魂联系。   *   妖皇殿的高座上,妖族之主沉郁着脸色静默了一会儿,少顷那点冷意又缓缓化开: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现在那两人之间关系愈好,等到当年的真相撕开时,便愈是惨烈。   想到当年得知寻阙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的消息,暤明眼底冷意又泛起,但是脸上却拉开了一个灿极的笑意——   他倒要看看,玄微打算怎么选?   是会将过往的一切真相原原本本说出,还是以谎言粉饰来维持着原状?若是前者,玄微真的说得出口吗?若是后者……哈哈哈,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阙他啊,可是最厌恶欺骗了。   这一点从他当年的决绝就可见一斑。   虽说这一次与过往不同,但若是阿阙当真对玄微一点怀疑也没有,又为何会留下这枚妖印?   暤明也很好奇,那点岌岌可危的“信任”究竟能维持多久。   他会看着的。 第89章 只是棋子08   任绎可不知道暤明那边种种复杂的想法, 他留下妖印的原因很简单,纯粹是想找个背锅的。虽然玄微这会儿看起来像是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但是任绎却不敢放松警惕, 这可是九重天的帝君,万一对方哪天智商上线、发现不对劲儿,任绎起码可以把锅推到暤明身上, 这么一来, 至少可以在玄微动手干掉他之前拖延一阵。   这几天下来, 任绎也隐隐察觉,以玄微现在这对“元缺”予给予求的状态, 他要是提出想去对方的芥子空间看看,或者干脆更直接一点,说想要仙魄, 玄微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问题在于,他是从哪知道这两样东西的?   先不说元缺本人知不知道,“失忆”的元缺肯定是不知道的。   虽然玄微先前对着傀儡的种种表现都是一副失了智的模样,但是这么明显的问题,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不管靠不靠谱, 任绎都得给自己找个消息来源。   正巧, 随时准备背锅的妖皇殿下最近又开始撺掇起来, “阿阙,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直将你锁在第九重境、只有你们二人。你的修为无法打开第九重境的结界,他不会是想将你一辈子留在此处吧?”   任绎对出不出去的倒不怎么在意,毕竟他的目标就是玄微身上的仙魄, 拿到之后, 他连在这个世界都不会留, 更何况是第九重境了。他也能猜到玄微为什么把人留在这儿, 主角受毕竟差点儿救不回来(现在也没救回来),醒过来之后,玄微的保护欲强一点可以理解。   任绎本来觉得,这都是真·元缺回来之后要解决的事,跟他实在没什么关系。不过,经暤明这么一提醒,任绎觉得自己还是得出去。要不然依照玄微对第九重镜的了解程度,他在这儿干了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就算想随便扯个知道仙魄的理由,玄微也不会信。   这么想着,任绎委婉的向玄微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弟子这段时间都在第九重境里,不知外面是怎样的光景?”   但任绎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甚至都没有正面提及,只是这么委婉的试探了这么一句,玄微的反应就这么大大。这几日几乎任绎说什么是什么的帝君第一次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非但如此,他甚至敛了脸上的笑意。   玄微其实原本就很少笑,任绎附身到这具傀儡之后,用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适应了玄微“温柔”的表情,但是他这会儿敛去了笑意,恢复了原本任绎印象中冷漠模样的时候,却无端端让人心底一跳。   任绎意识海里,这几天正摸索着拟态功能的系统浑身毛都炸了起来,下一瞬就“砰”地变回了初始数据流的模样,整只统都缠到了宿主灵魂的外层,显然是将情况判定为紧急保护宿主的模式。   任绎也觉得情况不太妙。   不过在他做出什么紧急补救举措之前,玄微已经恢复了刚才那温柔模样,轻声问:“阿阙想去外面?”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元缺是个非常爱热闹的性格,按理说他在第九重境待这么久早该闷坏了,任绎这会儿提出离开一点儿也不奇怪。即便玄微这会儿明显表露出不赞同的意思,但是作为九重天小太子爷的元缺要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主角攻受之间就没那么多纠葛了,这会儿依照元缺的性格,他应该继续不依不饶下去才对。   任绎刚刚想到这里,玄微已经继续问了下去,“为什么?是这儿有哪里不好吗?阿阙是觉得闷吗?”   他的语调仍旧是轻缓温和的,但是莫名透着些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   任绎这会儿已经不敢跟玄微继续对视下去了,他担心目光相触,再有什么刺激到了对方。   他尽力回忆着元缺的性格,硬着头皮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是。”   玄微兀地沉默下去。   周遭的空间似乎产生了什么异变,带来了浓重的挤压感,气氛陡然僵滞起来,危机的提醒让皮肉都泛起了针刺一样的疼痛。   任绎确定以元缺的性格一定会胡搅蛮缠下去,但使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这么继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瞬间在脑海衡量了利弊,任绎飞快接上刚才的话,“师尊您能带些玉简过来吗?”   任绎这话落,刚才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总算稍稍缓和。   玄微轻声:“只要玉简?”   任绎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肯定。   上首隐约传来一声轻笑,玄微以一种堪称宠溺的语气道:“好,师尊替你去寻。”   *   玄微离开了片刻,几乎他刚走,任绎就半虚脱地瘫软下去。   虽然对方并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带来的威压,但是刚才那股压力足够让人心跳失序。   特别是玄微走之前亲昵地摸着他的头发,温声说了那句“阿阙,你乖乖的”。   声音宠溺、态度温和,听着像是没什么问题,但任绎确信自己要是敢趁着这个机会尝试离开第九重境,日后绝对连这间屋子都踏不出去。   玄微果然疯得不轻。   任绎这么忍不住这么想,但又意识到,要是真元缺在这儿,怎么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妥协让步。思及此处,任绎不由对主角受未来的遭遇表示了一下人道主义的担忧,但是又一转念,人家可是天命的CP,说不定主角受就有什么特殊的安抚炸毛的技巧,实在用不着他操什么心,他还是顾好自己、免得真被留到这个世界吧。   虽然想要离开第九重境的要求没有被满足,但是玄微对元缺真的是非常好了,任绎提出的要玉简,对方就把整个九重天藏经的总纲带来了。除了玉简,还有一些无法被刻录进玉简的书籍,后者都是大能亲笔书写,每个字都附着道蕴,自然无法被轻易复刻。   任绎捧着这一堆就算在九重天也足够让仙人眼热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挑选着,很快就把目光从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修炼功法上面移开,转向游记杂谈上——修炼对他又没什么用处,不过是找个正当理由“得知”仙魄而已,杂谈可比功法来的有用多了。   玄微并没有对这种糟蹋珍宝的行为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对任绎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甚至在他翻看游记的时候同步更迭着第九重境的景象,可以说是另类身临其境的旅游了,任绎也有意放松两人之间的气氛。   这么几天下来,任绎明显感觉到之前因为提出“离开第九重境”带来的阴霾已经渐渐过去,玄微的心情也恢复到了水平线以上,任绎这边也终于从后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了类似的记载。   因为任绎明显一副用玉简打发时间的样子,倒也没有直接以神识读取信息,而是将其中的内容投影在外,这会儿任绎就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转向玄微:“师尊,这里说先代帝君陨落,以先代帝君到修为早就该跳脱轮回命理之外,又是如何陨落的?”   任绎没打算直接找到仙魄的记录,那是先代帝君最后留下的东西,虽说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多,有没有记载并不好说。比起费时费力去找不知存在与否的内容,还不如从别处打开话题,就比如从先代帝君陨落上面发散几句,自然而然地就能问到对方最后留下了什么,想来玄微也没有隐瞒的理由,接着可以顺理成章的提出看看仙魄。   任绎计划得很完美,但奈何玄微毫无配合,他脸上的神色不变,但是开口却是回避,“以你如今的境界,知晓过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任绎:???   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小号补天道的事,别说九重天、整个凌渊界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也是为何九重天在凌渊界中的地位如此超然。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怎么就成了“境界不足、不能知晓”了?!   任绎满脑子的问题,但是碍于现在的“失忆”状态,只能强行忍住。   他之后几次试探着再问,都被玄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任绎都不知道这位寡言的帝君居然也会在这方面套路人。   按说依照任绎所想的,先代帝君陨落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就算没从玄微口中问出什么,接下来翻看玉简也总能找到一些记录。   但是奇怪的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在那次的询问之后,任绎再也没有在玉简上看到过有关先代帝君记录的只言片语。   这不应该。   九重天在凌渊界的地位超然很大程度是因为小号当年的作为,对于这一点,九重天上的仙人恨不得宣扬到六界皆知,任绎那会儿还是个新手,他仍旧能模糊记得自己当年披着寻阙马甲听说这些时,脚趾扣地的尴尬场面。按照那些仙人一贯的作风,恐怕只恨不得每份玉简上都写满先代帝君的功德,没道理出现现在这种任绎想找都找不到的情况。   某个可能的猜测浮上心头,任绎忍不住回过头去找出了先前看过的那份玉简,他神识匆匆扫过,很快就定位到了之前提到先代帝君陨落的位置。   然后,他便看见、那地方原本的内容已经被抹掉,后续的文字填补其上,若非任绎早先就读过一遍,这会儿恐怕丝毫看不出异样。   能做到这一点的……   任绎猛地抬头,看向身侧的玄微。   后者目睹了任绎的所作所为,却仍旧维持着那温柔的表情,以一种让人发毛的关切开口:“怎么了,阿阙?”   任绎:“……”   ——艹! 第90章 只是棋子09   对于玄微那若无其事的态度, 任绎只能僵硬回答:“没什么。”   他就是再傻,这会儿也明白了玄微不想让他知道先代帝君的事。   先代帝君因为补天道身陨,元缺的命格又是为修补天道而生,玄微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任绎思索着自己这些天看到的玉简内容, 终于慢半拍意识到, 玄微根本连“此世天道有缺”都不打算让“元缺”得知。怪不得他这段时间看玉简总觉得哪里有违和, 玄微绝对在上面动过手脚了, 所有相关的内容都被抹掉了。   任绎现在只庆幸, 自己没有问出先前暤明不断明示暗示“为什么被带上九重天”的问题。   按照玄微现在的心理状态, 任绎不得不怀疑, 自己问完这话之后, 就没有“然后”了。虽然玄微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不如说这一点才更恐怖),但是任绎确信, 自己就此纠缠下去的后果绝对不会妙。   *   入夜。   玄微在第九重境分出日夜的好处就是,任绎总算每天能得到一段休息的喘。息之机,虽然这段时间经常被手臂上的妖印打扰就是了。   不管怎样,任绎其实是默认玄微这段时间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当然一直盘旋在他周围的神识不算在内。   只不过这次情况显然有些不同, 察觉到门被推开的一瞬间, 任绎紧急切断了妖印上和暤明的联系,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时候来的?!   以玄微的修为, 如果他自己不想被发现,别说任绎了,就连系统也没法提前预警。   任绎不知道玄微在门外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妖印的存在。   但他已经开始思索怎么把这锅推给暤明了:妖皇殿下皮糙肉厚, 能和帝君打得有来有回, 可比他这个脆得只有一层血皮的傀儡来得耐揍多了。   思索间, 玄微已经停在了榻旁。   任绎不得不庆幸他现在附身的是一具傀儡躯体,要不然早就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紧绷了。   玄微在旁站定了一会儿,往前伸出手。   任绎差点以为他打算就这么把这具傀儡掐死,好在这只手最后只是轻轻的落在了颊侧,他以一种堪称温柔的力道理了理散落在腮边的发丝,旋即又一点点抚上那肌理与真人无异的脸颊。   那手离得颈侧极近,小指就压在脖颈之上,要害被他人掌控的感受绝对称不上好,更何况玄微和傀儡之间犹如天堑修为差距,让任绎就算有心反抗也像蚍蜉撼树一样无力,而且他实在没想通玄微大半夜的过来是要干什么,只能假装休眠,以不变应万变。   半晌,玄微声音低哑,像是忍耐又像是痛苦地开口,“阿阙,不要害怕我。”   任绎:“……”   你这是不叫人害怕的样子吗?!   *   经过这么一遭,任绎也明白了,“天道”“虚渊”以及任何相关的内容都是玄微的雷点,看着玄微那怎么都不太正常的模样,任绎也不想那么头铁地撞南墙。   但是系统碎片是一定要捞的,任绎决定稍微迂回一点,既然没法直接引出仙魄,那可以从仙魄在的地点下手,任绎顺势表现出对芥子空间非常好奇的样子。   在不触及玄微雷区的时候,他对“元缺”可谓极好了,发现任绎对芥子空间感兴趣之后,非但寻来了相关典籍,有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最后还温声,“等阿阙的修为再稳固些,师尊也帮你辟一个。”   任绎注意到,他说的是“稳固”,而非“提升境界”。   以傀儡这点微末的修为,离开辟芥子空间还不知差了多少呢,也不知道玄微打算用什么办法帮他开辟一个,反正绝对不可能是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但任绎问这些可不是为了开辟自己的芥子空间,而且“稳固修为”什么的,等修为稳固下来以后,他还不知道在不在这个世界呢,那都是主角受的事了。   虽说这么想着,任绎也没有驳了玄微,而是又仿佛很感兴趣一样接着:“那师尊的芥子空间呢?我能进去看看吗?”   任绎对这个问题十拿九稳,按照玄微这段时间对“元缺”几乎是毫无底线地宠溺,这种小事对方绝对会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意外的,他却没有立刻得到回答,而是等到了一段长到在对话过程中显得突兀的沉默。   任绎:???   不是吧?又来!   任绎飞速复盘一遍刚才的对话,再次确认了那里面没有任何会触及玄微雷点的地方。   任绎只觉得,麻了!麻了!这回又是怎么了?!   他努力将自己的表情调整为正常范围内的疑惑,待抬眼看向玄微,却见后者正以一种相当奇异的眼神盯着他看。任绎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目光,只是本来想出口的那句催促的“师尊”被他生生的吞了下去。   对视的一瞬间,玄微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有些沉,又像是确认什么一样、说得极慢,“阿阙,你真的想进去吗?”   任绎当然想!   仙魄就在玄微的芥子空间中,他一旦进去了就可以凭借系统确认位置,最后一块碎片捞到手,系统功能恢复,他就可以重新回局里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玄微这话问得无端端让人心底发毛,仿佛他点个头就要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发生一样。但任绎很快就反应过来,就算“不可挽回”,那也是元缺的事,他到时候捞了碎片就跑,跟他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之后,任绎立刻就放松下来,但他刚要答应,玄微就伸手就落到了他的后颈上。   任绎:?!   这具傀儡做的和真人无异,连要害也几乎相同,玄微这个动作让任绎一下子僵住了,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打算干什么。   因为玄微这怎么看都不稳定的状态,任绎其实不敢完全照着“元缺”的人设演,不然就后者那个总是精准踩雷的作精性格,任绎又没有主角光环护体,实在担心哪下不小心就彻底把自己作没了。不过这又同时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人设偏差太明显,玄微随时可能智商上线,发现他的不对劲。也因此任绎在和玄微相处的时候,简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生怕哪一下纰漏太大,直接把自己玩死了。   好在这次并不是任绎预想中的惨烈后果,玄微只是手上稍稍用力,将任绎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几乎靠到了他的怀中。旋极那只手往上,从手臂绕过了后脑、轻轻盖住了他的眼,他哑着声:“日后有机会吧。”   任绎:???   什么叫“日后”?为什么要“日后”?那不就是随手打开一下空间的事吗?连仙力都不需要消耗多少。   任绎有理由怀疑,自己是像之前问起先代帝君的事一样被糊弄了。好在他这会儿演的是“元缺”,想要不依不挠下去都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理由。任绎琢磨了一下这事儿应该不在玄微的雷区上,立刻顺理成章的纠缠了下去。   玄微果然对主角受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忍耐,任绎甚至觉得他有点高兴(任绎:……?),但是即便如此,他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被已经急了的任绎问其原因,他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沉着声开口:“太危险了。”   任绎:???   任绎对此的反应是:你TM逗我?!   他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信了,玄微这就是在糊弄他,像上次先代帝君陨落的事一样。   先不说在这个小世界内,对九重天的帝君称得上“危险”的地方有几个,就说那可是芥子空间!有空间的主人在他身侧,他能有什么危险?!这是哄他呢!   玄微看着少年因为生气越发光彩夺目的眼睛,和魂魄未归时的死气沉沉不同,他这会儿的脸上满是鲜活的生机。玄微半垂下眼,遮盖了眼底的汹涌,但身侧的手却忍不住蜷了蜷,像要握紧什么一样。   ——太危险了。   芥子空间内如何,全凭主人心意。   就连玄微自己也不确定,倘若阿阙真的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他还会不会将人放出来。   千年的孤寂实在太冷,无数次希望破灭的恐惧又太深,直到现在玄微仍旧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太过美好的幻梦,但是有一点却如此清晰,他想要将这抹神魂留下,留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的地方。   芥子空间,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点了。   但是想到阿阙目光中时不时现出的警惕,还有接触时无意识的紧绷,玄微克制着情绪,强忍下那些汹涌念头。   阿阙一直很敏锐,大抵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但他还不想让两人的关系落到那地步。   玄微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手指缓缓收紧,他张了张嘴,无声喃喃——   阿阙,不要害怕我。 第91章 只是棋子10   先代帝君的陨落是玄微的雷点, 芥子空间不让进,任绎只能曲线救国, 转而对仙晶、矿石、各类能量结晶表现出极大的收集兴趣。   有九重天的帝君在旁帮忙, 任绎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仙界知名晶石的收集,里面不乏普通仙人连见都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倘若任绎真的是个收集爱好者,这会儿大概得要狂喜,只可惜他不是。   目的不纯的任绎强装着高兴, 但内心情绪却从波澜不惊的平静渐转复杂, 至于复杂的缘故, 当然是因为他这会儿拿着刀血蚀石。   血蚀石,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仙界的产物,它是魔界的东西。   这才过去多久, 玄微就已经把收集范围扩展到九重天以外了?   任绎可不觉得这块血色的晶石是普通货色, 太隔着玄微专门设下的封印都能感受得到里面涌动的魔息。   魔界的结晶形成方式都有那么一点充满着“魔族特色”,这么大一块血蚀石,起码是魔将,甚至是魔尊的……血肉凝成。   在魔界那环境里, 像血蚀石这种有助于修为的东西, 一般魔族拿到手就直接用了, 很少有魔会存留, 所以这一块血蚀石很可能是玄微刚刚干掉的魔。而能让玄微亲自动手的等级,想也知道不可能会低, 任绎忍不住怀疑, 玄微去魔界, 是不是直接把人家魔尊给干掉了。   就如任绎猜测的那样, 玄微一开始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魔尊能在凶残的魔界混到那地位也不是个傻的, 确认自己打不过之后, 当机立断,用上一任魔尊的血蚀石换了自己一条命。   玄微倒也没有细说这晶石来历的意思,他打量着任绎的神情,询问:“不喜欢?”   任绎本身的目的就不在于收集这些晶石,眼见着玄微越走越歪,大有为了他这点“兴趣爱好”打劫六界的意思。任绎哪敢让他继续下去?要知道玄微现在付出的精力越多,到时候他的身份暴露下场就越惨。   任绎稍稍停顿,开口:“上面的气息很不舒服。”   这也是实话,魔息和仙力相克,这块血蚀石上蕴含的魔息强大,远不是任绎这具傀儡现在的修为能比的,就算隔着玄微设下的封印,他都能感觉到里面力量的威胁性。   只是任绎没想到,自己这话刚落,玄微就一抬手,转瞬之间这块血色的晶石就化作了齑粉。   玄微控制的极好,血蚀石内里蕴含的魔息被仙力直接抵消,半点多余的能量都没有溢出,好像刚刚碾碎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子而已。   任绎:“……”   他眼皮不由跳了两下,总觉得这晶石有点预示他未来下场的意思。   *   在玄微毫无底线的帮(纵)助(容)下,没过多久,任绎把九重天上的各类结晶集了个全,他又明确表示了拒绝其他能量体系的晶石,收藏进度明显延缓了不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的晶石入库了。   不过,任绎对此倒是没什么在意的,他本来就在等这个时候。   普通(虽然里面绝大多数一点儿也不“普通”)的晶石收集完,接下来就该是一些独一无二的“珍藏版”,仙魄自然也在其中。   先代帝君最后残存的神魂结晶,玄微这会儿大概还没有将之定义为“晶石”的范围,所以才没有想起来,但依照玄微对元缺的宠溺程度,一旦他意识到了,就没有不给的道理。毕竟就算在原本的剧情线里,这东西也是玄微赠送给元缺的,任绎现在的作为顶多是加快一下进度。   任绎本来想着要不要给玄微一点提示引导,但是考虑到仙魄和先代帝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觉得还是先观察观察情况,免得一不小心踩了玄微的雷区,反而弄巧成拙、把现在创造出来的良好局面毁于一旦。   然而任绎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观察玄微就给他了一个大惊“喜”(吓)。   任绎:“定道石?!”   听完玄微的话后,任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他真的是有点麻了。   在仙界之中,但凡跟“道”扯上点关系的天地灵物都是宝贝中的宝贝、奇珍中的奇珍,定道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块据说是天地最初孕育的石头是整个九重天的中枢,如果将整个九重天视作一个巨大的法阵,那定道石就是其中的阵眼,这东西对仙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虽说玄微对元缺毫无底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现在明显处于精神状况不大正常的时候,但是到这种程度还是任绎万万没想到的。   任绎真怕他丧心病狂到把这块定道石拿下来送给他。   清醒一点!你这个九重天还要不要了?!   好在玄微还多少有点理智在,他顿了顿,开口,“这块定道石现在还不方便挪动。”   任绎:???   什么叫“现在”?什么叫“还”?!就算变成“以后”,它也不能动啊!   玄微这语气,是真的有了把定道石送出去的打算?!就为了满足“元缺”的这点爱好?   任绎忍不住在心底再次呐喊,玄微疯得不轻。   亡国昏君都没有这么搞的!这个九重天要完!!   只是玄微能疯,任绎可不敢陪着他疯。   这要是真的主角攻受,拿了定道石也就拿了,无非是给主角攻受那轰动六界的爱情故事再添一把火。   但是任绎可不是“元缺”,和世界意识的亲儿子比起来,他就是一个外来打工的,勉强靠着这具傀儡壳子才被世界意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承认。他要是真的弄出“九重天崩塌”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下一秒就要被世界意识一脚踢出去,流落到小世界夹缝去。   系统还没捞全,没法联系穿书局救援,任绎沦落到那地步才真是走投无路,能不能得救全看运气——怎么也需要连中十次头彩的运气,可以说是“奇迹”的概率了。   任绎开始飞快思索怎么“合理”地打消玄微这个危险的念头。   玄微难得没注意到任绎的异样,他像是做了什么很艰难的抉择,好半天才涩声开口,“阿阙……你要去看看吗?”   任绎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   玄微这个念头虽然危险,但是打消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他见过定道石之后,表现出对它没什么想法的态度,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而且在任绎的印象里,那快定道石外形非常“返璞归真”,换句话说,就是灰扑扑的、一点都看不出很牛逼的样子。这种外观入不了元缺的眼简直太正常了,连不感兴趣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任绎刚这么想着,就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这旁边又没有外人,看过来的是谁自不必说,任绎抬头顺着那目光看去,就见玄微笑意微敛、神情晦涩的模样。   任绎只愣了片刻,立刻就明白了玄微这反应的缘故。   以定道石对九重天的重要性,它的位置也不可能随便,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就镶嵌在帝君宫殿正中的那柄尊椅上,但是它却并不在第九重境。   九重天的第九重境更类似于帝君的私人所属后花园,真正用作仙界事务的帝君宫殿在第八重,定道石也在那里。定道石和整个九重天的稳固相关,轻易不可动其位置,也就是说权威所说的“去看看”,是要离开第九重境。   玄微身上的不愿简直肉眼可见,但是比起之前任绎提起离开第九重境时的危险气息,他这会儿居然主动提起带“元缺”离开,这改变何止天翻地覆。   任绎觉得之前为主角受担心的自己简直多余。   瞧瞧,这才几天,玄微就自己“想通”了,果真还是舍不得元缺受一点委屈。   主角攻都这表现了,任绎就算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也得赶紧接戏,他立刻用又是激动又是期待的目光看过去,高兴道:“师尊待我真好!”   玄微怔愣片刻,那些晦涩的情绪翻涌了一阵儿终于缓缓退去,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他轻轻摸了摸任绎的头发,温声:“阿阙……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   任绎:“……”   这语气听起来正常,但是这几天随时注意着玄微心情的任绎当然察觉了那背后忍耐克制的意味。   ——这妥妥是一句警告。   刚才放松下来的任绎又僵了一下。   ——最危险的是你才对吧?!   虽然任绎满心槽点,但是难得玄微态度松动,他当然是玄微说什么是什么,做足了乖巧听话的样子。不仅是他,就算是元缺本人那个作精性格,难得有了离开第九重境的机会,在这个时候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任绎到了这个小世界这么久,总算成功踏出了第九重境,来到了第八重的帝君宫殿。   这地方显然被提前清空过,别说平常往来的上仙了,就算洒扫的仙童侍女都无,虽然地方换了一个,但好似状况和在第九重境也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有任绎和玄微两人单独相处。   不过这在玄微看来显然不是同一回事,到了第八重以后,任绎能够明显感觉到玄微身周气息的不稳定。紧绷又焦躁情绪带着身周的仙力都有些不稳,黏稠的神识几乎包裹缠绕在他身上,像是随时准备将他带回第九重境。   好在和玄微相处这么久,任绎多少掌握些对帝君的顺毛(?)技巧,一副“师尊说什么是什么”的态度,很快将玄微的情绪稳定在可控范围内。   危机初步解除,就在任绎琢磨着一会儿看到定道石怎么顺理成章的表现出嫌弃态度的时候,玄微却突然开口,“阿阙,你对这里很熟悉?”   任绎:“……”   任绎:“!”   ——光顾着注意玄微的情绪,忘了他这个“元缺”是“失忆”的了! 第92章 只是棋子11   任绎对第八重的帝君宫殿确实很熟悉, 毕竟当年他开小号的时候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帝君宫殿又不像第九重境随着仙力改变的环境,这座由仙界珍宝堆砌出的壮丽的宫殿,即便过去几万年、即便帝君尊位上的人都已更迭, 它仍旧静静矗立在这里, 没有丝毫改变,以至于任绎走在里面还有些怀念。   虽说如此, 任绎确信自己还不至于到表情管理都不在线的地步,他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玄微身后……所以, 玄微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不过现在比起追究原因来,怎么回应玄微的话才是更要紧的。   经这么一下,任绎也察觉自己实在太松懈了,玄微再怎么疯也是九重天上的帝君、这个世界天命的主角攻, 脑子绝对没问题。对方先前能那么容易就被蒙过去,那是因为没有怀疑,一旦他产生了怀疑,任绎的麻烦就大了。   不过这会儿情况还没那么糟。   任绎猜玄微这会儿怀疑的是元缺的失忆状况, 而不是元缺这个身份。   和作为替身的大号寻阙不同,元缺作为帝君最为宠爱的弟子,他可以自由进出第八重的帝君宫殿, 这是连许多上仙都没有的殊荣,虽说有此特权的不止元缺一个,但是大多数仙人只将次当做一个可以彰显地位的声明而已,真正将这项特权行使起来的只有元缺一个。   这也是正主和替身的区别,任绎顶的马甲号寻阙也同为帝君弟子, 但是九重天上任谁都知道, 他只是个被半途捡回来挂名的、根本连踏足帝君宫殿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寻阙连对玄微的称呼都很少用“师尊”, 只有在没有他人在场时,寻阙才会出于想要和那云端仙人拉进关系的私心,私下叫一叫,在正式场合,他都要尊称对方为“帝君”的,和元缺的地位差距可见一斑。   当然,寻阙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任绎现在顶的元缺身份——元缺确实常来帝君的宫殿,也因此虽然被玄微打量的视线盯住,但任绎这会儿还不算慌。   他露出来像是被问得一怔,蹙眉回忆又想不起来的头疼模样,好半天“弟子确实觉得有些熟悉。”   虽说失忆,但是对一些熟悉的东西仍旧有点模糊的印象很正常。   照这个道理说,其实离开第九重境对任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若出马脚的几率大大增加了。但是第九重境的一切都在玄微的掌控之下,任绎实在没办法顺理成章的提醒玄微想到仙魄。这么一来,这会儿玄微带他离开第九重境、又不想让他接触其他人的状态,对任绎反而是极为有利的情形了,他得趁着这段时间把仙魄拿到手,不然再接着演下去,他的危险可就大了。   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任绎自问自己刚才的应对没什么问题,可玄微却沉默了好一会,落在任绎身上的视线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玄微并没有刻意营造压力,但是修为差距在此,他一旦放任了那时时刻刻注意收敛的气势,任绎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下去。玄微见状不由一怔,终于还是小心的收敛了外溢的仙力,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八重宫殿的基本格局没有改,但是帝君都换了,里面的布置当然也早就与当年有所不同,再加上任绎经过刚才玄微的怀疑又刻意收敛,玄微观察了一阵儿,终于打消了那突兀冒出来的疑虑。   仙界宫殿布局其实都差不多,帝君宫殿虽说规模大了些、所用材料珍惜了些,但基本框架却没有跳脱在宫殿样式之外。   玄微禁不住想:阿阙,兴许与他住的殿宇弄混了……   那点怀疑被压下,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跟着显现了出来。   思及任绎的那句“有些熟悉”,玄微克制不住地惶恐起来:阿阙会想起来吗?会想起多少?倘若他全都忆起来,又会如何?   玄微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那一日。   诛仙台的下方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周遭都是撕裂的空间,暴戾的罡风足够在帝君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寻常的仙人跳下去形神俱灭、魂魄不存,更何况阿阙那时身上还带着伤……   那已经许久都不敢回想的记忆再次翻涌上心头,玄微身周的仙力又有些控制不住地翻涌。   实际上,玄微最开始避居第九重境并非因为傀儡的缘故——那时这个傀儡还没有被做出来——而是因为帝君等级的仙力暴动足够毁了一重天境,他不能再在第八重呆下去了。   那时候玄微所在的第九重境也远不是任绎看到的这样宁静祥和的景象,别说娇贵脆弱的紫玉花了,那时的第九重境除了玄微之外什么活物都没有。暴虐的仙力将空间扭曲成一团,进入此处的,即便是上仙也会被瞬间撕碎,那时候的第九重境是和诛仙台一般无二的险境。   直到后来,玄微翻遍了六界典籍,取了羽族的碧落枝制造出了那具傀儡,有了这一层虚无缥缈的“希望”,第九重境才勉强维持了表象的平静。   玄微那时候只想,倘若这句傀儡真的能招引来阿阙的魂魄,那一片空洞的眼底有重新染上色彩,他就再别无所求。   可是当这一切当真发生了,狂喜过后,玄微发现自己全做不到“无所求”。   恰恰相反,他想要求得太多太多:他想要那双眼睛永远这么明亮下去,想要一直和阿阙在一起,想要那人眸底的濡慕信任……一如当年什么也没有发生时一般……   他想重新开始,就不能让阿阙想起那些过往。   补全天道本就与阿阙无关,元缺为此而生,他当年逃了属于自己的责任,迫得阿阙不得不代之受过,这时候合该尽责了。   这一切都与阿阙没有丝毫关系。   阿阙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这般毫无烦扰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他不会让那些杂事打搅到阿阙的。   *   去第八重天走了一趟,任绎成功打消了玄微想把定道石送给他的想法,但是后续发展却和他预料的有所不同。任绎本来以为,玄微肯带他去第八重是态度松动的表现,傀儡的自由度会越来越高,可是从那次从帝君宫殿回来之后,玄微却又恢复了以往,甚至身周的气息愈发不稳,任绎隐约察觉他似乎准备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对他绝对不是好事。   不过,在弄清楚玄微的意图之前,任绎先遇到了新的麻烦:傀儡的身体出了问题。   任绎捋开袖子,傀儡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道斑驳交错的血痕,涌出的血液汇聚成束沿着手肘滴落,但是离开身体后的第一时间就消散在虚空。   这堪称奇特的现象自然有一番缘故,因为这并不是傀儡身上的伤势,而是灵魂上的伤痕投影到了躯体上。   任绎之前遭受时空乱流受的伤其实还没痊愈,不过在前两个世界,他都是用马甲身体固定灵魂状态,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反而让灵魂上的伤痕愈合了不少。但是这个世界不同,任绎现在用的傀儡身体并不是穿书局的马甲,他的灵魂强度又远高于这个世界,以至于反过来影响了现在的躯体。   任绎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点,但是灵魂侵蚀的速度远比他想的快,已经快到了要遮掩不住的地步。   注视着身上的伤口,任绎忍不住皱了眉,低声喃喃:“……麻烦了。”   他没法和玄微解释这伤。   而且这几天玄微的神识又时刻注意着这边,他以幻术遮掩也并不长久。现在还能藏得住,不过就是仗着玄微没有产生这方面的怀疑而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任绎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遮掩伤口,在手臂斑驳的伤痕下,那块妖印又烫了起来,是暤明。   任绎犹豫的瞬许还是放开了识海。   ——这伤势要遮掩的对象不仅仅是玄微,连暤明也是。   刚刚放开,脑中就传来了暤明那低沉带着抱怨的声音,[怎么今日这般慢?一整日都杳无音讯,我可是想念极了。]   任绎紧绷了一瞬,好在暤明只是照例说些骚话,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慢”的原因。   他紧接着开口,又是挑拨,[我前几日的提议,阿阙考虑的如何?远掖崖、梨滁山、合泰池……妖界的好地方可不少,你若是肯来,我亲自带你去瞧,这可不是那些以仙力模拟出来、死气沉沉的假把式能比的。]   任绎听他这和以往比起来没什么异样的语气,松了口气之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位妖皇殿下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抹黑玄微的机会。   任绎照例敷衍了几句,婉拒了妖皇殿下的盛情相邀,但是也没有立刻切断联系,而是转而旁敲侧击“元缺”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身上有什么伤口。   任绎一直用幻术将这些伤遮掩下去并不现实,也就是这些伤痕现在还介于虚实之间,这才能瞒得过去,等灵魂上的伤势真的印刻到这具傀儡的躯体上,玄微立刻就能察觉。对任绎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将伤口伪装成元缺以前受伤的情况——如果元缺有过类似的伤势的话——这样既能把这些伤敷衍过去,还能进一步圆满他所扮演的“元缺”人设。   只是任绎到现在也不知道“元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落得神魂散于天地的下场,暤明虽然一直挑拨离间,但却有意无意的回避了这个话题,也不知是不忍心告知,还是等着玄微自己和“元缺”挑明,他在旁边看乐子。   按照这位妖皇殿下恶劣的性格,任绎总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居多。   只是任绎到底还是低估了暤明的敏锐程度,他才刚刚试探了几句,那边就沉下了声,[你是不是出事了?]   任绎:!   还不等他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就觉旁边空间泛起了阵阵涟漪,暤明竟打算借助妖印撕裂空间,直接到第九重境来。   任绎:???   ——他疯了吗?!! 第93章 只是棋子12   任绎其实一早就知道暤明留下的这个妖印不单单是神魂联系这么简单, 就比如说现在,暤明完全可以借助妖印的联系,无视第九重境的结界到任绎身边。   但是能这么干是一回事, 真的做出来是另一回事!!   玄微现在可就在第九重境,暤明要是真这么做了, 妖印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按照玄微对“元缺”的态度, 发现傀儡身上被留了这么一个印记,恐怕杀了暤明的心都有了。   ……不对。   就暤明先前毫不掩饰想要毁了傀儡的做法, 两人早就结了死仇,好像也不差这么一件事。   任绎想了很多, 但实际上事情发生也就在一瞬间。   他察觉到空间波动的第一时间,玄微就出现在房内, 与此同时, 身形还未凝实的暤明已经扯住了任绎的手臂,堪称粗暴地撕开了笼罩在外面的那一层幻术。   任绎之前靠着这一层伪装瞒过了玄微,这幻术当然是极其精妙的,但是遇到了不讲道理的力量碾压依旧是白搭,那只血淋淋的手臂顷刻之间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纵然有所预料,但目睹这一幕后, 暤明的动作仍是一滞, 甚至都忘了抵挡玄微的攻击, 而后者也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场面心神震动,袭去的仙力失了后劲儿, 只堪堪破了皮糙肉厚的妖族的防。   玄微怔怔地看着傀儡身上那明显被神魂印刻下的伤痕, 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   一直到暤明倾身将任绎抱起, 做出了想要离开的姿态, 他才像是醒悟一样上前一步。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玄微, 暤明毫无笑意地掀了一下唇,声音冰凉:“妖族有修复神魂的秘法,你若想要他再死一遍,大可以继续拦住我。”   虽然任绎再次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暤明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是好在结果并不差,不管是暤明还是玄微都没有对这伤势产生怀疑。大概是元缺当年的受伤情况与这伤口类似,或者两人都没有具体目睹过元缺的伤口。   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与元缺伤得一模一样,而且这两个人在旁,元缺也不至于会受致命伤。   危机暂时解除,但是暤明所说的那个修复神魂的秘法……   任绎这个忧虑刚刚冒出来,暤明就并指点在了他的额上,神魂和傀儡之间的联系被强行切断,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任绎:“……”   当务之急是不让灵魂上的伤势继续波及傀儡,暤明这做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是任绎这会儿更担心的是,他还有机会再重新睁眼吗?万一修复神魂的时候发现什么不对,他基本就可以直接凉凉了。   任绎只能寄希望于“寻阙”和“元缺”几乎可以说是双生的命格。   连天道都可以欺瞒过去,只是修复神魂,问题应该不大?   系统察觉了宿主的担心,自信保证,[宿主放心,我在外面做了封印伪装。]   任绎意外,[你有这个世界的数据?]   神魂伪装属于系统的基础技能,任绎倒是不担心这个,但是他们现在的问题是没有元缺的神魂数据。   这也是为什么任绎在玄微面前时时刻刻担心掉马,要是他手里有完整的元缺的性格资料行为模型和神魂数据,他和系统合作,别说主角攻了,就算是世界意识,任绎也有把握蒙骗上一时半刻(当然,这是穿书局三令五申的危险行为,在有的选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这么干)。   [没有。]   系统的声音低落了一瞬,这种数据的收集整理本来是它的工作,可偏偏这个世界的数据都落在那一小块还没回收的碎片上。   不过它很快就扬起了声调,[但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设定是为了修补天道而生,只要按照现在天道残缺程度反推,找到最优的神魂波段,就可以推测出他的神魂数据。]   任绎一怔,这办法说起来容易,但是真的计算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怪不得系统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出声。   [我前段时间都在爬取数据,这个反推导模型用的算力也很大……我怕来不及算出结果,就没有提前和宿主说。]果然,系统支吾地解释了一阵,但它很快就高兴了起来,[不过总算赶上了!]   它信誓旦旦,[我又把结果代入计算了好几遍,绝对没有问题!]   在适合补天道上面,就算是主角受来了,也不可能比它的计算结果更完美!   (系统:好像哪里有点问题?……算了,那不重要。)   它继续跟宿主保证,[这是我推导的最优结果,宿主放心吧!]   有了系统这样的保证,任绎确实松口气,放下心来,[辛苦你了,小一。]   系统的数据流转瞬变换了好几个形态,它磕磕巴巴:[没、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   暤明说自己有救人的办法,玄微不可能拦住他,但是也不可能放任暤明就那么将人带走,他一路跟着来到了妖族禁地。暤明心知这不是争执的时候,倒也勉强忍了。   金红的血液填满了图腾,打开的空间通道显出了另一边的景色。   那是像是镜面一样的另一个世界,但是和这边的林木葱郁不同,那是一片枯败的树林,灰白的雾气在其中弥漫,目之所及尽是枯败的残枝,半点生机也不存,比起阴气森森的鬼界,这里更加生动地诠释了“死”这一意象。和这边的生机勃勃对比,内里的场景越发悚然。   看见眼前这景色,就算心系任绎安危的玄微,这会儿也不由怔了瞬许。   暤明偏头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淡淡:“这里不欢迎外族,可别怪我未提醒过你。”   玄微没答这话,而是注视了一会儿那灰白的雾气,问:“龙息?”   暤明“呵”了一声,没肯定也没否定,已经抱着任绎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注意到紧随其后的玄微,暤明心底冷笑一声,也未做什么提醒。   不过他这时也无心力做什么多余的事,踏入这方空间的一瞬,仿佛身周的生机被剥夺,全然置身于死境,死气仿佛透过了躯壳侵蚀到神魂深处,得用尽全身力气抵御才能勉强维持意识的清明。   暤明方才说“这里不欢迎外族”并非假话,但是对妖族而言,这里同样并不轻松,属于血脉的压制让妖克制不住臣服的欲。望,即便暤明身负妖族顶端的龙族血脉,身处此处仍旧禁不住生出退却之意。   因为这里沉睡的也是一条龙,更加年长、更加强大的龙。   即便它已经是将逝的暮年,那四散的威压足够驱逐接近的一切存在。   暤明并不确信自己付不付得起打扰这位前辈沉眠的代价,即便他算的上对方现存于世仅有的勉强算是同族的后裔。   要知道除去少数几个有群居习性的族群,大多数个体强大的妖类都没什么同族情谊,龙族更是如此,要说勉强有有一丝,也仅限于对待幼崽,虽说暤明活得年纪虽然对龙族悠长的寿命来说,连个零头都算不上,但也绝对已经成年了,而且他和这里沉睡的老祖宗的血脉上的联系也远称不上近,只能勉强说一句“同族”。   暤明深吸口气,终于还是继续往里走去。   他们进入的动静足够惊醒在此沉睡的老祖宗,要是没有对方允许,他们根本不可能进得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老祖宗睡得太久,醒了之后想填填肚子,等着他们这些小点心自己送上门去。   暤明这会儿带着玄微同进,也有防止后一种可能的意思。   在血脉后裔和异族之间,就算这位老祖宗真的想吃点东西,怎么看都是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管怎么想,暤明和玄微二人最后还是带着任绎停到了山崖前。对人类的体型来说,这是一座极高的断崖,峭壁的罡风吹的人站在上面都觉摇晃,但是对那条漆黑的巨龙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憩的平台而已。   黑龙的身躯绵延得纵目都看不见尽头,和它比起来,就算是暤明的原型都算得上娇。小了。   不过此时此刻,任谁都能看出这条黑龙的老态,黑色的鳞片上印刻着岁月斑驳的痕迹,龙须也已尽白,可即便如此,谁也不敢对它有丝毫轻视。那龙身周围磅礴的压力足够让所有人明白,就算它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也能轻而易举的解决胆敢冒犯的敌人,比捏死一只虫子还要更容易。   三个正常人类体型的小点对龙躯来说实在太过渺小,黑龙那双已经浑浊的黄色眼睛努力聚焦了半天,才终于落到来客身上。它往下俯了俯首,视图凑得更近一点,那一掠而过喷洒的鼻息,让崖上的人不得不抬起手臂来抵挡,龙首降下来大半,半睁的黄色眼瞳终于落到勉强和来人水平的位置,只是被盯住的两人都不由一僵。   对着这么一条黑龙,不只是作为妖族晚辈的暤明,就连这么多年未屈居人下的玄微都施了一礼,“晚辈玄微,见过幽渊前辈。”   虽然暤明没有好心到做介绍,但是玄微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如今的天地间也只有这么一条黑龙了。   和玄微一下子就认出黑龙身份的情况正相反,幽渊半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大半天,好似才终于认出了来人,它开口,巨大的动静像是隆隆的雷声,带着附近的地面都晃动了起来,只是话里的内容却一点儿也不严肃,他问:“小明?”   暤明露出了明显被噎住了的表情,但还是低头承认。“承蒙老祖宗记住,是晚辈。”   虽然这条黑龙不管体型气势还是身周的龙威都像是极不好相与的模样,但使它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被打搅了沉眠也没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径直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这般宽和的态度,让暤明疑心对方是不是将他当成还未成年的幼龙了。   这倒确实有可能,他隐约记得这位老祖宗在陷入沉眠之前就记忆不大好了。   对他们一行来说这是好事,这位黑龙老祖宗对成年同族怎样不好说,但是对待小辈一向极好。思及此处,暤明也不敢耽搁,忙恭敬道:“晚辈有一友人神魂受损,危在旦夕。晚辈知晓老祖宗有一专门修炼神魂的秘法,斗胆来请您援手一二。”   听到“友人”,幽渊半耷拉的眼皮眼皮下的眼珠终于转了转,却是落到了暤明身侧的玄微身上,眸光似是疑惑。   暤明这会儿正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这位老祖宗看的方向,他只是感受到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却也不敢催促,只能静静待着对方的回应。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一声好像恍悟的动静,“帝璃。”   这个名字过去得实在太久,久远到所有人提起都要在后加上尊称,抑或是小心翼翼地讳饰。不管是暤明还是玄微都是后辈了,他们都没有听过只将这二字作为名字的直白称呼,一时之间都是怔住。   玄微自是注意到幽渊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俯了俯身,难得说了一长段话,“帝璃尊上已经合道。晚辈玄微,承蒙天幸,继尊上之后接掌九重天。”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幽渊才终于缓缓地“哦”了一声,它肯定道:“你改名了。”   玄微:“……”   暤明:“……”   两人都觉得,这位老前辈的理解过程兴许出了什么问题。 第94章 只是棋子13   鉴于幽渊那堪称神奇的理解能力, 玄微的一通解释几乎相当于白费,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幽渊已经开口问起了正事, “神魂受损?”   暤明连忙露出了怀中的傀儡,这次幽渊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有了动作。   整个山谷都随着它的移动剧烈摇晃起来, 地动山摇、碎石滚滚而落, 被暤明放到了平地上的傀儡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漂浮在半空, 漆黑的龙爪轻轻点在额上。这只是普通的探查, 却因为形体差异太过巨大, 使这一幕看得让人心颤,生怕那爪子稍稍用力, 单薄脆弱的傀儡躯体就一下子分崩离析。   不过这个动作也只维持了片刻, 傀儡很快就被轻飘飘地推回了原地, 幽渊嗡声:“是他啊。”   这一幅早就知道寻阙的语气, 让玄微和暤明都是一怔。   只是考虑到这位老祖宗脑子好似不太清醒的模样,认错了也是有可能,二人把这刚刚冒出来的疑惑咽了下去。   暤明提起了他们这会儿更关心的事, “不知老祖宗可能救他?”   幽渊“嗯”了一声, 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暤明:“谢老祖宗”   玄微:“多谢前辈。”   二人行过礼之后,暤明很利落的划开了心头,逼出数滴纯金色的血液。想请这位老祖宗出手,自然不可能毫无代价,不过到了对方这般修为地位,普通的仙器妖晶奇珍异宝早就不被放在眼里, 暤明身为同族凝练的精血才勉强对对方有一二帮助。   玄微也紧随其后,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作, 身躯就被定住,另一边暤明逼出的精血也被从哪来送回了哪去,还被教训了一句“糟蹋修为!”。   暤明这会儿确信,这位老祖宗确实是将他当做来求助的幼龙了。   不过对方如何觉得是一回事,他要真的借此蒙骗,可承担不起欺瞒这位老祖宗的后果。   暤明诚恳:“老祖宗愿意施以援手,晚辈已经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劳您耗费修为。”   却不料幽渊纳闷瞥过来一眼,奇怪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   暤明:?   他满脸疑惑地抬头,“早就答应”?这是何意?   暤明很快就意识到,幽渊看的是玄微。   ……不、不对。   想到幽渊之前的错认,暤明突然意识到,老祖宗口中的这个“你”指的是“帝璃尊上”。   再想想之前幽渊感慨的“是他啊”。   老祖确实早就知道了寻阙?   是因为帝璃尊上?老祖答应了帝璃尊上会救寻阙。   但帝璃尊上和寻阙有什么关系吗?尊上又如何得知他们会来此?是因为寻阙是何人转世吗?可若是如此,当年玄微将寻阙带到九重天,他就该想起前世的记忆才对。   暤明满心疑惑,刚要开口,却被同样疑虑的玄微抢先了一步,“敢问前辈……”   只是玄微这话到底没有说完,行动力超群的幽渊已经直接吐出一口龙息,包括任绎在内三人的神魂被直接吹出,它又张嘴一吸,将这三道神魂尽皆吞了下去。   在做完这一系列硬核操作之后,幽渊咂了一下嘴,刚想重新趴下,动作却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点疑惑的神情。它低下头,巨大的瞳孔来回颤动着,似乎是在这方寸之地艰难地逡巡,最后终于定格在玄微身上。   它俯身拱了拱因为失去神魂倒在地下的玄微的躯体,直把这位一向仪容整洁、就算倒在地上也规规整整的帝君拱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同时也掉出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结晶。   见到这块晶体,幽渊一直半耷拉的眼皮猛地睁开,龙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震惊,旋即又飞快地转为惊慌。眼眶中那一对巨大的眼珠四下转着,确认旁边再没有一个活物,幽渊这才长长的松口气。   身为一条幽冥龙,吞人神魂的时候还漏了一小半,这要是传出去,能生生把龙笑死。   它舌头一卷,灵活地把这块结晶吞下。   旋即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在附近找了个高台一趴,试图通过假寐的举动遮掩脸上的心虚。   *   任绎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仙魄就被一条龙轻而易举地拱了出来,他恢复对外界的感知之后就立刻察觉了自己的处境有异。周遭没有一点仙力,陌生的记忆试图侵蚀覆盖原本的意识,要不是任绎的灵魂特殊,这会儿的记忆该全被替代了。   任绎:是幻境?   但是那“记忆”真实得过分,又不像编织的假象。   任绎摁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艰难隐约忆起主角攻受好似有这么一段剧情。元缺的神魂受损,玄微护持助其恢复……   他这是又抢了主角受的机缘?!   任绎觉得自己要完,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被迫顶替主角受走剧情了。   不会因为他代为走了这一遭,日后主角受的神魂一直残着吧?   任绎模糊地记得当年自己小号在幽冥龙那边还有一份人情,他兴许可以用这个帮忙?   幽冥龙本是以神魂为食的妖兽,主要食谱是那些受不甘怨念所困、不入轮回的残魂,也就是俗称的“厉鬼”。但是总是吃这种东西要吃出毛病的,日久天长,幽冥龙身上积累的怨气弄重到一定程度,它自己也为之所缚几乎入魔。   这个小世界本就问题多多,要是再多一条幽冥魔龙,恐怕要酿成大祸患。   本来妖界如何和九重天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到了那个地步,小号不得不多管了一把闲事,教了它化解怨念的方法。   其实也不难,厉鬼的怨气徘徊不散,是因为心有不甘,只要将这些“不甘”化解,怨气自然散去。为了一道魂魄回溯时间显然不现实,任绎让这些魂魄用幻境重历过往,找到一条出路。   方法是这个方法,但是大多数残魂即便在幻境中都无法恢复理智,更别说找出路了。   任绎干脆套用了穿书局一个收集愿力的下属部门的办法,找一些替这些残魂抚平不甘的“代执行者”,进入幻境改变原本的发展结局,以次来满足残魂心愿。这办法虽然费时费力,但对执行者也有好处,除却基本相当于“入世练心”的修行外,那残魂随着不甘消散的一丝魂力会馈赠到代执行者身上,对神魂有极大的好处。   神魂难修,一时之间来幽冥龙这里打工的六界人士络绎不绝。   任绎努力回忆着当年,他记得自己好像已经和那条龙谈过交换条件了。   似乎也是考虑到未来主角受神魂受损的剧情,以防万一,他将要求直接安到了主角受身上。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时间过去太久,任绎也记不太清楚了,但也无非是帮主角受修复神魂。   确认过即便被他抢了剧情,主角受也救得回来,任绎松了口气,这才有空猜测起眼下的情况。   幻境、逼近真实记忆、脑中那极度不甘的意识……   这大概是用了和当年解决幽冥龙入魔时差不多的方法。   当年幽渊之事的风波闹得极大,也有人自以为窥得修神魂的捷径,以秘法豢养厉鬼,结果要么是被蓄养的魂魄反噬、要么是被天雷劈的连渣都不剩了,好几个血淋淋的例子下来,绝了大部分人养鬼的心思,但那些已经成形的厉鬼就成了香饽饽,人人争抢。   只是厉鬼可不是什么乖宝宝,没了幽渊的压制,大多数人在解决厉鬼的执念之前,先要被厉鬼解决了,非得要修为极高之人在旁压制厉鬼凶性。但是有那等修为之人又看不上这点神魂增益,这方法成了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终于渐渐被埋没。   不过按玄微平常对待“元缺”的态度,他绝不会吝啬浪费这点修为和精力。   任绎猜应当是玄微看见了傀儡身上神魂投影的伤口,为了替“元缺”修补神魂,将这个办法从故旧典籍中翻找出来了。   这么看来,为了压制厉鬼,玄微这会儿应当也在幻境之中。   任绎刚这么想着,这间充满着血腥污浊气味的刑房突然被从外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习惯了黑暗环境的眼睛陷入了短暂的失明,任绎眼眶涩得发疼,但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缺水,他只能感受到眼眶微微湿润,却连泪花都冒不出来。   任绎被刺激得闭着眼睛,但是他仍旧能感受到随着来人的接近,胸腔中激烈到灼。热的的痛恨和杀意,想必来人就是这么残魂的执念对象了。   虽然心底的情绪过于极端,任绎尽力体会接纳着残魂的感受。   作为这个方法的最初提出者,任绎自然知道在幻境中与残魂融合的越好,执念终了之后的回馈就愈加丰厚,这也是为何被扔进来的执行者都会被封锁记忆。虽说小世界的增益对任绎的灵魂修复杯水车薪,但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他现在只能抓紧机会多恢复一点是一点。   只是任绎却没有料到,随着来人的更进一步接近,那激烈的恨意之下,突然生出了极深刻的恐惧,那恐惧甚至大到让残魂掌控了身体试图往后瑟缩。   任绎:???   这突然生出的违和情绪,让任绎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不知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因为没有适应光亮,任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但是……   玄微!虽然脸不一样、但那是玄微吧?!!!   他选这个身份来压制厉鬼?   逗他呢?! 第95章 只是棋子14   任绎在幻境中顶替的身份是一位皇子, 亡国的皇子,境遇自然不会太好。   这具身体不知道多久没进过食水,又刚刚受过刑, 对疼痛和饥渴的感知已经麻木,只剩下濒死的寒冷。   任绎怀疑自己是直接落到了残魂临死前的场景。   所以……玄微这会儿是担心他解决不了执念,特意来送人头?   受到身体状态的拖累,任绎的视线模糊不清、脑子也有点昏沉, 他只能感觉自己手臂被扶住,来人似乎想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处,但是这具身体早就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 那人只能以极轻的力道将他抱起。   任绎听到对方好像说了什么, 但是他耳朵嗡嗡鸣响, 根本听不清话中的内容, 但是却听到了身后有人惊恐地高呼“陛下!”,想来过来的这位执念对象便是灭了这皇子国家的仇人了。   这倒也也不意外, 一个亡国皇子能痛恨的对象也不会有其他人。   和任绎现在占据的身体濒死的冰凉不同,玄微的身体是温热的,这点温热落在任绎现在的感知里,却是像灼烧一样的疼痛。   人的体温再热也不可能烫成这样,眼下显然不可能是真实的触感, 这只是残魂在痛恨、杀意和恐惧种种交叠的激烈情绪下产生的错觉。   一下子就离得这么近, 任绎越发确定玄微是来送人头的了。只是他这会儿手边任何充当兵器的锋锐器具都没有,就连十指的指甲都被人生生拔掉, 玄微虽说把他抱起来,却没有递过来任何武器。不过后者也正常, 毕竟是在幻境之中, 要是玄微做得太过分, 做出完全违背人设的事情,这个幻境失去其发展的合理性,恐怕就直接崩解了,也无法去消解残魂执念。   任绎模糊的视线艰难往上,缓缓聚焦在黑金交领上方的脖颈,他正被玄微抱在怀中,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这个要害,但是即便是这个距离,对这个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身体还是有些远了。   任绎费力地勾了勾手臂,试图更接近些,怀抱住他的人在稍稍的怔愣之后,果然把他往怀里又揽了揽。   看着那近在眼前的脖颈,任绎为玄微的配合在心底默默道了一声感谢。   他半阖着眼,努力酝酿了一下情绪。   这本来放任残魂的怨恨和杀意就能简单完成的事情,但是因为顶替执念对象的是玄微,任绎不得不费力压下了残魂那拼命逃跑的恐惧。扮演各色工具人这么多年,任绎其实很擅长情绪的调整放大,不多一会儿残魂那激烈的恨意就占住了上风,在这样情绪的刺激之下,本已没有多少生机的躯体终于被压榨出了最后的力量,任绎奋力向前,狠狠咬在了眼前的脖颈上。   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短暂的寂静后,他听到不远处惊恐的叫喊,有喊人名的、有叫“护驾!”的、还有厉令喝止他行为的……嘈杂的声音让任绎本就嗡鸣着的耳边连成了一片,越发痛苦,但是他仍旧拼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咬住的动作,喷涌的鲜血灌了满嘴,口腔中充斥着血腥味,这本该刺激着人反胃的腥锈液体,却让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玄微在任绎咬住的一瞬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却不知为何没有痛下杀手,明明怀中的躯体单薄虚弱到被一推就能被彻底掀开,甚至在察觉怀中人吞咽的动作之后,下意识的放松了力道。   任绎还感慨着玄微的配合,他真是为了“元缺”付出太多……   只是任绎这句话还没有感慨完,就觉得脖子上一疼,他就那么失去了意识。在昏迷之前,任绎还满心的疑惑不解:玄微不是来送人头的吗?他这么把他敲晕了、可就全功尽弃了啊!   *   任绎再次醒来,人还在同一个幻境,只是地点从地牢转移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身上的伤都被包扎起来,胃部并没有饥饿过度灼烧的感觉,似乎昏睡中还被人喂了些食水。   任绎盯着头顶上床帐熟悉的纹路出神。   这“熟悉”自然不可能是任绎的“熟悉”,而是残魂的“熟悉”,这个地方是残魂以前在宫中住的地方。   似乎是因为到了觉得安心的地方,残魂那些激烈的情绪也平稳下来,任绎终于有余裕以一个稍微冷静的态度复盘先前在地牢的事。   但是他想了半天,还是费解。   玄微来都来了,为什么到最后又把他敲晕了?那么好的机会,再坚持一会儿,可就彻底了却残魂的心愿了啊!!   任绎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跟系统讨论一下,却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下。任绎的神魂在幻境中限制得厉害,他这个时候的感知跟普通人一般无二,甚至因为伤势的缘故还要更迟钝一些,听到了这么大的动静,才终于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似乎是因为这段时日过得不太好,本该线条圆润的脸颊往下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显露出不合年龄的憔悴来。   瓷碗正摔在他的脚下,漆黑滚烫的汤药溅在衣摆和绣鞋上,小姑娘却对此全然没有反应,正通红着眼眶怔怔地盯着床上的任绎看,好半天才颤着声哽咽:“七殿下,您醒了!”   任绎从残魂的记忆里找到了对方的名字,是以前原身宫殿里的宫女,只是一个三等的打理院子的小宫女,残魂对她并不熟悉,但是这个境地下再见面,任绎能感觉到魂魄中传来细微的触动。   任绎顺着残魂的感触开口轻唤了一声,“夏绿。”   这个身体的喉咙似乎也有伤,出口的声音仿佛金属勺子在薄瓷面上刮擦一样刺耳得难听,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他喉咙像火燎过一般疼,肺腑间又泛起了一股股血腥味。任绎忙深深地吸气呼气,才勉强压下了那股涌上来的咳意,他这会儿要是真咳嗽了,身上的伤口还不知道要崩裂到什么程度。   夏绿因为那一声嘶哑的轻唤,眼睛里立刻见了泪,但是宫里不是能随便哭的地方,特别这会儿还在主子面前。她忙死死低下头忍住,被泪浸得模糊的视线又看见了摔在地下的药碗,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来意,忙跪下去收拾起了满地狼藉。   夏绿忍不住想,若是霜凋姐姐在此,见她如此冒失又失礼、定是要罚她去跪了。   想到此处,夏绿刚刚忍下去的泪忍不住又泛了出来,和国破家亡的恐惧比起来,就连以往的受罚都教人觉得暖融融的。   夏绿忍着哭腔开口:“殿下恕罪,是奴婢冒失,奴婢这就去给您重新换一碗。”   小姑娘请了罪离开,任绎则是趁着这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机会,开始捋起了残魂的记忆。他原本以为可以很快解决,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那只能更准确地判断一下原身的处境了。   残魂原本是凡尘界一个慕姓王朝的皇子,行七,叫慕远霁。   中宫嫡出,太子唯一的亲弟弟,兄弟二人的年龄差堪比父子,这个七殿下几乎被太子亲哥一手带大,属于天选开局、一辈子肉眼可见的荣华富贵,就算未来皇帝换了都不影响他享福。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要是这个慕姓王朝没有被灭国的话。   一朝国破,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立刻沦为阶下囚,国破家亡的皇子不止一个,慕七成为厉鬼也确实是有些原因在的。   灭了国的是慕七竹马竹马一块长大的一位属国质子。   当初还是这位七皇子一力保着对方安全回国,临走之前还依依惜别,约定再见。只是那时候的慕七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确实没过几年就再见了,对方带了十几万铁骑踏破了慕王朝的国都,把他的亲爹亲娘亲哥都挨个儿捅死,连他自己也被下了狱。   任绎那时猜得没有错,要是他没有到的话,先前那会儿就是慕七死在牢里的时候。   慕氏皇族的其他成员都得了一个痛快,但只有这个身娇体贵还和敌军首领有些交情的慕七被下狱遭了如此折磨,在旁人眼里大概奇怪极了,就连残魂本身也不能理解(虽然这事情对它而言,早已不重要了),但是接受了一遍记忆的任绎大概猜到了些缘故。   慕七觉得自己和季竟(也就是他那个杀父杀母杀兄的仇人)是竹马竹马、关系不错的友人,但是任绎稍微研究了一下慕七的记忆,就看出了后者故意接近的痕迹,这段情谊从最开始对季竟来说就是利用,当然谈不上什么真心。   而且就慕七那模糊记忆里他本人目中无人的骄横态度,任意猜测季竟以前绝对被慕七欺负或是教训过,只不过慕七本人并不记得罢了,毕竟那些小人物不值得七殿下放在心上。就算后来季竟借着和慕七的关系改善了自己的处境,也很难说他对后者有什么好感,毕竟就慕七那少爷脾气,能忍耐住他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即便是无意识的,季竟也不知为此吃了多少苦头。慕七又是宫里顶顶有名的红人,眼红季竟处境的人不知凡几,这位孤零零的附属小国质子恐怕在暗地里也吃了不少亏。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慕七头上,季竟顺理成章地恨上这位七皇子,一朝得势、倾力报复简直再正常不过。   不过任绎捋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没什么用,这么多年的消磨下来,残魂的理智早就不剩多少,只余下那点不甘的执念,要是真的能讲讲道理就散了,那也不叫“执念”了。   到头来任绎要做的还是很明白,在这个幻境里面把“季竟”干掉。   所以问题来了,地牢里的那时候,玄微到底为什么要把他打晕?!   任绎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但是重新端了药的夏绿回来了,不过小姑娘这次脸色惨白,端着的药碗都颤颤巍巍,因为她身后还跟着别的人。   ——季竟。   更准确的说,是顶着季竟身份的玄微。   虽然用的是幻境中人的脸,但是玄微和原本季竟之间的区别在知情人眼中格外明显。   季竟少年历经磨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境艰难,即便后来大权在握,将曾经折辱过他的人都一一报复回去,但是过往的经历造就,季竟的气质难免偏向阴郁。可玄微却不同,他毕竟是九重天上的帝君,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既既有世外谪仙超然、又有一番旁人不敢冒犯的威仪。   就比如说这会儿,玄微一抬手就要挥退身后跟着的那一群人。   但宫殿内的任绎作为一个刚刚“刺杀”过皇帝的危险分子,跟随的扈从当然不放心主子和他独处,立刻就有人着急想要阻拦,“陛下!——”   然而这人刚刚开口说了半句话,玄微就一个眼神瞥了过去,被看到的那人只觉像是被这道并不严厉的目光钉在了原地,顿时也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领命退了下去。   任绎注视着跟随保护玄微的扈从一个个退出去,忍不住想:玄微这是打算给他创造第二次刺杀机会吗? 第96章 只是棋子15   跟着玄微来的人都退了下去, 但是夏绿却没有走,倒不是这个小姑娘有多么忠心护主,而是她实在没有玄微身边那些人领悟主子意图的默契。倘若夏绿真的那么有眼色,也不至于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三等的洒扫宫女。   玄微也不至于因此动气, 他径自从夏绿端得颤颤巍巍的托盘上将药碗拿了走, 没什么特别意味地吩咐了一句, “你也出去。”   和玄微这么近对上,夏绿惊恐到过度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她全凭借这么多年在宫中练出礼节凭本能告了罪, 然后飘一样的退了出去,一直到了宫殿的门口,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抬头往里看了一眼, 却对上了任绎一个安抚的眼神。   夏绿怔了一瞬, 飞快地又低下头去, 就这么彻底退了出去。   门口守着的都是玄微的护卫, 夏绿对这些人也害怕得紧, 宫破的那一日, 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夏绿藏身的地方够偏僻, 幸而躲过了一劫, 但是她仍旧听了整夜都未停歇的惨叫, 她没有见过动手的人, 但是兴许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凶手。   夏绿屏着息往外退。   这些护卫这会儿都忧心着宫殿的情况,倒无人去注意一个小宫女,真的被她“逃”出去了。   一直到云嘉宫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外, 夏绿的心仍旧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满心只想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但却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七殿下那个安慰的眼神。   那好像并不是七殿下会做的事。   夏绿疑心是自己瞥得太快看错了,殿下的意思是喝令她留下,但是她不敢……她真的是怕极了,她怕死、她好害怕死!   那日她被人从藏身之处搜出来之后,就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新朝的宫中也需要伺候的人,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宫内很快就重新召集人手、并登记他们原本伺候的信息。   夏绿听说了点消息,知道七殿下被下狱,她不敢报云嘉宫的名字,只报了一个往日里冷落的宫殿名头,如她这种做粗活的小宫女本就无人在意,这次登记乱得很、盘查又不严格,竟真的被她混过去了。   这座皇城换了一个主人,但是她们依旧坐着差不多的活计。   夏绿惶惶之中,竟然难得生出几分安心来。   她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是没过多久宫中突然找起了云嘉宫的旧人。   夏绿的位阶低,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隐隐有流言,说是新帝念及过往情谊,去牢狱中探望了这个慕氏罪人,但是慕远霁却不识好歹,居然冒犯了新帝乃至伤了新帝龙体。   消息传来,都说云嘉宫的人要被牵连,夏绿被指认出来之后,甚至都无暇去嫉恨指认之人,她连那人是谁都没看清,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慌极了。   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逃过那一晚,却又要死了。   但是她们没有被立刻仗毙,甚至被带着去面见了新帝,那个传闻中青面獠牙、吃人肉的新帝。   夏绿隐约记得似乎被对方亲自问了话,但是她那时太害怕了,那段记忆到现在为止都是空白的,她全记不起自己答了什么。   她只记得一起被叫去许多曾经云嘉宫的人都死了,那里面甚至还有过去在七殿下面前非常得脸的大宫女,盈秋。   平心而论,夏绿并不喜欢盈秋,和公正严谨、功赏过罚的霜凋姐姐不一样,盈秋最爱找她们这些小宫女们的麻烦,偏偏有一张再灵巧不过的嘴皮子,把主子哄得高高兴兴的,什么活也不必干,就能得到赏银。只是夏绿再怎么不喜欢也得承认,盈秋就是讨主子喜欢、在各个宫中都混得开,就连宫破以后,也是她过得最好。   可是那一天,这个一向趾高气昂的大宫女是被拖出来的,逶迤的血痕从宫殿内往外延伸,她的头软软地倒在一边,人已经没了气儿。   夏绿听说,死的人是因为“背主”。   但是她又是茫然的,现在这般情况之下,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夏绿想不明白,她只知道她看见了好多的血。   ……她被派去了伺候人。   她浑浑噩噩的,一开始甚至并未认出那是她呆了许久的云嘉宫,更没认出榻上的那个人是她以前的主子。   曾经的七殿下是这宫中一等一的人,御殿上的赏赐就算独独有一份,最后也一定落在七殿下手里,他身上的衣衫永远是各地上贡里面最好的料子,腰间配玉就没有重样过,发上玉冠也是他国朝贡的上品美玉、由宫中最厉害的师傅雕的纹路……   可是榻上的那个人,脏污的衣衫看不出原色,头发散乱的披着、脸上污渍血痕交错,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任谁也想不出,这个狼狈得比路边乞儿还不如的人,竟是以往宫中最受宠的七殿下。   等夏绿走近了才看见,那人打结的头发是因为凝固的血块,连衣衫上的脏污都使血液干涸留下的深色痕迹,血痂早就让布料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倘若硬撕、恐怕要把整块皮都带下来。一个脸生的太医正满头大汗的处理着这些伤口,她们这些人一过去就被赶着打下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所有的伤口都包扎完了,头发中的血块被清理干净,脸上的脏污也被擦掉,夏绿才终于认出,这个脸色惨白、胸膛只有微弱起伏的人竟是她曾经的主子?!   夏绿仍旧记得自己那时的震惊。   要知道这位殿下以往莫说见血了,就算只磕了碰了亦或是身上蹭破了点皮,都是轰动云嘉宫的大事,现在竟被伤得这么厉害。   ……   那一幕幕翻涌而出,夏绿的脚步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了。   她想着那会儿殿下在榻上气息奄奄、生死不知的模样,又想到离开前,殿下给她那个安抚的眼神,禁不住鼻腔一酸,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折身返回重往云嘉宫去。   左右在这宫城之内,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虽说回了云嘉宫,但是夏绿也不敢往那群气势凶悍、一看就不好惹的军爷跟前凑,她只远远的找了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躲了起来,却不巧正有两个偷懒躲闲的兵汉往这边走来。   夏绿惊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心地又往里面躲了躲,好在那两个人也不是来搜查的,只瞥了一眼没有什么人便放松下来,谈话声影影绰绰传到夏绿耳中。   夏绿本不想听的,她在这宫里别的没学会,“不该知道的事最好别听”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只是他们这会儿的距离太近,就算夏绿捂着耳朵,那些声音仍旧能听得清楚。   “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把人从牢里捞出来还不说,又是安排住处,又是找人伺候……听人醒了,竟还亲自过来看?”   问这话的人是真的挺纳闷的,就连他们这些人也知道,新朝初立、要处理的事多了去了,他们这些近卫是目睹着新帝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儿,连睡觉的时辰都快没了。   都忙到这地步了,竟还有空理那些小事?   这会儿也是,一听人醒还紧赶着过来。人放在那儿又不会跑,再说他身上那伤跑也跑不了多远。   另外一个体型瘦些的小个子似乎知道的多点,“不是说了吗?陛下以前在这慕朝国都的时候,和这位七殿下有交情。”   “交情?”那高大的人影似乎挺不以为意的,“不过是个前朝皇子、罪人之后,陛下宽宥,留得他一命已经是宽待了,至于到这程度?要我看……”   这大个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连忙止住:“你说话可小心点,别牵连了我……你真以为是普通的‘交情’?!”   “那难不成呢?”说话人仍不觉得新帝和那前朝皇子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厚。   就算是以前处得不错,这么多年关这么多年不见,感情早就淡薄了。再者,要是真的关系好,也不至于把人下狱。   瘦子见他仍是不开窍,忍不住用“这怕不是个傻的”的目光看过去,被瞧的人自是不忍这气的,两人方寸之间交手了几招,那大个子凭借着更壮一些的体型优势,成功压制了对方,扭着他胳膊逼问:“说不说?”   那瘦子小声嚎了两句,“你可小点声,真想叫人看见咱在这儿躲清闲啊。”   虽说打了一架,但是两人谁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瘦子又环顾了一遍四周,确认这边确实没什么人,这才小心往自己脖子上指了指。   见那傻大个儿仍旧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呲牙咧嘴:怎么就有人能蠢成这样呢?   免得再挨一顿揍,瘦子最后还是忍住了那“关爱傻子”的目光,压低了声音,掰开揉碎了给他讲:“你没瞧见吗?那位这儿……不是刀伤枪伤,是‘牙印’!”   那大个子露出些好像想到什么的模样,但是表情还是迷惑居多。   瘦子忍不住“啧”了一声。   ——怎么能有人这么不开窍?   他只得更进一步地提醒,“有前朝值守的兄弟,说这几日散了朝,下面都议论,说是哪个小娘皮这么带劲。”   大个子:?!! 第97章 只是棋子16   被暗示得这么清楚,那大个子终于听明白了,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他顿了顿,又不敢置信,“那可是个男的!”   瘦子不以为意,“男的怎么了?你小子没听过南风馆?”   “再说了,这位七殿下可是冠绝慕都城的美人儿,你以为那些人赞他相貌的时候在想什么?不过是他以往地位高,谁都不敢把那些龌龊心思摆在台面上,现在么……”瘦子想到陛下那态度,又感慨,“恐怕也没人敢想。”   那大个子看表情还有点懵,他“可、可……”地磕巴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可”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人呆了半天,还有点儿失魂落魄的。他似乎想努力找点儿证据反驳,在脑子里面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不对的地方,“他被下狱了啊!”   这要真是陛下的相好,那不得好好捧着?怎么一来就把人扔牢里去了?   瘦子觉得这傻大个是真的傻,可不得把人送到牢里去!   就算以前在怎么相好,陛下可是杀了人家亲爹亲娘,这位七殿下心底定是恨极了。不把人扔到牢里,使劲磨磨脾气,把那些心气儿傲气都磨了干净,想明白要活只能求着陛下,怎么可能把人放出来?   瘦子这么想着也只能感慨,陛下可真是干大事的人。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是真能下去这样狠手的又能有几个?   那大个儿可不知道瘦子所想,他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怀疑有道理,拽着人分辩道:“咱们都是瞧见了,那日陛下过去,人可就剩了最后一口气儿了……这要是再晚了一步,就真没了!!”   ——但凡有点感情就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瘦子瞥了他一眼,叹:“你怎知那是陛下的意思,不是底下人自作聪明?”   大个子“啊?”了一声,看模样人还混乱着。   “我可听闻,陛下那会儿把人下牢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过他和这位七殿下有旧交,让人好生待着。”   大个子不敢置信,“那他们还敢那么干?!”   瘦子:“……”   只能说蠢人有蠢人的好处。   只是可惜,那次听陛下吩咐的都是“聪明”人,真的把这位七殿下“好好招待”了一番。   听闻陛下还特意挑的昔年慕都城和七殿下有些交情的旧臣,大抵就是怕真的出事。却不料那些人急于表明立场,竟拿这位七殿下当投名状……把自个儿脑袋都投了出去。   前几日平泰殿杀的那一群人不也是如此?   瞧着陛下待这位七殿下的态度,那些云嘉宫的人能回去旧主跟前伺候,说不定就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结果一个个都“聪明”得很、实在聪明得过头,上赶着表“忠心”,生生把“机缘”变成了“杀身之祸”。   ……   夏绿藏在假山后,摒着气听着这些,表情怔愣:竟是这样吗?   但是她不由又想到七殿下那凄惨的模样,禁不住眼眶发酸。   ——殿下他又做错了什么?   夏绿听得出神,等终于注意到时,那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快发现她的位置了。   她禁不住慌了起来,仓促往后退了一步,裙摆却被树枝勾住,带动旁边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原本正说着话的两人立刻停下,厉声喝道:“谁?!”   夏绿脸色唰地白了下去,冷汗浸透了背衫。   其实她若是冷静一点,就会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可慌的,比起那两个躲懒还说闲话的护卫,她作为云嘉宫的人,现在只是站得位置有些偏僻,连违反宫规都说不上,要是心虚也该那两人心虚。   只是这会儿的情形,让夏绿想起了宫破那一晚小心躲藏的自己,她全然冷静不下来,甚至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哆嗦。   好在那两个护卫也没来得及搜查,因为另一边出事了。   宫殿内很快就传来一声瓷碗摔碎的动静,紧接着就是好几声闷响,原本在殿外守着的护卫立刻破门而入,这两个人自然也不敢耽搁:不管这边是什么动静,现在都是护驾最重要。   逃过一劫的夏绿瘫软着大口大口的喘气,而与此同时冲进宫殿内的侍卫也是“松了口气”和“摸不着头脑”都有。   和想象的不同,殿内的气氛平和得过分。   原本躺着慕氏七皇子被新帝半揽着抱在怀中,那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衬得那发红的眼尾和被药汁洇上水光的唇,竟显出几分活色生香来。   后来居上,凭借体型优势冲到前排的大个子瞧见这一幕颇受冲击,先前听了半天仍旧接受不了的事,到这会儿真看见人后,竟觉得也没什么,甚至隐隐有些羡慕陛下艳福。   他刚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似乎被瞥了一眼,回神后连忙收敛了自己那冒犯直视的目光。旁边几个看呆了的兵卒跟他也是差不多的反应,纷纷低头不敢再看,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自己等人是不是坏了陛下的好事。   领头的禁军统领也想得也差不多,忙带头跪下请罪。   玄微倒是未发作什么,而是低头示意了一下地上那只摔碎了的瓷碗,平淡道:“收拾了,再换一碗。”   等到屋内的人退了干净,玄微才放松了对任绎的钳制,原本藏在被褥下的手抬起,鲜血从两人交叠的那只手淌下。   玄微全没在意自己手掌心上被划破的伤口,那只还沾着血的手往上,按住了掌心瘦削手腕上的麻筋,迫得任绎的手不得不松了力道,又紧接着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把掌心那枚已经染满了血的碎瓷片扔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玄微抓着任绎的手却仍旧握着。   两人伤口处的鲜血交融着往下滴,玄微的视线顺着手臂往上,直到和任绎对视。他压沉着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一字一顿,“你想杀我?”   任绎:?!   他禁不住错愕,玄微不是来送人头的吗?   任绎的情绪控制还算到位,并没有让这短暂的震惊错愕让在脸上停留,但是接连两次的异样也让他察觉了不对劲:这个玄微、是不是没有幻境外的记忆?   任绎还想再进一步试探,玄微却已经低下头去,错开了任绎的视线。   任绎身上零碎的伤口太多,时不时的都要换药,伤药都是现成的,就放在别伸手能够到的地方,玄微强行将任绎的手指拉开,包扎起了掌心新添的血痕。不止手掌心,任绎身上的伤也因为刚才的动作崩裂开,鲜血浸染了绷带,看起来凄惨极了,就连脸上那抹动作过后的薄红很快就消退下去,脸色比先前还惨白。   玄微把任绎身上的伤口也重新处理了一遍。   似乎是觉得任绎会趁机做些什么,他一边摁着人,一边沉声警告:“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任绎觉得玄微或许很擅长挑动残魂的情绪,他顶着季竟的这张脸说出这种话,任绎能感觉到残魂的杀意一瞬间压过了恐惧,在他的有意放任之下死死地盯了过去。   在这几乎杀人的目光之下,玄微却依旧从容镇定,手都没有多颤一下,一边摁住了人,一边在任绎的毫无配合之下,将他身上的伤口崩裂全都处理了一遍。   残魂本能生起的那些反抗全无作用,玄微像是在身体力行的践行那句“杀不了我”。   残魂将这行为认定为羞辱,那愈发激烈的情绪带得任绎都差点上头。   玄微在云嘉宫留的时间并不长,在盯着任绎喝完今天已经第三遍端上的药之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等这群人走了干净,一直躲在后面的夏绿终于露了面。   小姑娘哭得一哽一哽的,颤着声道:“奴、奴婢没用!”   那模样,任绎看得只觉自己刚才好像不是被重新包扎了伤口,而是被又打了一顿。   现在幻境里的情况比任绎想得还要复杂一点,任绎一开始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除了放任残魂情绪之外,并没有做在意其他事情。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他估计要在这幻境里待上一段时间,他还是顺着慕七的性格演下去更好些。   任绎揣摩了一下这位七皇子记忆里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他像是被这哭声吵得心烦,神色渐渐从不耐转为凶戾,冷声喝道:“闭嘴!”   夏绿被这声音吓得哭声一嗝,她终于想起了往日在这位殿下跟前伺候的难处,她心头一紧,忙不迭跪下请罪,但是正慌张间,却不知怎么想起了先前离开时,殿下递过来那安抚的眼神。   明明那会儿最糟糕、最该恐惧的时候,殿下心里却还记挂着她。   殿下他、他这会儿……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想到这里,夏绿大着胆子抬头,但是却先注意到了被褥上不正常的压痕和零散的血迹,她愣了愣。   先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浮上心头,刚才并未注意到的种种细节也一一在脑海里浮现,殿下的脸色比之前还白了许多,身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染了血的绷带就扔在床榻旁……   她禁不住想到了那些侍卫再闯入宫殿又退回来之后,人群中议论的一些污言秽语,夏绿蓦地睁大眼睛,愣愣抬头,却注意到殿下脸上那极力忍耐的神情。   她忙忙垂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是眼中又忍不住带上了泪意:殿下现在的身子,哪里能承得了宠啊?!   她想说些什么,却听一声厉喝:“再出声就滚出去!”   夏绿险险憋住了那哽咽,低头收拾起了残局。   ——以殿下的骄傲,就算发生那种事,也定不想让人知道。 第98章 只是棋子17   玄微回去以后, 很快就挥退了随行侍卫,独自坐在书房的座椅上。   他单手抵住额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躁意。   不对、不对劲儿。   他的记忆不对。   ……季竟?不……他不是“季竟”……   只是这段记忆虽然违和, 但是玄微却并无抗拒的意思,他的心里有个声音正告诉他, 他该按照“季竟”的轨迹走下去。而让玄微如此烦躁的也并非这段记忆, 是他发现自己身体里还有的另一个意识。   那意识微弱极了,玄微觉得自己本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抹掉, 可他现在却只是一个凡人帝王, 即便察觉到这意识, 但是却全无处理的手段。一开始,玄微本来并不急于处理它, 可是今日在慕远霁那里, 这道微弱到只剩下本能的意识, 第一次表现出非常明确的意图:它亲近慕远霁,它想要接近对方。   虽然没有了以往的记忆,但是玄微仍旧能察觉,慕远霁、或者说用着慕远霁身份的那个人,对他而言是特别的,特别到他只看见对方就被牵引了全部心神。   这一次, 他却突然发现,这种“特别”不仅仅是对他而言。   属于旁人的窥伺让他烦躁极了,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觊觎,甚至隐约有些恐惧。   ……不、■■是他的……   *   云嘉宫。   在打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夏绿之后, 任绎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一个堪称惊悚的消息, [你说你的碎片在玄微身上?!]   系统肯定:[对, 之前在地牢里我就有感觉了, 这次又试探了一下,确实在主角攻身上。]   任绎震惊:[怎么会?!!]   要知道他们投入幻境的可是神魂,也就是说系统碎片不是像之前一样“碎片附着在仙魄,仙魄被存在玄微芥子空间”的那种物理意义上的在玄微身上,而是神魂的联系,相当于直接和系统绑定。   察觉到宿主的想法,系统急了,它大声辩解:[不、不是!!宿主!!我只绑定了你一个宿主!!]   似乎是担心被任绎误解,系统急急忙忙的解释了其中的区别,如果说幻境中的人物身份卡是容器,任绎和系统的绑定关系是彼此融在一起的水溶性液体。但是玄微和那块碎片不一样,他们一个是水一个是油,虽然被强行塞到了一起,但是还是互相独立的。   任绎虽说明白了玄微现在的状况,但是还是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忍不住思考,玄微作为护法的“失忆”,是不是也有仙魄的影响在。   不过这些问题都得出了幻境以后再去探究,任绎现在面临的关键是另一件事。   他向系统确认,[既然碎片在玄微身上,如果我直接和玄微接触,你能把那块碎片融合回来吗?]   系统前两次融合碎片要么是任绎自己的马甲,要么是没有生命的机甲,这种落在别人身上的还是第一回 ,就连系统也不确定结果,[我试试。]   任绎听出了它语气的忐忑,安慰:[如果不成功也没关系。]   要是能成的话,那这次的幻境还真是意外之喜。   以任绎现在在幻境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主动去找玄微,心态转变之后,他简直殷殷切切地期待着玄微再来一趟。   对方下次过来,已经是任绎身上伤全好了的时候了。   虽说伤好了,但是“慕七”的身体仍旧很差。这很正常,毕竟幻境的根基是神魂,以任绎现在的神魂状态,这个身体不可能好起来。   不过这是落在不明情况的其他人眼里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就比如任绎身边那个小宫女夏绿,小姑娘泪腺格外发达,任绎已经有好几次撞见她偷偷抹眼泪了。   任绎:“……”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慕七”这个人设是不是演得太过头了,竟然把人吓成这样。   改是不可能改,任绎只能把这小姑娘打发得远一点,尽量不在近前伺候。   可偏巧这次玄微过来的时候,正好又是夏绿当值,玄微估计不喜欢两人相处的时候身边还有外人,照例把其他人都挥退了。   任绎就瞧见这小姑娘退下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眼圈又红了。   任绎:这又怎么了?   那点些微疑惑也只在任绎心里就冒了个头,他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玄微身上。   和一开始想着怎么让对方配合干掉他不一样,任绎正这会儿思索着怎么合适地和玄微有接触。   要是玄微有幻境外的记忆就很好办,但是他现在作为“季竟”,情况就变得复杂多了。   特别是任绎之前还有两次“刺杀未遂”的经历,对方不一定能会让他近身。   玄微是过来用膳的,连带着任绎的待遇都好了很多,毕竟皇帝和俘虏的份例不可能一样。不过云嘉宫这边似乎被特意交代过,虽然任绎在这宫中地位尴尬,但平日的吃喝并未短缺,即便如此,和皇帝用的御膳还是不能比的,眼下这一桌子是任绎在幻境中见的最丰盛的一顿了。   任绎这会儿的心思却不再吃上,筷子都快把碗里的饭戳烂了,半口也没进嘴里。   思考了一会儿,任绎跟系统确认,[我现在用着的还是元缺的身份吧?]   任绎用的是问句,但是内心却很肯定。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玄微这个明明该是进来幻境护法的却没有丝毫记忆,但是主角攻受之间果然是真爱,以他们现在这样的敌对关系,他的两次刺杀却都被压下来了,不仅如此,玄微这会儿还往他跟前凑。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感情还在。   系统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它开口:[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   系统“但是”还没有“但是”完,就看见自家宿主有了动作。   任绎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玄微跟前,在后者戒备的表情下,伸手勾住了玄微的脖顶,顺着这个力道一旋身坐到了玄微的怀里,直接仰着头亲上去了。   系统:[!!!!!!]   宕机.jpg   任绎等了半天也不见系统有动作,不由提醒:[小一!]   这还发什么愣啊?!抓紧机会!   系统:@#¥%……&   宕机的不只是系统一个,还有玄微。   他紧绷的身体半天没有反应,按在任绎肩膀上的手却无意识的用力。   肩膀上的疼痛让任绎拧了眉,他猜测玄微要把他扯开。   只是这么难得的机会,任绎哪里会放手?他干脆两条手臂都勾住了玄微的脖颈,一副扒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架势。   肩上的那只手终于松了,却没有就此放开,而是沿着脊背往下,环住了那因为虚弱而纤瘦极了的腰肢,几乎转瞬之间,任绎就从挂在玄微身上的动作转为反过来被抱住。   玄微反客为主,不客气地更近了一步,唇齿交缠、任绎整个被压着往后靠,几乎抵在了桌子边缘,但他后腰被玄微的手垫着,倒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疼痛。   只是这压过来的举动让桌面上的杯碟产生的轻微的位移,一个本就被摆的靠近桌沿的盘子被推挤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门外的侍卫被这动静惊动,连忙就想要往里冲。   但是领头的禁军头领狄廷还记得上次闹出的乌龙,立刻喝止了手下:“陛下喊了吗?”   同样的事闹出一次还好,闹出两三次那不是丢人吗?!陛下又会怎么想他们?说不准到时候就大家一块儿吃挂落了。   想是这么想,只是里面那人身份特殊,狄廷到底也还是不放心,万一陛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同样要吃不了兜着走。在挥退了众人之后,狄廷还是自己悄悄上前,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又忙不迭的退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满脸正经。   注意到旁边属下再三飘过来疑惑眼神,他咳了一下,沉声:“都给我管好自个儿的耳朵!”   众人:“!”   这一句显然起了相当的反效果,众人立刻对里面发生了什么都心领神会,有一个算一个越发竖着耳朵去听。   这里面也有上一次新帝到云嘉宫时当时的侍卫,他们那一回虽然也口花花着,但是心底都知道没能成事,一个是时间不够,再一个就是那位七殿下伤成那样,要是真的成事了,那不得去了半条命?   只是这次却不一样啊,都这么些天了,再怎样的伤都养过来。   陛下急匆匆过来,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不过……   这可是大白天,他们本来还以为起码要到入夜呢。   一时之间各色眼神乱飞,那宫殿大门都快被盯得烧起来了,还是狄廷一个一个的以目光警告过去,才让他们收敛了点。   在御前伺候多少得带点眼色,狄廷这会儿带人守着云嘉宫,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八百里加急或是京城有了叛乱,绝不会放人进来。   只是狄廷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他防得住人却防不住老天——这个关头,宫里居然有地方走水了。   着起火来的宫殿远远看着位置有些偏僻,但是浓烟滚滚,又有宫人们惊慌的喊叫,就算是睡死过去都会被惊醒,更何况里面的人根本还没“睡”呢。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狄廷有心想拦也拦不住。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有人从殿内出来,正是新帝。   狄廷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瞧着这位主上虽然衣衫凌乱,但是该系的地方也都还系着,想来还没有到那一步。但是没到也不舒坦啊,这位心里不知道怎么憋着火呢,狄廷在心里暗暗叫苦,等着被问责。   玄微神色倒尚算平静,他仰着脸看向浓烟的方向,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去看看。”   狄廷本以为这句话是吩咐他的,刚想领命,却见新帝说完,人已经先行一步准备往那边去了。他一愣,连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啊!君子不立危墙,您万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   玄微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而是仍旧往那边去,虽没有多说,但是意图已经很明显。   狄廷只能带着人跟上,一边走一边还绞尽脑汁脑子跟着劝,玄微却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什么回应。   行至半路,有小太监匆匆来禀报,说那火已经灭了。   狄廷一喜,却见新帝微一颔首,仍是要过去的模样。   狄廷:“……”   他喜不下去了。   虽说禀报是火灭了,但是这天气,再烧起来第二次也未可知,再加上还可能有什么断梁碎木的砸下来,这会儿去火场简直比先前还危险。   他们这些人无所谓,但是陛下却不行啊!!   只是能劝的都劝了,能说的理由刚才都说的差不多了,这位主子都不像是改主意的模样。   狄廷正头疼间,却倏地灵光一闪,他试探着开口,“陛下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云嘉宫那位想想,您就这么走了,那位殿下心底还不知怎么疙瘩呢?”   玄微一怔,脸上似有动摇的意思。   狄廷忙准备再接再厉,却不料对方已经颔首,言简意赅,“回去。”   狄廷:这么容易?   这次说服过程容易到出乎他的遇到之外,和刚才坚持要去火场的新帝比起来,眼前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狄廷晃了一下神,觉得这会儿该有一个形容很是贴切。   ——祸国妖妃。   不过回去之前,新帝却点了几个人,命他们去火场盯着,将周围人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   狄廷听出了话中的含义,忙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正色:“陛下,您是说这火有蹊跷?”   玄微点了一下头,肯定道:“是人为。”   狄廷:!   怪不得陛下刚才一定要去。   狄廷在“去火场调查”和“守在新帝身边”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管怎样,陛下的安危最重要,那贼人竟然都能在宫中纵火,说不定在伺机刺杀,他不能离开。   ……   小半刻钟后,狄廷简直后悔死了自己的选择。   他正站在新帝后一步的位置,但却恨不得自己这会儿是个瞎子。   两人正停在云嘉宫侧边一扇的半开的窗外,宫内的模样和刚才新帝离开时一般无二,连满地的背盘狼藉都未收拾。   那位殿下正侧身俯在地上,披散的长发挡住了神情,却掩不住他的狼狈。   他在俯着身……   ——干呕。 第99章 只是棋子18   任绎实在低估了残魂对幻境中身体的影响。他先前为了得到足够的修复神魂效果,放任残魂影响得太过,这会儿想要重新削弱起来就有些困难。   任绎刚才简直用尽全身意志力克服残魂的情绪,等到玄微走后,他连系统的融合结果都来不及问,直接趴在旁边吐了起来。任绎一口东西都没吃,这会儿当然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却萦绕不去。   任绎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出口气,像是打了一场仗似的,连手指尖都没了力气,问系统的声音也透着虚弱,[怎么样?能融合吗?]   系统:[……]   任绎从这段沉默中听明白了系统的意思。   他长出了口气,因为本来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这会儿倒没有多失望,[算了,要是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   却不料系统道:[不是完全不行。]   任绎:?   什么叫“不是完全”?这种事还有中间值?   系统支吾:[一开始能融合,但是后来被主角攻发现了,他和我抢夺控制权……天命之子受到这个世界的眷顾……]它没抢过。   系统觉得自己可以解释,毕竟这是个主角攻,受到世界意识的偏爱,它抢不过很正常。   但是系统就是低落极了,那可是它的碎片,本来就属于它,该和宿主绑定。结果现在可倒好,居然落在别人身上,落过去就算了,它竟然连抢都抢不回来?!这不讲道理啊!   任绎一时没注意到系统的小情绪,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是因为‘玄微发现了’?也就是说,如果玄微没有意识,就能成功融合?]   系统:[原则上,是这样没错。]   他一开始就是趁着天命之子没有防备,和碎片之间重新建立了联系通道,但是可惜很快就被发现了。   任绎听了系统的回应,陷入沉思。   要是玄微这时候还是九重天上的帝君,任绎当然不敢想怎么让他失去意识,但是对方在这个幻境中没有记忆,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虽然不知道造成这情况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对任绎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几乎不会有第二次的好机会。   虽说如此,事情也并不容易。   玄微现在是普通的凡人,但任绎也是,两人之间还横亘着巨大的地位差距,任绎这会儿还“活着”,纯粹是因为玄微对元缺的感情,再想做别的什么就很困难,特别是前两次“刺杀”还将任玄微的戒心都提起来了……这中间还有的筹谋。   ……   系统很快就发现宿主最近似乎正在做什么事,它在这种低科技位面起到的作用有限,但对分担宿主的工作还是十分积极,主动询问:[宿主,你打算干什么?]   任绎正在脑海中一条一条整合着最近打听来的消息,有些东西不能落在纸面上,他只能靠脑子,这会儿听到系统这么问,分出一点点精力,随口回答:[造反。]   系统:???   脱口而出的形容并不那么准确,任绎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不,是‘复朝’。]   系统:??!   任绎的想法很简单且顺理成章。   “慕七”现在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尴尬,身为前朝皇子、某种意义上是类似于俘虏的存在,仰人鼻息就算了,连是死是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情况当然不好下手。   但是如果反过来呢?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他一旦复朝成功,变成阶下囚的就成了玄微,到时候他再想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系统觉得宿主的想法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顺着逻辑捋下来又没什么毛病。   它思考了一下,大胆求证,[您准备先收服云嘉宫的人?]   造反是需要人手的,宿主现在能长期接触的也只有云嘉宫的宫人了。   任绎摇头:[他们的作用不大。]   这么说并不太准确,应该说云嘉宫的人已经起到了他们该起的作用,不需要任绎再多做什么。因为新帝展现的态度,云嘉宫的宫人并不敢怠慢这位地位尴尬的主子,都照任绎吩咐的行事,这对任绎来说就足够了。   任绎需要他们做的只有传递消息而已,传递消息的人却不一定知道消息本身,反而“什么都不知道”对他们更安全一些,维持现状更好。   任绎的关注点并不在宫内,毕竟如果真的想在宫内发动政变,最简单的办法是刺杀皇帝。但这事儿任绎已经实践了两次,并不成功。   指望云嘉宫的宫人?   先不说他们可不可靠、有没有这个胆子,就说可行性而言,还没有任绎自己动手来得现实。   新朝初立,各方不稳,新帝身边跟着的可不是什么宫人仆从,全都是禁军侍卫。唯一能让新帝摒退左右独处的,也只有顶着慕七壳子且假冒元缺的任绎了。   可偏偏任绎这会儿并不能真让玄微死。   若是幻境中的化身死亡,玄微的神魂即刻就会抽离,系统碎片跟着被带走,任绎还上哪再找这么好的机会?   任绎需要的其实是宫外的势力,他需要兵。   而照他这些日子收集来的情报,想要复朝的可不止他一个。   前几日的宫城大火,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但是烧起来时的浓烟滚滚,整个京城都看到了,民间立刻就有了传言:新帝早年承蒙慕氏皇族养育恩情,却恩将仇报,行如此暴虐残忍之事,这场大火就是他遭的天谴。   这种消息不可能随随便便传出,还一传就传得这么广,必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而且那火也很蹊跷,火势不大、偏偏烟极浓。   众所周知,火光能被看到的范围有限,但是白日里的烟却不一样,浓烟升空,足够方圆数百里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会儿行军打仗,已有烽火狼烟传递消息一说,任绎不得不怀疑这场火是人为的。   除了民心不稳之外,那些已经归顺新帝的慕氏旧臣也同样生出不安。   他们未必相信天谴的说法,但是这件事却足够提醒他们,这位新帝当年可是作为质子在都城呆过。   他如此报复是慕氏皇族,那么他们这些当年在慕朝效忠的臣子呢?会不会同样被记恨?   再者,慕朝的重臣之子只要年纪合适,都要进宫陪皇子读书,这种天大的恩典,朝中的人当然没有不愿的,为彰显慕氏恩德,当年的季竟也在其中。这些老臣们终于想起了这些旧事,都提心吊胆的回去问家里的小兔崽子,当年有没有欺侮过这位为质的新帝——得到的回答大概不容乐观,一个个上朝之时都越发战战兢兢。   ……   总之,这一场很快被扑灭的大火烧出了连锁反应,整个都城都人心浮动。   很明显,有人想搞玄微。   任绎觉得,他们可以合作。   任绎这些时日就是在打听这些消息,收集的情报渐多,任绎对于领头人的身份也有所猜测,虽然不是十成的肯定,但是他也有大半的把握,那是慕朝太子的属下。   这么一来,任绎现在的身份就很占便宜了,慕七是中宫嫡出、慕太子亲弟。   这要是个忠臣,慕七这再正统不过的皇室血脉连同太子胞弟的身份,足够对方的效忠;这要是个打着慕太子旗号,想要趁机谋求什么的野心家,“慕七”也是一个很好利用的靶子,任绎倒是不觉得被利用有什么,毕竟他的目标又不是掌权,只有“季竟”而已,他们各取所需,简直是双方共赢的友好合作关系。   系统听闻了任绎的解释之后,虽说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隔了一段时间,它恍然大悟: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天命之子,不就是反派吗?!   他们真的不会被世界意识针对吗?   系统一时之间越发忧心忡忡。   *   任绎在搜集情报后,终于进一步确定了暗地里在京城中搞事之人的身份。   那是昔年慕太子手下的一个武官,程稷涵。这位程小将军年纪不大,但却已经被寄予厚望,是慕皇帝特意为太子培养的左膀右臂,一旦太子登基就是未来的肱骨之臣。只是慕氏都城被破的时候,这位小将军被派在西南剿匪,大捷都已经传回来了,人也在返京的路上,结果都城还没有到,反而在中途成了“反贼”。   任绎在慕七记忆里尽力找了一遍他对这位程稷涵程小将军的印象,总觉得有点违和。   这么损的招,不像是慕七印象里那个一向持重、偏向求稳的程将军能想出来的,或许他身边有军师?   任绎这么猜测着,却没料到接下来自己和这位程将军的见面方式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任绎那时候正在御花园里闲逛。   任绎的身份特别,但是玄微却并没有禁他的足,恰恰相反,任绎这段时间因为收集情报要往外走,发现他在整个宫中都畅通无阻,想要去的地方就没有被拦过。这情况让任绎禁不住怀疑,就算自己闯到了新帝处理政事的御书房都不一定会被拦。   虽然任绎还没试过后者,不过眼下这种地步已经足够他唏嘘感慨了。   要知道,“慕七”非但是前朝皇族,还是刺杀了新帝两次的危险人物。   任绎再再——再次感叹:玄微对元缺可真是真爱!   任绎正一边逛着一边思考,他这几日派出去的人到底有没有被那位程将军注意到,要是不行的话,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个方法……   正想着,思绪却被突兀地打断,因为他途经一段假山的时候,乱石后突然探出一条手臂,直接后捂了任绎的嘴、不由分说的将他拖了进去。   任绎错愕了一瞬,飞快的历数“慕七”的仇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嘶哑的轻笑。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压沉的声音引得整个耳朵都跟着微颤,那人低笑,“小殿下,臣下听说……您想见我?”   任绎:??? !!!   暤明!这是暤明吧?!! 第100章 只是棋子19   暤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就觉得不对,他的记忆不对。   虽然这段记忆连贯流畅,就算再三推敲都找不出什么破绽,但他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记忆。   至于察觉的原因?   在“嗯嗯啊啊”地应付完了那个拉着他的手涕泗横流、要他“勤王保驾、清剿叛逆”的老头后,等人咽气,暤明一转头,就把那些话怎么听进去怎么倒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   让他替一个连自己江山都保不住的亡国皇族卖命,那还不如让他想想怎么自立为王呢?虽然他对后者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只是一个凡间王朝,呵。   虽说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周围的情况还没有摸清楚,他不会傻到暴露自己。   他并未暴露任何异样,而是顺着“程稷涵”的记忆和性格行事,带着残部一路往都城而去。不过还在路上的时候,他便以“化整为零、方便隐藏”的理由,把周围认识“程稷涵”的人能打发的全都打发。   于是,等当真到了都城,暤明身边早就没几个人了,可以随时随地甩脱“程稷涵”这个身份,天高鸟飞海阔鱼跃,再也不用管身后这些糟心事儿。   但离开之前,暤明却意外见到了那个篡朝的新帝。   他几乎立刻改了主意了:这个反还是要造的。   ——跟那废物慕氏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他看这个新帝不顺眼。   *   暤明行动力超群,在作出决定之后,很快就有了动作。   他之前找借口的时候,用的也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就被他诓骗离开,这会儿只是把借口变成事实,在更加缜密的组织一遍而已。与此同时,虽然随他一块进入都城的人不多,但是也足够搞点“小”动静出来,就比如说宫中那场大火,火后都城内四起的流言。   暤明这边的行动都很顺利,但是却有点意外的地方,他们的行动没过多久,被扣在宫中的那位七皇子便有了动作。   暤明对慕氏没什么感情,当然也不在意那个在宫里的皇子,只是他的手下却都是慕氏旧部,对这位慕氏正统嫡出的血脉还是十分在意。   暤明想了想,还是准备进宫中去看一眼。   如果这位皇子配合,正好顺手利用一下,如果对方真的敢对他颐气指使、还碍手碍脚,他也不介意趁这个机会将人提前解决了。   因为早先已经进来过一遍,暤明对潜入宫中这件事做的驾轻就熟,避开了新帝,打听起了这位慕氏七皇子的消息。   按理说作为想“光复旧朝”的反贼,他既然这么容易就能潜入宫中,直接刺杀新帝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虽只见过一面,但暤明直觉那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真的面对面对上,最后死的说不定是他。   后一种认知让暤明打从心底生出些不快来,他却不至于被这种情绪干扰,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像现在这种“敌明我暗”的状态才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暤明对慕七消息的打探非常顺利。   这位七皇子在宫中一直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管是宫城出事前还是出事后),暤明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了不少事迹,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却让他忍不住神色微妙起来:这位七皇子似乎有点能耐?   暤明不由生出点兴趣来,鉴于这位七皇子和新帝的关系,他一瞬间闪出了不下几十种利用对方的方法。不过将这些利用的心思暂且先放到一边,他倒是真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把那位新帝勾成那样?   想着,他倒是真的留出几分心思,准备和这位七殿下好好周旋。   等暤明顺着打听到的消息来了云嘉宫,却意外扑了个空。   因为这位七皇子给出的“惊喜”,暤明倒没有生出什么不耐烦,反而一反常态的越发期待起来。   ——他当真对这位殿下好奇极了。   虽说在云嘉宫等着也总能等到人,但是既然好奇心被勾上来了,暤明还是决定不委屈自己、主动去找,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位七殿下。   慕七的行踪不是什么秘密,暤明在云嘉宫稍微呆了一会儿就探听出了他的去向,顺着方向找去了。   先前的期待拔得过高,暤明本已做好了看到真人会觉得失望的准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像是他原本期待的那个影子走到了现实,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脑海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他:就是这个人!这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御花园里汇集了天底下的奇珍异卉,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早就看不出数月之前乱军入宫时被糟蹋地满园狼藉的模样。但少年人身处其中,却衬得周遭的景色都成了俗气的陪衬,好像他就该站在云端之巅,不染凡尘。   暤明感受着胸腔中激烈的鼓噪,有个想法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他想要他。   身体的本能占了上风,再想法生出之前,已经有了动作。等到回神之后,早已把人揽在怀中,按在假山石上,还想再……做点其他更过分的事情。   暤明突然觉得替慕氏卖命也没什么了。   他可以把这位小殿下送到御座上,可以尽心竭力地助他重振慕氏,只要对方给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   ——不多,只有一点点。   这位小殿下能因此报了父母兄姐的仇,不也很值得吗?   *   任绎猝不及防地被捂住嘴、从后拖入了假山石里,他没有看见来人的脸,耳边声音也并不熟悉,但是这个神魂他还是认得的——这是暤明吧?!   任绎在被发现伤势时,就被暤明封闭了神魂,他并不知道进入幻境之前到底发生什么,这会儿满心的懵逼:怎么回事?不只是玄微,居然连暤明也进到了这个幻境?!不过再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他出事的时候这俩人都在,一起进幻境好像也理所当然。   就是这两人居然没打起来、甚至还合作了?!   任绎再一次在心底感慨着元缺的牛逼:不愧是主角受,居然能让主角攻和攻二放下成见,携手合作,这也没谁了。   任绎沉思间动作有片刻的停顿,暤明只觉得被揽在怀中的人乖得连挣扎都没有,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了。   想到这里,暤明心中愈发怜爱,但是行动上却全不是一回事了,他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唇几乎要贴到那个被他的呼吸染上绯色的耳垂上。   暤明的手几乎捂住了任绎的下半张脸,呼吸不畅的感觉终于让任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挣扎了一下,让那手稍微松了些力道,又趁着这个机会开口试探:“程将军?”   暤明只觉得那温热的呼吸拂过掌心,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那感觉似乎顺着手心的皮肤渗入了血液,又紧接着流遍全身,引得人几乎颤栗。   这位小殿下真是集合他心意,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不过他更希望对方换个地方叫,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带出哭腔。   暤明喉结动了动,勉强压下了那从心底深处漫出的干渴感。   不能太急。   太着急,把人吓跑可就不好了。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平复了脸上那过于兴奋的神色,颇为不舍地松开了那固住人的手,指腹在身侧摩挲了两下,动作上却干脆地单膝跪下请罪道:“事出紧急,臣下只能出此下策,冒犯殿下。不得已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任绎:“……”   看着暤明这么干脆跪下的模样,任绎眼皮跳了两下:实锤了,这又是一个没记忆。   要知道这位不管是地位还是武力,在小世界内都是首屈一指,是能和玄微打起来都有来有回的妖皇殿下,任绎可不敢想对方会跪什么人,别人跪他还差不多。   也不知对方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为这事找他麻烦?   任绎琢磨了一下,倒也不慌,毕竟他这会儿在别人眼中顶的还是“元缺”的身份,妖皇殿下为心上人跪一跪,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   任绎一开始以为玄微没有记忆是因为系统碎片的影响,但是现在看,该不会这两人进幻境之前打起来了,这才出了意外导致两个人都没有记忆?   虽说如此,但任绎看着眼前这个一副忠臣模样的暤明,仍旧忍不住满脸狐疑。   失忆归失忆,任绎却不觉得这么一点点微薄的幻境记忆会给暤明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要是普通人或许会如此,但是眼前这位可是年龄以万岁计的妖族。只多了一份几十年记忆,就能让妖皇殿下效忠?这说法放在六界的哪里恐怕都是个笑话。   ……   暤明当然注意到了任绎的怀疑,他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这位小殿下比他预想中的还敏锐,好像已经发现了不对。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如今在这宫中,孤立无援,周遭都是新帝的人,他没有别人可选。毕竟……无论如何他都要比那位杀害他父母兄姐的仇人来得更好吧?   果然,不过一会儿,暤明就听见那道依旧勾得人心痒的的声音,“无妨,你起来吧。”   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太明显的异样。   ——但是这又如何呢?   暤明低头压下往上扬的唇角,分外“恭敬”地从命起身。   瞧瞧,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怜的小殿下……叫人怜爱极了。 第101章 只是棋子20   有了和暤明的里应外合,任绎的计划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很多。   毕竟暤明也是在剧情中占据相当戏份的重要配角,多多少少有些世界意识的眷顾在身上,总比任绎这个外来户来得方便行事。   不过计划顺利的同时也带来了点小问题,暤明开始三天两头的往云嘉宫跑。   也不知后者到底如何做到的,从第1次入宫后没多久,就硬是把大半个云嘉宫的宫人都变成了他手底下的人。对这么一个外人在云嘉宫内自由出入,周遭的宫人都好像没看见一般。   暤明作为叛军首领,在敌人的大本营来去自如,可谓是嚣张极了。   他也渐渐地不掩饰自己的嚣张,他一开始对着任绎还勉强维持着臣子礼节,随着一次次踩在底线上的试探,那些君臣之别早就被他抛在脑后,这会儿在云嘉宫自在得都像是在自己家了。   系统已经愤愤说了好几次“这家伙不安好心!”。   任绎当然也看出来了,毕竟也不能真指着妖皇殿下甘居人臣,但是暤明和玄微不对付这一点是确确实实的,这就足够了。   毕竟复朝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任绎又不是真的指望在这个幻境里当什么皇帝,暤明恭不恭敬的,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大概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暤明才越发得寸进尺。   叛军在外面闹出的动静任绎在宫里都能听到,任绎想不通的只有一点:暤明这个搞出那么多大事的叛军首领,到底怎么做到天天有闲来翻宫墙的?这合理吗?!   就比如说这会儿,任绎见暤明在他这还满脸悠闲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开口:“佟州正到关键时刻,程将军不必亲自坐阵吗?”   按说任绎这个做“主上”的可以接下命令,但是到了现在这时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与其说是“主臣”,不说是“合作”关系。暤明愿意披着那层“臣子”的皮,任绎也不去揭穿,但也不至于傻到下命令让他去做什么。   暤明闻言笑了一声,“那些都是小事,交给手下人就是。臣为殿下臣属,所思所想都是为殿下分忧。如今殿下身处虎穴,臣怎敢擅离都城?”   任绎:“……”   哦。冷漠.jpg   这话要是真的就有鬼了。   暤明却好像没有看见任绎的那满脸“不信”的表情一样,仍旧兢兢业业地汇报了这段时间的成果——在和玄微对着干这方面,暤明一向尽职尽责,直让任绎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就算自己亲自去做,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只不过这次说完正事之后,这人好似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任绎奇怪:“程将军可还有别的事要报?”   “并无。只是,”暤明停顿了一下,突然抬头直视着任绎,带着笑开口,“……臣听闻昔年君臣相好,可同榻抵足而眠,不知臣今夜可有这殊荣?”   任绎:???   系统:!!!   系统:[宿主,他馋你身子!]   ——它就说这个人不安好心!   任绎也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纠正,[这不是我的身子。]   连马甲都不是,就是幻境里的一个化身而已。   不过任绎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原因,[他馋的是元缺。]   系统:!   ——他一定是眼瞎!   *   另一边,御书房。   玄微看着呈上来的军报,微微拧眉。   底下那武官打扮的臣子进言:“禀陛下,叛军对朝中调兵极为熟悉,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臣疑心朝廷中有其内应。”   玄微拿着折子的手顿了顿,垂眸往下看去。   那武官接着叩首奏请,“还望陛下彻查。” 玄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抬手让人退下了,这便是“容后再议”的意思。   那武官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垂首告退。   陛下恐怕有自己的打算。   书房里短暂的寂静了一会儿,狄廷看了眼新帝的神色,迟疑:“陛下是对那内应的身份有想法了?”   玄微瞥过去一眼,以狄廷这段时间随侍左右的经验,他立刻猜到了这是肯定的答案。   他忙跪地请命,“可要臣带兵前往?”   玄微将手里的奏折放下,沉声:“不必。”   狄廷虽是奇怪,但也不敢妄揣上意,应了一声“是”之后,便退回了先前的位置。   *   晚间,玄微照例去了云嘉宫。   对于暤明先前那“抵足而眠”的提议,任绎当然没有答应。别的不说,就说玄微每晚都过来这一点,已经足够任绎拒绝了,他得是疯了,才让这两个人在他的宫殿里碰面。   至于暤明走之前那明显没有放弃态度……   还是那句话,他馋的是“元缺”的身子,跟“寻阙”有什么关系?   对于玄微睡在云嘉宫这件事,一开始系统还在“啊啊啊”地尖叫,但是没过去多久就能对这件事平静以待了,因为玄微真的就是来睡觉的——盖着棉被纯·睡觉,连肢体接触都几乎没有。   按理说这是任绎捞回系统碎片的好机会,但是或许因为前两次刺杀的经历,玄微在云嘉宫时非常警惕,但凡任绎有一点点动作,他都会立刻惊醒。   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任绎愣是没找着一次机会。他都忍不住怀疑,玄微真的是来休息,而不是来受折磨的?这种警惕心下,能休息的好就怪了。   这次也不例外,任绎刚刚试探着动了一下手,就被身侧人扣住了手腕。   任绎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倒也放弃了像一开始那样一天折腾好几个来回的试探,在例行尝试失败之后很干脆地就躺平了。   就在任绎等着玄微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松开手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情况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扣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在稍稍松了力气之后又倏地收紧,任绎整个人都被往床榻的另一边拖拽过去,玄微侧身撑起,顷刻之间就压到了任绎的正上方。   [啊啊啊——!]   这一声当然是系统叫的,任绎倒还算冷静,殿外的烛火还未燃尽,他借着那点晦暗的光线打亮着玄微此刻的神情,不像要杀他的样子。   任绎松了口气,只要不杀人就好,考虑到回收系统碎片的希望,他暂时还不想脱离这个幻境。   要是玄微打算做点别的什么夜间活动……   任绎刚想到这里系统叫得更厉害了,它简直声嘶力竭地喊着“不可以!”,要是平常,受这个声音荼毒的只有任绎一个,但是这一次,任绎看着玄微皱起的眉,猜测那块碎片受系统影响,恐怕玄微那边也不好受。   任绎担心那块系统碎片被玄微一气之下彻底毁了,不由劝系统,[冷静点儿,他以为我是元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系统更气了。   ——这个混蛋!想睡宿主就不说了,居然还把宿主当成别人睡!!   系统的跳脚用处不大,虽然玄微紧皱着眉,但是抓着任绎的手仍旧牢牢地将之固在床头,他则倾身往下。   任绎本来趁这短暂的时间试图说服系统,让它看看能不能趁机抢夺碎片的控制权,但是随着玄微的接近,残魂的情绪涌上,任绎不得不分出大量的精力去压制,一时倒也没空闲去顾及系统那边。   玄微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接近,身下的人渐渐的僵硬绷紧,原本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被牙齿抵出一道泛白的痕迹。   玄微知道身下的人在尽力克制,但是他脸上仍旧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了抗拒的神色,那只尚且自由的手臂不自觉地抵到了两人中间。   玄微扣住那截纤细的小臂摁到了一边,压过去的手顺着小臂抓到了腕间、又沿着掌心往上,强迫性地打开了对方死死握住的拳,手指紧接着不容拒绝地挤入了指缝之间,令原本用力到指尖都泛白的手被迫做出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玄微清楚地意识到身下人的不情愿,但是他没有停下。   他想起了那天的吻,最开始是他先招惹的,不是吗?总要付出代价的。   身下人的身体绷紧得像被拉满的弓弦,但是玄微知道他不会拒绝的,因为……他想杀了他啊。   有什么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淌下,玄微愣了瞬许才意识到……他哭了?   纷杂又磅礴的记忆从识海深处纷涌而出,但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最后浮现在玄微眼前的只有零星破碎的画面。   ——他在坠。落。   深不见底黑渊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口,周围的罡风凌厉得几乎凝成实体、在少年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在不停的不停的往下坠。   巨大的惶恐摄住了全身,玄微下意识用力,死死抓住了身下的人,仿佛稍微松一点力道,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玄微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出声,“阿……”阿阙。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规则阻拦,他没有办法将那个名字叫出口,手上却越发地收了紧,直到身下人发出忍痛的闷哼声,他才向恍悟一样连忙松开。   玄微几乎是无措地呆滞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抬起手来,用最轻柔的力道一点点拭去少年眼角泛开的泪花,旋即又轻轻地将人揽在怀中。   半晌,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温热的呼吸落在任绎的耳畔,他的嗓音嘶哑,“半个月后,我会带人去静山行宫。”   刚刚把残魂情绪压下去的任绎:……?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第102章 只是棋子21   行宫的防御力比不了皇城, 玄微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行宫本来就很奇怪,还特地把这件事告诉他,又留出了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任绎不得不怀疑玄微是不是又准备送一次人头。   前两次的乌龙让任绎不敢确定,可要是完全否认也不对。   暤明所率的叛军一路高歌猛进很大程度上因为任绎给的情报, 只是任绎的情况来源很多都来自玄微, 多到他有时候都怀疑对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就很有点要美人, 不要江山的那味儿。   任绎想不明白玄微刚刚突然说那话的意思,但这事也不好直接问, 玄微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那么轻轻抱着任绎不再开口。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一。夜。   按理说这对任绎是个捞回系统碎片的好机会,但是系统依旧没有抢过来。   玄微闭着眼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是平稳的,怎么看都是睡着的模样,然而抢夺碎片的系统可以证明,玄微这会儿意识清醒、根本没睡。   任绎:“……”   他现在非常怀疑,玄微先前对他的动作反应那么快,也是因为人都还清醒着。   至于任绎知道的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他也没睡。   和玄微距离这么近, 残魂的情绪翻涌,憎恨、恐惧、杀意轮番来个几遍, 任绎光压下去都费劲, 别说睡觉了。   两人这波同床共枕根本是在互相折磨, 要不是身在幻境之中,恐怕早就猝死了。   *   虽然任绎还没想明白玄微特意告诉他要去行宫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这情报送给暤明。   两人合作, 任绎负责提供情报, 作出判断是暤明的事, 不过提醒还是要的。   虽说任绎觉得他现在顶了“元缺”的身份,玄微不至于骗他,但他还是对暤明多说了一句“注意点”,免得行宫那边真的提前设下了什么埋伏,暤明的人被包了饺子。   半个月时间,朝廷一切如常,只有玄微不顾群臣反对,一力往静山行宫。   任绎本来以为暤明会选在路上伏击,但往行宫的一路上都安安稳稳的没什么动静,到了之后的头几天,也是格外安静。   任绎都快以为暤明是不是放弃这次行动了,只是等到了第五天,外面终于传来了喊杀声。   玄微却一反常态的没什么反应,像对此早有预料一样。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照例摒退了左右,这会儿殿门紧闭,外面的喊杀声阵阵,殿内却静得过分,像是被隔绝出另一方空间,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一个人进来,也连隔着门的禀报都没有。   这极不正常的情况应任绎忍不住后背发毛。   玄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你高兴吗?”   他这句询问的声音又低又轻,任绎差点没有听清楚。   但是等借着那模糊的口型分辨出话中的意思后,任绎:???   ——合着这还真是送人头?!   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迟疑地将目光放在了玄微身上,不由思考:玄微是想起什么了吗?   任绎的沉默不知道被玄微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后者突然伸手,强硬地将任绎拉到了怀中。任绎还没有稳住身形,就感觉到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不松不紧、好像在感受那层肌肤下脉搏的跃动。   残魂中恐惧的情绪占了上风,任绎被带得颤栗了几下,脖子上也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似乎是感觉到了怀中人的情绪,玄微掌心的力道稍松了些,拇指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地摩挲了两下,又抵住了下颌用力,任绎被半强迫性得带着抬起头来,唇上印了一个一点都不温柔的吻。   急躁的,又带   着些隐约的暴虐。   随着这个更类似于啃咬的吻,有什么辛辣的液体被渡到了口中,任绎想起了玄微刚才喝的那杯酒。   这样的场景下,正常能想到的酒只有一种——毒酒。   任绎也不例外。   艹!   这TM根本不是普通的送人头!玄微是想拉着“慕七”一块儿死!!   系统的碎片还没能捞到手,任绎当然不愿意脱离幻境,他挣扎着想要移开,下一刻就被掐住下颌被迫张开了嘴。唇齿交缠间,不少酒液溢了出去,从脖颈蜿蜒往下、打湿了衣襟,但是大半的液体还是被灌了下去。   等到玄微终于抬头,任绎还来不及抠着嗓子往外吐,就被压着灌了第二口。   任绎:“……”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   …………   任绎直到脱离这个幻境,人还是懵的。   因为玄微喂的不是毒酒,而是解药。   这些天两人共饮共食,玄微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毒,大概一开始确实打着殉情的主意,但是后来到底舍不得了,才把解药一口一口地喂了过来。   这预料不到的发展,任绎再次感慨主角攻受之间的真爱,连记忆都没有,都能搞出这么一出虐恋情深来。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宛若那个走在路上被踹了一脚的狗,除了伤害、什么都没受到,系统碎片该在哪还在哪。   任绎忍不住怀疑自己选的“假扮元缺”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但事情进展到这地步,他除了继续装下去,也没别的选,不然别说捞系统碎片了,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成碎片。   *   幻境外,神魂被封印的任绎还昏迷着,但是恢复了记忆的玄微和暤明神色都难看得要命。   暤明还记得自己提刀闯进去的时候,那位七殿下抱着新帝的尸体不敢置信的模样。   残魂的执念消解,幻境崩塌,记忆一点点回笼,暤明脸色能好看就怪了!   幻境中没有记忆,就是说,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寻阙都舍不得杀了这个人。   暤明暗地里磨了两下牙,但是等看到玄微同样阴沉的脸色,立刻就把那些阴郁的神情收了起来,满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怎么样?毒酒的滋味如何?”   暤明并未看见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是撞见那幅场景后,能想到的除了毒酒也没有其他了。   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但是玄微显然没有给暤明解释的意思。   而且无论这一次的情况如何,寻阙先前确实有两次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了他,暤明这一刀倒也捅得不歪,正正的插在了玄微的心口上,还拐弯儿多戳了两下肺管子。   玄微并未搭理暤明的举动,而是冷着脸去寻找下一个同寻阙神魂相契合的残魂。   暤明瞧了一眼,在旁冷嘲:“你以为换个幻境就会好?”   “这幻境修复的是阿阙的神魂,你我二人都是随着他的因果被牵引进去。你当年把他逼上诛仙台,你以为你们之间的因果是什么?”他轻轻地“嗤”了一声,似是讽刺,“不管换多少个幻境,你们之间都是生死大仇。”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事实就这么被血淋淋地撕开在眼前,猝不及防到玄微脸上都显出几分狼狈之态,他的长袖一挥,一股磅礴的仙力就在暤明的身侧炸开,两人转瞬之间交手了数招,一直到旁边的一团魂火悠悠荡荡地飘到了昏迷的任绎身前,竟是这道残魂主动选择了他。   两人暂时歇手,但是看见那边昏睡中任绎神魂的模样时,却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暤明难得收了那满脸的嘲讽,正色看向玄微,“你当年把阿阙带回九重天时,他真的不是   什么人的转世?”   明明已经成功走出了一个幻境,但是寻阙神魂上的伤势几乎没有改变。   这种神魂强度远不是普通仙人能比的……也怪不得寻阙当年明明跳下了诛仙台,却还能被召回残魂。   玄微沉默。   暤明此刻的大半精力还都放在任绎身上,并未注意到玄微那短暂显露的异样,见他不答,还以为他同样不知晓。暤明只短暂思索了一瞬就干脆放弃了,不管寻阙是不是转世或者是何人的转世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治好他神魂上的伤势。   这么想着,他果断投身到已经成型的幻境之中。   玄微则是迟疑了一瞬,没有立刻前往,待到暤明离开后,才掌心朝上、一点点摊开。   一道虚影缓缓汇聚,凝成一块流光溢彩的结晶,是……前代帝君留下的仙魄。   这块仙魄不知什么缘故,随他一块进入了上个幻境之中。这也是先前在的幻境中,玄微察觉的那道微弱的、并不属于他的意识。   [真的不是什么人的转世?]   暤明刚才的询问还在耳边,玄微想起了更早之前与幽渊前辈的那段对话。   [帝璃。]   [不是早就答应你了?]   幽渊前辈早与帝璃尊上有约,会救寻阙。   阿阙转世之前,到底……是什么人?   玄微试探地将仙魄靠近寻阙的神魂,这块结晶仿佛被吸引一般,一点点脱离了他的掌心。   幻境中的一幕幕在玄微眼前掠过,每次和阿阙接近的时候,那模糊的意识不掩饰的亲近欢欣之意,还有那一。夜……仿佛竭尽全力的阻挠。   一个模糊的想法缓缓成型,又被主人强行压下。玄微兀地收紧了手,紧紧握住了这块结晶。   不管前世如何,今生……   ——阿阙的今生,只是“寻阙”! 第103章 只是棋子22   [不管换多少个幻境, 你们之间都是生死大仇]   暤明的这句话成了一个诅咒一样的事实。   玄微很快就发现,只要进入幻境,他与阿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执念的产生往往与憎恶脱不了关系, 玄微近乎赎罪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死在寻阙的手中,阿阙神魂上的伤势与他脱不了关系, 倘若这样做, 能为当年的事补偿一二, 玄微心甘情愿。   只是……   被那憎恨带着杀意的目光看的久了, 他禁不住生出这种惶恐,倘若阿阙神魂修复、倘若阿阙想起了过往种种, 那他会不会用和幻境中同样的目光看向他?   阿阙,会想杀了他吗?   ……   而另一边, 任绎这里也同样不好过。   他经历了这么多个幻境,非但没有成功把系统碎片捞回来,反而杀了玄微一次又一次,任绎都有点麻了。   他这样真的没事吗?   任绎都隐约觉得世界意识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把他踹出去。   到人家家里,把人家亲儿子揍了好几顿。   任绎想想就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妙。   系统觉得这问题更多出在天命之子身上, [分明是他拿的人设问题!跟宿主没有一点关系!!]   它怀疑这个天命之子在故意为难自家宿主!   在这个小世界内,凡尘界也有修行之人, 任绎这次进入的幻境背景就是一个凡间修行门派。   他的身份是纯钧门掌门弟子,薛照。   薛照自幼被师尊捡回门派、呵护备至, 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师尊欲铸神剑的一道材料而已。他在山门内刻苦修行、谨言慎行,生怕自己有半点不妥之处, 有辱师尊名声, 最后却落得被视若亲父的师尊亲手推进铸剑炉的下场。以他的血肉为柴薪, 骨为剑脊, 就连神魂也被禁锢剑中,成了一柄噬主的绝世凶剑。   按理说,薛照的魂魄已经成了剑灵,也不知玄微怎么做到将之从剑中抽出,构筑起这个幻境的。   任绎倒是隐约想起,当年幽渊好像就吞了一柄剑。不过被禁锢在兵器上的魂灵从来不少,任绎也没有继续往更深处联想。   虽说都是残魂,但薛照作为剑灵存在了那么多年,魂魄强度不是任绎之前遇到的几个普通凡人残魂能比的,那股恨意灼烧着躯体,迫得任绎几乎迫不及待的要去手刃“仇人”。   任绎:“……”   行吧,随意。   “杀”了玄微这么多回,任绎都有点佛系了。   虽说现在这情绪也能强行压下去,但是他衡量了一下付出和收益比,果断决定随着残魂意识行动。   他都杀了玄微那么多次,两人之间现在隔着的何止“血海深仇”,也不差多这么一回了。   在一群幻境路人的“大师兄”问好声中,任绎提剑去了纯钧门掌门的所在,后者似乎早在等待。任绎去的幻境都是残魂将死的场景,这会儿纯钧门掌门大概正等着将这个大弟子推下铸剑炉。   任绎一来就干脆行礼,随便扯了个能动手的理由:“弟子近日来有所突破,还望师尊指点。”   任绎低着头,没有看见“师尊”这称呼出口的一瞬,玄微恍惚的神情。   判断出这个幻境不太适合捞系统碎片,任绎抱着早点解决,早点去下一个幻境的想法,那一句话说完,就直接顺应着残魂的情绪、提剑冲了上去。   薛照当了这么多年剑灵,剑法早非当年可比,但奈何纯钧门掌门也并非本人,用着这个化身的乃是六界第一人、九重天的帝君,就算薛照的剑法在怎么登峰造极,仍是被压制的死死的。   任绎也没在意,反正只要他还顶着元缺的身份,玄微一   定会放水。前几次血淋淋的例子(天知道他那会儿根本没想下死手)摆在眼前,他一点也不着急,等着玄微故意露出破绽——或许不是故意,只是一个晃神儿,不过就结果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正在任绎耐心等待破绽的时候,系统却突然出声,[宿主,碎片好像在那柄剑上。]   任绎愣了一下,问:[你确定?]   薛照的动作受他干扰也有片刻的停顿,玄微手中的剑锋急转,这才险险擦着任绎的脸颊而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注视着那缓缓凝聚滴落的血珠,玄微的瞳孔蓦地扩散,身周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   系统却因为刚才的接触肯定,[对,就在剑上。]   任绎决定收回先前那“不适合捞碎片”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幻境是怎么回事,但是玄微既然和系统碎片分开了,对他而言,是个取回碎片的好机会。   任绎分神和系统沟通的这短暂的片刻,玄微却只是躲避那有残魂驱使的凌乱攻击。   他的嘴唇几度开合,做着模糊的口型,但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名字,最后出口话只能是,“……照儿。”   任绎没有回应,他在这顷刻之间做出了决定,动手都动手了、接下来再上演什么“师慈徒孝”也不现实,一个弄不好就要翻车(就比如说在第一个幻境时,玄微那莫名其妙的下毒),还不如干脆一点。   他对系统,[小一,一会儿抓紧。]   当然是抓紧时间和玄微抢碎片。   任绎还说着,人就携剑攻了上去,面对“薛照”比刚才还要来势汹汹的攻击,玄微不得不分出些精力来应对,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交手数招,玄微一个斜挑、避开直冲面门而来的剑锋,但是剑刃重新压下,那通过剑身传来的感受,却让玄微蓦地睁大了眼。   时间仿佛凝住,没了交手时的衣袂翻飞和行动间带出的残影,玄微清晰地看见对面人的心口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剑尖上。   锋刃入肉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楚明晰,玄微的动作早就僵住。   他下意识的想要抽剑,却回神想起那只能让对方送命更快。   玄微那从头到尾都极其平稳的手不自抑地颤抖了起来,这动作带动的伤口更大,让对面的任绎不得不徒手抓向剑刃,以稳住剑身。   少年掌心渗出的血液沿着剑身流淌,又与心口处的伤痕汇聚一处,滴落的鲜血早在地面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血腥味涌入鼻腔,玄微近乎狼狈的松了握剑的手,他颤抖僵硬的手指几次想要掐诀,竟没能成功,空白的大脑最连简单的治愈灵诀都想不起来。   任绎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照儿!!”玄微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别动。”   这么好的机会,任绎会站在原地任他控制就怪了。   系统:[53%!已经过半了,宿主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任绎觉得这要求可能有点困难。   他看着纯钧门掌门周围环境的扭曲模糊,那是属于玄微本身力量外泄给幻境带来的影响。这么下去,恐怕系统碎片还没融合回来,这个幻境就要崩溃了。   任绎来来回回经过这么多遍幻境,甚至冒着风险杀了天命之子这么多次,现在这是他最有希望拿回系统碎片的一遭,任绎怎么都不能任由玄微真的把这个幻境毁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不管是幻境内还是幻境外,任绎的修为和玄微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阻止对方简直是说笑。   眼下只能利用幻境自身的稳固性增强维持时间,也就是按照这个幻境原本的发展路线走下去。   如果照正常发展,薛照接下来是要跳铸剑炉   的。   连选择都没有,作为这会儿唯一的出路,任绎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沿着“薛照”原本的轨迹行动。   虽说是铸剑炉,但那其实是一个经过炼化的巨大火焰坑,纯钧门掌门叫薛照来正是图穷匕见的时候,那铸剑炉就在附近,任绎仗着玄微这会儿不敢动他,带着伤一路跑到了火山口。   听着系统那“融合进度92%”的报告,任绎在原地稍稍的迟疑了一阵儿,打量了一下自己和下方岩浆的距离,估算着自己跳下去后,来不来得及在被迫脱离幻境之前完成融合。   玄微这会儿已经看明白了任绎的打算。   “回来!照儿、你回来!!”他开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几乎不成调地哀求,“师尊错了……求你……”   任绎这会儿大半心神都放在融合进度上,但是玄微这话落入耳中,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错愕的神情。   任绎诧异地抬头看过去:“错了”、“求”?这是玄微会说的话?   任绎这抬头看过来举动,让玄微以为他终于有了改主意的意思,那被焦急和绝望充斥的眼中,终于重燃了些许的光亮。玄微本想要上前,但又害怕自己这举动刺激了眼前人,只僵硬又踟蹰地站在了原地,用一种温柔到近似劝哄幼童的语调道:“照儿,你先回来。你身上还带着伤,再拖下去会出事。”   这倒不会。   伤是任绎自己撞上去的,程度怎么样他心里有数。   毕竟他是为了抢剑,还要给系统留出融合碎片的时间,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搞死。   这位置看着惊险,其实避开了心脉,连出血量都相当有限,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活蹦乱跳一直跑到了铸剑炉的所在。   和玄微这短暂对峙的功夫,系统的融合进度已经到了96%还多,任绎这下子没什么犹豫的了,干脆利落地往后栽去。   山口到岩浆的这段距离,足够他在脱离幻境之前将碎片完全融合了。   火山口的上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阿阙——!!”   但尖啸的风声和高温下显得朦胧的空气连声音也一并扭曲了,任绎这会儿能清楚听到的只有脑海中系统融合进度的播报,[97%……99.8%……0%]   任绎:?   系统:?!   ——怎么回事?!x2 第104章 只是棋子23   0%这个融合进度一出, 不管是任绎还是系统都懵了。   先不说玄微那会儿还有没有心情抢得碎片的控制权,就算他抢,那融合进度也应该是从99%+往后退, 而不是在一瞬间就归零啊!   就算是天命之子,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系统气得在任绎的意识空间飙出了一连串的乱码, 托这个的福,任绎倒是非常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也立刻对眼下的情况作出了判断,[他回溯了时间。]   幻境并没有重启,玄微直接从根源解决了问题,他把这段时间倒转回了过去。   既然回到了过去, 中间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系统的融合进度当然也归零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 应该是任绎刚刚进入幻境的时候。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任绎现在并没有在幻境中。   任绎作为外来者,他的存在和小世界相对独立, 要使正常的世界线发展还没什么关系,但是涉及到“时间”这种比较特别的维度, 就容易出问题。   要是任绎现在有马甲披着, 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 但是他现在非但没有马甲, 就连暂时栖身的傀儡都不在, 灵魂的特殊性暴露无疑,这个小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能回溯, 但是任绎不行。   这也就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小世界内的时间被回溯到了过去, 但是任绎的时间线还在未来。这么一错开, 任绎像是被锁在了另一层空间的人, 只能在旁干看着那边的情况发展。   玄微特意倒转的时间,这一次的发展当然与之前的不同。   不等薛照找上门去,玄微就直接撕开空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显然不是纯钧门掌门能做到的事,玄微用的是自己的仙力。   不管在什么地方,“时间”都是最复杂最难控制的维度,就算以玄微的能力,在倒转了整个小世界的时间后都看起来不太妙,更何况他又紧接着绕过了幻境动用了仙力,这会儿整个人的气息越发不稳。   但是即便如此,看见薛照的那一瞬间,玄微的神色立刻就冷了下去。   他一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道扼住了薛照的脖颈,将后者整个人都提起来,他出口的声音像是携着风雪,几乎能将人冻伤,“他呢?”   他问的是任绎的神魂。   任绎不在,这会儿支撑着幻境中化身行动的只有薛照的残魂。   残魂受到玄微力量的威慑、动作间有所僵滞,但是终于是对纯钧门掌门的憎恨占了上风,他一手挣扎着抠动脖颈上那无形的力道,另一只手却已经召来飞剑试图攻击。   玄微头也没抬地一挥手,那柄飞剑直接断成了数截,他的声音更添厉色,“我问你,他呢?!!”   残魂本来就没有理智,这会儿生命受威胁之下,更是只能挣扎着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嘶吼。   这种反应让玄微也作出了判断,他面无表情地收紧了半抬着的那只手。   只一瞬间,幻境中的化身连同残魂都灰飞烟灭,原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系统:[……]   任绎:[……]   系统抖着声:[宿、宿主……]   后半段话变成了滋啦啦的电流音,但是任绎猜到了系统的意思,他表情颇为沉重地“嗯”了一声。   ——要是被玄微发现了他假冒元缺,他的下场大概和薛照差不多,或许还要更惨一点。   系统听宿主这么一说,统都快哭出来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系统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一人一统在时间线之外,眼睁睁地看着玄微一遍又一遍地重启这一段时间,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那句“他呢?”,薛照的神魂已经不知道被抹消了几百次还是几   千次,系统在旁边都看得整只统木了。   不过这一次再重来,情况终于变得不同了,玄微并没有立刻出现在薛照面前。   系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之后,心又提起来了,总觉得以玄微表现出来的疯狂程度,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薛照”。   只是虽然玄微并没有过来,但是残魂在恨意的驱使下,却反过来往山上去了。   系统:!!!   它生生在旁憋出了一张尖叫脸,手舞足蹈,只恨不得举块“快跑!!”牌子让薛照赶紧逃。   不过一人一统现在被抛却时间线之外,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对小世界内的情况做出干扰。系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照吧自己送到了玄微面前,不由分说地动起了手。   这次连任绎的帮助都没有,残魂那过于直白的剑意当然更落了下风,几乎转瞬之间就被一剑贯穿了胸口。   这和先前一样的发展情况,让系统一愣,任绎也终于感受到小世界那边微弱的牵引。   系统顿时也顾不得薛照如何了,要赶紧提醒,[宿主!]   他们现在独立世界线外的状态还是很危险的,能回去当然要赶紧回去。   任绎答应了一声,也忙趁着这个机会试图重新回到小世界内,但是却没能成功。   倒是另一边,本来该看不到这边的玄微突兀地抬了一下眼。   正打算让宿主再试一遍的系统一下子僵住了,它慌张:[他是不是在看咱们?]   任绎还在做专心第二次的尝试,没能听清系统说的话,不由“嗯?”了一声。   系统磕巴:[没、没什么。]   正常来讲,玄微应该看不见才对。   没错!他看不见!!   系统在心底说服着自己,但是总觉得玄微刚才那一抬眼的眼神,让统毛毛的。   它忍不住泛起了新的担忧:就算宿主成功把碎片融合了,他们真的能离开这个世界吗?   那边玄微好似终于找到了找回任绎神魂办法,他试图复刻最初的那条时间线。   这办法没错,只是残魂没有任绎的控制,全凭恨意的本能行动,即便被剑贯穿了胸口,仍旧不依不饶地继续攻击,很快就再次消亡于玄微的剑下。   时间再一次回溯重启。   这么多次的重启时间对于玄微也有所影响,他现在已经渐渐维持不住幻境中纯钧门掌门的化身,显露出原本属于九重天帝君的模样,连发色都从尾端一缕缕浸上了霜白。整个幻境更是岌岌可危,任绎甚至能够看到幻境边缘如打碎镜面一样裂开的痕迹,但是它却被玄微以仙力强行拉扯维持着。   薛照再一次上山,又一次被剑贯穿了胸口,待到要继续攻击的时候,终于被玄微刻意放出的气势所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往后退去,只不过退了没有两步就因为伤势过重,踉跄着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玄微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启。   从纯钧门掌门的所在到铸剑炉那短得能让人一眼看清终点的距离却并不顺利,有时是薛照的伤势过重、无以为继,有时是玄微放出的压力太过迫人、直接令残魂的魂魄消散,有时是薛照竭力反抗、再行攻击……至于走错了方向,那次数更是多了。   但是这一次,玄微却像是格外有耐心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启,逼迫着那道残魂走在既定的路线上。   系统看着那边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的玄微,只觉得这副“重播”场景比刚才他轻描淡写地令薛照的残魂湮灭还要悚然。   九重天上的帝君高高在上,信手拨弄着命弦。   底下的生灵无知无觉,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无形丝线的束缚,只能如牵线木偶一样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系统打了个哆嗦,抖着声以   哭腔开口,[宿、宿主,要、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它觉得假冒元缺这事儿风险实在太大,要是被拆穿了,宿主的下场一定很不美妙。   任绎的表情也很凝重,不过他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都到了这一步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也得继续装下去。   系统:QAQ~   底下的场景仿佛不断循环播放一样,但是却确确实实地往前推进着,终于到了薛照坠下了山口节点。   前后两个时间线的闭合一瞬间,任绎顺着那点微弱的联系终于重回了“薛照”的身体之中。   翻涌的热浪炽烤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但是下一瞬却变成了冰冷的寒意,任绎感觉自己被人小心地避开伤处拥在了怀中,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上……嗯?地面上?   任绎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落点并不是什么地面,而是冰面。   被纯钧门掌门炼化为铸剑炉的火山此刻整座山峰都被巨大的冰层封住,透过晶莹的层面能隐约看见还保持在跃动姿态的火焰。   系统看到那些被冻住的火焰,不知怎么的突然产生了点联想:玄微这个丧心病狂的,不会有一天把它的宿主也这么冻起来吧?   系统没忍住“呜~~”了一声,又赶紧“呸呸呸”地把那可怕的想法全都扔到了回收站,等彻底清理干净,才想起来正事——检查融合进度。   然后,它哭得更大声了。   宿主又是被捅,又是跳岩浆的,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一通,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   任绎:[小一?]   系统知道宿主的意思,抽抽噎噎解释:[不在,碎片不在剑里了。]   任绎:???   玄微看着死死攥住剑柄,脸上却一点点露出困惑茫然表情的任绎,他那终于寻回了阿阙神魂的喜悦还未褪下,脸上的神情却沉了下去。   ……仙魄。   阿阙,在找仙魄。   ——为什么? 第105章 只是棋子24   玄微刚到这个幻境的时候, 并没有帝君的记忆,但他却知道这个纯钧门掌门准备干什么:用自己那天生剑体的弟子为材料、锻造神剑。   纯钧门掌门的记忆里有薛照的印象,但说到“弟子”, 玄微的眼前却模糊地出现了另一道影子。同时脑中有个分外清晰的想法:他不能这么做,倘若这么做了,他一定会后悔。   但是锻造神剑已成了纯钧门掌门的执念,他若是顺着现在脑中记忆走下去, 必定得经历这一步, 玄微决定换种方法。神剑有灵,他便将识海中那道多余的意识分割出来、投入剑身。玄微有模糊的印象,这道意识很是不凡, 放在这柄剑里,其实有些委屈它了。   再接下来的事, 便是“薛照”寻上山来,二人交手,“薛照”坠下铸剑炉。   之后便是玄微动用仙力倒转时间。   到了这一步, 属于帝君的记忆自然突破了幻境的封印,他又失去了寻阙的神魂踪迹,哪里还有心关注纯钧门掌门原本的打算?   只是看着现在任绎的举动,玄微突然意识, 或许……阿阙最开始就是为了这柄剑。   ——为了剑中的仙魄。   玄微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幻境早就到了承受的极限,他刚刚接住落下的任绎, 还不待说什么,周遭的景象就寸寸崩毁, 幻境中三人的神魂更是直接被幽渊吐了出来。   力量到了幽渊这个层次, 对时间回溯也隐约有所察觉。原本幽冥龙腹中的残魂幻境太多, 幽渊也没有一个一个都关注过去的精力,它先前将三个神魂吞下去后就径自睡觉了,却不料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幽渊刚刚被那时间扭曲的感觉惊醒,其实并不确切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活得如它这么悠久的年岁,对一些事情早就见得太多,就算只是猜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幽渊在心底叹息。   “帝璃。”   巨大的龙瞳盯住了最先清醒过来的玄微,它叫的依旧是这个名字。   玄微从幻境中转移到现实,尚且有些恍惚。   他察觉到自己怀中一空,下意识的去寻找任绎的身影,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反驳幽渊的称呼。   幽渊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应该同你说过,你与他都是应天道劫难而生,你一意逆天而行,必有天罚降下。”   黑龙庞大体型发出的声音带得这片天地都在震颤,好像是天道的警告。   玄微却是一怔。   “应天道劫难而生”?那难道不是元缺的命数?   这般思索着,身体也在自发的行动,踉跄地行过去、将容纳寻阙神魂的傀儡抱在怀中。   但是他却突然察觉到了异样:不、不对!阿阙的神魂气息不对!!   玄微终于意识到那先前因为忧心寻阙神魂伤势而忽略的异常,阿阙的神魂气息变了,比起元缺来,现在的寻阙更像是修补天道的那人。(系统: =v= 挺胸.jpg)   什么时候有的变化?   玄微这么想着,却并不能找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点,寻阙从傀儡的躯体中清醒过来,他便被狂喜占据了全部的心神,尔后是患得患失的忧虑,再之后便是寻阙的神魂伤势显露……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闲暇去细细探查寻阙神魂那微妙的改变。   若是如幽渊前辈所说的,寻阙才是修补天道的那人,眼下才是他神魂的本来模样。   那在这之前呢?到底是谁在为寻阙遮掩神魂气息?   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答案过分明了,明了到即便玄微本人并不愿意想,那个名字也立刻浮现在他眼前。   ——帝璃尊上。   怀疑产生的一瞬间,许多过往一下子翻涌过来。   玄微抑不住想到了自己当年和元缺的相遇,巧合到像是有人掐算着命数将人刻意送到他面前一样。(任绎:不!那是主角攻受的缘分!!)   后来元缺下界,但修复天道的万年期限在即,他不得不亲自去寻,这才在下界意外遇到了和元缺命格极为相似的寻阙。   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命格却如此相似、连相貌亦是仿佛,仿佛双生一般。   (任绎:剧情发展就会是这么狗血。)   他那时候居然没有怀疑?!这样全有违常理的巧合,他居然没有怀疑!   是有什么混淆了他的感知?这世上又有谁能做到这地步?   (任绎:世界意识的锅,小号不背!!)   有人修改了命数,特意将元缺送到了他面前,又削弱了寻阙的存在,想要以此蒙蔽天机……保下后者。   像是要肯定玄微的猜测一样,幽渊接着:“当年你以自己的大半神魂为祭,想要一力承担修补天道的后果,换取他的一线生机。”   玄微身侧的手兀地收紧,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我也答应过你,日后他的神魂有损,我会救他,但……帝璃,天命不可违。你总不能让他一点代价都不付。”   玄微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不,那人、帝璃尊上……真的保下了玄阙。   若不是有元缺的下界,若不是他去寻元缺的时候意外遇见了寻阙,那天道有损之事和寻阙不会有半分关联。   只是想到这里,玄微又恍惚了一下:这或许亦是命数?   当年无论如何卜算,都找不到元缺的踪迹,他本以为是元缺随身带的仙器遮掩了天机。但现在想来,这或许是天道影响,指引着他遇到了寻阙。之后回到九重天上,又是种种阴错阳差……当真是天道在后一步又一步的促成,最后让寻阙成为那个补天之人?   那他自己呢?他又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何种角色?   帝璃尊上为了保下寻阙,宁可用自己的神魂献祭,但是他却成了那个将寻阙重新拉回泥淖中的人。   这想法让玄微忍不住牙关紧咬,周身的气息也浮动起来。   幽渊看着他这恍惚的模样,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说法刺激了他。   活了相当长年岁的黑龙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事只能等着自己相同,他最后也只叹了句,“你再好好想想罢,待想好了再来。”   说罢就这么将玄微和任绎二人送出了秘境。   *   等任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玄微带回了第九重境,他睁眼就对上了玄微幽幽看过来的眼神。   任绎正觉得玄微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就听对方突然来了一句,“寻阙。”   任绎:!!!   系统:[!!!]   任绎被这一声吓得彻底清醒了。   见识过玄微在幻境里的疯狂和凶残后,任绎很清楚打死都不能承认自己是寻阙——要不然可就真死了,魂飞魄散、神魂湮灭的那种。   系统疯狂检索神魂伪装哪里出问题、随时准备打补丁,任绎则是瞬间演技上线,做出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的模样,“师尊?您是在叫我吗?”   他说着,还轻轻皱了一下眉,像是对这个名字有些下意识反感。   说实话,要不是玄微对元缺滤镜,任绎觉得自己这“厌恶”的反应还可以更夸张点。   任绎还在试探着拿捏反应程度,却不想他这话落后,就眼睁睁的看见玄微脸上仅有的一点稍显柔和的神色消失。玄微并没有显露什么怒气,但整个人给人的危险感觉却一下子拔升了数个等级。   任绎:?!   翻、翻车了?!!   系统已经憋不住哭声,任绎还勉强维持一点儿冷静,保证着脸上的表情不崩。着   虽然好像确实翻车了,他觉得还能救回来。   看幻境中玄微一次次抹掉薛照神魂的干脆就能知道,玄微这会儿最多只是怀疑,如果真的确定了“他不是元缺”,玄微动手绝对利落。   任绎在心底深深的吸了口气,知道眼下这个场景,他绝对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就连系统都明白事情的紧急程度,强行把哭声咽了下去,免得打扰到宿主发挥。   玄微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任绎的表情,确定他确实对“寻阙”这个名字非常陌生。   ……对了,阿阙不记得了。   玄微一直觉得,那段记忆阿阙不记得也好,总归阿阙的神魂回来了,他们还有很长久的以后。   但是在此刻之前,玄微却没有设想过另一个可能:如果阿阙想起来的是前世呢?对帝璃尊上的仙魄如此执着的前世。   玄微蓦地想起,那日带寻阙去第八重境的帝君宫殿时,对方表现的熟悉。   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或许更早,早在阿阙第一次问及前代帝君的时候。   玄微曾担心过阿阙想起以前那些事后会恨他,但是如果连恨都没有,是彻彻底底的遗忘呢?连在意都不在意,当然就谈不上“恨”。   或者,他和阿阙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   从最初的最初,阿阙也只是和幽渊前辈一样的错认——因为他身上那块仙魄,阿阙将他误认作了帝璃尊上。   有些事情若是从未想过,就不会放在心上,可一旦想到了,便处处都是痕迹。   不管最初相遇时那无理由的信任,少年毫不犹豫的斩断凡间种种尘缘、随他来九重天上(任绎:那是寻阙的“一见钟情”!),一朝从凡尘到九重天却仍旧处之泰然、像是对仙界的一切早已熟知(任绎:主角攻把他扔到仙界就不管了,他不得自力更生加刷存在感?),对他那几乎没有来由的濡慕和爱恋(任绎:都说了是“一见钟情”!!)……   更有甚者,阿阙最后万念俱灰跳下诛仙台,真的是听信元缺所言,因为觉得他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逼他修补天道吗?   玄微不由想起自己得知那一切之后,不管不顾追下去时窥见的那一幕。   虽然视野被诛仙台下的风刃云雾搅得模糊,但是他仍旧看见了阿阙面上的神情。   那并不是绝望,也非怆然。   而是仿佛解脱一样,终于找到了归宿的轻松。   少年的唇角轻轻往上弯起,身下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诛仙台的罡风撕扯着神魂,那般极度痛苦之下,阿阙竟是笑着的。   是因为想起了“前世”?   ……是因为终于忆起了心上人、愿意和“他”同散于天地之间? 第106章 只是棋子25   玄微怔怔地看着寻阙。   过往的记忆好像沸水中的气泡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浮,争先恐后地证实着他那突然冒出的想法。   那些原本可供回想的温暖记忆却突然成了打碎的镜面,每一块画面都带上了无数锋锐的棱角,在心脏上割出一道道淋漓的血痕,每回想一遍,都痛得连呼吸都带出了血腥气。   系统注意到玄微身周的气息变化,[宿、宿主!!他、他——!魔!!]   系统语无伦次,但表达的中心思想却很明确:玄微,他入魔了!   任绎和玄微离得那么近,只察觉得更清楚,他甚至看见了那双本该清冷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血色,还不等任绎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就见玄微身周翻涌的魔气被他自己熟练地压下。   ——熟、练、地!!   任绎:??? !!!   这个小世界怕不是要完!?   *   玄微的入魔直教一人一统都把心提起来了。   要是玄微真的彻底入魔了,这个连天命之子阵营都变了的世界绝对会被判定为世界线异常的高危类型,绝对会被穿书局归为特别种类、专门封锁起来。到时候就算系统恢复了,任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离世界。   好在玄微对自己的情况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应对起来驾轻就熟,在情况更恶化之前,就迅速把那点魔气压了下去。   任绎:“……”   按理说应该是好事,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得,这行为背后充满着细思恐极、叫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玄微的问题确实是问题,但任绎自己现在就处于怀疑还没被排除的危险状态,实在不想让意料之外的事再增加额外负担,干脆就当做刚醒过来,意识一时还不太清明的模样,直接把玄微入魔的情况给忽略过去了。   旁边,玄微依旧注视着任绎。   和拼命思索着眼前困局解决办法的一人一统一样,玄微其实也想了很多。   帝璃尊上想要保住寻阙,甚至不惜用元缺的存在作为遮掩。   既然要互换命格、蒙蔽天机,那么最保险的,寻阙原本的名字应该是……   玄微的神色晦暗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元缺。”   任绎:!   蒙混过了!!大松口气.jpg   任绎好歹还记得自己立的失忆人设,强忍住高兴过头想要一口答应的反应,只是做出了对这个名字格外熟悉的态度,果然玄微再没有什么其他过度反应。   任绎正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这危机解除的关口,他紧接着就被玄微弄晕过去。   任绎:???   ——这是为什么?!!   玄微垂着眼看着榻上昏睡过去的人,想着阿阙方才对两个名字截然不同的反应。   自始至终,他承认的名字只有一个而已,对于“寻阙”这个被强加上去的名字甚至隐约带着反感。   那么对他呢?   玄微注视着寻阙无知无觉昏睡的模样,就像早些时候傀儡还没有清醒时。   那时的他是怎样想的?只要阿阙能够重新回来,重新看看他,无论怎样都好……就算恨他的也是好的。   但是并没有。   阿阙确实重新回来了,他不记得那些过往,看他的目光虽然陌生,但是仍旧带着亲近。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幻境也织不出的美梦,他甚至想要在那场梦中贪求更多。   只是梦终究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梦醒之时,甚至残忍得连那些虚幻的过往都一起打碎了个彻底。   玄微注视着任绎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一时想起当年在九重天上阿阙看他那柔软又恋慕的目光,一时又是先前幻境中阿阙主动索吻……但是转眼间这些画面又全被打碎,他看见了阿阙坠下诛仙台时的笑、伏在地上的干呕,最后携着那柄带着仙魄的剑、决绝地跳入无边炽焰……   玄微身周的气息再次浮动起来,涌动的魔气被压制,但是整个第九重境的天空已经布满了如血色一般的晦影。这里早不是任绎先前所见的世外仙境,反倒更像是什么深渊中的怪物巢穴,虎视眈眈地要将其中那无觉安眠的猎物彻底吞下。   玄微又定定地看了任绎一会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垂下了眸子。   *   任绎再次清醒过来,听到的总算是“元缺”这个名字。   他在意识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就先前玄微“那话都不说一句,直接把他弄晕过去”的反应,任绎差点以为自己没有再“醒”过来的机会了。   有了上一次被怀疑的经历,任绎这会儿做得更加谨慎,睁眼的同时,就做出了半梦半醒间对“元缺”这个名字的下意识回应。   身份危机解除,任绎本以为这次会更安稳一些,但是事实证明,玄微每次睁眼都能给他准备一个“大惊喜”。   任绎直愣愣地盯着玄微看,震惊到连玄微听见他那回应后沉下去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到。   要是他没看错了的话,玄微,他、他……   系统已经尖叫起来,[他干了什么啊?!!]   之后又是半崩溃的重复呢喃:[我脏了、我脏了……]   至于玄微到底干了什么?   ——他把那块系统碎片强行绑定了!   这能吗?这可以吗?这是真的吗?!   任绎一连串的疑问最后归结为……他真的醒了吗?(我怕不是在做梦.jpg)   任绎恍恍惚惚地任由玄微检查他的神魂伤势,又听着对方说“过段时日,再去趟幽渊前辈那里”,任绎这会儿已经无心去思考之前那些幻境用的居然是小号在幽渊那的人情,他满脑子都是玄微怎么做到的。   玄微看着心神恍惚的任绎,只以为他还虚弱着。   这么看着,他伸手轻轻抱起了傀儡,注入了些许的仙力,在少许的停顿之后,他试探性地轻轻吻了吻任绎的唇角。   玄微并没有闭上眼,而是以一种堪称审视的态度观察着任绎的反应。   任绎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还能有什么反应?!一人一统正为碎片融合的事情焦头烂额,别说任绎了,就算一向对这种“占宿主便宜”的行为严防死守的系统,这时候都没有空余内存分到这点小动作上来。   玄微垂下眼。   ——阿阙并不抗拒。   他想。   幻境中寻阙扶着地面干呕的那一幕又在眼前闪现,玄微的神情有瞬许的阴郁,但是很快,他面上的神情连同握得泛白的指骨就一同展开。   没有关系。   阿阙认错了也没有关系。   只要仙魄还在他身上,阿阙就能一直错认下去,等到他彻底炼化了那枚仙魄,日后……阿阙眼中就只有他了。   *   对于玄微那猝不及防给出的惊吓,任绎和系统分析了半天,最后只能归咎于那段“主角攻炼化了仙魄”的剧情。但是本来的“仙魄”只是任绎当时留下的一块能量结晶,炼化了就炼化了,现在这块不一样啊!系统碎片还在里面呢!   玄微还没绑定的时候,系统都抢不过来,更何况绑定了。   任绎渐渐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不仅仅是绑定,玄微真的是在“炼化”,或者换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是“吞噬”。   任绎:!!!   这个东西是能吞的吗?这个世界意识怎么回事,不管管它的亲儿子吗?!   任绎和系统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这块系统碎片“抢不抢得回来”的问题了,而是碎片还“存不存在”的问题。   在那块碎片被彻底吞噬之前,他必须得把东西拿到手!   话是这么说,但是怎么在玄微眼皮子底下把正在炼化的仙魄抢回来,事情的棘手程度已经不是一句噩梦或地狱难度等级能概括的了。   任绎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想办法,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不留神把手里的花瓣揪了下来。   玄微好像认定了任绎喜欢紫玉花,非但以仙力维持着外面的那片花田,连房间里的花瓶都每天换上新鲜的花枝,花瓣的紫色也一日比一日深邃,现在紫得都有些发黑了。   紫玉对仙力敏。感,任绎以前也没见这么深的紫色,只能据此推测玄微的修为有了变化,大概是更加精进。任绎对此倒看得很开,反正100级的boss和110级的boss于他而言区别不大,都不是他现在这个只有10多级小号能打得过的。   心不在焉总会产生一些或大或小的疏忽,任绎这会儿略微心虚的扶着那朵被他揪残了的紫玉花枝往上提了提,又把指间被扯下来的花瓣对回去,尝试用仙术将之复原。   但是花瓣和缺口对上的一瞬间,任绎愣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用仙术,而是重新把花瓣抬高,将那只缺了一瓣的花枝彻底从花瓶里面抽出来,反过来对到了花瓣上。   任绎盯着这个重新被拼凑完整的花看了半天,突然开口对系统:[要是送过去呢?]   像现在这样,把一整枝花送到被扯下来的花瓣的位置。   系统[嗯?]了一声没有听明白。   任绎一边顺手把这枝紫玉以仙术复了原,重新放回花瓶里,一边对系统解释:[小一,你之前说没法从玄微那边把那块碎片抢回来,那么咱们反过来呢?把你送过去,直接在玄微那里融合。]   系统:??? !!!   它听见了什么?!宿主要把它送走!   系统有一瞬的懵逼,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已经下来了,抽抽噎噎地表示着自己的忠心:虽然那块碎片不争气、居然被别人强行绑定了,但是它不一样,它绝对不会背叛自家宿主。   宿主该不会因为它脏了,所以就不要它了?!   系统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整只统都呜呜耶耶了起来。   任绎:[……]   他觉得系统想得有点歪,不得不继续解释,[你现在因为缺了一部分,所以功能不全,没有办法给局里发送位置坐标是吧?但只要融合了那块碎片,不管是在我这边,还是在玄微那儿,都可以和局里联系起上,到时候咱们就能走了。]   任绎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指望一开始自行脱离的打算了,但是起码要把求助信号发出去啊!   系统哭声一顿,沉默着没有回话。   任绎再接再厉,[可以吗?]   系统支吾了一阵儿,终于开口,它还带着点哭腔,但语气难得的郑重,[这很危险,宿主。]   [要是我没成功,宿主可能就再也离开不了这个世界了。]   不管是绑定系统还是解绑系统,都不是嘴上说一下那么容易,所以先前他们得知玄微绑定了系统碎片时才那么惊讶。   系统知道宿主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但是这里面风险实在太大了。   如果失败,连穿书局凭借着残缺系统确定宿主位置的可能性都被掐灭了,宿主这下子就彻底走不了了。   任绎:[总要试试。不然等玄微真把那块碎片炼化了,我们……你和我,同样没法离开。]   小世界那么多,要是被动等局里查到这里,还不知道多久之后了,任绎从一开始就没寄希望于这上面。更何况他们顶着“元缺”的假身份已经被怀疑过一次了,再能撑多久实在不好说。   系统:[……]   都怪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第107章 只是棋子26   对于任绎的这个提议, 系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但是任绎也没有着急着催促。   系统碎片的炼化没那么容易, 他们还有作出决定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碎片炼化困难, 玄微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玄微很早以前就有了入魔的迹象,早在当年目睹寻阙跳下诛仙台的时候,他先是强行以仙力压制, 后来做出了傀儡后,有那点念想在, 情况总算稍稍缓和。   再后来,阿阙“醒”了……   玄微本以为那心魔便彻底解开了。   只是魔从心底的爱憎忧惧而生, 哪有那么容易祓除, 到了这时候玄微才发现, 它从未被开解, 只是暂且沉睡了下去。待到了合适的时机,它又会重新清醒,甚至比以往更加难以压制。   炼化那块仙魄消耗着玄微大半的仙力,他的情况愈发恶化。   玄微这几日甚至不敢待在寻阙身边,生怕那肆虐的魔气伤到本就脆弱的傀儡。   事情仍有缓转的余地,只要玄微放弃炼化仙魄,像当年一样封闭第九重境、再次闭关, 就像他曾经做的那般。但是玄微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做不到封闭第九重境、让寻阙离开, 也做不到放弃炼化那块仙魄。   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和那心魔纠缠。   晃神间, 玄微指尖渗出了丝丝屡屡的魔气,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暗紫色花朵转眼间被染成了纯黑, 下一瞬生机消散、彻底枯败成残枝。   玄微目光沉了沉, 手指碾动、那根枯枝彻底化作了齑粉消散在第九重的天地间。   他转身, 试图在旁边那成片的花丛中挑选一枝颜色稍浅些的紫玉,但是在指尖碰到选中花枝的一瞬间,宛若墨汁晕染,整朵花转眼就变成了黑色。   见此情状,玄微身上的气息越发不稳,周围的花田开始大片大片的变黑枯败,转瞬间又被幻境覆盖,远远看去一如往昔,只有玄微知道,到底是不同的:这片原本用来讨心上人欢心的紫玉,已经成了玄微判断自我状态的标准,而眼下这个结果显然不怎么好。   玄微不敢在这个时候回去,又深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院落,转身脚步有些踉跄的往远处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入魔的缘故,还是炼化那块仙魄的影响,玄微这些时日总能看见许多过往,以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新的角度。   他看到自己当年将阿阙到九重天上的场景,被问及带回的这人时,他随口道了句,“就叫‘寻阙’吧。”   天道有缺,这是他寻来了的补缺之人。   他那时候并未注意到周遭仙人惊讶恍然之后的窃窃私语。   或许是看到了,但是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的寻阙,在他眼中只是为了补天道带回来的一个备选罢了。   于是九重天上便有了这样的传言,那是帝君思念小徒弟找回来的替代品。   玄微不确定自己当年有没有听到这些话,但是他那时候确实并不在意:不管是元缺也好,寻阙也是,他全都没有放在心上。他无所谓补天道的是什么人,既然下界没有找到元缺,但是找到了这个命格相似的少年,他自然要将之带回来。   只是那时的寻阙修为远远不足,补天的时机就在眼前,他便替人强行拔升修为。   经脉被超过承受限度的力量寸寸摧毁,又在仙力的修复下重新愈合……   玄微终于在这久远的回忆中想起了,自己原来对阿阙做过那样过分的事。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可事实就是,他就那么做了,还远不止一次。   经脉一次次被摧毁又重建的痛苦远非常人可以承受,但是那孩子每每都执著地看向他,好像只要看着他就什么都能忍受、就什么都无所谓。   九重天上的帝君自然被所有人又敬又畏,但是像那样柔软又信任的目光,对玄微来说,却陌生极了。   明明他才是带来这一切痛苦的人。   玄微罕见地生出些无措来。   不知多少次后,他终于停下了这近乎折磨的提升修为。   和这种费时费力的作为比起来,去将元缺寻回来才是更快更方便的办法。   用着这个理由,玄微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但在他再一次下界去寻之前,元缺却自己回来了,修为还损失了不少。   修补天道本就是元缺的命数职责,既然他已回来,寻阙便不必再背负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忍受那些本不应当承受的痛苦。   玄微理所当然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回来的元缺身上,盯着这个“弟子”重新稳固修为,又像是逃避一样,刻意忽视了寻阙的情况。   他这么做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作为会对寻阙那本就不好的处境添上怎样的影响,又会让九重天上四起的流言增加什么样的谈资。   甚至在后来发现寻阙仍在用外力强行提升修为的时候,压抑不住那无名的怒火,狠狠斥责了他一番。   这样强行提升修为有多危险他难道不知道吗?!他是想彻底毁了自己的根基吗?!   修补天道的事是元缺的命数,又与他何干?!   那时的场面复又浮现在眼前,没了多余的情绪影响,他终于看清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   寻阙的慌张与无措,一旁元缺眼中隐隐的得意,众仙的议论纷纷……   他展露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对元缺的偏爱。   所有人,包括阿阙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   “师尊只是想我了,又找不到我,所以才找了你这么一个仿冒品。”   “让我看看你的修为?地仙,哈,还是强行提升的地仙,你怎么有脸待在师尊身旁?”   “……”   “师尊的态度如何?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你怎么不能识相一点,赶紧滚——”   “……”   玄微想到后来搜查元缺神魂时搜到的这些恶毒言语。   命数所在,元缺不能死,但玄微也因此打散元缺的修为,将之境界压到地仙还不如的人仙,若非南荒的那道虚渊尚在,他连这点修为都不会给元缺留下。   但是这真的单单是元缺的问题吗?   不……   并非如此。   耳边突然又道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嘲意,却道明了比那更寒意得刺骨的事实,[是你亲手将他推到那样的风口浪尖。]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是心魔的声音。   玄微只觉得胸口一闷,他正勉力压制着心魔的仙力走岔,带起经脉一阵痉挛的疼痛。   [疼吗?]那道声音似乎很乐于见他受苦,立刻就带出了笑意,但是语调很快又重新沉下去,[他当年可比这疼得多!]   [还记得吗?是你亲自动的手,他出了好多血,他喊‘疼’,他对着你喊‘疼’。]   破碎的画面在面前闪现,玄微咬着牙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对心魔的压制上,可是那道声音并不想放过他,仍旧的追问着,[你呢?他那样哭泣着、痛苦地哀求你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又是如何反应的?]   玄微控制不住地回想,他那时候是是怎样对待阿阙的呢?   他想起来了,是……全无动于衷的冷漠。   勉强回归正轨的仙力再一次走岔,玄微闷哼了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来。   那声音像是取得了什么胜利一样,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是却并没有停下。   心魔用着玄微的声音,但   那充斥着恶意的夸张语调,却绝非玄微平日会用的。   [他恨你,他当然会恨你!他有什么理由不恨你呢?!]昂扬的语调兀地压低,它宛若陈述事实一样,说了最后一句话,[他恨不得杀了你。]   玄微一滞。   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厌恶的、痛恨的、充斥着憎意的……   幻境中,他一次又一次死在了阿阙的手下。   ……他确实恨不得杀了他。   玄微闷闷地咳了一声,鲜血混杂着脏腑的碎片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勉力平稳的神情,近乎狰狞地厉声喝道:“闭嘴!!”   心魔果真不再说话了,它只是笑。   一开始是低低的闷笑,但却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不掩饰,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随着这笑声渐渐变大,玄微身侧原本朦胧模糊的黑雾也越发浓稠,仿佛有什么在其中孕育。   玄微尽力削弱这一块已经快凝成液的浓雾,仙力和雾气碰撞间,产生令人牙酸的自滋啦响声,但是他削弱的程度却远远跟不上黑雾汇集的速度。终于雾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道人影,玄微的动作兀地止住,注视着那人缓缓从雾中踏出,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黑一白,宛若镜面双生,心魔成形了。   玄微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魔却恰恰相反,他一点点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个像是心情极好的笑。   *   任绎本来以为他和系统还有充足的考虑时间,但是第九重境却突然发生了异变,熟悉的气息让任绎瞬间想起了那天玄微身上一闪而逝的魔气。   任绎:?!   ——玄微他该不会堕魔了吧?!   要真是这样,他得赶在这个小世界因为世界线异变被封锁起来之前,把信号发出去。   本来充裕的时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任绎也顾不得设在屋子里的禁制——这段时间他也研究过,只要不出第九重境,这些禁制顶多是个监视作用,而玄微这会儿要是真的入魔、估计也没空观察他这边的情况——他直接向着魔气最浓郁的地方而去。   托玄微的福,任绎现在的修为虽然稀松平常,但是身上的仙器符篆却一大把,想要去什么地方(只要不离开第九重境),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但是等任绎赶到目的地之后,却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仙力和魔气纠缠着凝成实质,在这样的能量风暴之下,任绎根本看不见被能量笼罩的范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绎盯着那扭曲到几乎把空间撕裂的能量风暴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干脆的往里面走去。   系统:!!!   ——这太危险了!   它连忙想要拦:[宿——!]   这一声“宿主”没有叫完,却被生生把后半段咽了下去。   只见在任绎走过去的方向,那两种完全截然相反、彼此纠缠厮打着的能量团,却如有一致地让开了一道绝对安全的通路。   任绎长长地出了口气:赌赢了。   果然不愧是主角受,就算在入魔的玄微面前,“元缺”这个身份也是张免伤卡。   ……就是万一翻车,大概得被碾成末。   任绎把玄微眼中那个加了滤镜的元缺性格回忆了一遍,这才深吸了口气,接着往里走去。   他必须得更小心,玄微之前疯成那样都没入魔,任绎实在没法想入了魔的玄微得是个多不稳定的不定时炸。弹,特别是在他已经翻过一次车的情况下,容错率比一开始还要低。   任绎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往能量漩涡的中心而去,但还没有走到最核心的圈子,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攻击,却有一   道仙力更快地在旁边炸开,被攻击的那人轻飘飘的躲了去,像是怀中多了任绎这么一个大活人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些交错混杂的能量在漩涡中心反而平静了许多,任绎借机看清楚了动手的那个人,是玄微。   那他身后的是……?   正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正半揽着他的那个人(任绎更愿意称之为“挟持”)开口了,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阿阙,你来了。”   是玄微的声音,但是这“感情充沛”语调,绝对不是玄微会说出口。   任绎心中有所猜测,转着头看过去。   果然对上了一双血色的眸子。   ——是玄微的心魔。   和任绎对上了视线,心魔像是很高兴一样笑得眯起了眼。   魔气凝聚、幻化成一柄纯黑的匕首,被塞到了任绎的掌心。   与此同时,这个与玄微有着相同相貌的心魔眉眼含笑、用诱导般的语气,轻声问:“阿阙,你恨他、对吧?” 第108章 只是棋子(完)   心魔的力量有些许影响心智的效果, 任绎和玄微的修为差距太大,都不必心魔再多做什么,单单只是这句话, 他就被带的晃了一下神。等被系统的声音叫得清醒过来, 任绎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玄微面前, 执着匕首的手被握着对准了玄微的胸口。   玄微只是怔怔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全无反抗的意思。   任绎的动作顿住, 心魔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清醒,表情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含笑,“怎么了?阿阙,你难道不想杀了他吗?”   他接着以言语诱导着, “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吗?强行提升修为、很疼吧?那个人回来了,他就对你不管不顾……你恨他吧?你一定恨极了他。没关系,我帮你……”   任绎?   他觉得心魔的这描述有点问题, 不像是在说元缺反而像是……   任绎的思绪被心魔的动作打断, 心魔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意思, 说话间已经牵引着任绎的手继续往前刺去。玄微的本体却像是僵住了一样, 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想, 任绎都不可能放任心魔杀死玄微的本体, 要是真的那样, 玄微可就是彻底入魔了。   还是帝君的玄微就已经如此难搞, 等到入魔了之后还不知道会升级成什么难度。况且玄微的阵营改变, 对这个小世界的世界线绝对是天崩地裂一样的影响, 任绎就算为了自己脱离小世界方便, 也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任绎掌心的那柄匕首被心魔带着, 一个看着极慢、却全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前。   终于, 锋刃划破肌肤、扎进皮肉,鲜血渗出,为这个本就十分险恶的环境中增添了一分淡薄的血腥味……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改变,却让现场的气氛急转直下,一下子僵滞起来。   玄微原本半垂着的眼蓦地睁开,身后揽着任绎的心魔也陡然僵住。   被匕首穿透的并非玄微的心脏,而是任绎的左手手背。   任绎虽然心魔带得刺向玄微本体,但却并非全身都为之控制,只是动一条手臂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他替玄微挡了这一下。   瞬息的凝滞之后,是身前的玄微先回过神来,他抬手按住任绎的肩膀将人带到了自己怀中,同时并指为剑、锋锐的仙力向着心魔切割而去。   心魔险而又险的避过要害,但是却没有趁机拉开距离,而是仍旧站在近处,目光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任绎,声音干哑地询问“……为什么?”   任绎……这要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玄微一旦彻底入魔,这个小世界就会被封锁,他到时候走不了吧。   鉴于他目前还顶着“元缺”的身份牌,任绎很怀疑,玄微一旦知道了真实的理由,堕魔更加毫无顾忌了。   心魔的那句追问间,玄微本体和心魔又过了数招。   本体之前对心魔意欲杀死他的动作毫无反抗,但这一次两人的态度却像是互相颠倒般,心魔的应对肉眼可见的消极。比起那来,直到消散前,他还定定地注视着任绎,像是执着地要个答案。   任绎“……”   倒也不必如此,反正他是不可能说实话。   魔气消散,整个第九重境的环境都为之一清。   任绎这具傀儡身体到底还是以仙力为基础,周遭的魔气多多少少让他身体不适,现在魔气散去,他也顿觉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玄微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任绎那只受伤的手。   任绎不至于不至于。   这点小伤口对于仙人来说属于“幸好发现的早,不然过会儿就愈合了”的程度。最多因为现在伤口上附着着魔气,愈合的速度比正常要慢一点,要不然玄微捧起他的手的功夫,伤口恐怕就已经不见了。   果然,等到玄微抬手拂过,驱散了手背上萦绕的魔气,那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等他再用上一点治愈性的仙力,只眨眼的功夫,手背上就全恢复如初、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了。   只是这对玄微来说,仍旧像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般,他几乎是无措地喃喃了一句,“……阿阙。”   任绎琢磨着这会儿的气氛到位,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他询问地问向系统,[小一?]   这自然问的是他先前的提议。   系统知道轻重,只沉默了一瞬,就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好。]   同时,它打定主意,要是不成功,最后关头它一定拉着玄微一块自爆,绝对不让玄微威胁到宿主。   任绎还不知道自家系统转着怎样危险的想法,得到系统肯定的答案之后,他立刻倾身向前抱住了玄微。这也是任绎刚才想的好机会,发生了那种事,“元缺”担心玄微很合情合理,抱得久一点也让人察觉不到什么不对,更不至于被推开。   果然,玄微虽是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反过来环住了任绎,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没有主动推开他的打算。   不过任绎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庆幸了,他的脸压在玄微的颈侧,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的扭曲着。   强行剥离系统带来的是灵魂上的痛苦,并不是像以往马甲上那样可以借由系统调节对痛觉的感知,任绎尽全力克制,才不让身体表现出太大的异样,再加上这会儿的场合特殊,刚刚经历了玄微险些入魔的事故,就算他有什么异常,玄微也暂时不会怀疑。   这个“暂时”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强行抑制本能的做法让体力流失极为迅速,没过多久任绎就几乎虚脱,身上的肌肉供是控制不住的痉挛。   玄微在最开始的思绪混乱之后,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还以为是刚才心魔造成的伤口在任绎身上产生了什么后遗症,焦急着想要检查,但是他刚想扶住任绎,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有一道意识正和他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是……仙魄?!   想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炼化,玄微心底立刻有了论断。   ——是反噬?!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已经被宿主送过来大半,又因为玄微炼化的那块碎片被迫绑定的他系统捕捉到了玄微的这段思绪,它大大地“呸!”了一声——   [叫你再欺负宿主,现在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吧?!]   [老子绑定的宿主只有一一一个,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在心底骂一骂,但很有优越感的没有把这话传给玄微。   毕竟,直接在识海里交流,是系统和被绑定宿主的特权,现在这个人,这就是个“小偷”……不、是“强盗”。   不管是什么,小一都确定,他才没有和“高贵”系统对话的资格!   系统在识海里骂骂咧咧,玄微虽然听不到,但是却能感受到那段意识传来的愤怒情绪。   ——是因为他伤了阿阙吗?   玄微模模糊糊地这么猜测。   仙魄中的意识一直十分微弱,从没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这会儿突如其来的反常让玄微越发担心起了任绎的情况,分神间,竟然被那道意识占了上风。在这样的争夺中落败,玄微神魂被迫陷入了沉睡,但是在彻底与外界隔开之前,却察觉到那道意识陡然传来一股欣喜的情绪。   玄微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要彻底失去什么一般。   那股陡生的惶然让他极度不安起来,神魂奋力挣脱着桎梏。   [阿阙!]   凭借着最后的那点清明,玄微尽全力的呼唤着这个名字,仿佛想要以此将人留下一般,但是却被无形的束缚压制、强行陷入沉眠。   意识模糊之间,他听见一声气愤的反驳,[他才不叫‘寻阙’!他叫……]   后面的话语彻底淹没到了一片黑暗中,恍惚间,玄微看见了少年对着“寻阙”这个名字微微皱眉的模样。   阿阙……不喜欢、甚至厌恶着这个名字。   玄微心底猝然生出了一个不敢问出口的疑问。   ——那么,对于赠予这名字的我呢?   (后记)   玄微恢复意识用的时间并不久,清醒过来后却并未检查自己的情况,而是看向怀中之人。   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是真的确认了之后,他还是怔怔地呆坐着,脸上的神情近乎茫然。   怀中只余下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阿阙的神魂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仙魄中那道本意欲炼化的神识。   玄微想到他最后感受到的那意识传来的情绪,他恍惚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想明白。   傀儡的面容上还定格着神魂消散前最后的表情,像是累极了得到放松的释然,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处的安宁。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阿阙依旧选择了和仙魄中那道意识一起、消散在天地间,就如……当年带着笑意跳下诛仙台一般。   玄微像是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一样,克制不住的弓起了身。   即便是先前差一步就入魔时,第九重境内仙力幻化构筑出来的景色都能尚且维持,但是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全都被凌乱的仙力搅成了碎屑。   玄微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但手臂仍旧紧紧地环在傀儡身上,好像稍微松一下手,就连这具躯壳都留不住了。   ……他能留住的也仅仅是这具躯壳而已。   他忍不住在心底大声质问阿阙真的就没有半点留恋吗?   过往种种在眼前闪现,最后却定格于心魔消散前那句执着的发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挡下那柄匕首?   这个未能被解答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是因为那道未及炼化的意识。   阿阙想要救的人、想要保护的人,从来不是他。   就连最后那个拥抱都并非给他的……   失去了神魂支持的傀儡,早就无法维持住环抱的姿势,玄微却仍旧死死地将之禁锢在怀里、执着地维持着刚才的姿态。   傀儡只是静静的沉睡着,像是从来都没有醒过一般。   这段清醒的短暂时日,只是帝君漫长生命中眨眼般的一隙,这么短又那么深刻。好像他的醒来只是为了彻底打碎他的希望、连同共往虚幻的美好一起……彻底埋葬。   似乎只是醒来的人想要告诉他,他们之间从来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错认。   玄微突然笑了起来,那沉闷怪异的笑声好像呜咽一般。   墨色渐渐染上霜华般的白发,却并非恢复了最初的颜色,而是一种不祥的、宛若凝固鲜血的暗红,是刚才心魔的发色。   玄微稍微抬起了身,那双染上血色的瞳孔注视着怀中人的睡靥,魔气氤氲缭绕的手轻轻抚上傀儡的脸颊。   没关系。   他能将那散去的魂魄聚拢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作为帝君的“他”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明明那时就想过,不要让阿阙想起过去,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下一次,便不会如此了。   他会从一开始,就抹掉阿阙所有的记忆。 第109章 完结番外(论坛体)   [今天在局里碰到部花了, 部花还对我笑了(捧脸jpg)   但是人瘦了好多,当然我老婆瘦了也好看,就是心疼, 听说才刚刚出院……(以下爆吹老婆美貌一万字)……   所以有谁知道出事的小世界的编号是多少?正好我有个休假世界名额……渐渐按不住拔刀的手]   1L[虽然但是楼主知道匿名论坛也是可以查IP的吗?你这么瞎叫老婆, 小心今天晚上被人敲门]   2L[是我了, 楼主,要不咱们今晚找地方谈谈, 关于你叫我老婆老婆这件事]   ……   11L[楼上这一群瞎叫老婆的要脸吗?我就问你们一句,敢当面叫吗?怕不是得被部花锤到墙里去]   12L[先不说老婆不老婆的,就没人能正面回答一下楼主问题?ps我也想知道]   13L[同问+1]   ……   23L[别问了,在这排号有什么用,那个小世界申请编号都排到五位数了, 不过没用,那世界被锁了,在观察期结束之前谁都进不去]   24L[锁了?!算那个(哔——)玩意运气好, 要是让我碰见了, (哔——)(哔——)(哔——)]   25L[楼上别那么暴躁, 小心被抽层。]   26L[果然被抽了, 快别骂别骂了, 再骂下去这楼都没了。]   ……   346L[刚刚进来, 部花出事儿了?   这楼的层高不对啊?哪位老哥的情绪这么激动, 还是大家都这么激动, 冷静点、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347L[冷静个P啊, 你知道部花被救回来什么情况?小世界里的马甲都毁了, 神魂伤得厉害, 被锁在傀儡里面, 据说连随身的系统都被打碎了, 这才联系不上局里。   要不是部花最后孤注一掷,从自己身上把残留的系统剥离下来,强行融合被打碎的那片残骸,人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呢?]   [?!]   [???]   [艹啊!我单知道部花被救回来的时候状态不好,伤得很严重,没想到这么严重!]   [磨刀了磨刀了!]   [啊啊啊啊我老婆!(扭曲尖叫)iXV8997,是这个编号吧?我记住这个小世界了,等它观察期结束,一定过去休个假!(磨牙)]   [¥……;;¥]   ……   [我是346L,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被封号了,这是小号   之前刚刚长期任务回来,太了解情况   上面那几个说去休假的兄弟,加我一个,咱们要不开个群讨W52GGdCo论一下行动方案]   [+1+1]   [卧槽什么情况,群就满了???]   ……   1047L[你们这些事后出气有什么用?该出事不还是出事了!   要我说得想办法来提前预防,我上次和部花一个世界任务,就比他脱离了晚了点,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了?!   天命之子TM的把部花留下的马甲冻在冰库里了!!MD吓死老子了!要不是部花走得快,这不得被留下!]   1048L[楼上知足吧,你起码去的是低魔世界,我上次去高魔世界,反派直接做了个一比一的等身魔偶,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我倒是还稳得住,天命之子看见了,人差点疯了]   1049L[你那起码是反派]   1050L[你猜天命之子和反派打起来,最后谁赢?魔偶最后的归属权落在谁手上? (微笑jpg)]   ……   4962L[嘶!楼上这些……只能说部花真牛逼,这都能走得掉!   换个人来恐怕早都被扣住了。]   [但这不是很危险?要是没出事还好,一出事不就是这次一样的大事?   我听说研究部有个项目,是关于‘特殊情况下强行脱离世界’的,有哪位知道内情的大佬说说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别提了,这项目不是研究重点,前年研究部开支被砍,这个项目那时候就被喊停了]   [这么重要的项目都能砍?研究部那群人脑子被踢了?!]   [也不能这么说,‘强制脱离’技术到了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大部分特殊情况都能应付,执行者被强行留在小世界的情况在近几年的任务案例中都没再出现,部花这次出事,主要还是系统先出了问题   不过这次确实是个典型案例,已经在开会讨论应对方案,执行员的安全还是在第一位,不出意外的话,项目很快就能重启了……baba……]   [楼上,你……]那味儿怎么就那么重呢?   [‘很快’(滑稽jpg)]   [……开会啊 do]   ……   [行吧,问题不还是资金不足?我记得研究部的项目是接受外部投资吧?多少钱?   刚刚提方案的那位,你这会儿在会议现场吧?报个数。]   [卧槽!惊现土豪,金主爸爸!!]   [老板大气]   [艹艹艹!我老婆的事怎么能让别人出风头?!开众筹吧,咱虽然家底不厚,但起码也能为老婆出份力]   [对啊!众筹!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   ……   任绎一回来就被按在了医疗部,灵魂治疗、身体观察和心理干预各个套餐来回轮了个遍,生生被按着躺了好几个月才被允许自由活动。   虽然做任务的时候总想着放假,但是被按着养了这么久,任绎都快怀念起出任务的时候了。但他这会儿虽然说是自由活动,人还是得在穿书局的范围,要想正式出任务的话,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主要是不放心他的心理状态。   任绎???   他个人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这次的情况怎么看都只能归咎于意外,正正撞上时空乱流得多小的几率,而且他最后不也没出事?不至于为了这个连任务也不做了。   虽然这样,在心理医生面带温柔笑意的劝告(威胁)下,任绎决定还是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再休养一段时间。不过这次的问题到底给他提了个醒,任绎也趁着养病的时候查了不少关于小世界特殊脱离的资料,也让系统也帮忙留心了相关信息。   系统[宿主,你上次让我关注的那个项目,它有动静了!]   任绎意外,[这么快?]   虽说局里因为他这次的意外事故,对小世界特殊脱离又重新重视起来,但是光开会讨论走流程都要一段时间,相关项目应该没那么快重启。   系统[好像有个执行员的老婆也遇到了和宿主一样的情况,他上论坛发帖,回帖里有人开了众筹。]   任绎居然有人和他一样倒霉?   还是局里很少见的有家室的成员。   任绎看着系统发来的已经有了结果的众筹,满脸意外。   说起来,研究部的项目确实可以外部注资,就是一般没人会这么干,任绎都忘了还这种操作。   想到这里,任绎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拉开了自己的存款余额看了眼,[小一,你帮我盯一下,等到第二阶段筹集资金的时候,咱们直接注资吧。]   系统干脆答应了一句,同时也开始清点自己的存款。为了宿主的安全,这钱还是要花的。   只是没多一会儿,它看着已经准备出门的宿主,疑惑[宿主,你去哪?]   任绎[接任务。]   即将有这么大一笔开销,当然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系统???   系统[等等!难道不该等项目出结果了才接着任务吗?!万一又出事了怎么办?就像上个世界那样的,太危险了!!]   任绎倒是很平静,半点不见留下阴影的样子,[不是还有你吗?上个世界你不是就把我带回来了?]   系统[!]   就算宿主这么说了,它也……   任绎安慰[没关系,我不会接高危任务的,先接几个低等级的任务恢复一下手感,毕竟还在恢复期。]   系统迟疑着[低级的啊。]   ……好像也可以。   [咱们好久都没配合着一起做任务了。]   任绎语气遗憾,顿了顿又迟疑,[不过,小一你之前重新融合过,这会儿刚刚恢复,是不是……?]   系统[!]   [不,我没事!宿主咱们走吧!去接任务!!]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