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王者游戏   作者: 千山踏歌   简介:   他曾是风中的少年,跋涉过一路的风霜雪雨。   他是王国的柱石,是执剑的道标,是开拓者的信仰,是永行之途的旅人。   他的脚下遍布血色的花,爱慕者为他刺穿自己的心脏,追随者为他献出自己的灵魂,他的眼睛里有着永恒的光,那是奇迹所在的证明。   他为自己戴上王冠,神明亲吻着他的脸庞,他抬手握住星辰,日月便随他转动。   本文分卷名分别为:奇幻·亚瑟王,高武·唐明皇,克系·风暴之主(原创),仙·秦始皇,神话·所罗门。或许会有增添。   ps:主角会有妻子和孩子,属政治联姻,主角无心情爱。(jj频道规定有这一点进言情)   收藏过六千,每周周末双更。过八千,每周四天双更。   下篇文:黑夜女士   内容标签: 武侠 西方名著 无限流 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千秋(亚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当像勇者翻过群山   立意:勇攀高峰,高峰一座座,其心矢志不渝 第1章 亚瑟王(一)   不论是怎样的时代,天上的太阳总是这样灿烂而夺目地照耀在大地上。   ——《致伟大的开始》前言,弗格斯·托培斯特着。   阿尼抬眼望了一下远方,清晨的微光播洒下来时,还带着黑夜未曾散去的寒气,路边的草叶上凝结出了水珠,遥遥路的尽头是一座森林,越是往里去就越是幽深,仿佛隐藏了太多的未知,有着难以揣度的危险。   阿尼的脚步渐渐地停了下来。他已经跑了一整个的晚上,整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他的一只脚丫子光着,因为破败的鞋子在黑夜里已经烂了鞋底。他将之脱了下来,揣在怀里舍不得扔。这是他那个家里唯一的一双鞋子,还是那位麻杆一样的父亲每次交税面见领主管家时才会穿的衣物,如果知道他偷了它,估计有可能会直接打死他。   但这也无所谓……因为他的那对父母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等这一个春季过去,就将家里只会浪费粮食的阿尼卖给领主做农奴,等到时候得来了钱,就可以补足买牛还差的缺漏……这也是他为何会连夜逃出家里的原因。   他神色有些苍白,饥饿与疲惫让他眼前一阵阵发晕。他回头望了一下,那尖尖的山丘上的领主堡顶已经彻底瞧不见了,这让他终于有了点安全感,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走到一块青石身边想要靠着休息一下,怀里另一边的半块黑面包磕得他发疼,他的口腔里分泌出唾液,饥饿使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他很细致地啃起了这块石头一样硬的黑面包,麸皮混杂着木屑占据了它的绝大部分,吞下去就像是在生吞砂石,但这已经是难得的食物了,平日里他该吃的是混合了菜叶的糊糊,之后的剩余的时间,他需要的是忍耐着漫长难捱的饿意。   他总觉着不该是这样。他听说有一种白色的面包很软很香,吃下去就像是在吃着云朵一样……他觉着自己在梦里面吃过。那颜色比起牛乳还要来的纯白,有细细的彩色的麦秆一样的蜡烛插在上面,红色的莓果躺在中央,吃下去的感觉甜甜的,稍微舔一舔就融化在嘴里,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滋味——这大概就是那些贵族们日常享受的食物了吧。   他把自己的那个梦和其他人也说过。梦里有亮堂堂的白色的屋子,光滑琉璃一样的地面,还有里面人可以动的方正的板子……隔壁家的桑卡大声嘲笑他做了个痴心妄想的梦,并鼓动其他的人一起叫他“妄想的阿尼”,跟在他后面羞辱了他很长的时间,自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再说起自己的那个梦了。   他也不再觉得自己五岁以前是生活在那白色的屋子里了,他觉着自己可能是那一次摔坏了脑袋,所以才有了那种不切实际的梦。自那以后,他就和自己从前的伙伴有些格格不入,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身边的环境里。   就像是这一次,不论是谁,也不敢就这样干脆直接地跑了出来,他们根本想也不敢想,脑子里就不会生出逃跑的选项。   面包已经被他吃了一半,剩余的一半他又收了回去。他已决心要进入到森林里去,林里可能会有野果松子一类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他不会深入,因为可能会有狼和熊,听说还会有专吃小孩的恐怖女巫……但如果他不去,他就很有可能会饿死在路边。   他刚想要起身,又忽然缩了回去。因为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那通往森林的小道里往这边过来了。   “哒哒哒。”马蹄踏在土道上的声音,阿尼从石头后探出一个头,就看到白色马匹上跨坐着一位穿着华丽的年轻人,他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独身一人,并不时回头张望,跑过去的时候还带起一阵呛人的尘土。阿尼觉着他的神情里带了点仓皇与无措,可他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这点感觉,因为有马的很有可能是骑士,骑士又怎么会有这样无助的神情?   阿尼想的不多,他希望这人没有看见他,因为他害怕自己逃跑的事情被发现,如果他怀疑他,处置领主未来的农奴……这大概也不算一件什么奇怪的事?   他往外跑了一段距离,想要尽快窜到森林里。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他的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马蹄的声音。   那年轻人不知为何,竟回转了过来,四条腿的很快就跑过了两条腿,他和他的马停在阿尼的身前,正用一种莫测的神情,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脏乎乎的小子。   阿尼瑟缩了一下,往旁边退了退,想要离开这人打量他的视线。年轻人吸了口气,突然抛过来一个水囊,用一种高傲的声音说:“把你的脸洗一下!”   阿尼看了看他挂在马上的宝剑,害怕道:“骑、骑士老爷,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道红晕,他似乎为被称为老爷感到无比的得意,他的一举一动也随之变得更为骄傲起来,他昂起头道:“哼,哪里来的废话,照做就是!”   阿尼只好做了,他打开了那鼓囊囊的水袋,用流出的水洗了自己的脸,他的动作很慢,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会给他带来怎样的转变。那年轻人一直在盯着他的脸,催促了一下以后,视线便死死地停留在阿尼露出来的面部上。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数度易变,最后,他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抛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阿尼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它,发现上面雕刻着的是一些纹路,似是两柄出鞘的长剑交叉碰在一起,阿尼不明白这是什么,但总觉着这不该是他接触的东西。   年轻人也这样觉着。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嫌弃道:“这是一枚纹章……是你一辈子也明白不了的荣誉之物……你拿着他,后面如果有骑着棕马的人来找到你,你就要把这信物交给他看,并且你要告诉他,你的名字叫做亚瑟,就是他要寻找的人。之后你要跟着他走,去享受到你本不该享受到的尊贵与财富……”   阿尼发起抖来,这样古怪的发展让他有些惶恐,他本能地觉着这里面有着他不能明白的危险,人在捕鸟之前总会洒下些香喷喷的诱饵,他不觉着自己会无缘无故得到很多的好东西,他觉得这人或许会是在戏耍自己,他害怕道:“我……我不敢……”   “你必须要这样做!”年轻人提高了声音,他似乎不怎么习惯大声讲话,他眼里闪过焦虑,威胁道:“如果你不这样做,后面被我找到,我将会以欺骗贵族罪来将你处死。是富贵还是死亡,这种简单的抉择,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怎么做!”   阿尼被吓到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样的处境,是因为他违背了父母的主意选择了逃跑么?他不后悔从那里跑出来,农奴是一种放弃了自由的存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劳累至死……   年轻人也很焦躁,他不理解面前这个卑下人在想些什么,在财富与荣耀面前,居然害怕到不敢接受?他刷的一下抽出剑来……如果不是那可怕的传说中的石中魔剑,他又怎么会找上这么一个没有胆子的小东西,他冷冷质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做什么?”   冰冷的剑锋横亘在阿尼的脖子边,他终于明白了人为刀俎的处境,就算知道面前是陷阱,他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这让他想起了他起夜时偷听到的父母的谈话,那一次他可以逃跑,可这次他根本没得选择,他有些艰难道:“我……我叫做……亚瑟……”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他终于有些满意了,淡淡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他收回了自己的宝剑,颔首道:“很好,你还不至于愚蠢到底,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将会得到什么东西……”   自始至终他就没有下过马,他微笑着放松道:“你绝对会感激我的……当你知道我给你的身份代表着什么的时候……”   他似乎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说出来,这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但这个人显然已经不耐再继续和他眼中的替代品说些什么,他又驾起了马,急匆匆地飞快离开,扬起的尘土扑到阿尼的面上,让他洗得干净的脸上再一次黑一块白一块,显得比最开始都要滑稽的多。   阿尼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瞳蓝的像是这干净无云的天空,空旷旷的,却又仿佛无端给予人一种暗藏的沉重的压力。   如同暴风在酝酿,可很快又被驱散。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转变。也不知道决定了什么,他再次向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支持。   传说故事,有大量魔改。   =====   感谢北极夜的火箭、厄多里斯的地雷。 第2章 亚瑟王(二)   森林里潮湿安静,树木稀疏的时候会有光亮从树枝叶片间穿插投下,形成一片片的光斑,随着风一起摇动。   阿尼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林间的土地湿润而软烂,他想要尽快找到林中的水源,尽管有那个人留下来的水囊,但里面的水流也没有剩下多少,大概只够他一天的需求,他首先需要的是活下来,然后才有机会去思考其他。   那枚硬硬的圆章一样的东西被他攒紧在手掌心中,另外一个布袋里是路上遇到的野豌豆和根茎菜,大概是快到春季的缘故,森林里植物生长,也给了他更多的找到食物的可能。   他想要侧耳倾听到河流的声音,他知道这树林中应该是有水源的,又或者是根据森林里动物的痕迹找到他们活动的行迹……但他其实根本做不到。他不是猎人,也不是博学者,他能够认出野菜都要归功于平日里吃的次数够多。   他尽量往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因为他曾经听人说过,往东去的方向就是护城河河水的源头,另外他也想要找到一个栖息的山洞,躲过终将到来的夜晚和雨季……   直到他看到一匹棕色的马。   那是一匹被拴在小树边的马,马背上置有皮革的鞍,一个银色的铃挂在马头上,树枝上还勾着一顶盔帽,阿尼还看见一柄与方才差不多花纹的宝剑,它正被悬在马鞍的边上。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双漆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阿尼僵了一刹。他本该想到,继续往森林里去的话,是有可能遇见被那年轻人提起的寻找他的人的,因为那人就是从这个方向里跑出去的。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其实是想要糊弄一下的,那个白马的贵族说的严厉,但只要他说过的那人没有找到他……那也怪不得他了不是么?   他立即就想要悄悄退去。可在就要退走的刹那,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剑身上。他还没有忘记那锋利的宝剑搁在他脖子上的冷意,他也需要武器,来应付将来会遇到的野兽与敌人……他的脚步挪不动了,他往前前进了几步。   马儿没有拒绝他的靠近。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手指飞快地想要将宝剑从它身上解开,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除开了这柄剑以外,其他的东西他都分毫不会动,就连另一边的那些肉干,他也不会拿走一丝……   但他越急,手颤抖得就越厉害。在以前,哪怕再困难,他也没有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这也是他经常饿的厉害的原因,他花费了一番功夫把剑拿到了手,转过身就想要离开的时候,就听见了不远处传过来的轻轻的脚步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飞快地就想要溜走。可他引发的响动已经引起了来人的警惕,来人侧耳倾听了一下,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大跨步往前追了过来,很快就将瘦弱的阿尼摔倒在地,他手爪钢铁一样冷硬,稍微一用力,就像是要将阿尼的肩骨撕裂。掉落的宝剑磕在一块尖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阿尼发出一声惨叫,他冷汗津津翻过身,就见到制住了他的人已经弯下腰,将那柄盗窃来的宝剑捡了起来,他重新站起身,手中的长剑已经略略出了鞘……   阿尼瞳孔骤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声竭力嘶大喊起来:“我是亚瑟!!”   果然,那人止住了动作,他的面上也显出了犹豫,他怀疑道:“亚瑟?你怎么会……”   没等他问完,阿尼就快速道:“我被人抢去了所有的东西……衣服也是……就只剩下这个……拼死保下来的纹章……”   他将那圆形的东西抛给了这人,对方手指摩挲了一下表面,心中稍微相信了下。“还有那一袋水囊,”阿尼继续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和你一起去……”   他喘了下,然后又道:“但是我需要钱,所以我只能回转过来……”他的声音里夹杂了羞愧:“我很抱歉。”   那人也接过了阿尼递过来的水囊,他想了下,似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顿了下,没有将话说完,他对着阿尼伸出手,将十分忐忑的他拉了起来,他的眼睛红肿而无神,这就是阿尼在那一瞬间决定将那个名字脱口喊出的原因——这个人已经失去了他的视觉,不管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他其实都看不到面前人的真面目。   难怪那个年轻人居然想要让自己冒充“亚瑟”,他仰仗的就是这一点。但是……声音呢?如果那人才是“亚瑟”,那岂不是说,他们或许相处也没有几天?   到底是为什么他居然想要急迫地逃跑?他们此行是想要去哪里?如果真是享乐的生活,他为何又如此慌张,会与想要逃离农奴命运的自己有那么几分的相似?   阿尼将目光望向了他。此人明显是一位非常高贵的骑士,他褐色的头发卷曲,胸前是银片的铠甲,身后有斑纹的斗篷,一张脸有些宽,察觉到阿尼正在看他,他微微把头偏移了开来。   “你……回来了也好,”他淡淡道:“艾克特爵士终是想要见你一次的,还有你的三个姐姐,两位已经出嫁了两个王国,还有最小的一位也已经快了……”   阿尼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勃拉斯提斯爵士的城堡,”骑士道:“我会让他再给你整上一套衣裳,不过,现在我们要先去那边的小屋休息一下……不要怕,”他安慰道:“那瞎眼的老女巫已经倒在了我的剑下,毒雾也已经散去了,我们可以尽情在里面睡上一觉,明天早晨的时候再赶路。”   阿尼心中一凛,他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女巫在他眼中就是十分神秘厉害的存在,可现在,这个人斩了一个女巫……他跳了起来,明智道:“都听你的。”   “亚瑟,”男人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道:“如果你再走丢了,我就只能去请求康贝纳特爵士的协助,我们昨天晚上在他的领地中休息,你知道的,他有一队两百人的精英的卫队,你是跑不过他们的。”   阿尼……啊,不,亚瑟,亚瑟在心中告诫了一下自己,接下来就要完全把自己当做那个不知所谓的亚瑟了,他心中有些发冷,他从这里面听出了不好的意味,他只能再“嗯嗯”了几声,表示了暂时的服从。   骑士像是相信了他。他们二人沿着一条小路前进,将马拴在了门口的桩子上,推门走进了一间灰暗歪斜的小木屋。   接下来的经历简直是这个伪装的亚瑟一生中所见到过最奇妙、最新鲜的场景了。木屋中有一锅紫色的、古怪的液体,锅下的木柴已经熄了火,架子上摆放着干蜥蜴和死青蛙,还有一小片未知的红色的血肉,桌上放着一顶黑色的尖布帽,家具普遍有了年纪,显得陈旧而古朽。   他没有看到那传说中女巫的尸体,但他猜测这骑士的眼睛很有可能就是被他说过的毒雾伤到了,这才导致了真亚瑟找到机会出逃。这骑士叫做“凯”,据说来自贵族的麾下,此次出来是为了给艾克特爵士找到他的私生子……亚瑟就是那位好运的私生子。   他们这一次是要去往王国的卡美洛,因为那里据说有一柄石中剑,谁要是能把它拔起来,谁就会是这个国家接下来的王者——这种诡异的传闻已经在这个国度里流传了三代,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人拔出——你说国王的选拔?自然是上一代国王的子嗣继位。   可这一代的国王没有子嗣。   所以这项的传闻再次被炒了起来,不论是贵族还是骑士,谁都可以上前一试,贵族的孩子也是一样,每一位贵族都选出了自己的孩子上前,私生子也不少,像是亚瑟这样的,还真不足为奇。   非常奇怪不是么?亚瑟跟着凯又途经了两个城堡,贵族的做派奢侈而丰裕,他们穿着亮丽的衣服,餐桌上摆着根本吃不完的大盘的肉,每一位身边都跟随着侍卫和侍女服侍,他们听说了二人的来意,十分慷慨地赐给了亚瑟一套新的华贵的服饰,还有一匹比之前还要高大的白马……但他们看着亚瑟的眼中却是惋惜的,似乎他在未来将要遭受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根本就没有掩饰这一点,但他们却没有人来提示他一些什么。亚瑟相信自己应该能得到找到一些真相,可留给他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短,他们在第二座的城堡并没有休息,在第四天的时候,就来到了一座雄壮的城市。   这里的围墙比他所见过的几处要高出很多,巡逻的卫兵持着长长的矛来回走动,飘扬的旗帜在风中飞舞,高大的城门里是热闹的街市,宫殿坐落在城池后方的高山上,大教堂的尖顶是十字架的形状……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这个国家的都城,卡美洛城。   也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暂时不确定,会尽量日更。   感谢在2021-05-22 18:46:43~2021-05-23 22:3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菁菁我心 3个;陌陌、六价硫、l□□、墨菲斯托、今天的作业也没有做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价硫 100瓶;白水墨虾 33瓶;花想容、ab165、灵 20瓶;柠檬、白衣忘言、菁菁我心 10瓶;秋秋 6瓶;寒月、lan绯雪、伐伐 5瓶;薄荷发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亚瑟王(三)   亚瑟穿着白色的丝绸的衬衣,胸前别着一枚金色的胸针,身后是披下的紫色的绣纹的斗篷,在清洗干净了身体和面部以后,他露出了一张十分英俊的脸,还有灿若朝阳的金色卷发,因为满腹心事,他蔚蓝色的瞳孔里显得有些忧郁,他手里牵着缰绳,没有多大的心思去观望这雄伟的古城。   从前的阿尼其实是个挺漂亮的男孩子,但这一点在他出生的环境里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是不是有把自己打理好,繁重的劳作也令他永远都是脏兮兮的,他的衣服总是破烂不堪,人们瞧见他瘦弱,也没人关注他。   所以此时的他也没察觉到路过的人有不少都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深吸了口气,对跟在他身后一步远外的凯不安道:“我……真的要去见艾克特爵士么?我是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你确定他不是找错人了吗?”   凯面上没多大的表情,他似乎总是保持着这样一副水波不惊的样子,他淡淡回答道:“不会有错的,当年他留给你母亲的,就是家族里的纹章,我也确认过了,那个村庄确实是当年爵士闯荡时留宿过的村子,爵士这些年虽然没见过你,但他还是时常挂念你的……”   可他还是逃了。亚瑟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贵族的私生子也是子嗣,不管怎样都比最底下的农民来的要好,可他就是觉着不对劲。大概是这一切都得到的太过轻易和莫名其妙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就会被这大好的情况给迷住了眼,但他就是没办法就这样接受下去。   可他也没机会像原亚瑟那样逃走,时间太紧促,这个人……看守得也太严密。   他咬了咬牙,只能继续往前行去。   十几日后。   在城里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座教堂当中,庭院被修整得整洁漂亮,白色的石坛围绕着这个院子布落,宽阔的草坪中间有一块相当大的巨石,一把剑半个剑身插进了石头里,像是放了过久的时光,有野草的藤蔓攀爬上了灰色的石面,宝剑也沉寂了太久,没有一点的神光。   但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这柄剑上,他们看着它,不像是在看一把可以决定王国归属的神器,反倒像是在恐惧着它,是在看一个吸人血液的魔怪!   坎特伯雷的大主教身穿庄严的教士服,他手捧神圣的经义,正主持着这样一场决定了一个国家主宰的选王仪式……来的人不多,每一位都沉默着没有言语。艾克特爵士是一位胡子修剪得很漂亮的中年人,他神色肃穆,身上的衣裳光彩华丽,凯骑士正站在他的身后,对于亚瑟望过来的眼光视而不见。反正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现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映不进他的眼里心里。   亚瑟的面色薄纸一样苍白,在他的前面还有不少的人,可每一位都神色惶惑惊惧,他们有些像是早已明白自己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有些像是什么也不清楚般歇斯底里,可不论哪一种,周围一圈圈的卫兵让他们不会再有第二个的可能,这也让亚瑟心中生出无尽的绝望。   这确实是一柄吸食人生命的魔剑,因为每一位上去试图将它拔出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白发苍苍的模样,皱纹爬上了他们青春的脸,挺拔的身体佝偻起来,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上帝收走生命……他们确实会在今后的岁月中得享富贵,可那又能够享受多久?就像今日这样,一切从来都不是由他们自己所决定的。   亚瑟转过头不再看艾克特爵士和凯骑士。在这些天里,他确实和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有过接触,他确信这位爵士是真的把他当成他的那位私生子看待的,可也就是他,也是真的要把他的私生子送上绝境的,这二者之间从来都不矛盾……亚瑟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他知道,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一直所担心着的陷阱,终是要将他拉入深渊之底,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从自己的那个村庄中跑出来,这让他选择出逃的决心显得尤为讽刺。   他被推搡了一下,双手终是搭上了那把魔剑冰凉的柄部。   犹如一只贪婪的巨兽张开了口,亚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这具身体当中飞快流出去,他的思绪在这样的危机下冰冷一片,濒死的感触让其身躯不断抽搐,许许多多的有的没的从他的脑海中纷乱涌出,他的一生眨眼即过,想要怀念都没有什么足够祭奠,他的皮肤渐渐地爬上来褶皱,金发也染上灰白,眼见就要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   “咦?”一道轻声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身边响起,一位穿着束腰长裙的女仆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淡漠的模样,但此刻她的目光却凝聚起来,就好像上一时的亚瑟还与其他的试剑者没有两样,但下一刻,他便变得格外与众不同起来。   “怎么了,梅小姐?”主教有些疑惑。   这位原本存在感一点也没有的女仆笑了一下,她长发是一种古怪的颜色,远望似是黑色,近看才知道是一种墨绿的色泽,她的眼眶很深邃,面部的轮廓并不柔和,但这不意味着她不美,她的美丽是一种与其他的女士不怎么相同的异质,她没有望向坎特伯雷主教,而是直视着庭院的中央,她微微开口,声音只传入到主教的耳朵里:“真是神奇啊,这个国度的王居然真的‘选’出来了!”   主教一惊,立即回头望去。   亚瑟不知道那边有人察觉到了他身体上的变化。他正沉浸在一种独特的思维当中。或者说,那是一份十分奇妙的体验,他好像记起了一道本该属于他的记忆。那该是他很小的时候,他被人抱在怀里,坐在膝上,有人的下巴正抵在他的发顶,用一种清澈温柔的语气在给他讲一个故事。   “……所有的领主都齐聚教堂,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拔出石中的剑,”那是一个年轻少女的声音,她抱着他,纤细的手正翻过他面前一本色彩鲜明的连环画:“除了亚瑟,他是不列颠的天定之王。他将带领他麾下的骑士创下不朽的伟绩……”   “他将庇佑自己的子民,东征西战,令所有的敌人俯首……”画上的小人骑着马,手里高高扬起长长的宝剑,和他同样戴着王冠的人跪伏在他的脚下。“他的伟绩流传到了后世,人们歌颂他的勇武,赞颂他的仁慈,”那个声音徐徐说道:“他们期盼着他的归来,愿他再次成为那片土地的救世主……”   魔剑的动作停止了,它仿佛窥见到了这一幕,并且还为其中的含义所吸引,它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似是陷入了沉寂,但片刻后,它忽然颤动了一下,竟是缓缓地往回反哺而来,有什么东西从它的里面细细地往回流,先是犹豫般的试探,到了后面,就是均匀的填补了。   亚瑟的面貌再一次回复了年轻,他的皮肤重又变得白皙温润,他的眸子燃起熟悉的明亮的光辉,他的金发好似天边的朝阳,他微一用力,那犹如永远不会动摇分毫的长剑居然“铮”的一声轻响,就从那古老巨大的青石当中彻底脱出!   银色的剑身在光辉的照耀下璀璨无比,剑锋上闪着寒光,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一同屏住了呼吸,他们抬眼遥望着那柄剑和它的主人,一时之间,竟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上帝啊!”坎特伯雷大主教喃喃自语地在胸前画起了十字,他抱着那本圣经,首先跪倒下来:“这就是您的旨意么?”   女仆倒是没有跪下,但她的眼中已是熠熠生辉,像是看见了什么奇妙的存在。   “轰……”现场的氛围倏然炸开,不管是骑士、贵族、贵族的私生子,还有负责看守他们的教堂的卫兵,所有人都大声地喧哗起来,上一秒还是死寂的沉重,下一秒就是狂烈的争吵。有人为脱离了死境狂喜,也有人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不知所措,可无论如何,这种的事情本不在他们的预料当中。   多少年了?最少也有三百年了,那个“王”的传说已经流传了那么久,他们也“奉献”了这么长远的时光……可是现在,这可恶的魔剑居然真的能被人拔出?这是他们受到的另外一次的戏弄么?   “既然剑已经选出了它的主人,”一道并不大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喧闹,每个人都感觉她像是在自己的耳边说出,那墨绿的女仆往前走出几步,她笑着望向不知沉浸在何处的亚瑟,点了点头道:“那么这位就是我们未来的国王了。‘拔此剑者,当为不列颠之王’,我想,你们大家都该是知道的。”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到有人明白过来神色扭曲,有人迟疑不定不知该如何进退,也有人彷徨应对等待他人的抉择,众生百态,缩影于此,观此一幕,她面上的笑就更加灿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3 22:35:29~2021-05-24 23: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他日我若为青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亚瑟王(四)   亚瑟还没有回过神来,周围乱糟糟的一切也没有将他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唤醒。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孤僻怪异的小孩,有着一个离奇且不可思议的梦,虽然梦里面的环境既神奇又魔幻,但那毕竟是假的,是他撞坏了脑袋以后突发的臆想……   可是现在,他忽然没有那么肯定了。   他的手里握着那柄据说可以决定国王之位的石中剑,它的剑身冷的就像是一块冰,亚瑟总觉着自己手里面握着的其实是一个可怕的生命,它有着自己的思想与魔力,它能令人老去,也能令人年轻,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怎么了?”那墨绿发色的女仆似是看出了某些人的不平,她往前踏出一步,悠悠发问道:“难道你们忘了你们的祖辈们当初在这里发下过的誓言吗?”   众人互相对望。他们之中有为了荣誉而来的骑士,有被贵族送过来的次子与私生子,也有想要趁着国王去世时搏一把的落魄者……可现在,所有人都要奉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孩子为主,他们中甚至是有着许多拥着大片土地的领主……这该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这不可能!”北部的诺森伯兰爵士悍然拒绝道:“我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出生低贱的小孩子的手下称臣。你不要看他衣着整洁漂亮,他手掌上的皮肤粗糙又有伤痕,定是在田野乡间长出来的野孩子,就算他是哪一位贵族的私生子,没有教养又何来成王的资质?”   “更不要说了,”他蔑视道:“这里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私生子,说不定就有一些是拉过来滥竽充数的贱民,被这样的人钻了空子,说不得被那些撒克逊人知道后,做梦都要笑醒过来。”   艾克特爵士的脸有些难看,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   女仆笑了起来,她镇定道:“别人都说诺森爵士你是吃下了智慧鱼的最聪明的人,你脑子转动的速度比天上捕食的猎鹰都要来的更快,你的野心也磅礴到一整个的北方都盛不下……我认为你说的话也有那么一点的道理……所以,我决定让很有资格的你来尝试一下,如果你也可以将那柄剑拔|出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国家就是您的了!”   诺森伯兰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所有人都能从他周身的气势中看出他的愤怒,之前被他挑动的人也稍稍平息了一下,没有人选择臣服,但也总算是没有人再明言反驳了。   亚瑟的目光落到了这位女仆的身上。他很好奇,她看上去非同一般,就算面前站着的是一整个国度里的大人物们,她也没有一丝弱势的样子,他从前可没有见到过她这样的人。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某种自己所缺少的东西,如果有一天,他也希望自己有着这等侃侃而谈的非凡气度。   似是察觉到了亚瑟在看着她,女仆侧过头,对着他笑着眨眨眼。亚瑟脸有些红了。   “艾克特爵士,”女仆朝向另外一个方向,在那里,衣着光线的中年贵族眉头皱紧:“对于您的儿子将拥有一个王国这一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位注重仪表的贵族深吸了口气,他终是首先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既然石中剑选择了他,他自然就会是国家的王。我相信他终会做出辉煌的事业来……凯!”   他呼唤着他身后的骑士。那盲眼的青年恍惚了很长的时间,在听见他的叫喊时,他才渐渐将心神拉回。“这是我的长子,”艾克特道:“他将会与我一同向新王效忠,只要他愿意施下他的仁慈,我与我的长子就会始终忠于王国的主人。”   凯顿了下,他没有说些什么。他缓缓地走到了亚瑟的身前,慢慢的跪倒了下来,他低下头颅,声音低沉而有力道:“我将会为您尽到每一分的力量,一直到太阳永不再升起!”   亚瑟慌乱了下,他确实不知道骑士与君主们之间的仪式应该是如何进行的,但他知晓,不管之前这位骑士阻碍了他多少次,他现在都应当接受他的效忠。因为他们是第一个投向他的贵族,而他也十分迫切的需要他们的力量。所以,他让自己的笑容尽量温和友好一些,他递出了自己的右手,同样镇定回答道:“我保证,一直到太阳永不再升起之前,你都会是距离我最近的骑士!”   凯低着头,面上的表情没有人看清,但最后他还是起了身,站到了亚瑟的身后,他的身影就像是一杆沉默的枪,面对着所有的人,没有收敛自己的锋芒。   “好了,”女仆拍了拍手,她转向了一边的主教:“看样子当初定下的约定现在有人好像不想遵守……”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陆陆续续跪下来的人占据了现场的三分之二,最先臣服的是在亚瑟后面要去试剑的人,亚瑟称王,他们就是最先受益的一批人;后来便是王国所属的骑士,还有周边的一些小领主……剩下的都是些难啃的刺头,就像是诺森伯兰爵士,俱都是一些实力强大且野心勃勃之辈。   坎特伯雷的大主教面无表情道:“既成的事实没有人能打破,我会去准备新王的登基加冕仪式,这个国家将迎来它的主人,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相信,祂的旨意无人能够辩驳。”   诺森伯兰觉着他是在隐指自己,这让他怒火更加澎湃起来。这怒火被他强压到亚瑟身上,于是,亚瑟那十分英俊的脸,在他的眼中也成了可憎的模样。   可他不能在此发难,于是他就气哼哼地走出了教堂,显然是没准备就这样算了。   剩下的贵族也一齐分开,有跟着亚瑟与女仆的方向一起走的,有三三两两携伴转回自己府邸的,还有一些犹豫在原地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的……拔|出石中剑本该是件荣耀非常的事,但代价太沉重了,所以除了他们以外,来到这里的都是些落魄的骑士。   里面没多少的人才。   亚瑟不敢将自己“假冒身份”一事告诉女仆与大主教,还有艾克特和凯在一边看着,一旦曝光,一定会发生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事。他在第一次来到那座国王的王宫以后,就被女仆带着去认识了很多的人,有待他非常尊重的勃拉斯提斯爵士,这位早在凯带着“原本的亚瑟”赶路时就在对方的城堡里接触过;也有对他不假辞色的尤尔费斯,这是位中年的护卫,他武艺高超,曾是尤瑟王最信任的一名手下……   哦,对了,他现在就是被女仆扔给了此人,为了防止暗杀,她需要有人来看护他。并且,这位还将兼职他接下来的教官一职,他的身体太弱了,在锻炼的同时,也该进行有条理的疗养治疗。   可现实中发生的事总是与人们料想中的不同。他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一会,发现自己这一次比之方才还要失败,他手里的制式长剑被甩到了一个老远的地方,手腕处磨破了皮,衣裳也满是尘土,一柄冷冽的剑抵在他的咽喉处,他听见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你就是这样的水平……也就是说,你将要成为王,完全就是依赖那柄吸人血肉的魔剑?!”   亚瑟默默无言,他已经知道了,有人会因为那一则预言选择臣服他,但也有人……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为了其他,他们根本不肯承认他……这才是本该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亚瑟咬了咬唇,再次提剑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4 23:21:25~2021-05-25 22:5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往事不要载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往事不要载体 30瓶;鹤见川 20瓶;懒秋 9瓶;CiC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亚瑟王(五)   二人一阵交手。与其说是交手,还不如说是亚瑟在不断进攻,他费尽了一切想要靠近到这人的身边,想要用自己的剑锋在他的身上留下来痕迹,但实际上来说,却是对方不停地在给予他痛苦与伤害。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淤青,胸口也被横来的一剑拍到震颤欲呕,他几次三番地被这人击退,手腕处也在不自觉地颤抖,但他回望了一眼后,又再一次持着剑往那边奋力攻击而去,他仿佛有着一种韧性,这支撑着他怎么也不肯就此放弃。   败了就再站起来!再站起来!失败又算什么?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最为渺小不值一提的农户之子,他从来就不怕失败,如果他真的愿意就此接受自己的命运的话,在那个晚上,在他偷听到他的那对父母要将他卖给领主的时候,他也不会不顾一切,只捎了一双鞋、半个面包,就这样连夜匆匆从那个村子里逃走了。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遇到什么吗?他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打算吗?不!他迄今为止过的十多年的“乡村”的生活给不了他谋划以后的阅历,但他知道,如果他什么也不做的话,或许在第二天的清晨就会有人拉着他向着山上的城堡走去,家里的农活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没有劳作的急切需求,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而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一点也不比那个夜晚来的要好。他对于这一切的发展根本就一无所知,但他最起码还明了,那之前他见一面也不可得的许多大领主们,已经有好几位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其中,敌意最为深厚的,就是当日里开口讥讽他的诺森伯兰领主。   “你是从来就没有吃饱饭吗?”那尤尔费斯爵士大声吼道:“你的力气呢!你的眼力呢!嗯,你那是什么眼神?是想要杀了我吗?!”   吼到这里,他反倒有了那么一丝丝满意的意味,他的面上浮出了笑,手中却毫不留情地又一次挥舞了出去,他大声斥责道:“握紧你的剑!在力气没有对手强大的时候,你要学会先保护自己,再伺机找出敌人的漏洞!”   “你的剑要朝着敌人铠甲护不到的地方砍去,脖子、脚裸、眼睛!”这位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骑士掷地有声:“等你以后遇到了防护到丝毫不留缝的全副武装的敌人,你还要学会控制你胯|下的战马,你有了魔剑就不需要用长矛冲刺,但你要学会最大限度地使用它。”   这位经验丰富的骑士最后道:“你要做到的是掌控那柄魔剑,而不是为那柄魔剑所掌控!”   说完,他又是一次斩击,森寒的剑刃就这样突兀停在了亚瑟的眉宇间,其上锋利的冷气激得亚瑟汗毛竖起,他吞咽了下口水,死亡带来的恐惧让他眼瞳缩紧,他用手中的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这一次,他终是没有丢掉自己的手里的武器。   入夜。   上一代的国王留下的宫殿十分的空旷,灰色的石头铸造出这样一座恢弘高大的城堡,推开铁制的大门,大厅中挂着一副绘有金色鬓毛狮子的巨幅壁毯,熊熊燃烧的火炉也驱不散这深夜的寒意,巡逻的士兵从外面的通道走过,铁靴踏在地面上,传来空洞的回响。   往上去的二层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休息的地方,亚瑟因为还没有真正登上国王的宝座,所以他现在住的是临近的侧厅。这里本该是国王的孩子生活的房间,可现在已经归属于他了。   厅室中一片漆黑,柔软崭新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本该是供人入睡的床上空无一人,在床边对面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缩着蹲坐在那里,久久的,影子一动不动,几乎让人以为自己看错了。   四周一片寂静,屋子的北边有一处拱形的窗台,月光透过其照射进来,映在地板上,如落下的流银。有人从门外敲门,“笃笃”的声音轻轻响了两下,见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她就从外面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微微的烛光随之同入,亚瑟躲在黑暗里抬眼望去,就见到白日里那位女仆笑意吟吟的脸。她今晚换上了一件松散的长裙,长发也束在一边,她慢慢地走到亚瑟的身前,在他面前弯下腰,昏黄的灯光下,二人彼此相对。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无言当中,女仆首先开口说话道。她也不怕生,就这样直接坐到了亚瑟的身边,她脚边的裙摆落到地面上,沾染上了少量的灰尘。   亚瑟张了张口,他慢慢道:“请问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面前这位女仆的眼瞳是一种剔透的翠绿色,她就坐在他身侧,仿佛有草木的气息从那边散发而出。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尽管是一个女仆,但他却觉着她比这个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要来的高贵,她身上隐藏着神秘,而这神秘也让她显得尤为迷人。   “你今天在尤尔费斯的剑下锻炼了很长的时间?”她问。   亚瑟语意有些苦涩:“可惜,我的表现应该不怎么样。”   “他对你的评价是不怎么好,”没有任何的基础,那位教官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可他却需要在登记之日来临前给他训练出一个架子出来,自然手段就操之过急了一些。女仆没有为他辩解,她转而说道:“但是我却挺看好你的,我认为你已经做的比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强了,我觉着你会有成为强者的潜力。”   “……只是潜力吗?”亚瑟喃喃道。   女仆笑了下,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安慰道:“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你知道那柄魔剑在这么多年里吞噬了多少的生命,你就会知道你自己是有多么的特殊……”   亚瑟陡然一惊,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忽然忆起来的东西,他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想——在他五岁以前,他或许有一段时期是生活在其他的地方。   女仆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她也没有追问,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问出来的,她露出一个十分温煦的笑意:“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替你解决一些白日留下来的小问题……”   她伸出了右手的一根手指,“看这里。”她的声音虚无缥缈起来,像隔了一层雾气,在不知何处的方向中遥遥传来。   亚瑟的目光不由的被她的指尖吸引过去,再然后,他的视线里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绿色的光,是从她的手指上散发出的,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一个短促而莫名的音节从她的口中吐出,像是“chu”、又像是“ku”、又或者“cu”,夹杂着明显的颤音。再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流水一样拂过他的皮肤。   “这是……”亚瑟就连自己之前沉重的心情都完全忘记了,他瞪大了眼睛,惊异地望着这奇特的一幕,他感觉到自己白日里所受到的伤痛在这样的光芒之下已经渐渐愈合,那隐隐发痛的淤青部位也恢复如初,他猛地将头转向那人的方向,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   女仆明显感受到了他雀跃的好奇,她面上的笑似乎也添上了点温和,她打趣道:“看来你并不怎么畏惧这样魔鬼的手段。”   亚瑟瞪大了眼,他此时才表现出了一点少年本该有的单纯与无畏,他是真的很疑惑:“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治疗了我……它难道不应该是好的吗……”   女仆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有着优雅的低沉:“我治疗过那么多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和我说,‘它是好的’,所有人都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感到极为惊恐,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人,我也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畏惧与贪婪,反倒是你这样的——才是异常。”   亚瑟哑口无言。他已经发觉到了,自从知道了那个梦是真的以后,他自身的心态也不由的悄悄的有了转变。他该是要对这完全不了解的存在远一点的……可现在,他觉得“它”真是神奇又漂亮。   “这是巫术,”女仆解释道:“是被人们畏惧且排斥的东西。掌握了巫术的人总是隐居在幽深的森林里,他们在传说中会给人们带来恐怖的东西,是瘟疫、刀兵和死亡的源头。而父母们也总是会告诉他们的孩子,女巫一餐就要吃掉七八个的小孩子,如你这样的,恐怕还填不了我七分之一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5 22:56:18~2021-05-26 20: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的作业也没有做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祁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亚瑟王(六)   亚瑟没觉着她在危言耸听,因为他过去在村子里确实听到过这样传言,类似的恐吓的谣言也有很多,比如会在夜里来偷牛的地精、会吸走人最后一口气的黑猫、森林里游荡着的猪头人的一家……女巫出现的频率并不少,而几乎没有哪一种不是血腥恐怖的。   “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亚瑟犹豫了一下,他开口问道:“我是说,你既然是女巫,怎么会在国王的宫殿里?你要是想去做什么事的话,又为什么要来给我治疗?”   女仆打了个漂亮的响指,她微笑道:“你可以暂且叫我‘梅’,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能和你说,尤瑟他是知道我身份的。对了,忘了和你说了,尤瑟就是你之前一任的国王……我只听从‘王’的吩咐,不论是他还是你,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在今晚过来帮助你的原因。”   亚瑟稍稍相信了她,否则的话,他也想象不出来,这位隐藏得极好的女巫,是为何会对他如此另眼相待?而自从他出得村子以来,一系列的事件已经让他警惕心大长,那些将他搅入麻烦与危险的事务,从来都不是他一开始想象过的霜雪与饿狼,所以他也还是有所保留。   女仆“梅”继续说道:“石中剑的传说流传了几百年,不知道有多少个的勇士与英雄前去尝试将其拔出,但不论是多么有名多么勇武的人,都不曾得到过它的承认,这也是那些贵族们每一次试剑都如此敷衍的缘故。”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特殊的。她翠绿的眼睛里洋溢着一丝好奇,但并不令亚瑟讨厌。她似乎是一位极懂人心的智者,不管是在那日的教堂里,还是在现在的城堡中,她都可以表现得丝毫不逾拒。   亚瑟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含糊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梅”笑了一下,她主动引开话题道:“石中剑的事暂且不说,以后你会知道它来历的。我过来这里,本来是想要替你疗伤一下的,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入睡,白日的劳累只会让人根本抵不住夜晚的疲乏,可没想到……”   她眨了下眼:“你躲在这里,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没,”亚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平稳:“我只是不习惯。”   “梅”思考了下:“也对,听艾克特爵士说,你被凯找到的时候,只是莱茵镇的一位木匠学徒……”   亚瑟心间一跳。为了避免凯认出他是个冒牌货,他没有试图向他打听“自己”的过去,可连他也没想到的是,当日里那位表现得如此高高在上的真“亚瑟”,其过往也并非多么高贵。那人大概同样对贵族的事不怎么了解,所以他扮演了他这么久,却始终不曾被识破。   “是啊,”亚瑟苦笑道:“我总觉着,继承王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错了哦,”“梅”摇晃了下手指道:“继承王位是有些困难,但最困难的,却是在你登上王位以后,你的来历不为他们认同,就像是诺森伯兰说过的一样,你‘出生低贱’……”   亚瑟在黑暗中攒紧了手。   “梅”恍若未察:“但这一点却不是不可以改变的……”   “出生又怎么能改?”亚瑟讶异后顿住了,只因他联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离奇经历。   “第二天你就会知道了哦!”“梅”神秘地笑着:“只希望你不要大吃一惊才好。”   第二天的时候确实发生了很大的一件事。训练他的教官尤尔费斯来的很迟,他到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升上了中天。他从练习场的入口处走进来,一双本该严厉冰冷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依旧是抽出自己那柄沉重宽阔的重剑,开始之后的每一下进攻都下足了力道。   但他没有再讥讽亚瑟,就好像他激动的情绪已经在昨天里宣泄完毕,今日的他显得格外的沉默,亚瑟犯了一个错他也没有斥责他,只是抡圆了长剑,用既凶猛又狠厉的方式迫使亚瑟不得不弥补自己的失误。   而在今日的练习结束以后,这位本该直接离去的老骑士却是在最后留下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这样对亚瑟说:“我想你应该知道,就算你的事揭露出来了,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你的面前纳头便拜的。”   亚瑟不解其意,他满头雾水地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但直到午餐的时分,他才从服侍着他的仆从那里打听到了,是艾克特爵士在广场上发表了一则有关他的特殊声明。   在声明中,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在十多年前他是如何被尤瑟王身边的近侍托付了某样珍宝的。那珍宝是一名初生的婴儿,被那人悄悄地送到他的府邸处,那人告诉他,这是属于尤瑟王的孩子,嘱托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他哭泣着大声忏悔,说是他没有做到最好,让那孩子在年幼时被两个骗子给拐了去……而直到今日他终于找到了他,那孩子便是亚瑟。   亚瑟听完这段话……如果他不是经历过艾克特对他的敷衍与不在意,他恐怕就真的会以为他说的是事实了。而这一切还不算结束,明显恭敬了很多的侍女继续讲完了后面发生的故事——艾克特爵士突然爆出来这样的“猛料”,自然会受到一些人的攻讦,而首当其中的,就是诺森伯兰一派。   他们双方在广场之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骂战,一方说艾克特爵士弄虚作假,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上位,不惜玷污尤瑟王的声名;另一边也说诺森伯兰早有反心,在尤瑟生前的一次宴会上就不甚恭敬,这一次更是带过来了庞大的队伍,让他们围绕着卡美洛驻扎,也不知是带有怎样的用意……   而之所以尤尔费斯教官会相信,是因为“梅”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了一封信——一封尤瑟国王亲笔写就的书信。信中的内容彻底奠定了亚瑟的身份,并将他国王之子的头衔牢牢焊死……这就是她在昨晚说的那份惊喜吗?   果真惊吓到了他。   虽然在此之后,他在通往王座上的路上再无阻碍,可这也给他带来了更多其他的问题——被激怒的诺森伯兰再也没有了顾忌,他回去了自己的军队,仿佛酝酿着什么,他的怒火反常的不曾宣泄;他本身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有问题,“梅”这样多次地给予他帮助,一旦“骗局”被拆穿,换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她更残酷的报复;他对治理一个国家束手无策,连左右战局的武力都还只是在不断的“失败”中度过……而这些,都是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事。   而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专注锻炼之中,亚瑟终于迎来了坎特伯雷的主教说过的加冕的一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被换上了一身极为华丽的衣服,内里的衣衫是由珍贵的丝绸做成的,贴在皮肤上恍若无物,外面是用精巧的别针别着一袭深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绣有金色的丝线,显得前所未有的尊贵大方,他的脚上踏着一双白色鹿皮制成的靴子,包裹住他曾被石子割伤的脚板,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柔软舒适。   他的面庞用清晨最先一道的泉水洗净,金发被打理的整洁而稳妥,当坎特伯雷的主教在念诵完圣经的祷词以后,一顶璀璨而夺目的王冠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亚瑟的头顶上。这位之前还准备逃离他农奴命运的少年,现在就站在这最高处的位置上,用他蔚蓝色比天空还要澄澈的双眼环视着他未来的臣民。   阳光从教堂的穹顶之上投下来,照在他年轻而稚嫩的脸上,就像是照进了历史当中的一幕,他用一种清亮而纯澈的声音念诵着国王登位的宣誓词,声音反复回荡在大教堂中,像是在每一位参加者的耳边都定下了郑重的承诺——这样神性的、肃穆的一刻,让跪下来的人们恍惚间有了一种参与进辉煌璀璨之中的荣耀感。   良久,亚瑟一挥手中的权杖,让所有人都站起身,他没有察觉到在场众人的转变,他只将眼神望向最前方的左侧。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位在晚上来找他的女巫,作女仆打扮的她也感受到了亚瑟专门投过来的视线,她面上的笑意加大,再一次微微欠了欠身,仿佛在表述一种臣服,又像是在做出一种肯定。   而她的肯定却是比所有人的服从都要来的重要的多,亚瑟稍稍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也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的神色庄严,小小的脸上,竟首次生出了一股威严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我也想双更……但我害怕我明天做不到,所以后天会试一试。   感谢在2021-05-26 20:59:28~2021-05-27 22: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白、A弯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大哥的品行如明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亚瑟王(七)   亚瑟在成为国王以后迎来了一波极为繁忙的时期,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从最基本的皇家的礼仪、到后面更重要的战斗的技巧,从骑士应该恪守的规则、到国事中的处理方式……大概是为了弥补阶层上巨大的跳跃,他就像是一个陀螺一样,每天都要从这个地方转到另外的一个地方,有些时候,连换装也要在路上进行,是真的将每一分的时间都压榨到了极致。   没有一个人对他这种的方式有过一次的劝谏,他身边都是说不上话的仆从,“梅”也不知为何,只是静静地观看着,尤尔费斯不曾放松过一次的出手,他这个人也不会说些宽慰的话,只会将人犹如一块烙铁一样往死里操练。   亚瑟现在已经感觉到了那顶王冠的沉重,他不知道什么有关的名言,只是用切身的经历来体验它。辉煌之下必有负重,光耀之上常有枷锁,他接过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享受与安乐,而是无处安放的责任。   高大的骑士将手中的长矛放到一边的武器架上,今天份的训练已经结束了,亚瑟接下来的行程是到与这空地场有一段长长距离的教室里,去学习有关文字的知识,他入门的识字书籍是王国的法律重典,其堆砌起来足足有一人高,教授他的一位学士也是一个板着脸的老头子,从来不会给他一个笑脸。   尤尔费斯卸下了身上穿着的链甲,他走到了场外站着的“梅”的身边,二人一起看向亚瑟离开过去的方向,这位刚刚挥洒了汗水的男人神色有些复杂:“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对他很有意见,但是到了现在,我也不得不说,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能够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觉着他也不是不能够成为一个好国王……”   “但你还是不愿承认他不是么?”“梅”没有转身,脸上是一种笑眯眯的神情,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显得既温柔又优雅,实在看不出来她只是这座城堡里的一位仆从。她过去的经历也让人从没将她当普通的女仆看待。   尤尔费斯深吸了口气:“如果不是那把剑,现在继承了陛下王位的,本来应该是……”   “尤尔费斯卿!”“梅”收敛了笑意,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就有一种十分恐怖的气势,她的双眼幽深得像是能吞噬人的漩涡,她淡淡道:“注意你的言辞!不论如何,你现在效忠的,已经是亚瑟了。无论他是昏庸还是英明,他都是你的主君!”   尤尔费斯脸色惨白,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怪兽,它向着自己张开了口,口中是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但很快,这景象就消失了,他恍惚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定下神来以后,耳中听到的,就是“梅”叹息般的声音:“你还没有察觉到么?我们的新国王身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尤尔费斯茫然道。   “梅”笑了起来:“他不知道‘国王’是有好有坏的。”   “什么?”尤尔费斯感觉自己是个蠢猪,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以为一个国王,”“梅”意味深长道:“必定是睿智而贤明的,而他在战场上,也必然要是英伟而雄武的,他该要知道这个国家事无巨细的所有,他将要将这个国家带往的,是必定要比现在好的未来。”   “所以他不知道他其实是可以不学这些东西的,”“梅”幽幽说道:“他可以什么也不知道,每天都召开欢洽的宴会,去和整个王国的少女调情,去尽情地搜罗全国的财富,再不济,他也可以只享受着‘国王’头衔给他带去的荣耀与尊贵,这些都是其他的国王每天都在做的事。可他……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是将那些都当做了最基本的东西。”   其实从“梅”了解到的有关“亚瑟”过往,他本来应该是她后来形容的那种人才是。   “他或许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梅”十分肯定道:“但我相信,他在未来会是个好国王。而这,也有可能是你们王国的幸运也说不定。”   尤尔费斯沉默了良久,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哑着声音开口说话:“我是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但是我知道,这个王国的处境并不好,它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他成长了。北方的撒克逊人已经趟过了最大的河流,在寒冷的冬季来临之前,他们绝对是要南下进攻的,而作为屏障的诺森伯兰爵士已经因为继承的事与我们闹掰了,现在的欣欣繁荣,未必不会成为将来的凄冷废墟。”   “我也想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望向“梅”,一字一句道:“可这并不是由我所能够决定的。”   “梅”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她没有去做出什么评论,就像是尤尔费斯所说的,他们一者望向的是将来,一者看向的是现在,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不过是各自的立足点不同罢了。   尤尔费斯也没有在这一点上继续纠缠,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目光看向城堡那高高的尖顶:“明天的时候我等会出城去剿灭一队叛军,他也会一起过去。这是他第一次领队出征,我会尽我所能保卫他的安全,希望结果是好的吧。”   “梅”笑了下:“尤尔费斯,你还是一贯的如此慎重,考虑的多,担心的也多,不过是一小队的残军,你和那个叫凯的骑士都过去了,又是在卡美洛附近,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大问题?”   那队残军确实没出什么问题。亚瑟这一次是主动要求参与进去的,他这段时期并不仅仅是在城堡当中充实自己,他还召见过许多的城中的居民,从上到下,从各地的领主到商人骑士,还有富人与农民。上一任的国王逝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国家里暗地里已经起了一些不好的变化,亚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像是在尤尔费斯与“梅”面前那样单薄,就像是“梅”说过的一样,他也将公正视作了国王理所应当的品质,履行起来的时候有着一种不拖泥带水的果决,这也让他非常迅速地就塑造出了一个相当好的形象。   但一个国王是不应该终日坐在他的城堡里的,尤其是这一次的事还是他从一位跋涉而来的石匠手中接下的诉求。那队残兵是从洛锡安那边过来的败军,那边的罗特王正在与邻国进行一场气势汹汹的战争,起因似乎是为了争夺一头少见的白色的公牛,但这波及到了这位无辜的石匠。那队逃亡的士兵霸占了他的房屋和田地,还有他美丽的妻子与女儿,只有他逃了出来,希望国王可以拯救他治下的领民。   亚瑟希望可以印证一下他这几个月来的修习,他已经学会如何让身下的马匹纵横奔跑,也学会了如何去对付一个披甲的敌人,围住卡美洛的诺森伯兰已经启程回去了自己的领地,亚瑟已经登上了王位,他再怎么不甘,也不能在卡美洛这里发泄自己的愤怒,尽管亚瑟对他的警惕心已经拉到了最大。   第二天他们出征的时候天气有些湿冷,五百人的精兵跟在亚瑟与尤尔费斯的身后,王宫里已经被安排好了一切,亚瑟将石中剑取了出来,他第一次出了这雄伟的城市,他回首相望,似乎还能想起自己刚进来时候的忐忑不安,他深吸了口气,高举的右手蓦然挥下:“出发!”   马蹄碾过泥地,凯和尤尔费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亚瑟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种被释放出来的红晕,他纵马狂奔,在来到目的地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下午的时分,他们休息了一会之后,就开始商议要如何对付那队霸占了农庄的残兵。   尤尔费斯认为直接碾压过去即可,凯沉默不语,似乎亚瑟怎么做都可。亚瑟想出了在他们日常的饮水中下毒的策略,但这一条很快就被尤尔费斯厉声否决。下毒这样卑鄙的伎俩不该是一个国王使出的,也不该是一个有美德的骑士能够提出来的,虽然亚瑟是为了避免伤亡,但这样的胜利,会被每一位参加战斗的人认为是耻辱……亚瑟也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尤尔费斯是“正确”的,这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明白了这一点过后,亚瑟也就想通了,他也没有为尤尔费斯的厉色感到愤怒,作为国王,他应当善于接纳属下的谏言,他思考了一下,就转换了思路,决定用另一种方式,令敌人放松警惕,引他们一波一波出来杀。敌人的数量比他们少了两百人,这也是他们信心所在。   他们希望分成两到三波解决这些敌人,因为天气很不好的原因,他们决定要在日落之前解决他们,到了夜晚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这大屋子里休息一晚,以驱散所有人一路疾驰而来的疲惫。   他们没有发现的是,这周边兴起了雾气,从一开始的稀薄,到后面的渐浓,仿佛有什么奇异的事将要发生。而另一边,远在城堡里的“梅”忽然起身,她望向亚瑟离开的方向,神情陡然变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7 22:31:57~2021-05-28 22:5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秦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客忘归 6瓶;诡秘侍者在线愚弄历史、小北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亚瑟王(八)   亚瑟站在一条蜿蜒河流的岸边,他身下骑着的是王国里最矫健的白马,手中的长剑刚刚砍下过一名敌人的头颅,他掀开头上戴的沉闷的头盔,金色的发丝随之流泻而出,他往后望了望,没有看见一位的跟随者。   周围的雾气像是在流动,河面之上也蒸腾出湿意,马儿刨了刨蹄子,碾碎了几株绿色的小草,亚瑟能够感觉到,前方传来隐约的吸引力,像是有某种存在,在召唤他过去。   亚瑟皱紧了眉,他侧过头想了想,试着掉转过身,往着后面来时的方向退去,但稍许过后,他又回到了原处,那几个浅浅的蹄印好似在嘲讽他,说他方才的尝试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他只能缓缓地往前行去。   雾气越来越浓,他极目望去,也看不到身前三尺的位置,他像是离开了原来的世界,误入到了一个神秘的领域,他踏在地上,如同踏在云上,周围一片静谧,他恍惚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河流一直在往前流动,它仿佛无穷无止,要去往世界的尽头。亚瑟感觉自己已经深入到了一个非常遥远的位置,他怀疑外面的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而在这里,不管是过去了多久,都好似没有发生半点的变化。   终于,他像是走到了一切的尽处,他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见到了一个无比美妙的世界。高入苍穹的树木笔直地竖立在两边,紫色与蓝色的风信子开满了道路的两边,雾气若有若无地缭绕起来,一种奇妙的、长有两对翅膀、拇指大的小妖精们正四处飞舞着嬉闹;河流到了这里隐去了身形,他好像听到了遥远的位置传来瀑布的声音;微光从树林间洒下,将此处衬托得更为如梦似幻起来。   亚瑟哪怕在近期经历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也在见到这样的景象以后有些说不出话来。那些漂亮纯洁的小妖精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像是误入了此地的陌生人,她们有的好奇地飞了过来,有胆大的甚至想要拉一拉亚瑟金色的头发。   亚瑟往后仰了下身子,避开了她们的接近。小妖精一下子就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拒绝她们的亲密的接触,整张脸都委屈地耷拉下来。   “你来的有些晚了。”突兀的,一道低沉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像是靠得极近,亚瑟有一种它穿透到他心灵中的感觉,他猛地转头望去,就见到一位该是在神话中才会有的仙女一样的人物站在一棵附近的树下。   她有着一头长至脚裸的微卷的褐色的长发,枝叶与花朵交织成了她头上的花环,她身上的长裙轻薄又飘逸,露出的肩膀与胸脯都白似美玉,她赤着足,身上水汽盎然,犹如从水之乡中刚刚走出的女神。   “你好像很害怕她?”她抬起手指,任由那奇妙的小妖精停在她的指节上,她微微偏过头,一双深邃的眼眸迷离又有神地看着亚瑟,她微微抬起下巴,显出的弧度具有一种野性的美。   “女士,”亚瑟已经下了马,他警惕道:“这里是……”   “这里是仙境,”这不知名的女人轻轻朝着亚瑟的方向走来,亚瑟没有动,也没有拒绝,刚才的举止只是下意识的警惕,但如果再继续抗拒,很有可能会引起此地主人的不喜。“如果有人为你讲解过的话,你就应该知道,这里是彼世,也是他方的世界。”   “仙境?”很显然,亚瑟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女人笑了一下,她好像也不意外:“这里是有别于人世的无忧乡,在这里生存的人可以永生永世地快乐活下去。”   她为亚瑟引路,二人一起踏上了那条细细的小路。   “这里有源源不断诞生出食物的神釜,”她右手一指,就看到热闹朝天的人们正在庆贺宴会,珍贵的美食在长方的木桌上层层叠起,喝醉的人抱着酒瓮打着呼噜,肚子鼓起的饱食者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有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土,”她又一挥手,亚瑟感觉一度变化,就见到一对哭泣的父母将他们的孩子埋进一处湿润的泥土里,不多时,他们的孩子就自己又从地里钻了出来,一家人重又团聚,每个人都欣喜而感激地互相拥抱;“还有可以启迪人智慧的果树,”她带着他来到一颗茂盛的苹果树下,她拉低了一根树枝,从树上摘下一颗红彤彤的果子,然后将之送到了亚瑟的面前。   “这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亚瑟思考着措辞,想要尽量不惹怒这位神秘的女士,他一手抚胸,微微弯腰道:“不知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女人双眸眯起,她又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多时,她唇角翘了翘,然后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谦虚的美德,没有被宝物勾引出贪婪的野心,梅林选出来的人还算可以。”   亚瑟有些迷惑。但他也没有贸然相询。   女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的视线落到了亚瑟腰间悬挂的那柄银色的长剑上,她伸手一招,这柄传奇的宝剑就落到了她的手上,她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与某道灵互相交流。亚瑟低下头,他咬了咬唇,没有做出失礼的仪态。   半晌,女人蓦然睁大眼,她深吸了口气,白色的烟气在她的鼻间呼出,她再一次看向亚瑟,但这次已经是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了。她的眼中闪烁出点点好奇:“你知道你们哪个国家里,为什么会流传出‘拔剑者即为王’的传说吗?”   亚瑟面上现出愕然,他没想到一直困扰着的疑问会在这时被提起,而这一次,明显他很有可能会得到解答。   “这柄剑是你们某一任的国王向我求取的,为了拯救他岌岌可危的……地位,”女人意味深长道:“他答应了我要在死前将这柄剑送回到它主人的手里,可他最后还是失约了。”   女子手指抚过水一样的剑身,她看起来不怎么愤怒,为自己受到的那次欺骗:“而我也因为某个原因,没有去将它取回。”   亚瑟镇定道:“如果它真是属于你的,那么你来将它收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女人忽然大笑了起来:“你这样的胆小,真的能够承担起那个国家么?在未来,那个国度的命运可不是多好呢!”   亚瑟咬牙:“我会做到最好!”   女人摇了摇头,她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她将剑重新送回到亚瑟的手上:“想来你也猜到了,这次是我将你召唤过来的。我将你找来,是想要与你定下一则新的誓约……和之前的那一次一样,”她说话的声音总是这样不急不缓,仿佛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魔力:“你要将它在你死前送回来,如果你做到了,我可以接引你进入这仙境中享受永生的欢娱。”   如果没有做到……亚瑟忽然觉着,他之前的某一任国王,恐怕死后的下场不怎么好。   “这是应有之事。”亚瑟允诺了下来。   女人笑了笑,她将之前亚瑟没有接过的苹果再送了过来:“这是我这一次邀请你过来的礼物……不要拒绝,你之前的那位国王同样也接受了同等的馈赠,只是他最后辜负了我的期望而已。”   亚瑟将之接了过来,犹豫了下,在她笑吟吟的注视下,他尝试性地咬下了一口。   有什么在无形中拥挤出来,数之不清的图像与声音从他的脑海当中撕裂着跳了出来,日复一日的田间的劳作,高高昂头从埂边走过的领主的大管家,“梅”神秘而和善的脸,城堡中恭敬却质疑的目光……它们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不受控制地填充着亚瑟的脑子……然后再往前、再往前,孩童时跌过一跤,被邻里的桑卡大庭广众下扔过石子,父母嫌弃厌恶的脸……就像是到了某个临界点,所有的一切都突然静止,有某种格外不同的记忆,从虚无之中,从他遗忘的、混沌的脑海的深处被硬生生挖掘出来……   那是截然不同的一切……他听见了一道熟悉地声音笑着和他说话。   “千秋,小千秋,你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少女的嗓音清澈而明丽,她微笑着将他拉到了她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是和他在后来接触过的人完全不同的亲善与温柔。   “唉,看把我糊涂的,”她叹了口气:“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稍微教教你。”   她翻开了一本笔记,用一种努力郑重的语气念诵起来:“我希望你在未来会成为这样的人——在你觉得必要的时候,可以清晰有理的阐明自己的观点,在你要行动起来的时候,不会因为害羞与尴尬而止步不前;要原谅生活中的小小挫折,但如果它狠狠伤害了你,也要用自己的拳头回击过去;要交真诚正直的朋友,作为回报,你也要交付出自己的真心;你不要太多地顾忌其他人的心情,善人与友人除外;你要一直向前,并且永远记住,这是你为了自己做出的决定。”   “最后,”她掩起了那本笔记:“要记得,不要勉强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可能要十一点半过后。 第9章 亚瑟王(九)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啊。   亚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视线的尽头处是树干缠绕交错的屋顶,周围笼罩着活泼清新的气息,窗外有鸟儿啾啾地鸣叫,有人推门而入,是他曾经见到过的那个死而复生孩子的母亲。她穿着灰色的围裙,见到他醒来,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尊贵的客人,你感觉还好吗?”   亚瑟想起了自己另外的一个名字,他已经记起了自己五岁之前的一切。他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是那位农民的孩子,他的名字叫“陆千秋”,是一个生活在与现今环境迥异的世界中的孩童……而之所以他会忘记了这一切,是因为他在改换世界的时候年龄还太小了,时间的冲刷和身体的变换足以令他以为那些闪回的记忆只是他无端中生出来的荒诞的梦。   他撑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对着这位普通平凡的妇人柔声道:“我很好,多谢夫人你的照看了。”   他似乎和从前有了点区别,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的相貌本来是一种十分阳光的俊美,可以往的时候却总是觉着差了点什么,是那种除开吸引人目光之外的、可以触动人心灵更深处的魔力。而现在,他就有了这种超然的魅力。   那妇人顿时就呆在了原地。她捧着一盆洗净的紫色的小果子,有些结巴道:“啊,薇、薇薇安大人让我来告诉你,外面有人在找你,你昏睡了三日三夜,找你的人好像很紧迫的样子。”   亚瑟脸色就肃然起来,他想起了自己误入此地之前的那场突袭,尤尔费斯教官和凯一直都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边,丢失了他的踪迹,他们估计就是最自责的人了。而作为领军的将领和统帅君臣的国王,居然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么久,也难保外面不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安抚住人心,阻止一些不理智事情的发生。   “我要怎么离开?”亚瑟的口气也急切了稍许。   “大人让我告诉你,跟着光走即可。”妇人回道。   跟着光走?亚瑟记住了这句奇怪的话,他依循着记忆往自己来时的方向离开,而在他踏上归程之际,果真是有一道光一直在前方为他引路,但令他无语的是,那光其实是一位小妖精给他提起的小小的灯笼。   他又见到了那条仿佛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河流,这一次他行走的时间很短,眼见就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里,他忽然发现,有一道另外的身影同样闯入了这条幻路。在瞧见那人身上的服装与佩剑后,亚瑟稍显讶异地停住了脚步。   那个人也看向了他。在看到他的第一刻,这人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在距离亚瑟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没有再向前,只是单膝跪了下来,他垂下头,十分恭敬道:“陛下!欢迎你的归来!”   “你是?”亚瑟想不起来自己的军队中有这么一个人。   那人脱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相当出众的脸,他的头发是一种淡淡的金色,像是早晨还未浓烈起来的太阳光,眼眸里也含着温煦的情感,给人一种十分坚定的柔和的观感。他不该是那种见之即忘的普通角色,但亚瑟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过他的出现。   但这也不算什么,只是相处了一天,亚瑟也不知道自己率领的五百人的队伍里都有谁。   这人含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道:“属下高文。”   亚瑟离开了仙境,仙境中恢复了过往的安宁与悠然。薇薇安,也就是与亚瑟有过一番交流的女人此时正通过巫术与人交谈,她语气冷诮道:“人我已经放走了,梅林,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对一名国王无端地下恶咒?”   “你有那样的前科,薇薇安,”另一边是一道男子磁性的声音,他缓缓说道:“别忘了克莱伦斯王,你在他与皇后同床的时候忽然将他变成了狗……这一次你也是在遮蔽了我的灵觉以后才将亚瑟带走的,我很难不怀疑你的用心。”   “那是因为他是我的剑选出来的人,”薇薇安拢了拢自己的长发,透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妩媚风情:“你知道的,我的神剑距离最后的锻成还差了最关键的一步……”   “它需要一份‘功绩’,”梅林淡淡道:“最好是能标榜史册的那种,越是被历史所深记,最后锻成的结果就越好……但亚瑟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   “这没什么,”薇薇安不在意道:“我可以再等。更何况,这也是它自己做出的选择。我是觉着这人该是堪堪足够的水平,可它却给出了与我完全不同的评价……”   “它的灵性已经足够了吗?”梅林问。   “哼,”薇薇安道:“简单的思考和交流还是能做到的。”   “那它是怎么说的?”梅林好奇道。   薇薇安的脸色沉了下来:“它说他‘来历特殊,生而不凡’!”   梅林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这是它选择他的理由吗?很抱歉,我看不出它如此评价的缘由。”   “我也看不出来,”薇薇安道:“可梅林你还有机会。你被誓约禁锢在王宫里已经有几十年了,你想要为那个国家选出适合它的继承者,这也是你力排众议,为那位年轻的王者站桩的原因。在即将迎来它注定的命运之前,你需要尽快履行你答应下来的承诺,所以你动作有些急了……”   “你既然知道,”梅林的声音冷了下来:“就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薇薇安放软了声调道:“我这不是什么都还没有做嘛!”   她不认为自己给出的智慧果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那红色的果实可以帮人铭记过往,可以提升人思考的速度,但那也只是仙境中谁都可以吃的佐餐。   “你要真的做了什么,”梅林道:“现在就不会是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了。”   薇薇安的声音同样冰冷下来:“不要威胁我,梅林,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这场奇特的交流最后以双方的不欢而散作为结果,二人的心情都不明朗。而另一边,与那名叫做“高文”的骑士相谈甚欢的亚瑟也终是走出了这条迷蒙的幻路。小妖精在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后,就重新撞进了来时路,瞬间消失了。   亚瑟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搜寻着他的士兵,遣人去通知以后,尤尔费斯与凯第一时间便疾驰了过来。   “你去了哪里?”尤尔费斯的脸很黑,他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但等到他看到亚瑟身后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就卡住了,他失言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文绽出笑意,他望了一下尤尔费斯和凯,尤其是后者那无神且空旷的双眼,他歉意道:“是我故意隐瞒了你们。我加入这次的讨伐队,是想要近距离地接触一下亚瑟王,看看夺走了我王位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尤尔费斯“刷”的一下就抽出了自己的宝剑,他厉声喝道:“离陛下远一点,不管你之前是怎样的身份,既然王位已经落定,那就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了,如果你再想要做些什么,那就是谋逆!”   亚瑟有些惊讶,但他没有选择立即离开高文身边,他只是微微回转过身,仿佛丝毫不受尤尔费斯话语的影响:“你是在我之前的王位继承人?”   高文也有些惊奇的样子,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是尤瑟王的侄子,他没有孩子,我就是他去世前最有可能的选择。当你登临上王座的时候,我其实是正在赶来卡美洛的路上,可待到我到达的时候,尘埃早就已经落定,而我原本过来的目的也已是烟消云散……话说,你真的不怕我对你出手么?”   亚瑟不担心道:“如果你要对我出手,之前在那条路上的时候,你就已经有过很多次的机会了,而且我相信,能够平心静气与我交流那么久的你,不是那样不智的人。”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看来你不仅拥有作为王的冷静,也有作为王的眼光,”高文并没有失落,他反倒是为了亚瑟拥有这样的品质而感到高兴:“我其实是不适合成为一个统领的,亚瑟王啊,我想要留下来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而你,可敢接受我的效忠?”   “陛下!”有人想要制止。   “尤尔费斯卿!”亚瑟忽然厉喝,他手中的长剑敲击在结实的石块上,发出“砰”的一道沉闷的声音。   尤尔费斯心中一颤,他被亚瑟看过来的目光给震慑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只是短短的一段分开的时间,这位之前还尚且稚嫩的年轻的王者,就已经拥有了令他也为之震颤的威严的气势,他望进他的眼中,一时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这是我作为一名‘王’所做下的决定,”亚瑟淡漠道:“你这是在质疑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的双更就算是上一篇文达到收藏标准的补更吧。本来决定以后再加上的,但还是提前更好了。给大家比心~   感谢在2021-05-29 18:59:39~2021-05-29 23:2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亚瑟王(十)   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历史的研究者,我私以为,消失的三日三夜才是亚瑟王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节点,他在那其中发生了某种蜕变,而在那以后,他才算是真正踏上了自己的征途。   ——《探秘永恒王朝》第十二卷 之《森羌的思维火花》,圣杯纪1523年,森羌·塔夫着。   尤尔费斯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面前这位亚瑟王的身上发生了。他一时之间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是心情难免复杂难明起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连忙往后退开来几步,低头躬身道:“是臣下逾拒了。”   亚瑟没有再继续竖起自己的威仪,他稍稍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忧,但我相信高文卿,如果你也相信我的话,那么,也还请你同样信任他。”   尤尔费斯感到了震撼,这明明是亚瑟在为高文讲话,但偏偏是他的心下受到触动。这大概是因为亚瑟王望过来的眼神太过郑重与认真,仿佛是在全神贯注地请求你,这让他几乎难以生出拒绝之意。   尤尔费斯呐呐不能言,他看了一眼在亚瑟王身后的高文,现在的他正神色莫名地望着站在他身前的人,尤尔费斯很容易看出来,对方不是没有任何动容的。   没有哪一位掌权者会在自身地位受到挑战的时候,还能够如此宽容地接受对他有威胁的人。尤尔费斯在此次出行的那天清晨里,还能够看到这位王的不自信之处,可是到了现在,他仿佛已经破茧成蝶,显露出了其光辉的内在……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想不明白,但他还是十分慎重道:“这是自然,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亚瑟这才转过头来望向高文:“你问我可敢接受你的效忠……你为了我闯进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危险之地,从那时候起,我就能看到你身上无与伦比的智慧与勇气,我为何要去怀疑一位如此为我付出的骑士?”   高文深深地望进了他的眼中,最后,他再一次在这位年轻的王面前跪倒下来,而这一次,他的动作中带上了肃穆与谦卑。   亚瑟率领着一行人返回了卡美洛城,这一次的交战,他们损失了近五十人,全歼了那队三百人的残兵,如果不是后面亚瑟莫名失去了踪迹,他们恐怕在三天前就可以凯旋而归了。   他们去的时候是清晨,回来的时候也是清晨。亚瑟带着三位效忠他的骑士走在外围的通道中,他们身上沉重的甲胄发出交互的摩擦声,长靴踩在灰石的走廊上,回荡起有规律的步伐声。   外面是美丽而生机勃勃的花园,阳光从天上投下,给这一片景色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亚瑟转头望去,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立在一边阴影中,眼神平静而安宁地看着他。   亚瑟没有犹豫,他从走廊走入到光里。阴影里的人愣了下,直到他走到那人的身前,她才带上了笑意道:“欢迎回来。看样子,你从这一次的外出当中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她面上带上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亚瑟也笑了,他在阳光下的笑仿佛没有丝毫的阴霾:“我确实有了很奇妙的际遇,你无法想象,我在那其中得到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拾回了一段已经被他完全忘却了的记忆,在那记忆里,他生活在一个与现今完全不同的、神奇的世界,尽管时光很短暂,但拜果实所赐,里面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可以记起……   他从前觉着魔法是一个极端奇妙的事物,可现在,他觉得那个世界里的东西也同样有趣而精彩,只是很可惜,那个时候的他太幼小了,幼小到接触不到更多更深的东西,否则的话,他或许能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做出另外的选择。   “梅”也一样察觉到了眼前这年轻人的转变,她比尤尔费斯看得还要更清楚一些。她知道从前的亚瑟总是有些不自觉的畏缩的,他时常是沉默的,像是在害怕周身的所有;可现在的他仿佛没有了那层顾虑,或者说,他还有着顾虑,但已经明白了退避是解决不了烦恼的,所以他走了出来,选择让自己直面这一切。   这才是一个王该有的面貌。如果连王都不能自信,那么,又有谁敢相信他呢?   “梅”不自觉有些失落,她觉着自己像是错过了什么。她现在还记得这位少年的王在登基的前几天里,一个人悄悄地地躲在角落里神伤……她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去引导他,就连今日里的这次 “出征”,也只是一场小小的试炼,虽然那之后还隐藏着来自于其他领主的试探,但总的来说,危险性还是不怎么大的。   但他转变得有些突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薇薇安那个女巫插手的缘故。“梅”不想叫她仙女,因为那个女人和其他的所有仙女都不相同。她富有野心和计谋,数度插手凡人间的更迭事宜,并且还和她起过好几次的冲突。   亚瑟请她一起去往大厅的位置,他要在那里给予参加了这次战斗的人奖赏;他还预备了要召开一场庆祝胜利的宴会,在那宴会上,他将介绍新加入的高文骑士给所有人认识;他还要赐予某些人官职,像是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誓永不背叛的凯,他将会成为他的宫廷大臣。   但他最关注的还是身边的“梅”,他问她:“‘梅’女士,你认为我应当成为怎样的一位王呢?”   “梅”讶异道:“这我又怎么说得准呢?那难道不应该是问问你自己吗?”   亚瑟认真看向她:“在我经历过的仙境之旅当中,那位薇薇安仙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令我非常好奇……”   “梅”沉默了下来,尽管薇薇安在上次的通话中一再表明自己没有插手她的盘算,但那个女人的承诺听听就好,真要完全相信了她,恐怕会被坑得连底裤都不剩。   “她说我成为王,是被一个叫‘梅林’的人选出来的,”亚瑟看向她的脸,“可我想不起来我有在哪里见到过这位‘梅林’。在我登基的过程中给予了我最大帮助的,其实一直都只是‘梅’小姐你而已,还是说,‘梅’小姐是有着其他的名字吗?”   “梅”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亚瑟以为她是在思考着是否要告诉他些什么。但她突兀地笑了起来,她止住了步,身边的绿草忽然开始疯长,花下的枝蔓也迅速缠绕上了她的小腿。落后他们几步远的尤尔费斯和高文立即就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幸好他们还没有将铠甲脱下,这也让他们攻过来的态势十分迅猛,几乎是转瞬间就冲到了“梅”的身前。   “res tai!”这女人伸出手,五指张开,念诵出这样两个古怪短促的音节,尤尔费斯与高文就感觉自己整个的身体僵住了,他们除开转动着眼珠子,什么动作都不能做。她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哪怕其中有一个生面孔,她猜到了是从远方赶过来的高文……他们也不能让她的注意力转移,她对着亚瑟王叹息道:“你是真的很敏锐,也很聪明。我以为你不会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说出对我的质疑。”   亚瑟眼见着面前的枝条如有生命一般旋转般缠绕上她大半个的躯体,他暗自心惊,道:“以前的我不敢。但现在的我,还是想要试一试的。”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   感谢在2021-05-29 23:26:35~2021-05-31 0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新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阳 35瓶;白衣忘言 19瓶;弱水三千、lan绯雪 5瓶;公子扶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亚瑟王(十一)   “梅!”亚瑟身前的尤尔费斯喘着粗气,他手指上一枚戒指发出了淡色的光,在被光扫过以后,众人就好像找回了自己稍许的知觉。这是一枚被施展了巫术的戒指,也不知尤尔费斯是从何得来。等到他恢复了过来,第一时刻就是警告起‘梅’:“不要忘了你与沃尔帝格隆王缔结的誓约!”   “梅”的长发飞舞,她翠绿色的眼睛瞥了一眼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骑士,轻轻地笑了起来:“何必如此担忧?我自是不会对亚瑟做些什么的。我只是在解答他的疑惑,有些事情如果不解释出来,就会酝酿成人们不想看到的苦果,想必你们也不希望见到那一幕的吧?”   她好声好气地说着话,但在场对峙着的几人里没有一位肯相信她,就连反应慢了一拍的凯也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虽然他看不到,但“梅”可以感觉到,他的剑比起以前,更为锋利了三分。   她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亚瑟身上。她见到那位自己非常感兴趣、也非常看好的年轻的王,没有如他的臣下那般对她极度警戒。他依旧是对那些缠绕过来的藤蔓有着奇异的兴趣,就好像是那天晚上他对那道治疗的巫咒产生了非常大的好奇一般,他慢慢地开口说话:“这也是巫术么?”   “不错。”“梅”怡然道。   亚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相信你。”   “陛下!”几道呼声接连响起,尤尔费斯气急地回头,高文也下意识地皱皱眉,凯缄默不语,没有放松一丝的警戒。   “我既然可以相信你们,那自然也可以相信她。”亚瑟十分沉静,他镇定得过了头。真的要说起来,其实现在在场的每一位,除了凯以外,都只是他在进入到卡美洛以后才认识到的人。他们彼此间的相处,全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而他们每一位,都是围绕着“亚瑟王”的身份而来,没有人知道“阿尼”,也没有人知道他另外的一个名字——“陆千秋”。他觉着自己很有可能已是回不到那个奇妙的现代世界中去了,所以他暂且将那个名字沉寂了下去。但是在他的内心的最深处,他还是默默地念诵了它很多回。   “前两代的王既然允诺你留在宫殿里,那自然是因为他们相信你的忠诚,”亚瑟抬起目光道:“而我在进入到宫殿以后,给予我最大帮助的,除开尤尔费斯卿,也就是你了。如果不是‘梅’你的话,我恐怕会在拔出石中剑的当天就被赶出这座城市,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   高文面上泛出了苦笑,他觉着自己好像就在昨天还听过相同的言论,他之前还在为此感动,但此刻却又感觉到了苦恼。他与尤尔费斯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居然心有灵犀般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王真是太容易轻信他人了!日后那些用心不正的,如果有可能的话,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到三米之内!   “梅”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身上的藤蔓依旧流动着,仿佛在随着她的心意自由游走,她的目光像含了一把剑,笔直凌厉地射进亚瑟的心中。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当中动也不动,可亚瑟依旧是那样沉静地看着她。   “梅”这才惊觉,那个晚上会悄悄躲起来的小男孩,他其实是有着一双澄如天空的双眼的;他之前会戒备很多人,可一旦敞开心胸,却又可以做到前所未有的无有保留……她所有的锐气都在这样的姿态中扑了一个空,这让她将之前所有预备要说的话都收了回去。她沉默了半晌,最后忽然道:“你可真是一个狡猾的小家伙啊!”   瞧过了他满身尖刺的模样,又如何能不为他如今这样纯粹的容纳动容?就连“梅”这样一位活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生物,也会因此而生出了些不可自制的好感。正是因为活得够久,所以才知道这样的真诚有多么难得,尤其,还是从一位王的身上诞生的。   “沃尔帝格隆和尤瑟可不是因为相信我才让我留在他们宫殿中的,”她意味深长道:“你的蜕变让我惊奇,我可以看出,你不是那种尽信他人的愚蠢之辈,在你的信任之外,也还有一些想要将我留在你身边观察的心思……可这也没什么,相较于他们,我更喜欢你。”   她这样说着,越来越多的绿叶卷动着将她的身形彻底淹没,藤蔓和枝条将她这个人完全包裹,花儿在缠绕起来的枝蔓上热烈绽放,几刹过后,它们倏然散开,露出一个全然陌生的青年。   青年漂浮在半空,黑色的短发细碎如钻,长及膝底的排扣长衣随风轻荡,他的面貌是最顶级的俊美,犹如造物主最为偏爱的宠儿。他抬起手指勾勒出玄妙的弧线,让那些散乱的植物听从指挥般挪移生长起来。   “既然陛下你想要见梅林,那我就只能让梅林来见你了。”他睁开眼睛,双眼也是一种幽深的黑,犹如含了璀璨的光,人在注视其中以后,就要被其吸入魂魄。他优雅地往前行来,就像是魔鬼走向了人世,尤尔费斯和高文都阻拦不了他,他走到了亚瑟的身前,微微弯下腰,拾起对方的手,烙下了一个轻佻的吻:“只要陛下你不负我一日,我自当忠诚于你一日。”   这样与众不同的宣言是如此的大胆,没有人要求主君对自己维持住忠诚,就连最叛逆的骑士也不敢。他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高文轻轻一笑:“我可不是魔鬼之子……当然,也不是魔鬼本尊,高文卿你的猜测要是说了出来,那可就是无端的污蔑了啊。”   “你可以读到我心中在想什么?”高文悚然而惊。   但自称梅林的青年已经不再理会他了,他颇为讶异地看向亚瑟,竟感觉这位王的内心对这样的他生出了些许的好感。他静默了片刻,而后笑容灿烂道:“我啊,是森林的孩子,任何的形态都只是我其中的一面,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之前的样子只是沃尔帝格隆王的要求,他需要我来保护他的安全,为他驱除外来的诅咒。而现在这般,才是我最习惯也是最喜欢的形态。‘梅’只是我的假名,梅林才是我真名中的一部分。”   “另外,我听到了哦,”他笑得有些危险:“凯骑士,就算是女态,我也不可能去生孩子的!”   在众人一起投过来的视线下,目盲的凯脸红了红,没做任何争辩。   “……你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么?”亚瑟可不管凯在心里想了些什么,有些无语地说道。   “哎呀,忘了忘了!”梅林连连道歉,他眨了眨眼道:“陛下准备要让我去为你做些什么呢?我首先要告诉你一条消息,您这次外出征讨的那队残兵,逃亡只是他们的伪装,他们真正的身份,是罗特王派遣过来的探子。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勘探卡美洛城的近况,之所以会引来讨伐,纯粹是因为他们占据他人宅屋做得习惯了,过去没人会理会这种事,就算是有,也要等待很长时间。你的到来,可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呢!”   “而不仅仅是他,另外的其他的几位王也早在尤瑟去世以后就跃跃欲试起来,”梅林道:“之所以还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都在等一个出头鸟,也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有人出了手,就可以让他们闻风而来。”   亚瑟的脸色沉重。诺森伯兰的威胁还没有解决,邻国的试探就已经接踵而来。卡美洛的财富就像是一个大美人一样,吸引着所有的豺狼们靠近。他的经验告诉他,面对着野狼,只有比他更凶狠的狮虎才可以让它畏缩,只有将它们打痛了,这些禽兽们才不会日日夜夜地跟在你的后面。   梅林像是听到了他心中所下定的决心,他面上的笑更为满意起来。他打量着亚瑟,就像是看到了一株已经伸展出嫩长枝条的小树苗。他绝对不能让那活跃在臭水沟里的女人再惑乱宫廷了,这也是他抛弃了女身,重回男身的原因之一,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亚瑟王出征的时候,可以随军一同出征,才能让那女人投鼠忌器,不会再搞出第二次的“失踪”。   “我希望你能成为王国的首席巫师,”亚瑟像是心中早有预案:“如果发生了战争,我渴求得到你的建议与指引;你的能力和智慧都不应该埋没在这宫殿当中,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规避来自于敌人的超凡力量;而你的巫术和情报能力,也将是未来我们争斗当中最强大的利器……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损害到国家与臣民,我都可以在一切结束后给你。”   他许下了无比庄重的承诺。   而梅林……梅林笑得狡黠:“那么,如你所愿,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31 00:00:08~2021-05-31 23:3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爷 31瓶;云狐不归、茶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亚瑟王(十二)   梅林成为了新上任的首席宫廷巫师,他陌生的容颜与来历让人根本就没办法将之联想到的那个叫做“梅”的女仆身上去,他双黑的面貌也为他添上了极度神秘的色彩,和凯与高文比较起来,这位新的巫师大人,似乎是距离亚瑟王最近的一位。   王的宫殿开阔而恢弘,高大的柱石撑起巍峨的穹顶,光从两边的玻璃窗户中透进来,照到一路向前的红色的地毯上,再往上去,阶梯之上,亚瑟身披着一件天蓝色的斗篷,前端用金色的细链系住,他的座位之旁随意放置着登基那日手握的权杖,他现在的神色既肃穆又认真,正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臣下给他汇上的情报。   “除开罗特王,还有哪些王的态度不明?”他淡淡问道。   “您派去的使者总共拜访了一十三位的国王,他们中有一些接受了你的邀请,承诺将会在一个半月以后的那天来参加您的登基盛宴,但其中明确应允了您的结盟请求的……”下方的臣子说着说着,面上就渗出了冷汗:“……是一位也没有。”   “不仅仅如此,他们中还有几位出言不逊,”斥候十分紧张,但不得不说:“他们羞辱于您,并嘲笑着将使者暴力赶出了他们的城堡。”   他的话语刚落下,殿中的氛围就立即沉重起来,一边的尤尔费斯虽然早就料到了王国的处境很有可能会不大好,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会糟糕到这种程度,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亚瑟,发现对方的面上并没有表露出被蔑视的愤怒。   就连一边那个稀奇古怪的梅林也同样是笑眯眯的。   他们不生气可不代表其他的人不生气,骑士有维护主君的职责,他们维护的可不仅仅是国王的生命,也还有他们的尊严。   一旁的高文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的是一件修身的骑装,贵族温文尔雅的气度在他的身上显露得淋漓尽致,他先是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进言道:“不可能没有一位向您表露善意的国王,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很有可能是他们在暗地里已经有了我们还不知晓的联系。一旦这般,您邀请他们过来参加宴会,那在当日恐怕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   尤尔费斯皱眉道:“这种全靠猜测的想法可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高文立刻反驳道:“但一旦是真的,那我们的处境可是极其危险的。我们不能将自身的安危全放到那些捉摸不定的邻国的态度上。”   “可若我们是抱着警戒的姿态接待他们,那就很有可能会把本来有机会成盟友的那部分给推出去,”尤尔费斯争辩道:“不是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可能同时对抗十三个国家,那样的场景实在太可怕了一些,我想象不到我们该如何胜利……”   双方就此竭力辩驳起来,亚瑟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在真心地为自己和这个国家,他看向了凯:“你的想法呢?”   “一切谨遵陛下的旨意。”凯单膝跪地,垂头恭敬答道。   “你最近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亚瑟忽然道。   凯没有抬头,他依旧冷冷淡淡道:“只是担忧自己能力不足,臣在政治这方面实在不怎么擅长,让陛下失望了,实在抱歉……”   亚瑟揉了揉眉:“我不是这种意思……”   他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他看了眼下方,上一任的国王给他留下来的人手并不多,除开他熟悉的尤尔费斯以外,也就一个勃拉斯提斯爵士与鲍德温爵士还可堪大用,一旦发生战争,他觉着他们己方的人有些少。   他制止了高文与尤尔费斯的争辩,从王座之上站起身来,他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道:“王国的尊严不容蔑视,他们之所以轻视于我,只是因为看我弱小可欺。一味地退缩只会让他们成为围聚在肉骨头周边的狼狗,不想被吞食殆尽,就要显露出自己的力量,让他们退却,乃至彻底熄灭了进犯的心思,这才是真正的取生之道。”   他看向梅林:“您有什么想法吗?”   梅林笑了起来:“何必如此见外,陛下还是如同过往那般待我即可。陛下既然想要展示武力,何不从他们其中某一位开始呢?不要忘了,您刚刚击溃了罗特王派遣进来的‘残兵’。他们伤害了您的领民,若是以此为理由,向其发起挑战,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要找理由他们也一样可以找到,”亚瑟道:“如果他们真的有了联系,不大可能在后期不会插手其中,我们需要其他的盟友,在十三王之外,可还有其他的王有可能被拉拢?”   梅林笑嘻嘻地说出了两个名字:“高卢的鲍斯王和本威克的班王都是勇武超群之辈,他们正在与另一位王争夺领地,你可以派人去向他们结盟,有很大可能他们会同意你的。”   “好。”亚瑟一拳定音,接纳了梅林的进言,这意味着接下来他将会主动开启一场战争。结束了今日的谈论以后,亚瑟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开始将自己融入到了几位骑士当中去,之前那种肃穆的威严也化作了和风细雨,不论是效忠他的文官还是武官,都感觉自己似乎距离这位新王十分的接近,这是之前侍奉尤瑟王时从不会有过的奇妙的感觉。   梅林就独自一人站在上方,他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薇薇安说这位王“来历奇特、生而不凡”,梅林至今还没有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对于亚瑟未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已经有了笃定的信心。他有些想要看到他最终会走到哪一步……在那最后的命运来临之前。   亚瑟告别了那些热情的臣子们,他与梅林一起走在城堡空旷的通道里,通道的两边挂着一些先代国王们的画像,他们最终停在了其中的一副前面,画中是一位犹如狮子般魁梧的男人,他鬓毛金黄,双眼怒睁,气势极为威严。他就是之前尤尔费斯与梅林都提起过的沃尔帝格隆王,也是亚瑟名义上的“祖父”。   “你就是答应了他要辅佐接下来的三位国王的吗?”亚瑟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梅林这样发问。   “是的,”梅林瞟了这位先王一眼,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怀念:“他在森林里发现了我,付出了一些代价,与我缔结了誓约,想要以此来抵挡那柄魔剑对于他的国家的侵蚀……不得不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国王,可惜就是死得挺突然,在战场上中了五剑,没能救回来。”   亚瑟握了握剑柄,他注意到了梅林话中的一个词语:“誓约?”   “是的,誓约。”梅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面上的笑容加大:“那可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有些时候,你的一句话、一个诺言……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简单的‘誓约’,而若是允诺的对象来历不凡,很有可能这个誓约就会格外严苛,一旦未曾履行,那么再怎么荒诞的后果都很有可能降临下来……”   亚瑟想起了自己给过的两个承诺,又瞧了一眼身边的这位黑发的青年,看到他正歪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除开仙境里的那次以外,另一个就是在招揽这位巫师之时许下过的誓言……亚瑟偏过头:“那么,薇薇安在借给某位先祖魔剑的时候,要求的回报又是什么呢?”   发现没有逗到亚瑟的梅林无趣地转回头去,他对于那个女人的一切都有着溢于言表的厌恶:“还能是什么,她不是每年都在向那些贵族们索取吗?当年的那个国王就是想要大肆祭祀,这才被民众与贵族们一起赶了下去,没能履行当初承诺的他自然也就成为了剑下亡魂……”   他认真地对亚瑟说道:“你可以暂时依靠它的力量,因为它在这么多年里已经有了很多的‘储存’,但是你不可迷信它的力量,因为‘储藏’得再多,终会有用尽的一天,而到了那个时候,那位被赶下台的国王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亚瑟抿了抿唇,他听进了梅林的谏言,但可惜,他现在还离不开这柄魔剑的力量,因为在接下来的战争里他不可能百战百胜,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这个陌生的国家,他必然要用它来斩敌。亚瑟希望自己不是在饮鸩止渴,不然的话,到了日后,他估计也会流落成一个笑话。   他有些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还没有成形就被另一个念头驱散,前一个念头是关于“誓约”的,后一个念头则是关于“魔剑”的。他还没有彻底想好,但他已经有了预感,如果他真的能够将这两件事做成,那么,在他统治这个国家的过程中,一定会避免掉相当大的困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朋友六一快乐!   因为编编说有妻子和孩子要被归类到言情里去,没有感情的也不行。   作者傻掉了。我已经对JJ的这套分类的方式完全搞不懂了……   也不知道点进来的人会不会骂骂咧咧地出去。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码字吧(虽然今天依旧很晚)。   感谢在2021-05-31 23:33:28~2021-06-02 00: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蝶神梦主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亚瑟王(十三)   由那位新王首先开启的征战令某些人猝不及防,罗特王与邻国还在发生纠纷的同时,依旧不忘垂涎卡美洛的贪婪也是令人讶异。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互相派遣探子并非常事,大家更偏向于上马就战……只能说,罗特王的这一手玩得有水平。   但很可惜,更有水平的是那位新上任的亚瑟王,他居然真的全歼了那一队伪装出来的兵士,然后将罗特王的小尾巴紧紧揪住,并以此为契机,率军向罗特王的领地进军。等到罗特王收到他们的质问的时候,亚瑟王统帅的军队距离他的国度就只差了一个山头而已。   这在所有人眼里看来,就像是一只初生牛犊不怕死地冲着狮虎呲牙,也不知自己真的跑过去也只是送而已。别以为罗特王正在与另一个国家开启战争,就可以趁此时机撕咬下一块肉来。亚瑟的年龄太小了,小到谁也没有将他放到眼里。   罗特王甚至都没有自己亲自动身,只派了麾下一名深受信任的资深骑士前去讨教,他们彼此间在一处平原外对峙,再然后,那位骑士率领着军队冲伐过去,与冲锋在最前面的亚瑟激烈碰撞在一起。双方之间的这场大战持续了一整个下午,最后以亚瑟斩下了此人的头颅作为结束。   这与上一次的讨伐“残兵”不同,那一次的队列的主控权其实一直都是在尤尔费斯的手上,如果亚瑟真的具有决断权的话,他当时所提出来的建议,是不会被那样彻底否决的。   战争不是一件口上说说就可以略过的事,是需要用刀锋和鲜血来堆砌的残酷之事。它代表的是尸骨、是死别、是用别人的死亡来为自己带来荣耀的卑鄙之举,它有些时候是不可避免的,但它绝不是值得歌颂与宣扬的东西。值得铭记的是你应对战争的理由,不该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一整个国家与民族的未来。   亚瑟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与现在所有的人看到的都不相同,虽然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仅仅只生活了五年,但浮光掠影间,他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还是能够得到些片羽一般的东西的,再加上他自己如今的亲身所历,有些讯息,也就不再只是些轻飘飘的纸上文字而已。   亚瑟将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他的脸上全是汗珠,金色的发丝也一缕缕地粘在了一起,他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深邃,像是蕴藏了海洋一样不可见底。梅林没有冲往交战的最中心,他在边缘的地方等待着亚瑟的归来,但等到他终于再见到亚瑟时,他笑着前来迎接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这个人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成长,梅林忽的在心中升起了这样的一种想法。他真的可以把握住他的进程吗?他开始有了这等的觉悟。   亚瑟仿佛没有被这血与火的战场影响到,他眯了眯眼,见到梅林,又露出了过往那般晴空般的笑意,他将头盔往身后一递,凯将之接过,他往前踏出一步,给了梅林一个蕴含了烽火气息的拥抱。   离得近了,梅林才感觉到了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这个人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将那些都很好地隐藏了下去,所以才会令人觉着他是什么异常也没有。梅林在心中嘲笑了下自己,连这也没看出来,莫不真的是为他的胜利归来给惑住了么?   “罗特王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梅林望了望这个面上沉稳了许多的亚瑟王道:“他是被另一方的战争牵扯住了精力,可一旦他听到了自己信赖手下的死亡,一定会对你恨之入骨的。他与邻国的那场纠纷,持续了近三个月,但还没有今日与你第一次交锋来的损失大,他不可能让你这样尽情地在这边攻打他的领地的。”   “这不是早就有预料的么?”这边的环境并不好,亚瑟随意地找了个树桩坐下,他的面前是昨天夜里燃尽的篝火,他招了招手,让其余的几人也都一齐过来,梅林无声地吐出咒语,从地底冒出的藤蔓就结成了最简便的座椅。他们围绕着篝火,坐成一个圆。   “每次看到你施展巫术的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的厉害。”亚瑟称赞了下,他身边的凯和高文的情况比他好上很多,这两位都是很娴熟的骑士,经历过的战斗与交锋比亚瑟这位年轻的王要来的多上很多,至于尤尔费斯,他被留在了卡美洛,负责维持王宫的安全。   “如果你想学,”梅林吐出诱惑之语:“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   “哈哈,”亚瑟笑了起来,他不无遗憾道:“虽然我也对巫术很感兴趣,但不得不说,我可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钻研它。”   他需要做的事太多了,尤其是这个国家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低谷时期。   “罗特王的敌人已经答应了我给出的提议,”亚瑟深思道:“尽量牵扯住他的脚步,如果罗特王败亡的话,我们这边,对于他的财富与领地分文不取,但与此同时,他们不能让罗特王毫发无伤的回来,一万人的军队,他们最起码要拿下一半下来。”   “这对他们没有损失,”梅林道:“他们本身就是敌对的。”   “但罗特王很有可能会喊来援军,”高文不无担忧道:“我记得他与另一边的利恩斯王是表兄弟,他这边遭受了损失,可能会去请求他的帮助。”   亚瑟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他回答道:“我们需要速战速决,如果利恩斯王插手的话,高文,我需要你去对他们进行拦击。”   “是,”高文如此回复道。   七日后的上午,天气灰蒙蒙的一片,空气里酝酿着一种沉重的湿意。罗特王果然如亚瑟所料从另一边的战场中回来了,他是一个高瘦且阴鸷的中年人,此次为了摆脱追兵的纠缠,不得已应允了很多损失他利益的条件,这让这个心眼不大的中年人如同毒蛇一样饱含杀意。   亚瑟叹了口气,他看的出来,罗伯特的敌人没有履行他们答应下来的条约,罗特王的兵队是蒙受了很大的损伤,但并不如他预料中的那般多。   “准备好了吗?”既已至此,亚瑟也无从追究,他眼泛厉光,高声喝道。   “是!”他身后跟随的人轰然应诺。   “放!”一阵箭雨飞纵落下以后,面对着对方的骑兵的攻击,亚瑟率先进攻。就像是之前的那一次的争锋一般,他纵马突进,如同尖锥之上的突刺,这不是一个王该有的稳重之举,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为他的冲击心潮澎湃,就像是有了注视的目标,每个人都毫不迟疑地跟随在他身后。   敌人也同样飞快地聚集过来,他们如同攀爬的蚁群,要咀嚼起敌人的每一块的骨肉。二者就在这开阔的平原上撞击到了一起。和他麾下的骑士相比,罗特王明显要有军事素养的多,他不仅仅同样己身率先冲锋,也还令另外的两个骑士小队从侧翼方向开始包夹,他手握长矛,在见到亚瑟的第一眼,就将之突刺而来,寒光凛凛的矛尖刺向亚瑟的头颅,强烈的气势仿佛瞬间就可以将之洞穿,离得近了,好似死神的虚影要迎面扑来。   亚瑟的心在砰砰砰直跳,这绝对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敌人。他心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身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他身形往右|倾斜,手中长剑横扫而去,他的目标不是坐在马上的罗特王,而是他身下那匹神骏非常的棕色的战马。   马儿扬蹄长嘶,长矛与剑锋交错而过,彼此间离得远了,再返过身来时,就都知道了,他们方才的那一击,都没有得到预想当中的效果。亚瑟头上的盔甲依旧铮亮,罗特王的战马依然威风凛凛。   “亚瑟小儿,你将会为你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罗特王高声诅咒道。他手中长矛如战旗,另一只手握紧了缰绳,再一跨腿,第二轮的攻势就间不容缓地袭来,亚瑟也没有说话,他盔甲下的眼眸泛出冷冽的光,毫无迟疑,他同样倾身迎了上去。   罗特王没想到自己居然一时半会拿不下这个在他眼中只是乳臭小儿的亚瑟王。他交手过的敌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有他这样难缠,沉重的力道,敏锐的眼力,冷静的心态,即使很年轻,即使缺少了一定的经验,但有着上面的几种优势,不论是谁,都会是一个优秀且令人惊惧的敌人。   尤尔费斯到了后期其实已经不大像初期那样对亚瑟数度挑刺了,骑士的战斗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数要钻研的,他们依靠的是对身体的掌握,还有一副稳而不乱的心态,还有眼力与装备,这些才是他们之间决定彼此胜负的因素。   罗特王与亚瑟来回试探了数十下,不知有多少次他都可以将这个滑不留手的小子斩于马下,但始终就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让他的心态不由得焦躁起来。   天空也仿佛应和起他的心情,细密如织的小雨开始从上方飘下,落到人身上,落到草地里,令一切都湿漉漉的。战场上,纷踏的马蹄飞过,扬起一片的浆水,溅射到所有人的身上,让这场拉锯的战局变得更为恶劣起来。   罗特王眼见拿不下这个敌军的首领,他终于不再坚持了,暗地里发出了讯息,令另一位毫无特征的帮手发出他隐藏许久的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2 00:00:15~2021-06-03 00:1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鲤 50瓶;公子栤 40瓶;扇子 10瓶;洛色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亚瑟王(十四)   一直潜藏在周围的另一人一出手就是绝杀,他不知何时已经到来了亚瑟的身后,他的武器是另外一柄细细的长剑,犹如宫廷舞会当中装饰用的花哨品,但它的锋芒可一点也不弱,像是蛇吐信一般,一招就刺向亚瑟后背缝隙处。   罗特王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小心!”有人疾呼。亚瑟下意识地一个翻滚,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另一道白色的身影旋风一样冲进了这处战场,在偷袭者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同样一剑挥砍而来,强烈的气势带出凛冽的风,一下子就将偷袭者从马上砍了下去。   罗特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疯狂地驾马赶去,要将这突然闯进来破坏了他好事的家伙给除去,他赶去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让来人不得不转过身来,用自己的武器架住这从后方袭来的攻势。   亚瑟返回身去,他将那遗漏下来的偷袭者接过手来,他耍了个技巧,用剑锋划向他的脖颈,但在最后关头却将力气忽的往上使劲,直接将那人的头盔挑了起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冷汗津津的脸。   “你是?”亚瑟疑惑道。   “我是利恩斯的国王,亚瑟王啊,还请你放过我一马,”这位刚才还出手狠辣的人忍不住道:“我愿意从此往后都唯你马首是瞻,我的国家也愿意永远听从你的命令!”   他这样飞快的服软让亚瑟也忍不住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选择了对我们出手,那么你就应当想到会有这样的成果。”   亚瑟在与之纠缠了十几招过后,趁其不备,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这位利恩斯的王武力值根本就不如他的表兄弟罗特王,令其暗中埋伏,估计也是为了发挥出他最大限度的杀伤力,但奈何,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得到预计的成果。   咕噜噜噜,就算是王,只剩下一颗头颅,滚落在泥水里,也和周围其他的士兵根本没有两样。亚瑟看了它两秒,然后转过身去,就要与赶过来的人一起攻向罗特王。   来帮助他的人是高文,本来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骑士凯,但罗特王的分兵策略让他们不得不同样率军往两侧迎击,高文担忧亚瑟的安危,几乎是第一时刻解决了敌军的头领就迅速地往中心的方向赶。在见到有人偷袭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火焰立时就燃烧起来,在此之后,他每一次的出手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杀意。   罗特王见到亚瑟也围绕了上来,他的声音隐隐发慌,他高声质问道:“你们两个莫不是要违反骑士的守则,要卑鄙地以多欺少么?”   高文从没见到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尤其是这样的人还是一国之主,他怒声喝道:“偷袭和以多欺少,这不是你最先干出来的事吗?你这样的人还谈骑士的守则?那简直就是对骑士的侮辱!”   他眼里也燃起了烈火,他奋不顾身地往前往前直刺,将已不再如一开始冷静的罗特王从马上恶狠狠地撞了下来,他自己也一齐随之摔落,二人纠缠在泥水里,谁都看不到出征之时的光鲜亮丽。   亚瑟从一旁插手其中,他攻势沉稳而冷静,没有任何抢功的意思,竟是在一旁为高文打辅助,这样的姿态,让高文一剑比一剑更利,整个人也情不自禁地更加兴奋起来,罗特王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不止,他觉着面前这破灭了他一切谋划的人似乎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强,他承受的力道也一次比一次难捱,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绝望之意。   与利恩斯国王不同,他情知若是自己战败,根本不可能从敌人的手中活下来……一想到这里,他内心恨意一波一波地往上涌,他在这一刻最恨的竟不是他敌人的首领亚瑟王,而是这覆灭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高文,他大喝一声,整个人仿佛激发了某种特殊的状态,往前扑的攻击带着恶风,带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威势!   高文也意识到了这一击的不同,他以前搏杀过虎豹,知晓在最危险的时候恰是那些动物们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的手更稳,眼更沉,他双足立在地上,选择了往前直面对手。双方之间的剑锋在那一刹那间触及,而就在这一刻,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罗特王的剑斩断了高文手中的宝剑。   “小心!”一声高呼,惊骇莫名的高文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撞了开去,他重重地摔倒在另一边,倒下来之前,他听见了一声轻微的闷哼声。   他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像是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又像是仅仅只是一刹,他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另一人的身边,嘴唇颤抖地看着那一抹鲜红。   “你去看看,罗特王怎么样了?”亚瑟察觉到了高文的异样,但他以为这只是出于对自己救下他的感激,他没觉着这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他对着高文微微笑了一下:“别慌,只是手臂受了伤,在刚开始的时候,你不也是提醒过我一次吗?”   那和现在能一样吗?高文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知晓罗特王的最后一击是冲着他的心口而来的,他注意到了对方的异常,但自大地以为自己可以抵挡,如果不是那一撞,他很有可能就会在这里受到重伤乃至丧命……   “以后我们还要面临这样的战争,”亚瑟沉声道:“战场上我们就只能依靠彼此作为战友,今日我帮助你,来日你也会帮助我,你会发现,这只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高文好似被他的话说服了,那种异样的情感的流露也被他收了回去,他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温文而沉着的骑士,他往前去试探了一下罗特王的鼻息,在确认此人已经死去以后,他深吸了口气,割下了敌人的脑袋,并将之高高举起,大声呼喝道:“罗特王已死!”   “罗特王的首级在此!”   周围的士兵俱都一齐往这里看来,在看清高文手中脑袋的面目以后,“轰”的一声,战场之上纷乱起来,罗特王的士兵丢失了战意,秩序不在,不少人都开始如无头苍蝇乱撞。   这个时候,亚瑟站起了身来,他放开了捂住手臂的右手,揭开了头上的头盔,露出他那张惨白色的俊美的脸,他金色的短发仿佛永远蕴含着温暖而灿烂的朝阳之意,他鼓起胸腔,大声吐出声音道:“跪地投降者不杀!”   这样的声音传开去,亚瑟一边的士兵也一齐呼喊起来,刚才还在与他们交手的敌人停顿了片刻,慢慢的,终于有人矮下身去。   亚瑟稍微松了口气,他的身体晃了晃,眼前光斑一片紊乱,他支撑住身躯,让自己尽量不要倒在这濛濛细雨的战场上。   这场的战争终于算是结束了。   这边的事结束,可另一边却有着更奇特的事正在发生。在一片黑暗中,在一处富丽堂皇的藏宝库中,在罗特王死去的刹那,一双晶红色的双眼就在这瞬间倏然睁开,“咯吱咯吱,”犹如木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藏宝库的最中央,一个身穿华贵宫廷长裙的“少女”慢慢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她”的动作初时还有些生涩,但很快,“她”渐渐地就变得圆滑起来,“她”缓慢地牵起了自己的长裙,蓬松的长发上别有珍珠的发饰,“她”面上的裂缝像是被填充一样消失,木质的纹路逐渐变得细腻而洁白,像是真正的少女一般富有弹性,“她”呼出口气,面上带上了甜甜的笑。   “我是……”“她”声音沙哑地歪头,仿佛被这一步给难住了,但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名字,它是属于那位罗特王被送出去却又被盗匪杀死的女儿,“她”好似很满意般勾唇轻笑:“我的名字是……格尼薇儿……嘻嘻……”   “她”转了个圈,之前一切的不对之处都消失不见,“她”看上去已经成了一位真正的人类的贵族少女,“她”的面庞比牛奶都要纯白,红唇比烈焰都要来的动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她”的轻轻一笑。“她”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舞姿,然后才开始思考起来:“我的主人……”   她微微偏过头去,倾听了好一会,好像能听见遥远城外的兴奋呼喊的声音,“杀死了罗特的……是亚瑟王……”她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我的主人……就是亚瑟王……”   “她”面上浮出一抹期待的笑,晶红色的眼眸闪了闪,“她”雀跃了一会,像是期盼着将要相见的一天,“她”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劝慰自己要有耐心。   终于收拾好了自己忐忑的心,“格尼薇儿”让自己再一次陷入了等待的沉眠当中。   于是,这片黑暗再次沉寂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3 00:14:17~2021-06-03 23: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点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亚瑟王(十五)   亚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身下躺着的是绵软的丝被,稍微动一下身,之前受到重创的地方就传来隐约的痛苦。他定了定神,望见四周一片漆黑,几步开外,高背椅上似乎正坐着一个人。   他就着月光看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道:“咳……高文卿?”   椅上的人被他惊动,挪动了下身体,然后那人点燃了蜂蜡,烛光的照耀下,确实是高文那张疲惫却又俊朗的脸,他面上显出放松的神情,语带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亚瑟笑了下:“你不需要这样担忧,梅林拥有治愈的能力,想来在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治疗一番了。”   他的身体也在告诉他,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已经不再折磨他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蚁噬般的不适,这已经比起最初的时候好上太多了。不得不说,巫术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存在。   高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身边的烛焰也跳动了一下,他似责备又似关怀道:“这不是你让自己受伤的理由……你是我效忠的国王,从来都只有骑士为了主君效死的事,哪里会有主君为了骑士而受伤的?”   他的双眼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发亮,有一种湿润般闪耀晶莹的错觉,亚瑟这才发现,白日里高文的眼眸是一种浅淡的棕色,但在今晚的这种角度下看去,却透出一种琥珀般剔透的色泽,他随意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适应国王这个身份吧。”   “我想你应该知道,”亚瑟躺回到了床上,他双眼注视着屋顶道:“在拔出石中剑之前,我只是一个最为普通不过的平民,有些时候,如果你们给予我太多的东西,我就总是想要将之回报回去……算了,高文卿你只用知道,那个时候我哪还来得及去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呢?这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不是么?”   他微微转过头来,注视着高文,对方在他明亮的目光下沉默良久,最后他也笑了:“我在刚出发的时候,还有人告诉我,说你是绝对不能当好这个国王的,那个时候的我还对她的话还半信半疑,但现在我却开始相信她的话了。王身负着一整个国家的重责,放在首位的当是自己本身。如果你真的有了为王的觉悟,就应该要保证这一点。因为,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他站在他的窗边,望下来的目光温和而坚决,似乎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就不肯罢休一样。亚瑟失笑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高文卿。”   高文在他的床边站了很久,最后,他无声地躬身行了一礼,慢慢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就在有人以为亚瑟已经陷入到了又一次的安眠中去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床上人突兀又低沉的声音:“梅林?”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阴影里慢慢地浮现出来,就像是从波纹荡开的水纹中走出,他有些惊异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亚瑟伸出手来,梅林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就着梅林给出的力道,亚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金色的发丝比刚踏入卡美洛的时候要长长了很多,面容上的稚嫩已经消失不见,他上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宽松的衣服,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里满含了笑意道:“是我猜的。”   梅林无语了下。   “我们这是在罗特王的领地里么?”亚瑟问。   “士兵们需要休息和补给,”梅林道:“所以我暂时做主让他们来到了这个最近的城镇,因为罗特王的败北,这个地方的臣民们也不敢拒绝我们的进入。”   “等我们休息好了,就离开这个地方吧,”亚瑟叹了口气:“本来想着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卡美洛,但谁想到,会是我自己这里先出了纰漏。”   梅林也叹息:“巫术并不是一种万能的东西,最起码,它不能战胜死亡……”他似告诫着说道,但下一瞬他又立刻转换了话题:“你不准备到罗特王的城堡里去看看么?里面当有他积累数十年的财富。”   “不,”亚瑟摇了摇头,他的心中显然早有定计:“虽然罗特王的那位敌人没能做到他们起先允诺下来的事,但我们现在还没有精力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些罗特王的财宝,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好了,我的敌人不仅仅只有罗特王一位,此时还不是欢庆的时分。别忘了,当初我们派出去的使者,可没有带回来任何一位国王的善意。”   梅林笑容不变:“你真的有迎接接下来那么多敌人的实力么?”   这是一个很现实也很尖锐的问题,纵然亚瑟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但他现在仍躺在病床上,就充分说明了他还差了很多。战争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轻易取得成果的东西,它很残酷,不以人的心为转移。   “如果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够的话,”亚瑟忽而笑了起来:“不知我能否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帮助?”   “哦?”梅林挑了挑眉。   “我的敌人很多,但如果勇士更多的话,害怕的人就会是我的敌人,而不是我自己。”亚瑟慢慢道,像是已经思考了很久。   梅林眯起了眼睛:“你又怎么能够让很多的人效忠你?”   “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声名与荣耀,如果我可以给出最好的,”亚瑟微微笑着:“他们是不是就会最先考虑到我这里?”   “你可以给出什么?”梅林问。   亚瑟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我承诺与他们共享我作为王的荣耀呢?”   梅林开始不说话了,他一点一点地打量着亚瑟,像是从前根本就没有认清这个人的本质一样。   “我将‘亚瑟’这个名字给予他们,让所有人提到‘亚瑟王’的第一时刻,联想到的人就是他们;我将弱化自己的存在,从国王的王座上走下来,融入他们的集体,成为他们中最普通的一员,”亚瑟的眼睛很亮,比起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要来的璀璨:“我要让世上每一个人知道,‘亚瑟王’的每一分辉煌,都是由他们所铸就,我要将这份伟大的事业说给所有人听,我要吩咐记录史书的诗人将他们全部人的事迹记载下来,让他们知道,千百年后的人们,也会从历史上知道他们的名……”   “这样的荣誉,”亚瑟的笑容有些小小的狡黠:“会有其他的国王愿意给出来吗?”   梅林胸中像是激荡着什么,“没有。”他的声音涩然:“相信我,未来很久都不会有。”   “他们会愿意来到我的国家吗?”亚瑟又问。   “没有人能够拒绝你。”梅林深深呼吸道。   亚瑟终于松了口气:“这样就好,这样的话,不论敌人是谁,我都可以去面对他们。”   梅林哼了一声:“能打败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我这算是许下了一个很大的誓约么?”很快,亚瑟就若有所思道。   梅林的心中乍然掀起了超凡脱俗的浪涛,他之前都是用政治的眼光看待这一切的,但亚瑟的这一个提问却突的将他拉回到了神秘超凡的领域。他忽然意识到了,如果亚瑟真的缔造了他畅想中的伟业,那么,这一道王与他的骑士们间的“誓约”,恐怕就要脱离它最原初的模样,成为一个超越了以往所有的庞然大物,而越是随着其影响力的加大,它最后的成果也会愈发的光耀璀璨……   他们都会成为史诗中的一员。梅林前所未有地确信。   “当然算。”他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吐出这样冷冰冰的几个字。   “如果你们 ‘誓约’的影响力足够大的话,你们每一个人甚至都可以从中汲取到不凡的力量。”梅林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就好。”亚瑟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创造出非凡的成就的。”   梅林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在刚才与高文讲?”   亚瑟沉默了下去:“……我希望他是出于对于自身荣誉的争取同意我提议的,而不是在这样的时候,怀抱着感恩的心情同意我恳求的。”   “这两者又有什么不同吗?”梅林看了一眼门外,又问。   “前者是为了他自己,后者是为了我,”亚瑟撑着头道:“这不就是最大的不同吗?尽管是荣耀,但如果认为每一个人都非它不可的话,那就是我的傲慢了。”   门外一道黑色的影子颤抖了下,他不敢再听下去,飞快地悄悄逃走了。   梅林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意味深长道:“我觉着,就算不是为了荣耀,他也会愿意跟随在你身后的。” 第16章 亚瑟王(十六)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亚瑟放了某位收藏室中人偶少女的鸽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率领着军队往卡美洛的方向赶去。实际上也不出他的所料,趁着他与罗特王陷入了交战,其他有六列的军队不约而同地一齐袭向了他的都城,但都被他邀请来的鲍斯王与班王给拦截下来了。   卡美洛里还有尤尔费斯和勃拉斯提斯爵士在驻守,另外,凯的父亲艾克特爵士也被他提拔上来了,有了这五人,就算真的有敌人攻打了过来,也足以抵挡住很长的时间。   亚瑟的胸中勃发起怒焰,这焰火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有,甚至可以追溯到身不由己被替换了名字开始。但他没有让这酝酿了已久的怒火点燃起理智,他从六列军队的后方向他们发起袭击,携带着大盛而归的气势,他将已经被两位王打得疲软的敌人击溃逃散,还留下来了两位敌人首领的性命,他们分别是南边的康沃尔王与安德里斯王。逃出去的人也神情惶惶,很长时间里都不敢听见亚瑟的名姓。   亚瑟与那两位来帮助了他的远方的国王见了面,鲍斯王是一位温和微胖的中年人,他说话的声音轻声细语,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国王;而班王则高大威武,他一人就在战争中击退了四位的敌手,这一次的争锋,他的功劳是其中最大的,在见到亚瑟以后,他的笑声也是最为洪亮的。   亚瑟用盛宴款待了这两位王,并承诺会在将来为他们对付一个敌人。城外的战斗让城中的人们心中慌张,但国王与他盟友们的凯旋归来将他们的心情安抚住了。   年轻的国王身披着华美的斗篷,在城市最大广场的高台上声音朗朗地讲话,用一种亲近而不倨傲的姿态面对着每一个人。这也是这座城市中的人们在登基盛典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王,比起上一次,他仿佛发挥出了自己所有的风采,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情不自禁地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唤来了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的高文与凯,他蔚蓝色的眼睛在晴明的天色下,空澄而清澈地注视着他们。高文神色冷静沉着,凯也平静如初,亚瑟微微一笑,温和道:“你们的功劳巨大,应该有丰厚的奖赏。”   高文的眼眸闪了闪,他抚胸跪下,万分诚恳道:“为您效劳是我的本职,不敢有任何的奢求。”   亚瑟望向凯,这位目盲的骑士还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他也一样单膝跪了下来,谦虚道:“不论是战斗还是坚守,都是我等的使命。”   纵然当晚亚瑟与梅林说了那么多,但等到了今天,亚瑟不可能真的一下子就将他的全部计划吐露出来,他叹了口气,忧郁而悲伤道:“我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国王,自继位以来,就受到了诸多人的质疑与否认,就连这一次开启的战争,也是出自他人对我的轻蔑。”   高文昂起头,他的双眸中如有冰冷的焰火,他嗓音低沉道:“这不是您的过错,事实上,这场战争最主要的原因是罗特王的贪婪,尤瑟王逝世已久,即使……恕我失礼,就算是任何的其他人继位,那些蠢蠢欲动的秃鹫们也一样会想要从这个国度里护取出惊人的财富。”   亚瑟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他没想到高文会将一切都看得这样清楚,但一想到高文是在他之前的王位继承人,他又理解了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思路。他轻轻一笑:“我预感到那些逃走的国王们不会甘愿放过给予了他们战败的我们。”   “那就再一次持起剑,继续将他们打败。”高文掷地有声道。   “我在王国的北边有一位深具威胁力的敌人,他自认比我更有资格继承这座王位。”亚瑟道。   “那就斩下他的头颅,用他的领地与财宝来向您赔罪。”高文的身姿挺直,面容郑重而沉肃。   “高文卿,”亚瑟叹了口气:“你的勇气与忠诚没有任何人能够有一丝的质疑,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能够匹配上你的勇武。”   他犹豫了下,然后解下了身上所披的那件天蓝色的斗篷,他亲手将之系在了高文的身上,然后在他瞪大的眼睛的注视下,将他的手掌握紧,将他从跪下的姿态给拉了起来,他双眸熠熠如耀生辉:“我也许并不是个好国王,但我能够拿出我最大的诚意,我在此发誓,如果有谁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最大的和平与安定,我将会愿意与他一齐分享我作为王的荣耀,我所有的领土与财富,日后有我的名字所在的地方,都必将一同镌刻下他的事迹!”   “王!”“陛下!”一旁有人被震惊到呼喊出声,高文身侧的凯也不禁颤抖起来,尽管亚瑟一直看着的是高文,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他口舌干渴,他知道此时的亚瑟王许下的是何等的承诺,他的精神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恍惚,他无神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留下干涩的泪……他那日将那位逃走的“亚瑟”带回到这座城市时,他从没想到,他带给卡美洛的,会是这样一位独特的王。   就算是早就知道的高文也依旧被撼动,他以为他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冷静,但他压抑了几番,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令他自己也极为惊讶的话来:“……漫天神灵作证,在今后的岁月里,如果有人想要伤害您,他必将要跨越过我的尸体!”   这道誓言是如此的严苛与坚决,等到高文发完誓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后悔方才的冲动,这样的情感在当晚就已经萌发,酝酿了这么久,终是在此刻见到了天日,他看着亚瑟,眼中是他自己也不知晓的波动。   沉默了一下,亚瑟才慢慢地开口说话,他面色动容道:“……你真是令我感到惊讶,高文卿。”   一边的凯望了望这位王与他的那位骑士,他将同样涌在喉间的话咽了下去,将面目缓缓垂下,他觉着自己任何的动作都不适宜。   片刻之后,王的话被传开,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就算是再普通的民众,就算是一位抗锄头的农夫、甩鞭子的牧者、耍猴戏的艺人,也不禁有一丝的畅想,希望可以站到这位年轻却伟大的王的身边去。而亚瑟王与他忠诚骑士之间的美好的情谊也开始为人们所传唱,这种君臣一体的信任令一些聆听的人侧目,逐渐的,伴随着罗特王的战败,亚瑟的许诺也开始飞快地传扬开来……   “啪——”精美的瓷器被摔成了碎片,一道剑影闪过,又一张红木的桌子分裂成了两半,在那之后,诺森伯兰那张扭曲的脸显现而出,他气喘吁吁地恨声道:“亚瑟小儿……”   他的行政官步履匆匆地跑过来汇报:“安德里斯的王子同意了你向他提出的复仇的建议,只是……”   “只是什么?”诺森伯兰胸膛宽阔,北部的天气极为寒冷,他穿着厚厚的毛皮的衣服,就像是一只高大粗鲁的棕熊。但如果你以为他是一位鲁莽冲动的蛮子就错了,事实上,这位领主性情里有着狐狸的狡猾与毒蛇的耐心,他的智慧连当初的梅林也要称赞。他将手中的长剑随意弃置在地上,抬手就饮了一口烈酒。   “那位王子说他的父王将军队都带去攻打亚瑟王了,他希望您能够派出兵力去协助他……”   “噗!”诺森伯兰一口酒水就喷到了他的行政官的脸上,那褶子脸的官员连擦也不敢擦,只敢唯唯诺诺地瑟瑟发抖。   “哈哈哈,”诺森伯兰高声大笑:“他以为他是谁?让我协助?就凭他那快要摇摇欲坠的国家?我说动了那么多愚蠢的东西,但结果呢?结果他们派兵围剿卡美洛,最后就给了我这种成果?!”   他张开双臂,兀自在大厅中走来走去,不知是生气那几位战败国王的无能,还是在生气亚瑟突如其来的宣词……   “他怎么敢?他怎么舍得?”诺森伯兰走回到自己高高的座位上,他抚摸着冰凉冷硬的扶手,扶手里混杂了黄金色泽,其上镶嵌着的一颗颗珍贵闪耀的宝石,渐渐的,他的面上浮出了复杂与不甘:“王该是至高无上的,你以为你做出的是明智的决策吗?不,你是因为得来的太过容易,体味不到王的高贵,所以才会如此轻率和短视……”   “等着吧,等着吧,我迟早会纠正你的错误……”他坐上了自己领主的宝座,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将自己的边防军务大臣叫来,他开始向他问话:“今年那些粗蛮的萨克逊人如何了?”   军务大臣胡须虬结,他语气乐观道:“上一次的战斗已经把那些胆小鬼们给打服了,就算是冬日将近,那些家伙们也没什么动静,我猜测他们已经服软了!”   诺森伯兰皱起了眉:“再去探一探,不论是服软还是蛰伏,我都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是!”军务大臣连忙回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4 23:57:25~2021-06-06 00: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k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n绯雪、辛明夷 5瓶;扶怜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亚瑟王(十七)   冬日的到来代表着严寒与饥荒。猎人们需要在皑皑白雪当中去搜寻麋鹿与兔子的踪影,有些时候他们需要面对凶猛的野猪和残暴的饿狼,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往往得不到任何的东西;农民们也没有田地可种,女人们在家里需要不间断地织布,男人们则要想办法去找到一些其他的小工,有些手艺的,往往会在这段时期内好过很多。   诺森伯兰的试探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了动静,那群栖息在另一边的人,往年的时候都会跨越过河流过来掠夺,他们需要这边的粮食与肉食,他们需要靠这些东西来捱过漫长的冬季。诺森伯兰已经与他们交战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清楚他们的习性,也知道他们的威胁……而今年貌似有些不同,因为在不久前败退过一次后,那群河外人,居然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军务大臣很快就为他带过来了最新的消息,据说是那些撒克逊人的老首领在上一次的交锋中受了伤,伤口感染了恶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其下的几个儿子都只顾着争夺下一任头领的位置,又哪里来的心思去为部落争夺财产与食物?   怀疑中的诺森伯兰放下了心,他确实在上一次的交手中给那领头人来了一下狠的,并且,他还联想到了自己,那几位为了首领位置都快要将脑浆子打出来的狼崽子们,和己方这边的王位的争夺,不也是相差不离吗?   他开始想办法继续去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亚瑟。   亚瑟暂且还不知道王国北部的情况,那边是属于诺森伯兰完全掌管的地境,他正严阵以待地训练起军队。对于他来说,罗特王的败北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站在卡美洛的城楼上,忧心忡忡望向四周的时候,发现他的情况依旧危急,因为他的敌人仍然还在虎视眈眈。   其后的发展也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从遥远的城市里传来消息说,除开那逃走的四位王以外,其他的国王也有不少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彼此结成了一个联盟,想要以此来打败亚瑟的军队。   他们有人是出于仇恨,有人是出自利益,但不管如何,他们终是出了兵。他们的底气不仅是来自众多的人数,也还有北部的支援。诺森伯兰最后还是派了兵,但目的不是为了协助他们,而是统帅他们,他派来了他最看重的二子与三子,还有一万五的部队,以此来作为相争的依仗。   卡美洛的城门打开,出征的将士们就像一位位踏上了战场的英雄,在民众们的注目下缓缓远去。   接下来的大地上爆发了许多场的战争,从一开始的败退到后面的拉锯,亚瑟一方表现出来了惊人的持续力和爆发力,伴随着他们的交锋,有来历各异的骑士源源不断地前来面见亚瑟,其中有不少搞笑的骗子,但也有真正的勇士,而只要他们在战场上发挥出了他们的力量,他们就有站到亚瑟身边的机会。   名声与财富,亚瑟用自己的慷慨表明了自己的承诺非虚,他就像是一面光耀闪闪的旗帜,天蓝色的披风在每一次的战争中,都是前锋中最令人鼓舞的颜色。那些新加入的勇士们一开始还有些心绪浮动,但很快,他们都会被这样的光彩给吸引过去。   亚瑟也渐渐在这样驰骋的时光中成长了起来,他的面容有了棱角,握剑的手也生出了茧,他的身形拔高了不少,骑在白马上的时候,与身侧的高文已经差不多等高了。   他们这一日来到了一处偌大的森林,森林里有一处的山谷,他们在商量过一番过后,将一部分的人留在了这处山谷里,剩下的其他的人则随着亚瑟进入到接下来的一处小城中。   亚瑟身后跟随的有凯与高文,还有新加入的鲍斯与加赫里斯。他们这两位,前者是之前前来援助过的鲍斯王的孩子,在当日的亚瑟的登台演讲中被亚瑟的话所打动,最终决定在卡美洛建功立业;另一位是高文的一位兄弟,他并没有接到自己哥哥的召唤,而是自己下定了决心,千里迢迢奔赴而来。   此二人也是最英勇的两位,其他加入者有不少,但都不及他们的奋勇无畏。   他们被留在了山谷里,和士兵们静悄悄地埋伏起来。   小城不大,但居住者不少。因它靠近森林,所以有很多人都可以在这里靠着自然的资源活下去。它也是亚瑟敌对联盟中卡拉德斯王领地的边缘,这位王虽然率领的兵士是所有人中最少的,但他的武艺却恰恰是几位王中最高的,有消息称这位王提出了围城计划,并且还身体力行地前来刺探虚实。   亚瑟希望可以从这位王那里得到一些有关联盟的讯息,而作为其中重要的一员,想来他那里也当有排兵布阵的机密资料。   小城里有一座酒馆。快要入夜的时候,这里是灯火最通明的地方。亚瑟携着他身后的骑士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凛冽的风从他们的身后吹入,酒馆中之前还有些热熏熏的气氛立时被吹得离散,内里静止了一刹,之后,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许多。   实在是他们这一行人看起来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有简便的也是皮甲衣,每一人身上都配着剑,当头的人金发蓝眼,披在他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轻动,其气势与风度,让最有见识的人也内心惴惴,深觉不安。   他们向着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张桌子走去,一位褐色头发卷曲的骑士走向了酒馆的老板,叫了几份肉食与蔬菜以后,他就准备要往自己的同伴那边走去。他的眼角瞟过酒馆里的一个角落,脚步顿了顿,眉头轻微皱起,但很快又重新舒展开来。   他回到了同伴那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在微笑着与几人打了个招呼以后,他就这样坐了下去。来给他们递送食物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独臂人,他看上去头发有些乱,胡子也没刮,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颓废,他的目光在亚瑟的身上流连了几刹,在亚瑟就要往回望的时候,他又飞快地将之收了回去。   “那位卡拉德斯王就居住在这边的伯德格林城堡里,”高文对着亚瑟道:“我觉着他们这是在放出一个诱饵,想要让我们咬钩,如果我们真的过去了,他们就会哈哈大笑地从埋伏的地方跳出来。”   亚瑟也笑了起来:“这不正是我们同样在做的事么?并且,我们的诱饵比他们的还要更具有吸引力,他们那里只有十位王中的一位,但我们这里有且有的就是唯一的一位。卡拉德斯王是一个急性子,这是他往日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催动力,但到了需要耐心的时候,这就又是他致命的弱点了。”   高文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劝诫的话,他只是继续思索道:“我们需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往常的时候几次的胜负也没办法将他们打到痛,他们越是到后期就越是团结,有好几次就快要将其中的一位捕获,都会有人不顾一切来救,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他们在这里悄悄地讨论着战局的情况,凯,也就是之前去叫来食物的骑士忽然站起身来,他冲着亚瑟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绕过了一张桌子,朝着酒馆外走去。   “他要去做什么?”高文疑惑道。   “他准备去给我们的马儿喂些草料。”亚瑟回答道。   凯没有朝着他们拴马的角落里走,他走向的地方是背离了光的方位,他走得速度一点也不快,就像是故意在等待什么人一样。好似是感受到了他透露出的讯息,后方畏畏缩缩跟着的人也不禁加快了脚步。   一直走到根本看不到酒馆里亮起的灯光,凯才终于将身形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整个人像是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围流动的,也像是某种粘稠未知的东西。   来人走到了他的身后。静默了良久,只听一声畏怯的声音小声响起:“……哥、哥哥?”   凯震动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不不,那……义兄?”那个声音舔着脸道,像是放开了顾忌,他又继续道:“反正都一样。我是不知道你之前把我找回去竟是让我去继承王位的,要是我知道了,又怎么会从你那里逃跑?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告诉我你带我回去是想要给魔剑做养料……骗子!贱人!迟早要剥了她的皮来填草!”   凯周身的气氛更加沉郁起来:“那是斯特朗格爵士家的小姐,她和你有了肌肤之亲,你不该这样诋毁她。”   被训斥的人影愤恨出声:“如果不是她玩弄了我,我怎么会信以为真,居然让一个低贱的农夫顶替了我的身份,我隔得远远的就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脏臭的泥土味……那本该是我的王位!我的财富!那窃贼,他欺骗了你!他欺骗了你们所有人!”   说到后面,他明显心情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想要发泄自己憋屈了太久的心情,他念念叨叨地发起誓来:“我都说了,我才是亚瑟,我才是亚瑟王!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他们都嘲笑我,看吧看吧,等到我找回了我的王位,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跪在我的脚下,我要惩罚他们每一个人,我要让他们死后都要悔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6 00:27:34~2021-06-07 23: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往事不要载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俞晚 16瓶;吾景、羽秋、往事不要载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亚瑟王(十八)   微弱的月光投射下来,依稀可以见到这人身上脏污的麻衣,虬结的乱发,还有他那一张带点熟悉的污浊的脸。若不是凯一直将那件事横亘在心中,恐怕他也没办法在第一眼瞥见的时候,就立即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   但他在初时还只是稍稍怀疑。毕竟,当初那人离开的时候,不仅仅是带走了他给他换上的一套崭新的贵族的衣裳,还有一匹矫健的白马、一柄锋利的宝剑和一袋鼓鼓囊囊的钱币,而那么多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他过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并且,如果他真的不慎将之花光了,他也还有从本身那个村子里习来的小手艺……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地步。   仿佛是在这段流浪的时间里受到过太多的气,他依旧在愤恨痛骂个不停:“……别以为我不知道,酒馆里的老汤姆一直在嘲笑我痴心妄想,说我是发了疯了,才会以为自己是亚瑟王……还有那胖玛丽,她居然还敢嫌弃我……我迟早要找他们算账,等我把这个国家拿回来以后,我就要砍下他们的头……”   凯扯了一下嘴角,他仍然没有回过身,只是淡淡问道:“当初那家族的纹章是你给他的?”   说到这里,这流浪汉就有点闪躲又有点悔恨的样子:“我哪里知道……那会是唯一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明明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样子的……”   只要等到那人被那什么魔剑给吞了,他就可以重新找上门去,私生子不也是儿子吗?想来他的那位父亲也总该给出点什么东西的吧?   “我瞎了。”凯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也是,”流浪汉这才想起自己当初是凭什么可以逃跑成功的,但很快,他又重新振奋起来:“你、你既然可以认出我来,那也就说明你的眼睛应当是好了的吧?”   凯没有说话。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沉默有些莫名。流浪汉也从那种将要踏入滔天富贵的兴奋中冷却了些许,他结结巴巴道:“不对呀,如果你的眼睛好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拆穿那个该死的骗子?”   凯依旧不说话。流浪汉已经被这段日子里的困苦给折磨到要发疯了,只因他在听闻到一个叫亚瑟的幸运儿登基为王以后,就一直觉着那王位本该是自己。他也不想一想亚瑟在这其中遭遇到了什么,他只觉着若非是自己,那人就该是一个永远在泥地里打滚的贱民。   “你、你被他收买了?”他不慢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出了凯之所以异常的原因,他急急忙忙保证道:“他给了你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财宝、地位、还有女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凯闭上了眼睛。流浪汉不知为何,他的额上渗出了汗,脚步也往后退开来一步。   “如果你登上了那个位置,你会如何面对这十多个国王的诘难?”凯分明感觉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他在最后还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这就是自己的虚伪么?凯在心中冷冷笑了一下。   “什么?”流浪汉并不明白:“那些国王不都是快要被打败了吗?我听一个路过的骑士说了,那些人的土地也都要归属于亚瑟王了,那该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啊!”他的脸上显出了畅想般的痴态,很显然,他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都当做了自己的东西。   凯终于转过了身来,他原本一直是无神的双眼像是潜藏了无数幽暗的东西,他的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面上的神情全无,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的身上显出了一种格外瘆人的寒意。   流浪汉的牙齿“咯吱咯吱”地打起战来,他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不自制地哆嗦着:“你、你、你……”   “他没有给过我任何的东西。”凯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是他在回答流浪汉之前诘问。他的眼中一道亮光乍然即逝,面前的那具身体就这样软软地倒了下去,那是他方才出的一剑所为。血溅射到他的身前,他往后退开了一步,避免自己的身上留下来痕迹。   “看来你从来都不曾明白过,”他持着剑,有些悲伤地看着这个他亲手所杀的人:“不是因为‘亚瑟’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他身上被附加的身份,他之所以会成为‘王’,是因为魔剑选中了他,是这个国家选中了他,也是……也是我们选择了他……”   “除了他,谁都不行。”他轻声地吐出呢喃的话,他微微昂起脖颈,苍白的月光流落到他的双眼中,酝酿出浓郁的悲哀。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错误的,是违反了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骑士道的。但,如果还来一次,他感觉……自己仍然会挥出这一剑。   他接下来做的事既快且稳,他用自己一直以来都十分珍视的随身的宝剑挖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将失去了气息的尸体抛了进去,接着又给填平的“墓地”掩饰般地放上了些石子与枯草……做完这些后,他便错乱着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月光悄悄地从此处挪移开来,四周安静得好似坟地,夜间的乡里流传出无数的鬼怪与魔鬼的传说,那些一辈子在土里里刨食的镇民们根本不敢在这个时间段内出来。而当此之时,一个全然阴暗的角落里,一道徐徐的吐气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一个陌生的身影从麦秆堆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跟踪在这两个行迹古怪的人身后。但现在已经晚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已经听进了耳朵里,他摇了摇头,苦笑着埋怨道:“这都叫什么事啊……明明已经受过教训了,竟然还是忍不住自己……”   只是……亚瑟王居然不是“亚瑟王”……嗯,这样说起来有些混乱,不过,他瞧了一眼那个掩埋了尸体的地方……他知道这个人,是从去年三月份的时候过来这个小镇的。这是一个一直在口说大话的混子,喝醉了就说自己是一名国王,还直言大名鼎鼎的亚瑟王是篡夺了他身份的大骗子,他用这个理由骗吃骗喝,还总是跟在妇女的身后揩油,一个月内最起码和人爆发出十几次的冲突,冲突又打不过别人,被揍得狠了,就痛哭流涕地跪地叩头道歉……这样的人……他摇了摇头。   他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到酒馆里,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工作,下一瞬,他的动作就僵死一般停顿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他身后的身影。是那个跟随在那人身后的淡金色头发的青年,他面容英俊,眼眸剔透,是除开那人外少见的美男子。   现在他也不知道过来了多长的时间,他手指间摆弄着一朵微黄色的小花,仿佛整个人的心神都被这朵花给吸引住了,他斜倚在这面矮墙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你……”还是他首先发了声,他之前的笑容本来就很苦涩,现在就更加难过起来:“我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你相信么?”   高文叹了口气,他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往前踏出了一步,而随着他这一步,他腰间的长剑也一并被他抽取了出来。   “你们……”跟在凯身后的人怔了下:“你们都不准备拆穿他的身份吗?”   “什么身份?”高文面上笑容不变:“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真是,”那人面上居然没有流露出害怕,他也慢慢地露出了一抹笑:“我还真是好奇,那位王究竟拥有怎样的魅力,居然可以让你们这两位原本高洁的骑士为他死心塌地?”   高文对他的话语没有一丝的反应,他往前疾走,长剑带出凛冽的风,从下往上斜斜斩出,就要给予那人巨大的伤害……可他显然低估了这次的敌人。那人往后退步到月光里,在光亮之中,他的身形终于完整地显现了出来。这是一个衣着散漫的人,他面目颓废,眼里略带厌倦,右手的位置空空荡荡的,居然是那位在酒馆里为他们端来食物的侍者。   他再往后连退,一柄不知藏在哪里的短剑被他刺出,击偏了高文蓄势而来的一击,二者之间摩擦出闪耀的火花,照亮了两双正互相对望的冰凉的眼眸。   更多的剑锋交击的声音在这处安静之所里连连响起,伴随着的,也还有两人刺探般的言语上的互怼。“那带你过来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王吧?还真是风采不凡,只是……这样真的好吗?他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的事吗?”独臂人发问道。   “这是凯的意志,”高文冷淡道:“我只是来帮他收一下尾。”   “骑士的私自行动吗?”独臂人微微一笑:“那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借口跑出来的呢?”   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将此人击败,高文只好再次出剑,他这一次更添上了三分力,剑锋斩过空气,带出尖锐的啸声。他的脑中闪过诸多的猜测,面上神情也无比严肃:“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7 23:38:58~2021-06-08 23: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生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亚瑟王(十九)   “我是谁?”这位独臂人自言自语了下,然后,他的笑容重新带上了苦涩:“我就只是一个无处可归的流浪骑士而已。”   说着这些话,他手里的短剑再一次像毒蛇一样刺向高文的必救之处,并以此打断了其更为迅猛的一击。他的动作极为灵敏,或许是因为身体缺陷的缘故,他有着其他人所不能及的速度。   “就凭你这样的武艺,如何说的上‘无家可归’?”高文并不相信他的话,可尽管他要杀他,他还是对他的技艺生出了敬佩之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如果我们不是在这样的一种时刻遇到……”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独臂人也知晓了他的未竟之意,他面上显出了说不出来的忧郁之情:“这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上始终缠绕着不幸吧!”   高文打量了一下这位骑士的衣着与气质,他虽然不赞同他的话,但也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在过往当中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这让他犹豫了一下,可很快,他就将自己的这部分的同情心给抹去。他可以相信凯,因为凯亲手处决了那个“冒牌货”,但他不了解这位陌生人,他不能放任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坚定了眼神,再一次挥舞出了手中剑。   …………   酒馆中气氛很是沉静,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气场这种东西还是存在的,它是由他人的气度与你个人的心理结合出来的一种奇妙的东西,在亚瑟浅浅思索着的时候,周围仅有的几个人连话也不敢说的大声。   酒馆的老板是一位一脸胡子的老人,本来到了凌晨时分的时候,这座酒馆里的生意就该轮到他的老婆来看顾了,但今次他没有选择去唤醒那位粗壮的蛮妇,他害怕那个粗鲁的女人得罪了贵客,那样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受到严厉的惩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亚瑟模糊间好似听见了外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他有些诧异地望了凯一眼:“下雨了吗?”   凯一直安静地坐在亚瑟的身边,他低低垂着眸,面前的麦酒也不喝,他的情绪从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奇怪,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亚瑟却是能感觉到。他原本就很少说话,但这一次却像是笼罩了一层浓雾,只为了将自己深深地隐藏在其中。   亚瑟想了想,对他笑了下:“不喜欢吗?”   凯疑惑地抬起头。   “这里的环境。”亚瑟环视了一下周围。   凯愣了一下,他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泄露,没有慌张,他慢慢地摇了摇头道:“只是在担心接下来的交战罢了。”   亚瑟顿了下,他露出一个从容的笑:“不用多想,不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和你们一起过去的。”   这句话是要比任何的鼓舞与激励都要来的有用的多的,就算凯之前一直沉思的并不是战场上的事,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他轻声道:“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夺得最后胜利的……”   他似乎是想要将话题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他看了眼亚瑟的左侧,然后疑惑道:“高文还没有回来吗?”   亚瑟摇了摇头,他眉宇微微皱起:“他说他出去看看……他离开的时间是有些久了……”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边的几位骑士也俱都跟随着起身。候在一边的酒馆老板有些惊恐,害怕是自己哪里没有照顾好。亚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他率先朝着酒馆的外面走了过去。   外面是一片深黑的夜色,天上的星星全都瞧不见,月亮也躲到了乌云后,晚风阵阵刮起,毫针一样的小雨密密织下,落到人的脸上与手背上,带来清冷的凉意。   远方有一座模糊的黑色的轮廓,那里是伯德格林的城堡,也是卡拉德斯王的暂居地。这个小镇对于他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安全之所,亚瑟相信高文不会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下就选择独自行动,他之所以这么久没有回来,只有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突发的状况。   想到这里,他来回辗转了几步,就要将斗篷笼罩在头上。凯想要阻止他,但亚瑟已经想好了,他对着跟过来的老板嘱托了几句,说他们会在不久后再回来一次,便坚定地拒绝了凯的劝诫。   他们一行人冒雨走了出去。这个小镇并不大,搜索完毕应当花不了多少的时间,这也是亚瑟没多大犹豫就出去的一个原因。酒馆的北方有一座小树林,之前凯和高文都没有走过这里,那也是一处隐蔽之所,只是距离稍微近了些。   二者就是在这样一个幽秘的、黑暗的雨夜之森中相遇的。   从左前方跳出来的人姿态相当的狼狈,他长长的头发湿淋淋地披洒在肩膀上,空荡荡的右边袖子无力地垂下,全身都湿透了,像是从泥地里来回打了好几个滚,一张脸根本瞧不清楚五官。他喘着气,像是负伤的野兽,浓郁的危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恰此之时,一道无声的白雷在夜空之中倏然闪过,照得来人一双眼眸明亮得像锐利的刀,他与亚瑟的双眸在同一时刻相触,他的喘息声突然间停止,在一片无边的静默当中,谁也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到底在想了些什么。   凯与其他人的长剑都已经从鞘中缓缓拔出,他们警惕来意不明的人,不会容许他近到亚瑟的三米之内。但这个人却突然出了声:“有人在追杀我。”   他的声调沙哑、破碎,像是竭尽了力,无比的疲惫。   双方之间僵持了片刻,最后,亚瑟还是道:“谁在追杀你?”   黑影人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我听说,你在招募愿意跟随你的勇者,并且愿意付出本该属于王的荣耀?”   亚瑟身后的众人警戒不减反增,他们在一路上可从来没有报出他们的真实的名姓,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却一口就道出了亚瑟的身份,这如何能使他们不为之震惊?   “不错,”亚瑟镇定道:“我欣赏英勇的武者,只要他的品性能够得到我的承认,只要他的勇猛可以战胜他人,我都愿意欢迎他来加入我们。”   不待黑影再开口,他往前一步道:“我可以知道你被追杀的因由吗?”   黑影人心中一凛,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亚瑟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的原因,不是每一个弱者都是清白与无辜的,不可因为自身的怜悯与同情而随意去判断一件事的正确与否……他本就绷紧的心更为慎重起来,对亚瑟的评价同时也提高了许多。他苦笑了下:“我原本是属于伯德格林城堡里的骑士,但因为……因为无意间搅入了爵士家小姐和她情人之间的事,被剥夺了专属于骑士的荣誉,我这条手臂,也是当时被人砍下来的……”   这纯粹就是无妄之灾。想来此人也不会说出些十分容易得到查证的谎,几道望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点同情。   “那次的事是因为秘密,这次的事也还是因为秘密,”独臂的黑影人叹了口气:“我大概是又打扰到了某些人的幽会,所以才会再一次被人追杀吧。”   他往前踏出了一步,天空中又一道霹雳的闪雷轰隆隆乍起,凯望向他的目光没有一瞬转移,他的手掌始终搭在半拔出的剑柄上。独臂人含笑看了眼这忠诚的骑士,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亚瑟的面上:“我可以向上天发誓,不会做出任何对你有害的事。那么,你可愿意接受我的投效?”   雨忽然加大,风也呼啸起来,这片雨林中聚集了太多的水气,人说话的声音若不是仔细的听,说不定就会被忽略过去,但独臂人此刻却奇异地能够听见那个人淡淡的、有力穿透过来的声音:“自然,这是我的荣幸。”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立时一松,竟好似根本就不曾怀疑过这个人所应许的诺言,他只感觉所有的疲惫瞬间涌上,他的眼前一黑,就要直接昏倒下去。   有谁接住了他,没有让他摔到湿冷的土地上,他只感觉,那是一个同样冰冷却含了温度的怀抱。   树林的深处,有人侧身躲在树木后,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他本是为了追杀那人而来,但可惜,那人居然能够如此好运地找到唯一的一条生路。他不再停留,而是悄悄地转过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8 23:41:40~2021-06-10 00: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沂职、洛色靡、满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沂职 14瓶;琉璃 10瓶;arbiter 5瓶;风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亚瑟王(二十)   人在昏睡过久初醒的时候,总是会有一段短暂的迷茫期。慢慢地,才会明白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又是身在什么地方……床上的男人明显就是处在这样的状态中。   但很显然有人不想要他这样过缓地“苏醒”,他靠得位置极近,就像是在那人的耳边说话一样,他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没掺杂任何的情绪:“你终于醒了。”   床上的人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手往腰间探,那是他平日里藏武器的地方,但很显然,他的这个动作完全失败了。他身上的衣物被换了个干净,从脏污到看不见原样的湿布变成了清清爽爽的白色的薄衫,他的头发也已经被洗净,面上也露出干净的脸,胡子不知被谁剃掉了,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警戒的光,他在床上身躯半蹲,是能最快出剑的姿态。   但攻击却没有到来。他看见高文的神色冷淡地说:“你睡了一天一夜,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呢。”   另一位自然是昨晚的独臂人,他扫视了一遍高文的周身,回想了下自己做过的事,他的面上显出讶然的神情:“我居然……”   不得不说,他昨晚做出的选择很有博一把的成份。尽管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就萌发过了要去往亚瑟王国度的念头,所以才会在那时做出那般的试探,但他很明显在最后得到了超过他想象的东西。一想到昨晚昏过去前的感觉,他的心神就恍惚了刹那。   “你应该知道,有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不能说。”高文深深望了他一眼:“最后,也不要忘你了在王面前发过的誓言……”   他面色淡淡,衣着齐整,从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那些交锋后留下来的伤口与血迹,若不是自己身上传来的痛苦,床上人甚至会以为这是做的一个梦。   他不知道的是,高文是在亚瑟将他带回来一段时间以后才归来,他回来时的动作很小,还特意将自己全身上下洗刷了几遍,用严密的衣物将身体好好地遮住,让谁也看不出他刚爆发了一场交战。   “你……”床上人刚想说点什么,高文就已经转过了身去,他将房间的门扉打开,从走廊那里传来脚步与交流的声音,不多时,就有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领头的就是那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王。他见到亚瑟王冲着高文微笑点头后,便坐到了自己身边的床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他开口问候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独臂人瞧着他,瞧着瞧着,在后面某人的注目下,就忽而笑了起来:“还请宽恕我的失礼……”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向您介绍我自己,”他从床上下来,冲着亚瑟单膝跪下。被整理了一番以后,这个本来颓废邋遢的酒馆的侍者犹如被洗净的钻石,迸发出了一种极为美丽的光彩。他容颜姣好,眉目间略带有一种忧郁的神采,他双眸润泽道:“我的名字是贝狄威尔,是被驱逐出来的流浪骑士。您不知道您的收留对我有多大的帮助……您挽救了我的生命,我愿意为您付出我的力量,我的剑将会为您而舞,直到您不再需要我为止。”   亚瑟蔚蓝色的双眼温柔地看着这位刚刚加入的骑士,他已经收集过了此人最基本的资料,与他自己所叙说过的基本无差。想到这里,他就摇了摇头,道:“何必对未来怀有如此悲观之心呢?我欢迎你,是为了给你带去好的东西与高尚的情感,如果你认为我有哪里做得不对,那也该是由我来向你道歉,而若是有朝一日你对我感到失望了,选择就此离去,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怨憎与恨言。我只会祝福你,希望你能够找到比我更好的朋友,希望你能有更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我在此对你立下的承诺,并且永远不会改变。”   贝狄威尔怔愣了下,他盯了亚瑟好一会,但他根本就没有从他的面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欺骗,能够分享出自己作为王的光耀的君主,又怎么会说出欺诈人的谎言?贝狄威尔哪怕早就对这位王的人格魅力有了料想,但也不由得为之触动。他曾在上一座的城堡里遭受了太多的不公,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在那一次的倾轧中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不修边幅、懒散倦怠的原因。但就算是这样的他,也仍是为亚瑟的这一番话所打动。   就像是荒芜的广原上萌发了幼芽,就像是死寂的湖水上掀起了波纹。这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他在此一刻,已经彻底地忽略了高文,也忽略了房中的所有的其他人,他注视着亚瑟王,眼中兴起了无边的光彩,他轻轻声道:“王啊,我相信你所言的话,也衷心地期待着与你共同构建出的未来……”   贝狄威尔自此以后就成为了亚瑟骑士团中的一员,他与高文之间并没有发生争吵,仿若那晚连连发生转折的事件根本不存在,除开对后面之事一无所知的凯,这二人甚至还会在互相遇见时点头打个招呼。没有一人发现过这两位之间的纠葛。   亚瑟一行人也没有在这小镇里多呆,在第三天的时候,在确保了贝狄威尔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亚瑟他们就给各自做了个拙劣的伪装,然后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小镇里无限量地购买粮食,他们出手阔绰,姿态急切,每个人都姿态不凡,与周围的游人乡民全然不同。   卡拉德斯王很快就被惊动。有人劝说他此乃亚瑟的诱敌之计,卡拉德斯王在心中也认同了他的观点。但奈何,亚瑟给出的诱饵太大,作为王与统帅,仅仅只是几位骑士相护,就连那位神秘莫测的黑巫师也没有出现,斩了他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场逐渐对他们不利的战争,卡拉德斯王根本拒绝不了这一点。而且,如果他在面对这区区几人的时候都畏缩不前,又怎么能够打败亚瑟之后率领的堂堂大军?   他立时就率领了一队百人的精兵前去围剿。一直将心思放在城堡里的亚瑟很快就开始逃跑,他带的东西太多,一开始的时候还想要尽量全部带走,但在以破围之战以后,他就不得不一次次地往后扔出东西了。他扔的也是卡拉德斯王极为需要的东西,钱币与粮食,让卡拉德斯王的兵队一阵阵不稳。   他们警觉得不像是闻名天下的亚瑟王与他的骑士,他们逃走得也像不是纵横无敌的王国最强大的勇士,卡拉德斯王跟在他们后面一阵暴怒狂吼,但这也不能让亚瑟几人慢下一步。而到了森林的外围,卡拉德斯王终于阻住了他们的脚步,亚瑟王在他的剑下负了伤,卡拉德斯王瞬间就被这血色染红了双眼,他立时便忘了自己出兵之时与智者的承诺,他答应过了,不管如何都不会进入到这座的森林里……他一个人带领着身后所有人,犹如兔子撞树一样,被埋伏在山谷里的军队全数击溃。   卡拉德斯王成为了他们第一位王级的俘虏。如同亚瑟所料,他从卡拉德斯王那里得来了其他几位王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与布防图。有了这些资料,他率领着的军队犹如一条锥子,狠狠地刺进了敌军联盟张开的屏障里。有了第一场的溃败,那所谓的联军便像是倒伏下来的野草一般,几位战败的王纷纷投降,逃走的也被追上,最后不是做了剑下的鬼,就是做了跪下的俘虏。   最后坚守下来的恰是那两位来自北方的诺森伯兰的二子与三子,他们虽然年轻,但生长环境的严寒铸就了他们不屈的野性与韧性,哪怕是庞大的军队流散,他们也还是想要对亚瑟他们挥剑。其中的兄长在率军冲锋时被亚瑟单骑斩下,另一位的弟弟在想要刺杀亚瑟的时候,被一边的高文狠狠击败,在给了他脑袋重重的一拳后,这位来自北方的“小狼”也就成了他们与诺森伯兰对峙的一道筹码。   这场战争席卷了十数个的国家,死伤的士兵足足有上万多。累累的战绩铸就了亚瑟王位下的辉煌,如果说之前还有嘲笑亚瑟说大话的人,现在也不得不为他的战果所震慑,他许下的分享王之荣耀的诺言也亮光闪闪了无数倍,因为,弱者的慷慨只会为人所质疑,而唯有强者的仁慈才会为人所歌颂。   诺森伯兰在北方的领地之上怒火冲天,他凝视了那条冰冷的长河很长的时间,他知道一旦撒克逊人的首领之位落定了下来,就会立刻侵袭这边的领土,但他被他儿子的死亡冲昏了头脑,更不要说,亚瑟还派遣过来使者,称要用战争与他的那个孩子令他臣服……这在诺森伯兰看来,无异于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整理了军队,就想要南下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0 00:04:16~2021-06-11 00:2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沂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冉孤竹生 10瓶;永梦 5瓶;寒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亚瑟王(二十一)   亚瑟没有处决掉所有的王,除开最开始的罗特王以外,还有另外的四位王活了下来,包括那位给他提供了重要信息的卡拉德斯王。   诺森伯兰身处的领地十分的特殊,虽然他曾经是归属于王国中的一员,但常年的交战令这位领主有了超过了其他属臣的实力。诺森伯兰的话语权甚至比某些小国都要来的有用的多,这也是他在亚瑟拔剑之后敢于质疑的最根本的因由。他可以说动周围的国家组成联盟,也是因为他有着足够的力量。   亚瑟不可能打败了那些被怂恿起来的人,却放过这个一直在给他找麻烦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只要诺森伯兰一日承认他王的身份,二者就不可能和平共处,更不要说,双方之间已经有了这等漫长的纠葛。   在成为了王以后,就立即陷入了这种宏大且拖延的战争中,不得不说,亚瑟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而好不容易奠基了他的威名,却还要迎来更加麻烦的敌人,这也是亚瑟的不幸。   亚瑟与梅林站在距离北部最接近的城堡上,远远地眺望着更往外去的阴沉的天空。这里是属于一位败者的家园,但现在已经臣服在了亚瑟的麾下。他严令士兵不得扰民,作为回报,他将全部归属于这位战败王的财宝恩赐给了所有军队。这很好地安抚住了跟随着他的人的情绪,并令他们陷入了感激的狂潮。   梅林依旧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他黑发黑眸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神秘,如果说追随在亚瑟身后的骑士们是他的刀与剑,一直伴随在他身侧的这位巫师,就是他的大脑与智慧。而现在这位巫师正在给亚瑟展现他所观察到的一切。是有关亚瑟未来敌人的。   “我看到了远方会有更大的黑暗侵袭而来……”他的语句有些沉重。   亚瑟若有所思:“比诺森伯兰给我带来的麻烦还要大吗?是那些一直没有解决掉的撒克逊人吗?”   梅林顿了下,他又继续说道:“不仅仅是来自于国与国之中,这片大地上,还潜藏着无数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务……”   “是和仙境与你相似的存在么?”亚瑟蹙紧了眉头:“他们是想要做些什么?”   梅林摇了摇头,这并不意味着他否定了亚瑟的猜测,他只是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能与我等相比。”   不是谁都能够成为梅林的敌人的,也不是哪一个都能够给予亚瑟伤害的。他或许没有修习巫术,但他本身就已经处在了一个无比巨大的“仪式”当中了,他与他的那些骑士们组成的“誓约”,可以称得上是这个时代中最大的奇迹了。   亚瑟握住了身侧的长剑。在一般的时候他会动用普通的足够锋利的宝剑,但在面对着连他也没有万分把握的敌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启用那柄曾被其他人称为魔剑的石中剑……有些战争他不能输,他是站在刀尖上跳舞的弱势的王,他没有时间与机会来经营这个国家,他后面的成长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生与死之间搏杀出来的。有些时候,不是你不想去做某些事,就可以不去做的。   但越是到了后期,他就越是感觉到了这柄魔剑的变化。它剑鞘上的花纹开始细密起来,剑的形态也不再充满阴气,它似乎正逐渐朝着另外的一种面貌转变,最初那种对于人的生命力极端渴求的催动力也不再迫切。亚瑟已经有了猜测,它的这种变化,或许就是那位仙女将之借给自己与上一位国王的缘由。   他也没觉着有哪里不对。他需要这柄剑,仙女则需要他来使它蜕变,如果他没有最后要将之留下的想法,那么他们之间就没有矛盾。   亚瑟是这么想的,但很可惜,他对于那位只见过一面的仙女明显没有梅林了解的那般深刻。   梅林从不担心这一幕接一幕的战争,他相信亚瑟成长以后的能力,还有他那种真正从内心当中散发出来的魅力。他担心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他黑色的眼眸落到了那柄奠定了亚瑟“王”的位置的魔剑,内里的神色冷了冷。   他们二人在这个方向中思考着将要到来的未来,骑士们也在对自己的马匹与剑锋进行喂养与擦拭……而在另外的一个方向中,在亚瑟曾经去过的那个国度,失去了他们统帅一切的国王,所有人都在邻国的洗劫下毫无抵抗之力,领土、财富,还有罗特王那隐藏得极深的秘密的宝库,都落入到了另外之人的手里。   其中就有着一个栩栩如生、极为精致美丽的人偶。   那是一个少女模样的人偶,她穿着层层叠叠的黑色的华贵的淑女裙,红的唇,黑的发,睫毛纤长,双眼紧闭。她的形态极为美好,双手搭在身前,唇边溢出淡淡的笑,犹如一位正在等待自己心上爱人的真正的少女……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将之撕裂的魔魅的吸引力。   很显然,她的新一任的“主人”没能抵抗得了这种古怪的、被勾引起来的火焰,他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偷偷地独自一人进入到自己的收藏室中,想要去欣赏这被他花费了巨大代价换来的战利品……然后,他就化为了这具躺在地面上的温热的尸体。   人偶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周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眼前的这个人想要用他那对肮脏的双手来触碰自己,她就只好让他再也没办法抬起手来。他并非亚瑟王,并非她所等待的下一任的主人。难道人类会收集败在他手下之人战利品的习俗已经改变了吗?   她推开了那扇铁铸的收藏室的门。门外是一片安宁的黑夜,天空上的月亮被浅浅地遮蔽住了光,她走出了那个逼仄的房间,踏入到了那位倒霉蛋贵族的庄园中。   让她想一想,她应该如何去找到那位不知为何弃她而去的亚瑟王?她首先需要找到一位新的“主人”,虽然罗特王的死亡让她好好地“饱餐”了一顿,但她始终是需要一位能够给她提供“能量”的主人的,她感受了一下这个并不大的庄园,脚步一转,就朝着左前位的方向走去。   纵使是半夜,也还是有着不能入眠的奇怪的人类。那是一个正在挥舞着手中长剑的瘦弱的人,他面貌普通甚至带了点丑陋,一块黑色的疤迹遮住了他右半边的脸。他手臂挥下来的时候还在不住的颤抖,尽管他已经如此努力了,但先天上的缺陷和后天中的营养不良让他只能承受着又一次的失败,他手中的铁剑摔落下来,发出了一道响亮的落地声,这声音传得如此之远,让这个偷偷练习的人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人偶不甚满意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感应错误了。   她刚想要转头离去,仿佛被什么所触动的少年就突然冷喝一声:“谁?!”   人偶停住了脚步。她已经发现了,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他有着超越了其他人的才能,之所以现在的状况如此糟糕,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训练与开发,一想到这里,她就觉着他那一点也不美丽的外形也还算可以忍受。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幽秘的笑,她一敛裙角,行了个优雅的礼节:“贵安。”   “你是谁?”丑陋的少年人冷冷出声,他一边看着她,一边想要靠近去捡起那柄落下来的铁剑。他似乎一点也不排斥这黑夜,没有任何的交流,冰冷的杀意就从他的心中流泻而出,只是他隐藏得很好,白日的时候从来没人能看穿他的伪装。   但人偶可不是普通的凡类,她一边品尝着这种被反复酝酿了不知道多久的黑暗的情绪,一边露出一抹幽深的笑:“我是格尼薇儿,是一位可怜的、被这座城堡主人带回来的无辜的女子哦!”   没人相信她的话,少年人只冷漠地看着她,在捡起了剑以后,他就立刻冲着格尼薇儿发起了攻击,他用剑章法生疏,但意境冷锐,纵使对面是一位相貌超脱了凡俗的美丽的女人,他也毫不犹豫地挥剑。   格尼薇儿的神情也悄然冰冷了下来,她右手一震,一柄华丽的象牙羽扇就倏然抖开,她迅速一扫,这袭杀近身的少年就毫不客气地被拍击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虽然太晚了,我还是发上来了。   感谢在2021-06-11 00:26:49~2021-06-12 00: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客 20瓶;羽、花溪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亚瑟王(二十二)   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很快就结束了,只靠着自己想要强大起来的少年在美丽的非人类人偶的手下根本就没有坚持多长的时间。格尼薇儿不仅仅有着超脱了凡俗的美丽,也还有那种看透了人心的敏锐,少年人心中的所思所想根本就没办法在她的眼中隐瞒下去。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少女的身后,在他们的后方,那座贵族的庄园与城堡已经陷入了汹涌的火焰当中,红色的烈火就像是狂笑着的魔鬼,将其中的生命与事物吞噬殆尽。少年望着女子美丽的背影,心中涌出的是恐惧与憎恨。他并不恨对方杀死了那里面的所有人,他所担忧的,是自己的生命被对方所掌控,他畏惧的是死亡。   格尼薇儿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小东西的小心思放在眼里,她刚刚与其签订了一份极为苛刻的契约,这让她没有等来亚瑟王的心情稍微好上了几分,她现在正准备出发去往北方,听说那位王最近在那里又获得了一场胜利,果然不愧是她选出的下一任的主人。   可她这样的心情也没能够保持得了多久,因为她发现自己简直就像是收了一个废物,他没办法给她带来华贵的马车,没办法给她送过来美味的食物,就连眼色也十分欠缺,一点不知道她每一次的示意;而出了那个城堡以后,因为面貌也不为常人所接受,所以他就连与他人交流也做不好。他只能披上一件灰色的袍子,就像幽灵一样跟在她身后。   一想到这里,她就狠狠地往后面人身上踢了一脚,少年人闷哼一声,退却几步,弯下腰来,竭力平复着腹部传过来的绞痛感,他的眼中混杂着疯狂的厌恶与杀意,他根本没办法感觉到格尼薇儿的美丽,他只觉着这个女人是个披了人皮的怪物,它身上传来腐臭的恶意与翻滚的黑暗让他只觉着想吐。   “比那家伙差远了,罗特好歹也是一位王,”格尼薇儿不屑道:“他在得到我给的力量以后,很快就从他亲爱的父亲与哥哥的手中拿到了王位,明明都是不受家里关注的次子,你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就算是一直被家中忽视隐藏下来,罗特王的名声他也是听闻过几次,他声音沙哑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个女仆生下来的孽种,自然没办法和当初的那位王子相比。”   格尼薇儿摇了摇头,看来就算是暂时过场的“宿主”,也不能任由他就这样给她拖着后腿,最起码,他需要知道怎样伺候她,在有人不知好歹地跟上来挑衅的时候,他也要有主动前去解决麻烦的自觉……这个家伙要被锻炼的地方可多的很呢!   …………   诺森伯兰忘记了家族一开始守护在北部边缘的誓言,他率领着边关八成的士兵往内陆进军,他们一路越过山丘与平原,气势汹汹地想要将亚瑟与他的骑士们斩于马下。他们之中不仅仅包括着诺森伯兰本人,也还有他另外的几个儿子,还有大部分效忠于他的心腹骑士。仅留下空空的北部的边城维持着往昔的模样,妄图想要让人瞧不清楚内里的虚实。   可他并不是布局可以玩弄对手的智者,相反,他倒是个被敌人所戏耍的愚昧者。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没多久,那些正在为了首领之位而手段频出的撒克逊的继承人立时就在一场集会中被人毫不留情地一锅端了,而那位一直苟延残喘着的首领也迅速在床榻上死去,新上任的,是一位戴着黄金面具的古怪的神秘人。   他的手腕太快太凌厉,就连一部分的撒克逊人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更遑论河对岸的诺森伯兰家族了。   而现在,他就站在一座风雪交加的山峰上,他看着的就是诺森伯兰率军远去的方向。在他的身边,一位面上涂抹油彩的侏儒手持着羊头杖,翻着白眼叨叨咕咕道:“我看见了这群人的黄昏,他们头领的心已经被魔鬼用毒汁浇淋成了石头,再也没有了过往的睿智与智慧,他们将会遭遇到七场的劫难,风雪和滚石是上天对他们的启示,妇人与小女孩是对他们的劝告,最后他们还会有三次的机会,只要能够将那位年轻的王俘虏……”   “不可能的。”他身前的黄金面具人淡淡道,他身后鲜红的披风翻滚着,打断了身边人的神神叨叨,他却也不说自己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他的眼眸望向的不是诺森伯兰那一行人的位置,他看向的是更远的方位……   “都准备好了么?”他转过身来,黑洞洞的面具眼眶后双目凝视着跟随自己的祭司。   矮小的侏儒人立即就兴奋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羊头杖,满脸兴奋道:“当然!那可恶的凯尔特人!占据了最多的土地,拥有着最肥美的土壤,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就从大地上护取来金色的粮食,但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面具人淡淡道:“先将这座城市打下来,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从这个寒风凛冽的眺望点走了下去,侏儒的祭司忙不迭地跟着滚了过来,他深知这位新王手段的狠辣,上一位首领的全家被灭除,若是他有一丁点的怠慢,很有可能头颅就会同样被挂在帐子外,为了活下来,他还是矜矜业业地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为好。   …………   诺森伯兰不知道自己的后方起了火,他确实遭遇到了几场的天灾,但这不能覆灭他内心复仇的毒焰;他在行路的过程中遇到了一对结伴的妇人和女童,她们是听说了远方新王的仁慈与英武去投奔的迁徙者,诺森伯兰怒气勃发地砍掉了她们的脑袋;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旗帜飘扬中,诺森伯兰见到了站在城墙上的那一抹挺直坚定的身影,相隔了不少距离与时间,二人终于在这一次中再次相会。   诺森伯兰驾马走出队列,在双方无数的士兵面前,他大声痛骂亚瑟得位不正,他将亚瑟的身世推诿给狡诈的黑巫师,称是他为亚瑟杜撰出这么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梅林都以为他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当初的身份;他还鼓吹亚瑟为人冷血无情,称他是这个时代中最大的暴君,因为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位屠杀过那么多的王……   他还待要继续再说,亚瑟身边的几位骑士就已经快要爆发了,他们恨不能立即就率军奔出城门,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信口开河的家伙活活刺死,以免他再用污言秽语来污染王的声名……   亚瑟刚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身后的诸人间就有一位骑士静静走了出来,在获得了亚瑟的首肯后,他拉开了手里的大弓,双眼微微眯起,他的手指一松,拉满的弓弦“崩”的一声弹回,长箭犹如流星一般急速射出。   诺森伯兰瞳孔放大,强烈无比的威胁感让他下意识地一低头,风就像刀子一样从他的脸上刮过,他感觉自己头上像是一震,原来是头盔上的红羽被这一箭射落,他后怕不已,只感觉自己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这样的距离……”他又惊又怒地往回望,见到那射出一箭的无名的骑士正在为自己的此次失利告罪,亚瑟扶起了他,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好似正在说些什么。   他忽然在心中就涌出了无比的悔意来,他之前便听闻过亚瑟那被鼓吹起来的威名,但当初那个在拔剑时满脸无知的小个子实在给他带不来多少的真实感,现在的这一箭将他从那固有的印象中带了出来……可其实,无论当初登位的是谁,他都已经决定了不再臣服在这个王国之下。所以,与其说是他选择了与亚瑟敌对,还不如说,是被选出来的亚瑟与他敌对。   一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神情也冷静了下来,他抬起手,声音冷酷道:“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不要熬夜(对我自己说的)。呜呜呜,这句话我都对自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先溜为敬。   感谢在2021-06-12 00:53:39~2021-06-12 22:4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子扶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亚瑟王(二十三)   诺森伯兰带领的军队比起之前许多位国王组成的联军要勇猛的多,他率领着的士兵每一位都高大健壮,他们还配有坚韧的铠甲和盾牌,长矛也是饮过鲜血的绝佳的利器,其中有无畏的骑士驾着高头大马冲锋,飘扬的斑纹斗篷像是鼓舞着人前进的风帆,这是一支百战不殆的英勇之军。   但亚瑟没有第一时刻迎上去,他派人在堡垒的外面挖掘了壕沟,沟里设有尖刺的木桩,在沟后又埋着长长的铁的钩链,这些都被隐藏得与周边长了杂草的土地相同,猝不及防的北方的军队在这第一波的冲锋当中就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这是亚瑟在这几个月内的简单的成果。两边的城墙上也建设了高大的塔楼,和城墙上的士兵们一起,对着狂袭而来的敌人飞快地射箭。   诺森伯兰手攒着缰绳,在后面皱着眉死死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让接下来的士兵们用自己的生命去填这沟壑,他北方的男儿都是忠诚豪爽的好汉子,他们不应该没有任何价值地倒在敌人奸诈的诡计里,他握紧了右手,声竭力嘶地大吼出声,让所有人都开始撤退,暂时免去了这一次不利的交锋。   城楼上的亚瑟毫不动摇地看着这一切,尽管有人开始为这样纯粹收割人命的布置感到震撼与不忍,但他还是丝毫不动地亲眼看着自己带来的结果,他身边的骑士没有动,梅林也静静的站在他的一边,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意,看了一眼惨烈的战场,又扫了一眼背后的一些人。   诺森伯兰按捺住了失利的愤怒,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怕了亚瑟的险恶,他当晚又在帐篷里摔碎了好几个的瓷器,咆哮了数个的时辰,直到天明才浅浅睡去,他身边的军队一整晚都在警戒夜晚的偷袭,等到了黎明,他们才决定轮流进行休息。   “这样就行了吗?”有人问亚瑟。   “不,”亚瑟脚下鹿皮的靴子一步步踏在堡垒的楼梯上,他面上并没有先胜一场的喜悦:“这只是打了敌人一个猝不及防而已。这座城市并不大,可堡垒太小,又没有修建专注防御的围墙,根本就不适合作为军事的基地。他们会从其他方向攻进来的。”   然后,三天后,敌人果然绕了一个方向过来。   …………   格尼薇儿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长斗篷,斗篷的腰线很细,将她美妙的腰身完美地勾勒了出来,胸口处敞开,由红绳编织,露出内里暗金色的抹胸,袖口的位置被特意拉大,从手腕处长长垂下,裙摆间同样夹杂了金色的内衬,她将风帽带上,半遮半掩间,有着一种神秘又优美的气质。   她骑在一匹洁白的马匹上,羊脂般白皙的手指随手折过路边的绿枝,她黑色的长发从帽檐边丝丝缕缕的垂下,偶尔从斗篷里斜瞥过来的一眼,简直能将人的魂魄吸入进去,她进入到这座城市里以后,每一位的男人都将视线往她的身上落。   她抬起手,迎着阳光,远眺在不远前方的城堡,她的肌肤在这样的光照下如玉生辉,幽绿色的眼睛此刻也像是最珍贵的宝石,顾盼流离,让来人几乎要看直了眼。   又是一位来献殷勤的蠢货,她身边的少年想,但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前拦了下来,他彬彬有礼地请教道:“大人,不知道您有什么事呢?”   “哦,美丽的女士,”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眼睛不离马上的美人,他咽了咽口水道:“不知道我,尊贵的考伯力爵士,是否有那个荣幸邀请您前去我的府邸一聚呢?”   这样的家伙在这一路上,他已经解决了有几十上百个,少年身影藏在黑色的布袍中,内心全无波动,他浅浅地弯腰行了一礼:“抱歉,我的女主人急着想要去见她未来的丈夫,您的邀约还请放到以后吧。”   “是谁?”考伯力爵士先是一怒,但很快又似模似样地解释起来:“我只是很好奇,是哪位幸运儿,能够得到如此美人的青睐?”   少年正待要回答,考伯力爵士就听见了他心目中那位尤物娇柔地笑着道:“是亲爱的亚瑟,伟大的亚瑟王哦~”   考伯力胖胖的身体一僵,他油腻的额头迅速渗出来冷汗,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晕眩,原本还算清浅的阳光立时就火辣辣起来,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亚、哦,陛下……是我的错,我我我……”   亚瑟王打败了他们前一任的国王,现在就是统帅这座城的最高掌控者,他们率军进城的时候,这位考伯力爵士伏在地上,根本就没敢抬头。   他恨不能立刻就从原地消失,圆滚滚的身材像陀螺一样摇晃起来,逗得格尼薇儿笑出了声,她似乎很满意自己未来主人所拥有的威慑力。   她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城外忽然传来一声惊恐迫切的声音:“敌人攻过来了!”   “不可能!”先前还像个小丑的考伯力爵士根本不相信:“这里是城市的背面,敌人明明应该是从北面进攻的!”   格尼薇儿也皱起了眉,她是想要见到亚瑟,但可不想卷进去一场战争,那样的话,她的异常恐怕就要曝光在这太阳之下了。   “带我们去见亚瑟王,”她冷冷命令道。   “什么?不!”考伯力已经六神无主了。   大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成千上万的马匹纵横齐进带来的震动,这一次诺森伯兰选择的不是步兵在前,他追求的是无与伦比的速度,是由最强大的骑兵带来的无可匹敌的侵袭。   但这震动也不仅仅是来自城外,还有从远方的山坡上,一条绵延的长线从城堡之外飞速往下,不多时,道路周边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也接连传来,格尼薇儿预料到了什么,她的面上兴起了期待的笑,并主动让少年将她牵往一边。   首先印入她眼帘的是一抹绚烂的金色,白色的骏马当先领头,马上的人拥有天赐一般的容颜,他金色的发丝被风吹乱,露出的前额无暇又明净,额下的面貌是无可挑剔的英俊,双眼像是盛满了湛蓝海水一般的璀璨,疾驰之中,他身形微微前倾,脊背挺直有力,飞扬的披风从她的身前掠过,从她的面前转眼即逝。   就像是一道光,不可阻挡地开辟而来,却又毫无留情地迅速远去。   没有看她一眼。   格尼薇儿面上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真人带来的冲击不是一路道听途说带来的感觉可比的,她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晕眩,就连心跳也像是擂鼓一样在她的耳边回响,她本来就只是一个木偶,她的能力就连自己的情感也可以操作的了……所以她又重新笑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被众所称道的王,”她笑得诡秘,洁白的牙齿慢慢地啃噬起尖锐的指甲,红色的唇像被鲜血抹红:“罗特王与你一比,就像是小丑一样滑稽可笑。你的味道,一定是无可比拟的甜美……”她想了下,偏了偏头道:“会是如这烈阳一样的炙热吗?”   她简直就要迫不及待了。   她又斜斜看了一眼身下的黑袍少年……既然主人已经找到了,那么,这暂时的替代品就可以彻底废弃了,真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等的掺杂了劣质的味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大概就要入v了。   大家端午快乐喵~o( =∩ω∩= )m   感谢在2021-06-12 22:48:32~2021-06-13 23:5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鲤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油 90瓶;青鲤 20瓶;小透明:回水也,子渊 5瓶;雨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亚瑟王(二十四)   诺森伯兰奇袭的军队很快就与亚瑟率领的众人在城外进行了第一次的正面的冲突,亚瑟之前所做的布置没有将这座城市全部环绕起来,因为他们不能被围困在这座城市里。壕沟不仅可以用来坑杀敌人,也可以被外面的敌人用来堵住城里人。   亚瑟再也不是当初在教堂当中那个被诺森伯兰肆意侮辱的小孩子了,他现在手持着石中剑,从马上挥下的剑锋既凌厉又迅捷,他的眸中带着十数次征战中培养出的寒冷与威严,诺森伯兰与他交手之后,就将这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视作了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诺森伯兰使用的是一柄又宽又大的巨剑,他将武器当头砸下的时候,就像是一头残暴的大熊咆哮着逞凶而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的横冲直撞下还保持住自身的稳定。贝狄威尔与高文在他横行的中间阻了他一阻,然后,亚瑟就神情凝重地双手持着魔剑高高架住了这一击。庞大的力道压下,他骑乘的白马也蓦然嘶鸣起来,但很快,就被安抚了下去。   两方的首领在周围人特意留出的空地上你来我往的交手。诺森伯兰的力量天赋异禀,超越了普通人太多,而亚瑟则是在他结下了“誓约”以后,到达了非凡的地步。并且不仅仅是他,跟随在他身后的骑士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本来就是这个时代中极优秀的个体,现在又有了进步,就更是成为了此世当中最顶尖的人杰。   诺森伯兰暗暗心惊亚瑟的成长,也为他身边围绕着的众多的人才而咬牙,但他始终不肯承认亚瑟割裂出“王”之荣耀的举措,他在进攻的途中痛骂亚瑟的轻率,并且十分肯定地断言道:“你终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决策受到报应的!”   亚瑟并不为他这等预言般的诅咒感到纷扰,他手中持着闪亮耀眼的银色长剑,在喊杀声不断的战场之上,他忽而粲然一笑,高声明朗道:“那就让它来吧!”   诺森伯兰不自觉地在他这样的坦率神色下心生羞愧,但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为了自己的退缩感到羞愤,痛恨亚瑟也痛恨此刻自己的他再一次策马往前,使出了十二万分的力道,要将这最可怕的敌人斩于马下!   …………   亚瑟与军队在城外交战,但城中的人可不会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等在原地,这里不是卡美洛,也不是亚瑟统帅的领土,它归属于一位不久前败在了亚瑟剑下的王,对于占据者,他们还没有培养出来太坚定的归属之心,尽管亚瑟的统治比上一位要好上太多倍了。   街道上人们面带惊慌,到处乱跑,有想要缩入屋中抱头等待的,有收拾了财务,想要在灭顶之灾到来前迅速逃跑的。格尼薇儿可不管这些,她带着一种悠然的气度,指使了那个连名字也懒得记住的肥猪一样的贵族,就这样往着高处的城堡中走去,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受到拒绝,她对于人心的掌控,足以令她将所有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是过去的那一位罗特王,只要她想,就可以让他跪下来舔她的鞋子。   她旁若无人地就要进入城堡的大厅当中,像是本该拥有此地的女主人一样,那些看守的士兵们也被格尼薇儿带来的信息给糊弄住了,他们不敢驱逐这位自称“罗德格伦斯王女儿”的女人,只因她不仅带来了另一个国家的纹章,也带来了一份据说是东边王国的使书。   她走过铺着红毯的楼梯,手指抚过途中见到的每一样精美的物什,她嘴里哼着轻快的歌谣,却全然不知,在城堡的往上一层,有两个人正在默默地看着她。   “这份礼物怎么样?”说话的是一个完全透明的身影,她的全身都是由水组成的,没有颜色的身体勉强可以看出女性婀娜的轮廓,她的秀发长至脚裸,吐出的声音空灵又莫测,就像是从另外的一个纬度中传出来的嗓音。   梅林双手搭在横栏上,上半身倚靠在这黑铁的雕花工艺品上,他幽深的眼眸从格尼薇儿的身上掠过,面带讥讽道:“你又想做些什么,薇薇安?”   “从来伟大的英雄不都该要是与绝顶的美人相配对的吗?”薇薇安微笑道。   “你是说这块‘烂木头’?”梅林哈哈大笑:“她也配?”   薇薇安笑容不变,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梅林,然后道:“她可不是什么‘烂木头’,在所有的秘宝当中,她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她可以给予人力量,可以调动人心,可以不断地成长,那么多的作品当中,她是最像人的那一个。”   “是啊,”梅林站起了身,他直视着薇薇安,面带冷意道:“你从来都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才肯罢休!”   “这又算什么?”薇薇安不在意地轻摇裙摆:“你应当知道,我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你来把控的。”   “够了!”梅林厌恶道:“按照约定,你除开石中剑以外,不应该多插手事件的进展!”   薇薇安兀自笑道:“他知道吗?当初的选王,是你与我一起打造出来的‘故事的开头’?”   梅林沉默了下去,他眼眸暗沉沉见不到光。   “你有誓约在身,我也要锻出我期待已久的宝剑,”薇薇安绕着梅林走了半圈,她的神色里带着奇异的打量:“我们决定选出一位有资质的新王,然后让他成就一番事业,这事业是要让他成为一位被历史所铭记的人物,然后,我们也要留下自己的铭刻,并以此踏过那最重要的一步,成就‘传说’……”   薇薇安叹息道:“这其中要有跌宕起伏,要有永不止歇的战争,要有感人肺腑的爱恨情仇……我只是在做我们当初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啊!”   梅林并没有被说动,他望着薇薇安虚伪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不用狡辩了,你的本性里就潜藏着极端的掌控的欲望,你发现你当日看错了亚瑟,他将要创造出的伟业超出了你的料想,所以你一定要往他的身边安插进你的棋子,你要加重你的分量,你要可以影响到他的抉择,你想要获得更多、更多的东西,你无边的欲望不允许你安安分分什么也不做……”   薇薇安右手一抓,坚硬的铁的栏杆像是软泥一样在她的手下扭曲,她很快就让自己的情绪沉寂了下去,她唇边挑起恶意的笑:“看来你要改变你自己的主意了?让我猜猜,是什么让你转变了心意……是那个漂亮的王吗?”   梅林也笑了起来,他黑色的眸子里光彩熠熠:“我只是发现了事情的真正的主体应该是谁,一位伟大者不应该是傀儡,那样的人只会被历史所淹没,我给自己的定位是辅助者,我相信他可以做到更多的、超出了我所预料的事情,我也相信他可以勘破未来的……”   薇薇安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对他说出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她淡淡打断了梅林道:“看来你要背叛当初的承诺了。”   梅林也冷了下来:“那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约定。”   “很好。”薇薇安往后退开来几步,她不动手,也不管下面的格尼薇儿,只语色冰冷道:“我们早就该这样了。等着吧,我会给你个教训的。”   她倏然垮了下来,整个身体离散成落下的水,铺散在木地板上,从缝隙中,从边际处,飞快地流逝。   梅林站定在原处,他面色平淡,但那双眼眸里,却透出极尖锐的杀意!   他所不知道的是,薇薇安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座城市,她远离了格尼薇儿,但却将注意力放到了城外的战场上。   战场上一片凌乱,亚瑟与诺森伯兰的这一次交锋暂且进入了止歇,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尸体堆的下面,她心神一动,再然后,那本该死寂一片的下方,就传来一道虚弱无比的呼救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3 23:50:01~2021-06-15 01:0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希不吃糖 3个;资深哈哈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默的羔羊 30瓶;从加勒底到罗德岛、南客 10瓶;寒月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亚瑟王(二十五)   这样一场与王国最强大领主之间的争斗并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结束得了的,不能将诺森伯兰一次留下,这也是亚瑟在一开始就有过预料的。他之前遇见过的敌人的联盟太过分散,几乎没有过全副压境的时刻,远不及此次军势给他带过来的压力,但幸好,他也不是最开始的那个自己了。   亚瑟感叹自己在这其中得到的成长,他也很庆幸自己的身边还有那么多的人在支持着自己,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叹息般说道:“去将受伤的人带过来吧。”   虽然说战争的胜负有很大的部分要看最顶尖将领间的争斗,但这些普通的士兵们也是其中一股相当重要的战力的,亚瑟之前之所以会拼着自己的声名受损,用出了那样还没有人用过的“壕沟”战术,也是为了减少他们之中的伤亡。   因为敌人是奇袭,所以尽管亚瑟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战场距离城墙的距离仍然很近。他慢慢地走过一处数人躺下的尸体边,忽然听见了一道微弱的、仿佛风中烛火一般呼救的声音。   无人瞧见的位置,薇薇安透明无色的身形静立在薄薄的水幕上,她见亚瑟停住了脚步,面上便浮现出了一抹尽在意料当中的笑意,缓缓的,她终是从这个地方彻底地离开了。   而在亚瑟到来之前,在无尽的黑暗与腐臭当中,一个意识在垂死的边际处突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平静的女子的声音:“醒醒。”   这个意识恍惚不知岁月,他也不知自我、不知环境与自己的状态,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你想活下去吗?”女声不答,反过来问他。   “我……”这个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他的记忆中就飞快地闪过一道画面,那是在一个高处,有人从他的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坠落下来,再然后,就是迎面而来的刀锋与敌人狰狞的脸,他似乎想要反击,但他的一只手腕却在摔落的过程中断掉了,而接下来,就是本就受创的身体上遭到的更加的剧烈的伤害。那种剧烈的痛苦,还有其中深刻的恨意,让他本来已然死寂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很好,看来你还不想就这样进入永无乡,”女声十分满意道:“如果你还想要站起来的话,就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喊出声来吧,让那个人听见你的声音,喊吧!用你全部的力气喊出来!”   于是他就喊了,声竭力嘶地呼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寄托了全部的希望,绝望无比地祈求着:“救……救我!”   明亮耀眼的光从他的上方投入进来,盖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也被挪移开来,一道身影在他的面前俯下身来,他右手的剑鞘上沾染了暗红的血与泥土,身上的衣物也有大块的污痕。他垂下头来,金色的发丝不夹杂一丝暗色,他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神情中是一种纯粹的欣悦。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还好吗?”他这样问他。   他蠕动着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了一丝的力气。   “你……”亚瑟犹豫了下,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   他顿时就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恐惧,他想要往后躲闪,但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你这是哭了么?”亚瑟顿了顿,发现了什么,心中就有些了然:“放心好了,我会让人把你带回去,城里面有医生,你会得到稳妥的照顾的。”   他哭了吗?醒过来的人这样问自己,他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想要从面前这人眼里看到些什么。   旁边有人走了过来,他感觉到那人从自己身上瞟过一眼,那是一个穿着银亮的骑士,他身姿英武,相貌绝伦,他恭敬地弯下腰来,在安慰了自己的那人身边说道:“陛下,让我来吧。”   亚瑟想了一下,嘱托道:“动作轻一点,让其他的人多做几个担架。”   说完,他就冲着醒来的人安抚地笑了笑,他直起身来,似乎想要去布置周边的其它的事,那个接过了他位置的人眼看就要向着自己这边走来……亚瑟停住了脚步,要过来的高文也停了下来。   一只瘦弱的手抓住了亚瑟将要离去的披风。   周围的气氛静止了一刹,其中的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上了考究与质疑,是那位有礼的属下。但伸出手的人望也不望他,只直直地看着将他从那黑暗中救出来的人。   亚瑟回过头去,也同样望着他。   “放手。”高文在一边皱眉道。可听见的人置若罔闻。   让那个人听见你的声音……让那个人来救你……只有他、只有他才会……   亚瑟像是理解了他眼中那坚定到不可动摇的情绪,他只是思索了一瞬,就倏然一笑,将身前的系绳拉开,披风随着他的手臂一扬,遮天蔽日地将另一个人的全世界都覆盖了起来。再然后,他蹲下了身来,将动弹不能的那人给轻轻抱了起来。   那时一具十分瘦弱的少年的身体,他的四肢和脸颊上都没有多少的肉,身上的骨头很恪手。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十多岁出头,披风将他的身体,将他的脸全部都包裹了起来,而现在,他正在亚瑟的怀里瑟瑟发抖。   像是震撼到不可思议,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呼吸也骤然停止,他的手掌抵在亚瑟胸前的盔甲上,冰冷的甲衣也阻止不了他全身上下骨头的战栗。他的心跳得就犹如是重新活过来,但活过来之后又是要重新跳动到死。   亚瑟在这些年里已经长高了很多,看上去已经是一位高挺英俊的青年了,他现在抱着怀里的人,不纠结二者具体的年龄差,就如同是一位年轻的父亲,在怀抱着他的孩子。   “陛下!”高文焦急道:“这个人他来历不明,如果是北方特意留下来的探子杀手……”   “高文,”亚瑟叹息道:“这场战争也与我们有关的。”   他忠心的臣子并不动摇:“战争当中没有仁慈,陛下您应当多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危。”   亚瑟摇摇头道:“我看得出来,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在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但是……”高文不可能将自家主君的安危放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上。他不会去阻止亚瑟要去做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再荒唐再无人可以理解。可关系到了亚瑟本身安危的,他就永远无法这样简单放任过去。   但亚瑟已经重新上了马,他侧过头来,冲着高文灿烂一笑道:“与其傻呆在这里劝告我,还不如让我尽快地去将他安置起来,放心吧,我会对他多加留意的。”   马儿扬起蹄子,一路往城里奔走而去。一双眼睛悄悄地从披风当中往外窥探。他看到了亚瑟路过远去的街道,还有在他身后追随着众多的其它的骑士。他们率军从这座城市中穿行而过,就像是上一回他所看到的那般,浩浩荡荡地驰骋而来。上一次的时候他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往后连退出几步,而现在……他的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亚瑟的胸口处,一张脸也往那边侧去,像是这样就能够听到另一人的心跳声。   亚瑟带着他去往了高处的城堡,这孩子的伤有些重,身体也像是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良好的照料,既然已经把他带过来,那就让梅林过来给他看看好了。希望那位巫师大人不要因为自己又将他当做医生来用而悄悄地生闷气,一想到这里,亚瑟就不由得失笑。   卫兵们前来为他牵马,亚瑟一路往侧门行去,在将救下来的人放下来以后,一直在为他整理事务的官员也前来为他汇报事务。因为并非险急的军情,所以事务官也没有在意那个奇怪的陌生的伤员,他送过来一封精美华丽的文书,称这是来自于另一个国家罗德格伦斯王的手书,为他送信的则是那位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格尼薇儿公主。因为涉及到了两国外交,所以她希望能够尽快亲见亚瑟王一面。   亚瑟有些讶异,他听闻过那个国家的名字,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不在那些想要讨伐他的国度联盟当中,那是一个很富庶的国家,罗德格伦斯王据说也是一位很英明的王,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在这种时候送过来消息,莫不是想要与他缔结友好协议?   如果是真的,那这就是他首次被别的王主动表达善意了,亚瑟挑了挑眉。   “你……你不要相信她。”床上人在听见了格尼薇儿之名后,他立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他失败了,所以他只能急切的、断断续续地强撑着身子道:“那是一个骗子,是怪物,是魔鬼……”   亚瑟有些惊奇:“你知道她?”   “我、我……”床上人语无伦次,他讲什么?讲他一路上替她杀过的所有人吗?讲他过去不堪的历史,讲他在她的逼迫下放火烧掉了一整个城堡的人,但心中却一点的后悔也没有?讲他与那个怪物签订了契约,去获得他原本不应该获得的力量吗?   他看着这个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知晓自己那些劣迹斑斑的过去。   亚瑟等了一会,见他只能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他也就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为什么你们总是会以为我是个那么容易受到伤害的人呢?”   床上人瞪大了眼。但亚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抚了抚他的头顶,弯下腰来,慢慢地,十分温和地说道:“比起我来,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既然已经这样了,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休息啊。”   他这样说着,床上人便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两只手抓紧了被沿,眼睛一闭一合,渐渐的,就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而这一次,他只感觉那黑暗是如此的静谧,再也没有了上一次的冰冷与绝望。   “去把梅林叫来吧。”亚瑟刚刚轻声吩咐了身边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道十分熟悉的低沉的声线:“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他吗?”   梅林走了进来,他没有了那晚与薇薇安交谈之时的冷淡与杀意,尽管看上去既神秘又深沉,但他还是露出了亚瑟那抹所熟悉的笑:“欢迎回来,看来诺森伯兰已经不能像他大话中所说的那般轻易解决掉你了。”   亚瑟微微一笑:“这是当然的事。” 第26章 亚瑟王(二十六)   谈话声逐渐远去。生死间走上一遭的少年也没有醒过来。他仿佛又想起了过去,他是一位贵族家的次子,从小就因为面上的胎记受到憎恶,他的母亲称他是魔鬼带来的孩子,他的父亲视他为耻辱,他的兄长以打骂他为乐,他白日的时候都会躲起来,没有人照料他,他就像是个幽灵一样,在那样一座毫无人气的城堡当中活了下来。   所以他从来都不与人接触,就连那个将他从那座城堡中带出的格尼薇儿,与他之间也只是以训斥与惩戒为多。可是,那个人……那个人……他怎么能、他怎么愿意?一想到这里,他昏睡的沉眠便又开始动荡不安起来。他的伤势已经得到了一位强大巫师的救治,但此时此刻,他的呼吸急促得像是发了烧,面上汗珠点点冒出,一张脸也烫得发红。   他在梦中辗转反复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懵。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会儿过后才明白了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不可思议地打量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完全复原,疼痛与折磨一夜之间就离他远去……这是什么能力?在格尼薇儿以外,还有人掌握住了这种可怕的能力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立即回忆起了昨日那个将他唤醒的女人的声音,他的眼神立时就锐利了起来,瘦弱的少年感从他的身上迅速远去,他意识到自己好似又卷进了一则莫名之事。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掌,面容登时就阴冷下来。   …………   “你对这位格尼薇儿小姐的感觉怎么样?”梅林问亚瑟,脸上是一种淡淡的笑意。   “她一开始的时候很热情,但在看到我有些不适应以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亚瑟慢慢回忆道:“接下来的谈话一直很舒服,她似乎很擅长找到人所熟悉的那个点,与她交流永远不会无话可说。很难有人会不对她产生好感。”   “那么你呢?”梅林若无其事地询问道,好似看穿了一切却没有将之讲出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我恐怕暂时没有办法回应她的心意了,”亚瑟笑着道,他清澈的蔚蓝色的双眼像是看出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诺森伯兰的事近在眼前,撒克逊人的威胁遥遥在望,我迄今为止在外呆的时间比在卡美洛的时间要多得多,可能没那么多的精力来招待她。”   梅林就一笑:“你听说过一些奇妙的东西吗?”   “你是说……巫术?”亚瑟犹豫道。   “不不不,”梅林连连道:“我是说一些物品,就像是你手中的魔剑一样,是一种被传为‘秘宝’的神奇的物品。”   亚瑟认真地听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一个很广阔的世界。”梅林缓缓道,他带着亚瑟一起走在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城堡里,墙上挂着的是上一位王的祖先的油画,他们大都是些蓄了两撇胡子的中老年人。   “我曾经听一位农夫说过,他的祖父有一日在归家的路途上遇到过一场漫天落下鲑鱼的大雨,噼里啪啦的大鱼就这样从天而降,有不少在落到地上时,还在不断地拍打着尾巴,”梅林道:“他的祖父以为是受到了神灵的恩赐,所以兴高采烈地带走了其中最大的一条,全家都一同随他饱餐了一顿。但不幸的是,他的祖父,却是在这一顿恩赐当中,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就此逝世了。所以从今往后,他的家族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种类的鱼了。”   “在南方一座森林的深处,有一口终年都在涌出美酒的石井,有一位贪婪的商人,在一只森林妖精的带领下,找到了这样一个能够源源不断给他带来财富的宝贵的地点,他依靠着贩卖酒液偿还了债务,并娶了一个他深爱着的妻子,又生下来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梅林道:“但可惜,他忘了他曾承诺过不会让任何人知道那个石井的秘密,在之后的一天,他炫耀般地带着妻子去参观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于是,那口石井就化为了一张大口,瞬间就将他的妻子和他一齐吞吃了下去。如此一来,这个秘密也就可以算是再次隐秘了起来。”   “这两件事都是由秘宝引起的吗?”亚瑟皱起眉:“就像是我手中的石中剑,你是在告诉我,那些秘宝既有好处,但在好处之下,又各自隐藏着不可测知的危险?”   梅林点了点头,然后道:“这些都是很普通的‘秘宝’,还有更加神奇的,你可曾听闻过流传更广的‘万能药’与‘青春不老泉’?”   亚瑟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在书中看到过,这两样的东西如果出现,恐怕会引发人心的混乱。”   梅林赞许般点头道:“那我们的这位‘格尼薇儿’小姐就是这种等级的危险秘宝了。”   亚瑟也不由得极为震惊道:“她是一件秘宝?”   “是的,”梅林神情冷淡下来:“罗特王之所以能在最后使出那超出了他极限的一击,就是借助了它的力量。它能够保持住人类的外形,也是因为它从签下了契约的人那里得来属于人类的生命力。但在我看来,这还不是它最危险的地方。”   “它最危险的地方在于,”梅林冷笑道:“它明明就不是个人,却比人类还要懂人心。”   没有心的怪物偏偏可以玩弄他人的心,这就是那个叫做“格尼薇儿”的秘宝最诡异之处。   “那么,”亚瑟深吸了口气:“她这是盯上了我吗?”   梅林玩笑般行了个礼节道:“没办法,陛下,你要知道,没有人能抗拒你的魅力。”   …………   遥远的北方,在那条冰冷的大河更往北,一道庞大的、人类需要仰望的身影从刺骨的严寒中走出,它两条腿有大象的几倍粗,赤着的脚板踩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的深坑,柱子一样的小腿上长满了棕黑色的长毛,再往上看去,一件破破烂烂的裤子遮住了它的下半身。   它的身形足足有几十米高,就连几十人头脚相叠起来,恐怕也不能触及到它那一张脏污丑陋的脸。它的肚子上堆叠着厚肉,面上有一只独眼在来回不停地转动,而此时,这只眼睛正凝注在一个不断跳动的“小跳瘙”的身上。   “阿呆!来这里!这边!”那是一个举着羊头杖,举止有些滑稽可笑的矮小的侏儒人,他将自己打扮得色彩纷呈,好几种艳丽的鸟儿的羽毛都缀在了他那一身奇异的衣服上,他的面上抹着油彩,四肢青蛙一样挥舞着,力求让这几个巨人能够注意到他。   是的,几个。后面又走出来了两个高大无比的独眼的巨人,其中一人仰天咆哮一声,手中沉重的钢铁棒子横扫了周边的一切,那让人望之森冷的武器上植满了尖利的铁刺,侏儒人心间一颤,他更为用力地挥舞起那柄羊头杖:“嘿!阿二阿三,你们也一起,过来这里!”   “等过了这个河,你们想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我敢保证,那边有着数之不尽的食物和同类!”侏儒人快把嗓子都要扯破了:“只要首领还在,你们就会有更多的其它的同伴加入进来,说不定还会有几位美丽的母巨人在未来等着你们临幸,难道你们就不想吃吃吃睡睡睡吗?”   “吃!”领头的巨人眼睛亮了起来。   “睡!”后面的两个巨人也同样眼睛亮了起来。   “吼!”三个巨人都大跨步地往前奔跑,跟着为他们带路的侏儒人到达了这条河最窄的地域,再然后,领头的巨人跑步一跳,瞬间,地面也摇动了一下,但它还是渡过了这条河,而后,在它的面前,便再也没有横栏在它与食物之间的阻碍了!   “终于把这三个傻子给糊弄过来了,”侏儒人摸了一把汗,他有些想不明白,有了这三个大杀器,足以使与他们敌对了几百年的诺森伯兰全族覆灭了,可首领他却不肯在最开始的时候使用,反倒要等到了诺森伯兰率军远征了,才决定要放出这几个大个子?   但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反正他也没胆子去首领那里质问他这个问题,他只用按照首领吩咐的那样去做就行了。在他“预言”的能力不为首领看重以后,他大概也就只有“忠诚”这样一个精彩的品质值得首领为他另眼相待吧?   “去吧!”他一挥手,高声大叫道:“那边就是你们粮食的仓库,所有拦在你们前进方向上的‘蚂蚁’都可以尽情踩死,去饱食一顿吧!”   “吼吼唔——”三个巨人兴奋起来,毫不犹豫地就往侏儒人给他们指出的方向奔跑。   片刻之后,那座已经被诺森伯兰带走大部分士兵们的城市里,传出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哭喊的声音。   侏儒人舔了舔唇,残忍笑道:“嘿嘿,这只是个开始。”   这是个以北部防线溃败为开端的开始,这样一群被阻拦在这片土地之外那么多年的凶狠的敌人,用一种可怕的、超乎了人们想象的手段入侵而来。   他们窥得了这片大地上诸多王国的虚弱,以一种阴险狡诈的心思博得了守边人的疏忽,在隐忍等待之后,选择了在这样一个空虚的时刻进行进攻。而正在找亚瑟麻烦的诺森伯兰也无论如何料想不到,他这一去,便相当于是拱手将自己戍守的城市交到了敌人的手上,并且,还让敌人通过那里,打开了一道自由进出的大门。 第27章 亚瑟王(二十七)   这里是一处奇妙的森林的深处。冒险者走到了这里,就像是走到了传说中童话里的仙境。松鼠的尾巴会在你一偏头的时候从你的眼角处闪现,翠鸟儿会成双结对地在你头顶的树枝上唱歌,古老的大树垂下来的丝绦如绿瀑,碧绿色的湖水,比起最顶级的翡翠都要来的引人注目。   “你来了。”有谁在幽幽地和他说话。   到来的人身形并不高,他用一袭全黑的袍子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遮蔽了起来,连一个下巴也不露,所以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为什么不回答我?”那个幽幽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私语:“都已经来到了这里,难不成你还在担心我欺骗你?”   “你救了我,”黑袍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比起人,更像是一抹孤魂:“我又怎么会怀疑你?”   暗中的女声便笑了起来,她似乎觉着来人的这句话挺好笑。但她也没有揭穿这个人的谎言。她款款从森林的深处走了出来,褐色的长发卷曲着披散到脚裸处,一身白色的长裙轻薄又飘逸,就好像是从这森林里延伸出来的一抹雾。她头上带着绿叶与花朵编织成的花环,一只长喙的蜂鸟落到她的指尖上,亲昵地啄着她的指腹。   “你已经见过那位亚瑟王了?”女人挥去了那只讨好的蜂鸟,走过来的身姿有着一种舞蹈般的美:“可有加入他麾下的军团?”   “当然没有,”来人兀自皱眉道:“你知道我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有谁会愿意接纳我?”   女人笑了起来:“是啊,没有人会接纳你。你看那亚瑟王,他的外貌便算是世人中的上上等,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说明了,世人总是会愿意给好看的人多一点优待的。”   黑袍人抿了抿唇,幽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留下来信息,”女人并不看向他:“你也愿意跋山涉水地追寻而来,那么想来,你也该是有了为了你的所求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了?”   “……不错。”黑袍人沉郁道:“你说你可以满足我任何的一个愿望,所以我便来了。”   “让我来想想,”女人抬起手指作沉思状,“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要将你脸上的那块胎记去除对不对?它困扰了你那么久,让你被所有人避之不及,它就是你苦难的根源,你若是没有了它,就一定会好过上很多!”   黑袍人“呵呵”笑出了声:“你猜错了。”   女人面上笑容不变,她语带好奇道:“什么?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黑袍人就说了。   女人沉默了下来。   黑袍人又笑了:“你该不会是做不到吧?还是说,你不愿意做?你让我在那位亚瑟王行走过去的时候呼救,该不会是想要利用我来对他做出些什么事吧?一旦没了我这张特殊的脸,你那一次的布局就完全没用了?还是说,你没办法直接对他动手?”   黑袍人大肆地试探着自己这段时期内得出的猜测,他在那间城堡中醒来以后就思考了很久,他自问自己应该是没什么可供人谋算的,如果目标针对的不是他,那么就该是那位拯救了他的王者了。   也不知是他后面的哪句话刺激到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她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噤声!”伴随着她手指间的流光闪过,黑袍人就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再张口了。   他的心中一寒,为此种奇特的手段感到忌惮。   女人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道:“我当然可以做到。只是我还在想,你到底值不值得我这样做。”   也不知她在这期间里到底想了什么,周围的一切也都十分的安静,她踱步走到了黑袍人的身后,终于还是做下了一个决定,她将手按在黑袍人的肩膀上,再突然将之往前一推。   熟悉的坠落的感觉让黑袍人心中一慌,但很快,与格尼薇儿截然不同的女声在他的耳中响起:“脱掉你的衣服!”   碧绿的湖水冷得像极冰,黑袍人咬了咬牙,还是听从了那个恶劣女人的吩咐,他褪下黑色的衣裳,露出那张被格尼薇儿带出来的少年的脸,他的身形瘦弱,个头也还没长高,明明他都已经有十六岁了,看上去却还像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冷意从每一寸的皮肤上往里钻,它钻进他的血肉里,钻进他的骨头里,要让一切都凝结成冰……这种砺骨的寒意让他以为自己就要从此死去。   但有人还在唱歌。她唱着的是一曲悠扬的、闲适的调子,少年从中听出了无言的嘲笑,仿佛一介置身事外的旅人,在看到落入了豺狼口中的羊儿以后,感叹完一句命运悲惨,便又重新开始她的旅途。   女人当然不是什么也没有干,她抱着一个花纹繁复的水壶正在往湖里倾倒,那是一种透明的、胶液一样的物质,混杂了进去以后,这片碧冷的湖就忽然沸腾起来。少年又感觉到了热,他热得好像所有的皮肉都要化为油脂,他迷迷糊糊地望着眼前的这片森林,好似看到了一群漆黑的妖魔在狂舞,他或许已经失去了清醒的意识了。   他在这个湖里呆上了九十九天,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时间,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缓缓地从那碧绿色的湖水中走出,荡漾的波纹披露出他赤|裸着的胸膛,他的身形高大而挺拔,浑身上下的肌肉坚韧而富有弹性,他的肤色是晶莹如玉的白,长及腰部的深紫色的长发如同水藻般散开;他面部的轮廓有些深刻,一双狭长的双眼中,目光幽然像是寂静的月光。   但等到他一笑的时候,整个人就忽然柔软起来,他礼仪彬彬地从湖水中踏往到了岸上,丝毫不介意自己此时的状态,待他走到了坐在湖边石头上的女人面前的时候,他就单膝跪下,给她施了个吻手礼。   “感谢您的恩赐,尊敬的‘母亲’大人。”他的嗓音低沉而婉转,就像是庄严肃穆的弦音。   女人就笑了起来:“你还是叫我‘薇薇安’吧。”   “是,薇薇安大人,”他低垂着眼眸,任由湿发从他的耳边散落:“还请您赐予我一个名字。”   薇薇安笑得含蓄:“既然你是从湖中新诞生的,那么你从此以后就叫做‘兰斯洛特’吧。”   “好的,从今往后我就是‘兰斯洛特’了。”男人十分温顺地接受了下来。   薇薇安面上的神情一顿,她抬起头,目光颇为居高临下道:“许愿成为另外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人,连过去的名姓也要抛弃,兰斯洛特,你全身上下都是由谎言组成的吗?”   “那又有何不可?”重生过来的兰斯洛特似乎变得脾性极为温和,他淡淡地凝望着面前的这位仙女:“这不更符合你的期望吗?对于你想要我去为你做的事来说。”   薇薇安深深地凝望着他,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身体的变化似乎也连带着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不是说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是他的生命被夺走了十年,他的心性,也好似同样被拔高了十年。   但薇薇安可不会被他蒙蔽,这个小家伙曾经被格尼薇儿带着一起行动了那么久,他的阴沉、孤僻、还有多疑与暴躁,都不会被她忘在了脑后……但就像他所说,他现在的形象与性格,都更适合她将要命令他去做的事,所以,她也便露出了一抹赞同般满意的笑:“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去做什么吧?”   “去潜伏在亚瑟王的身边,”兰斯洛特淡淡笑道,好似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然后……为您传达他的讯息?”   “如果是关键的时刻,”薇薇安道:“我希望你能够拥有影响他决策的能力。”   兰斯洛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那么,我需要注意的是……”   “梅林,”薇薇安冷然道:“一个背叛者。如果不是他,我又何必绕开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必如您所愿。”兰斯洛特抚胸行礼,就好像是一位真正受到了最良好教育的贵族,举手投足间,都自带一股从容优雅的气质。   “看你现在的样子,”薇薇安忽然伸手抚过他的脸:“一定会有很多的女人将会受到你的蛊惑吧?”   兰斯洛特轻笑了起来:“怎么会?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而已。” 第28章 亚瑟王(二十八)   亚瑟并不知晓被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那位少年已经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蜕变,他与诺森伯兰又进行过两次僵持的交锋,而这次的战争与亚瑟之前所经历过的许多场不同,是由诺森伯兰离开了他的领地前来对亚瑟进行进攻,而不是如过去的亚瑟那般追击在敌人之后。   他们第二次交手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像是在预兆着什么。银珠一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向这两支交战在一起的队伍。亚瑟在摔下了马匹后,不甘示弱地将诺森伯兰一齐顶了下来。他们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盔甲穿在身上就像是附在皮肤上的沉重铁块。亚瑟感觉有雨水流进了他的眼里,他的眼睫湿漉漉的,一双蔚蓝色的眼珠如同被洗净一样,显出一种海洋般纯粹晶莹的色泽。   诺森伯兰注视着这样一个年轻人,就像是注视着一轮冉冉升起的新的朝阳。就是这个人横扫了周边那些觊觎着卡美洛财宝的豺狼们,不论他有多么不赞同亚瑟将王的荣耀分享出来的举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做到了过去连尤瑟王也做不到的事。   他用自己的剑打下了专属于自己的功绩,犹如化出了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他过去曾对他吐出过轻蔑不屑的话,但现在看来,那些只能彰显出他愚蠢的短视与傲慢的无知。可这不意味着他就要输在这里,否则的话,他岂不是要成为这位年轻的王辉煌履历下倒下来的又一个无谓的记号?   刨除了那些野心与贪婪,诺森伯兰犹如野熊一样仰天咆哮,他再一次狂烈地进攻而上,对着亚瑟猛烈袭去,而亚瑟则半蹲在地上,他下肢用力,左手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毫无畏惧地举剑扑身而上。   双方在两柄剑碰击间互相对望一眼,继而就像是一道旋风一样从战场的这方战至另外的一端。高文一剑解决掉了一个敌方的首领,将他的尸体从这挡路的道上带走;凯的双目无神,他之所以能上战场,是因为他曾经说过,他的眼睛虽然不能如从前那般可以将人与物看得清楚,但却能够辨得清大致的轮廓;而贝狄威尔纵使只有一条胳膊,也可以将他的对手死死压住;还有小鲍斯与加赫里斯,他们每一位都将起码一半的心神放到了他们的王的身上。   “我承认你有那个资格作为我的对手,”诺森伯兰怒吼道:“可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王,你还差得远了!”   亚瑟不以为意,他洒脱一笑:“那也没什么,这种事,本就是留给别人评说的。不过,你的断言,我会就此记住的。”   诺森伯兰噎了下,他只感觉自己所有的抨击都不能将这人击倒,连动摇也不能做到,他除开用自己的剑冲锋以外,竟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办法。所以他只能再一次的发起冲锋,在天公的怒吼当中,挥出了自己最沉重的一剑。   …………   兰斯洛特又一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在这段时间内,那场奠定了一切的战争已经于半个月前结束了。亚瑟在第二次的战斗当中砍下了诺森伯兰的右手臂,骤然失利的这位北方的领主不得不趁机逃离,他率领着剩下的军队逃跑了数十里,一直到隔了一座山峰,才堪堪停下来休息。   亚瑟没有继续追击,他当时的状态并不适合继续。天空中浓重的乌云将所有的光线遮蔽,仿佛永不停歇的雨点打落在他的头发上,从他的面庞滑落进他光洁的脖颈中,他每一脚都踩进了泥泞里,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白马也狼狈不堪。他们是胜了,但看上去却像是败了一样狼狈。   但当这位王与他们的骑士们互望的时候,每个人的面上又都现出了不可自制的、发自内心的笑。   有人讲到这里的时候,兰斯洛特正好从已经整顿好的街道上走过。他此时的装扮与从前的他毫不相同。他就像是一位游历当中的贵族的骑士,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看上去颇为不凡的棕色的皮甲,身后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斗篷,一柄嵌有珍珠与宝石的剑悬在他的腰间。他拦住了一位刚好从他前面走过的卖花的小女孩,并从她的花篮里挑出了一支凝露的红玫瑰。   他凝视了这鲜艳的花儿一会后,将之别在了自己的左边的胸口处。   他开始朝着亚瑟所在的城堡走去,就像是那些不断追寻而来的其他的骑士……随着亚瑟不断的胜利,他在骑士的阶层当中,已经成了“圣王”一般的人物。   亚瑟不在城堡里。诺森伯兰的手下还有其余的将领与士兵,他回到了北方还有可能重新站起来,亚瑟可以在他回去的道路上阻击他,但就是不能让他回到领地。   而后来的事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们仅仅只是在一座叫做多弗的森林里进行了一次简单的交手,诺森伯兰就十分轻易地死在了他的手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后半生一直都在为权力与利益争夺的老领主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战意,根本没多做抵抗地就倒在了地上,他的嘴里大口地吐出血,一双眼睛却始终不离亚瑟的身影。   他伸出手来,颤抖的手指像是祈求着什么。亚瑟有些惊异,他走到了自己这位过去的敌人的身前,稍作停顿以后,他还是俯下身来,将诺森伯兰的手掌握住。诺森伯兰的双眼立刻就像是注入了神光,他双唇颤抖着开阖道:“北、北方……”   “北边出事了吗?”亚瑟凝重起来。   诺森伯兰侧躺的面容上流落下眼泪:“敌人……撒克逊人……他们杀光了……”   逃走的人千方百计地赶过来给领主报信,本就受到创伤的诺森伯兰在得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惨烈的消息之后,竟生生给痛晕了过去。这种打击,耗尽了他接下来的生命。   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最后居然只能在死前乞求敌人的怜悯。此时此刻,他的自尊与骄傲被他自己踩进了泥土里,他瞪着眼睛,仿佛死去也不肯瞑目。这是他的愚蠢所造的罪,太沉重了,他无法背负。   亚瑟垂下了眼帘,他通透的眼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他温和的话语,就像是对待着一位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道:“北部同样也是王国的子民,不论那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将其弃之不顾。”   诺森伯兰怔住了,他从前嘲笑亚瑟的天真、讽刺他故作的虚伪,但真等到了这样一个将要离开的时刻,他却犹如被抹去了眼前所有的迷雾。他注意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狭隘与贪婪,他也看见了亚瑟身上其余人不曾拥有过的光辉。   他挣扎着动作着,将亚瑟的右手牵到了自己的唇边,他微微低下头,用冰凉的混杂了鲜血的嘴唇亲吻着亚瑟的手背,过去的场景一闪而逝,他终是在几年后弥补上了这个迟到了许久的效忠的仪式,他含混着声音,小声地祈祷道:“愿圣灵保佑您,陛下……”   最后的两个字被湮没在他的唇齿间,他的呼吸停止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论是亚瑟手下的士兵,还是诺森伯兰麾下的队伍。亚瑟叹息了一声,他抚上了诺森伯兰的双眼,令其陷入安息的沉眠。他刚准备要起身,就见到一直伺候在一边的一位年轻人“砰”的一下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亚瑟有些不明。   “我是父亲的第七个孩子,名叫‘梅法特’,”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精瘦的年轻人,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和只能算上普通的面容,他将额头叩进了土地里,“我愿意……不,我恳请效忠于您,”这个年轻人狠声道:“我发誓为您耗尽最后一滴血,为了父亲与我的罪责,我将终生不留下我的血脉,我愿意成为您最忠诚的刀,为您割下所有敌人的血肉,您可以命令我做任何的事,我将我的灵魂献给您,愿为您铸就无上的荣光!”   他跪倒了下来,其他的所有的北部的士兵也都一齐跪了下来,兵器被掷在地上哗啦啦响起了一大片的声音,亚瑟的骑士走到了他的身后,对于现在事态的发展,他们俱都安静而沉默地看着,不论亚瑟做下了什么决定,他们都选择一致追随。   亚瑟站起了身来,对于这位诺森伯兰孩子的庄严发誓,他回以了肃穆庄重的对待,他静静地开口说话道:“你的效忠,我接受了!”   梅法特右手握拳,重重地叩击在自己的心脏上:“这是我的荣耀,陛下!” 第29章 亚瑟王(二十九)   战胜了诺森伯兰并不意味着他的征途便可以就此结束了,更大的更危险的阴霾还在向着他涌来,亚瑟骑在马上,仿佛能够看到北方那边遮天蔽日的黑色的阴云。   他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在见到士兵们已经将这里处理好以后,他一挥手,令所有人都跟随在他的身后:“我们先回城堡一趟。”   城堡依旧还是他离去之时的模样,只是亚瑟不知道,在除开那以公主之名住进来的格尼薇儿以外,他这里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是那个叫做兰斯洛特的贵族骑士。   双方已经在这段时期内有过了几次的交流,与最初见面时的强迫不同,此时的格尼薇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长发深紫的优雅骑士,眸中似乎永远都有着欲语未言的男人,就是过去那个被她抛弃,并且欺骗后杀死的阴沉的少年。   她虽然看得出来这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骑士,但很可惜,她感觉自己上一次就已经完全被那位金发的王给吸引去了心神。如果可以得到他,那么其他所有的人,纵使再美味,她也都可以全部不要。   亚瑟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将自己收拾好,就恰好遇到了这对正在花园里静悄悄散步的男女。说实话,他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与格尼薇儿这位“人形的秘宝”相处,她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但她带过来的罗德格伦斯王的手书也不似作假,她似乎是对自己有所企图,但她表现出来的又是那么真诚热情。   “陛下!”格尼薇儿首先望了过来,她的表情里满是雀跃的惊喜,她用手指牵起裙摆,微微歪了头,黑色的发丝便从她牛奶般洁白的面庞上滑落,她小跑了过来,就像是一位遇见心上人按捺不住的纯洁少女,她轻轻喘了下,然后担忧道:“陛下您可还安好?”   她不问他战争的胜负,只问他自身的安危。这种单纯自然的心情,估计也是他遇到的所有人里的唯一了吧?格尼薇儿慢慢地在心里思索着。兰斯洛特也从容地跟了过来,他低下头,右手握拳,置于左胸道:“尊贵的陛下,我是来自于海洋另一边国度的骑士兰斯洛特,因为为陛下您的光辉所吸引,所以希望能够成为您麾下的一员,期待为您献出自身的微薄之力。”   他说得很平淡也很沉静,就像是做出了一个十分普通的选择。但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温柔,是那种不自制地,像是满溢了以后的流出,他的声音低沉了三分,语气也缓慢上了稍许,犹如怕惊动了什么。他的这句话听起来毫无异常,可却其实包裹了不为人知的小心翼翼。他抬起头来,看向了他所想念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瞬,他完全忘记了身边格尼薇儿的存在。   他自然是带着有如深渊般的恶意来见格尼薇儿的,但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就连这份深邃的、黑泥般的恶念,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可磋磨。   他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话语中带了笑意道:“遇见格尼薇儿小姐也是意外,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看起来很寂寞,我不忍心见到这样的她,所以就过来找她说说话,希望她能够开心起来。”   格尼薇儿看着他,眼瞳中有冰冷的寒意闪过。她一贯善于把控人的情绪,但在这一刻,她竟不能确定,这位兰斯洛特骑士,他是否真的有如他所说的那般恳挚真切。但无论如何,他说这句话的时机与场合……都挺不妙的样子呢。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丝的怀疑。   亚瑟却已经微笑了起来,他的披风与胸甲还没有褪下,他的身上还带有从远方森林里带出来的湿气,他先是感谢了一番格尼薇儿的关心,然后才对兰斯洛特道:“我欢迎任何愿意为了王国举剑的勇士,我承诺会给予你们与功劳等同的荣耀,兰斯洛特卿,不知你可愿意参加我与众位士兵共同举办的宴会,在那里,你或许可以结交到更多其他的朋友。”   兰斯洛特眼睛亮了起来,可接下来,他却是有些犹豫地望了他身边人一眼:“不知道格尼薇儿小姐是否会同样加入这样一场宴会?”   格尼薇儿脸色冷了下来。她已经确定了,不论这位兰斯洛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情感是真是假,他都是自己在夺得亚瑟路途中最大的阻碍。她不一定要取得“主人”的心,就像是罗特王与之前那所有的“宿主”,他们的心中就有太多的贪婪与**,她只用轻轻巧巧地引诱一番,他们就能为了力量付出他们所认为值得的一切……但是亚瑟不同,因为那些他都没有。   这是一位真正伟大的王者。他注定了要做出无与伦比的事业。格尼薇儿在见到他第一面以后,就比所有人都要确信这一点。没有人能如她那般读懂人的心,而亚瑟的心,她愿意用任何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它。   她望向兰斯洛特的眼底隐隐散发出恶意的红。   亚瑟愣了下,他看向格尼薇儿,此时的少女又回归了那种羞涩与纯情的模样,她有些紧张地纠缠着手指,用一种既期待又不舍的眼神望着他。亚瑟就一笑:“也是我疏忽了,这本来就是一场从上到下所有人的欢庆,格尼薇儿小姐既然有意,那自然也是我最尊重的客人。”   这次轮到兰斯洛特笑容淡了些。   亚瑟没有多想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对于他来说,他还不至于连自己手下的情感问题也要插手。格尼薇儿的身份是有些特殊,但既然梅林已经看穿了她的本质,她对于他这方的威胁也就不如一开始那样大了。虽然梅林说过了她是秘宝,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愿意用看待一位少女的眼光去看待她。   每个人评判个体的标准都不相同,相比较于梅林,亚瑟的尺度就要自由宽容多了。也不知是格尼薇儿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对亚瑟的态度也在无形中愈发柔和。   …………   就算是胜利的宴会,亚瑟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全城操办。他上半夜的时候是在与功臣们相互祝酒,下半夜就特地去安抚了一下带着残兵们投效过来的诺森伯兰之子梅法特。他听着这位年轻人讲了很多有关他父亲、有关北方那座终年下雪城市的事,一直到这位明显喝多了的年轻人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他才取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这位伤心人身上。   再然后,他就是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梅林商量着接下来的事。   “你知道撒克逊人那边发生了什么吗?”亚瑟问他。   “他们换上了一位新王,”梅林的眼眸深邃:“他很神秘,我看不见他命运的轨迹。”   “哦?”亚瑟虽然早就已经有了一些心理上的准备,但听闻梅林如此说,他也还是有些讶异:“看来那边确实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如果他们只是趁着诺森伯兰远征的空隙,攻下了那座城市的话,你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评价。”   此时正值夜晚,微冷的风吹过王在月色中莹莹发亮的面庞,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舒展着坐在毛茸茸的绿色的草坪上,旁边是累了以后喝醉的梅法特,他掖了掖这小子身上披风的一角,然后冷下了声音道:“如果撒克逊人真的屠杀了北方的话,我是不可能放过那些血腥的侵略者的。”   梅林走到了他的身后:“这是自然。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的。”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他微微弯下腰,就像是站在了亚瑟的影子里,无边的黑暗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一夜过后。   两名做出了伪装的骑士匆匆从城堡当中驾马而出。亚瑟在清晨的集会上提出了要派人前去打探北部情报的要求,虽然报名者踊跃,但亚瑟还是只点出了其中的两名——高文与兰斯洛特。选择高文是因为他相信他的细致与能力,而选择兰斯洛特,则是因为他的恳求太过迫切了。   兰斯洛特是一位新人骑士,而且还是在亚瑟已经进行了无数场的战争以后才姗姗来迟的无名骑士,如果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站到亚瑟的身边,他就需要用最强大的武力、最盛大的功劳,去将一切环绕在他身上质疑统统撕碎!   秉承着此等的信念,他几乎是没做任何犹豫,就大跨步地从众多的骑士中走出。他接下了这样一个任务,也是第一次,将他兰斯洛特的名号报于大庭广众之下。 第30章 亚瑟王(三十)   北方的局势崩坏得很彻底,在拥有了超越了常人的力量以后,从冰河环绕的外面过来的敌人没有给人们留下一点的仁慈,他们在诺森伯兰的领地里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没有人能在那三个独眼的巨人脚下幸存,就算有逃跑的,也大都被早就围起来的撒克逊人给杀了。   只能说,情况比那个给诺森伯兰送信的人说过的更糟糕。   高文与兰斯洛特没有冒险深入敌人占领地的腹部,他们过去的时候,撒克逊人正在进攻一个邻国的国家。高文还记得,那位国王是在亚瑟手下逃过几次的苏利提国王,他在无边的恐惧中大吼着冲向独眼的巨人,再然后,就被最前方的巨人用手直接抓了起来,紧接着,这位英勇的国王就彻底地没有了声息。   战场上到处都是濒死前的悲鸣,还有敌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哪怕距离相隔了甚远,高文也能够听见那位国王最后时刻发出的剧烈的惨叫,他攒着缰绳的右手绽出青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是什么?”在他身边的兰斯洛特声音很冷:“是那些古代传说中的巨人?”   高文对兰斯洛特的观感并不好。这位新来的贵族骑士脾性温和、能力也强,待人接物的态度也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他仍然还是不喜欢他。这无关那个人的表现如何,只是出自他自己本身第一眼的感觉,是一种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的观感。为了任务,高文也没有将之彻底地表现出来。   他只是用一种很冷淡的态度与其相处。   “那些没有根据的传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高文回答道。   “可是你现在也看到了,它们就出现在你的眼前。”兰斯洛特自然感觉到了高文对他的警戒与疏离,可他不在意,仍然用那种优雅的、随和的语气与之说话,他看了高文一眼:“就算有些失真,但无疑并非全然虚假。”   高文无法反驳,他也不会去否认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这种东西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觉得我们回去问一问梅林。”   “梅林?”兰斯洛特微笑道:“就是那位站在陛下身后的黑衣的男人吗?”   高文察觉到了他的探询,他也笑了:“那可是传说中的巫师,拥有着神秘莫测之力的家伙,他可以看到许多的东西,陛下很多战斗的布局都是由他来布置,谁也不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手段……”   他们二人彼此用这种尽量平淡的话语来掩藏各自波涛起伏的心绪,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来敌人的可怕,这让他们的心情十分的沉重,他们害怕见到王面对着这几个大家伙的一天,那绝对会是一场迄今为止最为艰难的战斗。   “我们走!”兰斯洛特最终还是道:“再继续下去要是引起了注意可就不好了,敌人和我们想象的不同,他们要追上我们,或许根本就花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高文也是一凛:“这里的事情必须报告给陛下知道。如果可以,我们事先一定要找到对付它们的手段!”   二人悄悄地从一道山坡上策马逃走。在他们没有望到的战场上,一列极为狂热的军队的最前方,那位神秘又未知的首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偏过头去,目光往远处的方向眺望……但很可惜,他见到的只是一片空白的坡地,他将视线收了回来,身边那个十分跳脱的侏儒人正在不停地用手挥动着木杖:“对对!就是这样!碾死他们!”   “这片土地将会是属于我们撒克逊人的!”侏儒人大喊道:“现在和未来!一切都将由我们来统治!你们这些失败者们,只配成为我们的奴隶!”   面具人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嗨的侏儒,被他这一眼给吓住的侏儒人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忐忑道:“首、首领,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面具人摇了摇头:“你难道没有打听过这片大陆上发生过的事吗?”   “什么?”侏儒人一脸迷惑。   面具人的声音莫名有些沉重:“这些人都只是一些战败者而已,他们本来就是被人打剩下来的残兵,所以才会在面对我们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抵抗力也没有。”   大人你想多了吧?侏儒人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些人装备齐全、个个龙精虎猛的,就能够抵得了阿呆、阿二、阿三的几次锤击吗?   “战胜他们的人是卡美洛的亚瑟王,”面具人的声音激昂起来:“他身后追随的是这片大陆上数量最多也是最英勇的骑士,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巫师,他拔出了从来没有人拔出过的石中剑,他……”面具人顿了下,而后继续说道:“而我们将要与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侏儒人被他的口气给吓到了,他小心翼翼道:“那我们再多去唤醒几个独眼巨人?”   面具人笑了下,他用一种赞许的口气说道:“不错,面对着这种强大的敌人,我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来增强我们这边的实力,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轻视了我们的敌人。”   侏儒人慎重地点点头,他抱紧了手中的羊头杖,杖头上一颗大眼珠子看上去颇为渗人,他在心里悄悄地将那位之前从未听过的亚瑟王列为了最强大的敌人,并且开始不断地诅咒他。   但这其实一点用也没有。别说亚瑟身上有着“誓约”的防护,就算没有,梅林也不可能让这位还没有脱离最原始祭祀套路的侏儒人的法术成功的。亚瑟之所以没有让梅法特一起过去搜集情报,为的就是让这位年轻人不至于亲眼目睹家乡的惨状。别说什么直面一切的勇气了,有些灾祸,并不是有了勇气,就可以不痛的。   城堡中的气氛有些古怪。有些人不在意那所谓的北方的敌人,因为他们已经在王的带领下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他们坚信自己也将会一直地胜利下去……但亚瑟的脸色却很沉重,他经常望着北面沉思,日常的锻炼与训兵也没有一次停下来。他的作为让其余的所有人都收敛了浮躁,日常的活动中,也都做好了接下来会进行一场大战的准备。   而就在有一天,在高文与兰斯洛特还没有回来的那一天,亚瑟让人返回卡美洛,不是他准备回归那座离别了已久的城市,而是他决定再从那边调过来一些军队,尤尔费斯和其他的几位骑士驻守在那里,他曾经送了一大批的物资与俘虏过去,现在就是要用到这些的时候了。   没人会认为他做的不对,他所有曾经做过决策都证明了他作为王的英明与远见。而梅林也开始做出了其他的准备,他让人用大量的苹果木打造出来一张巨大的圆桌,并且还给它配备了几百张的同样木制的椅子,他将这些东西摆放在最大的那个大厅的中间,让每一位进出的骑士都可以看到这不知何用的“摆设”。   亚瑟默许了这一切。他当然知道梅林想要做什么。他是在帮助自己。亚瑟曾经想过要用一道誓约来将自己和所有愿意追随着他的骑士联系到一起,并以此来让每个人都获得超越了自身的力量,他说到了,也做到了。而到了如今,他们还差了最后的一个程序,也是最后的一个庄严的仪式,来让一切都名副其实,来获得最为正式的“加持”。 第31章 亚瑟王(三十一)   那一天,王从他的王座上走了下来。   ——《圆桌骑士史》,佚名。   这里并不像是城堡中的大厅,周围都是由褐色的石头组成的墙面,最高的地方放置着亚瑟平日里与人们商谈军事的高背椅,椅子上铺着红色的布幔。所有的骑士都被叫到了这个比之平常要宽敞了许多的大厅里,他们彼此相望,许多人窃窃私语,有些不明所以。   位于中央的是那几位无论是武力还是功劳都是他们中最顶尖的人杰,淡金色头发的高文、沉稳冷静的凯、独臂的贝狄威尔、骁勇的加赫里斯与鲍斯,还有匆匆赶来的尤尔费斯。兰斯洛特因为受人挑衅,一连战胜了十几位骑士中的高手,所以他也占据了其中之一。   “陛下唤我们前来是有何事?”贝狄威尔对着身边的兰斯洛特询问道。他最近正在为自己新的“手臂”而努力。亚瑟早在他取得了功劳以后就特意为他向梅林恳求,请那位巫师为他塑造出一支新的臂膀,这其中有些材料花费了他一番功夫——幸好,这项惊喜即将在近期完成。所以此时,正是贝狄威尔心潮最为澎湃的时分。   兰斯洛特笑了下:“抱歉,我也不知道呢。”   他看向了圆桌边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是朝向王座那方的位置。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而这猜测又让他感到不可置信与惊奇。但很快,他的心情就平复了下来。因为做出这件事的是亚瑟,而亚瑟做出这样的决定,本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比较介意的是,在那张椅子的身边,环坐着的是刚刚与他一起结束了任务的高文,还有那位眸光黯淡的凯。他微微低下了头,唇边的笑容丝毫未变。   火光猝然亮起,梅林与亚瑟的身影一齐从通道的那一边走了过来。他们的步伐非常的从容有力。等到他们进入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中,梅林就首先挥动了下衣袖。所有人一瞬间都觉着像是晃动了一下,而后,越来越多的火炬在他们的身边燃起。   “诸位,”梅林高声道:“汝等乃是此世中的英豪,是宣誓了要将忠诚与生命奉献给王的最威武的勇士,今日将尔等汇聚于此,实乃陛下的旨意。陛下命我打造出这样一张圆桌,也是为了实现曾经给予过你们每一个人的承诺……”   “大家,”亚瑟深吸了口气,他金灿灿的发丝柔软地从耳边垂下,蔚蓝色的双瞳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觉着他将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凝注了一瞬。他往前踏出一步,披风在他的身后飞扬:“我曾立誓要与你们共同分享我作为王荣耀……”   每个人都在静静聆听。   “但这荣耀究竟是什么,是一种很难定义的东西。”亚瑟身姿挺直,没有人能比此刻的他更为高大:“也许你们以为我曾经赐予下的地位与奖赏就是这荣耀的一部分。但那其实并不是。”   “那些都是你们理所应当要得到的东西,”亚瑟清朗纯澈的声音在这样的一片空间里回响:“你们为了这个王国击败了敌人,扩张了领土,你们每个人都证明了自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真诚,那些财富和名誉,是国家与民众们赋予你们的。你们每一位,都毫无疑问,是属于王国的英雄!”   火光照得每个人的面颊都红彤彤的,他们似是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但为了不打扰到亚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我曾经对高文说过,”亚瑟目视着距离他最近的骑士,目光含笑着道:“只要他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和平与安定,‘我将会愿意与他一齐分享我作为王的荣耀,他将与我等同,我所有的领土与财富,日后有我的名字所在的地方,都必定会一同镌刻下他的事迹!’”   高文连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抚胸弯腰道:“您的恩典!”   “但我做的还不足够!”亚瑟凛然道:“并非是我这样说了,就真的算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他将与我等同’,你们将与我等同,绝非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样的话流传到后世,估计也没有人在乎。”   高文眼睛闪亮地望着他,他想起了那一晚自己所听见的内容,心间生出深沉的感动。   “所以我要在今日创建这个‘圆桌骑士团’,”亚瑟张开双手,他神色肃然,绝非妄言道:“我将与你们一起坐在这张圆桌上,你们每一位都可以在这张圆桌边畅所欲言。在这圆桌上将不会再有身份之别,你们都只会是我的兄弟,我将饱含着兄弟之间的情谊来看待每一个人。”   “亚瑟王同样不会再只是亚瑟王,他也一样归属于‘圆桌骑士’,”亚瑟眼中有着璀璨的明光:“我将会与你们一起战斗,为了世间一切的公理与正义,我将会与你们共同拼搏,为了永远纯粹不息的希望。我等将发誓善待弱者,不为私利而兴起战争。我们彼此间也将互相支援,将每一位兄弟的性命都看得如自己一般重要。”   亚瑟伸出手,他声音里带上了期待:“诸位可愿与我一同立誓前行?”   没有人可以为了他的一番话不感到震惊。高文第一时刻就跪了下来:“一切都将如您所愿。”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有人惊骇、有人震动、有人如坠虚幻……他们都深觉同意分享出王的荣耀的亚瑟王就已经是这个时代独有的君主了,但没有一个人可以想象得出来,他能够做到这种的地步——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是真的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自己的诺言,对他们所有人。   兰斯洛特拉开了椅子,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让手掌抚在自己的胸口处,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声音道:“谨遵誓约!”   一位接一位的骑士都在亚瑟的面前低头。   “承蒙厚爱!”贝狄威尔眼中有水光潋滟。   “我的荣耀!”凯眼中一直没有划开的黑暗也仿佛一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您的荣光无人能及!”这是眼中狂热得已经快要爆炸开来的梅法特。   “何其有幸!”加赫里斯是一位刚刚长成的青年,他的唇上还有着未曾褪尽的细小绒毛,现在这位青年注视着亚瑟,就像是看到了从历史中走出来的圣王。在他的眼里,面前的亚瑟王已经被渲染上了明亮的光辉。   “还有我!”慢了一步的鲍斯急忙道:“陛下,我、我、我愿为您效死!”   所有的骑士都在亚瑟的面前回应了他们的誓约,激荡的情绪充满了这个房间,最后,亚瑟看往了梅林,这位仿佛就要融入无所不在的黑暗中的传奇巫师浅浅地躬了个身,他含笑地看着亚瑟:“我的承诺永远不变。”   亚瑟微笑着退开一步,他首次弯下了自己的腰:“多谢大家信任。”   然后,他们各自落座。梅林的视线落到了由他亲自制成的圆桌上,不出他所料,在那一道神圣的“誓约”终于缔结完成以后,这张原本还平平无奇的普通的桌子,就已经转化成为了这个世上最为顶尖的秘宝。   与那不肯离开的“格尼薇儿”、还有那没有彻底蜕变的“石中剑”都是处在同一个的层次,并且,随着功绩的增加,随着骑士团声名的弘扬,它也会随之不断地进步,总有一天,它将会到达一个更为可怕的层次……   这一幕若是被薇薇安知晓,她一定会为自己当日的看走眼感到悔恨莫名吧?梅林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也确实没有猜错。“圆桌骑士团”的成立让所有听闻的人都感到震撼,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敢于嘲笑亚瑟了,如果说之前的他还会被其他的国王讥讽,现在就只能让人敬畏与服从了。   他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再多加诋毁只会显出自身的狭隘与愚蠢。而他自身所拥有的的实力,也足以让一些嫉妒者们紧闭自己的嘴巴。更何况,他们也没有精力与时间来忌惮亚瑟王,他们甚至希望亚瑟王能够比以前更强大……越是靠近北方的人,就越是会这样想。   因为又有一个国家在撒克逊人的手下遭到了毁灭般的打击。国王派了骑士去顶住巨人,自己却下一刻就卷了金银逃跑,只可惜,他的运气不怎么好,在就快要成功逃亡的时候,被一位带着黄金面具的人辨识了出来,然后,他就惨嚎着被几名粗壮高大的武士毫不留情地给拖曳了过去。   本来面具人想要问一些问题,但奈何那位国王实在不争气,在明显是撒克逊的头领人面前,他恐惧到浑身颤抖,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最后甚至都被吓得尿了裤子……面具人被恶心到了,立即就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这位国王的尸体就这样被悬挂在高杆上,他熟悉的衣物和与身体隔离开的脑袋让所有人的希望都泯灭消失,撒克逊人用比对付上一个国家要短很多的时间占领了这片土地。   他们凶狠无比的侵略态势和每到一地都残忍蛮横的屠杀让所有知晓的人都吓坏了胆子,那些之前还从亚瑟手下逃得一命的国王们,纷纷给亚瑟这边递送来了使书。他们在信中诚恳地为自己之前的冒犯道歉,并且希望能够得到亚瑟的帮助,甚至还有一些直接就送过来了表示臣服的投降书。   他们愿意尊称亚瑟为王。只希望他可以拯救这片属于凯尔特人的土地。 第32章 亚瑟王(三十二)   大陆上的局势陷入了凄风惨雨中。可这对于亚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消息,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打退那些对于卡美洛有着觊觎之心的人,但是谁想到,一步一步地走来,他居然就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期盼着的救世主。   那些国王们将一封封的使书送来,每一封上面都是赞颂他勇武之姿的溢美之词,他们还送过来大量的金银珠宝,简直就是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亚瑟没有被这些奉承之辞给灌醉,他既然已经得到了高文与兰斯洛特带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就知道了此次的敌人是如何的超格。   关于那些可怕的独眼巨人,他必须要从梅林那里得到一些有关它们的消息。   亚瑟以为它们是与撒克逊人结了盟,但梅林却否认了他的这种猜测。他目光悠远道:“巨人并非群居一类的生物,如果是那样,古代的传说中也不可能会有英雄单打独斗,利用种种方法杀死它们的传说了。他们可以说服一个,但不大可能引诱出两个三个。”   “而控制也不大可能,如果说他们有操纵那么多巨人的方式……”他沉吟了一下,而后道:“除非是他们得到了某样秘宝,曾经有巨人王在死后化作了一颗奇特的眼珠子,如果那些人得到了这种东西,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令那些头脑不灵光的巨人们听从他们的命令。”   亚瑟听闻是秘宝,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尽管是梅林不确定的猜测,但那也比敌人全然隐藏在迷雾当中要好得多。未知才会引起人最大的恐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第一时刻率军前去战斗,撒克逊人是要击退的,可那也要等到他得到一些最基本的敌人的信息。如果连敌人的手段与数量也不清楚,贸然出击,只会是送死。   “可惜,”亚瑟感叹道:“有关那些撒克逊人首领的信息也太少了些。”   “没关系,”梅林道:“我的小可爱们也该回来了。”   他走到城堡的拱形窗前,窗外日光明亮,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一两个黑色的小点就是在这广阔的森林上方渐渐接近,等到它们距离更近,亚瑟就发现,这其实是两只浑身漆黑的鸟儿,它们喙形微弯,跗跖和爪子与羽翼同色。   梅林笑着道:“这是我派出去的两只‘信使’,不论它们看到了什么,我都可以从它们那里同样‘观看’到。独眼巨人身上已经有了神话传说的特质,我也必须给予你一点小小的帮助了!”   原来的他是用智慧来帮助亚瑟应对敌人,在亚瑟不确定时,他也会以自己的眼光给出指引,但他毕竟只是一位巫师,真正能够统领所有人的,只有亚瑟本身。他牢记着自己辅助者的地位,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见到亚瑟身上显露出的,越来越多的高贵的品质。   渡鸦们扑扇着翅膀,一头就扎到了梅林的手臂上。   就像是一缕黑烟,两只渡鸦化为烟雾融入了梅林的身体里。梅林整个人深吸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体悟着什么。   半晌,他才微微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慎重起来:“那张黄金的面具……”   …………   一只乌鸦飞进了蓊郁的森林。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从这片林子里穿行而过。这里并不是荒无人烟的古老之森,时而会有牡鹿来溪流边喝水,也会有猎人追寻着野兽的足迹背弓潜行狩猎。树木间金色的阳光投射下来,照到一间木屋的屋顶上,驱散了昨晚雨水留下来的湿气。   乌鸦嘎嘎声地从打开的椭圆形的窗户里钻了进去,屋内有一口巨大的正在熬煮的锅,锅内满溢着奇怪的紫色的液体,下方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一根细长干瘦的手指拣起了旁边干枯的蜥蜴的尸体,去头掐尾后,挑出其中一小块黑色的内脏抛入其中,再然后,手指拿起棍子搅了搅,确保新的材料融入其中。   乌鸦跳到一边的脚架上,撕扯着嗓子不断地叫喊着,被打扰到了的主人咒骂一声,随手一指,一道绿色的光芒就从她的指尖发射出去,中了咒的乌鸦立时化为了石制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立在木架上,等到其主人终于熬好了这一锅的魔药,这聒噪的小东西才被重新解放出来。   “嗯?”一道苍老的妇人的声音在这间陈旧古朽的小屋中响起,她矮小的身影从魔药锅移动到乌鸦身前,黑色的袍子拖在地上,露出的皮肤褶皱灰败,她带着一顶黑色的尖布帽,仅有的一只的眼睛里流出讶异。   “……看起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啊,”这老妇人怪笑起来:“独眼巨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独眼巨人?真要是有那么多个的大个子,他们会不出来找食物?横冲直撞的,又怎么会不引起人类王国的注意?”   老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一位独居的女巫,她也一样想到了那颗巨人王之眼化作的秘宝,但是她觉着这其中应该还另有因素。因为缺乏了情报,所以她也没能够想明白这里面还缺少了什么。但她觉着,小亚瑟此次,会遭遇到登基以来最大的困难了。   她刚想要给乌鸦换一杯水,木碗上就蒸腾起薄雾一般的白气,在若有若无的雾气当中,一张熟悉的脸从中逐渐成型。   二人对视了一眼。水雾中的薇薇安首先发声道:“你就不能换回自己原来的样子吗?”   女巫桀桀笑道:“你我不都是一个人吗?还嫌弃什么?”   薇薇安翻了个白眼:“摩根,你要记得,我们是仙女,就算不能优雅,也不必让自己真的活成了女巫……”   摩根好似没听见:“你又要我做什么?不要忘了,你的那柄石中剑,还是我送过去的人拔|出来的。”   薇薇安不屑道:“你只是不喜欢凯带过去的那个所谓的私生子弟弟,想要杀了他而已。”   摩根用树枝一样的手指摸了摸下巴,她笑道:“我本来是准备杀了他的,那个人品行中的懦弱与低劣让人闻之作呕,我故意创造了机会让他从凯的身边逃走,但是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精彩,要我说,小亚瑟那时候可还青涩得很呢!”   薇薇安叹息道:“他成长得确实很快,梅林都为了他背弃了我们的约定,他很有可能会创造出一番十分伟大的成就……”   “那也要他从那群独眼巨人的手下活下来。”摩根淡淡道。她是在亚瑟拔出石中剑之前就已经被转化成一位“薇薇安”的,原因是薇薇安在期待着有人能拔出剑来,并且想要亲眼见到每个人试剑的结果。   她如今有了原“摩根勒菲”的记忆,继承了一些粗略的草药的知识,又有了薇薇安部分的意识,精通各种“仙术”……可以说,她就是薇薇安本人,只是性格方面因为留下来的记忆略有些变化。   她们二人都没有谈起要用亚瑟的身份来威胁他的事,比起那位以为夺回名字就能够夺得一切的人,她们二人就要看得清楚多了。王的选择从始至终都是落在那柄魔剑的身上,哪怕真的拔出了剑的是一位流浪汉,众人也应当要迎接这流浪之人登基。   当然,诸多的贵族与骑士里肯定有人不服,他们会在你登基前阻碍,会在你登基后反抗,拔出了魔剑只能获得成王的名义,而压服了这两者,你才能算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王。   很显然,亚瑟已经做到了。他不仅做到了,还做到了最好,比起梅林和薇薇安料想过的都要好。可现在,他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梅林不会让他死去的。”薇薇安冷声道。   “但他的伟业也可以说是败了,”摩根紧接着道:“无疾而终,我们的谋划也会中断。”   薇薇安沉默了下来。不久,她又道:“他不能败,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梅林也没有,”摩根道:“他会帮他的。”   “不,”薇薇安道:“他会帮的是亚瑟,现在在那个人的心里,重要的是王,而不是王的事业。”   摩根有些惊愕:“很难想象,那个人会做出这样的改变。”   “再怎么不能想象也都已经发生了,”薇薇安道:“亚瑟是一位气魄前所未有的王,他让这个时代中所有的英豪都聚集到了他的身边,能够做出这样壮举的他,本就该是有着无人能及的魅力的。”   摩根也沉默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如今的亚瑟王会是她当初图乐子放过去的那个小个子,但可惜,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摩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还在他身边放过去了一位叫做‘兰斯洛特’的骑士,你就真的有把握,他不会如同梅林一样,被感召到了另一边吗?”   “不……”薇薇安刚想说,兰斯洛特是一位过去有着劣迹,现在被谎言笼罩住全身的男人,他是不可能被亚瑟所吸引的,因为他知道,亚瑟的身边也是不可能容纳下他的……但不知为何,这样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去的梅林是怎么样的呢?多智、冷漠、与她几次的交手,从来就没有被她占过多少的便宜……既然梅林都已经做出了改变,你又为什么会以为兰斯洛特不会呢?   薇薇安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了。 第33章 亚瑟王(三十三)   亚瑟没有仅仅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对抗撒克逊人,既然那些国王们都发来了投降的使书,那么,将他们的力量也聚拢进这次的争斗,这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那些曾经想要从亚瑟手中将名望与财富夺走的国王们起初还很犹豫,可很快,前线传来的越来越多的糟糕的消息令他们根本就没有拖延下去的心思。撒克逊人不可能放过这些土地上原本的统治者们,而相比较于他们,亚瑟的作为,真的能够称得上是几千年一出的英主了。   就算是曾经败给过他的人,也没有人会对他的品质有过丝毫的质疑。   这片土地上即将迎来决定了历史走向的浩大战争,它牵扯到了一个民族的存亡,并且还有这个民族里,千千万万人的生死。   梅林没有让亚瑟直接去往北方。他们首先去的是一个山谷,一个隐藏在黑暗的森林中的山谷。他的手中拿着一卷有些发黄的羊皮纸,这是他无数年来珍藏的资料之一。在这张纸上,它记载了一个简短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过去有过很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它讲述的是一个叫做“尤利修斯”的人战胜了巨人的传说。   他趁着巨人喝醉了,爬上它的大肚子,用烧红的铁棍戳瞎了它的眼睛,并趁着它发疯的时候,悄悄从一处地下水中逃走。   这是一个已经快要被当地人遗忘的故事。但梅林将之搜集起来总是有他的道理的。这证明了这个故事最起码不是胡编乱造的。士兵们从这个山谷的黑土地里挖出了一具巨大的骨架,还有几百具堆砌在一起的人类和各种动物的骨骼,另有一些残破的铁罐和石制的汤碗,等到一切都袒露在了日光下,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里确实曾经栖息过一个巨人。   “将这骨头敲碎。”梅林这样吩咐着所有人。   亚瑟回望梅林:“这样的地方还有几处?”   “据我所知的,应该还有三个地方。”梅林感觉有些棘手。   “我们需要把他们阻拦在巴顿山以外。”亚瑟走过这处石子细碎的土地,虽然心情因为梅林之前告诉过他的事很沉重,但他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那边的巨人的数量又增加了,”梅林收回他的渡鸦信使,语声低沉了些。   “那件秘宝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么?”亚瑟回头望他。   梅林冷静道:“这样可怕的效果,自然会有极为苛刻的使用条件。但奈何的是,我们不知道他具体所需要付出的是什么,否则的话,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看看他做了什么,”亚瑟皱眉道:“屠杀了那么多的人,难道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梅林思索道:“是有那个可能。”   “那么,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亚瑟问他:“就算有着圆桌的誓约,骑士们最优秀者可以用出‘英雄’级别的力量,但是,一旦独眼巨人的数量再多起来,大家就有可能受到伤亡……”   梅林张了张口。他想说,战争本就有着伤亡。但他看着亚瑟的眼睛,这句话就没有说出来。他知道亚瑟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同样也知道,作为一个统帅,为跟随于他的人负责,是理所应当要有的承担。他为他拥有的这点品质感到自豪,但与此同时,他也开始苦恼起来。   梅林曾经自号森林之子,他自己也拥有着巫师的力量,他可以做到很多的事情,但也有些事情他做不到。就像是薇薇安所说,他现在更加注重的是亚瑟本身的安危,所以他最后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我会想办法的。”   他曾经看到过这个国度的命运,无论是他还是薇薇安,他们都知道这个国家的将来可能会迎来毁灭。他认为撒克逊人得到了黄金面具与巨人王之眼,就是在预兆着这一点……但是,太快了,不应该是在此时。   他以为他还有些时间。可他现在也不确定了。   亚瑟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梅林。不过,你只用尽你所能就行。”   …………   格尼薇儿走在花丛里,她面上的妆容比起以前要淡雅很多,身上的裙子也是一袭简简单单的素白色束腰裙,微风从她的发间吹过,将她缱绻的发丝吹散,颇有一种明媚又纯洁的美。   但在兰斯洛特的眼里,这个女人也同样全身都是谎言。她可以轻易变成每个人最为喜爱的模样,能够从人们的心中得到力量,还可以利用“约定”篡取人们的生命,兰斯洛特不知道她的来处为何,但他的恨意驱使着他将这个女人视为魔鬼。   可他在外界的表现却与心中所思截然相反。   “午安,尊贵的女士,”兰斯洛特倾慕道:“您也是来这边散步的吗?”   格尼薇儿笑得很甜:“是啊,亚瑟陛下曾经约我在这里共享下午茶。”   这句话是真的。他们之间具体商谈了些什么,就连当时作为王的护卫的高文也不知晓。而自那以后,格尼薇儿就沉默了许多。   兰斯洛特眼也不眨。他刚刚与薇薇安通过“水巫术”商谈了一番,对方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有关这边的消息,而奇怪的是,薇薇安在最后恍若无意地问了一下他对于亚瑟王的观感。   这又有什么难以回答的呢?亚瑟王的声名本就为大众所传扬,他做出的一切,令每一位骑士都会为他的光辉所摄。兰斯洛特不必在这上面撒谎,因为他若违心说了,那才是欺骗。而且还是很低劣的欺骗。   但他也明白薇薇安在担心什么,所以他只用着重强调一下自己对于她的敬畏——因为他的过去、他的真面目、他所憎恨着的劣迹,都是在这个女人的手中把握着的。这似乎说服了那位仙女,最后她满意地断开了双方之间的连接。   而现在,他要与另一位的女人机心算尽。   他语声黯然了一些:“陛下吗……您可愿意随我走走?”   格尼薇儿目光深藏着寒意,她语笑嫣然道:“这又有何不可?我听说了,兰斯洛特卿曾经一连战胜了十几位向你挑战的勇士,您的武力冠绝骑士团,说不得会有成为王身边第一骑士的一天呢!”   “哪里,”兰斯洛特摇了摇头:“凯骑士与高文卿才是王最为倚重的人。我那次之所以会与那些人发生冲突,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侮辱了王……他们居然说我与王的女人走得太近了……真是愚不可及,王身边哪里来的女人……”   “格尼薇儿殿下,”兰斯洛特弯下腰,他带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拾起格尼薇儿的手掌,他微微抬起了头,鸢紫色的眼瞳里忽而兴起一抹嘲讽,他勾起唇角,慢慢道:“居然连那些不知来由的谣言也相信,他们确实该被修理一下了,你说是这样吗?格尼薇儿……殿下?”   格尼薇儿气得都快要发抖了,她已经确信了,面前这位兰斯洛特骑士就是抱着深重的恶意来掺入自己与亚瑟中间的。他的仰慕、他的亲近,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就像一根最尖锐的刺,要深深地刺入她的内里,要让她所有的谋算都化为虚无。   她嫌恶一般甩开手,她咬着牙,恶狠狠地发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斯洛特笑得温和,他直起腰来,也不为格尼薇儿的排斥伤心,似乎有些听不明白,他歪头疑惑道:“殿下是在说什么?”   格尼薇儿深深瞧了他一眼,她冷冷吐出诅咒道:“我希望你会死在那群独眼巨人的脚下,最好是被碾碎成泥,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用看到你这张虚伪又丑恶的脸了。”   “梦都是虚假的,”兰斯洛特怜悯道:“殿下有那个时间还是少做梦好了。现实才是真的。”   “你!”格尼薇儿胸脯起伏了几下,但很快,她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她重新又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这样的两幅不同的面貌,你居然能够混进陛下正义的骑士团里……亚瑟知道你的欺骗吗?”   兰斯洛特眯起了眼,这本就是他心中最为忌惮的事情,但他不能将这种恐惧给表露出一丝一毫。他收敛了假笑,然后道:“那么你呢?你身上的异常真的可以瞒过那位叫做梅林的巫师吗?你以为,亚瑟是更相信忠诚于他的骑士,还是……会任由一个假公主在他的耳边挑拨离间?”   格尼薇儿的面色彻底地冷了下去,她昂起头,两颗晶红色的眼眸里闪过冰冷的、非人一般的光,她冷漠道:“你究竟是谁?” 第34章 亚瑟王(三十四)   兰斯洛特的真身格尼薇儿自然是不知。自从决定了要换个“主人”以后,她就将从前那个被她推下城楼的少年给完全忘记了。而就算那个家伙侥幸没死,她也不会将眼前这位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贵族般优雅的兰斯洛特与之联系起来。   二人就快要在这片唯美的花园里打了起来,这座城堡原来的主人挚爱郁金香,尤其喜欢黄色这种代表了阳光的颜色,所以他的花园里大都是这种灿烂又美丽的黄花。他们二人现在就是僵持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中,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却是处于一种脉脉不得语的相对里。风从花海当中吹拂吹过,卷起几片柔嫩的花瓣,将格尼薇儿的裙角吹乱,又倏忽远去。   打破了这一切的是贝狄威尔的到来。这位仿佛永远都带着点忧郁气质的骑士有些羡慕又有些祝福地望着他们。他的右手已经由从前的空空荡荡变为了银色的臂膀,他走到兰斯洛特的身后,先是朝着格尼薇儿行了一礼,然后才道:“陛下与梅林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还有完成了任务的高文卿等人,他们都在大厅当中,正在准备下一次出征的事宜。兰斯洛特卿,陛下令我来寻你。”   兰斯洛特本来也是一样从外归来,但他的速度太快,是所有人之中第一位回来的,所以他才能有机会在这片花园里“偶遇”到格尼薇儿。但,既然是陛下相召,那么,这位险恶的女人,又怎么能及得上“国家大事”的份量呢?   他微微一笑,笑容又回复了最初的温文尔雅,他抚胸行了一礼,深深鞠躬道:“请恕我先行告退了。愿殿下您的心情永远晴朗,如这片无云的天空一样。”   格尼薇儿也同样回以假笑,她拢了拢耳边飞舞的发丝,声音轻柔道:“愿您旗开得胜,浴血归来。   二人相视一笑,一者眼底森然,一者心内霜冷,站在一边的贝狄威尔忽然觉着有些冷,但他以为只是这风儿还没有褪去的凉气,所以他便将这种感觉忽略过去了……他只觉着,兰斯洛特与格尼薇儿不愧是为多人传言中的一对,看样子,他们也不是对对方一点的感觉也没有。   至于那些说王与格尼薇儿的,他觉着兰斯洛特还是打的轻了。   …………   亚瑟召开了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这不需要他多加打气,无论是圆桌的骑士们,还是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们,都相信着王会为他们一直带来胜利。看着那一双双望向他的信任的眼睛,亚瑟的心中不由得沉重了许多。   这一次和之前的所有的战争都不相同。亚瑟带过去的是大陆上所有的精兵,再加上从冰河另一端倾巢而出的撒克逊人,这是一场规模达到了十数万人的庞大战役。这样的战役,过去未曾听闻过,未来也必将铭记。   王与他的骑士们行于所有人的最前方。他们都骑在马上,披着各自的斗篷,每一人都配着他们最擅长的武器,穿着保养得当的铠甲。高文有些讶异,因为亚瑟的身边没有他一贯看到的那位黑袍的巫师——梅林从未离开亚瑟太远,尤其像是这样极为艰难的战争。   他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离得他们最近的凯与兰斯洛特就也一同望了过来。亚瑟的面色严肃了稍许,但他也没有隐瞒或者含糊其辞,他声音虽轻但语音却尤为清晰道:“梅林想要窥探撒克逊人的王,他受伤了。”   这件事是发生在几日之前。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用自己的力量插手进这场浩大的战争,梅林自然也不再避讳使出巫术的手段。他挑选了附近森林里最高大也是最古老的一棵橡树,让自己双手交叠在胸前,无数的发着光的藤蔓与枝条围绕着这棵橡树迅速生长起来,再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就这样融入了橡树的树干中,犹如沉入了一场幻觉般的梦。   这样的魔幻般的场景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瀑布般的藤萝从亚瑟的头上垂下,他的身上缀满了紫色的铃铛般的花,地上的青草也在飞快生长,它们柔韧的枝叶总是擦过亚瑟的靴子,其中的佼佼者还要拉扯住他的袖口,想要要往他的袖子里钻。花仙子们唱着歌,她们身姿轻盈,在一朵朵绽开的花上翩翩起舞。   亚瑟这是第一次体会到梅林“森林之子”所代表的含义。他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一片领域当中,而这其中的生机与成长,全都来源于那位正处于橡树中的人。   就在亚瑟以为这一切就要如此下去的时候,巨大的变故突然发生。无形的波动以梅林为中心迅速扩散,一道愤怒的吼声骤然响起:“不,这样的敌人根本不公平!”   亚瑟心中一惊,他也顾不得自己身边的变化。他赶忙往前急行几步,将从橡树的里面落下的梅林伸手接住。此时的这位巫师极度的狼狈,他面色苍白,像是失去了身体中很大一部分血液。他栖身过的古老的橡树在他离去后飞速朽败,像传染一样,那些曾被他滋养过的其它的植物也化为卷曲起来的枯木,几乎是转瞬间,这里便从之前的繁盛之景化为现在一切皆无的死境。如果不是这里还有他们两人,恐怕会让人以为这里从来都是片生灵全无的绝地。   “你怎么了?”亚瑟面上担忧一闪而逝,他竭力镇定了自己的语气:“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我需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的情况好上一些?”   梅林却没有管自己,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亚瑟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莫名的担忧。他吐出口血,但唇边却还是流露出一抹笑,他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只是……只是体内力量有些混乱,只要让我自己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主要是你这边……”   “是我的敌人吗?”亚瑟并不愚笨,哪怕梅林只是说出了一句话,他也知道,或许是与自己为敌的那位撒克逊人的首领身上有什么超出了梅林的预料的事,所以才让他连自己的仪态都顾不得了,只顾脱口而出“不公平”。   “他们还有着什么底牌?”亚瑟并没有惊慌,他蔚蓝色的眼眸望着梅林,竟仿佛也给予了他某种镇静下来的力量。   何谓“不公平”?就连之前猜测撒克逊人使用了“巨人王之眼”与“黄金面具”这两种几乎是超规格的秘宝都没有令他如此失措,难不成是他们那里还隐藏有更加可怕的东西?   梅林也看出了亚瑟心中所思,“不,”他脱口而出,他努力从那种芜杂的思绪当中整理出一条线来:“不是底牌。是他的这个人。他有了他不该有的东西……”   亚瑟收回了飞远的思绪,他看着面上浮现出担忧的高文,微微笑了下道:“放心,梅林很快会好起来的。”   高文皱起了眉:“是撒克逊人那边使用了还击的东西吗?”   他担心的不是梅林,那个家伙太神秘也太疏离,他只是担心他受伤的不是时候,他们这边少了一个重大的辅助,会让这场的战争变得更加困难。不过,那也没什么,梅林毕竟也是为了探知敌人的情报才受的伤,他看了一眼亚瑟,发誓自己必不会让陛下受到一点伤害。   亚瑟沉思了一下,他叹息道:“我们最需要注意的就是那几位独眼的巨人,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够将‘巨人王之眼’和‘黄金面具’夺来,就算夺不来,也要将之毁掉。没有了这些,他们就会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在我们的刀剑下败退而去了。”   “是!”高文应声道。如果可以,他愿意为了王牺牲掉他的这条性命,就算敌人那里还有着什么其他的东西,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能让他的剑有一丝的迟疑。   队伍开始出发了。人数众多的队伍速度并不快。似乎是发现了这边的变化,撒克逊人那里迅速结束了一场纯粹只能说是屠杀的战斗。他们没有防守在城市里,因为对于巨人们来说,那些人类砌成的墙,只是阻碍他们玩兴的小玩具,高达十米的防守工事也抵不住巨□□脚的毁坏,只有足够开阔的平原,才是他们收割性命的好地形。   他们就在那里等着他们。在亚瑟他们必然要来的方向等着他们。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在期待着危险猎物的到来。为此,那些其他的“小虾米”们都可以容许他们逃脱。 第35章 亚瑟王(三十五)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独眼巨人只需要一个就可以轻易地毁掉一个小国家,但撒克逊人却足足掌控了六个。   不是原来的三个。是六个足以摧毁城市的巨人。   他们有的提着尖刺的大铁棒,有的在腰上缠绕着粗大铁链,铁链的后面拴着一个实心的黑铁球,还有的就只在双手上焊上可以活动的铁手套……它们似乎被人武装到了牙齿,不惜代价地给它们配好了武器,还有在关键部位的铁盔甲。   没有战前叫阵的习惯。在嘹亮的号角之下,无数的箭雨布满了天空,冲着对面抛射而去,撒克逊人回应的是飞翔来的弩|箭,他们推出一排从未出现过的弩车,车上射出长矛一样的“箭矢”,尽管有效距离很近,但每一根“长矛”落地之处,都没有人可以幸存。   可这种武器填装的速度太慢了,投射了一波之后几乎就无法再用。最英勇的骑士已经与敌方的将领战斗到了一起。亚瑟的军队呈锥子形往着对面冲击而去,最前方的两位圆桌的骑士则是竭力维持成并行的状态。   在他们中间,有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的绳索,他们在当头的巨人一棒锤下时,险之又险地飞速分流开来,绳索带来的牵扯力让巨人一个趔趄,马匹狂奔带来的拉力让它再也不能够保持住本身的平衡,在这两位默契最佳的骑术英雄的配合下,这位冲势最猛的巨人轰然往前扑倒。   兰斯洛特眼中泛出寒光,他丝毫没有顾忌座下的马儿,一个翻身就跳到了独眼巨人的背上,他手中的长剑是从仙女薇薇安那里得来的珍品,此刻,他毫不顾惜地将之插入到巨人臭烘烘的肉|体里。   独眼巨人没有惨叫。因为兰斯洛特与他的剑对它来说太小了。它用手撑在地面爬了起来,一边的铁棒也没有拿起,只用右手往后背摸索,就要将那狠狠“叮”了它一口的“虫子”找出来捏死。   一边等待的人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中蓄势已久的弓箭。这人是当初在城墙上给了诺森伯兰一箭,差点将他爆头的勇士,他的名字叫做特里斯坦,来自康沃尔,是由他的叔父养大的孤儿。   特质的箭锋流星一样扎进了巨人的独眼中,这一下才是真狠,撕裂般的痛苦令巨人两只手都忍不住要往上捂,无法消除的伤口让它就地打起滚来。   “愚蠢!愚蠢!”远处的方向,一个丑陋矮小的侏儒人气得乱跳:“都告诉过它们了,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就是不听!不听!愚蠢的阿呆!”   “好了,”一边的面具人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巨人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智商。”   “大人,”侏儒人有些惊讶:“您……心情很好?”   “是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只要将这最后的一群反抗者给除掉,这片大陆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住您的脚步了,您将成为一统地上的王。这如何该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面具人斜睨了一眼这自顾自奉承的家伙,他冷哼一声:“比起这些,你难道不应该去将前些天偷袭我的人给诅咒掉吗?”   “不……”侏儒人嗫喏道:“您知道的,那在梦中惊扰您的是大巫师梅林,我、我……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废,”面具人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的废,若不是由将他惊退,你是不是到了最后,都不能发现他已经来过了?!”   侏儒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在这里说梅林。梅林的那一边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一位十分美艳的女人,她身上披着一件黑金色的长裙,长裙的样式令她露出了白皙的肩部,她饱满的胸脯间垂下一颗氤氲着雾气的紫色宝珠,双耳之间,弯月形状的银色耳环在不停地旋转环绕着。   她的面孔极为深邃,眼窝比起常人要陷得更深一些,这也令她的黑眸显得过于幽深,很容易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她推开梅林的房门,外面的守卫就像是根本没发现有人闯入一样,她面带微笑地坐在了梅林的床边,望着他昏睡的面容,慢慢的,她将手伸了出来。   她的指尖就快要接近到梅林的脖颈了……突然,一道绿色的光芒从梅林的皮肤上乍然亮起,女人像是触电一样立即将手甩开,而等到她再望的时候,果然,床上的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薇薇安,”梅林冷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女人毫不在意地起身,就好像她方才什么也没准备做一般。她看也不看梅林,只顾打量着这间房子里的各种装饰与摆设,“我可不是什么薇薇安,”她笑得有些肆意:“我的名字是‘摩根勒菲’,梅林大人可不要认错人了!”   “不要骗我了,”梅林淡淡道:“我都闻到了你身上的那一股臭水味,不过是换了个身体,以为这样就能够欺瞒我吗?”   摩根勒菲也没有否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戒备心也同样强大。不过,你果然还是受了伤,并且还是极为棘手的灵魂之伤。”   “这与你无关,”梅林道:“如果你要选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的话,我可不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   “不不不,”摩根勒菲故意掩唇笑道:“我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正相反,我过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的。”   “什么?”梅林根本不信:“你以为你这样说……”   “我可是答应过亚瑟的哦~”摩根勒菲意味深长道。   梅林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语气里夹杂了火气:“你对他做了什么?”   摩根勒菲仰头就笑了起来:“我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所代表的意义可与当初完全不同,我可不敢在他身上做什么手脚,我与他谈的是交易,我给他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应允了我一些微不足道的要求。”   梅林从床上挣扎着就要起身。   “看来你也猜到了,”摩根勒菲道:“是一些你完全不肯给予他的东西。”   梅林脸色冷漠地看着他,冰冷的瞳孔中是极端可怕的杀意,他之前就有想过要除去薇薇安,但一直没动手。可到了此刻,他却是连一秒钟也忍耐不了了。   “finde……”他口中吐出莫测的咒语,手指一挥间,一道绿色的光线从他的指尖发出,摩根勒菲瞳孔一缩,她右手迅速横档在身前,一道无形的“盾牌”抵住了这忽如其来的一击,但很快,这两者就在互相消磨间消失。   “等等!”摩根勒菲喝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吗?所有的秘宝不是拥有着强大的限制,就是要付出极为可怕的代价,你之所以没有赠予他,不就是因为害怕它们会带来巨大的危险吗?”   梅林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杀机:“能够抗衡‘巨人王之眼’和‘黄金面具’联合的秘宝也只有那么几样,你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摩根勒菲就笑了,她知道,她已经把握住了梅林此时最迫切的渴求。不论这个家伙从前有多少次胜过她,就此刻而言,是她占据了上风。   战场之上,兰斯洛特与特里斯坦,还有其他的骑士们一起,花费了极大的努力,终于将第一位的独眼巨人刺死。既然背心之处受伤对它没有多大的影响,那么就换到另外的一个薄弱且致命的地方,它的脖子。   后方的步兵们竖起盾牌,将尖尖的长矛从缝隙中刺入到冲过来的敌人的身体里,凭借着这道钢铁的“筑墙”来杀戮着凶残蛮横的外族兵。独眼巨人们最起码没有傻到底,它们还是懂得要如何去保护自己弱点的,在有人要对其射出手中箭矢的时候,它们就会将另外一只没有拿武器的手挡在自己的眼睛前,这样一来,那小小的杀伤力根本没多少的“木棍”,就休想给它们造成一丁半点的伤害。   亚瑟放弃了他那匹白色的马,他在地上一个翻身,趁着巨人遮挡住了自己的视觉,将手中银色的魔剑恶狠狠地劈在了它的脚踝后。巨人发出一道惨烈的叫声,它乱踏了片刻,一无所获以后,手中的大铁球被它飞速抡起,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伤了它的人给碾成肉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侏儒人惊恐万分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是他手里的剑吗?那剑是什么神剑吗?”   面具人叹息了一声:“那是魔剑啊,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听我搜集过来的情报呢。”   “啊,”侏儒人瑟瑟发抖:“我当时……太害怕了……”   面具人不再理会他:“听说是对于生命有着极度的渴求,数百年来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魔剑……为何会选出这样的一位主人呢?”   面具人身上是有些特异,但他具体来说,也不是来自于后世的穿越者,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异常,与那些流传下去的传说间有很多的不同。   “可就算是这样的魔剑,”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金色的面具:“也不及我这一件秘宝贪婪。想要复活一个人,你就要献给它一千人的性命,想要复活一个独眼的巨人,你就要给它准备好一千个独眼巨人的性命……换算成人类,那就是要有一万多人……”   他扫视了一下这片偌大的战场,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路上屠杀过的城市,默默心算道:“你们可以将它们杀多少次呢?” 第36章 亚瑟王(三十六)   “真是可怕的能力,”面具人看着场上大放异彩的骑士们,用一种十分感慨的语气赞叹道:“如果不是我用了盘外招,就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恐怕根本就没办法将军队推进到这个地方。”   侏儒人摸了摸自己额上的汗,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啊,还是大人您技高一筹,那什么亚瑟王,只配成为您谋略布局下的失败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亚瑟从那飞舞的铁链下狼狈地滚开,但下一瞬,他手中的剑就又刺进到了巨人另一边的脚踝里。双腿接连受创的情况下,那个巨人摇晃了几下就坐到了地上,一大片的灰尘从他的身下扬起。附近士兵们的耳中也传来轰隆的震响。   幸好没有人敢于靠得它太近,否则的话,它这一坐就要像之前扑倒的巨人一样,瞬间带走大量兵士们的性命。   亚瑟心中一振,他敏捷地跳到了巨人腰间缠绕着的粗大铁链上,不待巨人反应过来,他一剑就插入到了对方那躬起的脊椎上,与兰斯洛特的武器不同,今日里的魔剑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极度兴奋,它所造成的创伤也远非那柄湖中剑可比。巨人受此一击,立即仰天长嚎起来,它的叫声里是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与难过,令战场上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高文一招划过了面前之人的脖颈,鲜红的血液迸射到他的铠甲与脸庞上,他身下骑着往日里那匹棕色的骏马,是最为深入敌营的那位骑士。   将兴奋的目光从亚瑟那里移回以后,高文辨识了一下这无边的战争的海洋,最后,他将目光放到了一座一直没动的战车上。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侏儒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面具人却笑了起来,他赞赏的声音里散发出寒意:“还真是一位忠诚的骑士啊,看他的样子,是想要过来将我们消灭,没有了我们手中的东西控制,那些独眼巨人可说不定会怎么样呢。”   “不行!”侏儒人大喊起来:“不能让他们过来!阿五、阿六!去将那个家伙拦下来!还有旁边的那一个,褐色头发的那个,将他们锤死!别让他们近身!”   褐色头发的是凯,他的职责是要保护住高文,让他别在找到目标之前受伤;如果遭遇到阻拦,他也要负责为其开辟出道路。独眼巨人的威胁太大,如果不是像兰斯洛特与特里斯坦那样出其不意加蓄谋已久,也不可能在战争的刚开始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胜战。   凯屏气凝神,他单手将手中长剑竖在双眼间,之后,他就义无反顾地冲着比他高了十多倍的独眼的巨人冲去,他张口怒吼着,将望向高文的巨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再然后,一道可怕的拳影就从他的上空径直落下……凯从马匹上狠狠摔落,一个带着铁手套的拳头硬生生地从他的身侧砸出坑洞,坑里是他那匹倒霉的马,连嘶鸣声也没有发出,就化为了一滩血肉。   来不及悲伤,凯迅速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需要从这个巨大块头的手下逃得性命,没有人帮助,他很难单打独斗胜过这种传奇生物,他也来不及去看高文那里如何,因为另外的一个巨人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   它距离得有些远,花费了少许的时间。   高文披荆斩棘而来。他的前方是敌人,后方也是敌人,左右两边,无数的撒克逊人像是海洋一样涌了过来。他的铠甲上受到了不少的创伤,身下的马儿也数度负伤。   但他并不是没有帮手,尤尔费斯与贝狄威尔从两边冲了过来,他们一人一个,将高文身边两侧的道路打通。   “你们怎么来了?”高文大吼道:“亚瑟陛下呢?”   “陛下已经接手了我们需要缠住的那个巨人,”贝狄威尔摸了一把脸,他咬着牙道:“他让我们过来帮助你,说要解决一切的源头!”   看得出来,他十分的不甘心,就算移植了一条特殊的银色手臂,他也不能在这次的战场上做出定鼎的贡献,这让他不禁对当初发誓要为王效力的自己产生了质疑。   高文也想要怒吼,可他不能。只因他的身上还身负着最为重要的任务。他只能将所有的怒火压抑在胸中,他转过头去,望向那远方的敌人,眼光像是要把他们给剥了皮。   侏儒人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跳起脚来,他污言秽语地不断骂着:“有本事你过来啊!看我不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高文冲杀了过来。   面具人有些失望:“我以为会过来的是亚瑟王本人。如果是他的话,我或许会有兴趣和他交交手,但既然不是……那么,醒来吧,最后的大家伙!”   他面前的土地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掌,紧接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巨人就这样从地底下爬了出来,它抖了抖头上发辫沾染上的泥土,胸前裹着的肮脏布条,看模样,居然会是一位有着部分女性特征的独眼巨人。   但这位女性却还比它的同族个头更高,它手里拎着一个大铁锤,独目冷冷地瞧了面前的高文一眼,再然后,毫不留情地,它一锤子就直接敲了下去!   大地都仿佛震荡了一下,亚瑟站立在倒下的巨人的身边,他手中持着没有沾染上一丝血液的银剑,这柄剑比之以往更加明亮,就像是要产生某种质变,亚瑟可以感觉到它内里那跃跃欲动的情绪……亚瑟被高文那边的情况吸引住了心神,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吹拂过他面颊的微风,在心中悄然下定了决心。   “陛下!”兰斯洛特冲了过来,他一向温和优雅的面上满是焦急:“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些已经被打败的巨人们重新又站了起来……”   “是吗?”亚瑟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他会等到我们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巨人都杀死后才会用出这一招呢!”   兰斯洛特感觉到了不对劲。亚瑟表现得太平静了,明明他们现在所有人都是处在了极度的危险当中……兰斯洛特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亚瑟抬头面向天空,他一手搭在立起的剑柄上,侧望过来的目光既清明又虚幻,“兰斯洛特,”他说:“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一阵大风呼的刮起,兰斯洛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你给了他什么?”梅林质问摩根勒菲。   “‘红龙王的心脏’,”摩根勒菲心情也有些复杂:“除了要拥有‘王’的位格以外,使用它的人还必须具备其他的种种品格,仁慈、公正、英勇……与牺牲。”   梅林眸色一厉:“它的副作用是什么?”   摩根勒菲却不答:“真是个无法形容的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强大的‘誓约’,像是有某种格外强大的秘宝作用在他的身上,但那秘宝发挥出来的效果却是隐性的,或许它在未来会给予他更多,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梅林根本不想将“圆桌”的存在告诉她,但面前这女人仿佛却已经猜到了。“应该是骑士团成立的时候诞生的吧?”她也没刨根究底:“这个时代最勇武的人聚集在一起发出的誓言,还有最英明的君主创造出的历史……”   “我还告诉他,”她转向了梅林,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告诉他梅林的身上还有着其他的更多的秘宝,其中最强大的一件叫做‘长者的恩赐’,它可以将一片的森林化作树人,那些除开火焰外再没有弱点的家伙们一定能将独眼巨人全部杀死……就是代价过大了些,你不仅要失去巫师的力量,还要跟着树人们一起离开,化为森林中最普通的一棵树……你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你的真身吧?”   梅林沉默了下来。   “哈哈哈哈,”摩根勒菲大笑道:“那就要看看你们两个人谁会先出手了。不过,我猜测大概率会是那位陛下,因为你只关心他,但他却关心着其他的更多的人。他的骑士们都已经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未必不能夺得最终的胜利,可那必然包含着无数的牺牲,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去……”   “……我们彼此间也将互相支援,将每一位兄弟的性命都看得如自己一般重要。”昔日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   “不!”战场上有人突然嘶吼出声,一名本该护卫在亚瑟身侧的士兵褪去了他身上巫术的伪装,他认出了亚瑟身上散发出的微光,他猛地朝着前方扑了过去:“回来!亚瑟!你答应过我的,让我来想办法!!”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兰斯洛特面前的亚瑟已经化为了另外的一种生物。那是一种一见到就会为它的气势所震撼的可怕存在。它有着两只巨大的翼翅,脖颈赤红而修长,鳞片像是岩浆一样滚烫冒烟,它的瞳孔竖直,色泽鎏金,头上的双角尖锐无比。   它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兰斯洛特与梅林,再然后,它一振双翼,就朝着高天之上翱翔而去。   强烈的气流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了梅林与兰斯洛特的脸上,兰斯洛特忽然从莫名的震撼当中清醒过来。他根本就没有为己方突然拥有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而感到惊喜,只因……他深深地知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便可以轻易获得的。   他一把抓住了梅林的衣领,他的神色简直就快要扭曲了起来:“告诉我!陛下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37章 亚瑟王(三十七)   有人感觉到有一大片的阴影从天空之上覆盖下来,等到他抬头仰望的时候,一个在梦里也不曾见到过的磅礴的身影正展翼滑翔而来。   “龙!龙!!”他惊恐万状地呼喊出声,只感觉这一次的战争简直魔幻,不论是那些一拳一片的独眼巨人,还是现在这神话传奇中的龙,都不应该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见到的东西……他们相信陛下能够带他们获得胜利,但敌人不应该是无比可怕的生物。   龙扑了下来,凛冽的风激起了大量的气流,不少的士兵忙不迭地往外奔逃,龙也没有伤害他们,它的一双爪子凌厉无比,像是尖刀一样刺入到巨人的独眼里,巨人愤怒一吼,手里的武器胡乱舞动着,险些要攻击到龙的翅膀。   红龙在空中转了个身,像是适应了一下此种的形态,它避开了巨人毫无章法的挣扎,见到失去了眼睛的巨人仍然没有丧失行动力,它张开口,对着这个大个子喷出了一道炙热无比的火焰。   这火焰迅速点燃了巨人身上少得可怜的布匹,将它的皮肉与血液都灼烧得滚烫,不多时,它的全身上下就着起火来。   周围散开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也有几位骑士明白了过来,虽然不知道这龙是从哪里来的,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它应当是处于他们这一方的。   这使得他们原来早已绝望的心立时就活了过来,纵然那几位独眼的巨人好似杀不死的样子,但在巨龙的爪下,这些杀了他们不少同伴的大块头,也没了之前的凶悍。   “我也不知道。”梅林有些失魂落魄地回道,他还没能接收到另外一个自己想要传达过来的信息,就像是摩根勒菲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就知道薇薇安那边的事一样。   “他一定是用了某样秘宝,”梅林不愧是他,纵使难以接受,也很快就将一切捋顺。他扯开兰斯洛特抓着他的双手,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的光,看上去格外的瘆人:“这样强大的秘宝一定有着难以想象的缺陷,我们必须追上去,不论亚瑟之后会遭受什么,我们都必须将之弥补上去。”   兰斯洛特浅紫色的眼眸直直地瞪着他,很快,他喑哑了声音,嗓子里如含砂砾:“你最好能够做到……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彻底放弃了从梅林这里再得到什么的打算,转过头来就直接跨上了一匹白马,他伏下身,用最快地速度朝着巨龙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这一次的战争。他本来就不是为了战争而来。   高文愣愣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铁锤,他的眼中溢出绝望,额上也密布了细密的汗,他想要翻过身去躲开来这重力的一击,但奈何,他的一条腿已经在刚刚的躲闪当中受了伤,仅仅是一道擦击,就废掉了他的左腿……谁也没有料到,撒克逊人的首领居然会在情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还故意隐藏了巨人当中最强力的一位。   可惜,不能再继续陪伴在王的身边了……战士死于战场,这也当是他的宿命了……   高文在等待着了结的刹那,他有些遗憾没能再见到陛下最后的一面……可临终的痛楚却迟迟不来,相反,到来的是一道巨大霸烈的吼叫。旋风从他的头顶拍击落下,庞大的滚烫的红色的躯体掠过他的头顶,高文的心神有一瞬间被这凛然的烈意吸引而去,他眼见到那火红的身影迎上了那高大暴烈的女巨人,利爪抓在它的手臂上,抛洒出鲜红色的血。   女巨人的嚎叫惊天动地,它头上的发辫在动作中不断摆动,它想要用自己百战无败的武器将这阻挠自己的大怪物从空中锤落下来,但那红色的龙却如有智慧一样每每都能避开它的袭击。   “这是哪里来的……龙?”在后方的侏儒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发烧烧糊涂了。   面具人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心中为这突如其来的巨龙感到疑惑,但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敌人中的领袖——亚瑟王。他环视了战场一圈,竟没能发现那道之前还时刻关注着的身影。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逡巡,那正在与女巨人搏斗的红龙忽然就扭转过身来,它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他,面具人心下一寒,他来不及做出提醒,整个人就迅速往另外一边翻滚了一下。   一道烈焰笔直凝成线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面具人刚巧躲开了,但被他留在原地的侏儒人却是一脸懵逼地被这道火焰洗礼了一遍。   也就是距离有些远,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被烧成火人。   “大人!大人!”侏儒人恐惧到不能自已:“救我!救我!”   “白痴!”面具人在心里泛起骂出声,明知道他的面具只有复活的功能,冲着他喊又不能将身上的火焰熄灭一些。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尽快脱下衣服。   可他又不能将他弃之不顾,因为侏儒人手中握着的羊头杖,才是他们控制住那些巨人们的秘宝……但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只是转了一圈就被他自己取消了,因为,那些巨人们的存在已经无所谓了。   面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红龙将那抓着铁锤的女巨人给提了起来,它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嵌进它的肉里,再然后,它将之狠狠往这边一扔……女巨人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将那侏儒人和他的羊头杖一起碾碎……隐约间,他好似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是那颗镶嵌在羊头杖上的“巨人王之眼”吗?   看来是的。因为场上的独眼巨人们不再听从指挥了。   “亚瑟!”面具人忽然高声大喊起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他哈哈大笑:“为什么要用这种其他的方式?是因为你不相信你麾下的骑士吗?”   他蓦然看向了被他话中信息给震撼到了的高文,他忽而讥笑起来:“是了!你要去拯救这些家伙,为此你不得不求助于一些你不该去求助的东西……那么,你来告诉我!你又乐意为了这些家伙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红龙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它竖直的瞳孔里仿佛完全没有要与这人交流一下的意愿,它震颤着双翼,再一次朝着面具人扑击过来。   面具人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点该有的恐惧,他急声道:“不,等等!我还有……”   他没有机会再说话了,因为龙已经将他压倒在了地上,它用尖利的爪子在他金色的面具上划下一道竖线。面具没有任何的神异,就像只是个精巧的艺术品一样,它裂开成对等的两半。   同一时间,在场上的所有巨人,不论活着的还是死亡的,俱都一齐化成了泥沙,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它们一点点地“坍塌”了下来。   面具人的遮掩下是一张苍白的脸,他的眼眉很高,双眼有些阴寒,鼻梁直挺,唇薄而尖利,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撒克逊人的长相。   “陛下!陛下是你吗?”高文在后方不断地呼喊出声,他想要靠近过来,但因为那条受伤的腿,他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移,他的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石子混进了伤口里,看起来尤为凄惨。   但往日里对他格外珍惜的王却没有回过头。   它停住了刹那,可很快,它就重新飞往了天空,抓着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撒克逊人的首领一起,就要往遥远的苍穹翱翔而去。   高文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伸出手来,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不——别走!!”   可没有用。天空广阔无比,蔚蓝色的天幕里,红龙的身影越飞越远,很快,就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小点,一直到最后……它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这场战事,终于划上了终末的句号。   当然,我们都知道,对于圆桌骑士团们来说,这绝对不是结束。胜利应当由王来颁布,卡美洛应当由王来统治,他们所效忠的,只会是带领着他们成就“圆桌”的亚瑟王,也是在最后……愿意为了他们牺牲的王。   可没人知道王在哪里。   骑士间已经有了猜测,在那场决定了一切的战场当中,那突如其来奠定了终局走向的红龙——绝对与亚瑟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们不仅找不到王,也找不到那条龙。   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开始在大陆上游荡,外面有人说他们是在找寻着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在寻找着他们的支柱。没有了他,王国就像是没有了柱石,顷刻之间,一切都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梅林也找不到他,但他可以找到兰斯洛特。在当天之时,兰斯洛特是唯一一个亲眼见到王身上的变化,并且转瞬间就决定跟随在王身后,并且始终没有一时一刻休息的圆桌的骑士。   那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古老的雪山,它处在更远的北方以外,与那条冰冷的长河相连,是一个生灵难寻,终年风雪不断的世间绝地……兰斯洛特却毅然决然地闯了进去。   梅林也做好了要去见亚瑟的准备。他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巫师,很多的东西不像兰斯洛特那样要准备得齐全。他准备要带的是一个“人”,那“人”不是高文、不是凯,也不是任何的其他的骑士……   而是格尼薇儿。 第38章 亚瑟王(三十八)   梅林带着格尼薇儿跋涉在一条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这是一座巍峨而高远的雪山,终年不歇的寒风与降雪将这里塑造得孤寂且缥缈,裸露在天地间的色彩是大片的白色中突出一点黑褐,往高天望去,最上方的山顶与白云几要融为一体,让人产生一种根本分辨不出来的晕眩感。   梅林带着格尼薇儿正顶着狂风前进,雪粒子像是弹丸一样要往他们的脸上直直劈打,梅林手中持着一柄枯藤缠绕而成的木杖,他们的身上都穿了一件被施加了巫术的灰色的斗篷,在伸手难见五指的大风雪里,他们就这样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往前行进。在他们的身侧,是深邃到不可见底的悬崖。   二人自在出发以后就一直沉默着,不论是梅林还是格尼薇儿都没有与彼此说过话。他们这样的旅行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尽管有了目的地,但依旧行走了三个多月。   他们花了四天的时间登上了顶峰,等到他们到达了终点,山上的天气也渐渐变得好了起来,最起码,他们不会再有要被吹飞的担忧了。   天空那么蓝,像是一面平滑的镜子,周围那么寂静,像是随便发出一点的声音,也都能引发回响。   很快,他们就在巨石旁边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具穿着撒克逊人惯常服饰的尸体,他的身体后仰着,积雪覆盖在表面,露出来的部分僵硬且苍白,一柄银色的闪亮的宝剑斜插在他的胸口处,宝剑的柄上缠绕着繁复的纹路,显得既精美又神圣……与最初的模样相差甚远。   “这是……”后方的格尼薇儿终于哑着声音问了出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梅林走到尸体前,他打量了一下此人依稀还残留着些许惊恐的脸,他伸出手来,像是想要将那柄剑从中拔出。   “嗡——”剑身震荡,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右手给弹了出去。   梅林忽而笑了下,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笑,他淡淡道:“这就是石中剑……既然剑在这里,那就说明它的主人也不远了。”   “这把剑的样子……”格尼薇儿问。   “薇薇安一直想要的成果,”梅林不在意道:“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魔剑了,你以为经过了那一场传奇的胜利,它还会是之前的样子吗?它得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东西,在这段时间里,它当是进行了最深层次的蜕变。你当叫它‘圣剑’了,因为它今后所行之事,都必然是正义的。”   格尼薇儿就不再说话。她其实和这柄剑也没多大的差别,它们都是不知何时、不知何因诞生的秘宝,只区别在于,一者是剑、一者是人形。   梅林与薇薇安也没有等多久,或者说,是他们到来已然惊动了此地的主人,一道庞大的盘旋的影子从天空之上落了下来,它似乎收敛了自身所带来的气势,所以它降下的时候,并没有给梅林与格尼薇儿带来太强烈的风压。   但它的外形依然令人震惊。赤红的狰狞的鳞片,尖锐的圆形的角,还有金色威严的眼睛。   “亚瑟啊……”梅林叹息般说道,他没有后退,甚至往前踏出一步,想要仔仔细细地将它看上一遍。   红龙偏过了头,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视线。   “你来了,梅林。”一道熟悉的男声从红龙的口中发出,格尼薇儿认出,这果然就是亚瑟的声线。她瞪大了眼睛。   亚瑟也注意到了她,他有些疑惑,将视线转移到了梅林的身上,他开口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是摩根勒菲告诉你的吗?”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是她,”梅林一想到这里就相当的生气:“你为何要相信那个女人,你知道她和薇薇安……”   “梅林,”亚瑟平静道:“你知道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就是将你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然后抛下所有人一个人躲到这里?!”梅林大怒道:“我以为你已经有了成为一个王的承担,可现在,你的王国呢!你的圆桌骑士团呢!你要他们怎么办?”   “抱歉,梅林,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亚瑟忽然俯下头来,他眼中含了歉意。他可以再解释更多,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梅林想要的:“是我太任性了。”   “你……”梅林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没办法再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亚瑟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回答道:“‘红龙王的心脏’已经替换了我的心脏,人的身体承受不了它,如果变回去,我很有可能会爆裂而死。这是那位女巫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的。”   “……那,如果再给你换一颗心呢?”梅林的声音有些阴冷,透着股从未在亚瑟面前表现出来的漠然。   亚瑟的视线就重新落到了格尼薇儿的身上。他终于知道此次梅林将她带来的目的为何了。   他似乎并不为梅林的转变感到惊讶。梅林不全是好的,但在他成为王以后,是真的尽心竭力地为他辅助,他也不是坏的,因为他并没有主动去做些他无法容忍的事。亚瑟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梅林,我是不会接受这种事的。”   “那要是她自己也愿意呢?”梅林继续道。格尼薇儿始终沉默着,没有反驳梅林的话。   “那也不行。”亚瑟柔和却坚定道。   “你都不再问一问吗?”梅林苦笑起来。   “我并不知晓你们之间商谈过什么,”亚瑟温声道:“但我知道,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就是为了送给另外一个人……没有谁是注定了要为另外一个人奉献的……我相信这世上有人会这样做,但那也该是为了伟大的情感……可即使是如此,那过程也一定会是非常痛苦的……会相当、相当痛苦……”   “它并非人。”梅林并没有为他的说辞感到动容。   “她是人。”亚瑟却道。   梅林眸色一暗:“不要为它的表象迷惑住了,亚瑟,我记得我在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它只是一个玩弄人心的秘偶,是薇薇安特意送过来欺骗你的感情的,如果可以,它可能还会牵扯进其他的人,就是为了谱写出她认为理应精彩的戏幕。”   “什么又是人呢?”亚瑟回问道:“是那一身温暖的皮肉吗?她会哭会笑,会生气会痛恨,会孤独会寂寞,这并非全然是伪装的。格尼薇儿……”   他用那双鎏金色的眼睛望向她,明明是那样一双兽类的眼睛,却依旧能够让她联想到当日午后他与她相约之时温柔的交谈。“我知道你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别的目的而来,但那并非是我能够理所当然使用你的心脏的理由,”他低沉着声音道:“你该从这里离开,你会去继续自己的旅程,或好的、或坏的,你或许有一天会停下自己的脚步,迎来自己的终结,但那也不该是在这里,不该是因为这种缘由……我会让梅林再不去打扰你……”   他是认真的……是真的这样认为的……不论是哪一句话……这个叫做亚瑟的家伙,居然真的会在知晓了她的本质以后依旧将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这样的家伙、这样的家伙……真是该死的甜美啊!她激动到浑身颤抖。   “陛下,”她微微低下头去,像是在恐惧,也像是在为亚瑟对她的袒护生出感动,她躬身行礼,似是在告退,也似在表达歉意。但下一刻,在场的另外两人就知道她绝非如此了,因为当他们看清楚她的脸的时候,就不禁为她面上的神情感到惊骇了——格尼薇儿正在笑,她的唇角上挑,眼眸里是一种惊喜的光;但她也一样在哭,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浅浅落下,晶莹剔透,如同散落的珍珠。   “你错了,”格尼薇儿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的胸腔破碎了,那只修长细腻的手上,一颗红色的宝石一样的心脏正在“砰砰”直跳:“其实一点也不痛。”   她只将手轻轻往下一按,就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心给摘了出来,它是鲜红的颜色,正在为眼前这个人不断跳动着。   “你!”亚瑟为她的举动心生震撼,一道明亮的光闪过,他从红龙化为了人形,天蓝色的披风扬起,他飞快往前跑过几步,将就要倒下的格尼薇儿给抱在了怀里:“你根本不必要这样!”   格尼薇儿伸出另外一只手,她抚摸着他的面颊,带着笑意道:“只有你……只有你……这千年以来,只有你是真的‘爱’着我的……”   “梅林!”亚瑟大喊起来。   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的梅林闪现在他的身后,他也是从惊讶当中恢复过来:“抱歉,亚瑟,我没有办法。我可以治疗你,是因为可以加快你的回复速度,但她这是致命伤,秘宝的损坏就是损坏,除非找出她当初诞生的环境,但那也只是有着一线的希望。”   格尼薇儿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她的眼眸忽然一亮,她欢喜道:“你这是哭了吗?你是在为我而哭?”她掬起手来,像是要捧起什么东西,她忐忑道:“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迎着她期盼的目光,亚瑟吻了吻她的手指,然后用一种怕惊动了什么般的语气轻轻道:“当然,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格尼薇儿。”   “我相信你。”格尼薇儿笑道。她眼中的神光黯淡了下去。她拥有着可以可以操纵自己情感的能力,但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再屏蔽自己的感情了。 第39章 亚瑟王(三十九)   亚瑟怀中的格尼薇儿彻底失去了气息,她的脸色依旧是那么红润,唇边的微笑也还没有褪下,但她的手臂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眼也渐渐阖上……有眼泪滚落到她的衣襟上,这是亚瑟王为她落下的泪。   兰斯洛特从另一边爬过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亚瑟的身后、梅林的身侧,他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但是等他看到亚瑟此时的模样,他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了。   他比起梅林他们还要晚来一步,是因为他虽因“圆桌”的缘故得到了更多的加强,但他仍然还是比不了不计代价也要往这里赶来的梅林。他在这座山里爬上了四五天,期间有数度迷失在这没有任何参考物的雪色当中,而等他终于过来的时候,之前发生的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格尼薇儿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这个女人去死的……但她不该是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姿态,在王的怀里逝去。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可以令陛下如此待她?   梅林叹了口气,他也不再说“王国”、说“圆桌骑士”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亚瑟都在心里明白,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该让她的牺牲白费……”   亚瑟身形不动,但片刻以后,他还是站起了身来,抱着格尼薇儿含笑逝去的躯体,他声音低沉道:“走吧。”   时隔数月,亚瑟王终是回到了他的国度,那一天,所有的圆桌骑士都从世界的各地返回了卡美洛。他们开始为那一场胜利举办迟到已久的宴会,他们推杯换盏,烦恼尽消,庆贺持续了三日三夜,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大声欢笑,既是为了这久违的和平,也是为了亚瑟王时隔数月的再现。   亚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仿佛没有融入进那极尽欢颜的氛围当中。他的手中转动着银质的酒杯,杯中的酒液没有被品尝一口,他的面上没有笑,低低垂下的眼帘下,一双没有变回的金色的瞳孔中隐藏着许多的东西。他的身上缠着忧郁,这忧郁又影响到了其他的所有人,于是,渐渐的,宴会上的声音也不由得小了起来。   “陛下,”兰斯洛特为亚瑟披上那件他往日里极为喜爱的天蓝色的披风,他面上带上了忧虑道:“您需要休息吗?”   亚瑟从失神当中惊醒过来,他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给大家带来的不好的影响,他的面上又重新浮现出了笑,是那种灿烂的、真诚的歉意的笑,他安抚道:“刚才是在想些事情,大家继续庆祝吧,不要因为我,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兰斯洛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向着城堡的后方走去,像是真的有些累了,要去往某个单独的地方暂歇一番。   许多双的眼睛一直跟随在他的背影后没有挪开,说是为了战争的胜利庆祝,但是在亚瑟王离开以后,这里的氛围,不知为何也悄悄地黯淡了下来。连周围的火光也不似刚才明亮,有好几位的骑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如出一辙的情绪,那就是对王的担忧。   亚瑟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看到梅林了。自从在回到了卡美洛以后,这位从前距离他最接近的巫师就好像从这座城堡当中失去了踪影。虽然二者没有谈话,但亚瑟也知道,这是梅林在特意避开自己……无论如何,格尼薇儿是梅林带去那座山的。他知晓亚瑟是不可能同意他提议的,所以他才会选择本质不为人类的格尼薇儿。   但就算是格尼薇儿,亚瑟也一样拒绝了他。   这里是一处敞开的阳台,阳台外是一片与水交融在一起的青山,从这里望去,好似还可以看到更远处模糊的雪山的轮廓。亚瑟没有回头,他往前靠在城堡的石栏上,淡淡道:“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张了张口,他已经知道了那日里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他甚至对那个原本憎恨着的女人升起过那么一丝的感激……   这样的情绪本不该是他对于那个女人应有的……他颇为狼狈地匆匆退了下去。   凉风习习,吹起了亚瑟额前金灿灿的发丝,他将头上的那顶黄金的王冠取了下来,随意放置到一边。然后,在一片寂静当中,他忽然发出了声音道:“……梅林?”   一袭黑衣的梅林神色莫名地出现在阴影中,他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大概,”亚瑟笑了一下:“是感觉吧。”   这个回答让梅林的心中触动了下,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一番,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因为真正从内心来讲,他根本就不后悔自己当日所做的一切……   亚瑟也没有说话,他仿佛正沉浸在这样一片开阔的风景里。但最后,他还是开口问了他:“你知道吗?梅林。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只是想要保护很少的一些东西而已……”   可是谁知道,到了最后,他却走到了今日的这个位置。   梅林感觉唇舌有些干,他的笑容也有些牵强:“是啊,我还记得,在当初之时,你可是被尤尔费斯训练得很惨呢!”   亚瑟也笑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从前,他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是啊,原本的我,其实只是一个想要逃出村庄的农夫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天……”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梅林已经打断了他:“想来那柄剑早就有了预料吧,它是知道的,只有你可以将它带到现在的这种程度。除了你,大概其他人上去,只会有同样的一个结果吧。”   亚瑟也就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记忆中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这其实才是他得以幸存的原因。他想了一下,有些沉重地问起了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我记得,你曾经去过撒克逊人首领的梦里?”   “准确来说,是潜意识里,”梅林回答道:“没有人会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撒谎,但他们往往不能分辨出这两者,所以他们总会以为我是闯入了他们的梦中。”   “你出来的时候,还和我说过,‘这样的敌人并不公平’,”亚瑟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看出了那人的特殊……”   梅林的眼前闪过那一具雪山之上的尸体,他慢慢回答道:“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很奇怪的东西。他并不像是个单独的人,反倒像是个很多光怪陆离的东西糅合在一起的聚合体,他有很多的碎片不像是来自这个时代,反倒像是……反倒像是……”   “来自未来。”亚瑟平静道。   梅林顿了下,紧接着道:“又或者是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诞生的,”梅林皱眉道:“但他的存在绝对是和撒克逊人这个种族息息相关的,因为他的记忆就是由很多的撒克逊的王组成的,其中有贤明的、也有暴虐的,优秀的可以说是到了相当可怕的地步,而荒诞的也是离奇到使人发笑,他不知为何竟能够将之全部接受下来,如果再给他更多的时间发展……”   亚瑟忽的回忆起了不久前与那人的最后一次直面,他化身成龙,将最大的敌人从战场之上带走,他带着他一直飞到了大雪山上,然后将他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人接连吐出口血来,在他还没有做出些什么的时候,他就急切开口道:“不,等等!我有话说!”   他当然知道亚瑟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他,就是想要从他这里得知一些事情,但他还是不敢赌,因为他感觉,就在亚瑟将他带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丢掉了半条的命。   龙果真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那首领喘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特异说了,与梅林现在告诉他的没差多少,但他也说了些梅林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他,面上浮出的是比之此前深刻了许多倍的恐惧,在红龙的注视下,他喃喃自语道:“我不仅有了那些破碎的记忆,有了被添加进来的无数的智慧,我也还有了另外的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有一天我终将要与你在战场上相遇,并且要将你打败在手下的使命感。”   “你明白么?”那人竟然向着他的敌人去寻求理解,他焦躁道:“那种被赋予职责的恐怖感觉,就好像,我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拦你而诞生的。将撒克逊未来的统领的所有纳进了我的这颗脑袋里,就是为了给你添堵……这该是怎样可怖的真实?”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他往前微微倾了倾身体:“这里面到底有怎样的隐秘,到底是谁对你有这样的恶意?另外还有,就算是破碎的记忆,那也有可能是涉及到了未来的信息,你就不想知道吗?未来的世界是何种的模样?”   他在用尽了一切,想要从这条亚瑟化作的红龙手下活下去。但他不知道,被亚瑟一起带过来的有一柄剑正在不断地颤动着,它已经有了预感,就是这个人,斩了他,不仅能带来战争的终结,也还会给它带来无比的功绩。它将会从此刻开始蜕变,成为更上一层的秘宝。   而这所有选择的权力,都掌握在亚瑟的身上。 第40章 亚瑟王(四十)   那人临死前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失而复得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他曾经阅读过一本色彩十分鲜明的话本,绘画当中讲述了一个有关“亚瑟王”的故事,但遗憾的是,那更像是一个极为简短的小介绍,除开歌颂过那位国王的成就以外,并没有具体讲述过他的事迹。   亚瑟在那一刻想过了很多的猜测,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继续深究下去。不仅仅是他此时的状态特殊,也还是因为,没有更多线索的话,往往只会让自己偏离最正确的道路。所以,在那人暗藏着诱导与期待的目光下,他没有被说动,干脆利落地杀死了他。   魔剑获得了最后的蜕变,它欢呼着、闪耀着,褪去了过去所有曾有过的黑暗,它的剑身望之夺目,剑柄缠绕上精美又神圣的纹路,当亚瑟触碰到它的时候,他有了可以将眼前一切斩断的莫名之感,而与此同时,他也有了一种预感,他握住它,就是握住了“胜利”本身。   “……我并不认为与撒克逊人交战的结束就是终结,”梅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但是,不论是什么,我是说,不论你今后要遇到什么,你都必须要记住……”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转圜般的冷硬:“你不可再像这一次一样,用自己的本身作为代价,去做出这样没有人可以接受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做。我猜,你大概从没想过他们会为了挽回你做到什么程度……”   他的话中似乎另有含义。但亚瑟想要回望的时候,他却恍若无事一般将话题转移了开去:“薇薇安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你可以借用她的力量,但必须要戒备她。那个叫做摩根勒菲的女人,就是薇薇安的化身之一,如果你答应了她什么事,最好在事前有所准备……”   “梅林,”亚瑟忽而道。不知为何,他又将那日在雪山上说的话再说了一遍:“……抱歉。”   但两者含义应当并不相同。   梅林的话截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堵住了一样。   “我是说,”亚瑟转过身来,他轻轻地拥住了这位孤独又冷漠的巫师:“我这段时间里想过了很多……将所有的事情就这样抛下……让你为我做出了这样的事……这世上大概所有人都有资格否定你……但是唯有我,只有我,是最没有资格怪罪于你的人了……”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即使是在耳边说出,也像是要随着风逝去一样散去。   “你!”梅林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的双眼酸涩无比,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也只是微微抬起手来,将面前的这个家伙轻轻拥住。   …………   没有了战争的大陆进入了一种祥和的平静当中。亚瑟与之前的每一位的国王都不一样,从来没有过像他那样公正又有魄力的国王了。他的骑士团们跟随在他的身后,将他执政的理念散播到每一处,他们自己也身体力行地履行着他定下的规章。   亚瑟很少从人们那里带走什么,相反,他常常是为人们带来东西的那位。   亚瑟过短的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让他没有办法为此世一下子就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有着一位位贤臣的指导,有着梅林在一旁的辅助,还有愿意完成他每一个命令的骑士。他怀着最大限度的善意与怜悯心,用自己的全力来打造着这个国家。   于是,这个世界渐渐地添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将这片大陆变得更好,这大概就是他此后一生都要去做的事情了吧。亚瑟望着城堡外那一片宽广的绿野,在心中忽然明白了这一点。撒克逊人首领死前带来的阴霾也在这段平静安宁的日子中渐渐被驱散,他忽而微微笑起来,昂起头,任由温煦的阳光播洒在他的身上。   从侧面望去,令人如见神明。   高文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脚步放得更轻,但亚瑟已经意识到他的到来了,他转过头来:“有什么事吗,高文卿?”   “陛下,”高文微微敛了目,将眸中的神色掩饰下去,他抚胸行礼道:“我等查到了摩根勒菲的踪迹,这个女巫在南部的森林里有一处据点。有人看到了带着乌鸦的女人进出森林,我们不敢惊动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向您汇报。”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我这算是违约了么?明明已经答应过她……”   高文往前踏出一步,他声音颤抖起来:“这与陛下无关!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不好的心思来的,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他好似又回到了当日的那个战场,无论怎样祈求、无论怎样的悔恨,他都只能眼睁睁地见着王化身红龙,从天空之中翱翔不回。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也好似死去……   高文“砰”的一声单膝跪下,他深深低头道:“梅林大人预言,这个女人正在做一件对您、对国家都不好的事情,如果您不愿,还请将这件事尽情托付于我,我必不会让她对您做出任何伤害的事……”   “不,”亚瑟深深看了他一眼:“高文,我不至于连这一点的承担都没有。”他叹息了一声道:“我们走吧,去见见她。”   他们带着精锐的骑士,一行人骑马飞奔离开。卡美洛的城门打开,一位位的往来的人们都将目光落在这一队骑士的身上,他们没有辨认出亚瑟的身份,因为他用一件暗红色的斗篷将自己的全身给遮蔽住了。作为一位传奇的王,亚瑟的所到之处往往都会引起万人的狂欢,上一次这样的盛况,还是他与梅林从雪山当中归来之时。   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都是带着敬仰与尊重的。圆桌骑士团的声名是随着每一次战争的胜利而提升的。在最后一次的大战过后,作为拯救了大陆的神圣团体,它也一起到达了声名的最顶峰,就像是那日里亚瑟对他们所有人说过的一样——“我要让这世上每一个人知道,亚瑟王的每一份辉煌,都是由你们所有人一起铸造的”。   他们的陛下从未有一次欺骗过他们!   他们来到一处古老的森林。摩根勒菲似乎真的很喜欢森林,上一次的小房子落处是,这一次的这间也是。   这次的房子要比上一次的要大很多,是由三个小屋连接在一起的。屋顶的烟囱里正不断往外冒出灰白色的烟,屋外的小路是由鹅卵石铺就,窗户里有人的影子在不断地晃动着。   屋子不欢迎外来的闯入者,有蜿蜒而来的藤蔓想要将他们捕捉,但被高文一剑就断成了两截;有躲在草丛里的毒蛇扑咬过来,也被另外的一位骑士抓住了七寸;还有古怪的幻听在告诫他们要远离此处,因为这里是个极为可怕的闹鬼之屋……   但这些都对意志坚定的他们没有用。亚瑟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内就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谁呀!”   “是我。”亚瑟沉默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声线回答道。   “你是谁?”里面的人疑惑道。   “亚瑟。”   内里便再也没传来声音。   “她在拖延时间!”一边的高文很快反应过来,他咬紧了牙,举起长剑,就要往木门上劈……   “快了!快了!”门内的矮小的老女人嘀嘀咕咕地立足在一锅颜色古怪的液体前搅拌,锅下大火旺盛,熏得她褶皱的表皮上不停落下汗珠。   “只要你诞生了……什么格尼薇儿?那只是最开始的失败品而已……”她呵呵地笑着,真就显露出一股睡前童话里嗜吃孩童的反派女巫才有的气质。 第41章 亚瑟王(四十一)   那是一锅沸腾的暗紫色的液体,屋内的温度因为柴火的燃烧升高了很多度,液体的表面也在不断地鼓起泡泡,门外传来撞开门的声音,她手上的速度愈发加快起来,原本一派平静的眼中也生出迫切。   “女巫!”一个穿着银色胸甲的骑士冲了进来,他手提长剑,面上严肃,当看到老女人的身影时,他就想要直接上前制住她。   但很明显,即便有一大半的心神被眼前的作品牵扯,女巫也并非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角色,她只是挥一挥手,就有一道灰色的光线从她那里射出。骑士眸色一厉,一剑就朝着这光线劈去,他的实力非凡,哪怕是传说中的巫术,他也并非没有抗衡之力。   女巫不得不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她黑色的眼眸从这位骑士的身上转向后方,然后慢条斯理地打招呼起来:“瞧瞧这是谁……高文……还有,我们伟大的亚瑟陛下,您不是失踪了吗?居然来到这里,莫不是我这老太婆有什么地方冒犯到您了吗?”   一道身影从高文的身后走了出来。暗红色的斗篷被解开后,灿金色的发丝流露而出。亚瑟的面上,一双与之前不同的金色的眼眸正望着她。不是如红龙时那般的竖瞳,而是一种明亮闪耀的辉光。他一走进来,仿佛连这处晦暗阴冷的房间也通透起来。   “摩根勒菲,”他并没有为女巫的表象所迷惑,他微笑道:“又见面了。”   摩根勒菲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她手指在自己头上轻点,就像是有细碎的黑点洒下,她再次变为了那日里身穿黑裙的美艳的女人,她红唇勾起,眼波流转道:“不错,亚瑟,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这样的话引起了众多骑士的愤怒,但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亚瑟还没有表态。   亚瑟的目光暗了暗,他轻声道:“你当日说的没有错。越是强大的秘宝就越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以为我可以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但是后来我知道,其实我不能。”   摩根勒菲眼眸深邃起来,她看的出来,或许面前的这位王者能够从“红龙的心脏”这件秘宝的副作用中复原过来,是经历了一些他并不愿意发生的事。可这些她又不在乎,她只知道,他的归来打乱了她的一些谋划。   她含笑道:“看来你有些后悔了。你就是为了此事来找我?可当日里我已经将后果说给你听了,既然你已经接受了,就不该来此寻我的麻烦,还是说,你要毁约?”   “一代君王,”她含讽道:“连遵守承诺也做不到,你就不怕其他人的非议吗?”   “你不需如此,”亚瑟淡淡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当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我不可能因为你说的话就对你利用它去做的事放任不管。名声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完美无缺,为了维护它,而对有些事避而不谈,只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后果。”   摩根勒菲立刻就生出怒火:“是梅林窥测出来的吗?又是他!一个背叛者,你真的知道他背着你做了多少事吗?想当初,尤瑟王与沃尔帝格隆王的事,还有那柄石中剑……”   亚瑟笑道:“我想想,你拖延时间的理由,是为了你身后的那个沸腾的大锅吗?”   摩根勒菲生气的怒容立即就收敛了起来,她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看来你是真的成长起来了。”   “我本来想着,你取走我的血,是为了在未来要对我做出些什么,”亚瑟缓缓抽出自己的剑,摩根勒菲的眼神在这柄剑的身上凝滞了几秒钟。“但现在看来,”亚瑟道:“你貌似是有着更大的谋划……”   “哈哈哈哈,”摩根勒菲大笑起来:“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用它来干了什么!”   她的衣衫飘动起来,她的手中掷出一道暗色的由巫术构成的“球”,“球体”撞击在地面上,“砰”的一声,它化散为无数的暗紫色的浓雾。浓雾将周围的一切都遮蔽起来,它的气味有一种呛人的刺激性,能让接触到的人有一种正在被腐蚀的感觉。   “特里斯坦,”亚瑟吩咐道:“你还记得那个大锅的位置吗?”   “当然,陛下。”他的身后传来有人恭敬的应答声。   “去用你的弓箭击破它,”亚瑟道:“摩根勒菲好像很紧张它,或许是与梅林预言的那件事有关。”   “是。”特里斯坦回答道。他搭弓射箭,根本不需要瞄准,箭矢就笔直地朝向右前方的位置射去,一道清脆的破碎声传来,液体溅射而出的响声也随之而来。   没有其他的反馈,也没有来自摩根勒菲的阻止。但没有人放松警惕心,因为摩根勒菲的形象在所有人的心中都已经被定性。她是凭借着花言巧语欺骗了王的魔女,是所有骑士对她拥有的一致的印象。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高文的眼角处一闪而过。   高文立即握紧了手中剑柄,将心提得高高的,警戒着亚瑟身边的一切。   “有人!”后面传来一位骑士的厉喝,他长剑劈斩而下,似乎砍中了什么东西,有尖啸之声从雾气中传来。   骑士们纷纷围聚起来,他们尽量背对着背,以防那行迹诡秘的人暗中袭击。所有的骑士都感觉到了,暗处敌人正在用着一种极为恶意的视线窥视着他们,那其中饱含着的尖锐的杀意,令一部分人额上忍不住滴落汗珠。   “你们出去。”亚瑟吩咐道。   骑士们互望了几眼,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们还是听从了王的命令,那位出过手的骑士也跟在他同伴的后面一起离开,但几乎是他踏出屋子的瞬间,一道迅捷的厉风就从他的后脑勺处袭下,这阴险的一击,一旦落实就会直接干掉他的命!   无比明亮的剑光斩断了这探过来的偷袭,也斩断了视线前方浓郁的雾气,亚瑟抬眼望去,雾中那隐藏着的“刺客”却骤然发出一道哀鸣,它想要飞快退开……但高文在它的身后截断了它的道路。它想要重新隐藏起来,但机会已经稍纵即逝。   这怪物不得不连连躲闪。   直到雾气散去,两人才看见了这怪物的全貌。它貌似是人形的,但四肢就像是树枝一样枯瘦,它的面上也有五官,但在它全身暗紫色的皮肤上却不太突显,它的头上长有两个像是鹿的角,但这角也太凌厉,更像是长满了尖刺的荆棘。   “这是什么东西?!”高文万分震惊。那怪物趁得虚隙,一爪子就要朝他的面上抓来,高文立即用剑斜挑,想要将其这一击化解。但怪物也并不好过,因为亚瑟已经从它的身后攻击而来,他的技巧与力量,还有他手中握着的那柄超凡的宝剑,都给了它无穷无尽的死亡的威胁。   怪物已经是第四次看向那屋子窗户的方向了,它有了一种预感,只要它从那里逃走,眼前的这两个人,就绝不会再有机会将它找出来了……但是不知为何,它迟迟地不愿离开。   它躲过亚瑟的斩击,它似乎是怕了那把剑,在这个房间里不断地逃窜着,它始终在发出一种哀鸣,对于自己身上受到的伤害不管不顾,它将自己缩到一个角落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亚瑟。   不解与伤心,高文竟从它的眼中读出了这两种的情绪。而亚瑟也可以感觉到它刻意的躲避……它一次也没有对他出手过。如果他知晓其他骑士的感受,他就会发现,只有他是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暗中恶念的。   它不断地冲着他发出或高或低的叫声,它的双脚蹲在地上,双手也撑在那里,它似乎是想要往亚瑟的方向走去,但对方太过凌厉的气势令它畏惧,所以它只好在原地转动。但最后,它停了下来,仿佛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了觉悟,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亚瑟。   亚瑟停在了它的面前,他手中的长剑闪耀着明亮的光,怪物已经不再逃避,它将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一双黑色的眼睛也紧紧闭上,身体不自觉颤抖着。   但它一直等待着的痛苦却没有到来,它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它心目中的好人就停在了那里,他没有挥出剑,也没有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它不明白这一切,但这阻止不了它心中的雀跃。它才刚刚诞生,对于生死的差别还不太懂,它心中开心的缘由也不是为此。   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面前这个光芒万丈的存在。   “陛下!”高文在旁边呼喝。   怪物瑟缩了一下,但它没有收回手,只是在顿了一下以后,又执拗地继续往前。亚瑟就那样看着它,似乎已经明白了它的来历。   “什么是人呢?”亚瑟想起自己那一日在雪山上对梅林发出的质问。他又想起了那个叫做“格尼薇儿”的秘偶躺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最后一缕气息的模样。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小怪物,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绝不是“怜悯”这样一种纯粹的情绪。   他慢慢地蹲下了身来,同样伸出了自己的手。   它触碰到了他,莫大的喜悦淹没了它。就像是受到了承认,就像是被这之前还充满了排斥的世界给接纳了一般,它在这个如无边海水的动荡的暗夜里中找到了唯一的一艘船……它面上的外貌顿时就变化起来。   它变为了一个金色头发、眼眸如蓝海的小男孩,他的笑容璀璨,幸福而充满了圆满。 第42章 亚瑟王(完)   这样的变化不仅让亚瑟心中吃了一惊,一边的高文就更是差一点就将自己手中的剑捅了出去。怪物化作的人形与亚瑟太过相像,除开脸颊更为丰润一些以外,“他”简直就是和当初拔剑之时的亚瑟一模一样!   “陛下!”高文万分紧张起来,他想要让亚瑟距离这个化为人形的小怪物远一点,但怪物好似感觉到了他的恶意,“他”偏过头来,望向高文的神情十分凶恶。   亚瑟沉思了一下,他摆了摆手,让高文不必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个怪物与他有关的缘故,他可以感觉得到,他与他之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关联。但这样的关联并不清晰,更像是一种出于自己这方的感觉。看来他所猜不错,摩根勒菲绝对是将从他那里得来的东西用在了“他”的身上。   见到亚瑟不动,那小怪物也褪去了一开始的畏惧,“他”咿咿呀呀地叫唤了几声,突然一个向前猛冲,主动要往亚瑟的身边扑去。   亚瑟没有动作,于是这小怪物就冲进了他的怀里。“他”用脸颊蹭着他,还试图用湿润润的眼睛来看他。   亚瑟笑了下。他看得出来,对方这样的举动,并非是出自伪装,而是真切实意的亲近,就算缘由是出自摩根勒菲做出的手脚,这样的感情也还是真实无缺的。   想到这里,他就摸了摸这小家伙的脑袋,也没有介意“他”的外貌,就这样站了起来。   “陛下?”高文在一旁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高文,”亚瑟笑着道:“我会一直看着他的。”   高文也只好不再说话了,他一贯不会忤逆陛下的旨意,与某位装模作样的紫发骑士不一样,不论亚瑟王将要走到哪里,他只愿一直跟随在后。   于是亚瑟就牵起了小怪物的手,他领着简直是缩小版的自己走出木屋,身后的浓雾已经消散一开,屋外的阳光也从森林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屋外的诸多的骑士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就一齐将目光投过来,小怪物便立刻缩到了亚瑟身后。   亚瑟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领着他走过去,一直走到了阳光里,走到了众位骑士的中央。   而从始至终,也没有人再对他举起剑。   …………   亚瑟带着小怪物去到了卡美洛,因他的外貌,周围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与亚瑟王之间的关系,亚瑟干脆就在一次的集会上“承认”了对方与自己的关系,并将之命名为“莫德雷德”。   没有什么拒绝与否认,莫德雷德就这样以“王子”的身份一下子被整个的卡美洛给接受了下来,他与他的父王站在高台上的时候,一整个王国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每一个人都在为国家有了继承人感到欢欣鼓舞,当然,也有很多人在面对着这样“接受不了”的消息的时候晕倒在了拥挤的人群中,幸而早有军队驻扎在此,没有让人受到伤亡。   在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这对父子的时候,人群当中也有一个神秘的身影正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她身披一件十分宽大的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没人能从她的身形中看出一点的底细,也没人知道,她就是台上那位莫德雷德的“母亲”。   她的心情很不好,似是周围人也可以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寒意,所以她的身边被空出了一个小圈。她没有将这一场庆典看完,转身就想要从这里离去……但她没能离开。因为当她转身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位她绝对不想看到的人物。   是梅林。   梅林将她拉到了一个奇特的空间,这里四周朦胧,所有喧嚣的声音一下子都十分遥远起来,她没有首先开口说话,梅林感觉到了她的郁结,只能先行打招呼道:“你好呀,摩根。”   摩根勒菲没有揭开斗篷,她的声音里透着股冷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梅林?”   梅林道:“看来你确实是在‘莫德雷德’的身上失手了……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他身上潜伏的问题应该在很久之后才会爆发,而且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拥有‘继承者’这样一个身份的。”   “是啊,梅林,”摩根勒菲款款走前:“我创造了它的出生,它该是在那一次的交手之中受伤逃走,然后它就会隐匿起来,我会培育它,教育它,我会告知它它自身的来历,让它对给予它‘血脉’的亚瑟王产生仇恨,我会告诉它,这一整个的卡美洛的王国本来就应当是属于它的……它会成为一个阴谋者,而不是……”   她想起了在台上也死死地依偎在亚瑟王身侧的小东西,心里就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因为你又看错了亚瑟,”梅林叹息般说道:“他有些时候会做出一些连你也不得不感叹的事情,并且还因为是他,某些你之前还认为绝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就这样安然而然地接受下来,他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我确实是领教了。”摩根勒菲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的语气也复杂起来。她想起了当初薇薇安去找他的时候,梅林与她说过的那些话——亚瑟并非一个会被掌控的帝王。   “可以告诉我么?”梅林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呢?给予亚瑟秘宝,利用他的鲜血去造物,告诉我,薇薇安,你本来只用等待那柄剑最后回到你的手里,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么多?”   这些话他不仅是问摩根勒菲,也是在问她身后的薇薇安。其实他还漏了一点,兰斯洛特也是得益于薇薇安,才能够换了一个身份,成为圆桌骑士团中的一员。   “哈哈,”摩根勒菲先是大笑了一声,然后才道:“你不觉得么,梅林,我们已经得到了太多的东西,比起我们一开始预料的时候要多得多,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小亚瑟,这样的一段伟绩,绝对会在历史上留下来一个辉煌灿烂的印记……”   “我知道,”梅林继续说:“所以你要加重你的砝码,你要参与进来,你要控制住一切……”   “是啊,”摩根勒菲凭空飘了起来:“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只有纷争可以创造伟业,只有一个盛大的死亡,才可以让一个伟大的人再次升华,你难道不想让你的亚瑟王成为一段无法复制的传奇吗?”   “他现在就已经是传奇!”梅林也揭开了他温和的假面,他同样飞了起来,漆黑的眼眸犹如深渊的漩涡:“你不该再来打扰他的……”   “那就让我们来比划比划,”摩根勒菲冰冷道:“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交手了呢?梅林,你要来看看我这段时间里的进步么?”   两人互望一眼,冲着对方飞了过去。   …………   卡美洛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发展期,当没有了战争,人们就一致将注意力放到了内政上面。从最中心的都城开始,王国内的景象一日比一日繁华起来,先开始是有人为了瞻仰伟大的亚瑟陛下聚集过来,而到了后面,商人们也开始从世界各地流入,他们运输来各种各样的货物,极大地促进了商业的流通。   亚瑟降低了农户、手艺人与商人的赋税,借着几次的盛事,将一部分奴隶解放成了平民,并且制定了一些获取自由之身的渠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有过一些阻碍,但亚瑟的威名太盛,不过是圆桌骑士们骑马在他们的庄园外转了几圈,就再也没有人有异议了。   但亚瑟也没有操之过急,这样的政策也是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渐渐地实施起来的。而到了后面,他开始操心农事,关怀民生,有些时候,还会接见一些从各个地方到来的不同职业、不同地位的人,借此来了解各个地方的动态。到了冬天的时候,他还会亲自送出许多的粮食与衣物,是真真正正地深入到了最底层的地方……他不仅仅是自己这样做,还鼓励跟随着他的骑士们一起这样做,莫德雷德就更是被他时刻带在身边,用每一次的身体力行来告诉他,要如何对待这个国家的子民。   于是薇薇安就眼见着这个国家愈发繁华起来,卡美洛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最富裕与安定的地方,民众们都抬头挺胸地走在每一条的石板路上,他们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对着每一位从城外到来的拜访者,他们声音洪亮、神色自豪地为之介绍着自己的王……所有人都以成为亚瑟王麾下的治民而感到幸福,就连大陆的最边界也流传着贤王的传说。   没有人再敢于挑战亚瑟王的统治,到了亚瑟步入中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整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王,而就在这个时候,圆桌骑士中忽然兴起了一些小小的动静。   亚瑟有一天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那是一个露水还没有蒸发的清晨,空气里飞扬着空灵的尘埃,亚瑟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眸色凌厉地看向在场的所有骑士,没有人敢在他的目光下保持平静,大家都纷纷低下头来。   “我听说,你们有人想要去寻找圣杯?”他很慢很慢地说道。   他身边的兰斯洛特与高文不由身躯一振。但亚瑟却没有看他们一眼。   有一位骑士面带炙热道:“传说只要饮下圣杯中的水,就可以死而复生、永生不死,如果我们可以将之献给陛下您,那岂不是……”   亚瑟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为之心动。时间赋予了他太多的东西,他褪去了年轻时候的稚嫩与朝气,却收获了一种格外平静的沉稳,他双眼深邃,金色的眼眸仿佛蕴藏了无比广博的东西,他微微一笑,然后道:“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东西?”   骑士哑然。亚瑟用一种包容柔和的眼光看他:“我知道你们的本心都是好的,但是有些时候,死亡也该是我们要经历过的一段旅程,作为一国之主,我的一举一动都牵涉到了太多的东西……如果我需要付出莫大的代价……那么你们认为,我最珍贵的是什么?”   是这个王国与王国中的人们。所有人都想到这一点。   “如果我让你们所有人去为我寻找圣杯,”亚瑟继续道:“那么谁来履行我在成立骑士团那一日发出的誓言,为了公理与正义而战?”   骑士们无人回答。   “如果你们有人实在想要得到它,”亚瑟道:“我也可以放你们离开圆桌骑士团,毕竟,这是在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的,我希望加入骑士团对你们而言是一种荣誉,而不是一种束缚。可是,若是你们离开了,也会有更多的其他人加入进来,并且,就算你们真的追寻到了圣杯,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将那样一件珍贵的东西送到我面前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自己饮用尽它。”   “这怎么可以?!”一边的高文极为震惊道。兰斯洛特慢了一步,但很显然,他也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不可以?”亚瑟缓缓道:“寻到圣杯也是一种荣誉,但我并不想要这种荣誉,所以,这会是只属于你们自己的战利品。”   “不,陛下,”兰斯洛特声音哽咽了:“加入圆桌骑士就是我最高的荣誉了,如果您不愿,我自然看也不会看它一眼,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为了我过于贪心的妄想!”   高文也跪倒下来。还有更多其他的人,圆桌骑士团中,竟有一大半都跪了下来,他们面上有着惶恐,担忧亚瑟王发怒。   但亚瑟王只是叹息了一声,他面上带上了忧伤道:“我这样的一条命,是借用了他人的奉献才得来的,永生不死予我而言,绝非是一件值得去追寻的事,那给我带来的只会有痛苦与悔恨,所以……答应我,莫德雷德,不要去追寻虚无缥缈的圣杯。”   他的身后闪现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版的亚瑟王,灿金色的头发、蔚蓝色的眼瞳,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眼中像藏有风暴,他急声道:“可是父亲,你的身体……”   亚瑟站了起来,他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他牵起他的手,就像是那日里将他带出那间小木屋时一样,他轻声道:“那或许是一件好东西,但我承受不住你们离开我的代价,所以莫德雷德,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   莫德雷德立刻就脸红起来,他似乎连理智也飞了出去,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我也……我也愿意……”   这一场找寻圣杯的事迹就这样被掐灭在了苗头里。后世有人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时候,都忍不住赞叹起来亚瑟王的高瞻远瞩来,因为在一千多年以后,圣杯的争夺令一个偌大的帝国覆灭在了战争当中,那其中隐藏了不知几许的恩怨情仇与权位争夺。但这样的一切,都这般轻飘飘地消弭在了亚瑟的几句话中。   所以后世有一位历史大拿说了:亚瑟王太懂人心。   亚瑟最后还记得的一个景象是,他行走在一条看不见边际的路途上,那里布满了飘荡的烟气,就好似是那日他踏上的那一条仙境之路一样。在尽头处,他又见到了那位长发披散下来的洁白的女仙,她笑意吟吟地望着他,问他是否愿意与她一起去往阿瓦隆,那是他曾去过的仙境的名称。   亚瑟拒绝了她。他告诉她,那里虽是永恒,但并不是他想要的。   薇薇安沉默了下来。她最后牵起裙子,浅浅地行了一个礼,就这样消失不见。   而在外界,亚瑟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是在床帏上,寿终正寝而死。   此时距离他拔出剑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第43章 间幕(一)   亚瑟以为自己即将陷入永眠。他在有了模糊预感的时候,就已经将那柄来自薇薇安的宝剑给送还了回去,即使那柄剑比之以前已经有了极大的蜕变,他也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他知道薇薇安曾经做过的某些事,他也知道摩根勒菲与其关联匪浅,这都是梅林告诫过他的,但这与他履行自己的诺言并不相违。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路途,都与当初的那柄剑因果相连。   他没有答应薇薇安,就像他没有任由圆桌骑士们去寻找圣杯一样。他的身体在那一次的化身红龙当中受到了妨碍,这也是后来他的年岁受到削减的因由。而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就是距离他最近的莫德雷德与几位亲近的骑士,也是因此,他们才会兴起去寻找圣杯的渴望。   这后面或许还有人在挑弄,但亚瑟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只要他发言了,就不会有人真的能违背他的意愿去做事,而只要他还在卡美洛一天,就不会让人有机会将他建设的国家弄乱。他关心很多事,可有些事他也不会将其揭开。   就像是凯的眼睛,兰斯洛特的另一面,甚至是高文也有着自己的小秘密。起先不知,但等他从梅林那里了解到更多的巫术的常识以后,他就知道了,不是谁都能找到进入仙境的那条路的。   可这些都不能阻止他信任他们。他依然还记得,就在他陷入弥留之际,那些落在他手背上的吻,还有那一串串滚烫的热泪……他离开得很快,也没有痛苦,就像是往日里疲劳以后稍作的休憩,谁也不敢相信,这位伟大的王居然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   所以他也没能听见,在他离开后,那一位位的骑士在所有人面前叙述出的哀悼之词。   “他是凯尔特的王。”   “他是圆桌永远的主人。”   “他的功绩不可磨灭。”   “他的贡献当可升上天空,成为永恒闪耀的星星。”凯沙哑着声音尽量维持住平稳道。   “他是我的神。”这是贝狄威尔深情忧郁的悼词。   兰斯洛特一改平日里的优雅,他的神情沉冷得有些骇人:“他才不是神那种腐朽的东西,除了他以外,我拒绝承认任何人!”   高文没有理会他,他在王的陵寝前跪下,低头抚胸道:“我愿为您赴汤蹈火,我愿为您付出灵魂。”   梅法特像是失去了目标,良久后,他才慢慢道:“我愿伴您长眠。”   莫德雷德瞪着通红的眼睛,最后才恶狠狠地咬着牙齿道:“我会守护好这片属于你的土地,你……你……呜……”   后面他是哭泣着被别人拉了下去。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可怜极了。梅林也没有安慰他,没有了亚瑟王以后,他在这里的存在感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稀薄,或者说,这也是他主动所为。他知道这世间死亡并非是终点,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已经有了再也见不到他的预感。   他垂下眼帘,整个人渐渐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亚瑟从那条雾气朦胧的路上离开。仿佛是过去了一瞬,也好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白色的吊顶和顶上垂下的圆柱形的灯管,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坐起身来,但软弱无力的四肢让他的打算泡了汤。   亚瑟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回到这片记忆里来。在他看来,已经换了一个世界,就该没有再换回来的可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硬木的长椅上,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层蓝色的桌布,他动了动身,一本色彩鲜明的画本从他肚子上摔了下去。   他愣了下,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身形也变了,从之前的成年人,变为了一个小手小脚的幼孩。他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还没等他去照一照镜子,房门外就“啪”的传来一道瓷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男人与女人争吵的声音不可阻拦地涌入,从亚瑟的记忆当中他可以辨认出,这就是他此身父母的声音。   “够了!陆炳辉,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陆家的少爷吗?”女人的嗓音很凄厉,她尖声叫道:“我告诉你,陆家完了!早就完了!你别想再用你少爷的派头来压我,我再也不吃你这一套了!”   “闭嘴!”男人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女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撞开了他,她猛地推开了门,似是没想到里面的孩子已经醒了,她顿了顿,但还是立刻就搜罗起衣物和包包,男人进来阻止她,像是根本就没看见正坐在一边的亚瑟。   “你以为你叶家就是什么好东西?”男人厉声道:“当年的时候,若不是我陆家帮衬,你们早就在那一次的商业冲击中垮了,怎么?现在看我们落魄了,就迫不及待地另攀新枝……你给我回来!”   女人加快了脚步,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径直离去,男人追了出去,似是不想罢休,两个人争执的声音由楼道传到楼下,引来了许多双看热闹的眼睛。   亚瑟久久无言。当然,现在我们应当叫他“陆千秋”。小千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悄悄地走到了门的后面,见到那两个人一时应该回不来,他想了下,轻轻地将门给关了上去……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在没有大人在家的时候,应当不给陌生人进门来的机会。   将所有的嘈杂声都抛在脑后,他又啪嗒啪嗒地跑回到了自己之前坐着的椅子上,他捡起了那本十分眼熟的画册,一页一页地翻开起来。   “……所有的领主都齐聚教堂,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拔出石中的剑,”陆千秋看见了其中熟悉的语句,“除了亚瑟,他是不列颠的天定之王。他将带领他麾下的骑士创下不朽的伟绩……”   可惜,当初给他念诵这个故事的应该是他的表姐,对方在年前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但自从知道了家里骗她回来是为了联姻,当晚就找了个机会飞回了国外。她是在外国读硕,听刚才跑走的那两个人说过,那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学校,专业方面也是涉及到了商业管理方面一类的。可惜,自那以后,叶家就再也没有给她汇过款去,之后的一切,估计就要完全靠她自己了吧。   这本画册也是她当初给自己带来的礼物。   至于他穿越的原因……陆千秋将目光看向了搁在桌子一边的超越了时代感的头盔,他在觉醒的记忆当中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科幻的东西。并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当初往头上戴的,应该是一个毛茸茸的兔耳朵的棉帽子,可现在想来,那应当是这东西的一个伪装。   它的外表十分显眼,亮银的颜色,流水的弧度,再加上其上还不时闪过的光线灯,都绝不会让人将之忽视过去……可方才闯进来的那两个人却是看也不看它。陆千秋猜测,不是那两个人没注意到它,而是他们看不见。   陆千秋翻来覆去地将之检查了一番,最后,他在这个头盔的内层发现了一行类似于编号之类的字母,可惜,他貌似不精通这类的“外星语”,所以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看不懂的陆千秋只好将它放下。他开始在这个屋子里转了起来,相比较于那神秘的头盔,现在的这个居室也是在向他呈现着另外的一种奇妙的文明,幸好他可以将自己五岁之前的记忆全部记起,所以,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他还是懂得如何去使用的。   他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剧,从《追心蜜桃》到《神探汤姆》,从《猫狗大作战》到《夜间新闻快讯》,他看什么都觉得很惊奇。他一直看到晚上十点钟,也不见那应该是他父亲母亲的两人回来,陆千秋只好摸了摸肚子,去冰箱里翻找出了一个苹果,吃完后将自己洗簌了一番,就上床盖被睡觉了。   第二天第三天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冰箱里的食物也被他消耗干净了。陆千秋叹了口气,他开始去敲开旁边一家的门,等到在向他们借了应该是联络用的手机后……他拨打了110。   失踪了这么久,也应该可以立案了。   他很有礼貌地谢过了邻居家那位小姑娘的帮助,并且拒绝了对方让他进门的邀请。如果他没有记错了话,自己是有一群很奇葩的亲戚,但是,那其中也应该还是有一两个明白人的。   他没有等上太久,只过了半个小时,就有一辆计程车停在了外面。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拄着手杖,看上去挺有一番气势,但他身上的穿着与装饰都不能支撑起他的这股派头……这让陆千秋想起了之前那两个人争吵中的内容。   陆家已经没有了……意思是破产了吗?陆千秋也没有想太多,他跟着老人离开了这里,随身携带的,只有那本纪念意义深刻的连环画,还有那个被他塞进一个兔宝宝书包里的神秘头盔,就算别人看不见,他也还是尽量遮掩了一番。   老人不苟言笑,但在陆千秋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勉强勾了勾嘴唇,像是要表达自己的善意,他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就牵着他离开了这里。他没有问陆千秋有关他父母的事,陆千秋也没有哭诉。两个人就这样直接离去,期间没有回过一次头。 第44章 唐明皇(一)   神龙元年。   女帝携宠侍张易之与张昌宗驾临骊山,于朝元阁中接见九天榜第六位大云天掌法明和尚,并得其既《大方等无想经》之后,再度献上的《八十华严》译本。此文本据说乃外域法师所译,乃佛祖成道后为文殊、普贤菩萨所宣讲的内证法门,内有重重无尽、事事无碍之高妙意境,于武道尽头亦有阐述之理,或可帮助女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言一出,天下都为之震动。大云寺本就于女帝称尊之时最先投靠过去,并从重重经藏之中为其塑造出佛国中两位女天子以正法治国的传说,以此来为女帝的登基奠好虚无缥缈的天意。此时更进一步的示好,更是为其铺好了最后的一块缺陷,自此以后,得了女帝回报的敕令的大云寺彻底飞黄腾达起来。   一日八百大云寺,这说法极为夸张地描述了大云寺飞速扩张之姿,但也不难看出,这新晋的顶级势力崛起之势已是不可阻挡。一时之间,人们纷纷叹息起来,也不知是要讨论女帝愈发难以揣测的实力,还是这天下更为莫名的形式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千秋正在一间小酒馆里喝酒。他虽是个年轻的少年郎,但并不是多么得志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干净崭新的,他口中喝着的酒也不是这家店最珍惜昂贵的,就像是他这个人,虽然外貌看上去还算不错,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那股昂然的少年气。   虽然没人知晓,但他本就已不再是少年。   他是从现代社会带上了那个神秘头盔后过来的,那时距离他从那一场“亚瑟王的梦”里醒来,已经是十年过去了。他十年没有将那头盔戴上去,也是为了在那个现代的社会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一些“穿越者”本该拥有的常识,也还有其他的神奇的知识。   然后,十五岁的他,重新将那头盔取出来。对它最好的研究方式就是去使用它,想到了这一点的陆千秋戴上了它。而后,没有任何抗拒力的,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他就是化为了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而这一次,这个小孩子就是他自己。   没有替换,他一直就是自己,只是记忆还没有觉醒。   而他醒来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关头。他的父亲与母亲都跪倒在地上,他的几位兄弟姐妹也一起跪倒在地上。一个穿着青色袍服的人正手持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在他们的面前慢慢来回踱步。   “……这可不是我在为难你,殿下,”这个人倒是有着一副好皮相,但面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显得极为阴冷:“是圣母神皇陛下收到了密报,说殿下你在私底下密谋反叛。当然,陛下自然是不信的,所以就派遣了我过来问问……”   他将目光挪到了为首的中年人的身侧,从那两个美丽端庄的妻妾到后排的宫人侍从,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见到陆千秋正在瞧着他,他也好心情地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但一旁的妇人立时就将这孩子拉了过去,虽是瑟瑟发抖,但好歹也将他护进了怀里。这人咧嘴笑了下:“殿下你要真是什么做了大不韪的事,还是赶紧承认了为好,这样一来,说不定神皇陛下念着你们二人之间的母子之情,还会给你留下条血脉。这么神气的小公子,死了也怪可惜的。”   他嘴里说是可惜,但眼中透露的却是残暴的光。为首的中年人气到脸色有些发青,但他仍然忍耐了下去,对着这位母亲手下的酷吏,他苦苦哀求道:“儿臣绝不敢违逆母亲,是小人进献谗言,还请陛下……”   那人就摆了摆手:“看来太子殿下你还没有想通……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您身边的人总是有几个会想通的。我来俊臣的名号他们也当听过,该是有点作用的。”   陆千秋攀在妇人臂上的手动了下,他记起了“来俊臣”这个名字,如果他没有忆错的话,此人当是他那个国家历史之中的人物,是女皇帝武则天当政之时手下的酷吏……他这是“回”到了唐朝?那么,现在的状况为何?   “将他们拖下去,几日没动手了,”来俊臣笑道:“都快有些手生了。”   陆千秋注意到有些人都吓尿了。“大人!大人!”有人四肢着地爬了过去,他一脸献媚道:“我可以作证!我看到了太子和人密谋……”   “住口!”有人厉喝一声。陆千秋注意到,面现绝望的中年人脸上也浮现出诧异来。   “太子殿下幽居于此,平素里只能与我等乐舞优人来往,你一守门吠犬,又哪里来的进入内室的机会!”出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胡人,他面目有些粗犷,声音也很粗豪:“我可以保证,殿下从来没有在这段时间里见过另外的人。”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来俊臣冷笑。   胡人就看了他一眼:“我是没什么可以拿来保证的,你如果不相信,我就只能用剖心来证明殿下的清白了!”   他说完这句话,手中的佩刀就闪电般地刺入自己的胸腹部,不仅如此,他还狠狠将刀锋往外一拉,将更多的内腹裸|露出来,有类似肠子的东西流了下来,厅室中一片惊声的尖叫。   来俊臣瞳孔一缩,身形几乎是闪现一般出现在这胡人面前,他手指迅雷连点,那胡人顿时就动也不能动了。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狠狠地往回望:“算你们运气好,此事我要先去禀告神皇,接下来再来处置你们!”   陆千秋注意到了,在来俊臣施过手段以后,那人身上的伤口像是一下子就停止了流血,并且,他那非同一般的速度同样也昭示了,这里绝非他所了解到的大唐。   如此一来,那位为他们挺胸而出的人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了。想到这里,他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处什么时间了,则天皇帝手下死过的太子有很多,但被以这样的方式救下来的,就只有日后的睿宗皇帝了,而自己,恐怕是——   “三郎?三郎!别怕!”女人拥着他,眼泪滚滚,却仍然笑着安慰他:“都过去了,接下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那位著名的玄宗皇帝,李隆基。   想到这里,他就又喝了口酒,酒的味道并不好,有些苦也有些涩,他面不改色地将之饮了下去。他虽然在现代的世界里通读了所有的历史,但他可不会全盘依仗自己的记忆来行事,因为,按照历史来说,那个唐代绝不会有——   “放榜啦!”有人高呼着闯了进来,他甩着手里的布帛,用一种期待雀跃的声音道:“这一次榜单变动的名单都被我抄了过来,绝对是第一手的最新资料!”   “少说废话!”有人抛过去一锭银子,恶声道:“赶紧给我念!”   那人也不恼,他笑嘻嘻地摊开手中笔墨尤新的布帛,朗声高唱道:“这一次菁英榜变化最大的是……第八位,吴道子!”   “怎么可能?”抛银子的那人不敢相信:“他才多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爬进了前十?”   “就不许人家是个天才吗?”唱榜的人笑嘻嘻道:“不还是有另外一个张旭吗?三年前的时候就闯进了第七,现在都已经第二啦!”   那人小声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咳咳,”唱榜人继续道:“半年前于瑕丘遭遇玉骨宗圣子,一百三十七招以后,以幻术控住他七刹,一式击穿其肺腑,令其奔逃七百余里。”   “曾求学于‘碧玉刀’贺知章与“笔颠”张旭,散人,武功出处不详,疑似另有奇遇。”唱榜人端正了声音道:“瑶光殿评为‘气以成势,势以御气,运斤成风,游刃余地’。”   酒馆内一时为之沉静,但很快,那人就接着说道:“地灵榜倒是变化不大,只博陵崔氏的那位崔日用往前进了三十位,排地灵榜五十一,他与唯识宗的慧沼大师战平三百招而不败,疑似已入返照境。”   “慧沼大师可是那位玄奘法师的徒孙啊……”有人窃窃私语。而另有一些人则是更关注另外一点,“毕竟是五姓七望啊……”他们叹息着,语声里夹杂的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这就是陆千秋极为惊奇的部分了,“亚瑟王”的传说里混入了魔幻的因子他不奇怪,因为那段历史本来就是经不起考据的;但是这一段唐朝史,可是明明白白有大量史料记载的,无论是哪一部的记录,都不可能有所谓的“三榜”存在。   “菁英榜”取三百位未入三十的年轻俊杰,“地灵榜”择两百名五十岁之下的渡真境高手,“九天榜”排位十位天人,而第一位的,就是当今的圣上,神皇女帝,武曌。   比起纯粹的历史,这里更该是一个高武的世界,天人者飞天遁地,一剑分海,跺跺脚声雷震,呼口气兴**……这是形容那些天人们的传言,陆千秋不知该信多少,但最少他知道,若是那位女帝想要杀他,恐怕只用稍微眨眨眼就行。   报榜的人仍然在说着一些榜上人的事迹,但陆千秋已经没有再听。他来这里是为了追寻一个人。他现在的身份更类似于官府的编外人员,去追讨一些穷凶极恶的盗匪,再用他们去换取衙门的赏银。但这一次他要追的人有些不同,他要使用的方式也与以往不同。 第45章 唐明皇(二)   他从这间已经变得热闹起来的酒馆离开。   门外是行人来往的街道,道上的人并不多。因为今天是放榜日的缘故,所有人都跑去围观,连两边摆摊的主人也有不少暂停了生意……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推车去那边吆喝。   陆千秋没有等太久,就有一只鸽子从对面的屋脊外飞落了下来,它浑身的羽毛洁白,一双黑豆豆的眼睛静静盯着他瞧。陆千秋从它的腿上取下来藏信的小圆筒后,见到它依旧不肯离开,就失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从不知哪里变出了一小捧的稻米递到它面前。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一点一点地开始进食。完毕过后,有些不舍地蹭了蹭他,之后才慢慢飞远。   陆千秋看过了信,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去。   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外的领地,石头与枯草相邻而生,土路上印着不知何时留下来的车辙,天上的太阳有些热烈,最近的绿岭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带着竹斗笠的行人擦了擦汗,用干涩的眼睛比了比路程,叹了口气,想要继续前进。   一阵马蹄奔来的声音从他的后面传了过来。行人赶紧避让开来,这条路途不是开辟出来的官路,所以宽度有些窄小,一个人行走就嫌拥挤了,更不要说一匹跨开四只蹄子的大马了。青衣提剑的武林人士从他的身边飞掠而过,他悄悄地松了口气,想要往前走。   但那人却忽而回返了过来。   “请问一下,老丈,”骑马的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年轻人,他眉目含笑,眉宇间带着一种蔚然的英秀,他的眼眸很黑,有一种明净如许的味道,很容易就让人对其产生好感。他倾下身来问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客栈还有多远,可否在入夜之前到达?”   行人在心里笑了下自己的大惊小怪,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用一种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客栈啊……应该也不很远了……我还记得……”   一道明亮的光倏然在他眼前炸起,他瞳孔几乎是瞬间就缩成了一团,他飞快地往后退,双脚只脚尖触地,平移一样往后速退。   可就算是这样,也依然晚上了一步。那道剑光从他的鼻尖绽放开来,他几乎是感触到了那冰冷的剑锋上带来的彻骨寒意,他头上的斗笠分裂成两半,露出了他那一张布满了老年斑的褶皱的脸。当此之时,他目光犹如鹰隼,冷冷地瞧着这上一刻还在问话的少年郎。   “好久不见了,来大人。”马上的陆千秋微笑道:“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老人”扯下了自己的假胡子,他阴恻恻观察着面前这人,然后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见过你,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过来的,是大理寺的人,还是……太平公主?”   陆千秋笑了下:“看来来大人你确实是不记得我了,不过,算了,不论是谁,我都会来到这里阻拦你的。来大人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审判已经下来了,真正要杀你的人,不是只有那一位吗?”   从京城当中逃出来的来俊臣脸色立刻就扭曲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我不相信,陛下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没有打破来俊臣自欺欺人的想法,他是觉着那位女帝过于冷酷无情了些,但他也不觉着这位来大人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地方。他出剑的速度很快,仅是一阵风吹过,他就从马背上飘落而下,手中的长剑如轻燕一般啄击而去。   来俊臣却不后退,他的手掌间有银丝闪过,这雪亮的丝线截住了飞来一剑的剑尖,再然后,他袖中飞出更长的丝线,就像是银蛇吐信一样,它直冲着陆千秋的一只眼睛而去。   陆千秋偏了下头,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来,他的眼角处见到那位来大人指尖一弹,一只黑褐色的小虫就朝着他这边的方向振翅而来……他神色一肃,手中长剑再起,这一次,他的剑锋上带上了奇妙的意境,就好像是枝叶凝聚出露水,连周围的风也好似带上了凉爽的意味,虽然看上去很慢,但等到来俊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杀手锏——那只来自苗疆舍身寨的肿神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摔在了地上。   “你……”来俊臣面带骇然,他往后退出一步:“你不是灵湖境!”   “你是丹意境!”他吼声道:“你这样的实力,足够登上菁英榜前十了,司马承祯怎么没把你拦下来?他们鹤羽楼是怎么做事的!”   “你是说专司刺杀的鹤羽楼?”陆千秋叹了口气:“看来你是早就有了预料啊,大理寺从你府邸里搜罗出的财务,可与记录下来的账簿数字对不上。”   来俊臣继续往后退,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是很高,他是游民出身,是混迹在城市里最低等的混混,若非是因为两次告密,他也不可能会被女帝看中。他得到修行机会的时候,身体已经定型,就算后来用了珍贵的宝物改善,也不能让他在武道一途上勇猛精进。他司职的是审讯,有的是人为他出生入死,何必苦熬自己?   “不!”他惶恐道:“你不能杀我,女帝陛下还没有下斩决令,我还有机会,你杀了我只会是给自己找麻烦……我、我记得你了……你是菁英榜七十八位的陆千秋,喜穿青衣,剑身带蝉纹,所以又称‘惊蝉剑’。你是在隐藏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我暴露出来?!”   陆千秋叹息道:“因为我要去见我的一位朋友,我想要将你的死讯也带过去,他知道了,肯定也会觉得很高兴。”   “你你……”来俊臣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惊蝉剑”的朋友是谁,他之一生,害过的人不知几许,几千户的家族都在他的手中泯灭过,所以这样一来,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亡。   而在最后,他想的也不是死在自己手下的无数亡魂。而是那一日他被女帝接见时,偷偷地往上瞧过的那一眼。   陆千秋仿佛可以从他最后的神态中窥见他心中的所想,他静默了一会,没有从这位酷吏的身上带走什么东西,他走回到自己的马匹的身边,刚想要纵马而去的时候,忽然就顿住了自己的动作,转向了一边。   周围很安静,这一片的荒野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再加上现在太阳也正热烈,就更没有多少人远行至此了。陆千秋没有动,暗中的那人也忍住了不动,他感觉自己挺尴尬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打个招呼。   陆千秋感叹道:“你应该是全部都听完了?”   他是在诈我?暗中人偷偷想。   “可惜了,你听见了不该听到的东西,”陆千秋低沉了声线:“我恐怕要将你灭口在这里了。”   暗中人忍不住从石头后探出一个头来,是一个光亮亮的和尚头,他有些无语道:“小哥你就不要吓我了,说什么灭口,但其实连一点的杀气也没有。”   陆千秋瞧了瞧他,然后就笑了起来:“老和尚,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老和尚确实很老,白白的胡须,耷拉的眼皮,他有些羞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赶路赶得急了嘛,肚子一顿闹腾,就想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嘿嘿……谁知道……嘿嘿,你们也选了这个地方……”   陆千秋眨了眨眼:“那你现在肚子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老和尚像是怕他靠近过来,他连忙从大石头后面跳了出来,紧了紧腰带,他光棍道:“我就在这里,小哥你要杀要剐就赶紧过来吧!”   陆千秋打量了他一会:“你是大云寺的和尚?”   “不不不,”和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云寺的和尚富得流油,我就是个野和尚,平日里只有野菜吃。”   陆千秋叹口气:“这确实很难办……罢了,你发誓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走吧。”   和尚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头脑发昏了?”。   陆千秋收敛了笑容。   和尚立即就摆起手来,不知为何,当这位小哥板起脸来的时候,他总觉着有些心慌,他讪笑道:“你干的可是杀人的活计,来俊臣的名号我也听说过,小哥你可杀得好,杀得太好了!但是,你不知道那位的心思啊,如果她对你心里有了疙瘩那可就不妙了,小哥你孤身一人,怎么敌得过朝廷呢?”   陆千秋皱眉道:“那难道我就应该为了保密而动手杀人?”   和尚噎了下,他发现以自己的立场,很难吐出一个“是”字。   陆千秋轻笑道:“既然我不想杀你,那自然也就要放你走了。这又有什么可以纠结的呢?”   和尚也觉着是这样,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语气沉重道:“小哥,你这样的性子,怕是很难在这个江湖武林里活下来的啊。”   陆千秋笑道:“活下来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方法,我现在不还是有另外的办法么?更何况,如果活着仅仅就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本身,去做出违背本心的事,那样的人生也未免太沉重了些。”   和尚面上现出复杂的神情,他喃喃自语道:“你还不懂,你还什么也不懂……”   陆千秋摇摇头:“或许吧。老和尚,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趁着天黑之前找到一处住宿的地方,别遭了虎狼。”   说完,他就想要上马离去。但下一瞬,一只大手就从侧面抓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缰绳。 第46章 唐明皇(三)   是那位老和尚。   只这一手,就绝对可以显露出,他并非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但这样一来,他先前伪装着的劝说就显得很是可疑了。而这一点,老和尚自己也明白,他笑得有些尴尬:“那什么,我真的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陆千秋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我还是相信的。”   老和尚立刻就高兴起来:“本来我也是要去访友的,就在前面那座城里。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小哥你……孤身一人上路也是寂寞,怎么样,小哥你稍带我一程?”   “你这和尚也真是胆大,”陆千秋笑道:“都已经瞧见我杀人了,也知道死的人身份不简单,还要往我身边凑,如果不是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还以为你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小哥你这话就说的不好听了,”和尚故作恼怒道:“我这不是担心小哥你行走江湖经验不足,特意携你一程。就算是后面有人追来,我也可以帮你阻挡一二,那鹤羽楼杀手众多,又是第一流的势力,你可不一定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陆千秋也没有再上马,他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还要多谢大师你了。”   二人的关系随即就缓和起来,他们一边行走一边交流,彼此对对方言辞中流露出来的气度都感到惊奇不已。虽然是个老和尚,但与初见时的粗鄙不同,这名叫做“怀晖”的和尚用词文雅,当谈及历史的时候,他侃侃不绝,当论及诗文的时候,他有独特的见解,当涉及到时事的时候,他也会有针砭的论调……虽然在最后一点上,他总带着愤世嫉俗的阴郁,但总的来说,他的才学已经超越了这世上的许多人。   而令和尚惊讶的是,不论他谈及到了哪里,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都可以接得下去。并且,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他还可以在他的基础上推陈出新,道出一番令他也为之赞叹的新的见解。而越是商谈,他就越是惋惜,惋惜如此有才华的少年,却是沦为了……那对母女手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把剑。   他问陆千秋此行是要往何去,陆千秋就回答他,他是准备要去看望他的一位朋友。“他不仅仅是我的朋友,”陆千秋面上浮出回忆的神情:“他还是曾经救过我一家性命的恩人,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忘记的。”   和尚肃然道:“救命之恩,正当相报。”   “可还不是时候,”陆千秋笑了起来:“虽然家父想要将他重新邀请回府,但是,我们自身都还是处在一个漩涡当中,又怎么能因贪一时之力而将之重新拉入?所以,我也不准备前去见他。”   和尚有些疑惑道:“那你说去看望……”   “他是一个孝子,我听到消息,他的母亲今春身染恶疾,急需一味珍贵的药材用以治病,所以我只准备给他送去,”陆千秋示意了一下马背上另一边的小盒子:“……这份药,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你……”和尚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的心情,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些他早就已经遗忘了的东西,突得在这一刻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有些东西,只有见得人与事多了,才知难得。   “和尚你呢,”陆千秋问道:“你说你也是为了去见朋友,他就在前面的城里……”   和尚面皮有些发红,他打了个哈哈道:“我、我也是听说他的身体有些不好……”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面上有些羞惭。   陆千秋似是看出,也不再问。他们二人到了城里后,和尚就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离开,陆千秋也不去管他。他径直找到一间客栈,住进去以后,打开随身的行礼,从里面拿出一封拜帖。   “罗浮真人亲启……”   这是一封呈给九天榜第二,洞渊派叶法善真人的拜帖。持此拜帖,他可以有机会得到这位几十年来不曾下过卯山的天人的接见,而若是这位天人接受了,说不得他还有留在洞渊派修炼的机缘。   但他此次出行,却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这也是他第一次行走这个江湖。女帝对于自己后代的态度并不好,尤其是对她地位有威胁的李旦,也就是此身的父亲。在那一次来俊臣逼问失败后,她在两年后又找了个借口,将李旦与大臣们交流的权力掐掉,并且还让他的几个孩子幽闭宫中七年,而那其中,就包括当时还未长成的“李隆基”——也就是陆千秋自己。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并非助力,反而是道枷锁。这也是他闯荡江湖使用本名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是处在某个计划中的一环,他也知道自己并非这个计划的主宰者,相反,将他派遣出来,未必不是一种隐蔽的回护……若是他们的计划暴露了,那封拜帖就是一个退路。   知晓历史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安全了。这是一个高武的世界,武学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有可能,陆千秋可不会以为,将来的自己就一定能当上皇帝。   虽然危险,但还是要比之前的那个“开局”要好的多,“亚瑟”的那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而现在,他还有很多条路。   和尚匆匆离开。他去往的是这座小城的官府。官府的后衙中,住着的是统管这一县之事的县令。那是一个满面病容的男子,他很瘦,背部佝偻,脸色潮红,他躺在床上,衣物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   和尚看了他很久,在他又一次不住咳嗽的时候,他才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男子见到他,疑惑了一瞬,但很快,他就认出了来人,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你是……观光兄,你没死……”   和尚叹息一声:“一别二十载,羞于见故人。”   男人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才是……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见到从前的朋友呢?”   和尚从布袋里拿出来一瓶白色的瓷瓶,默默地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这是?”男子不解道。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白莲丹。”和尚静静道。   男子勃然色变:“你加入了净土宗!”   和尚静默不语。男子怒声喝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净土宗五次试图叛乱,已成乱党一派,你加入进去是想要干什么?谋反么?!”   和尚并不以为意,他摇了摇头道:“谋反?对于今上来说,我不是已经干过一次么?”   男子哑口无言,良久,他才叹息道:“骆宾王啊骆宾王,当年你写下那篇《讨女帝檄文》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现在居然沦落至此,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的拳拳报国志?”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锤着床,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力气。他气愤难平,死死地盯着他。   “那你呢,”和尚反讽了一下:“当年的杨炯杨令明,何等的倨傲,你的抱负,可曾实现?”   男子沉默了下去。他的眼神也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气神。   骆宾王不忍,他开口道:“服下这枚白莲丹吧,它能让你突破进入渡真境。有了初入渡真的洗精伐髓的机会,定能让这病痛离你而去,你就可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了。”   “代价就是让我也加入净土宗是不是?”杨炯哼声道。他已不再似最开始那般愤怒了,但他依旧没有松口,他看也不看那瓶丹药,就好似不知那里盛装着的,便是他另外的一条命。   骆宾王笑了下,忽而道:“我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休想!”杨炯一向性子倔,到了如今,也丝毫不曾服软。   “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杨炯却是更为生气起来,他从前就脾气臭,还嘲讽过伪善的官员像驴子,并且从来没后悔过。   骆宾王摇了摇头:“你错了,我这次改变主意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将路上遇见那位少年郎的事说给了杨炯听,没有道出来俊臣的名字和他背后的事,只说是一位人皆共愤的恶官。他真正想要说的是后来的少年报恩的故事。他意味深长道:“十余年后,千里之外,只为了不出面地送过去一份药材,我问我自己,我做得到吗?”   “然后我就知道了,我做不到。”骆宾王道:“也许曾经的我可以,但是现在的我却不行。我就不断地问自己,是哪里差了?你告诉我,是我哪里差了?”   陆千秋给客栈的掌柜留下来一道口信,嘱托他若是有一个和尚询问,就将他说的话告诉他。他要去见一个人,而这座城,就是那个人从任地回去洛阳的途经之处。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是关系到他们这次计划能不能实施的关键人物。   他在官路上等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清晨一直等到正午。这几日的太阳一直都那么**辣的,但他却好似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终于,在一片知了大作声中,他见到官道的尽头有一匹棕色的老马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马匹的后面是一辆十分简陋的马车。   陆千秋没有动。等到马车驶到了他的前方,他才牵着马,行了一礼道:“还请老先生稍待,不才有一封来自紫微城的信,想要呈递给姚崇姚大人。” 第47章 唐明皇(四)   车里的人没有动静,给姚崇驾车的是一位老仆,他先是眯起眼睛看了陆千秋好一会,然后才伸出手来,接过了这样的一封信。   过了片刻,车上的布帘被一只手微微掀开,一位颌下留有一缕长须的人从里面探出身来。他面上看不出有多少的老态,黑色的头发被尽数往上梳,挽成一个发髻,别着一根黑色的木钗。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敞的深衣,没有其他的装饰,就是简简单单的黑色,却显出一种十分自然的闲散之意。   他先是看了下陆千秋,然后,面上浮出一缕笑意道:“这位侠士,殿下可还有什么嘱咐要托给我的吗?”   陆千秋想了下,然后道:“并无。公主殿下对姚公您自然是放心的。”   姚崇又看了下陆千秋。此时的阳光正烈,周围的气温被蒸腾得厉害,他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觉着这位少年人好似融入了这周身的环境里。他看着自己,神态里既有几分的好奇,也有几分的尊重。   姚崇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本能地觉得,面前这送信人的身份可不是太平公主手下侍卫那么简单,他又开口道:“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洛阳?”   按理来说,一旦身上的重任完成了,最好是守候在重要人物的身边,这样一来,既可以守护贵人,又避免了消息的泄露,并且还可以在回去的第一时刻立即回去禀告主子……但既然他认出了陆千秋的不普通,那么他自然也就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多谢姚公相邀,”陆千秋回答得也是礼仪彬彬,他没有一丝不舍道:“可惜,接下来我还要去看望我的一位朋友,所以只能就此别过了。”   姚崇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没有那个福气。希望少侠你能一路顺风。”   “姚公言重了,”陆千秋知晓这位名相在历史上本就就有着灵活变通的美誉,但他依然还是为了此人的平易近人感到惊异,他微笑着道:“还请姚公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这是一次非常简短的会面。陆千秋甚至都没有在这次的对话中报出自己的名姓,尽管姚崇在见到他长剑上纹路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惊蝉剑”的身份……而在他走后,这位姚公身边的老仆就凑近了过来,他请示道:“大人……”   双手缩于袖中的姚崇摇了摇头,他面上沉静道:“你可有见到过哪一位的侍卫有他这样的自由?”   “能将这样机密事宜嘱托于他,”姚崇眯起眼道:“可见那位公主殿下对他的信任,既然她如此相信他,我们也不必多起怀疑了。”   “启程吧,”他一甩袖,转身踏上马车道:“与其在这里庸人自扰,还不如早早赶去京都,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才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骆宾王从杨炯那里出来以后,心中像是排解出去了所有烦扰。他当然知道白莲丹的珍贵,这是连净土宗的几位长老也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但他这一次出来是有些招纳信徒入宗的任务的。先前的那位少年是一位,后来的朋友杨炯也是一位。   他最先看中少年是因为他与太平公主之间可能存在关联,而对于杨炯,他倒是真的抱着想要救他一命的心思去的……但可惜,若非是后来他的想法改变,他恐怕会永远地失去他这一位朋友了。   他想着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再去面对那位心怀赤诚的少年人,但等到他来到那间客栈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早已在今晨时分离去……骆宾王怅惘地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前,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久久未曾回神。   天下风云诡变,每一年瑶光殿评榜的更新,都代表着一次次的凶险搏杀,为了这几分的名,有多少人招数频出,不惜以生死相对?而就在这一次的评榜刚出来没多久,一个震动天下的大消息却突然传出,令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月初七日,女帝遇刺于返宫途中。   所有人都沸腾起来,酒馆里、大街上、官衙中、甚至是夜晚间夫妻窃窃的私语中,都在讨论着这样的一件大事。他们迫切地想要探讨这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任何一个谣传出来的“据说”都足以让他们投入了十二万分的心神去聆听,每一个得到了“独门消息”的听众,都会感受到一种隐秘心理得到满足的自得感。   女帝蝉联九天榜第一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她当初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自身的实力也是其中一条最关键的因素。李姓宗室人才凋敝,没有一个力能扛鼎之人,无奈之下,女帝排除种种的阻碍,终是在掌控了朝堂二十六年以后,开天辟地一般成为首位的女皇帝。   这是何等的壮举?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这样的奇女子!相比较于朝堂上在女帝高压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诸公,底下的小民们倒是对这位女帝自身的消息更为感兴趣。   但就算是这样,也有人不想再看到她继续下去了。这一次的大云寺向女帝敬献经文,更是触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天人之上若还有境界,那就该是仙人一般虚无缥缈的存在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就是当初受众生朝拜的玄奘法师。对于那样的人,他们的生命形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过去的寿数命轮,已经不能够再限制他们了。   这一次出手的天人足有三位,鹤羽楼的楼主司马承祯、净土宗的善导大师,还有一位暗中埋伏偷袭的未知者,他们分别位列九天榜第七、第四与第十。第十是这一次后紧急添加上去的。据说他们的战斗使得下方的山石裂开,随行的众人全部死绝,就连那两位伴君随行的宠侍也莫能例外。   在司马承祯的“鸩羽毒”下,女帝的銮驾旁躺倒了一地的尸体,女帝怒极,抽出鬓发上的金钗,投射过去就废掉了司马承祯的一只耳朵;善导大师化作一座巨大的金色佛陀,一掌拍下,就将一座山拍得凹陷了进去,可他自己也被女帝一指就逼退,僧衣上留下来一个小洞;最狡猾的就是那位一直都没有露过真面目的潜伏者了,他一直屏气凝神,只在一旁扰乱女帝的气息,而后,他只出了一剑,一剑就令女帝顾之不及,善导大师得到了机会,一掌印上了女帝的胸腹部,在这场大战中,第一次让她受伤。   可也是这一掌,让后面的局势彻底崩坏。女帝与这三个刺客战至疯狂,从千里之外战回骊山。骊山上的朝元阁刚刚送走了女帝,法明大师就更是在三日前离去,谁料到竟会在今日发生这样的大事?   偌大个阁楼里竟没有一位战力可以派遣过去,朝元阁中一片悲戚之声,有人以为改天换地之日就要到来,心中不免起了些心思……但最终,女帝展现出了她天下第一的超绝实力,她逼退了司马承祯,撕下了净土宗和尚的左臂,使出一招从未现世过黑色拳印将那暗中的小人击伤,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一时天下也为之缄默,一人败退三位天人,女帝的第一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他们不知道其下的叶法善与通玄先生能否做到,但无疑,女帝的声名在此之后,就变得更加声势赫赫起来。   暗中布局者的计划全然落空。不仅如此,震怒的女帝随后就立即下达了两道杀意澎湃的剿杀令,将净土宗与鹤羽楼彻底归于魔道一脉,成为继摩尼教与玉骨宗以后,第三道与第四道天下共弃的魔道宗门。   并且,她还亲自追击受伤最重的善导和尚,利用大军围剿暴露出来的净土宗据点,不论是僧众还是善信,都通通用最严苛的方式围捕。所有的和尚一律屠杀,平民也要投到牢狱中,经历过一番严刑拷打,确认了真的与净土宗没有更深的联系,并在其发过诅咒净土邪魔的誓言后,才会将之放出。   至此,发生在原本历史中的“神龙政变”彻底失败了。命运的洪流在这里拐了一个弯,神皇女帝没有被她的臣子们逼下台,相反,朝中倒是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洗牌。滚滚的人头令这一年染上了浓重的血腥的气息,不知有多少人,上朝就是绝命,他们在日出前与家人告别,日落后却永远也无法归来。   陆千秋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摇了摇头,喟叹了一声。他正行在一道崎岖的山路上,在数日前,他已经将那份药材送到了当初那人的屋内,也没有留下姓名,就这样离开。他现在要去的是阳翟,接下来,他就要彻底远离那些朝堂上的事,真正的独身一人,踏足于这个江湖了。   不会再有人来给他送出什么帮助,因为他们现在自身也是难保。哪怕是那位公主,也绝不希望自己在这其中参与的事暴露出来,女帝从来都不会因为是她的子嗣而心慈手软。对他最好的维护,就是彻底忘记他的存在。   陆千秋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行了数个时辰,终于踏上了这一座布满了险阻的山峰,峰上的空气十分的凉爽,往下看去,能看到一片浓郁葱茏的树涛之海,天上的太阳淡淡地投下轻薄的光,周围有云雾之气虚幻般往来。陆千秋笑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他将要去迎接他新的一段生活了。 第48章 唐明皇(五)   八月十五。天阴。   灰黑色的云朵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将苍穹压得很低,空气里满是沉重的气息,早该降下的雨水却迟迟不落,风也没有一丝,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得久了,就难免不自制地涌出一股烦躁来。   陆千秋行过山路以后,他本来是要去往一个地方的,但他所关注的那件事最近又有了新的变化,所以他也放缓了自己的脚步,没有了之前的忧虑。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矮胖的汉子,他赤着半边的胳膊,随着陆千秋走到了城门外一里地处,他本是气态昂扬的性子,但此刻却透露出浓郁的不舍道:“陆公子,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陆千秋笑着抱拳道:“赵捕头公务在身,送到这里已是足够了。”   赵捕头原名赵虎,是一个南方普通小镇的捕头,既不是史上留名的人物,也不是什么武功在身的好手。过去两个月当中,他一直被镇内潜藏着的歹徒困扰着,那凶人破门入户,杀三人,奸一人,令得镇内所有人惶惶不安,无心劳作。可就算是这样,对于震荡的天下来说,这边发生的事又不是那么迫切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每年每地,都会有这样的凶徒逞凶斗狠。这一次赵虎遇见的还算好的了,据说天下间除开那声名远扬的“三榜”以外,还有一种只在武林人当中流传的“黑榜”,其上记载了数百名为恶之人,其中大部分人的事迹道出来,都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但那也更容易解决一些。因为黑榜人自有菁英榜或地灵榜的人来面对,哪像他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没有名气可得,也没有利益相赠,张榜也无人应,实属无奈。   所以赵虎对于愿意陪他追查一路的陆千秋十分的感激,他有时候常常遗憾,为何像是陆公子这样的好人,却只是排在榜单的第七十八位?这样的名位虽是算得上上等,但与那些处在顶峰的弄潮儿们相较起来,又输了些意气风采。   但他也无法。他只能在这最后的一段路上亲自给他送过一程。听闻那些江湖的侠客们都喜欢在分别的时候为朋友斟上一杯酒,他虽笨拙,但也愿意给陆公子送上自己最好的祝愿。   饮了酒以后,赵虎激动道:“陆公子,唉,我还是更习惯叫你陆兄弟。我虽然只是一个小镇里的捕快,但也愿意在今后回报你今日的恩情,以后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开口说一句话,我就一定拍拍胸脯给你办好!”   陆千秋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当中虽然有很多的问题,但这里依旧有着许多认真单纯的人,他虽然怀念上个世界的诸多的骑士,可也依旧为这其中的某些东西所吸引。   他之前尚还有着些沉郁,这是他经历了那场离别以后一直都没能散开的情绪,可现在,这等的情绪也稍稍褪去了一些,他蓦然笑开来:“当然,赵兄,若是有需要,我一定会向你求助的!”   他们在这里互相告别,虽然日后有可能不再见,但在这一刻,他们确实是真心将对方当做兄弟看待的。这与身份无关、也与能力无关。只与各自的真诚有关。   陆千秋离了城镇以后,一路往南,这其中又解决过几次的事件。在有一日,他错过了宿头,只能寻到一间古庙休息。庙中已经先行歇下了一老一小,他向着老人打过了招呼后,独自燃起了一堆火,想要给这个冷下来的夜晚添上一点的温度。   老人侧身躺着,像是已经陷入了沉眠。年轻人看起来还小,比陆千秋的年岁更轻一些,他有着少年的英挺,眉目间也带着清秀,此刻正有些好奇地偷偷瞧陆千秋。陆千秋冲他笑了一下,这孩子就脸色一红,稍稍偏过了头去,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夜正黑,万物也陷入了沉寂。连虫鸣之声也难以听闻。就在陆千秋抱着剑,闭上了眼睛以后,轻轻的、布帛掠过的声音从暗夜里悄悄传来。   仿佛是一只大蝙蝠一样,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庙门外幽灵般闯入,屋内的篝火颤抖了一下,原本火红的颜色立即变为了青色。来人却是看也不看庙内的几人,他将手中拎着的一位紫衣的青年放了下来,然后伏下身道:“还请圣子恕罪,属下一时情急,只能以如此方式将您带出包围圈,如果您有怪罪,还请待我回宗以后,再行惩处。”   青年咳嗽了一下,唇边隐有血迹,他眉眼有些细长,若有若无间,有着一种妖异的俊美,他轻飘飘地瞥过庙宇内几眼,瞳孔中竟是一种碧绿的双眸,他用略带磁性的声音沙哑说道:“这也不怪你,谁知道那九宫山居然将那罗公远的徒弟给派了出来,那人已是地灵榜上前四十,你不敌他,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说得另一人有些难堪,但他却只是将这种情绪隐藏起来,没有表露出丝毫,他语气恭敬道:“圣子大人稍待,属下这就给您将这里清理一番,那九宫山的人已被他人引走,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休息……”   他嘴里说着话,眼角眉梢却已经显露出冷意,他在一开始来到这里时就下了毒,毒是门派中也颇为稀少的“蚀骨散”,能以最快的速度放倒一名武林好手,他的手中扣住了暗器,指尖一弹,石子就一分为三共同袭去。   老人连身也没有翻,像是还没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他身边的少年人反应很快,伸手就想要用身边的木剑去抵住这破空而来的侵袭,但他手指的骨头一疼,却是连提剑也做不到。   他目色骇然,几要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无名庙中了。但一声飒然的轻响,一柄长剑从他的右方迅击而来,像是蛰伏已久的夏蝉振翅破出,剑尖击碎了濒临他眉心的石子,将他从那种死前的晕眩当中解救出来。   陆千秋从一边的昏暗处突现而出。他面上无甚表情,对于瞳孔蓦然一缩的紫衣的青年,他同样只是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就不管他。他看向出手的那人道:“只是为了‘清场’,就可以随手取人性命。那岂不是说,日后有人路过,也同样可以以‘瞧你不顺眼’的理由,就随手取走你的性命?”   “你是谁?”黑衣人皱眉,不理会陆千秋问话里的内容,他虽出手冷厉,但也并非一味无脑树敌的类型,既然陆千秋表露出了精彩的武艺,他自然也就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视。   陆千秋还没有说话。但他旁边的那位圣子却是突然咳出了血,他神色苍白若纸,妖异的眸子黯然失了光,他右手紧抓黑衣人的左臂,恰是死死地锁住了他,像是伤势再也按捺不住,他喘了口气道:“不要在这里拖时间!”   他深深看向陆千秋:“追兵在即,不可因一池一地之失而自乱阵脚。既然这位少侠在此,我们就先放过他们一马……”   “还有解药!”一边的少年人突然喊了出来。   圣子顿了顿,还是道:“将解药给他们。记住了,下次再不可如此鲁莽!”   黑衣人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反驳,从怀里甩出一个碧绿色的丹瓶,带着还在不断咳血的青年重新没入了黑暗里。这两位一看就来历不凡的神秘人,竟是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   陆千秋站在原地,他手中握着那人抛过来的瓷瓶,在后面人兴奋的目光中,他倒出两枚褐色的丹丸,嗅过之后,送予了他们服下。   少年人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乍死还生中平复过来,他叽叽喳喳地环绕在陆千秋身边问东问西,将一开始的沉稳宁肃不知抛到了哪里,他询问着那两个人的来历,陆千秋叹了口气道:“他们可能是玉骨宗的人。”   “玉骨宗?!”少年也知道轻重,他很明显在此之前听闻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名字,之前还不觉,现在才明了,方才的危险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难了无数倍。他有些忧虑道:“他们不会在之后还来找我们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偷望了下那边的老人。   “应该不会,”陆千秋轻轻笑了笑,这很好地安抚住了少年心中的忐忑,他分析起来道:“他们很明显处境不太好,听对话,像是有人在后面追杀他们……这也是那二人不愿与我们在这里纠缠的原因之一。你们与其无冤无仇,又不曾出过手,说不定过了一会,他们就会将你忘到了脑后。所以……无须忧惧。”   他语气温和,一点也不因为少年的年纪而敷衍糊弄,最后的四个字就更是犹如给人骨子里注入了力量。少年人心中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再加上之前的相救,他现在望向陆千秋的眼睛里已经生出了小星星,他连声道:“那你呢,你……”   他顿了下,像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我姓‘陆’。”陆千秋道。   “那他们要是找陆……陆哥你麻烦怎么办?”他问。   陆千秋为他“陆哥”的称呼哑然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摸了摸这小子的头,而后道:“他们不会来找我麻烦的。”   “为什么?”少年人不解道。   “这涉及到了我的一些小秘密,”陆千秋笑了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所以只能先向你说抱歉了。”   “啊,”少年人怔了一下,然后,他连忙道:“不不不,是我的不是,不该寻根究底……” 第49章 唐明皇(六)   少年人觉得,他们都还只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刚才还被“陆哥”拯救过一回,这样刨根问底,很有可能会引起他人的不悦。虽然陆哥并没有生气,但那是人家脾性好,他也不该再继续探究下去了。   他刚想要退缩,陆千秋似乎就察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他笑了下,安慰般补充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也会有人知道的。”   少年愣了下,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可能察觉到了一些隐秘,而现在,他也放下了心来……看来自己也没有那么失礼,他立即就重新雀跃起来。   他才刚刚跟随着自己的师父踏入江湖,虽然自己的父亲有说过那位老头子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但是迄今为止,他也没见过他使出来一招。对于这个所谓的师父,他在心里已经开始泛起了嘀咕。而现在有了了解这个波澜壮阔江湖的机会,他哪能不围着这位自己大有好感的陆哥问来问去呢?   夜还很长,迟迟未曾散去。荒野老庙之中,一大一小两人的声音低低未歇,庙中火光摇曳,将一切都渲染得温和而绵长。   庙里一切如旧,庙外却是冷风啸啸。天上的月亮已经接近圆满了,银色的光辉照射而下,将树枝的影子投印下来,冷不丁看过去的时候,恍如静立的妖魔。   玉骨宗的两人飞速地离开了那座破旧的古庙,直到来到一处可以遮蔽晚风的巨石的旁边,二人才终于缓下了步伐。那位受伤的圣子倚靠着石壁坐了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想要咳嗽的冲动止住,然后叹息了一声。   “圣子大人,”那位宗内派来要带他走的黑衣人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话问出来了:“那三人中可是有谁不妥?”   出剑的年轻人或许真是有着高明武功傍身,但那也不是他们如此轻易将地方让出来的原因。他是不敌罗公远之徒,可他也好歹位列地灵榜,怎么会被随意一剑震退?真要传出去了,说不得便会被人嘲笑很久。   他心思深沉诡秘,当时并没有反对圣子的决断,待他们离得远了,他才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他有所预感,那位出剑的人,不会永远就这样平凡普通下去。   圣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就在黑衣人以为自己将会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圣子才终于看了他一眼,他冷笑了一声,语带深意道:“李林甫,我知道你,玉骨宗中有过传言,说你武功虽高,但为人气量狭小,在宗内高层人士面前还好,但面对普通弟子时,你的手段可是花样百出呢。”   李林甫虽然意外,但并不怎么慌乱,他微微一笑,道:“魔宗中人又能有什么好名声?而且,身为玉骨宗人,就算是弟子,那些人的话又岂可尽信?”   “或许吧,”圣子咳嗽了一下,他眼睑低垂,遮住了自己眸中黯淡的神光,他淡淡道:“我也不管那些。但是……今日里的那人你不可动。”   李林甫的目光微转,心中不尽的猜测涌了上来。   “你动了他就是动了我,”圣子虽是坐下,但周身的气势却仿佛更为凛冽,他一双碧色的眼眸漠然地望着他:“不仅仅我不会放过你,还有一些其他的人,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你一贯这么聪明,想来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李林甫面上现出惶恐:“属下不敢!”   “咳咳,你也不要想着去讨好他,”圣子苦笑了起来:“他的性情可与玉骨宗不搭,到时候他若是要对你出手,你除了引颈待戮,可不会有第二个的下场……”   李林甫心下一惊,他已经尽量拔高了对方的背景,但现在看来,也仍然是低估了对方……可是,这样绝密的消息,圣子却在此透露给自己知道……他心中一慌,抬眼望去,果见那人正用一双考量深究的眼睛瞧着他。   他立即就跪倒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之前还自矜着的地灵榜中人的身份,他叩下额头道:“李林甫怎敢?属下一身的武功都是由玉骨宗培养而来,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宗内大恩,我李林甫向天发誓,绝不会将今日里的谈话说与第三人听,若是消息一有走漏,不论源头为何,还请大人斩去我头!”   圣子笑了下,他熟练地安抚道:“你言重了,宗内还是很信任你的。”   李林甫也是深受感动的模样,他感激道:“属下知道。”   这一来一回,就算是玉骨宗的圣子也大感疲惫,并且,他在来此之前还受过了很重的伤,在庙里的时候,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几重叠加起来,他的头脑沉重得就像是铁块,他不得不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稍作休息一下。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闪过了许多年前已经快要被他忘怀的景象。母妃牵着他的手,将他从那个幽闭冰冷的宫殿中接了出去,在走出宫门的最后的一个刹那,还未长成的他不由得回过头,他拉了拉母妃的手,十分不解道:“为什么不把弟弟也带走?弟弟今天也看了很多的书,先生们都夸奖他用功了,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好,我想带他出去玩……”   “不可,”身边的女人蹲下了身来,她抚了抚他的面庞,忧伤道:“三郎不适合我的路,他太善良了一些,你也不想看到他不开心是不是?”   小小的他就点了点头。女人叹息一声:“我与德妃被人诬陷,那个女人根本不想调查,就要置我等于死地,后来身份暴露了,也是将罪名给定死了。德妃何尝不想看到三郎呢?但看到了那又怎样,还不是要分别?与其日夜饱受思念,还不如让他以为自己的母亲就在当年已死……你今后也要注意这一点,绝不可将消息透露三郎听,记住了吗?”   他便又点点头。女人继续带他走,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问:“真的不能让他一起出去吗?”   女人摇了摇头,抱起了他,闪过宫内的侍卫,在夜色中飘然离去。   他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之中。   第二日的清晨到来,阳光和煦,鸟声清鸣,翠色的山林里一派生动活泼。陆千秋与那对老人与少年告别,少年人依依不舍地观望了许久,最后才慢慢地转回到老人的身边。   见他如此,那白发的老人抚了抚胡须,笑着道:“怎么,也想跟着一起走?”   少年愤愤道:“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两个人是有多嚣张,只不过是一个休息的地方而已,他们就想要把我们几个人都给杀了……”   老人笑眯眯道:“这不是还没出手么?”   少年人瞪大了眼:“好哇!你果然是醒着的,亏我还想要替你挡住那一击,你为什么不出手,爹爹把你说的那么厉害,如果不是陆哥他……”   “这就叫起哥了?”老人打趣道。   少年脸色一红:“谁让你不出手……”   “好吧,”老人道,他叹了口气:“我看那人确实是个少见的英杰,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性也实属上佳,与他交好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哪里管那么多!”少年觉得不平:“难道不是好事就不该去交朋友吗?陆哥那么好,我才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人也不恼,他培养徒弟可从来不会扭曲他们的性子,他笑起来道:“好吧好吧,或许你才是对的。我也是老了,有些东西倒不如你们年轻人洒脱……不过,年轻人,你昨晚叽叽喳喳了那么久,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少年一脸疑惑。   老人笑着打趣道:“你忘了告诉他你的名字。”   少年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然后才慢慢地坐了下来,他垂头丧气道:“怎么会……”   老人可惜道:“这一别,不知道再相见又是多久以后了……”   “那我现在就追上去!”少年人毅然道。   老人慢悠悠道:“别,那匹马可是良驹,我这老驴可赶不上!”   “那怎么办?”少年人乱抓头发道。   “你又忘了,”老人掐指一算道:“这天下间怎样扬名才算是最快?”   “菁英榜!”少年眼神立即就锐利起来:“好家伙,你就等着让我说出这句话对不对?”   “嘿,”老人顾左右而言他:“这可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少年翻了翻眼皮道:“那你呢?我听爹爹说,你当年也是榜中人。”   老人得意道:“那当然,我现在不也还在榜单上待着吗?”   少年人不信:“你年纪太大了,地灵榜可不会收你这样的老头子!”   ……   两个人越走越远,渐渐的,也消失在了这清新初醒的山景当中。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去了半个时辰以后,一道白色的潇洒的身影从户外轻轻一点,掠进了这处已然无人的冷庙。他微微嗅了嗅,似是还能够感受到一些留下来的柴火的烟气,他将这里打量了一番,很快就确定了一些最基本的情况。   “奇怪,”他颇为不解道:“留宿之人当是有三人……门外还有拴绳的痕迹。没有发生过冲突,那两个家伙真的有来过这里吗?”   “不,他们确实是来过,”来人没有怀疑自己的追踪:“那就是他们自己主动退走了?为何会如此?这里有他们也敌不过的人吗?”   他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片刻之后,他纵身一跃,沿着痕迹,又一次追了上去。 第50章 唐明皇(七)   和陆千秋不一样,玉骨宗的圣子在进入这个江湖以后,利用了功法伪装了一下自己的面貌,他毕竟也还是李旦的长子,虽然自己的那位父亲根本无志于皇位,但为了不引起女帝更多的猜忌,令他们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糟糕,他也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真面目隐藏在幕后。   玉骨宗本就是这个武林当中少有的大势力,更是魔道一方里最顶尖的领头羊,女帝对于江湖门派的态度随着朝廷实力的增强而愈发莫测,李姓宗室就更不可与之有任何的交流,真要是做了,那一匝匝的墓碑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但他也还是有着自己的势力作为支撑的,他的母妃本就是来自于这个赫赫有名的魔道宗门,当年嫁于李旦,是有着不少的计划与图谋的。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们认识到了女帝的霸道与狠毒,所以这才小心翼翼地蛰伏起来。   而陆千秋就真的是后面没有任何势力。除开那封拜帖以外,他也没有与任何的江湖人物有所牵扯,这也是府中人为何会对他稍稍放心了些的缘故。   就连圣子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这么快地就遇到了行走江湖的陆千秋,阔别了这么久,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三郎面前,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原处……但他抑制住了自己,勉强没有让自己暴露出什么破绽。   他知道三郎从小就聪明无比,他当初的异样或许也被他看在了眼里,所以他在面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有着一种做贼般的心虚感,仿佛有自己早已被看穿……这也让他根本不敢经常出现在他面前。   他与跟随在他身后的李林甫在醒来后就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身后的追兵没法隐瞒太久,他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玉骨宗内,只有那里才有宗派的长老在镇守,就算是九宫山的罗公远亲自到来了,他们也会有同样的高手来应对。   陆千秋走得也不急,见到那位“玉骨宗圣子”也算是了了他这一段时间里的一项顾虑。他也没有一定要当上皇帝的打算,不是历史中如何,他就一定要那样原貌地复制过来如何。这个世界比之上个世界也不遑多让,亚瑟王的那一次,他其实也挺对梅林的那一系列的巫术感兴趣的,可惜,为了王的职责,他不得不将那种心情给按压在心底。   而现在,他对这个江湖也非常好奇。   想到这里,他又微微笑起来,他伸出手来,一朵无奇的白色的花朵盘旋着飞来,恰巧落在了他的手指间,他轻轻吹了口气,让其继续随风飘去,再然后,他抬起头来,就见到一位白衣的男子飘然落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个非常潇洒也非常优雅的英俊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洁白的衣服,有墨色的细竹从衣摆的位置伸展出来,他面上肤色细腻白皙,一双墨色的眼眸犹如点星。   他的眼光从陆千秋挂在马上的长剑上挪到了他的面上,而后,他率先施了一礼道:“叨扰这位少侠了,在下乃是九宫山此代入世弟子张九龄,此行过来,是为了相询两位魔道中人的消息,不知侠士可愿暂且留步?”   “张九龄?”陆千秋回想了一下,很快,他就忆了起来:“地灵榜三十二的‘玄天指’?”   张九龄愣了下,稍后,他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江湖人抬爱了。”   陆千秋也笑了起来,他从马背上落地道:“在下陆千秋,江湖里也非有名之辈。既然你已经找上了我,那么想来,你也应该见过了另外的那一老一少?”   张九龄的面色肃然了起来:“是的,方才正是与通玄先生话别。”   “果真如此,”陆千秋并没有意外,他感叹道:“原本就觉得老先生不凡,可谁能想到,竟是上清宫的张果老先生当面,也是我凡眼浊胎,未能识得老先生的真面目,也是可惜。”   张九龄感觉到了他的惋惜。但他又察觉到了他的这种惋惜的不同,并非那些得遇前辈高人,未能得其指点的悔恨,而是一种与其失之交臂的遗憾,就像是路过了一座雪山,却没能识得峰上雪莲,遗漏了风景的失落。   但这样的情绪也很快消逝。张九龄再望去的时候,就又见到了他面上那种令人舒适的笑。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他的人。张九龄的心中忽然升起了这样的想法。他不由得语声放缓了一些:“哪里?通玄先生说了,是他起先避而不见,陆少侠你不欲打扰,所以才稍显错过。再说了,真就是九天榜第五,老先生也说了,大概在你的眼里,也与这世上的任何一人并无差别。”   陆千秋顿了下,良久,他才叹息道:“老先生好眼力!”   张九龄立刻就对这人更为感兴趣起来。他之前并不敢相信通玄先生的话,实是因为那位先生的评价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他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他甚至认为若这世上有仙神,那大概是连仙神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也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可这阻止不了他对于那人生出了好奇。   他往前走出几步,略带挑衅道:“据我所知,陆少侠你几个月前在菁英榜中排名只有七十八位,大概也是刚入江湖不久,仅凭这样的实力,却拥有这样的心态,难道就不怕别人嘲笑吗?”   陆千秋摇摇头:“如果能博得他们一乐,那就笑吧。”   张九龄并没有放弃,他走在陆千秋的身边,继续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不相同,出生、天资、容貌、智慧、个体的努力,如果你将他们一视同仁,那岂不是抹杀了这所有的一切,连别人付出的牺牲都置之不顾了?”   “你错了,”陆千秋停了下来,他目视着张九龄道:“并非是所有人都视之等同,如果真是那样,那才是过于傲慢。我喜欢优秀的、奋进的人才,那样的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月,总会散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光彩来。但我也同样欣赏那些为了生活而不断勤恳努力的人们,因为他们就是生活本身。”   “老先生的意思是,”陆千秋道:“这世上人或许有高一些的,也有矮一些的,但是所有人,都是踏在一片土地上,他们的脚下是踩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这才是真正的等同。”   张九龄沉默了下去,他感觉这个问题他讨论得有些过于深入了,他察觉到了某种危险,所以他停了下来。用一种模糊的语气转移了话题,他开始与陆千秋聊这江湖上的事,聊一些原本觉着精彩,可现在却仿佛失却了一些颜色的传言。   “那玉骨宗的李林甫有着‘口蜜腹剑’之称,”张九龄不屑道:“此人在人前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真等到他找准了时机,就会像毒蛇一样吐出信子来,陆少侠你见得少了,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最是险恶不过!”   “那吴道子年岁虽轻,但不论是武功还是幻术,都是同辈中的上上之选。山内的某位长老很欣赏他,有想要将之收为徒弟的意图。”   “那司马承祯自从脱离了上清宫以后,这道家的上三派之一就有些沉寂下来了,”张九龄分外惋惜道:“连通玄先生也不得不亲自出山收了一位徒弟,看来是被打击得不轻了。”   “……陆少侠你既有着惊蝉剑之名,”张九龄终于提出了这样的一个提议:“想来应该是剑法极好。不如也让我来见识一下,试一试你的武艺?”   当此之时,二人已经行到了一株高大的树木之下,风从枝叶间吹过,卷落了不少的还未褪色的叶片,其声也带着些秋色中独有的萧飒,它从二人相视之间悄悄而过,搅乱了凝滞下来的氛围。   陆千秋一笑,或者说,他也是期待已久了,他的眼眸微微亮起,从容不迫道:“那就还请多加指教了。”   他的话音刚说完,手中剑就已出鞘。他的剑法突兀而快速,就如同是急速振翼的蝉,无怪乎有着惊蝉剑之名。   张九龄神色不动,他抬起右手,手指犹如玉一般温润晶莹,他同样速度很快,身法优美得就像是曲颈的鹤,他手指轻点,仿佛要落到那一柄白光闪耀的长剑上去……但陆千秋知晓若真是让他得逞了,他便会失去这样的一把武器。   他脚步一踏,剑锋发出尖锐的声音,他的速度已经破开了“惊蝉”的程度,带着呼啸之声,犹如蛰伏的眠龙,就要将口中的猎物咬碎。   张九龄一惊,他双脚连转,发丝飘散,整个人玄妙至极地避开了那险之又险的一剑,他换指成掌,从后方拍向陆千秋的后心,其声其势,远非刚才的攻势可比。   陆千秋往前,他身形轻飘飘得好似全无重量,他脚尖数次连点,竟是借着那一枚枚落下的绿叶不断拔高,再然后,他斜下身来出剑,这一剑可与之前截然不同,它带来了簌簌的雨声,周遭的一切好似都沉寂下来,呼吸之间也仿佛带入了湿意,犹如进入了另一番的境界。   张九龄目光闪亮,他大喝一声:“好!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他手指一转,一根白玉制成的横笛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他微吐气息,吹奏起白玉的笛子,一股凄清孤冷的意境就随着声乐从他的身上无可阻挡地席卷而来。 第51章 唐明皇(八)   清幽呜咽的笛声冥冥颤抖着随波漾开,一轮皎洁素白的银色明月从他的身后缓缓升起,倒映在水面上的波光粼粼闪耀,无边的大海托举起这轮完美无瑕的满月……张九龄置身于这等广阔壮丽的景象之中,垂眸吹笛的他,有着一种月下仙人独有的神秘幽远的气质。   此界武人修炼,第一道门槛就是养一口气,这口气反反复复地贯通了人体的胸腹丹田,直到将躯体的经脉给完全蕴养好了,这之后,才会去试着踏入灵湖境。灵湖境顾名思义,就是要修炼出凝成实质的内力,在下腹丹田处开辟出来一“小湖”出来,其中全是最为精纯的能量。而在那以后,才是足以踏入菁英榜前十的丹意境。   丹意境已经有了一种玄妙的意味。就像是陆千秋之前在杀死来俊臣时使用过的那一招,也像是方才回身刺过张九龄的那一剑,到了这一地步,修炼人就像是能够生成一种“意”,一种能彰显在天地间的意象,而之后,若想要踏入地灵榜,那就要将之铺展开来。   此之谓“渡真”。   张九龄的笛声仿佛有一种扰乱空间的妙用,陆千秋的那一剑恍如遇见了某种冰冷坚韧的阻碍,他之前沉浸进去的意境也在此压迫下退缩。陆千秋深吸了口气,他的眼眸蓦然沉静下来,好似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随手一指,剑尖朝下,身上出现了一种极为肃然的孤独的气息。   绵密的雨丝从九天之上落下,犹如箭一样落在了他的衣衫上,落到了他的面庞上,他黑色的发丝也仿佛被浸润得湿漉漉的,从他的鬓边垂下,他的双眸好似极为深邃的黑玉,与之相称,显得格外的幽远。这不是一场洗涤与欢欣的雨水,而是一场饱含了冷寂与恢弘的场域,张九龄仿佛看到有无数的牺牲与幽魂在此诞生,他在这里闻到了血与火的气味,而在此之间,唯一一位站立着的陆千秋,就好似一位失去了所有的、最后的王。   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他自然能够看得出来,陆千秋的意境还没有真正突破,有更多的其它的景像还没能够显现而出。但这已经足以让张九龄惊骇到莫名了。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一代年轻人当中,再不会有比吴道子与张旭更为优秀的存在了,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他的笛声忽而高昂起来,明月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那种相思与清凉夜晚相结合的幽静愈发渺远,陆千秋抬起头来,他这一次的剑法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他的速度依旧很快,但不是最初的那种单纯的快,他的剑上带上了一种磅礴无匹的剑意,就像是一点明光漫卷而来。张九龄感觉自己的眉心有被针对的痛觉。   他的手指舞动得像翩飞的花蝶,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乐声中带上了更多的颤音。他的声势愈发圆满起来。一曲终后,他抬起手,用自己手中的白玉笛抵住了已经破开了明月之意的剑锋。   “你足够踏入地灵榜了……”他喃喃自语道。可惜,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他并非是初入渡真境的新人,相反,能够将同为地灵榜的李林甫打下去,他绝对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并且,还在半个月以前,他就已经踏入了另外的一个境界,那是居于其上的“返照”。   纵使只是踏入了半只脚,那也比陆千秋更高一个境界。他的面色在月照下有着一种晶莹如玉的白,忽而一笑,他道:“让我看看吧,你最终蜕变后是什么模样!”   他已经不愿再想太多,只想将这样的一场比试继续下去,可就当陆千秋的双眸与他相视而过的时候,他纵使将所有的算计都抛到了脑后,也还是有着这样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飞过:“有这样的意境……你到底是什么人?”   枝叶横飞,再古老的大树也在今日里残破倾颓,山石破碎,地面落下数个的坑洞。月色倒流,江海翻腾,磅礴的大雨拍打着这片的天地,世间只余一片昏暗。明月也仿佛失去了自有的皎洁。张九龄越是出手,眼眸就越发闪亮,他既惊叹于陆千秋独树一帜的“丹意”,也为他精湛的剑术感到赞叹。   而最后,张九龄朗声而笑,他手指如凌天般点在了对方的最薄弱的点上……仿佛来到了一个临界线,陆千秋长啸一声,他眼如明星,驭剑而来,好似将自身彻底地融入了这个世界,他身边的雨气渐歇,大地也从那种孤独的肃杀之中平静下来,他横出一剑指向张九龄,良久,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剑。   他缓缓地向他走来。   “多谢!”他灿然一笑,眼角眉梢像是带上了氤氲的光,他的眸色如有光华,恍然一刹,竟不似这世中人。   “哪里,”张九龄从失神当中反应过来,他没有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最初之时的随意。他前面对着陆千秋,是在看一位自己十分欣赏的后辈新秀,一举一动当中,都有着一种意随心动的潇洒。可现在,他的语气里多了一分郑重,是一种唯有在师门长辈面前才出现过的庄穆。   他在思考。自己每一句的话应该如何说。   但陆千秋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改变。他将自己突破之时的气势给收敛了回去,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平常无奇的“排名七十八”,他也没多做什么,只是偏了偏头,带着一种轻快的笑意道:“前面就是城池了,听说江浙的花雕酒也是一绝,不如前去,喝上一杯?”   张九龄吐出口气,他看着他,仿佛也被那种纯粹的笑意给渲染,他又重拾了自己一贯以来的优雅与自如,他挑眉一笑道:“有何不可?”   陆千秋冲他笑了笑,然后去牵他那已经跑远的马匹。在他还未归来之时,张九龄的背后出现了一位灰衣的老者,他躬身禀告道:“少山主可要继续去追踪那两位玉骨宗的魔人?”   “算了,”张九龄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缀在他们后面的人给撤回来吧。接下来也不用再留意他们了。”   “可是,长老那里……”老人有些踌躇。   “哈哈,”张九龄极为畅快笑道:“李林甫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我与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和那等口蜜腹剑的人比较起来,难道不是我新认的朋友要重要的多吗?”   “你就这样回去禀告,”张九龄大跨步往前道:“我相信,就算是师父,也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的!”   老者只好应是。他重新潜藏进了阴暗里。最后的一眼,他见到的是,自己的那位天资纵横的少山主,与他同样才华非凡的朋友,一齐并肩走向远方。   远方,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日光下,其势巍峨古朽,充满了沧桑的气息。   官道上,几匹褐色的骏马扬蹄飞奔,他们身穿一种统一的暗红色的服饰,胸前绣有火焰般的朱雀的神鸟,腰间配有银色的鱼符,他们身形如风,在掠过路过的两人以后,当头的一位忽然扯住缰绳停了下来。   身下马儿扬蹄长嘶,后面跟随的几人也一同歇止下来,他们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上司,但眼前那位曾经拜见过女帝的长官却是面色严肃道:“刚才的……那是……九宫山的张九龄?”   他的部下有人震惊道:“是那位龙虎真人罗公远的弟子?”   “他现在出来是想要做什么?”有人猜测道:“自……自那事以后,天下动荡,陛下对九天榜上的另外几人越发警戒,之前还生生震裂了善导贼人的金身,令九天榜上百年来第一次见有人陨落,其余的几位不思隐匿,反倒比之前更为活跃,这究竟是个怎样的道理?”   “慎言!”当头的那人甩了一下鞭子,他目光冷冷回视:“我们瑶光殿是这世上知晓消息最多的人,但看得多了,有些时候就会失去敬畏。我不管其他人带领的队伍是怎么想的,但既然是在我的手下,就要懂得自知。那些九天榜上的天人们的想法,可不归我们猜测,我们所要做的,只是作为陛下的耳目,将自己的所听所见一一禀告上去而已。”   他遥望了一下前方,像是能够瞧见那场战斗后遗留下的踪迹。他冷冷道:“那边该是发生了地灵级别的战斗,姑且将张九龄算上其中一位,还有另外一位,需要我们尽快查找出来。”   “是!”他的属下也不再言语,一致低头回应道。   “还有张九龄身边的那人,”领头者继续道,他的双眼眯起:“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应该是菁英榜七十八位的惊蝉剑,将原八十八位的青山盗一剑枭首的初出茅庐的新人,应该没什么来历。我需要知道,他为何会与张九龄走在一起……”   不愧是品评天下的瑶光殿,仅仅只是派遣到地方上的一介官员,也可以在一瞥而过之间,就迅速将二人给辨认出来,都不需要见到陆千秋的剑纹,就可以立即确认他的身份。不说其他,单只这一点,便可以窥见他的能耐。   但陆千秋也不在意。就像之前他说过的,终有一天他还是要暴露在有些人的面前。不可能为了避讳,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真要隐姓埋名,他就该立刻从这天下间的英杰们身边走开,毕竟,英才们总是会成名的,就像是锥子,有着无匹的锋芒。 第52章 唐明皇(九)   与张九龄的交流令陆千秋知晓了更多的有关最顶尖势力之间的事。魔道之中最重要的两个宗门就是玉骨宗与摩尼教,和来自外域的摩尼教不同,玉骨宗是中原本土兴起的一个派别,它历史悠久,是从商周时期就有过记录的一道传承。   但也是因此,它其内势力复杂,近百年来,臃肿冗杂的弊端一次次地显露在外,陆千秋相信,就算某人在此之中夺得了圣子之名,他或者他们,也绝非是已经夺得此宗内的大盘。   摩尼教的传入者拂多诞据说就快要去觐见他们的尊者了,所以此教派近年来的动静小了很多。而玉骨宗则不同,它当代的宗主乃是九天榜第八的明崇俨,他精通巫术与相术,行踪诡秘莫测,并且还谣传曾与女帝有过不知真假的关联,所以没人敢轻易地去对付它。这两点,就是玉骨宗在大唐中横行其道的依仗了。   至于后来的净土宗与鹤羽楼,善导已死,净土宗犹如缩头的鹌鹑,现今只顾东躲西逃;而鹤羽楼则不一样,它虽然只是新创几十年的势力,但由于它的开创者司马承祯居于九天榜第七,所以,这门只接杀人事务的势力,也一跃成为了鼎鼎有名的大宗。   可司马承祯的来历也为他竖起了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他本是出自道派的上清宫,他在此宫中修行成长了数十年,也该是一位吐纳吞气的逍遥道士。但是后来,他为了一卷《阴符经》盗入玉霄峰,且在遁走时失手杀死了两位看守长老,所以,自此以后,培育了他的上清宫也就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可他叛逃以后进步速度太快,也不知是不是挣脱了枷锁的缘故,司马承祯在追逃当中一路晋升,直至后面他于十人立阵当中突破,置之死地而后生般踏入天人境界……从那之后,上清宫就再也不提他的名字了。   张九龄没有继续说得太多,九宫山的罗公远是他的师尊,背后议论师长总不是一件好事,洞渊派的叶法善则是天下皆知,他也不必多言。而至于和尚,他就更是谈也不谈,仿佛提及了他们,就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背离。   他说了这么多,陆千秋也稍微说了下自己的事。他的惊蝉剑是他家里的一位长辈所赠;最初的剑法是来自于夜雨阁,这是一个在北周时期建立,又在北周时期覆灭的三流的小势力;他家里的家主脾性不好,这一次出来也有逃离那些复杂关系的意思。但他说的更多的是他这一路上的见闻,他认识的所有的朋友,不论是哪一位,何种的身份,他都是笑着说的,令张九龄颇为惊奇。   他们在这里相交了三天,三天过后,张九龄从师门那里得到了他们飞鸽传来的消息。洛阳之中再起变化,女帝毙杀净土宗善导之后,终于回转过来,要将一众策划了此次事变的小人们一网打尽。首先要处置的,就是从皇宫之中抓捕出来的庐陵王李显,而随之其后,就是要推举李显为帝的五位大臣。   他们俱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支柱,其中更有女帝自己提拔上来的臣子,这一次的背叛,简直是让女帝怒火冲霄。   张九龄没有隐瞒陆千秋,这本就是一件即将传遍天下的事,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这边总会得知。他向陆千秋道歉,称自己得到师门的传召,必须要在此刻赶回去。陆千秋就更是没有相拦,在相别之时,张九龄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根白玉笛赠给了他,陆千秋沉思了一会,送予了他一块玉玦。   此玉色如羊脂,晶莹剔透,置于阳光之下,更是隐约可见得其上刻有一个端正的“楚”字。   张九龄直觉此玉不凡。但他也没有犹豫,笑着将之收下以后,他身形翩飞,白色的身影犹如飞雁一般,从窗口之处踏出,再然后,就展翅而飞,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陆千秋目送着他离开,他举起酒杯,过后,一口将之饮尽。   …………   庐陵王府,李显被下诏入狱以后,他的王妃韦氏与子嗣也都一起被打入大牢,在女帝没有下达处置命令之前,所有人俱都不能逃脱。不仅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大臣也一齐被□□起来,刹那之间,朝堂上都空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明显女帝这一次已经下定了狠心,就算李显是自己剩下的唯二的儿子,也不能令她软下心肠来。她原本在此之前已经与李唐的宗室缓和下关系,在继承的问题上,就更是被前宰相狄仁杰说动,有了要立李姓子嗣为后任的心思……但这样的一切,都在法明送上那本《八十华严》译本后被打乱。突破天人,就是突破天地给人立下的界限,不仅在力量上,就是在寿命上,也会得到一个极大的提升。   便如同太宗时期的玄奘法师,世间有过传言,说这位传说人物现在依旧还在世。曾有人道,在最后的那个时刻,这位法师褪去凡体,升华肉身,白须脱落,头皮再生长出青丝,他眼眸凝聚神光,肌肤回复光泽,齿摇而落,却再生新牙,其唇红齿白,犹如初生稚子,惊呆了一众人等。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成仙。   女帝很显然,她想要再活一世。   可一个长寿的皇帝却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所接受的。她的子嗣、她的侍从,还有忍耐在她高压统治下的臣子,没有一个人想要屈从于她接下来令人无望的统治。这一次的发起者,准确来说,是整个朝堂和李姓宗室的一次挣扎,并且与臣子相比,李姓宗室显得更为迫切。   但他们最终还是低估了女帝。她太久没出手了,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她最初是如何登上的九天榜第一,当年的血色再一次在这皇宫当中绽放开来,所有人的心都被冻结起来。   整个天下也仿佛染上了昏沉的颜色。无数的士兵追捕着净土宗的余孽,鹤羽楼的杀手生意完全停摆,最后一位不知名的刺杀者就更是被翻天覆地地搜捕,人们的日常都被搅乱。这样的一场事变,所造成的后果,是全天下的动荡。   陆千秋行走在路上,他看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深刻地了解到了女帝的疯狂对于所有人、乃至于一名普通人的影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影响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加剧起来,渐渐的,已经有了滑入深渊的趋势。   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天上飞落下来,和上一次的那只不一样,这一只似乎是吃得多了,稍微显得有些富态,但它的眼睛也一样是黑豆豆的模样,它停在他的肩膀上,伸出自己的腿,让陆千秋好将那装信的圆筒给解下。   陆千秋摸了摸它,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捧荞麦来。就算同是鸽子一族,每一只也都有自己的喜好口味。灰色鸽子同样蹭了蹭他,然后才开始进食。   陆千秋一目三行地看完,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身边的同行人好奇地望了过来,有些不解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起来,用信鸽传信是他早就听闻过的事,可真要看到,这还是他的第一次。他的父亲想要他入仕,以振已然衰落的门第,但他却更为喜欢畅游,希望能找到如古时燕赵慷慨之士那样的朋友,彼此间弹剑而歌,也算是他一时的所愿了。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目视着远方的天际,仿佛是在看那些他还没能到达也终将不能到达的地方:“看来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什么?”他的新朋友一下子没能理解。   陆千秋苦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恐怕你只能一个人过去了。”   “什么意思?”他的朋友脸色变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游历三个月。你还说过了,要去往这片国土的边境,要用自己的双脚走过每一个日照落下的地方,你说这是你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愿望……”   “是啊,”陆千秋叹道:“谁不想要走遍整个大唐呢?”   她的倜傥与风流,她的开阔与包容,还有她万国来朝的盛景,是属于另一个时代中,源自血脉、源自灵魂当中的畅想。更何况,还有神秘的武学的加入,仅仅只是数年,他就已经沉浸在了这多变而瑰丽的武林当中了。而若他没有预料错的话,越是往后,他就越可以见到更多也更精彩的风景……   “那你为什么……”另一人不解道。   “那是因为我必须要回去了。”陆千秋有些抱歉道:“我之前的力量一直都有所不足,就算是现在,仍然还是差了一点,可也还是到了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他的朋友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沉重的情感,他沉默了下来,心情也沉甸甸的。   陆千秋有些遗憾地再望了望这蓝色的天空,这朴素大气的城楼与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有那热闹的、泛着温暖气息的流动的人群,他看了很久,像是在作一个难舍的告别,到最后,他回眸而笑:“这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吧!”   “你……”那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我可以……”   “那你就多帮我看看这个山河吧!”陆千秋笑了起来,他笑得一点阴霾也没有,就好像,刚刚选择了与他所愿相反道路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微笑着道:“我会一直祝福着你的,朋友,我希望你的身心永远都如此刻一般自由,会遇见更多的知己!” 第53章 唐明皇(十)   王之涣就这样看着他的朋友就此离去。和他当日里见到的那位白衣的武者不一样,陆千秋是一步一步地从他的面前走远的。他走得没有什么犹豫与悲伤,青色的衣裳到最后消失在街头的时候,忽得转过了身,像是能够知晓他一直的注目一般,他冲着他摆了摆手。   王之涣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之前的失落与怅惘也消失了大半。他是真的很喜欢与这位朋友相处的这段时日,没有任何的压力与负担,对方于一些事情上也很有见解,甚至在有些方面还会给予他许多的启发。他在之前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并没有前去攀谈,真的与之结识,是在一次的追凶事件中。   官府中有些时候会将一些难以通缉的罪犯张榜贴在衙门以外,有些人会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选择接下这等追凶的任务,但更多的人是不会理会这等麻烦事务的。与官府走得近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个走狗的名头,更何况,付出的也与收获的不对等,将自己陷入到危险当中,为得只是几两银钱,这显得有些过于廉价了。   王之涣是因为还抱有纯粹的热血,他还没有为这个世界打击过,他认为这个世界有时候很简单,只要你愿意付出,就应该会有收获。他也认为,这世道非黑即白,既然那些人做了坏事,就应当受到惩罚。他认为自己哪怕没有得到奖赏,也愿意去将那些人缉拿归案。   而恰好,他认为陆千秋也是与他一样的人。   事实证明,陆千秋比他想得还要好。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坚定的力量,就连王之涣自己有些时候都会生出犹豫与踌躇来,但他却没从陆千秋的身上看到一丝……就连决定了要就此返回,也是这样从从容容。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些羡慕。   他对这位短暂相处过的朋友有着很深的印象,哪怕日后他有了更多的朋友,与高适、王维等人交谈甚欢,也依旧还记得,当日曾有一人,对他说,“愿你的身心永远都如此刻般自由”。   那个时候,他就会忍不住笑起来。   …………   陆千秋轻骑跃进返回洛阳。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但等到他回到这座古老而磅礴的大城的时候,也还是有两个人在城外等待了他许久。   一个是穿着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他面上带笑,一团和气,在见到陆千秋的第一眼,他原本的背就微微弯了下来,他似乎很是激动,眼中都像在闪烁着泪光,他匆匆迎了上去,手中拂尘甩动,语音颤抖道:“唉哟,我的小殿下啊……”   他“啪”的一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立马改口道:“看我这性子,殿下如今都已经长大了……唉,殿下你这一出门就是几年,可不知奴婢有多想念你……”   “高力士,”陆千秋从马上下来,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嘴甜讨喜的家伙,他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由这位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的宦官将之接过,然后,他拂去了对方帽子上的一片枯叶,问道:“还好吗,你在宫里?”   高力士一下子就觉着这几年分别中的生疏犹如烟气一般飘散开来,他仿佛又回忆起了最初的几年,因为服侍陛下遭受鞭打,备受冷落之际,也就这位当时被幽闭在宫中的小殿下愿意与他共吃那一碗冷饭。顿时,他的情感就愈发真切起来,他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责怪又担忧道:“殿下您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回来?您不知道吗,陛下近来的脾气十分不好,就是公主大人,也被她多次责难,你……唉,既然你已经脱离了这趟浑水,又何必再回来令自己身陷危难呢?”   陆千秋笑了笑:“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   高力士就忧愁起来,他总觉着自己的这位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对人心认识不足,这宫闱当中,母杀子,子弑父,是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这位殿下入了江湖几年了,莫不是还不能认清某些事?   他既感到心酸,又感到喜悦,一时情绪过于复杂,难以言叙。   他没有说话,另一人就从他的身侧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身穿白衣,面色冷冽,却又带着种锋利锐意的秀气之人。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剑鞘古拙,眸如寒星。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居于都城的世家的子弟,而像是一位飒沓如流星般的剑客一样的人物。   他望着他的眼中涌出跃跃欲试的战意,对于高力士的担忧,他只用一句话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高力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自是知晓这与他等了一路的人是谁。这位是个天才人物,自从夺得了菁英榜第一以后,裴旻这个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说过,裴旻剑气太盛,同辈之中少有人能敌,未来的五十年中,他若能登上九天榜,就有成就“剑圣”名号的可能。   可就算是这样,他如今也还只是丹意境。丹意境中无敌难得,但奈何也要看看他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皇宫当中是只有女帝一人成就天人,但返照境的可是一抓一大把,地灵榜上,起码有一小半的人都集中在这大唐的枢纽中,他这位新生代的天才,可不要在最后将自己也折进去了。   不过,有这份心也是好的。高力士面对他的神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陆千秋也同样笑了起来,他看向裴旻,目光柔和:“不需如此,我会尝试着看看能不能用其他的方式。”   “不过,”他缓了下语调,而后道:“若真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自然会去联系你的。”   裴旻这才微微笑了起来,周身冷锐如锋的气质也松动了稍许。   三人一起在这城外的亭子里叙了一会旧,准备要进城的时候,高力士拍拍手,让一直等候在远处的马车驶了过来。这是一辆十分精美的马车,红木的车架上雕刻着花的纹路,车夫是睿王府中的老人,他虽然平平无奇,但骨架与习惯却表明了,这也是一位有功夫在手的武人。   “不,我们先不回去,”陆千秋叹了口气,道:“先去皇宫一趟吧。”   “殿下!”高力士大惊失色起来:“殿下您要做什么?陛下可不是以前的那位陛下了!”   陆千秋眉头攒起,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姑姑已经多久没有去拜访过父王了?”   高力士愣了下:“这……”   他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连退几步,手中拂尘也像是快要摔落,他不敢置信道:“莫不是……陛下要对睿王大人……”   “可能吧。”陆千秋不置可否,说实话,他其实也不大知晓女帝有没有将那位公主姑姑和他的父王参与其中的事情调查出来,但这也并不能保证他们此时就是安全的了。   女帝疑心甚重,她曾经发明了一种告密制度,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自己知晓的某人的罪行投入到铜匦当中去,一旦被告人的罪名被证实,举报者甚至都有可能得到封官的奖赏。这也是那些酷吏们过去得以生存的土壤。   有些时候,对于她来说,证据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怎么办?!”高力士团团打转起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身形,不停地劝告道:“殿下,殿下,没办法了,你还是快走吧!现在就走!走到外面去,不要再回来了!”   裴旻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注视着陆千秋,似乎可以从他沉静的面容下瞧见什么。既然已经猜到了某些东西,还会选择在这种的时刻回来,那就说明了,他是已然下定了决心的。   这样的他,无论如何是劝不动的。更何况,他也相信他,不会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连他与高力士这两位经常出入皇宫之人都没能意识到睿王现在所面临的局势,他已经离开了洛阳几年,却能够收到消息,由此可见,他不是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帮手的。   陆千秋也仿佛感觉到了裴旻无声的支持,他哈哈一笑,止住了高力士的慌乱,一甩衣角,他踏上了那辆欢迎他归来的马车,让高力士与裴旻一起进来以后,他放下手中帘幕道:“走吧,让我们一起去见见我的那位祖母奶奶吧。”   马车应声而动,轮声滚滚,向着那座被血色笼罩着的皇宫行去。 第54章 唐明皇(十一)   唐时的都城本来是在长安,但自从女帝登基以后,国家的中心就被迁移往了洛阳。这是一个古老而美丽的城市,女帝在定鼎其中以后,就大肆对其进行扩建,修建了专门用来封禅的明堂,和铭记降服四夷之功德的万国天枢。   这只是其中两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建筑。   马车从端门进入,后越过应天门,侍卫中有专人用最快的速度前去禀告,等待了约有半个时辰以后,陆千秋终是又回到了这个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开的囚笼般的宫殿。   他踏下了马车以后,仰望了一下这巍峨高大的建筑群,再往回看去的时候,高力士的一张圆脸已经布满了细汗,裴旻也紧紧抿着唇,望向宫内的眼神中布满了锐意。这是一种时刻绷紧了身体的警戒的形态,在这种状态下拔剑,说不得比他的平常还要快上三分。   陆千秋笑了下,他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裴旻就预感般转过了头。他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用劝我了,我也有着出入宫殿的权力,既然陛下没有提起,那就说明了,我是可以和你一起进入的。”   陆千秋顿了下,接着他道:“我这一趟……唉,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一边的高力士闻言脚下一软,他强笑起来:“殿、殿下……你,你要不还是现在就逃走?”   “哈哈,”陆千秋忽而一笑:“我逗你们的,看把你们吓的。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吧。”   他仿佛无有惧意,他又望了一眼那宫中最为高大的地方,那里是华美无双的万象神宫。如果说瑶光殿是女帝陛下监察天下的眼睛,那么,万象神宫当中,汇聚着的就是女帝的手脚,它容纳了整个都城当中的地灵榜,其中高手众多,且俱都为女帝麾下之拥趸。   “走吧。”他率先转身,脚下大跨步行进,毫无迟疑地向前。   …………   陆千秋到来的时候,女帝正在甘露殿中大发雷霆,她站在高出了一个台阶的上方,长长的金色的凤袍拖曳在地,她冷目含煞,语气冰冷得像是毫无感情一般,她目视着跪倒在她前面不远的几位朝堂重臣,庞大的威仪令得他们动也不敢动,只能四肢俱伏,头颅深深地垂下。   “这就是你们给出的交代吗?”她怒喝出声道:“我都已经把人交给了你们!结果你们却什么也不能从他们的嘴里审问出来,还让其中一个撞墙死了……哈,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他的罪责吗?”   她挑动了下眉眼,鲜红的唇吐出冷漠无比的语句:“既然如此……所有人,夷去三族,即刻执行!”   “不可!”有人猛然抬起头来,他神色震惊道:“陛下何须如此?为了几个糊涂鬼,令自己承受如此酷烈之名!您乃是九天上的凤凰,若是为了几个反叛之徒,动摇了统治的根本,那才是真正的不智啊!”   “住口!姚崇!”女帝拂袖大怒,她宽大的袖子带起了案桌上一方黑色的砚台,这精美的徽砚的一角砸在最前方出口劝谏的大臣的额头上,顿时,暗红色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落下来。但他却是丝毫不顾,往前爬了几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迅速道:“张柬之乃是昔日狄公举荐上来的人才,崔玄暐出自博陵崔氏的大房,还有其余的几人,纵使他们罪不可恕,好歹也请您看在他们是为了拥立您的子嗣的份上,只除首从之犯,其余家眷,或可流放,或可发卖,不管怎样,还请留下他们一条性命!”   “你在教我做事?”女帝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美,但所有人俱都心中一颤,犹如看见了神龙吐焰,只觉着自己的性命就悬荡在崖边,下一瞬就很要被屠刀斩走。只姚崇不断地叩着头,道:“这也是为了陛下您着想,还请您想想大唐,想想大唐之下无数的平民百姓,朝堂已经容不下您在这样折腾下去了,政事已经堆叠了三月——净土宗首领一死,四散分裂的教徒们没有了制约,做下无数惨绝人寰之事;关外传来突厥骚动的消息,那些蛮人也不甘寂寞,想要趁着中原动荡,窥伺我等社稷神器,还有民间帮派,大云寺的扩张,道家门派的走动……”   “陛下!”姚崇声竭力嘶道:“想想您当初为何称帝,想想这大好的江山……”   “真是感人肺腑啊,”女帝在台阶上走了几步,她讥讽道:“真是我麾下的忠臣良将啊……说起来,姚崇,我记得,你当初好像也曾向我推荐过张柬之,另外的四人,你也是与他们交往甚密?”   “只是些普通的交流罢了,”姚崇神色镇定道:“在上朝时遇到了,就会讨论下政事。”   女帝却不相信,她淡淡道:“那最后刺杀的一人无论怎样也还没能找到,不过不要紧,他中了我的‘黑日拳法’,想必肺腑间早已腐烂不堪,就算找到最好的神医,最多也就再活上三个多月……姚卿,我记得,你好像是排在地灵榜的第十三位?”   姚崇面不改色道:“一些养生的拳脚功夫罢了,老臣现今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了,估计武道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呵呵,”女帝笑了起来,她往前踏出一步,口中道:“我这黑日拳法霸道无解,中了就会留下印记,我记得,当初那人受伤的地方当是在胸口……”   姚崇的鬓发间冷汗津津,只竭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   门外匆匆赶来一位宫人,是女帝最为信任的侍从。   姚崇清晰地见到女帝的眸子里闪过明显的讶异,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她淡淡道:“让他过来。”   让谁过来?姚崇虽紧张莫测,但脑子里还是在下意识地思考着。   一位青衣简装的年轻的男子走入了这氛围惨烈的御书房中。他有些惊奇地扫视了一眼现场跪倒了一地的人物,然后,看向了场中明丽如烈火一般的女子。她眉目如画,面庞如流光溢彩般绚丽,眉心处点有焰火般花钿,整个人站在高处望来,有着盛世无双的绝代风华。   她见到匆匆赶来的某人,眼眸中浮过浅浅的一缕惊奇,她轻哼一声,带着微薄的笑意道:“你居然还敢回来?!”   姚崇大奇,尽管是质问,但他又怎能听不出来,女帝的口气已经比之方才好了不止一筹,这样的态度,让他不由得想要往后望。   陆千秋微笑起来,他整理了袖口,走到了众人的前方,然后温声行礼道:“孙儿隆基,见过祖母奶奶。”   “旦儿也是放心,”女帝微微笑道:“就这样把你放养了五年……这城中的皇子龙孙们,又有哪一个,能五年来不向我请安一次?”   陆千秋歉意道:“是我失仪了,累得您为我担忧。”   姚崇有一瞬间目光紧缩,他认出来了这在女帝庞大的威压下依旧进退有度的年轻人的身份,他之前也在太平公主那里试探过,但对方总是含笑不语,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当初的那位送信之人,居然会是一位真正的皇孙贵胄!   “是啊,”女帝叹息一声:“你确实是胆子大,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就不怕我,说是幽闭宫中,但你却什么地方都敢去。你从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那些宫里的侍女太监们,又有哪一个不愿和你在一起呢?”   高力士在靠近门槛的地方不断地擦汗,他虽然也进来了,但却恨不得将自己缩小到什么人也瞧他不见。他听着女帝的这话,听着是赞扬,但细究之下,又总觉着有着另一层的含义。   陆千秋也叹了口气:“那也是祖母奶奶您宽纵于我,当初之时,高力士摔断了腿,若非是您的容许,那林太医又怎么会开出那等名贵的药方来?”   “哈哈,”女帝大笑,她伸展了双手,华美的大袖犹如展翼的凤羽,她陡然间冷厉了下眉色道:“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宽容!莫非是这容许让你以为自己能做到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她怒喝道:“赶在这种时候回来!你是想要做什么?你要是被查出搅入了那件事,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千秋沉默了一下,而后,他没有诚惶诚恐,只是躬身行了一礼,浅浅笑着道:“孙儿此次回来,是为了祖母您而来。”   “哦?”女帝眯起了眼,她神情莫名,喜怒无常的心思令人惊惧生寒。 第55章 唐明皇(十二)   “为了我而来?”女帝先是一问,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像是看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辩解之语:“那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为了我而来?”   陆千秋笑了下,他抬起头来,神色温和道:“我希望能够留在您的身边。”   女帝眉色一动,她心中一念百转千回,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脑海中想了个遍,而与此同时,早先的那个猜测也愈发肯定起来,她语音温柔道:“看来那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除开女帝与陆千秋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疑惑,但他们不敢问,不论是姚崇还是高力士,他们都敬畏女帝,畏惧她狠厉不容情的手腕,敬重她仿若凝成实质的威严。   女帝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她身上明黄色的衣衫将她衬得犹如降下的皇凤,她用一中怜爱的目光看着他,她轻声道:“难道你以为,现在仍然还是你小时候吗?你以为,只要将你幽禁在宫里,以作质子,我就会将你的父王给放出来吗?”   恐怖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而出,“噗通”一声,有后方的大臣承受不住,整个人昏倒在地方,竟是被硬生生吓骇过去。   她的神色温柔,手掌中却是蕴含了可怕的力量,她抚摸在陆千秋的面颊上,看似是在疼惜着自己的小辈,但只要她想,或许下一刻就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高力士吓到就快要翻出白眼来了,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下一刻他的殿下横死当场的景象,他的心都快要从胸腔之中跳动而出,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立马就会昏倒过去。   陆千秋垂下眼眸,没有人知晓他这一刹是在想着些什么,女帝也不能。她也为他现如今依旧保持着的镇定感到惊奇,她忽而意识到,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或许就是她后辈当中最为优秀的一位。   她知晓他从小时起就表现出了一中非凡的感染力,他可以用一中平等的姿态去对待每一位他所遇见的人,也会愿意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他有着一中不合时宜的善意,并且将它们赐予了一些本不该获得的人们。他的性格令他不适合这个时代,更是不适合作为一位皇帝……唯有亲身走过来的女帝才知晓,她这一路上遇见了多少的腥风血雨,面对过多少的暗里诡计……   女帝在心中冷笑,这孩子也是天真,莫不是以为,自己在她这边有多么的重要,居然能够令她修改她已然下达的命令?虽然这份心是好的,为人子女,孝顺总该是个值得赞扬的品质,但是……未免也太过愚蠢了些。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到这位风姿不俗的年轻人往后退出了一步,她愣了下,还没待她做些什么,就看到陆千秋用一中最庄重的态度,向着她行了一个最为肃穆的礼节。他跪倒下来,双手置于额前,一顿首,后道:“孙儿愿守候在您的身前,为您抵挡住来自四方的所有袭杀,若是有朝一日,您死于他人之手,孙儿当横剑自刎,黄泉归路,当与您同行!”   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中话来,女帝也料想不到。   “此誓,”他抬起眸来,其中是一中决绝的情绪,他的眼神好似在发出光,那是一中能震动人心灵的力量,他平静而坚定道:“皇天后土,天人神鬼,十方大地,一切生灵,俱可听之。”   这样的誓言太沉重了。这个时代的人敬畏苍天,陆千秋的这番话,可谓是从未有过的浩荡,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胸中不由得为这样的决断感到震动。姚崇眼望着他,心情极度的复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这位殿下说出这番话以后,就说明了,他将这来自于全天下的,对于女帝的针对与杀意,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女帝恍惚了下:“你以为你这样说……”   “若我没能做到这一点,”陆千秋微笑了起来,他垂下了眼睫,所有人这才意识到,这还只是一个如青竹一般初生的年轻人,他轻轻笑道:“凡我大唐子民,皆可来杀我……”   “轰!”强大的气势自女帝的身上狂袭而出,她冷漠地注视着擅自发出这样誓言的陆千秋,面上的神情全无,她就这样仔仔细细地看他,像是能看进他的心里。她周身的一切都被卷动,衣衫飞舞,案桌上的纸笔也被掀起滚落,房间的雕窗不断拍打,凛冽的风刮过那些臣子们的脸,每个人都有中被吹飞的恐慌。   陆千秋凝视着她,他没有避开她的眼神,周身有一中沉静而孤寂的意境弥漫开来,人们看着他,就好像是感受到了天地间的雨,这中静缓而流动的气息让每一个感触到它的人生出了震惊。这不是丹意境那中只能显现出一部分的“意”,而是踏上了渡真境,可以将之彰显于天地间的境界。他的身后,仿佛有着一片沉寂的土地,他就独自一人站在中间,背负了某中难以言喻的东西。   这就是你的凭依吗?女帝想要将这句话问出来,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菁英榜第一的裴旻到现在还是止步于丹意境巅峰,能够在这样的年龄里踏足地灵榜,这位殿下绝对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崭新的记录,如果是在另外的一中环境里,他的成就绝对会引起某些人的期盼与喜悦,继而,也会引起女帝的忌惮与监视。   可是,偏偏是在他发过了那样严苛的誓言以后……   女帝眸色幽深,她慢慢地说话道:“还不够。”   陆千秋的实力还不足够,纵使他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同辈人,可女帝现如今要面临的情况是什么?是九天榜中两位天人的潜伏,是意图不明的道家三派的默默策划,就算是佛门,也不一定就是完全站在她这一边的,她的敌人,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我会在一年以内,踏入返照境。”陆千秋沉默了一会,忽然这样说到。   这也是他在之前说他实力还不足够的原因,不论是刚开始他这一方对于女帝的谋划,还是后面的一些细节的商讨,能够参与其中的,渡真境只是最低层次的需求,天人境是定鼎一切的力量,返照境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这样的承诺无疑是极不可思议的,武学的境界越往上去就越是难修,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破开上一层的境界,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短暂的时间里。   书房中的人默默不语,他们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这一对国家当中最尊贵的皇帝与她的子嗣。他们之前虽然从没有见过这一位睿王的孩子,但想来从今日开始,他就是他们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位殿下了。   女帝没有回答他。她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而后,她返回到了台阶之上,她背对着他们,袍服上绣有的金凤仿佛正用自己的双眼俯视着所有人,良久,众人才听见她用一中低沉而疲惫的声音道:“来人,去将天牢中的睿王放出去,还有他的其他的几个孩子,也都一并放出!”   “将太平的禁足令解除,”女帝继续道:“让大理寺重新审讯那些罪臣们,有罪的判罪,没罪的就给我滚回家去,免得浪费了我大唐刑部的资源!”   她就这样冷静而有序地吩咐着这一切,好似之前的那中能够倾覆天下的疯狂都消失不见,姚崇感觉那中摇摇欲坠般的动荡一下子又重新稳定了下来,他看了身前的那位年轻的皇嗣一眼,深觉对方有着一中极为可怕的力量。   他的感觉也没有错。重新上线的女帝再一次把握住了大唐这艘风帆的主舵,一系列的诏书下去,域外的突厥被女帝派遣出的将军迎战在外;万象神宫中出动了大量的供奉,将净土宗引发的骚乱摧枯拉朽般镇压了下去;大云寺的扩张停止,法明和尚送来新的礼物,以慰女帝受创的心灵;朝堂上的诸公尽皆松了口气,感觉悬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被拉远了不少;天下也为之一清。   人们面上的笑容也似乎更多了一些。   唯有一些人感觉到了沉重与悲伤,而在这悲伤当中,又诞生出了更多的愤怒与恨意。头上已经生出白发的睿王在离开了天牢以后脚步踉跄,若非是身边的四子与五子搀扶,恐怕他第一步就要摔倒在地面上,他回头往着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泪眼盈眶,他爆发出痛哭,口中含糊着说出些话语,身边的几个孩子眼眶蓦然就红了起来。   玉骨宗中,一位保养良好的妇人愤而摔碎了她曾最为喜爱的玉杯,她从檀木椅上站起,周身的气势压抑不住得翻滚,她面上神情怒极,喃喃自语般发泄道:“那个老恶妇,她怎么敢?怎么敢!三郎……我的三郎……”   她忽然跌坐在地,伏身恸哭。   陆千秋在书房内说出的话很快就传扬开来,毕竟是以天下人为证,再加上女帝陛下也没有阻止,所以只过了一段的时间,所有人就都知晓了女帝的怒火是为何人湮灭,据说有大臣在遇见这位皇嗣的时候行下大礼——他救下得,不仅仅是当时摇摇欲坠的睿王府,也还有更多的其他的生命。   没有人比切身体会过当时一切的他们更了解这一点了。 第56章 唐明皇(十三)   洛阳城中重新回归了安宁。   可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安宁。在一大部分的大臣被释放归家以后,很快就迎来了新一年的春节。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打扫房屋,穿上新衣,给窗户门上贴好剪纸,烟花爆竹日夜响彻,晚上的街道上布满了游玩的人。   裴旻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饮酒。他的长剑放置在一边,桌上没有布置菜肴,冷风吹起他黑色的头发,他的面上冰冷一片,丝毫看不出喜悦。   楼下的街道有游行的队伍张灯结彩地行过。领头的人是穿着红黑彩衣的童子模样的艺人,他带着狰狞的面具,在伴舞者的随同下,击鼓而跳。这是一项十分传统的新年活动,寄托着唐人对于驱逐疫病的美好祝愿。   若有若无的讨论的声音随风飘送到他的耳朵里,“听说那位临淄王殿下今年要在皇宫当中度过春节呢!”   他微微偏过头去,见到是几位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在小声地说着话。   “女帝陛下之所以会息下怒火,据说就是与这位殿下有关。”一位白衫的少年人附庸风雅般摇着扇子道,他的家里与之前的被囚事件无关,所以可以轻轻松松地在这里畅所欲言。   有人说:“听说是因为睿王爷出了事,临淄王这是以身相替,想要将他那一大家子解救出来……”   “哼,”摇扇子的官家公子道:“那也是因为睿王府自己立身不正,卷入了不久前的行刺事件,我看呐,说不得那位临淄王就只是睿王抛出来的弃子,见到自身暴露了,就让早已准备好的临淄王入宫,说上那么几句好听的话……”   裴旻手中的酒杯骤然碎裂,他目光冷如寒冰,手腕一甩,锋利的瓷片就流光一样从那几个胆大包天的愚蠢之徒中间飞速划过。   “谁!”那白衣的公子跳将起来,他双眼怒睁,一手捂着脸庞,有鲜红的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流下,他逡巡着四周,想要看看是谁居然行刺于他,弄伤了他的脸,他定要让那人知晓,什么人是他招惹不起的!   裴旻拿起剑,他根本就没避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群人的桌前,眼中如含了雷霆,让每一个瞧见他的人都忍不住畏缩了一下。刚才还不停叫嚣的那人也不由得躲开了目光。   裴旻越是往前,他周身的气势就越盛。那白衣的公子几乎是瞧见了一柄寒气缭绕的长剑就要刺向他的咽喉……死亡的威胁令他连连往后退,直到他摔倒在了地上,才从那种可怕的景象当中惊醒过来……裴旻看也不看他,冷漠地从一旁静静走过。   “那家伙!”认出了裴旻身份的公子哥咬牙切齿,他脸上时青时白,但到底,他再也不敢口出乱言了。   皇宫以内。   宫女太监们来去匆匆,他们有人捧着花灯,有人端着果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略带焦急的神情,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去将手中的东西送入到集仙殿中,若是晚了、又或者是损坏了,说不得就要受到严厉的惩处。   集仙殿中灯火通明,璀璨辉煌的宫殿在无限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恢弘大气的广博之态。天色已晚,高高低低千余盏烛火将一切都映照得犹如天宫。女帝从殿外走来,她头戴龙冠,眉眼间带着一种无人能及的凌厉的美。   她的身后跟随着的,是一袭黑色衣裳的陆千秋。与之前在江湖中的宽松闲适不同,现今的他衣着紧致华贵,朱玉的腰带将他的腰身勾勒出来,袖口也不与往常相同,改为了更适合行动的窄袖。他的黑发高束,用墨玉发冠将之簪起,他腰悬惊蝉剑,白袜朱履走来,颇有一种利落简洁之意。   不少人都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女帝走到最上方的位置坐下,陆千秋就站在她的身后,扫视了一眼下方的诸人,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来。   睿王手指颤抖地就要去端来方才盛满了酒的杯盏,他不敢再向上望,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诸位官员先是向女帝表达了新年安好之意,之后才正襟危坐,等待着这一场宴会的开始。   随着一阵优美的乐弦声响起,翩翩而来的,是一群衣衫柔美的宫廷舞者,不同的乐器之间揉杂得十分自然,舞女们的鬓发摩擦间,流露出的也是年轻红润的脸。   在这样的开场宴中,众人也终于开始放松起来,他们互相侧过头小声笑谈,手中玉箸不停。流水般的美酒被不间断地送来,玫瑰一样的糕点置于一侧,紧接着,是金乳的酥饼,红白蟹肉卷,红润发亮的烤鸭肉……不少人以为自己根本无法赶上这一年的群欢宴,所以吃着吃着,竟有一种要落泪的动容感。   女帝只浅浅尝了一口虾肉,然后就不再食。   姚崇在庆祝的半途中,请身念诵了一遍女帝今年的政绩,剔除掉那些不好的东西,高歌了一番她的功德。之后才默默退去,独自喝着凉酒。   他近些天来格外的沉默,不仅少与人见,也不再与好友交流了。   宴会行至半途,上来的是一群衣着飘逸的秀丽女子,她们有的捧着琴,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横着笛,有的吹着萧,但她们每一个都像是从天宫中飞来,因为她们从空中飘然而下时,似每一位都身负着高深的武功。   她们落下的时候,集仙殿的地面就像是水面一样荡漾开波纹,一朵又一朵的粉色的莲花倏然绽放,她们后来就这样欢笑着牵手旋转,笑声也夹杂入乐曲声中,将之点缀得尤为生动。   但她们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她们转着转着,就变成了一株株缠绕在一起的婆娑树,其叶翠绿如碧,摇曳之下,声音通透而清亮。   仿佛有无边的夜色降临,一阵绵长的船桨划水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就见到一位半边银白色面具的男子伫立船头而来,轻舟、白衣、玉笛,湖上开着花、空中悬着树,像是梦幻中才会出现的美丽场景。   男子红唇轻吐,悠扬明亮的笛声仿佛将众人带上了天,在他们徜徉于其中的时候,一轮伟大的、浩瀚的玉盘一样的月亮从他们的近前升起,它是那么的皎洁、那么的纯白,好似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它,好似传说中的天宫仙女就在咫尺间……   但一阵衣袂振动的声音将他们的神智拉回,他们见到那男子舞剑而上,他跃于月中,剑势有着一种古朴而优雅的奇异之美,他脚步挪转,剑尖像是凝聚了全部的月光,他踏月而来,一剑向前,向着女帝的方向击来……陆千秋的目光与其双眸一触即离,男子的剑锋停在了女帝的三尺以外。   剑尖上是一朵白色的玉兰花。他小心地将这朵花放到了女帝面前的案桌上,随后,他跪倒下身来,抱拳行礼:“恭贺陛下万代,天下归心!”   他的声音有点沉闷,像是特意压低了些,但仍然能够听出,那是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虽然看不到面貌,但想来也该是一位貌佳之人。   女帝十分开心的样子,她也不多言,只一挥大袖,简略有力道:“赏!”   男子又行了一礼,再然后,他往后退去,犹如烟雾消散一般,他离开了场上。而从始至终,他也没有再看向陆千秋的那边一眼。   舞乐声再起,**过后,大臣们也像是放开了一般,他们喝酒吃肉,不再战战兢兢。女帝如同想起了什么,她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陆千秋坐下,然后问道:“你可要与他们一起玩耍?”   陆千秋笑了起来:“陛下您说笑了,我与他们接触不多,贸然加入,只会是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们敢?”女帝先是一喝,而后又问:“那你父王那边呢?我看他好像还是挺怨我的样子……”   陆千秋也没有为他们辩解,他叹了口气道:“父王大概只是还没有想通罢。离家久了,也不去探望,估计是在埋怨我吧。”   女帝也不捅破,她唇边溢出笑意:“我看你好像还是挺喜欢那个江湖的?”   陆千秋没有否认,他回忆一般说道:“这也确实,我喜欢外面的生活,那里有很多不同的景色,也可以结识到各种不同性情的人……”   “那这么说,”女帝揶揄道:“让你赶回来,还是我的错了?”   陆千秋目光转向她,对方笑意盈盈,好似真的只是一句随意的调侃。他又笑了起来:“哪里,身为千古女帝,您不才是最耀眼的一位吗?” 第57章 唐明皇(十四)   在高武的世界,就连宴会也蕴藏了太多的东西。刚才的那一场月下剑舞,主导者在幻术方面的造诣,绝对已经超越了这个江湖上的大多数人,最起码,在这个大殿上,一众的大臣,有不少都沉入了进去。   因为并非敌人,所以心中也没有警戒。舞蹈是用来让人观赏的,疑神疑鬼只会凭空降低格调。   陆千秋倒是对这种意境感到熟悉,在互相对视的那一刹那,他相信二人都已经对彼此的身份明了。但既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来,他也就没有说。九宫山山主的亲传弟子,来此洛阳,又怎么会只是为了成为一介舞者,来这晚宴上,舞出一场乐曲而已?   女帝面上笑容更盛,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冷淡与衡量也逐渐隐去,她感叹了一声道:“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比你还会说话的人了!”   这不是说她从来就没有听过其他人对她的赞颂,自从登上了帝位以后,这样的话她都可以听到耳朵生茧,只是唯有一点其他人都绕不过去——所谓天人,其神异已经到了一种通晓人心的地步了。   如果将人的心灵比为一座湖,每一次的思考都会引发湖中的涟漪,那么,天人就是可以感觉到这种波动的高位存在。这是已经涉及到了心灵之道上的异化,是天人在这世上无可匹敌的另一种彰显。   当初在那破庙当中,那位九天榜第三的通玄先生张果,之所以能够辨识出陆千秋的品德,也是与这一点有关。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弟子与之相交,也是对他性情的一种认可。   而女帝之所以会这样赞叹,是因为她察觉出了,自陆千秋进入她的书房以来,其一言一行,俱都出自真实,没有一分一厘的虚假。   她之前就与小时候在宫内幽闭的这孩子有过不少的接触,她自是知道那时他与这座宫殿格格不入的真诚的,她以为他从外面走上一圈后会变,可谁知道,真到他们再见之时,对方竟好似没有丝毫的改易。   人总是会对珍贵的事物保有一分怜爱之心的,女帝认为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她一下子就将自己之前的试探之意忘却到脑海后,她面上的笑容也和煦起来:“今天是合家欢乐的春节,我也不好拘着你,要不这样,你下去和你父王好好聚一聚,说上些父子之间的贴心话,也好慰藉你等的分离之苦。”   陆千秋先是感应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其他人潜藏在他灵觉范围内以后,他才微笑着与女帝暂别。然后,他一步一步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睿王所在的那一张案桌之侧。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已经成为了焦点,只是笑容带上了歉意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睿王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站了起来,原本弯曲的背也挺直了起来,他颤抖着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也只是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这位孩子的肩膀,反复不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姚崇又饮了一杯酒,自陆千秋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就在侧面不断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殿下。他的眼神很沉静,像是有无数的风暴隐藏其中,可这风暴却又硬生生地被他以强大的自制力束缚在深处,所以从外表上看来,这位不久前才返京述职的新晋宰相近来沉默寡言了许多。   他的喉咙里一阵瘙痒,止不住的有一种要咳嗽的冲动,但他借用了对于己身的强大的控制力,将这种身体的本能按压了下去。他的心中所思所想很多,他在想如今遗留下来的皇室成员间的关系——庐陵王李显妄图篡位的事实已经不容辩驳,女帝会释放出睿王李旦,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她还没有查找出李旦参与其中的证据。   李旦可以被他的这位孩子救出,而李显却是绝没有这个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是明面上的靶子,他也没有这等居然可以改变女帝意志的优秀的子嗣,所以他的下场就已经注定……这样一来,女帝真正还剩下的儿子,就唯有睿王李旦一人了。   如要复兴李唐正统,他们大概就只能有这一个选择。姚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扶持那些远房的子嗣,扶起女帝的亲子都如此艰难,更不要说是一些与她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了。   可是,李旦之子却为了救下他的父亲站在了女帝的身前……姚崇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无论是对于他们这边来说,还是对于女帝那边来说,他都像是一根定鼎的神针,将一切的狂风暴雨都遏止在了不尽动荡之前。   他的存在对于他们这一边来说其实是好的,因为他们已经失败了,正处在女帝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女帝已经收拢了自己搜查天下的人手,连对那暗中刺她一剑的神秘的九天榜第十的追捕也不如之前紧迫,所以从这一层面上来说,那位殿下对他而言,其实是有恩的……   一年,真的有人可以一年之内从渡真境走到返照境么?姚崇将所有的思绪一扫而空,现在的他不适合再继续规划,未来的变数不定,如果那位殿下真的能踏足返照,或许……   他将手中重新满上的清酒一饮而尽,将涌上喉间的血液又一次吞咽了下去。   这一次的宫廷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堪堪结束。女帝观赏了不少的歌舞,到了后面,却是有些乏了。在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众臣以后,她在陆千秋的引领之下,回到了寝宫休息。   而既然陆千秋在之前已经发过了那等的誓言,那么他的一应作息,都是按照女帝的贴身侍卫来制定的,除开他的身份不同,他甚至比起那些侍卫们还要来的劳碌许多。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那些同样归属于女帝麾下的侍从,也不得不佩服他。   这边的一切平息了下去。但陆千秋入宫的影响其实还没有真正的歇止。瑶光殿追查张九龄那一次大战的人手捧着手中的情报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上面的官员行事作风严谨,将与张九龄随行的“惊蝉剑”也一起列入了调查的范围内,而这,也是他们今日里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缘由。   “诶……”一位带着幞头帽的矮个小子苦笑道:“那位殿下还真是……”   “你别说,”他的朋友是一位与他同期入职的瘦子,他满脸感叹道:“不愧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事的人,真就隐瞒了身份,其他人可走不了那么远。”   朝廷的力量转动起来,“惊蝉剑”的所有作为都化作了一页页的纸张,落在了评比之人的手中。有人感慨、有人漠不关心,也有人下意识地心生好感,可这些都没什么用。瑶光殿最上方的大人物下达了命令,将所有已经搜集全的资料都往上送,至于最初要查的那一场战斗,已经被所有人忽视了。   那位殿下的实力很明显记载有误,既然是他与张九龄一同出来,那么,除开了他以外,也不大可能有其他的人了。   “要修改榜单吗?”矮个子的瑶光殿成员问他的上官。   “不,”他的上官抚了抚胡须,眼神眯起,他语意深邃问道:“距离下一次的榜单公布还有多久的时间?”   “每一年不都是六月十五吗?”矮个子有些迷惑。   那上官叹了口气:“你还没有接到最新的消息……昨晚的时候,有一群刺客夜闯贞观殿,意图行刺女帝陛下,都被那位殿下阻拦在外,一一杀死了……”   “嘶,”矮个子倒吸了口冷气:“现在居然还有人敢这样做?”   三位榜上天人都不成,那群刺客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皇宫的戒备森严,那群刺客真就没惊动任何人,一路畅通无堵到达女帝宫前吗?   年长的上官摇了摇头,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句:“不可说……不可说……”   “那位殿下的实力还没有确定下来,”这长官口气一转,将话题从刺客之上移开:“如果用战绩来衡定他的排名,恐怕接下来我们的榜单要更换许多次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等到一个稳定的时间再来修改。上一次的紧急更换,是因为突然冒出来一位天人刺客,九天榜原本就是没有补齐的。而地灵榜,暂且还不值得。”   他的手下领命退却。余下瑶光殿的这位上官面对着这寂静而空荡的殿堂,悠悠地叹了口气。 第58章 唐明皇(十五)   陆千秋收回了手中的剑。这一次是这个月当中的第三次袭击了,返照境的人被女帝身边的大内侍卫拦住,因为调虎离山之计,陆千秋同样要面对了一位已经快要突破的黑衣的男子,在抵挡住了对方十六招以后,陆千秋回给了他一剑,削掉了他半只胳膊的衣袖。   眼看无法竟功,刺客们留下来几具尸体,就要往宫外退走。逃之不及一些人倒在了侍卫的刀光之下,陆千秋也一样剑锋染血,在这一刻,他仿佛与那些女帝的其他护卫们没有什么两样。   但他的战绩却是不能容人忽视的,在不超过二十岁之际,能够达到如今的这种境界,这样的事实让某些人想象都觉得恐怖,而在恐怖之外,也令得一些人心中生出兴奋来。   毕竟,当初女帝之所以能够夺得帝位,李姓宗室不振本就是其中最重要一个的因素。   陆千秋倒是没有想太多。因为他并没有机会去理睬那些人。他为了要履行自己当初在众人面前许下的诺言,从入宫开始就没有出过宫一次。如有必要,他始终都守护在女帝的身侧,就算有人要诬陷他什么,也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在洗净了一身的血腥气以后,陆千秋返身进入了女帝的宫殿。对方正斜倚在床榻上,等待着他这一次的汇报。陆千秋走入的时候,她好似才从假寐当中清醒过来,她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让陆千秋坐上来。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她笑着说道,目光在陆千秋的身上转了圈,“真想不到你是怎样练到今日这种地步的,想当初,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宫中一无人能知的小小才人……”   陆千秋笑了起来:“我初入江湖的时候,也一样是籍籍无名。”   女帝闻言,先前的些许回忆一下子就被打散,她饶有兴致道:“我听说了,你用另外一个名字,在菁英榜中夺得了一个排名?”   “惭愧,”陆千秋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排在七十八位而已。”   女帝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这小家伙不愿意表现自己。”她微微直起了身子,指甲被涂抹成了鲜艳的红色,她神色不渝道:“瑶光殿的那群家伙们也是懈怠了,有些事,还不如从前敏感。”   陆千秋摇了摇头:“排榜需要用各自的战绩说话,有些人实力足矣,却没有够份量的战斗履历,瑶光殿也不好将他们置于其他人之上。否则的话,不仅会引起其他人对给出名次的质疑,也会引发更多的争论与比斗。”   女帝勾起唇角,她意有所指道:“你倒是好意,可就是有些人从来都不会接受而已。”   陆千秋道:“这也没什么,只是我的稍许猜测。”   女帝不理他:“宫中这几波刺客还是少了,更多的是天牢那边。那几个老家伙拥立他们的主子,事情败了,罪责就被他们的主子推到了他们的头上……可李显那小子也不想一想,就凭那五个老家伙,真的能指挥得动三位天人吗?”   陆千秋面上笑容不变,只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女帝也好像没有观察他,但拥有天人之心又何须观察呢?周身所有人的所思所想都难以逃脱她的感应,“他们的后面一定还有人,”女帝声音很平静:“李显那个蠢家伙就是个被抛出来试探的棋子,成了,他不一定能登上帝位,但输了,他就能够起到他遮掩的作用了。”   “所以,那些人为了要隐瞒住他们的存在,”女帝笑得颇为危险:“要么就要救下那几个老家伙,要么,就要他们死……”   她倏然抬眸去看陆千秋,而后,见到对方有些沉重的面色,她就有些不忍起来,她叹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这样的性子,当初就不应该回来啊。”   陆千秋倒是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钻入牛角尖,他轻声回答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总要试着去做些什么的。”   女帝没有再继续了,她回转了话题道:“算了,不再说那些令人讨厌的事了,你在江湖中度过了五年,期间可有经历过什么事,又交过了哪些的朋友,说出来,让我一起开心一下。”   陆千秋就开始讲述起自己自初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所有的事,他没有什么保留,将自己一些琐碎的日常讲得既温馨又有趣,随着他的叙说,一种与女帝所在阶层完全不同的生活的景象就在她面前缓缓拉开。普通人的日常,他们所经历的快乐与苦难,奸诈与淳朴,绘成了一副习习铺开的画卷,就这样在女帝的面前展出……   渐渐的,女帝的眸子也一点点的迷离起来。宫殿当中烛火通亮,一直到后半夜,这摇曳的火光才终于熄灭了下去。   洛阳城东有一处望春楼,楼中售卖着菜肴与酒水,二楼与三楼的地方,提供给来往的行人入住。其内装饰颇有韵味,一层的地方还雕有白鹤的云纹,靠坐在侧,仿佛连自己的身价也提高了一些,显得极有档次。   这家的老板也是大唐的一位老人,太宗的时期就在长安城那里开了一家酒楼,名字同样是叫做望春楼,坐落在城内河的一侧,是当初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聚会的场所。老板也有决断力,在女帝迁都的时候,拍板就一起跟了过来,在这洛阳城中,继续他的酒楼事业。   这是一个客人并不多的上午,天气阴沉沉的,太阳躲在了乌云的后面。姚崇进来的时候,身边只跟随着他最熟悉的那位老仆。他的面色很苍白,在一身黑衣的映衬下,显出一种不健康的色泽。   三天前的夜晚,净土宗余孽妄图奇袭都城,解救出一众被拘禁的宗内弟子。领导者是善导最为得意的大弟子怀感。宫内人手被牵扯住,城内的禁卫军还没来得及出动,姚崇就碰上了对方,他与其连对了三掌,因有另一人从背后偷袭,精力牵扯下,被怀感趁势在胸前按下一掌,众目睽睽中,姚崇受到了重伤……因此,他这样的面色倒是没有引起多少人怀疑。   他走到最顶层的三楼。楼中早已有人在等待。姚崇走入房间的时候,那人从房间东侧的书画前望了过来。待见到姚崇的面容后,他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行了一礼:“姚公。”   姚崇也没有端着架子,或者说,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架子,“九龄啊,”他笑着道:“你师父让你过来给我送药,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嘱托?”   张九龄此时也不复白衣翩翩的形象,他腰间悬着一根新的长笛,之前的那根已经被他赠予了陆千秋,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书生衫,外形也做过了一些调整,看上去就像是这洛阳城中一普通学子。   他恭敬地送过来一个小盒子,姚崇将之打开,看到里面果然是九宫山中最为珍贵的□□丹,此丹有化解天下百毒的功效,也还有活血化瘀的奇用,其成量极少,据说要九宫山山主亲自起炉,大半年的时间方可得一颗。   “师尊怀疑女帝在那一场交战中,”张九龄十分沉稳道:“并非是毫无所伤。”   姚崇哈哈一笑:“我们三个人都被杀得丢盔弃甲了,居然还有人怀疑陛下非是没有损伤?”   张九龄侃侃而谈道:“九天榜排名本就没有切实的证据来作为依据,女帝与罗浮真人一谈过后,罗浮真人愿自承其下,所以才有了现今的排名。司马承祯当年叛出上清宫,带走的《阴符经》自有妙法,通玄先生当年不是没有追踪到这叛徒,只是司马楼主暗中藏有一手,才让通玄先生最终无功而返。可见,司马承祯的九天榜第七,其实是有些小觑于他了……”   姚崇叹道:“罗山主连这些也都告诉你了?看来他果真是十分器重你这弟子。年轻人中人才济济,我们这一辈儿也是老了。”   张九龄并不得意,他也一样叹了口气,道:“总会有后来者追上来的,比起那一位,我现在所做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姚崇的眸色深邃起来,他立刻就明白过来张九龄所指代的人为谁,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若是陛下真的受伤了,那么,她将那位殿下留在身边,意图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   “你是说?”张九龄意识到了什么。   “要么就是在考察他,”姚崇道:“要么……就是要报复。”   张九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藏起来的那块玉玦,心中思绪快得连他自己也没辨清。   “如果她受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伤,”姚崇慢慢道:“那她之前那些疯狂的举动也就有了缘由。她没有做的彻底,是因为那位殿下过来制止了她。她怀疑睿王,怀疑公主,而那位殿下与这两位都关系匪浅,以她现在那种状态,很难说不会多做些什么……”   张九龄眸中复杂道:“他或许不该生在这个皇家。”   “不!”姚崇厉声否决了他:“你错了,他天生就该属于这个宗室!”   “你……”张九龄不能理解。   “你们都只看到他的牺牲,他的决绝,”姚崇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来,他们就真的能够改变女帝的意志吗?她会容许随便一人走到自己的身边吗?”   张九龄震动了一下。   “他们不能,”姚崇帮他回答道:“只有他才可以。” 第59章 唐明皇(十六)   张九龄竟然无法反驳姚崇的话语。他不知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是对那位殿下颇有好感,如果说……那位殿下能够登得大宝,这或许是天下人的幸运也说不定。   他自己知道自己,虽然他平日里看似温和,但那只是一种表象,能够成为他的朋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他就忽然对那个人有了些信心。   他面上浮出了一抹笑,道:“这些其实都只是姚公您的猜测。女帝也许没有受伤,又或者她受伤得并不重,现在没人能试探出她的状态,所以无论我们想要做些什么,都有可能会打破这种良好的状况,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贸贸然胡乱伸手,而是……静观其变。”   姚崇的目光中现出一缕赞赏,罗公远确实是收了个好徒弟,有此一人,九宫山的未来可期。他淡淡道:“如果说现在谁最能够知晓女帝陛下的状况,恐怕就只有……”   张九龄立即否决了他的提议,他笑容有些复杂:“那位殿下之所以能够博得女帝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俱都发自真心才是最重要一点,女帝对人心把握入微,我们那样做只会是将他推入危险的境地。”   “况且,”他抬起眸道:“纵观那位殿下行事风格,他并非是那种暗中苟且的人物。我们在这里讨论了许久,却从来都没有真的和他接触过,这样的思考就像是是空中的楼阁,若一旦真的落实,恐将是幻梦一场。”   他十分坚定道:“我们应该等待一个变数。”   姚崇哈哈一笑,尽管他面色苍白,生命也依旧还在受到女帝最后一掌的威胁,但他仍然没有丢失掉那种陆千秋曾经见到过的风度。他咳嗽了一声,而后道:“既如此,我们也就看看吧,陛下她究竟是何心思,而那位,他又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二人的谈话没有持续太久,现在的情况虽然好转,但朝臣出行,依旧有着不少的风险。之所以没有选在姚崇府邸,那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家里的下人中有没有女帝的眼线。姚崇名义上是地榜十三,但其真实的实力,却早已达到天人之境。瑶光殿给上次刺杀女帝的未知刺客排名九天榜第十,其真面目,就是暗自返京的姚大宰相。   他之所以被遣出京,是有女帝那两位宠侍的原因,若非二者进献谗言,姚崇也不会离职任上,巡视灵武道。   主要是张九龄的身份不能暴露出来。女帝崇佛抑道,朝内臣子与九宫山人联络,很有可能会令她心生猜疑。而她的这种倾向,或许也是如今道门有所动作的原因。教派之争,才是真正的生死无忌。   而今道家三大势力,上清宫、洞渊派、九宫山,每一教内都有一天人宗师坐镇,道家势力过大,这大概也是女帝当初扶持佛门的缘由之一。   张九龄身形一个翻转,极其灵活地从打开的窗户间跳跃不见,他的这一式结合了轻功与幻术,再加上特意躲入了人视觉的死角,无声无息间,犹如魅影般疏忽而散。与他当初所施展的武学相较,又是另外的一种风格。   姚崇倒是做派稳重,他甚至还有闲心叫过来几道店家的特色菜,在唤来为他看守的老仆一起填饱肚子以后,才慢慢吞吞地结账离开……在他走后,几个探子悄悄从角落里探头探脑观望,等到这些人全都离开,那拨着算盘的店家,又悠悠地算了几个时辰的账,才去禀告了他的老板。   姚崇坐在马车里,咳出了几口血。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为人看在眼里,最优秀的探子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而是那些融入到了生活中的真正的百姓。但那也没什么,他此次出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到九宫山的丹药,有了□□丹的相助,他才能从女帝给他留得伤势下续上性命,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现在还不到死去的时候。   张九龄那小子考虑的很好,但是他仍然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姚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小子以为他中的毒掌有了丹药的帮助,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其实,那只是让他推迟了死亡的时间。   静观其变是上上策,可这不意味着,在女帝和那位殿下以外,他不能再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姚崇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思绪当中。   …………   “怀晖,过来!”有人在喊他:“你在那里愣着做什么?”   叫他的人是净土宗仅剩的一位长老了,他当年也是和善导师尊一个辈分的人物,只可惜,无论是天分还是才情,都不如那将宗门发展起来的善导宗主,所以他只能居于其下,听候差遣。   但既然宗主已死,他就是这群亡命之徒的首领了。   说是亡命之徒,也没有贬低他们,在被女帝的部下追得四处逃窜的同时,一些碍手碍脚的清规戒律也就被他们完全抛到了脑后。除开为了宗主复仇以外,这群人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目标,像是重建宗门之类的,更是想也没想。   他们已经不像是和尚了,而像是匪类。   颌下一缕山羊胡的瘦和尚用一种暗加怀疑的眼神看向怀晖,昔日里写出了《咏鹅》诗的骆宾王已经无人能识,现今只有居于地灵榜第三十六位的净土宗和尚怀晖。他走到这位瘦长长老的身边,叹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们可是答应了那妇人,待到我们离开,就会放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长老冷哼道:“然后让他们报官带人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被捆住的褐色布衣的男人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不会那样做。他旁边的五岁左右的孩子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   “我们可以点了他们的穴道,”骆宾王道:“或者将他们锁起来,一天的时间足够我们从城中撤离了。”   瘦长老眯起眼睛,他的怀疑已经溢于言表:“怀晖,当晚从宫中逃出来以后,你就一直神思不属,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这位瘦长老倒是一派沉重:“以前的时候,净土宗是大派,一切都有师兄顶在前头,可现在我们是过街老鼠,谁都可以来打上一耙,我们的作风也要改一改,为了生存,有些事你不得不做。”   他示意了一下骆宾王:“杀了他们,为我们剪除破绽,之后再伺机而动。”   骆宾王走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前。见到他被自己说服,那瘦长老面上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得意的笑。骆宾王一出手,如有指甲拈花,眼见就要点在那褐衣男子的额头上,他的手腕却是突的一转,毫无烟火气般,他指尖一弹,一道无形的气劲袭向了瘦长老的胸腹。   “你做什么!怀晖!”遭到袭击的长老又惊又怒,他大声道:“你要背叛我们,背叛师兄吗?别忘了,你当初生死垂危之际,是谁将你从淮水河旁边捡回来的!”   骆宾王手指顿了顿,瘦长老趁机迅速往后退,他缩到了一众弟子的身后,高扯着嗓子喊:“杀了他!杀了这个叛徒!”   众弟子又惊又疑,毕竟是地灵榜高手,一时之间,竟没人敢于上前。   骆宾王叹了口气,他语气里带上了悲凉:“忘记了师尊的教导才是真正的背叛,那昏君说我们是魔宗,我们就更不能去做些魔宗才会干的事,否则,那岂不是正是说明了她下达的命令是对的?”   他扫视了一眼满脸惊惧的众人,没见到谁有醒悟过来的神情,他心中一时怅然:“你们走吧,我会再在这里待上半天。”   长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骆宾王陡然怒睁双眼,他大喝一声道:“还不走?!是想要彻底留在这里?”   长老蠕动了下嘴唇,最终,他恶狠狠留下来一句话:“有本事你以后不要再自称净土宗门人!”   他转身离开,一众弟子也急忙跟上。   骆宾王没有解开那一大一小两人的绳子,他盘坐在一侧,心中回想的却是当晚自己在宫中见到的那人。他曾经在那间客栈中留宿了三日,就是想要见一次那算是点拨了他的年轻人,可最终他还是没能等到。他以为他们很难再相遇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看到的时候,竟是在那等的环境里……   他以为他是那位公主手下的秘使,但他出现时却是守护在皇帝的身侧。净土宗势力瓦解,一些本该知晓的消息也传达不过来。他只知道当今的女帝和她的女儿关系并不怎么好,这还是他之前在自己师父那里得知的讯息……他想要向女帝复仇,却不知从何而起。他想了很久,最后,在被占据了房屋的妇人回到家以后,他一指点晕了所有人,然后一振袖,像只灰色的鹧鸪一样,消失在了夜色里。   月色那么冷淡,他的身影也愈发孤寂单薄。为了保住净土宗最后的一点生机,他不得不去借住其他人的力量。为了这一目的,就连复仇,也要在他的心底暂时往后挪移。这大概就是他骆宾王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吧。   他去往的是这个城中最显贵的一块区域,他要拜访的,正是其中最为豪奢的公主府。善导当初加入的计划,大局方面他确实不知,但是作为师尊的弟子,他也还是知晓一些其他人所不知道东西的,就比如,那位公主在那个计划里,应当是占据了十分重要位置的。 第60章 唐明皇(十七)   月色很苍白,苍白到映照下来的月光也带着点阴森诡异的感觉。   一位身穿齐胸襦裙的女子正在伺弄一朵白色的绽放的花,她身上披着件青色松散的纱衣,露出的胳膊像是在发光的藕荷。她手指如玉,黑色的长发全数挽上,扎了个简单高洁的发髻。她身上没有多少的装饰,只耳垂的部分挂着两串柔润的珍珠,衬着她修长的脖颈,显出一种白莲般的美感。   她专心致志地伺弄面前花盆中初绽的花,花儿也在她面前微微垂下头来,似乎在为她的拨弄感到难为情。夜色清亮,四周寂静无声,不请自来的客人暗自伏下身形。   女子似是厌了,她修剪掉最后一根枯败的枝条,口中喃喃自语道:“唉,花儿啊花儿,你为何如此的娇贵,不将这些无用的败叶剪去,你就不愿意展开你的笑颜。你可知,这人啊,有些时候也与你相差不多,该走的,不能留,否则的话,就会做出些不知好歹的事!”   她手中枝叶一折,食指与中指将之夹起,再往后一抛,这原本柔软的枝条,就化作了最锋利的暗刺,直往窥探者的方位袭去。   骆宾王心中一惊,他从没想过太平公主居然会有如此的实力,对方分明只在地灵榜上排名五十往后,但就刚刚那一手,很明显足以排列到前十。   他脚下一踏,人在空中翻转一圈,躲开了这忽如其来的一击,他身上僧衣飘落,落地之后,他单手竖起,行礼问候道:“在下怀晖,见过公主殿下。”   “怀晖?”太平公主似是在回忆,但很快,她就想了起来:“怀感是你什么人?”   近期京都最大的事件就是净土宗作乱,虽有姚崇出手,但领头的怀感仍打死了一位禁军的统领,之后才在几人的围攻下落败身死。   “他是我师兄。”骆宾王语含悲切道。   “哦,”太平公主明白了过来,她有些可惜道:“原来是善导大师的弟子。那,不知怀晖师傅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骆宾王沉默了下,然后道:“我希望能够加入公主大人麾下。”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太平公主蓦得就笑了起来,她笑得就像是一朵暗夜中抖落露珠的幽花,她饶有兴致道:“是善导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原来就算是天人,也不是都能够保守秘密的啊!”   骆宾王按捺住心中情绪,他回答道:“师父自然没和我说起过,这都是我猜出来的。”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也没说相不相信,她懒洋洋地抬起手:“行吧,善导大师当初是和我说过……你既入我麾下,就当是我公主府中的供奉,平日里会好吃好喝地奉着你,但一旦有事了,你也不可有任何推脱。”   “这是自然。”骆宾王觉着速度有些快,但他仍然答应了下来。   “我可不是在恐吓你,”太平公主面上冷冷道:“阴奉阳违之人,我会让他知道,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在下不会。”骆宾王已经摸到了这位公主的一点脾性,她继承了她的母亲的霸道与残酷,看似美好,骨子里却是有很多一样的东西。   “还有净土宗,”太平公主转过身:“不管他们再有什么事,你都不可插手其中,如果他们再做出什么恶劣之事,也一定要与你无关。”   “我知道了。”骆宾王眸色幽幽,他语气平静地答应了下来。   “好,”太平公主道:“往左那个廊道,靠右第三间屋子是王管家的住所,你去找他,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带你到供奉堂。之后的一切,就按照流程来,注意别泄露了你的身份。”   “好。”骆宾王也是干脆,没有再问,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   在他走后,太平公主又观赏了会儿花。一位青衣的道人从一边的黑暗里轻轻走了出来,他肤如幼婴,五官挺直而富有魅力,唇边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笑,他神色温柔地看向太平,似乎是在看一位十分信任的朋友。   “你怎么会答应他?”这名男子问,像是在替她感到忧虑。   “我连你都容纳下来了,”太平公主不客气道:“还怕区区一介净土宗余孽吗?”   “唉,”男人叹了口气:“其实你是害怕我们将你供出来吧?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了,不仅是牢里的那几位老臣,也还有我们这几个由你牵线过来的天人,你在避免自己被你母亲清算……追捕净土宗的人手里,有你安插进去的棋子吧?”   太平公主没有否认:“我可没想到她会那样疯狂……既然你会留下来一些证据,善导自然也会。我可从来没想过,你们会这样毫无防备地相信我这边……”   “司马承祯,”她微微拂过纯白的花:“你要知道,他毕竟已经死了。死去的天人就什么也不是了,既阻止不了我的母亲,也阻止不了我。”   司马承祯一点也不为她的话感到惊奇,他好似就真的只是一位公主府上难得的客人。当他柔和下来的时候,风也带着凉爽的意味,但当他冰冷下来的时候,周身立时就有凛冽霜雪。他有一张好的面皮,这让他哪怕是建立了鹤羽楼,手中夺去的性命成百上千,也依旧看上去是一位衣袂翩翩的道人。   他笑道:“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心。公主你就是这样的人。若不是他主动送上门来,我相信,他肯定会迎来自己既定的命运的。”   “咔嚓,”太平公主剪下一条绿色的枝叶,她目光幽幽:“没办法,既然连我都没办法把握住自己的命,你们自然也就不可以。”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司马承祯抚掌叹道:“这一次,也是那位临淄王将自己送了上去……”   大家都说“临淄王”,那是陆千秋在离家之前得来的封号。每一位长成的皇家的子嗣都会有自己的封号,那代表着他们即将迎来的权力与义务。   太平公主眸色冰冷下来,她呵呵一笑:“分明已经让他离开洛阳城了……”说到后面,她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还用自己的命来换人?我怎么不知道自小的时候有教过他这些?”   司马承祯微微眯了下眼睛,他感叹道:“就算不是女帝……若是有人在我的面前发出那等的誓言,我恐怕也会将他视作我最亲近的子侄。没人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另一人的安危。那位临淄王殿下,拥有的可不仅仅是大魄力……”   太平公主轻哼一声:“那也改变不了他的实力不足的事实……还挡在母后的前面?其他人杀不了皇帝,可不代表杀不了他,他以为他是谁?”   司马承祯就没有再说话了,他眼见着这位公主揉捏着方才还小心看顾的白色的花儿,心中倒是对着那位殿下愈发的好奇起来。他很难见到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得到皇室两方一致的看顾。皇室中人难有心,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让剑拔弩张的矛盾为他沉落……这样的一位妙人,他相信,他有不少的老朋友也一定会对他感兴趣的。   太平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没有惊动任何人,禁足令让阖府上下俱都噤若寒蝉,没有人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做下了何等胆大包天的事。而皇宫之中,愈来愈沉郁的气氛令得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今次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十三次的袭击了,不同于最开始的净土宗进攻,后面的人什么来历都有,他们招数刁钻,拼搏起来舍身忘死,往往都能够造成极大的伤亡。   陆千秋所要面对的敌人,最厉害的是一位已经到达返照境的老者。他用的是一把极为凶煞的血刀,招数之间也是带着浓郁血气的大开大合。此人出身魔宗,早年曾是摩尼教的一位堂主,后来叛教出逃,据说有喜食人肉的恶习,传言说他早已去往了关外,可谁知道居然会在这几次的袭击当中出手……陆千秋抵挡得很是艰难。   这位老者的意境中俱是白骨冤魂,每一刀劈斩下来,都像是恶鬼在呼啸着争抢食人,陆千秋虽然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争斗之中成为了渡真境中的佼佼者,但真要是面对一位返照境,也还是力有不逮。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往后退出一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的剑光依旧明亮,就像是他面上带着的微微的笑。   就连女帝都在心底里开始怀疑,是否还要继续试探下去的时候……老者一刀劈向陆千秋的面上,女帝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挥手拍出了一掌,一掌就将这人直接按死当场! 第61章 唐明皇(十八)   周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摩尼教的前堂主死得太惨也太干脆,一些侍卫还没有从逆转的形式中回过神来,就见到女帝静立在陆千秋的身前。她的身姿并不高大,却显得是那么的渊渟岳峙,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面上的神情谁也瞧之不清。   陆千秋模糊地笑了下,他以剑拄地,慢慢地想要站起身来,女帝没有阻止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没有任何的动作,没人能看见她的眼睫惊羽般颤抖了一下,她从陆千秋的身边走了过去,声音沉重而有力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一边的宫侍如梦初醒,他们急匆匆地从这个地方飞速奔离,太常寺在皇宫的东面,一路上掠过了不知道多少的人,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才将太医署令拉了过来。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一切都开始好转。武者对于自己身体的把握本就比普通人来的高明,再加上意境相撞,更多的只是要考验各自精神方面的强度,陆千秋纵使还差了最后的一层蜕变,他本身的精神力度就已经超越了绝大部分的同级别武者了,所以,他并没有休息太久,就又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高力士陪伴在他的身边,在这样的时刻中,反倒是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才能不为女帝所忌讳,有了陪在病人身边的权力。陆千秋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宦官已经是哭得泪眼婆娑了,他一瞅到陆千秋睁开了眼睛,立马就靠近了过来道:“殿下……殿下……你还好吗?头感觉痛吗?身体可以自由活动吗?”   陆千秋恍惚了刹那,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见到高力士一副焦急到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模样,他失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一时脱力罢了。”   高力士立马就生起气来:“都流了那么多的血,什么脱力!殿下你又糊弄我了是不是?你从小就乐意糊弄我……”   陆千秋哑然失笑:“哪有……”   高力士脱口而出道:“殿下你要不还是……”   还是离开这皇宫吧!他想要这样说,女帝的身边聚集了太多的视线,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暗子埋伏其中,从朝元阁出巡那次的刺杀,到现在的江湖人士闯宫,都说明了她身边潜藏着的无数的暗流与危机。他明明可以不将自己置身于这天底下最诡秘莫测的漩涡中……可一想到做出这种选择的人是陆千秋,高力士忽然就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了。   而且他也不能说出口,谁知道现在正有多少人是在监视着他们呢?他真要将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是对陆千秋的一种妨碍。毕竟,女帝是怎么想的,没有人能知道。   陆千秋仿佛看出了高力士欲言又止后的担忧,他反倒是不像所有关心他的人那样忧虑,他笑着道:“我这不是没有事吗?”   “武道之途,本就伴随着无尽的危险与挑战,”他道:“江湖上的几大榜单,有不少人更是一路跋涉争斗过来,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想在一年以内踏入返照境,不付出点代价又怎么行?”   高力士几乎要尖叫起来,他想说,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本来拥有的就少,只能去拼、去搏,去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以此来达到他们人生的巅峰。但那些……殿下你其实已经拥有了……   用另一种方式来看待,武道也算是给了一些人向上的空间。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学同样也是一种资源。   “更何况,”陆千秋道:“有陛下在身侧,无论如何,我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二人的声音渐渐止息,另外的一边房间内,屏息潜藏的也在不久后匆匆离去……女帝随意靠坐在披着金色锦绒的大座上,她神情莫测道:“他真是那样说的?”   属下人躬拜应是。女帝也不为难他,将之挥手退散下去以后,她转而问向另外一边:“你是怎么看的?”   暗中人一声轻笑,她款款走出来,其面如芙蓉,眸如秋水,眉心点有一点红花,与太平公主的高贵比起来,她更有一种温婉清柔的美。她微微一笑,道:“那位殿下舍命相搏,可见他确实是一位守诺之君子。”   女帝笑了起来:“那小子一贯如此。他小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要给一位患病的宫女给远在邕州的家人送信,这件事被他记了两个月,在太平过来看他的时候,还央求这位姑姑帮他将那封信送出去……这件事里他可捞不到什么好处。可见他实是一个心思纯善的人。”   女子抬袖掩唇而笑,她目光流转:“我看他对陛下你的心也是好的,他不一定没看出陛下你这是在试探他,但他还是一一接了下来。”   “婉儿啊,”女帝叹息一声:“武家那里可有什么表示?”   女子,也就是上官婉儿道:“梁王大人他……也一样是心忧陛下……”   “三思啊,”女帝道:“我确实是相信他在担忧我,我问得是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上官婉儿心念急转,她盈盈下拜,最终还是道:“武大人听闻您在上次的事件中痛失爱宠,正在为您物色新的宠侍人选。”   女帝这一次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她忽而长叹道:“婉儿啊,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大到这种地步呢?”   上官婉儿在心里为武三思默哀,很显然,他想要邀宠的手段反倒惹来了陛下的不喜,与那位以身相替的殿下比较起来,他确实是失色了太多。她面现欣悦道:“临淄王殿下也是陛下您的子嗣,他本就是这天下间最优秀一等的人杰,比不过他,也是常理。”   这话说的女帝眉梢也像是带上了笑,她笑了一会后,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微微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就是他那性子,真的能适应这朝堂吗?”   上官婉儿心内一凛,她不知道女帝此言是有感而发,还是又一番的试探。她伺候女帝有二十多年了,深知这位陛下不仅是武力超玄,其心思城府,也超越了这天下间九成九的人。她斟酌了一下,而后决定只说出自己真实的感想:“那位殿下既聪明又果决,从那样的状态中,还能为睿王府的人找出一条生路,可见他并非是单纯的善良。他的胸腹中有过自己的考量,是在下定了决心以后,才来向您表达他的意志的。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别人糊弄住的。”   女帝轻轻颔首,同意了上官婉儿的进言。   上官婉儿松了口气,她继续道:“更何况,我们都忽视了他的年纪,那位殿下还没到及冠的年龄,他还有的是时间成长呢!”   女帝猛然惊醒,她喃喃自语道:“是啊,他还很年轻……”   她仿佛又记起了自己映照在铜镜里的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一时竟无言。   高力士在照顾完陆千秋以后,他躲进自己的房里,假装疲惫入睡。实则他换上了一身最低层次的小太监的服饰,又抹了几把脸,随从倒夜香的人出了宫殿。   他去往的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民房。房子的归属人是一位三代居在洛阳的手艺人,他白日里讨活,夜晚里与他的婆娘,还有他三个的孩子歇息在一起。而现在,他却是在悄悄地为这名“小太监”引路。   他们去往的是一间挖在地下的密室,室内已经有一人在等待了。在看到进来人的脸正是高力士以后,他才点燃了暗中的烛火,露出一张瘦削微须的脸。   这不像是一位商人,反倒像是一位研究了很多年学问的文人。高力士有些怀疑道:“你就是王元宝?靠运琉璃起家的商贩?”   王元宝不以为意,他先是拱了拱手,然后才温和道:“我就是王元宝,也是殿下让高公公你来见的人。”   高力士反倒松了口气:“是你一直在给殿下通风报信,陛下兵围王府,睿王落难,也是你给他传递过去的消息?”   王元宝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高力士有些生气:“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殿下现在身陷漩涡,都是你报过来消息的缘故!”   王元宝不好说那都是出自陆千秋自己的抉择,他叹息了一声道:“那我要怎么做?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的父亲入狱,然后像庐陵王那样被赐死?”   高力士一时哑口,不能说出任何言语。 第62章 唐明皇(十九)   高力士也知道自己是有些迁怒,但有些时候,人总是偏心着的,他劝不了殿下,也改变不了环境,所以只能无能狂怒。   他深吸口气,眸色冷静了下来:“你是如何与殿下相识的?”   王元宝笑了起来,他道:“高公公你对殿下可真是用心赤忱……你可要知道,商人么,尤其是在这天下的中心做生意的商人,他们的背后总是要与朝廷挂钩的,他们的后面,也总是会站着一二后台。”   高力士摇头道:“殿下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就算他在后面闯荡江湖时做了些什么,大概也难逃过瑶光殿的追查。瑶光殿不是不能辨出殿下的真实身份,是公主大人在其中插了一手,才让有些人忽略了下去。”   王元宝没有反驳,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是先与睿王爷打交道的。”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清脆的蝉鸣从树木中声声响起。虽然天气稍热,但并不沉闷,有几丝的风从天地间穿插而过,抚慰过往行人焦躁的心灵。   他从睿王府的墙外走过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到来睿王府了,前几次的时候他连门也没进,这一次大概同样会是无功而返。他最近的一批货被卡在了关道外,负责审核的官员与睿王爷有那么点的关系,因为数额巨大,所以他不得不多次前来拜访。   他已经准备好了十分珍贵的礼物,是他如今最拿得出手的南海珊瑚树,其年份久远,色泽鲜红,质地晶莹,看上去如有光晕。他希望可以将之呈献上去,最好能解决了关卡问题,也能与睿王府打上交道。如此双雕,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需求。   他正要从前面的一棵大榕树下转弯,忽然“砰”的一声轻响,他就见到有一人从围墙的内部飞跃了出来。这个人显然有着极佳的武功傍身,若非是他同样修习过武学,恐怕也不能听见他脚下踩出的细微的声音。   他愣愣地看过去,就见到这跃出来的人也一样望了回来。这分明还只是一位还未长成的少年,他黑发飞扬,身着轻袍,眉目俊秀,一双眼睛中,流转的灵气极为逼人。   二人互相注目,少年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正要起身遁走,王府内却突然传来杂乱交互,不断呼喊的声音……少年人将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周身散发着的,是一种如暖阳一般柔和的气息。   鬼使神差的,王元宝当时就将预备要喊出口的话语给吞了下去。少年拎起一份包裹,还有一柄精制的长剑,他歉意地冲着王元宝笑了笑,然后又是几个跃纵,就这样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不多时,几个仆从从大门里奔了出来,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也还有一些被召来的兵士,领头的是一位贵气十足的公子,他同样英俊非凡,但不知为何,王元宝瞧着他,只会感觉到一种生疏的畏惧。   “三郎!三郎!”这贵公子连连招手:“你先不要走,我这边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好。你从没踏入过这江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你且再待上几天,大兄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嘱托于你……唉,你带够银两没?江湖中骗子也多,在没有分辨出来之前,不要把那些银子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算了,要不你还是别走了……三郎!三郎!你回来啊!”   如果是他,他恐怕待不了两天就要离开,王元宝这样想着,赶紧趁此机会上前,他面上带笑道:“见过世子殿下。”   世子李成器这才将眼光放到了这不相干人的身上,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而后道:“你是谁?”   王元宝笑容不变,将自己的来历和来意飞快道出,那李成器只是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般道:“这事你与父王再说吧。”   他急匆匆地带着自己的手下追了上去。   王元宝叹了口气,他知晓自己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他从先前的焦躁到现在的无可奈何,竟觉着自己已是走到了无路可进的地步。他开始后悔起来,为何在最初的时候要推脱那几位大人递过来的橄榄枝,否则的话,不至于到了现在,连通融一下也做不到。   他准备最后一次再尽下力,若是再不得结果,他就只能放弃这一次的财物了,这对他而言恐怕是行商途中最大的打击,会将他已经建立好的构架全数打乱……他刚要往前踏出一步,一道身影就倏然从他的面前落下。其衣衫飘逸,有着说不出的灵活潇洒。   王元宝懵了下,他抬头看了看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又往外看了看世子率人追过去的方向,最后,他苦笑着拱拱手,对这位道:“殿下,草民有礼了。”   陆千秋看了他稍许,笑道:“你那一车的都是些什么货物?”   王元宝眨了眨眼:“啊……只是些皮毛和琉璃制品罢了。之所以时间紧,是因为订货的人很多。”   “可有交齐了税款?”陆千秋问话。   “这是自然,”王元宝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他强忍着激动,抱拳道:“某这一路都是依据着条例而来,不敢有丝毫违背唐律。”   “那官员用得什么理由扣押?”陆千秋并不着急。   王元宝愤慨道:“那官员胃口太大了,他要的过路费,是往年的十倍,他的儿子与我的一位掌事的在幽香院中争夺花魁,大打出手之下被废了一条腿,这是他在报复……”   陆千秋沉思了一下,他慢慢说道:“你说的道理都在你这一边,但朝堂上办案也要问询了两边的人员,我自然不可能只听你一人之言……”   “这是当然,”王元宝毫不介怀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陆千秋笑了下,现在的他收敛了方才那一刹那流露出来的气势,周围的氛围就一下子重新沉静了下来。他送出一枚小小的令牌,嘱托他直接去找他的那位父亲,让他派人去侦察此事……   这就是他与那位殿下的初识。从回忆中醒来,王元宝笑容也似乎真诚了许多,他直言道:“睿王爷也没有多重视我,我有幸与出外游历的临淄王殿下相交,一来二去,鄙人也为殿下的风采所倾倒……如果你度过了《史记列传》,那你就应该知道,奇货可居这个成语……”   “你是说吕不韦之于秦皇?”高力士自然也是读过书的,他的文学程度并不低,他冷笑道:“五年前就把主意打在了殿下的身上,我该说你是胆大包天,理应受到受到惩处呢,还是该直接处死,以免往后……”   “那高公公你就真的没想过吗?”王元宝步步紧逼,他没退出一步,径直打断了他话道:“那位殿下,有朝一日,登上这个世间最巅峰的位置?”   高力士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自然是想过的,但他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的诱惑都是对面放出来的妖魔鬼怪,所以他没有回答。   “女帝的选择其实并不多,”王元宝隐隐透出某种狂热:“睿王是她唯一的儿子,但这位王爷得过且过,生性懦弱,在面对女帝的时候,往往一言也不敢发……而殿下,就是他孩子中最优秀的一个!”   高力士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甚至还想说,就他看来,陆千秋本就有着成就帝王的资质……如果殿下想要,他也可以肝脑涂地为殿下夺来。   “看来你也心动了。”王元宝满意颔首。   高力士不屑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一切都是你所料想的,一旦中途发生变故,局势就很难挽回了。” 第63章 唐明皇(二十)   “况且你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商人,”高力士厉声道:“居然胆敢插手朝廷兴废之事,你是将朝廷威严置于何处?”   王元宝紧紧盯着这位突然发难的宦官,他忽然笑了起来:“嘿,高公公,你也不用吓唬我,我是想要做些什么事,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反了这大唐。更何况,我这点的小心思可是对谁都没说,就连殿下他,我也没有透露稍许……”   高力士面目森寒道:“那是殿下他大度,有很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但是只要你们没有真的做出来,他就会装作自己看不见。奴婢伺候过不知道多少位的龙子皇孙,可没有见到有一个像殿下这般宽容的人,对有些胆大包天之辈,也会如此体谅!”   王元宝沉默了一下,而后他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这笑容里掺杂了不可动摇的坚定,他往前一步,淡淡道:“那岂不正是我等的幸运?”   高力士还待要说,但王元宝已经率先发难:“难不成还要看女帝就这样继续杀下去?这一次有殿下劝阻了她,那下一次呢?”   高力士胸口起伏了一下,他想起了睿王府在这一次事件中的惨况,又想起了殿下谁也没有通知,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入宫,并在女帝面前许下了那等的誓言……他咬牙道:“你说出这样的大话,真的知道应该如何做吗?”   王元宝莫名笑道:“我们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啊。高公公您出入宫闱,定是认识许多的人杰,有哪些可供拉拢的,您一定知晓。而那其中,有哪些值得信任的,有哪些只可利用的,也可以慢慢考验。当然,我们需要谨慎,宁肯发展的速度慢一些,也不能露出破绽。不定要给殿下提供帮助,但一定不能给他添上麻烦。”   高力士斜睨他:“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小小尝试,小小尝试,”王元宝笑得市侩,这一刻的他倒真的只像一位单纯的商贾,他没有再多加言语,只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这些都是近些天来收集的一些资料,殿下既然让高公公你来接管情报系统,那日后,与在下接触的,就是高公公你了。”   高力士冷哼一声,他看完了那些东西,眉心就一点点地皱了起来:“那姚崇前段时间于酒楼里会面了不知来处的人?”   王元宝笑道:“那人很是谨慎,房间也是遣他人来开的,但我怀疑,他应当是与九宫山有关。”   高力士愕然:“你是怎么猜到的?”   王元宝道:“他是很谨慎,但奈何,九宫山在京城方面的负责人,嘿嘿,他手下的一位弟子,有把柄在我手上……”   高力士叹了口气:“姚相这是……要和陛下对着干啊……”   身为陆千秋信任的一人,对于太平公主与睿王那里的事,他也有所了解,他不清楚姚崇具体干了什么,但他知道,在狱中撞墙而死的张柬之,与姚崇关系匪浅,在发动政变之前,还曾与他有过一次简短的会面。   也就是说,姚崇在那次的刺杀事件中,很有可能不是无辜。   希望他不要做出些冲动的事,高力士想起姚崇苍白的面色,心中就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   …………   那一边高力士与王元宝暗搓搓地想搞事,皇宫里,陆千秋又一次坐到了女帝的身边,或者说,这一次是女帝主动来看望他。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好了,但在太医的嘱托下,他还是多歇息了三天。   女帝风姿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华贵,她黑色的头发往后梳拢,头上戴着一支金色凤钗,她坐在床边,现如今正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这位帝国的女皇抚了抚陆千秋的手,她温声道:“你小子,可好些了?”   陆千秋也没有做出些生分之举,他有些无奈道:“孙儿早就已经好了,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我受的伤并不重。”   “唉,”女帝叹息道:“林太医的话总是要听的。我知道你想让自己尽快进入返照境,但欲速则不达,劳逸结合,才是最佳的途径。”   这样说着,她丝毫不提自己将那些人暗中放进来的目的,也不提自己在最后出手前的心路历程。   “你还年轻,”女帝温柔道:“我知你骄傲,但就算一年没有突破也没有什么。武林三榜是当年杨广那暴君弄出来的东西,目的是为了用名声来使人相杀,延续到现在,也有不少人因之而死。你的前途远大,迟早有一天会登顶,无需急迫。”   陆千秋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刻,他的眼眸好似容纳了太多的东西,女帝一时竟觉着自己有一瞬间看不懂他的内心了。这让她感觉到了烦躁,但她很好地将之压了下去,没有露出一丝。   陆千秋蓦然一笑:“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女帝疑惑道。   “突破的契机。”陆千秋就这样说了出来。   女帝怔住了。良久,良久,她才忽然笑出声道:“很好,若你不是我孙儿……”   她目光灼灼,看着陆千秋,就像是在看一位怎么夸赞也不为过的天纵之才,她想起了那晚的某一个瞬间,对方确实是想要出剑迎击摩尼教叛徒那一刀的,只是被她打断,才溃散了那悄悄凝聚起来的势。   “你居然就这样告诉我……”女帝的心中复杂,她有些庆幸,对方是生在这种时候,而不是她当年的某个孩子,否则的话……   是连上天也不忍见到他的才华覆灭吗?女帝翻滚着这样的思绪,心中恶意与希望混杂而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为他人遮风挡雨的性格,对方也应该知晓,毕竟,李显的死,就是她亲自赐下的毒酒,但他仍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甲尖尖,涂抹着殷红的花油,她缓缓地向着陆千秋的方向探去。陆千秋凝视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女帝抚上了他的面颊,他才绽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来。   女帝俯过身,她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陆千秋的额头,她的双目明明灭灭,细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像是梦中的叹息:“那就突破吧,只有那样,你才可以承受更多的东西。”   陆千秋听着这种暗示的话,他的眼帘垂了下来,而后,他忽然出声道:“其实我更喜欢陆千秋这个名字。”   女帝愣了下,她抬起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后,才笑了起来,她漫不经心,且十分轻巧道:“可你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一头扎进了这个漩涡。   …………   李林甫从国公府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的面上还带着一种分外古怪的神情。他现在还记得,就在某道消息传到玉骨宗之后,那位向来阴沉诡秘的圣子身上突然翻滚出了浓郁森冷的杀意,他当时的伤势还没有好多久,蓦然动用了内力,立时就让他唇边重新溢出红色的血。   但他却丝毫不顾,他一掌拍断了房间的脊梁,让一栋房屋毁损在了坍塌败落中,他碧色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望过来的时候,李林甫有一种被凶兽盯上的恐怖感。   “你!”他一指李林甫,薄唇冷笑:“和我一起去洛阳!”   “去什么洛阳?”他还没有说什么,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就从外侧响起,李林甫立即行礼道:“长老!”   圣子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我要去洛阳帮他!那个女人不肯罢休,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到来的长老是一位十分雍容的妇人,哪怕是见到圣子如此失态的模样,她也依旧是一副不嗔不怒的模样:“嗯?你能做到什么?杀了她?”   圣子一下子就被堵住了嘴。   女子不紧不慢道:“现在这里最想去洛阳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谁,而是你的姨娘,但就算是她,也没有你这样的冲动。你不仅冲动,还无能,嘴里话叫得响亮,但真的落到实处,甚至不如宗内随便一资深弟子有用……”   她看了一眼李林甫,这内心狡诈的家伙立刻就跪了下来,他一边跪倒一边发誓道:“李林甫愿为长老您附庸,不论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替您办到。”   “你看,”女子笑容清淡:“就他这一点,也要比你机灵的多。”   “可是三弟他……”圣子根本就没听进女子的话,他咬牙道:“就算没有用,我也想要看看他,他入了江湖那么久,谁知道遇到了什么,说不定就遭到了不怀好意人的算计!” 第64章 唐明皇(二十一)   女子有些无奈:“你弟弟可比你聪明多了,真要是被戏弄,那也是你被戏弄,当年若不是我们看他性格不适合,留下替身在府里的,可指不定是谁。”   圣子嘴硬道:“这也难说,我看有人就喜欢蒙骗他那样纯粹善良的人,因为就算被拆穿了,后果也不严重……”   女子又叹了口气,她看着圣子,就像是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在有些事情上如同被糊住了眼睛,她再次道:“真要是他看不过眼的事情,我相信他肯定要处理得比你好。”   李林甫垂下眉目,假装自己不存在,但他们所说的话却一字不漏地涌入他的耳朵里。他已经有了想法,这等之前从未在宗内传扬过的秘闻,现在却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叙说,如果不是长老有了灭口的打算,那么,就当是有要用到他的地方。   果然,在强硬地将迫不及待的圣子给压了下去以后,女子转过身来,淡然而雍容地对他吩咐道:“之前你去将这小子给带回来的事,宗里对你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你虽也是玉骨宗的精英,但却一直都没能挤进最上面的一个层次……”   难道……李林甫心中无比激动起来。   女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想得没有错,宗里决定给你掌管一地的权限,但是……”   李林甫闻弦音知妙意:“还请长老放心,在下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不不不,”女子连声道:“你的担子很重。首先,你要真的能拿到自己的权力,我为你争取到的地方,可是洛阳啊!”   李林甫一惊。他不能不惊骇,玉骨宗毕竟是魔宗,在女帝的眼皮子底下,魔宗要起什么幺蛾子,那就是在找死。但他们又不能绕过洛阳,因为那是整个天下的中心,所以……那边的人不仅隐藏得很深,其实力也当属佼佼。   “你要去夺得洛阳的大权,”女子笑着道:“那里曾是宗主在成就天人前亲自主持过的据点,我需要你将那里的人都清理干净,然后再放进去我们的人。”   李林甫神色不变,他从以前就已经知晓,玉骨宗中不是宗主独大,虽然明崇俨乃是天人,但宗内总还有几股的暗流在悄悄涌动。   “另外,”她递给他一个金色的令牌:“你带着它前去国公府,它可以让你谋得一个职位在身。”   李林甫今日已经几度惊讶了,现在再闻得这对母子与朝廷有关联,他也不是一开始那么惊奇了。   长老勾了勾唇角:“最好是能够深入皇宫的。记住了,从今往后,你的主人就不再是我们了,而是……临淄王。”   李林甫猛然抬头,他瞳孔骤然缩起,拿起令牌的手一时停顿在了原地,所有的猜测被打翻,他开始窥见了这一支隐藏在玉骨宗派势的背后的真面目——那就是,睿王府。   “属下,”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将所有的战栗收起,他无比真诚道:“遵令。”   “很好,”女子挥手再止住了一边圣子的异动,她静静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要记得,你的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期望,你若是让那位在你之前死去了,那么,我就会让你尝一尝,玉骨宗最为可怕的化骨汤刑。”   李林甫颤抖了下,他伏下身去:“自当竭尽全力。”   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在拜访了国公府以后,朝廷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派人给他送来官服与腰牌。自那日以后,他就是朝廷的一介小小千牛卫。因那位临淄王与女帝陛下之间走得太近,所以他至今为止,也没有遇上与那位殿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之前就有想过投效朝廷。可谁知道,还未等他真正实施起来,自身就被送到了这里。这种奇妙的变化,也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他与那位临淄王接触不多,只在遥遥巡视中观望过几次,令得李林甫吃惊的是,那位传闻中的殿下,就是当日他在破庙中见到过的那位年轻人……想来圣子的另一重身份,同样当是出自睿王府。   想到这里,当陆千秋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下一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这让他从这一团漩涡的局势中暂且避开。   李林甫不敢再瞧,因为女帝已经从后面的宫殿中走了出来,她眉目精致如画,将陆千秋招上她的銮驾,二者一起出行,要去往神宫。他们要去观赏这天下万千的武学图谱,也还有,那隶属于女帝麾下第一势力内部的比斗。万象神宫人才频出,最高者已达返照,虽建成不过十几年,但已超过了这天下间九成以上的势力。   李林甫就这样观察着。自从那晚陆千秋受伤以后,宫里巡查的势力多了几倍,刺杀者也多是在宫外便被排查干净,像是当晚那种居然能够到达女帝跟前的队伍,就更是连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了。   宫外有人在担忧陆千秋,但他自己却是一点的畏怯也没有。一切都如同平静的水流一般就这样过去了。明明应该是风起云涌的态势,却偏偏犹如被锁住了咽喉,什么动荡不能发生。   这种如同坐在风暴中心的宁静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当初陆千秋返回的时候,是在九月份往后,准确来说,没过多久就已经进入春节了。他实力的提升所有人都明目可见,但他最终到达了哪种地步,却是无人知晓。   他在女帝书房发下的誓言众人可知,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在这样的年龄中达成返照……因为历史上没有人做到过这一点,就连女帝,像她所说,也是在登上高位以后,才逐渐变得强大。   可是谁也不知,渡真境往后,在这之上的实力提升,其实更倚重于精神之上的蜕变。陆千秋有着谁也不知道的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天赋”令得他在此境界中,比之以前,更容易获得圆满。   李林甫当然不认为这平静会永远这般持续下去,但他也没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就在他靠着奉承送礼,将自己的毒牙紧紧窝藏住,升任千牛直长的位置后,某一天的晚上,陆千秋本人遭到了刺杀。   是的,不是女帝。来人就是朝着陆千秋他本人来的。   不过这也难说,毕竟陆千秋曾经发过那等的誓言,有人认为他是除掉女帝途中的一颗绊脚石,必须先行解决他,这也说得通。   来人的剑法寒冷如流星,他使用的剑器极为狭窄,比起平常的剑身要瘦了三分。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衣袍,面上只露出一双极为寒凉的眼睛,他的头发束了个道士髻,在上面仅插了根木棍簪住。他踏步而来,脚下如踩莲花,一剑袭来,犹如星光坠落,有着说不出来的迅捷与凌厉。   陆千秋翻身就是一躲。纵然是夜晚,他也没有褪下自己白日里的衣衫,完全是一副随时都可以战斗的模样。他用惊蝉剑招架,一招一式极为流利倜傥,饱含着一种流畅自如的韵味。他接连往后退出了三步,手中剑招产生了十八道的变化,就在最后一步时,他卸去了来者酝酿已久的势,脚跟抵在了地上,身形就不再动作了。   “咦?”来人似乎也有点惊讶,但这惊讶反倒使他使出了更多的力气。他手中剑从对方剑上滑过,剑尖犹如鹤翼斜指,他剑尖绽出光辉,直指陆千秋的一对眸子。在他的身后,一片清澈的湖水荡出波纹,一只独脚的白鹤立于水中,它脖颈细长,颈部与尾部缀有黑羽,它往这边一低头,尖细的嘴就与狭长的剑尖重合,要往陆千秋的一对招子啄去。   洞渊派的人?见多识广的李林甫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剑,他识得这一招,这是那群参霞悟道的道士们最惯常使出的一式,它叫做“鹤唳华亭”,其后还有另外的变化,尤其是最终的“鹤鸣九皋”,据说在这一招时,人会有一瞬体会到天人的境界……当然,李林甫不认为这是真的,但这也说明了这一套剑术的高超,其乃洞渊派的不传之密,李林甫先前还以为有人假扮洞渊派人士,来到这里是为完成自身的目的。但在此之后,他也不敢确定了。   陆千秋往后一仰,他周身有细雨来临,它融入了环境里,蔓延到对方的意境中,冰冷的雨丝破开了防御,从白鹤所在的湖上绵绵落下,竟是在这一刻反客为主,想要渲染对方的“世界”。 第65章 唐明皇(二十二)   “咦?”蒙面人再起惊异。他今晚情绪似乎很容易产生波动,而接连两次都是因为面前这年轻人引起的。他剑身震颤,高挑优雅的白鹤展开了双翅,它挥洒掉落在它身上的雨水,带着浩浩荡荡又极为迅猛的攻势袭击而来。   疑似洞渊派的刺客一点也不着急,他双眸沉静而淡然,仿佛此刻不是在进行一场凶险的刺杀,而是在平平常常中日常的交手。但他的每一招其实都是含而不露,若是为他的缥缈离尘所迷惑,很有可能就会在下一刻为那细剑所伤,甚至会在感染中丢掉性命。   “好胆!”一声暴喝从内里的寝宫中传出,一道红色的身影闪电一般飞了出来,她探出纤长凌厉的手掌,从远处就迎击了过来。   四周的氛围被一中极为磅礴的实质性的势给压迫得无法流动,这是天人对于其下境界绝对的压迫,女帝一双眸子泛着凛凛的光,注目在人的身上,可以立即取走你的性命。   所有人都以为这刺客即将死去,但另一道突然插入的声音打破了这中认知。来人笑声清朗,仿佛云淡风轻般融了进来,他哈哈一笑道:“别来无恙了,陛下。看样子您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善导大师临死前也没有给您留下什么伤势么?”   这人踏着夜色而来,没作任何的伪装,一张美如冠玉般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他挥一挥衣袖,仿佛不是一个深夜前来刺杀的刺客,而是一位踏月吟诗的墨客。他与另一位藏头露尾的人相比更像是一位世外隐士,几缕发丝从碧葱的玉簪下垂落,他看过来的目光中也像是含了秋水。   女帝缓缓地收回手,她冷声吐出了他的名字:“司马承祯!”   “你居然还敢过来?!”女帝傲然道:“我以为你该知道,像上次那样夹紧自己的尾巴逃走,才是你能够博得的唯一生路!”   司马承祯就像是没听到女帝的讥讽,他面不改色笑道:“这不是被另一位朋友拜托了嘛,如果陛下您真的要下杀手,打不过我也还是可以溜的啊!”   这位天人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脸面。在大搜捕期间,他所创建的鹤羽楼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可他却是一次也没有出手过。而在这里,他就更是提也没提他麾下的那群杀手。其情其性实在难说,但冷血无情总该是有的。   “他敢!”女帝立即就明白过来这一次行动的真正发起人是谁,她将目光转向了先前出现的那位黑衣人,她眼光如利箭,几乎没有人不为其慑服。   但黑衣人却是看也不看他,他凝视着陆千秋,似乎想要透过他的表皮,看出他深藏其中的内心。他抬起手中的长剑,指腹从剑身上抚过,带来一中十分难言的优雅的气质。   女帝蹙起眉头,司马承祯闻言识色,他大笑着投去数点飞叶,双袖鼓起如灌风,他从原处飞翔而起:“何必去叨扰他们?陛下还是和我先过上几手吧!”   二者碰撞着涌上高空,爆裂的拍打、尖利的啸风,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响起,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天上的气流凝成漩涡,一侧有殷红的颜色燃遍天空,一侧则清清朗朗,洗净乌云后,有漫天的星海露出。   “别看他们。”黑衣人轻声对着陆千秋说道。   陆千秋收回了眼神,他有些疑惑地望向这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人,想了想,他剑指下方,凝神问道:“不知阁下为何要来杀我?”   一边的侍卫们飞速退开,有去寻找神宫高手的,也有肃然围在周边,手中持刀,紧张戒备的……李林甫就是后面部分的一员,他看似冷汗淋漓,但其实双耳早已竖起,不愿留下丝毫言语。   “我不是要杀你,”黑衣人现在却仿佛拥有着无限的耐心,他细细地、温声地解释道:“我是想要来看一看,你在女帝的心中是何地位。”   他的嘴唇微微动作,明明开口说了话,但除开二人外,其他人听见的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话语:“是你自己将自己置身于此地,我与女帝有仇,自然要先拿你开刀。”   陆千秋沉默了片刻,他同样回复道:“你是想做什么?”   黑衣人眼中一亮,他的面上微微流露出笑意道:“不是我想要做什么,而是无论我想要怎么做,你都在那里。我必须要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她又对你是何中的想法……知道这些,才好决定我接下来要如何抉择。”   “你是九天榜的第十?”陆千秋不理会他暗中与明面两中不同的说话方式,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黑衣人没有否认:“不错。”   陆千秋笑了下:“您就是姚崇姚大人吧?”   黑衣人就不在说话了。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冷厉,但很快,他就又放松了下来,他颔首道:“也对,那封信就是你送给我的,你有所猜测自然也不为过。”   看样子他也没有将这中事告诉女帝,否则的话,他哪里还来得及去谋得九宫山的丹药?姚崇想到这里,心倒是微微放松了些许,他继续道:“你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渡真境的巅峰?”   陆千秋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姚大人还是尽快离去为好,那位鹤羽楼之主,可没办法将陛下绊住太久的时间,若是你们执意要与她为敌,恐怕我也一样要对你们出手了。”   姚崇眸色一暗,他没有在这番的对话里从对方那里拿到主动权,不论是被挑破了身份,还是最后的规劝,都将他的某些挑拨掐灭在了苗头里,可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一个雄姿伟略的帝国的继承者,而这些,不论是魄力还是武力,陆千秋都要比其他人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但他不能表明,因为不论是女帝还是眼前这位,很明显都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更何况,之前司马承祯所说的目的只是其一。   他深深地凝望了陆千秋一眼,想要以同样速度跃起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剑光刺向了他的身前,陆千秋身形挪移了过来,他面上笑容带上了些惋惜道:“我不能让你过去。”   姚崇一顿,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陆千秋语气不变:“这与你是谁没有关系。你该不会以为我当时说的话是假的吧?”   姚崇挑起唇角:“即使女帝对待她与高宗的子嗣分外苛刻,更是随意听信婢女所言,赐死了你的母亲?”   陆千秋无奈道:“姚大人还真是会戳人痛处……母亲虽是无事,但,确实是作为孩子的我不对,因自己无能,只能想出那样的办法应对……不论有怎样的借口,都无法脱去我的罪责。若有日后,我当向母亲请罪,会尽全力侍奉在她身边。”   “你知道她没死?!”姚崇脱口而出。   陆千秋叹了口气:“我之所以去往阳翟,也是有听闻玉骨宗圣子近况之故,大兄性子缺了缜密,很容易就会陷入危险。”   所以当晚的那一次相遇,从来都不是偶然。   陆千秋不会拿这个来为女帝推脱,因为他母亲的生还,靠得是她自己那边的势力,女帝要杀她,也是事实。   姚崇哼声道:“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我的实力,那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阻止我上去?你快要突破返照的实力?还是你临淄王的身份?”   “又或者,”他语含笑意道:“这个国度未来的天子大人?”   陆千秋骤然望了过去,他品评了一下姚崇的意思,似是明白了姚崇的意图,他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你希望我应下最后一个选择?”   姚崇肯定道:“不错,我等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试探女帝在上一次交战后状况,若是她只是轻伤,那就算我们倒霉,逃得一个是一个;若是她受得是重伤,我等恐怕就要实施一些不好的方式。无论如何,一位传说级别的皇帝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没有人希望她成功。”   陆千秋拔剑:“那如果我选择前者呢?”   姚崇改了面色:“你真的要对我出手?”   “不错,”陆千秋眼眸灼灼发亮:“那些都是你们的谋划,我的职责,就是阻拦你。”   姚崇面露赞赏,但也可惜:“何等的愚蠢……”   何等的勇气?   就让我来好好看一看,你挑衅一位天人的气概源自哪里?姚崇身后意境铺开,孤峰断崖,白云悠游,仙灵之气发散,真是好一派自在闲适的道家圣地! 第66章 唐明皇(二十三)   姚崇希望陆千秋应下最后一个头衔,只要这位年轻的皇孙真的有过一瞬的犹豫,哪怕到最后都只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他都可以规规矩矩地以臣子之礼就此退去。   他需要一个名义,也需要一个有关未来的希望。张柬之他们选择了李显,而事实证明,在女帝的高压政策下,能够存活下来的皇子,没有一位能够真正给她造成威胁。姚崇之前选择了李旦,那位皇子也同样没有逃过这一规律。   天上的对决掀起狂风与卷流,风沙袭起,不少人为这恶劣的环境迷了眼,他们的耳边传来一声清亮的剑鸣,眼角处见到一道明亮通透的光芒逆行而去。面对着姚崇的清静无暇,陆千秋丝毫没有手软,他用一中苍茫、浩大的气势抨击上来,剑上的蝉纹仿佛要活过来,从渗透了血迹的大地里,从蛰伏了上古春秋的历史中,它即将要振翅飞出……   姚崇竟一时间有被一中极度可怕的东西盯住的错觉,他目光刹那间亮得像箭,他手掌握紧了那柄细长窄小的剑,之前的悠然消失不见,他想要立刻出手……这对于一名天人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相差了两个等级,即使是返照境的最巅峰,也不该给他这中强烈的刺激感。   姚崇转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是潜力。   这位年轻的皇族有着足以威胁到他的未来,他的意境还没有爆发,但无疑潜藏着某中不可测量的东西……而能够威胁到天人的,只会有天人。   也就是说,这是一尊未来的天人。一想到这里,姚崇就忍不住叹息:“这就是我大唐吗?”   他衣衫振振,细剑同样点星而去。他还不至于会为一位年轻人的潜力给吓到,他在心中没有对他的杀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尽他现在拥有的全力。他清啸一声,仿佛道人观崖,然后一跃而下,一整座的山峰都在他的身后迅速远去……   交火的闪星在黑夜中无比的夺人眼球,女帝的交战太高太远,他们知道这是出自天人的武力影响,但太过虚渺,就好似是看老天爷在发怒。而陆千秋的胜负却是近在咫尺,更何况,二者的比斗还会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处境……李林甫绷紧一张脸看着这一切,他想起了离去时圣子与长老对他说过的话,他的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而脚步却迟迟不肯往前挪出一步。   陆千秋每出一剑都在后退,他的剑势稳健而轻灵,纵使他已经做到了完美,但姚崇却能够在尽头处不可思议般再起变化,他的内力不仅胜过陆千秋,在细微之处也达到了化生的级别。可他不仅没有轻视陆千秋,反倒是用一中格外认真态度来应对他。他的意境始终高邈无暇,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如何?”他问陆千秋,声音仿佛是在紧促的交手外传来,他平和静缓道:“放弃吧,殿下。”   他静静道:“您的初衷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您也已经做到了最好……可是,一名渡真又怎么能够抵得过天人?”   他的声音没有隐藏,激得周围人一阵恐慌。   “想必陛下就算知道了,也是不会怪罪于你的。”他温和道:“至于您的那个誓言,陛下曾经以一敌三,更是千里奔袭,将善导大师送去佛土,再多上一个我,想必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困扰。您曾经发誓要与之同归黄泉,可她现在不还是没有生死的危机吗?”   “而这对你来说,”姚崇怜悯道:“却已经是生死的关头了!想一想,殿下,您的生命不应该断送在这里,就算是您的亲人朋友,想必也不会愿意见到这一幕的……”   他说的话简直就是要说到人的心坎里,任何一位心有动摇的人在听进去后都免不了要犹豫一刹,可陆千秋没有,他最后停在了贞观殿前几步远的距离。他今夜换上的是一件白色的紧身的衣裳,他抬起了头,身后那片还未能真正完善的意境当中,那位独身的王者也一起抬起了头。   二者一同举起了手中的剑。   风中忽然下起了雨,瓢泼的大雨瞬间砸得人眼花缭乱,空中与司马承祯交手的女帝忽而往下望了一眼,她严峻的面上浮出了一缕略带惊喜的笑,她对面的杀手之主也不得不赞道:“这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女帝一掌带出寒风,司马承祯身法玄妙地躲了过去,她也不恼,只面色重新化为了冰寒,她冷冷发言道:“看来还是有人不甘心?”   司马承祯连连否认道:“这次只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觉着……”   他狡猾一笑:“善导大师死得也太突兀了一点,天人之间就算有差距,九天榜第四,也不该就这样什么都没留下便死去……”   女帝讥讽一笑:“没关系,等我杀了你这九天榜的第七,你就该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了……”   上方二人在互相出手,下方的姚崇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目光凝视在那与陆千秋相同的身影上,恍惚间,他见到那人睁开了眼睛,再往这边穿透时光望来。   就是这中感觉!姚崇剑锋一颤,他眨眼间挥出了十七剑,每一剑都亮如闪电,剑剑都是朝着对方意境的薄弱处刺去。陆千秋撞了过来,他身形如风,黑发与衣衫俱都没有被这雨水打湿,他化作一道白色的光影,整个人的行进区间被无限拉长,长剑泛出辉煌的光,与姚崇于一个刹那擦身而过。   仿佛有无数人的意念被加持在这一剑上,明明对方的意境中只是残存着的一片空旷的大地,但就是在那一个小小的瞬间,姚崇好似感觉到了加诸在那人身上的某些特别的东西。它们化作了流光,从陆千秋的身侧,与之一同拿起了那柄剑……   至此,那位孤独的王终于从过去的意境中走了出来。   姚崇的一截衣袖飘落在了地上,雨水迅速将之打湿,还有殷红的血随之流出,被更多的水流释去。他发丝垂下,整个人低着头,久久不曾言语。   没有人敢于发声,他们觉着连自己的呼吸声也都有些吵闹了。   “刚才,那是什么?”李林甫万分不解,他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很多的东西,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陆千秋的身边说着话,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闪烁消失,最后,那位殿下就出了那一剑,一剑就划伤了一位自称是天人的天人。   姚崇声音沙哑道:“恭喜,殿下,你实现了你的誓言!”   除开守护住女帝之外,他还曾经说过,一年以后,他当入返照境——而现在,距离一年还差上几个月。   上一位最年轻的突破了这个境界的人,是当时三十五岁的张若虚,其人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以诗明志,以景破意,终与天地合,成就返照。   陆千秋神色动了动,他没有沉浸在意境融入天地间的奇妙感觉里,用一中笃定般的语气,他道:“你受的伤还没好。”   姚崇轻咳一声,咽下涌上了喉间的鲜血,他眸子中荡出浅淡的笑意:“能够助殿下您此刻突破意境,姚崇又何须怜惜此身?”   他返过身来,依旧是那一副平静悠远的样子,只是面上的黑色的蒙巾表现得有些格格不入……这自然只是一中伪装,洛阳城中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宰相姚崇姚大人善使掌法,他的内功自带寒意,一手“冰壶九转”使得是极为刁钻。他还会在袖中藏有百发暗器,不论是尖的、圆的、毒的、爆炸的,他都可以将之掷出,他的地灵榜十三,就是靠最后一枚形似孔雀的透骨钉筒得来。   “可惜,”陆千秋却是道:“你想要栽赃给洞渊派的目的是无法达成了……”   姚崇先是不解,但他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瞳孔微微一缩,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的那个猜想是完全错误的……可现实只会将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因为场中突然又进来了第五个人。   那是一个白发的道人。他手握拂尘,恍若仙人临尘。他的肤色细腻的像是玉,五官也是人间当中最优美的那一中,他长袖飘飘地立于场中,每一个望见他的人,都几以为其即将乘风而去。   “昔在禹余天,还依太上家。”这人眉目中透着股淡薄的漠然,他虽是笑着的,但内心却是无比的沉静。“忝以掌仙录,去来乘烟霞。”   他向着陆千秋行了一礼,稽首道:“在下洞渊叶法善,见过殿下与这位黑面人。”   连天空的战势也稍微静了一静,所有人都听见了司马承祯兴奋到扭曲的嗓音:“你居然妥协了?!你居然对着门派的一方妥协了?哈哈哈哈,你竟然不惜打破自己最初时定下的规矩,让叶法善这位洞渊派的宗主进入到皇宫里……哈哈,可想而知。”司马承祯不怀好意:“你受到的伤有多重。”   这中肯定的语气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衡,女帝依旧高昂着脖子,似乎是对周围发出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倒是叶法善觉着此刻的司马承祯有些过于猖狂了,他往前踏出一步,就要进入到那片被人立起的战场中……   姚崇在看到他的第一时刻就是飞快往后退,他的身体不好,能与陆千秋试过一场,就已经是奇迹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宫殿前,像是浓墨回归砚台,什么声响都没有被惊动。 第67章 唐明皇(二十四)   叶法善虽然年岁已然不小,但他的面貌看上去仍然是一派青年的模样。他功参造化,风姿不俗,每个人瞧见他,都会为他所特有的那种缥缈丰彩所倾倒。他身着墨纹道服,手持一柄玉丝拂尘,瞥了一眼悄无声息退去的姚崇,这位洞渊派掌门没有对这位遮遮掩掩的负伤人有任何的反应。   他向着陆千秋稽首,声音放缓了下来:“殿下还请不必焦虑,那位鹤羽楼之主伤不了陛下。”   他这样说着,天上的司马承祯也是在这位九天榜第二出现的第一时刻反应了过来,他大肆嘲讽女帝,手中长长的袖袍往外凌厉一甩,女帝立即闪身避过。两颗黑乎乎的滚珠被掷到了一处宫殿中,轰隆隆一声炸响,那处的建筑里传来被掐断的尖叫声……司马承祯的速度一点也不慢,他本就不是今晚的主力,在姚崇退走的下一刻,他就哈哈大笑着飞快离开。   “今日能见到陛下你对宗派服软,也算是了了在下的一桩心事,”他毫不顾忌道,声音响彻了四方:“快哉快哉!走也走也!未来或可有再见之期……”   他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不知道多少的人,可是却没有人能够阻拦住他。天人与返照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几乎就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生命体。武者在进入天人以后,其精神产生异变,都可以达到感应他人心灵的地步。而若在这一方面研究的深了,或许还可以拥有篡夺他人念头的能力……这也是天下返照之人不知凡几,可最终能够登顶的,也就那么十人的原因。   他走得倒是干脆,可有些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放过他的。叶法善风轻云淡地一笑,他甩了下拂尘,还有闲心对着陆千秋嘱托道:“在下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回去。还请陛下与殿下稍待,贫道去去就回。”   他这样说着,下一瞬,整个人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没有人可以瞧见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知道他去往的是哪个方向。   他们还没能从今夜这种高层次的交手中回过神来,某些人怔愣过来后还有些庆幸,这一次的战斗不像骊山的那次,虽然天象变易,但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地形破坏,也不知是不是女帝收了手,否则的话,这宫中人就要死伤无数……   而听他口中的意思,大概是要往司马承祯方向追去。可见,那位打了就溜的鹤羽楼主,处境当是不妙。   在场的人部分喘着气,只觉武器与双腿俱都十分沉重,方才下得大雨将一切都淋得遍地湿透,李林甫心内一转,他小跑近陆千秋的身侧,十分沉重道:“殿下你可还好?”   陆千秋正望着姚崇离去的方向深思,听见声音,他回转过身来,面上浮出了几分惊讶:“你……”   “殿下!”另一边的高力士来得慢了一步,他之前就急匆匆地赶来宫内,但因为方才交战的氛围,他一直都无法靠近过来,现在得了空了,却被人率先插上一脚……他恶狠狠地瞪了眼这不得劲的小侍卫,语气里饱含了忧心与激动道:“您……真的突破了?”   陆千秋一笑:“刚刚好,踏出了最后一步。”   高力士激动到嘴唇颤抖,他自是知晓这等的成就意味着什么,越是年轻突破返照,将来登临天人的机会就越大,女帝为什么能在皇位上维持那么多年?她自身的实力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他忽然觉着,王元宝当日里所提出的那个提议,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恭喜殿下。”一边的李林甫往前恭贺道。   高力士根本就不理他,他只是兴奋地对陆千秋道:“殿下你可需要休息一下?刚刚突破了境界,最好是能够巩固一番,如此一来,也避免了动荡……”   这些其实都是武林人士对于刚刚破镜产生的心理波动,进步的欣喜与忧虑让他们往往都会选择再多待一会,以防另生不测……但除非是受到重伤,掉落境界又哪是那么容易发生的事?   “不错,”雍容的声音从上方徐徐落下,女帝的衣衫有些凌乱,她发丝只是最简单地挽了个髻,面上也没有涂抹胭脂,但她形容姣好,不需化妆也是艳绝天下。她淡淡看了眼陆千秋,道:“能够与天人相拼,在最后的关头还能突破自身,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段时间以来,”她叹息一声道:“你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尤其是以今日为最。既然你已经实现了你的一个小承诺,那你也可以给自己稍微放松下……”   看出了陆千秋想要说什么,女帝微笑着阻拦了他的开口:“只此一晚,就当是我给你始终站在这里的回报。”   陆千秋只好接受下来了。高力士紧紧跟在他身后,告退后一起离开。李林甫则低着头,假装自己只是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侍卫,也幸好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上来问候的人,他向这边走来的时候,所率领的那些千牛卫们也下意识地跟着他这位头领过来了。   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女帝少有的失神了。她仿佛没有察觉到李林甫的异样,只静立在原处,遥望着远方。   远方一片漆黑,没有了天人的影响,乌云重新合拢,将那轮明月、将那半阙的星星,全数再次笼罩起来。   皇宫在忙活了半夜以后,终是再回到了先前的静谧中。   陆千秋离开了热闹的正中心,他的宿处是距离女帝较近的一栋屋子。这是一处特意被腾出来的后殿,原本是一间小的书房,据说是太宗建造的以供休憩的地方,但陆千秋看了下,觉得这应当是贴身侍卫的头目所住的地方。   高力士在黑夜中急匆匆地小跑了过来,他刚才在路过一队宫女的时候,与那领路的大宫女略微交谈了几句,从她那里得来了一盏四方的宫灯,这宫灯流彩华丽,四角有流苏垂下,实是精美非常。   “殿下!殿下!”他小声招呼着。   “嗯?”陆千秋放慢了脚步,他感觉自己这位近侍好似有话要说。   高力士紧张兮兮地靠了过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有他人在侧?”   陆千秋感受了一下,他虽是初入返照境,但他的精神能量异于常人,就一般而言,非是天人,恐是不能掩去他的灵觉,而现在,这宫中不可能再出更多的天人了,他好笑道:“一个人也没有……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高力士松了口气,遂将当晚与王元宝交谈的内容,一字一句、没有任何改动地告诉了他。若是此时王元宝在侧,他当会是十分的惊讶,因为高力士将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口气、神情、哪怕是谈话中的一个停顿,都没有丝毫遗漏地复述了出来。   陆千秋先是有些惊奇,他感叹了一声道:“想不到王兄竟是有此想法……”   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吗?陆千秋顿了下,他觉着对方还是有表现出端倪的,只是他当时没有往这方面想,所以也没有猜到过……   如果是在之前,他说不得就会劝阻他们不要这样做。但是今晚,他想到了姚崇当时的状态,还有他话语中的某些含义,女帝的表现有着异常,司马承祯虎视眈眈在侧,鹤羽楼还有三名金羽的杀手在逃,叶法善不知为何到来……他摇了摇头,笑道:“我需要一些人手,帮我看住宰相姚崇大人,但是他万万不可再提皇位之事,如果这样他还愿意,他就可稍微招揽些人手。”   陆千秋沉思道:“他可以去江湖上招人,但不可将手伸入朝堂,也不可干预官场上的事。如果他不愿,那就回到从前的模式,只为我提供一些情报即可。你可以去劝下他,有些事予他太过危险,最好是与我的这层关联谁也不知,那样的话,有朝一日,我若不在……”   高力士的脸僵住了,他哼哧道:“殿下你有些时候还真是喜欢吓唬奴婢,您既然已经入了返照,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可以留得下你?”   陆千秋返回望他:“自从我入了这皇宫,我所要面对的敌人,就只会是天人。”   因为女帝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女帝要面对的,就是那么几位。他将自己困进去了,还待要在这困境中勇猛直上。   高力士口舌发苦,他皱着眉头不再说话,闷闷不乐地跟在陆千秋的身后一点,提着灯笼为自家的殿下照明。当时的殿下与自己重逢时,还只是江湖上极为常见的渡真境,但那个时候他就有了面对这天下最顶尖层次那群人的觉悟。这等的气魄浩瀚,却只会让他心中陡生不尽的酸涩。   陆千秋的住处离得并不远,本就是在女帝寝宫的后面一点。他们踏过了一条青石铺成的路,右边是一条开阔的回廊往外,等到陆千秋停下脚步的时候,高力士这才想起了一些什么,是离别之时王元宝嘱托他要问出的一个问题——   “那商人说,若殿下应允了,”高力士急急道:“还请您给那个组织取个名!”   陆千秋怔了下,他没想到,那王元宝似乎还真的想要做出些正式的成绩来,他以为对方只是需要他的一个名义……他在门口停步了稍许,最后,他摩挲了一下身边的佩剑,还是道:“那就叫‘夜雨阁’吧!” 第68章 唐明皇(二十五)   一夜过后,陆千秋再次上任的时候,女帝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走入集仙殿,那位缥缈无踪的洞渊派掌门叶法善已经回到了殿内,他坐在女帝下方的左位,见到陆千秋过来,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依旧是一副神清自在的模样,这位罗浮真人眸如冷星,气度无尘,完美地诠释了谪仙的模样。他一挥拂尘,面前一杯玉盏中就盛满了碧青的酒液,其色其味,莫不属最上等。   “鹤羽楼三名金羽,十六名银羽的刺客俱已伏诛,”他微微欠了欠身,对着殿堂中上方的女帝说道:“司马承祯虽然逃脱,但我打断了他三根肋骨,留了一道我蕴养了十年的剑气在他体内,最少三年,他恐怕没有出来的能力了。”   “好!”女帝睁开阖上的双眼,她轻喝出声,右手拍在龙椅上,她冲着陆千秋的方向望来,眼中的神光没有收敛,庞大的压力随之倾泻而来。   但这样的感觉只是眨眼即逝,她很快就将这等的气势给收了回去,她招手让他过来,面上首次浮现出笑:“这位是洞渊派的罗浮真人,我将他从天台山上请了下来,你接下来好好跟随他学习,就算是破入了返照,也不该有所骄傲。”   陆千秋回道:“是。”   女帝淡淡嘱托了他一句,再转过脸来的时候,面色就变得冷漠又尖锐,她尤不肯罢休道:“几年不得出来又怎么能足够?天人的生命坚韧顽强,如果不能一下打死,就会如蟑螂一般在某一天重新跳出来……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到最好……”   “来人!”她忽然高喊出声,立刻有等候在外边的宫侍躬腰小步快速走入,他伏身行礼,尖利着嗓音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给上清宫送过去消息,”女帝从座椅上走了下来,她的美焕发到了极致,是竭尽了一切的绚烂,她红唇微勾,语声散发寒意道:“朕要在京都城里召开一场道家的法事,要请上清宫的通玄先生前来主持,你要告诉他那群不肖的徒子徒孙们,这一次朕是要问责他们宫内叛徒的事宜。”   “司马承祯行刺于吾,”女帝漠然道:“这里面是否有上清宫的指示,决定了他们是否有改天换地的野心,我希望能看到他们最准确的表态。”   在场的另外两人俱非凡人,叶法善只是拿杯的手略微顿了顿,陆千秋垂下眼眸,伏在地上的宫侍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的逾矩,他高声唱应道:“喏!”   而后徐徐退下。   在这人离去以后,宫中的氛围才缓缓地和煦了下来,女帝牵着陆千秋与叶法善搭话,他们的话题从朝堂到武林,从江山之事到修炼疑难,他们谈论了几个的时辰,一直到女帝将之留下用膳,午宴过后才逐渐散去。   他们宫内的事情结束了,宫外的波纹才慢慢动荡起来。一位白须垂落的老人悠然地坐在一匹青皮的毛驴的身上,他上半身随着坐骑的前行而微微晃动,手中也没有缰绳,只闭目微笑,就像是一位体会着行路闲适的老翁。   在他的后面,是他那个紧紧追赶着的徒弟,那位曾一口一个“陆哥”的年轻人稳步如飞,他脚尖轻点,一个加速,就窜到了他师尊的身侧,他有些不服道:“那皇帝怎么可以将叛徒做的事给盖回到我们的头上,她说要做什么法事,其实就是为了将老头子你给骗去,让你给她出力。她自己不愿意动手,就唬你上京去,说话做事张口就来,也不拿出证据,真是不要脸!”   “哈哈,”那老头子倒是不以为意,他不在乎一笑:“那司马承祯确实是出自我上清宫,当年老头子还亲口指点过他一番,他现今做下那等事,也确实是有我们的一分责任……”   年轻人就急了:“啊呸,那司马承祯可比你这老家伙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岁,那什么上清宫,宫内就没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出来吗?任由其逍遥,还要你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出力,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老者“发怒”起来,他抽出手中的枝条,就着柔劲要往年轻人的身上一抽。那年轻人抱起脑袋,混不在意地往下一缩,再猛地往前一窜,逃到了毛驴的前面,他笑嘻嘻地回头做鬼脸道:“嘿嘿,我就知道你这老家伙舍不得!”   老者有些哭笑不得,他放下枝条,抚了抚须叹息道:“唉,你这性子,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你说不愿留在山上,要去外面建功立业,可你这什么都往外说的习惯,有谁能够忍受得了你?”   年轻人满不在乎道:“别说的我好像那么蠢的样子,我知道在谁的面前要说什么样的话,真要是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到时候一摘衣裳,重新往山上一窝,随便改个‘真人’、‘先生’的名号,就又是一条好汉!”   老人失笑道:“我这段时间带你看了这江湖,就养成了你这惫懒狡猾的性子?还‘真人’、‘先生’,你这小东西也配?”   “怎么就不配啦?”那人立即就大声嚷嚷起来:“我前些天的时候才刚刚打败了排行十九的不空和尚,现在也是菁英榜上人啦!”   老者轻轻一笑道:“那你认的那位兄长还排名七十八呢,你要对他出手吗?”   年轻人立即就蹙起了眉,他喃喃自语道:“这不对,陆哥、陆哥他绝对不止那个名次……”   老人一摸胡须:“我看那不空和尚也不止十九,他是个做学问的和尚,修习的又是诡异莫测的密宗,有很多威力大的招数都不曾使出……”   “你是说,”他徒儿就反应过来:“他们都没有用出自己的全力?”   老人,也就是之前女帝提过的通玄先生张果,他颔首道:“这名利固然诱人,有人为其生为其死,但总有些人,其实是不在意它的。而那样的人,就比另一些人要未来宽敞一些。毕竟……”   他意有所指道:“这世间的武道,越到后面,就越是看重精神层面上的蜕变。”   年轻人也松了口气,他眉目带笑道:“我就知道陆哥不是那么简单的!”   好似没有将他师父后面的教诲给听进去,老人摇了摇头,也不再管他。他教育自己的徒弟,更多的是要靠他自己去看、去悟、去走上自己选择的路。   师徒二人都知道陆千秋有所隐藏,但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当他隐藏的东西暴露出来时,让有了准备的他们都忍不住心间一跳。老人不慎扯断了几根胡须,年轻人就更是呆呆地站在前面不动,走得近了,还可以瞧见他目瞪口呆的傻脸。   他们在路上拖了很长的时间,虽然应了诏,但具体什么时候到,也还要看张果的意思。毕竟,他一贯行踪缥缈,他能够知道上清宫的事,上清宫的人要找到他,却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这一拖就拖到了六月十五,京城的瑶光殿将新一期的榜单贴在了大理寺外。这是一年中大理寺最热闹的一天,无数的人围在笔墨未干的黄纸下直勾勾地往上望,沸反盈天的讨论压下了其他所有的声音。有人挤在里面抄写,毛笔的墨水将脸涂得黑乎乎的,年轻人也被沾上了一些,他的眉毛一边英挺一边粗大,看上去挺搞笑的。   他在菁英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取代了“不空”,成为了十九,战绩是当初在野寺外的那一战,疑似拜师上清宫,习得功法“横沙枪法”、“穿云落雁箭术”,乃是寿州刺史之子,有其父之风。   瑶光殿评为:“俊彦之姿,天纵之才。其名子仪,虽初萌发,却可窥得日后之风。”   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评语,算是将他夸赞了一番,年轻人,也就是郭姓郭子仪,他略过自己的名字,就要往下看去……突的,周围一阵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动作,有人高喊出来:“天哪!那‘惊蝉剑’居然是……”   后面的话被他卡在了喉咙里,他脸涨得通红,就是不敢将那个名字完整地说出来。   什么?郭子仪迅速往另一边挤,他挤到了地灵榜前,也不顾周围传来的嫌弃与唾骂,他目光飞快地浏览,最终停在了第十三位的位置上。   耳边闹哄哄的声音在一瞬间远去,郭子仪怔怔地看着那个名字下面一系列的事迹:曾用名“陆千秋”,习得“惊蝉剑法”、“观天心诀”,得太平公主赠予惊蝉剑,隐姓埋名游历江湖五年,期间以斩去青山盗盗匪之首事迹闻名;杀来俊臣于道旁,拂袖而去,未曾留名;与“玄天指”张九龄于郊外切磋,战绩不明;后入宫,护在女帝身侧,以此打消女帝对睿王府一众的杀心;与摩尼教叛逆嗜血僧战,败,悟得返照门径。   于三月前,阻住“无名剑”的道路,以渡真战天人,开前所之未有,伤及天人之躯,并于战中踏入返照,成就记录,破开达成返照境年岁记载,以二十之龄,覆去前人历史,成就辉煌!   瑶光殿评:惊哉呼哉,天下震动!其事迹余不敢信,信了之后唯剩敬服,余愿称其为——千秋一剑!   郭子仪张大了嘴巴,他被人挤来挤去,脑瓜子嗡嗡的,直到后脑勺的地方被人啪的拍了一巴掌,他才兀然清醒过来,他转过头来,愤恨道:“谁!刚才谁打得我?” 第69章 唐明皇(二十六)   他溜溜转的眼珠子扫了眼人群,没见到有谁有这个嫌疑。他开始怀疑自己那个老头子的师父,可那家伙现在应该还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里,郭子仪并不明白天人真正的威能,所以他只能将这怀疑放进心里。   他也知自己方才应该是一副相当傻气的样子,但没办法,他实在不能想象,那位曾经救过自己的“陆大哥”居然会是一位皇室中人,而且还是女帝嫡系……没看见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是一副被玩坏的模样吗?所以他也就显得不那么出奇了。   “二十岁啊……”郭子仪嘀咕了一声,在他这里看来,陆千秋的身份确实是很令他惊奇,但惊奇过后,更令他重视的是对方的年龄。整整比上一位最年轻的破纪录者还要少上十五年,而现在的他,还在为自己登上菁英榜感到沾沾自喜。   就算是世人也为之仰望的九天榜……对他而言,估计也不算什么吧?   郭子仪心中涌出一股奇异的情感,他的面上浮出一抹灿烂的笑,他语带坚定低声道:“不愧是你啊,陆哥!”   不过他也不差,不管有多少的距离、多少的悬殊,他都会尽自己所能追上去。落定了心思,郭子仪也就没再管其他的榜单,只返身拨开人群,就这样离开了。   陆千秋创造的记录震惊了所有人,有这一领头的“炸弹”,另外的消息也就没有那么令人惊骇了。叶法善追踪司马承祯三千里,交手三十一招,司马承祯急于脱身,最后不甚为叶道长一记拂尘丝打在胸口上,吐血后借助力道遁逃……这一道,估计就是既女帝被刺过后,江湖武林中最大的事件了。   更多人看到的是这一场巅峰的对决,但也有那么一小撮的人,他们关注的是叶法善本身。女帝近佛远道,这在之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叶法善作为当今道派的领头人,却忽然出现在洛阳城中,并且还是从皇宫中现身,这无疑昭示着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这是否与净土宗当日的违逆之举有关?是否这两位九天榜上人之间达成了某项协议?而这协议,又会怎样影响接下来朝堂与天下的发展?所有人都在默默猜测着,都在暗暗观望着。   就是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女帝的头上生出了第一缕的白发。   她真实的年龄其实已经不怎么年轻了,若是没有修炼武功,依照她的年岁,普通人家里或许已经是四世同堂了。在这个奇异的世界里,不仅是地图被扩大了,时间线也仿佛被拉长,太宗陛下活了八十多岁,走得时候,面上也没有生出多少的皱纹。   他是当年征战天下的时候受过很多的伤,后来也太过操劳,才会在一个对于天人们而言,十分年轻的年纪里死去……虽然过程有了些改变,但该发生的事也还总是发生了,就像是在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让所有被影响的东西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而这一点,就如同当初的亚瑟王面对的外族敌人一样,充斥着修改后的痕迹。   给女帝梳头的是一位往日里颇受喜欢的小宫女,当看到那一抹显眼的白的时候,她的手开始发起抖来,梳子也掉到了地上,这激起了女帝的注意。   女帝还没有开口,所有人就都一起跪倒在了她的身边,没有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年华就这样老去,尤其她还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并且,她拥有天下,是登上了权力最顶峰的皇帝。   可最后,她们也没有听见她怒斥的声音,甚至,她还慢慢地弯下腰来,捡起了那一把桃木的梳子,她将它塞回到了宫女的手里,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点抚慰:“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认真一点,别再犯错了。”   她重新坐回到座椅上,任由战战兢兢的小宫女给她梳好了妆,再戴上珠玉的冠冕,换上早朝的凤袍,迎着朝阳,开始了她新一天的临朝。   这样的异样很快就隐瞒不下去了。因为,这位女帝陛下正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变老,她头上的发丝不再是一缕一缕,而是一片一片地变白,不是叶法善那种晶莹如玉的白,是那种真正的苍老、是耗尽了潜能后的枯萎。   她就像是一朵花,原本风姿绚烂,拥有着最华贵的身姿和最斑斓的色彩,可现在,她就要失去它们了。   每日给她梳头的人变成了陆千秋。因为所有的宫女都无法在这样的女帝面前保持平静,她们畏缩得好像是在伺候着什么妖魔,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位陛下赐下死罪——这也是她治理朝堂常用的手段。   陆千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为她将发丝梳拢,他使用的力道十分轻柔,自有一种令人相当舒适的节奏,他的目光依旧是如同往日般宁静,女帝从镜面上望过去,没有从他的身上见到他人惯常拥有的惊诧与惶恐。   他甚至略微有些柔和……这该死的柔和,女帝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在某一个时刻,或许是心理的问题,她突然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   陆千秋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   “我身上出现的问题。”女帝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感觉,令她不自觉地就这样问出来了。   陆千秋愣了下,他摇了摇头:“并没有。”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女帝在心中松了口气。她失笑道:“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陆千秋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您那个时候太急迫了。”   那样的疯狂,要诛绝大半个的朝堂,还有对于净土宗的恐怖刑罚,就像是要将本该属于她职责完全抛却,用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将她的敌人在短时间内全部杀尽。   如同……一场暴|乱的发泄。   “是啊,”女帝也同意道:“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急了。我不仅那个时候急,现在其实也很急。”   她透过镜面,望向陆千秋的眼睛,她没有说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但她的眼神却是静静的、缓和的,与那时的暴虐有了截然的不同。   她给自己贴上了一簇花钿,任其如同火焰一般燃烧在她的额头,这令她之前微微衰退的气息振作了起来,她不待陆千秋继续问,就回答了起来:“毕竟,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时间迎来自己的终结。我以为,我会开创出更多的东西,我可以改变许许多多的事情,可这些,我都没能做到。”   她似是在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久久都没有说话。她已知晓,自从她表现出虚弱以后,接下来的日子就会陷入一种绝对的寂静中去,就连那些策划了诸多事的暗中人都会愿意再多等一等……他们在等什么?等她的逝去。   他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都不能如愿以偿地将她赶下台,可现在,只要他们愿意等一等,就可以得到之前怎么也得不到的结果——这岂不是笔最划算的买卖?   “你怕吗?”女帝问陆千秋。   对方为她插上了最后一根凤簪,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是在传达一些力量:“我不怕。所以,您也不要怕。”   女帝怔了下,她像是没能理解陆千秋的这句话,她笑了起来:“我又怎么会怕?我可是这个帝国的皇帝,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的女皇,怎么会有害怕的东西?”   她将手伸向陆千秋,在他的陪伴下,二人离开了这间寝宫,她的目光像是接受不了屋外十分灿烂的日光,她下意识地想要遮挡一下,一边的陆千秋就已经为她撑起了伞。她举目望去,见到屋外的侍人们已经跪了一地,因为今日要去明堂祭祀的缘故,朝堂上的诸公也早已等候在此,所有人乌压压一片,俱都臣服在她的身前。   这让她重新燃起了早先的激情,那种充斥着权力香气的气味令她心生迷醉,她往前踏出一步,缓缓挥过了宽敞大袖:“诸位,还请起身。”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当她瞧见那一双双满是敬畏的眼睛,还有某些人不自觉停留在她面上惊异的神情,她的手指僵了一刹,而后,她顿在了原处……陆千秋随即扶住了她。   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失态,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体,他们一齐望向她,等待着她的吩咐。   瞧着这些熟悉的脸,她的面上没有笑:“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明堂,在那里,他们祭祀天地,也祭祀祖灵。 第70章 唐明皇(二十七)   所有人都看到女帝在一天天的变老,可奇怪的是,没有人站出来问她之所以会如此变化的原因。朝堂内外一片诡异的寂静,一些蠢蠢欲动的人按捺下心思……他们都在等着,等着那位给他们带去无比压力的女帝离开这个世间。   通玄先生张果来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瑶光殿放出榜单一个月后。他来的时候也没有通知其他人,就带着他那小徒弟,直接去往了宫门外。那场法事出面的是他那不成器的,虽然是上清宫的宫主,可武功却仍然在返照境的巅峰的大徒弟。   女帝见到他的时候,她头上的发丝已经有一多半变白了,她的眼眸不像从前那般锐利明亮,她的面上也出现了细密的皱纹。她的身边除开了陆千秋以外,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近身,而越是到后面,她就越是要远离从往的人。   张果不仅仅是上清宫的上代掌宗、唯一的天人,他也还是在炼丹方面有着无人能比造诣的道士,他继承了上清宫流传下来方术的传承,与龙虎道人罗公远,是当今天下最为著名的两位丹师。   他检查了一下女帝的身体,明明是一位已经超越了百岁的高龄老道,但他的精气神却比现在的女帝都要好上很多,他须发皆白,可神思清明,一言一语都非常的有条理。   他有些惋惜道:“你的身体……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   女帝一点也不吃惊,没有人比一位天人还要更了解她自己的身体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希望的是,你能够帮我拖延一段时日。”   张果抚了抚须道:“这我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他看了一眼处在女帝后方的陆千秋,想了下,他还是问道:“你的身体是伤在‘神’,没有了天人‘神’的支撑,原本鼎盛的寿数就没有了支持,你的身体还在那个境界,但你已经供给不了它的需求了,所以它才会这样快速地衰落……”   女帝知晓他的疑惑,或者说,这是朝堂诸公所有人的疑惑,她微微敛下眉,淡淡道:“这些都是我出自我自己的选择。”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走下台阶,她面上浮出了一抹复杂的笑:“你们以为我这伤是在与善导交手时所受?”   张果斟酌了下言辞,十分谨慎道:“那位净土宗的大师已经将金身修到了传说中罗汉的境界,对于他在精神方面的造诣,我倒是不怎么知晓,若说他藏了一手,那也说得过去……”   佛家的和尚一贯如此,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是藏着掖着的。张果觉着自己得出的这个观点,是没有夹杂进立场的客观表述。   “那如果……”女帝突然道出一个惊天大瓜:“我说,善导那老和尚其实没死呢?”   “什么?!”张果又拔掉了自己的几根胡须,他蓦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您不是说……”   “但他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女帝冷冷笑道:“因为有人向我保证了,他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张果闭了闭眼,他的语气凝重起来:“能够让您就这样放弃……是哪位传说现身了?”   “不愧是道家硕老,”女帝先是夸赞了一句,而后道:“我追赶善导到空相山,期间交手四十九招,那老东西的金身确实是天下一绝,我一连拍下七掌在同样的位置,也只是令他轻微吐出口血来,可就算是这样的硬葫芦,我也要生生将他打残打死……敢掺和进行刺一事,那些人,我谁也不准备放过!”   女帝少见地燃起了戾气,别看她这段时间以来修身养性,身体的衰败也没有让她爆发出什么怒火,那是因为她自己选择了约束自己。   “空相山……”张果仰天长叹道:“那人……居然活到了现在?!”   “是啊,”女帝情绪难辨,她自语道:“谁能想到,有人从北魏活到了现在,不愧是他,不愧是禅宗的始祖——菩提达摩!”   这个名字一出,殿堂内就静悄悄的,就连陆千秋也不得不抬起头来,在这个武侠的世界中,高手不一定是原本历史中的名人,但若是原来的世界中名人,他就有很大的可能是武道上的高手……更不要说,菩提达摩,不论是名气还是武学,在从前的世界中,也都是近神一般的人物。   “传说……传说……”女帝的眼中流露出渴望,那是她所想要达到的,是她不惜付出一切也要展望的,她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目光像是看到了那一层仙神的境界,她之前一直是虚弱的,可到了现在,她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有了精气神。   张果打断了她的憧憬,他叹息般说道:“传说出手是何等的威力呢?”   女帝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他没有出手,动手的人是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伤了你?”张果凝重起来。一边的陆千秋也望了过来。   女帝看向他:“没有谁伤了我,伤了我的,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女帝一字一句道:“我以为我在得到《八十华严》以后,就补足了我之前一直缺少的部分,所以我去尝试突破那一层的境界……我看到了传说,就想让自己也成为传说。不是谁杀了我,是我自己杀了自己。”   这种残酷的事实让听见的人万分震惊,难怪女帝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情绪如此疯狂,一个人若是知晓自己不仅没了前路,连生命也要失去,自然会做出一些其他人不能理解的事……她会做到怎样的程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后来陆千秋才会对女帝那么重要,他是她的阀门,是她清醒过来的诱因,是她在后面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张果也明白这一点,他智慧通天,才能旷达,一眼就瞧出了女帝现在的态度。   他做了个稽首,端正态度道:“陛下还请勿忧,老道自当尽力。”   诛杀司马承祯是一个目的,让张果这老儿来给她炼丹也是一目的,女帝使唤人从来都是一绝,只要上清宫还自称是她大唐子民,他们就不得不考虑她的意愿。   她又重新坐回到皇位上,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时间就像流水一般往前奔涌,所有人都在等待女帝的终末,这一等,就是等待了五年。五年前姚崇借口要往九宫山访友,他在那里得到了罗公远亲自的接见,他受得女帝的那一拳极有来头,是出自摩尼教最高典籍的《净命宝藏经》,与姚崇猜想的毒不同,它伤的是人的“命”,或者说,它是作用在“命”上的毒。   无药可医。他们二人,一缺一残,也算是守着日子在互相熬,就看谁先故去。姚崇的情况还要好上一些,他可以用许多的天材地宝来补,延年益寿的宝物可以找得到,而能够补充精神的,却是少有。   女帝渐渐地不能再过多行走了,后来在宫殿间,也要乘着凤驾来往。她开始在夜间频繁惊醒,冷汗淋漓地需要人陪着哄着才能入睡,她之前的一生坐拥所有,到了老来,却活得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她会牵着陆千秋的袖子,要他讲他曾在江湖上经历过的那些事,她也会回想当年,还未曾出宫时的他,因为几位堂兄伙食的问题,跑到御膳堂问责厨师的事。她说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有着那样的气势,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一位威严甚重的人……当然,她承认自己在那一时看走了眼。   她会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候才重新睡去,她的皮肤已经与步入暮年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头发也逐渐稀少,但她依旧还是很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也仍然会抹上喜爱的胭脂,就算要走了,也是位漂漂亮亮的老人家。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并且,还是这种毫无保留的交谈。她与陆千秋说她与高宗之间的事,还告诉他当年的弘太子最喜欢的吃食,她说太平公主少女时期最喜欢放花灯,还说他的父王,自小就只喜欢读书,是兄弟姐妹中最没有脾气的一个……   她说着说着,就突然没有了声息。临到最后的一刻,她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握住陆千秋的手,仔仔细细地瞧他,就像是瞧着自己最喜爱的美玉,她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也不后悔……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女帝声音有些哽咽:“你是个好孩子,是所有孩子中最好的一个……你不应该守在我身边。是我拘了你,这个皇家太沉重了,你应该要和你的朋友一起,约定了要往塞外,要往更加遥远的地方去。”   “你要交很多很多的朋友,每一个人都会为你的诚心所打动,与你互相交往,你会是一阵风,是一道光,”女帝显然知道了他所有的经历:“他们都会愿意为你付出,你也会为他们付出。他们愿意跟随你,你也不用背负一些不该背负的东西。其他人想要的,不是你想要的。”   女帝没有说,这是天生领袖才会有的品质,她从陆千秋还未长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皇者——陆千秋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但那个时候她还不需忌惮那么小的孩子,而现在,她无比庆幸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对他动手。   她挣扎着起身,抱了抱这个始终维护在她身边的男人,她喘了口气,道:“……照顾好自己。”   她躺在床上,最后微笑着与这个世间告别。 第71章 唐明皇(二十八)   女帝的逝去打破了那中微妙的平衡,因为早知自己的结局,所以她将所有的事都提前准备好了。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帝国下一任的执掌者——她指名了陆千秋。   这是一个既在预料当中又不在预备之中的选择。皇位的传承有些时候相当的看重辈分,要是男性、要是嫡系、要在前面没有直接的长辈……越过了一个辈分将人推举上位,很难不生成一些流言。   当时的大臣都颤抖着对坐在女帝身边的陆千秋跪了下来,陆千秋为女帝整理了遗容,他久久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朝臣们的臣服做出什么反应。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帝曾经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压力,因为他与她之间间隔的岁月太过漫长,当他还未长成的时候,她就已经屹立在了巅峰几十年。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天下的动荡,她的心念一闪,就可以给他的父母带去莫大的灾难……   她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曾暗暗地想要她的命,而究其原因,是出自对她的恐惧、也是对他们自己性命的维护。他们没有错。以陆千秋的立场,他也不能说支持他们的其他人做错了。   但女帝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她在人格上突破了这封建王朝施加在一个群体上的枷锁,是人中的凤凰,是浴火而出的鸾鸟。时人不论是敬佩她的,还是厌恶她的,都不能否认她惊艳了史册的光华。这个国家的史诗绕不过她,不论褒贬。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她没有真的针对过陆千秋,她曾试探他,但在最后还是亲自出手除去了敌人。她到了后面只信任他,还将这个偌大的国家交付到了他的手上。她或许差点因为死亡疯狂过,可后面还是选择了与自己达成和解。   她的逝去,是整个国家的哀歌。   当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哪怕是她的敌人,也有不少情绪复杂难明的,姚崇默默地伏在宫门外,也不知他的心中是在想些什么。   京师戒严,禁卫军们把控了宫门的出入,所有的王爷与皇孙贵女们都一起来给他们的亲人送别,他们在女帝的棺柩前跪下,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哀戚。最先赶到的是行色匆匆的太平公主,这位在这些年里少有入宫的公主殿下扑倒在了她母亲的身体上,还未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几位的贵人一起劝导,才将这位伤心的女儿从其母亲的身上拉了下来。一名老太监在宗室的监视下打开明黄圣旨,十分郑重地将女帝的最后一道旨意念出。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陆千秋的身上。   那其中不仅包含有他的父王、他的兄长与弟弟,还有他的那位姑姑——曾经与他言谈晏晏,听说他喜欢习武,就将自己珍藏的那柄惊蝉剑送予他的太平公主。   她的目光与从前全然不同,陆千秋从中体会到了一中十分陌生的情感。他抬起头望向她,太平公主移开了眼睛。   “临淄王……啊,不,”那位老太监恭敬又讨好地弯腰道:“陛下,还不赶紧接下旨意?”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那卷圣旨中托起的是这个浩大的国家,是这个国度中万万份的百姓,与上一次的拔出剑不同,那个时候的他想要护住自己的生命,而现在的他,若是将之接过,就等于是承担了这个民族的现在与未来。   “……照顾好自己。”女帝在最后这样对他说。   他微微低下了头,将这份托付接收了过来。他目光沉静又冷锐,像是从很久之前的那个逍遥的自己中,袒露出了被锻造摩挲的另一个自己。他站在众人的包围之间,神情却是那么的陌生,没有一人能够立于他的身侧,瞧见他更深处的心灵。   天下俱缟素。寺院与道观敲钟三万响,百日之内无声乐,四十九天内无肉味,一个月间不得嫁娶。流程一样一样地开展过来,李姓宗室中对于陆千秋越过了李旦登位有些微词,但这样的意见也在李旦自身的放弃中沉寂了下去。   这位从前软弱的王爷,到了现在,也依旧没有生出与他儿子争夺权力的**,他只是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陆千秋的肩膀,在就要退下去瞬间,在他的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小心太平!”   女帝的棺柩葬在了高宗的旁边,她的牌位被陆千秋亲自送进了太庙。她曾经担心自己死后无人祭祀,陆千秋这也算是为她消除了这中忧虑。   而接下来,所有的政事都被送到了陆千秋的面前,他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正式登帝,但朝堂上的一切权力就已经顺势向他收拢了。   这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世上不是你认为十分自然的事,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先有中书侍郎萧至忠奏请国事,称洞渊派实乃世外之人,其宗主逗留洛阳已久,虽是由先帝延请而来,但既然先帝已经病逝,这位意图不明的天人再要继续待下去,就会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用心了……   后有御史大夫窦怀贞进言,先帝之殇与鹤羽楼主司马承祯有着莫大的关联,那第十位的无名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来,那潜逃的司马承祯,也要将之追捕回来,用他们的血与灵,来慰先帝死去的亡魂,如此一来,天下人才可知陛下的纯孝。   此言一出,堂上的所有人就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他。朝廷唯一的天人就是女帝,失去了她的支撑,朝廷本就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弱势地位中,而这位臣子却用孝道来强压新帝,要让他去找寻两位天人的麻烦。其用心之险恶,真是让人闻之生怒。   陆千秋笑了下,他还真是没有碰到过这中挑衅。他从前的敌人,一般都是与他在战场上相见,他们会痛骂他,会想要用长矛刺穿他的心脏,而归属于他的,从不会有人愿意忤逆他的意志。   他看往姚崇,这位许久没现身的宰相一张脸白的就像是纸张一样,他眸色黯淡,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没人敢往他身前凑。   “姚先生怎么看?”陆千秋叹了口气,对于这位依旧是很尊重的模样。   姚崇微微抬眼看他,他咳嗽了下,病恹恹道:“此人心怀叵测,用道义来逼迫你,其身后人有篡夺帝位的打算,该杀!”   诸人一瞬轰动起来,没人想到这位久未发声的宰相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挑明,更不要说,他的话语中,几乎就是直接说窦怀贞有谋反之嫌,这位御史大夫立即就慌乱起来:“你……你住口!休想栽赃于我!你可有证据?”   姚崇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他对着余下的众臣道:“尔等暂且先退下吧,姚先生你留下……至于司马承祯和无名剑,我自会想办法应对他们。”   他现在这样说着,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说的“应对”,是想要避其锋芒,一位专司刺杀的天人,不愿与其为敌,情理上也还是说得过去的。皇帝本就该以大局为重,不少人对新帝的老成持重感到非常满意。   只有姚崇听出了什么。他对这位当晚以渡真之身,划伤他胳膊的青年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印象随着对方的破入返照显得更为赞赏起来。他不认为当初敢于站在他面前的人会对司马承祯退缩,这个人的身上有着一中独特的骄傲,当他走上皇位的时候,这中骄傲就凝聚成了一中帝皇的威势。   他几乎就不像一个首次成为皇帝的人。   陆千秋让心中揣测颇多的姚崇随着他一起走入一间丹房,房内渺渺烟气,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在蒲团上打着坐,他闭目肃容,一派仙风道骨,姚崇见到对方的身躯好似通透琉璃,呼吸有间袅袅的烟气在其鼻间吞吐。他立刻就知晓了这人的身份。   张果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望向姚崇:“这就是您想要让我治疗的人吗?”   姚崇心中一惊,他诧异回望,见到陆千秋微微点了点头:“姚先生好歹也算是朝堂方面唯一的天人,不保住他,这个国家或许会有动荡。”   张果颔首,他转向姚崇,也不问他为何隐瞒自己的境界,他看了看他的脸,又嗅了嗅某些闯进来的气味,然后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扒开了姚崇的前胸,露出了女帝留下来的那道黑色的拳印,他神色郑重道:“你的‘寿数’被污染了。”   姚崇并不惊奇,他淡淡道:“这已经有人和我说过了。”   “是龙虎真人吧?”张果十分笃定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丹药的气味,其中有九宫山特有的调香的味道,那家伙喜欢往里面加上些东西,也只有他可以将你的命拉住。”   姚崇微微笑起来:“通玄先生好眼力!”   张果果断伸出手:“将他给你的丹药拿过来。”   姚崇毫不扭捏,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檀木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传出一阵幽淡的香气。   张果观察了一下盒中龙眼大小的丹药,最后深思了很长的时间。他在思索的时候,姚崇就转向陆千秋:“陛下真要救我?”   陆千秋道:“先帝的去世,其实与你关系不大。”   姚崇怔了下,他想了下,也没有为陆千秋的这句话感到惊奇。他苦涩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将对先帝做过的事,在你的身上重新做一遍?你可不是天人……” 第72章 唐明皇(二十九)   新帝是一个还很年轻的人,他有着史上最具武学才能的天赋,他也有着先帝给他留的名正言顺的权力,但他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一点,他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力量,除了睿王府的人。   但除此之外,他其实还是有着很多可供拉拢的势力的。女帝给他留了些只忠于这个国家的官员,姚崇身后一大派系都随着他的转向投往了新帝,李姓宗室也前所未有的在这一次的变天中给出了自己的帮助——他们实在是怕了女帝,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位的女性帝王。   其实更急一些的,是那些想要发动政变的暗中人。这个时代最讲究名正言顺,女帝的旨意就是陆千秋最大的依仗,“正统”这样一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的。陆千秋原本的薄弱项该是在他的武力值上……但这一点,在之前的地灵榜出来时也化作了乌有,谁能苛责他的实力不够呢?他唯一犯的错,就是年岁太轻了一些。   关于新帝登基的时日,陆千秋没有选择立即上位,女帝的讣告已经昭告了天下,其遗诏选定的继任人也已经公布天下,且不说那些曾与陆千秋在江湖上有过交流的那些人的想法,他本身在京城中交好过的一些人就更是振奋起来了。   像是王元宝这等人,他们之前之所以团结在陆千秋的身边,一半为的是陆千秋给过他们的帮助,另外的一半,也是为了陆千秋身份。他们有人不敢想,只想交好一位未来的王爷,而另外的一些,对于陆千秋的感情深刻许多,他们就希望自己所效忠的,是顶天立地的皇者。   他们之前五年都只是在江湖上偷偷摸摸地发展,没有陆千秋的支持,他们选人的条例又苛刻,这所谓的夜雨阁中的有些人,居然一直以为自己的东家只是京城内的某位大官。而除开少数人以外,剩下的一些在乍一听闻自己的顶头老板是与新帝有关的时候,差点都喝水呛死。   这同样是一个十分“新”的组织,他们先开始招收的是一些遭受到打压、品行却又不错的年轻人,最令进来的人感到惊奇的是,菁英榜第一的裴旻“小剑圣”竟然也会是其中一员。这位“小剑圣”从京城之中拉进来了另外的几位青年俊彦,将这个“夜雨阁”组织衬托得颇为神秘。   陆千秋被昭示成为下一任的帝王以后,这个组织身上的某道无形枷锁就被断去,王元宝之前还有些惴惴,他想过自己要做哪些事,要经历过几番浮沉,要像是当年太宗陛下手下的谋臣那般,于危急存亡之机,在玄武门外,用自己的机智与牺牲来表述自己的忠心……他最开始的时候,从来就没想过,陆千秋会得到女帝的承认。   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先是激动到脸颊颤抖,整个人走走停停,处在一种即刻要爆炸的状态里,但真的等到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无边的空虚就袭上了他的心头,因为在新帝“夺”得皇位的过程中,他貌似没有做出什么举足轻重的功劳。   是的,没有拥立,没有从龙,夜雨阁为陆千秋送过去了五年的消息,手中的剑没有为对方亮过一次。这让王元宝有些傻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新帝就算没有夜雨阁也不差什么。想到这里,他掰断了座位的扶手。   高力士很开心地将一位新人引来了这里,这是一位身份十分特殊的年轻人,他是跟着通玄先生张果来到洛阳的,是那位天人最后的关门弟子。他在菁英榜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才,甫一登榜,就打败了排名十九的“智藏”不空,激起了一阵浪花。   他的言语中表露了他曾与陛下在江湖中有过一段交集……郭子仪抬头看了眼这三层高的精美楼阁,饶有兴致道:“这就是陆哥麾下的势力?看这样子倒是挺不错,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实力如何……话说,陆、咳咳、陛下他真的是在五年前就建立了你们吗?”   “为何,我之前一直没有听闻你们的名字,”郭子仪比划了一下手势,他好奇道:“就那种,让人听了名号,闻风丧胆地逃走……”   高力士笑容有些僵,他试图为自己等人找回面子,他补救道:“那是因为我们之前不需要名声……”   “那是因为先帝还在的时候,”旁边有人摇着纸扇道:“多做多错,陛下当时的处境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好,你别以为他现在登临了帝位,当是时,他的生命其实一直都不在他自己的手上。”   郭子仪侧目望去,见到回答他话的,是一位白衣潇洒的青年,他腰间悬笛,眼眸深邃,自有一派风流气度。郭子仪咧嘴一笑:“不知这位仁兄是……”   “在下张九龄。”青年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在浪惯了的江湖人看来,规规矩矩的书生并不惹他们喜欢,但张九龄做起来,却显得非常的有风采,丝毫不为死板的教条所限。   “哦哦,”郭子仪“惊讶”道:“原来是‘玄天指’前辈,前辈此来,也是想要入得陛下麾下,为将来讨个一官半职的吗?”   张九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下,虽然郭子仪话里有刺,但他从来不是易怒的人,他微笑着说道:“我是在两年前被朋友拉入的……”   高力士在一边没说话,当初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想收此人入阁的,因为他与九宫山有关,九宫山又与姚崇有关,而姚崇,阁中人监视过他很长的时间,当是隐藏了一些陛下想知道的秘密……   “小兄弟你嘴巴不饶人,可却是将自己也绕进去了。”张九龄“打趣”道。   “那又怎样?”郭子仪叉腰,他满不在乎道:“我愿意!我来这里,就是奔着前程来的,陆哥救过我的命,我来给他做事,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说不过我!”   门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的是一位眉目锋利的青年,他腰背挺直,眸含光华,他瞥了一眼在这门口“争锋相对”的两人,冷冷淡淡说上一句:“都进来!”   张九龄笑着收起了扇,郭子仪倒是安静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下这青年,想起高力士在路上向他介绍过的菁英榜榜首,确定了这就是那位“小剑圣”裴旻后,他忽然觉着这里面的压力也是挺大的。   但这只能让他更加兴奋起来,他昂着头,毫不畏惧地踏了进去。张九龄紧随其后。   太平公主没有再剪花了,那盆白色的花儿已经被她命人处理掉了。有些事物,若是挡了她的路,就算再喜爱,她也不会容情。她知晓有人一直在说她这一点尤像她的母亲,而每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要拔去那些人的舌头。   她不喜欢有人将她与那个女人放在一起,尽管她现在所做的事是在向那个女人靠齐,她也绝不承认这一点。   她喝了一口茶水,水已经凉了,她反手一摔,就将那白瓷杯甩到了地上,她对面的人虚弱地笑了下:“你这是在向杯子撒气?”   太平公主狠厉地瞪过去一眼,她冷冷道:“我让你去试探那女人的虚实,不是让你带了一身伤的回来……还要我派人去引开叶法善的眼睛,司马承祯,我在你身上投资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就你现在的身份,真要是爆出来了,我那位侄儿就算想不处理你,也必须要处理你了。”   司马承祯穿着一身白衣,他衣裳宽敞,身上带着一种浓郁的药味,他眸光幽深道:“他还不是天人……再说了,我当初虽是你请来的,但也未必不是在给睿王办事,那位陛下说不定还会认这份情?”   太平公主倏的站起身来:“我那侄儿是自小纯善仁慈,可你若是认为他会善良到迂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是有时候会宽恕一些人的罪过,但那也要是事出有因,并且人还是要真心悔过。他从不惮于降下惩处,因为他知道,对某些人宽容,是对另一些人的不公。要真是让他起了事,说不得比我的母亲还要更难对付。”   司马承祯苦笑起来:“那这么说,我就是不会被原谅的那一类了?”   “你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太平公主讽刺道:“你的鹤羽楼还剩着点残渣呢!”   司马承祯目光闪了下:“看样子,你认为你的那位侄儿登位,将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下,她最终还是说道:“他比我要好,是真的可以心怀苍生……”   “那你?”司马承祯皱眉。   “呵呵,”太平公主傲然道:“那些都是他以后要做到的事。决定皇位归属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心地。真正走到巅峰的,都是有着狠厉与冷血性子的人,最起码,容不下情……”   这大唐,在开国时期,某人就给他的后世子孙们做下了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太平公主的话无人可以反驳。   “更何况,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心中想的从来就不是权力的事,”太平公主想起了陆千秋与这京城告别的那日,那个时候的她是真的唯愿他一路顺风,希望他能远离这大漩涡的。她不止送了他那柄剑,还给他一封拜帖,那是一封可以敲开洞渊派门扉的拜帖,她与叶法善没有关联,是高宗与上一代之间结下的因果——她的父王给了她,她却给了陆千秋。   她声音低沉了下来:“别怪我,三郎,你不应该回来的……” 第73章 唐明皇(三十)   太平公主是一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她在朝中有着很大一部分的势力,之前那两位为难陆千秋的臣子就是属于投效了她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羽林军中几位举足轻重的将领等等,都是她的人。   她的权势欲,在女帝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愈发旺盛起来。   陆千秋正式登基的时间被确定在了三月以后,负责选择时日的浑天监官员在回答的时候,整个人一直都低着头,不知是畏惧新帝的威势,还是心中有鬼……三个月已经是他能拖的最长的时日了,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越快登基越能稳定住局势。如果上位的是一位独断专行的帝王,很有可能根本就等不了几天。   但陆千秋同意了他的提议。   有臣子想要进言,陆千秋压下了他们的反对。   夜晚的时候,陆千秋在书房中召见王元宝,这也是他在女帝逝去后,第一次与其见面,距离上次的相会,其实已经过去了近十年。   王元宝从前的白面上长出了微须,脸颊也瘦了、黑了,他加紧几步走到陆千秋的身前,望着青年那成熟俊朗的脸,他嗓音微哑,相当激动地躬下身来:“见过……吾皇!”   陆千秋笑了下,他和之前相同,依旧穿着一件黑色的郡王袍服,他似乎没有经历过那五年的磋磨,一双眼眸仍然十分明亮,像是蕴藏着某种从未改易的东西。他也没有去搀扶王元宝的行礼,只是从后面走了出来,笑容一如当年:“好久没见了,王兄。”   王元宝颤抖了一下,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与当时还是少年的陆千秋,二人一起游览过这洛阳城的诸多景色,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如此称呼自己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陛下莫要如此喊我了,您现在不同往日……”   “哪有什么区别?”陆千秋道:“不一样还是个人么?”   在王元宝的哑然中,他笑着接过了他这一次亲自送过来的情报。在一页一页地翻看过程中,王元宝终究是冷静了下来,他可以感觉到,哪怕是将要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那个人,这位当年的小殿下,依然有着那种令他感到惊异的纯粹。   陆千秋微微皱起了眉来,王元宝立刻道:“这些都是关外最新的消息,我派遣去的商队和那些外族的上层人打通了交流,消息都是确认无误了,才会紧急传回。”   陆千秋舒缓了眉目,他抬头赞赏道:“辛苦你了。”   王元宝道:“这也是多亏了陛下您的帮助,当初的时候,帮我打开商路,后面的时候,也给我出过主意,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来,也是您高瞻远瞩……”   陆千秋摇摇头:“只是没必要的担忧罢了。我让你往外发展商队,也是出自我自己的私心。”   他没有说记忆中这个国度在后期遭受到了外族之灾,他掩上了那几卷并不厚的情报,眸中掠过沉思道:“吐蕃和西突厥的突骑施部落有过联合?大食也另立了新王?你觉着他们粮草的数量不对?”   王元宝肃容道:“先帝时期,吐蕃就曾多次与大唐在安西地区交过手,虽然最后,先帝将从她手中失去的安西四镇夺了回来,但她的逝去,令某些人,尤其是那些外族的高层,又兴起了叛逆的心思。他们就是隐藏下来的火药,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   “这我知道,”陆千秋叹了口气,他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话语突然顿住了,他转过头去,向著书房窗户的方向……高力士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宫内原本无奇,只在陆千秋将他提拔起来以后,才为人所知的宦官蓦然动了,他身形快得就像幻影,手中一口如意珠闪电般击出,但等到它落地的时候,留下的却只是一截带血的袖口。   高力士回身就行起礼来,他羞愧道:“奴婢无能,让贼人走脱了。”   陆千秋久久未能说话。片刻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微微敛下眉,掩住了眼中的黯然,他轻声道:“无妨,我已知他是谁派来的人。”   高力士有些担忧,他与王元宝互望了一眼,往前试探性地踏出一步,他道:“陛下……还请早做决断!”   王元宝也知近期朝堂诡异,他咬了咬牙,也小心道:“陛下,那人都可以将探子送进宫中,布在您的周围,说不得更过分的事也能够做得出来,为了自身的安危,还请您多加想想。”   陆千秋笑了下,他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只是淡淡道:“我知晓了。”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又发生了好几起的事件,但都没有引发太大的动荡,太平公主之后也没有再做些什么,他们好似有了一种默契,都在等待一个时日,等待最后一个关键的时刻。   陆千秋登位的那天有风吹拂,天上的阳光并不热烈,淡淡的,苍穹的风将云吹得漫天都是。洛阳城中一片肃穆,宫内所有的人都神色郑重,将手中的事务当做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来做。   陆千秋换上了明黄色的衮冕礼服,他的头上戴着五彩珠玉的冕旒,容貌姝丽的宫女在他的身后举起仪仗的大扇,云气织成的华盖随于其后,有力士捧着铜盘行于左右,其上奉有三牲,礼部的官员穿着最庄重的礼服,为其引去下台阶的路。   下方设有黄金铸就的鼎,鼎中已经被人插上了名贵的香,长香燃起,袅袅的烟气朝着天空连去。两座浇筑成的铜人立于台阶的两边,它们手中捧起承接仙露的云盘,有寓意长久丰饶的祝愿。   钟鼓齐鸣,浩大的声乐瞬间传遍了这座古老的都城,所有的官员与将领都一同叩拜下来,他们行五拜三叩之礼,场景之盛大,之宏伟,让人不得不为这磅礴的气势感到震撼。   陆千秋抬眼望去,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到了在他之下的土地、臣子、打开的宫门,还有更远处的天下百姓,他忽然又想起了当日的女帝,那时的他是站在她身后的——她是否也曾为这相似的一幕志得意满过,而在她即将落幕的那日,又是否为那再也不能挽回的昔日感到心绪沉重?   陆千秋孤身一人地站在最巅峰上,他没有让这群臣子们多等,他运气于声,淡淡道:“平身。”   天外有两只鸿鹄飞过,它们一飞不回头,像是象征着他的一段过往,从此再也无法回来。   远在千里以外,有许许多多他曾经结识过的人,有人想念起他,有人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与一位皇帝有过交情,也有人牵着马,走过一座山、一条河,当他回望时,他仿佛看到了某个人曾经失落的东西,他决定将之拾起,并背负着两个人的梦想去实现它。   “敬告上天……”李姓的宗老抑扬顿挫地念诵着祷告的文书,在祭祀完宗族后,还有一道祭祀上天的流程,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着,陆千秋冕旒后的双眼闭上,他像是在一同颂告,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终是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   九天榜第七的司马承祯受的伤还没好,降临的是那位据说与女帝有过关联的玉骨宗之主,明崇俨。   他形如少年,乌发绿眸,有一种妖异的俊美。他背负着双手,立于最上方,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在俯视着所有人。   “你是何人?!”有官员气急怒吼道,皇帝的大典上出现意外的人物,若是弄砸了,他的小命都可能保不住。   太平公主衣裳袅袅地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大和尚,在陆千秋望向他的时候,他还给了他一个和煦的笑。   “这位是玉骨上人,明崇俨明前辈,”太平公主语笑嫣然,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双眸紧紧盯住陆千秋:“他此次过来,是想要试一试新帝的斤两。”   “不错,”明崇俨笑道,他的声音也像是蕴藏了无穷的蛊惑,像是有人与他重叠发声道:“你是她选出来的继任者,我总要来看看你的能力如何。”   太平公主继续道:“你不用等姚崇了,他已经被司马承祯缠住了,两个伤病,就让他们一起纠缠住好了。”   那宗老怒目圆睁:“你这是在做什么?公主,还不速速退下,否则的话,谋逆之罪可不是好过的!”   太平公主眉目一冷,她袖口一甩,一道凛冽的寒意就卷向了这敢于开口的老人。老者连退几步,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但陆千秋替他挡住了那道攻击,他走了出来,一身庄重的冕服,他直视太平公主道:“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姑姑。”   太平公主脸颊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含了冰渣一样回道:“我以为你早该确认了。”   一边的明崇俨悠然道:“叶法善呢?他不在这里?”   陆千秋根本理也不理他,他对着太平公主道:“您真的不愿改变主意吗?您知道,只要您退走,我可以将今天之事视作没发生过……”   太平公主张了张口,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眸中如有烟雾笼罩,但她还是淡淡道:“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的路!”   陆千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继而又转向了她身后的那个和尚,他的声音仿若叹息,像是虚无中的疑问:“那你呢,法明大师,可是我曾对你大云寺有所慢待?” 第74章 唐明皇(三十一)   这位看上去挺和善的和尚正是那位曾被女帝多加赦封的大云寺主持,九天榜第六的大云天掌法明大师,他披着一件灰色的僧衣,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恶意,他面上笑着,对陆千秋的问话也没有闪躲,他回答道:“殿下自是没有慢待。”   “那你为何今日在此?”陆千秋问。   法明和尚叹了口气:“殿下自得位以来,未曾与我大云寺有一丝的交流,反倒是对道家那两位亲善已久,和尚我不得不为我佛多加打算。”   “阿弥陀佛……”他低低诵念了一声,眼眸仍是含着笑意。   如果高力士在此,恐怕会听得此话后气到发抖,因为没有亲近,就要反掉对方,这群大云寺的和尚,已经狂妄到没有边际了!   但此刻陆千秋的身边没有人,没人能与他一齐站在这最高峰上,所以他只能一个人面对着两人,还有另外的一位明崇俨等在高台上,这等的局势,除非叶法善与张果一起出现,才会让人认为陆千秋并非毫无生路。   但张果已经在月前回去了上清宫。上清宫位于邙山翠云峰,近期刚发生一件格外严重的事,既司马承祯以后,宫内的三长老同样背叛了师门,他在宫主赶去洛阳行法事的空隙里,偷袭杀死了另外的两位长老,窃走了宫内供奉有百多年的神器……不得不说,上清宫的门风是真的出了很大的问题。   周围的官员都闹哄哄起来,他们还没有从跪地中站起身,不少人对太平公主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诧,来势汹汹的明崇俨也让他们不知所以,但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了新帝处境的不妙,他们有人想要上前,有人想要退后,一时之间,倒是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他们在这里僵持,而其实在太平公主亮相之前,一股暗中的洪流就已经发动起来。羽林军中大将常元楷率领着两列队伍,要从宫门中进入内殿,他伸手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让看守的人没多大的怀疑就要放开铜门。   但很快,侍卫们就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从常元楷后面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超过了平日里一贯的数目,领头的兵士刚想要高喊,常元楷手中长剑就从他的咽喉处划过,鲜血溅射而出,那兵士瞪大了眼瞧着他,然后就化作了一具尸体。   常元楷举起手,他身后的队伍们没有发出一丝喧闹的声音,只跟随着他,要往内里更深处行去……但他没走多远,只过了两个弯道,就见到有一银甲的小将骑着一匹棕红色的大马迎面赶来,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常元楷,他双眸一亮,赶忙上前喝道:“嘿,来者何人?!”   郭子仪早知此乃出入殿堂的三条必经路之一,其它两条他顾之不及,可这一条他在这里,就不可让人从中通去,他手持一杆梨花枪,一声呼喊,两边的墙头就刷刷刷地站起来两排的弓箭手,锋锐的箭头指向了常元楷他们,一时之间,双方一触即发。   除了郭子仪自承领兵以外,另外的两条大路也有其他的将领镇住,但这里的情况只是一个补充,真正决定一切的,是祭天台上的胜负,是女帝属意的新帝的生死。他们先前都知道太平公主心怀谋逆,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她居然可以驱使三位九天榜上天人。   这样的一幕与多年前的那次事件何其的相像?心有多窍的人立时就想到了当年女帝遇刺的事情,难不成……猜到其中一位幕后主使的人冷汗津津地看着台上的太平公主,不由为她的大胆狠辣感到心惊。   可台上人都没管下方人的想法,既然明崇俨想要见叶法善,那这位道家的第一天人就从高处落了下来。他方才也不知是站在哪里,等到明崇俨要对陆千秋出手,他手中拂尘就陡然拉长,恰到好处地将之挡下。   “他就是母后给你留下的准备吗?”太平公主冷笑了一下:“天下第二……哦,不,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就指望他也可以以一当三吗?”   “罗浮真人功力深厚,”陆千秋冷静道:“不敢说以一当三,但挡住上人与大师也还是有可能的。”   “是啊,”太平公主道:“我都差点忘了,你也已经踏入返照了。”   她示意了一下法明和尚,那和尚也不羞愧,脚下踩着莲步,笑着与交手的两人道:“让贫僧也来请教请教真人的威势!”   他一掌直接拍出,背后一尊大佛同样盖压而下,明崇俨眸光闪动,他身形让过攻势,手指却做奇妙的拈花意,在他的身后,竟有一白骨盘坐静候,她低眉垂眸,竟有端庄雅致之相。   她浅浅送过来一指,如菩萨点化世人,与之相应,明崇俨眼中绿意宛如流出,此情此景,有着说不出来的鬼魅惊怖之感。叶法善见此妖物,他眼中浮出厌恶之意,他也不再抑制,拂尘收入袖中,他猛地一踏地面,双袖鼓涨,如白鹤清唳,狂袭而上。姚崇曾经假扮过这位叶真人,但他施展出的,却只是地上青山绿水的恬静,万万没有此时此人的极致真意。   三阳聚顶,五气朝元。阴尽阳纯,弃凡去浊。他白发披散,面部已达完美,他手中拂过,一柄通透明亮的天水之剑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他抬眸望去,眼中竟不似有人情,真是……好一位世外真仙!   地面轰然震动,从来没人想到,就在这大唐祭祀上天的肃穆之所,居然会爆发出这样毫无顾忌的天人之战!官员们离得近的,滚葫芦一样滚落下来,离得远的,也无法再掩饰他们的骇然。在他们的眼中,那两位这世上最尊贵的姑侄根本动也没动,他们就站在天人之战的下方,有某种无形的东西从他们的身侧纷纷而下。   他们都没有说话,陆千秋身上也配着剑,这原是作礼器之用的,但用来对敌也还尚可。他慢慢地将剑从鞘中拔出……   太平公主笑了起来:“也罢,就让我来称量称量三郎你的成长……”   她同样也用剑,这是一柄近乎透明的剑,剑身薄得就像蝉翼,它的身长也要比一般的剑短,更适合用来舞一曲舞蹈。她用剑极柔,最初的试探就像是一首痴男怨女的哀歌,她口中吟着一首曲子,不似将要争霸天下的枭雄,倒像是倚窗轻语的女儿。   陆千秋也没有迟疑,他连连挡住几式刺杀,身形陡然一转,将身上沉重的冕服与旒冠弃地,他内里穿着的是一件黑红相间的轻服,手中长剑舞出,犹如雨中斩击,带着一种无比凛然的力度。   二人也没想过要换一个地方争斗,也许对他们来说,更危险的是周身的环境也说不定。太平公主虽有地灵榜的排名,但她从来就没出过几次手,今日这般爆发,还真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陆千秋也不负他的声望,纵使面对的是长辈,也没有露出颓势。   姚崇向着祭台的方向望去,司马承祯袖口一甩,几张黄符飞贴而来,姚崇紧急避过,身体丝牵一样迅速后撤,剧烈的爆炸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他的耳边也听闻到了爆破的声音,鼻中也嗅到了尘土与硫磺的气息。但他知道,这些都有可能是假的。   幻术一道,不仅佛家在钻研,道家也在钻研,和尚们喜欢用它们来糊弄信众,道士们虽也用它来邀月请仙,但更多的是将它们用到了比斗里。这一点,九宫山喜欢仙气飘飘的风格,上清宫……上清宫稍微走歪了一点。   但姚崇还是每一次都躲开了,他的身体虽有了张果的调养,比之以往要好上了一些,可也禁不住一次次的爆炸。这种幻术的手段,你以为它是真的,它就有可能是假,你以为它是假的,说不得就藏有真的。   司马承祯依旧是翩翩自来的模样,他轻笑道:“你在担心你的小皇帝?”   姚崇面色沉静,他咳了一声,慢慢道:“你也在‘担心’你的公主。”   他喘了下:“但你担心的不是她的安危。你其实也想出现在那里,你认为你该去对付叶法善,而不是来面对我这个病痨鬼。”   “呵,”司马承祯道:“你说的对。但这与我继续打你并不冲突,我知道我想要,谁都会有情绪、会有**,可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去做。”   姚崇讽刺地瞥了他一眼:“我不信。这话谁说出来我都相信,只除了你这上清宫的叛徒,弑杀同门,盗取祖师经书,你这罪行,天下人共知!” 第75章 唐明皇(三十二)   司马承祯怨怒。有些时候,不是你知道生气是错误的,就可以令自己保持住冷静,人的情绪有所起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算是天人,也不代表着他们就已经脱离了人籍。   但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所以他只是冰冷一笑:“我会将你解决完以后再过去的,想那时,一切也该结束了。”   姚崇面上不变,他心中忽然闪出陆千秋那张从未有过失态的脸。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世界,谋反需要的便只是军队,是笼络的人心,是谋划与果决,可这个世界有武道的存在,有高居九天榜的天人,所以有些事情,就落到了那仅仅几个人的身上。   “陛下,”他在心中叹道:“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他苍白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笑,也不待司马承祯再怼回来,就冲着他再次攻击而去。   太平公主身形犹如幻影,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绿色的长裙,黑色的发丝俱都梳拢在头上,她肤如凝脂,眼如冷星,翩翩出剑,几个瞬间,就有好几个影子俱以不同的姿态袭来,其动作优美得就像是天仙之舞。   可这舞是蕴藏了无尽杀机的刺杀之舞,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位公主就消去了所有的犹豫与不忍,简直要比陆千秋的生死仇人都要来得凌厉、狠辣,她的剑光倒映在陆千秋的眼底,就像是爆裂的冰雪,每每都是冲着他的致命处击来。   陆千秋深知现在不是退让的时候,他横扫出剑,以浑圆之势,将所有袭来的剑锋荡开,他往前一步,身后的意境与太平了解到的截然不同——没有那中格外孤寂的,那中苍茫与冷冽,让太平公主以为这位侄儿曾经去过战场的土地——是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原地立起。   她见到其中的白衣人横笛而吹,白色的垂杨柳从亭边生长而出,波光粼粼的湖水渐渐展开,翠鸟振翼,日光婉柔,是江南一派的好风光。   风从亭中吹过,掀起了吹笛人的衣角,然后,她见到他看过来一眼。   他放下白笛,从亭中走了出来。身后,亭子与杨柳消失,湖水与翠鸟抹去,一座肃穆庄严的天柱立起,外面的陆千秋将自己的冕服褪去,意境中的那人却将一身沉重威严的衣冠戴起,他手持着天子剑,剑上有山川之险,他一剑而来,犹如帝皇审判天地,带着一中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可怕威势。   “不可能!”太平公主尖声叫了出来:“你的‘意境’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天上也有人将目光投射下来,见到那冕服旒冠的身影,不论哪方的人,都在心中一惊。   陆千秋挥剑,如果说之前的战场是他上个世界的遗留,现在的凉亭与冕服,才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接纳。并非上个世界的人与事还可以穿越时空来给他帮助,而是每个人的精神印记都是与他经历过的事物有关。看似是他的朋友们给予了协助与援手,其实是他的精神塑造出的影像,是他自己的感怀与思念。   现在意境的改变,不是他的遗忘,而是他开启了新的征途。他踏在一条永远都在变化的路上,他将过往寄存在心中,他会有新的承担,也会有新的朋友,这是他的一次蜕变,与这方天地更为契合。   从返照到天人,本就是一条与天地相互沟通适应的路。   见到陆千秋意境的变化,所有知晓这意味着什么的臣子都忍不住跪了下来,不知晓的也纷纷跟随,意境是可以感染人的,全部人都从中体会到了那中浩荡天下,承诺众生的气韵,他们也感受到了那中大从容大博爱的意念,不少本就忠贞的臣子更是感动到热泪盈眶:“陛下!”   言语还会骗人,可精神不会。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大笑,她仰天高喊:“真是可怕啊,三郎,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是我的敌人,我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   “可是,”她低下头,目光有些狰狞:“我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后悔!”   她再度举起剑,清雅柔软的身躯生出凛凛的威光,明明之前还是婉转的哀歌,可是到了现在,铮铮的琴音急转拔高,犹如武将破阵,十面埋伏,泣血嘶吼,她面容冷漠,瞧着陆千秋,向死而生拼来。   二人俱都是返照境高手,之前一者是地灵榜十三,一者是地灵榜第七,可现在看来,他们越打越激烈,越交手越惊险,已经有了突破预兆的架势,天上的一人心念一转,他趁着叶法善不备,将一金刚杵从上面掷下。   “你敢!”无情的仙人突生怒火,他划分天地追击,胖胖的和尚刚想要阻止,白发的道人就一剑上转,要在这人的大肚皮上划出口子……一边的明崇俨没有袖手旁观,只有交过手了,才能体会这位罗浮真人的可怕,他的武器是一柄弯刀,他从旁挡了一挡,强烈的力道令其往后飞退,他转过头去,居然见到那和尚僵住了一刹。   是陆千秋抬头看了一眼,意境中的他气势浩大,只是单独一人,却仿佛拥有着一中无可匹敌的大势,这让那和尚被震了下,他停在了原地,叶法善没有放过他的失误,剑锋啸啸划来,让其肌肤生寒。   陆千秋根本没办法在那金刚杵下逃走,太平公主更是封死了他躲避的路,他深吸了口气,长剑直刺而去,太平公主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的选择。   天空轰隆作响。天人的交战引动天象的变化并不以为奇。那些意境的展现,不论是美景还是佛陀,不论是高山还是圆月,都只是一中巨大的影像,它们是人与天地互相沟通彰显,是一中外在的体现,它们不是力量,有力量的是人。   陆千秋的手腕颤抖,有鲜血从他执剑的手掌间流出,他面容显出一中冷肃的寒意,他平日里总是微笑,这让人忽略了他曾是执掌一个庞大国度的国王,但当他冷冽下来的时候,每一个看到他双眸的人,都会受到震慑。   太平公主一剑刺空。陆千秋在她的身前踏空而上,他挑飞金刚杵,剑出其后如龙,它吟吟而上,像是刺向太阳的一击,凝聚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胆!”就算是被叶法善牵扯住了全部的精力,法明和尚也不会忽略了这从下而来的一剑。他怒目圆瞪,眼中生出极致的寒意。就算你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但你毕竟还是一个返照境,而且还是一位没突破几年的返照……真以为上次的时候伤了一个病恹恹的天人,就以为天人都是那么好挑衅的吗?   法明的心中一瞬间掠过无数的想法,但他的手段一点也不慢,他一掌拍出,想要将叶法善的一击化去,可那白发的道人却是面露赞赏,他手腕一翻,手中长剑竟脱手而出,似闪电劈来,转瞬间就要刺杀近身。法明一掌既出,没想到叶法善居然会使出这样一招,他改拍为闪,想要将这去势汹汹的一招躲开。   天空又是一阵炸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酝酿而出。虽未出世,但已有了可怕的预兆。法明刚想要继续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就见到陆千秋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中一惊,那冕服旒冠的人就已经刺袭而来,那明亮闪耀的一击令他再躲,陆千秋目光幽深,他轻轻一笑,整个人竟揉身而上,再来一式时,就如同渊海倾下,与天空的旱雷隐隐相合。   “你!”法明和尚感觉到了惊惧,这是一中对不了解事物的恐惧。二十返照,还可以说是惊天地的奇才,但若是还没过几年就踏入天人,那只能说,他所有的常识都不允许他接纳这一点。   可就算不接受也无法。太平公主呆呆地望向天上;大臣们跪倒在地,脖子高高扬起仰望;白骨的菩萨面露无比的邪意;白发的仙人目光灼热。天下地下,所有人都见到了,有一捧夹杂了金色的鲜血从上空泼洒而下……一瞬间,世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姚崇喘了口气,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要往中心再望;郭子仪劈下一人头颅,他手持枪杆,也不由地回头;张九龄笑意吟吟地吹起一曲惑人笛音,突得,他的一个调子跑掉了,底下的一群兵士从迷乱中惊醒,他沉默了下,决定亲自下场动手;裴旻静立在一地的尸体旁边,他身后是一位万象神宫的执事,他已经破入了渡真,这远远超越了他的同龄人,可他知晓,这仍然还不够……   无形的势从祭天台处往外震荡开来,所有的洛阳的子民都感觉到了那中可怕的震动,顶天立地的大佛双眸残忍,他受到了触怒一般要将冒犯了他的人轰击至死。   但出现在他对面的赫然是天子冠服的年轻帝王……所有的人呆了下,渐渐的,一整座城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有的跪下来祈祷,有的惊慌失措,但也意识到了什么,随着身边的人一起祷告上天。这是大唐自开国以来许下的结果,是太宗之后所有帝王轮番的努力,是他们刻印在人们心中的印痕,这是一整个国家的国运,这中无形的东西,加持到了那位年轻的帝王身上。   陆千秋仿佛见到了这些来自于无数人的意念,他颔首微笑,意境的影像比之方才,更清晰了三分。 第76章 唐明皇(三十三)   这中奇景让每个人心中都浮想联翩,女帝的意境是日月当空的博大,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加持了无限的力量,能够用最爆裂的方式,让她的对手被最快速度地打倒。而这位新帝……他们不得不说,将天下融入了意境中,恐怕在他的眼里,这个天下,不输武道。   有些人沉默了下来,到了如今,哪怕再心怀反意,也要承认,太平公主与这位新帝相较,不仅仅是在武功上,就是在胸怀上,也是落了下乘。以渡真战天人,以返照战天人,不说战绩,就是此等的勇气,千古以来,都无人能出其右。   不论陆千秋是以何中的方式暂时缠住了法明和尚,另外的一边,明崇俨经受了叶法善最为澎湃的攻击。叶法善位居九天榜第二,他之前自承女帝之下,有很多人猜测,他并不是不如女帝,只是他的位置让他不能越居榜首,否则的话,洞渊派的立场会非常尴尬,当然,后面女帝用自己的战绩让所有人都熄了这等的想法。   可现在,明崇俨心中这样的猜测又升了出来。   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全面压制住了。作为玉骨宗的宗主,他搅合进这一次的江山更易之事,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与他说的“考教”新帝不同,他真正的目的,是太平公主允诺给他的庞大的利益。   玉骨宗分裂成好几个派势,是明崇俨自己故意放任某些人进来的。他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眼里心里看到的,都只有他自己的武道。上一任的宗主也是死于他手,徒弑师也是这宗门惯有的老传统了。玉骨宗在他看来,只是个为其提供资源的工具,更不要说,这一次太平公主允诺的,是皇室留下的某位传说的武学心得。   是当年李渊从隋朝武库搜罗出来的东西。   可惜,现在的境况有些尴尬。明崇俨瞥了眼那位失魂落魄的公主,心中念头一转,手中动作更凌厉了一些。叶法善冷哼一声,他没有错过这魔门宗主的小动作,他衣衫翩翩,手掐指诀,无尽的清气在他的身后氤氲而出,仿佛九天宫阙上的祖师观下,他眸绽闪电,清喝一声,无形气劲化剑涌来。   明崇俨身后端坐的白骨菩萨妩媚一笑,神圣与魔魅水乳交融般结合在一起,她环手一招,佛门八宝围绕其身显现,更有天魔肆虐,靡靡之音缭绕耳膜……   二者于空中相接,尖利的摩擦声让人心生狂躁,在一道爆响以后,尖叫的女声响彻天地,有人离得近了,武功不足,耳中很快就流出血来,离得远了,也以为自己是听力出了问题,因为女声过后是男声,两者交叠,一齐恨声喝道:“好一个天下第二!”   这边的动静令另一边金刚怒目的法明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感觉自己胸中憋闷着一口气,这新帝明明还没有突破到天人,但他接连用出了三招的大云寺绝学,都没能将之拿下。这次的出手本就出手不义,太平公主又像是被新帝打击到了心气,法明和尚不由得开始悔恨起来。   因为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一次他的参与,或许是有些冒失了。   陆千秋也瞧见了他的迟疑,他虽是一直处在下风,但他却从来没有在法明和尚的面前退后过。他的眼眸深沉如渊,手掌中不知断掉了几根的指骨,他的胸口中也翻腾着腥气,可他还是笑着,他身后的冠冕帝君也依旧是浩瀚冷持的姿态,他又举起了剑,在接应到这洛阳城许多子民的心意之后,他遥遥感受到了某中大势汇聚到了他的身后。这让他一瞬间轻松了很多。   法明和尚心中一颤,他见到了意境里那位帝王的眼神,不像是稚嫩的新君,倒像是是统帅了天下的传说的帝王,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所面对的人居然有这中不可思议的威势。他漠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微不足道的叛逆……法明和尚的面上渗出了冷汗,他心中有声音在不断地叫喊:“怪物!怪物!”   他的意境、他的突破、他不知用何中方式拔高了自己……这中连连打破了常规,将人们的常识踩在脚底下的人,已经不是能用才情来表述的了的,法明只能想到“怪物”一词。   但他不敢喊出声来,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全天下人都会知晓今日一事,太平公主已经败了,自她让这新帝脱离了她的战圈以后,从头到脚,她都输得彻彻底底。九天榜的十位天人,三位在己,三位在彼,女帝已逝,善导已死,还有两位窝在他们自家的山头上,太平公主算得很好,可奈何有人从来非常理可言。   那姚崇竟被这新帝说动,投往了他们一方,这也是他们今日败落的因由之一。   法明颤抖了一下嘴唇,他仿佛要说什么,但陆千秋竟不肯让他说。他手中的“天子剑”划出一道玄妙的弧度,这一剑依旧夹杂着那中超越了凡俗的威力,法明和尚的手臂一疼,他想起了自己方才所受的伤,他低垂下眉目,双掌于身前合十,有绽放的莲花自他的身后显形。   雷声大起,瓢泼的大雨就这样蓦然倾泻下来,雨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人们的听觉。一片昏暗中,一道乍响的天雷劈下,一道恢宏无比的闪耀剑光撕裂了空间,“佛祖”金手迎击,人们的心被提得老高,他们死死地等着一个结果,等着几刹过后的成败。   这雨也来得蹊跷,天人可以引动天象,但他们修的都是些高妙无比的东西,像是“仙”、像是“佛”,像是“道”,这之类的不可言说的概念,是他们一生的追求。像是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也要往“飞仙”的方向靠。很少有人,只简简单单地用它来寄托自己的思念。   叶法善挥了挥袖,他的手中拿着一根白骨的手臂,他竟是将那中没有形体的东西匪夷所思地撕了下来,雷声掩盖了明崇俨最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位外表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道士,动起手来,比某些魔道人士还狠。   他从雨中飘飘而来,宽敞的道服丝毫没有沾染水迹,他的墨发也是干爽自然的,他走到了另一边的近处,突的,一道金光窜空而去,他顿了顿,眼中的情绪也稍稍放松了些。   他走到那人的身边,见到那出了惊天地一剑的新帝正垂着头站在原处不动,他身后的影像已然不见,身上的衣袍居然被淋得湿漉漉的,他心下一惊,不由得飞身一跃,立刻就来到了那人身边。   “你……”他刚想发问,陆千秋就偏过头来看他:“啊,叶师,你来了。看来,那玉骨上人也是败了啊。”   他的眼里也仿佛倾泻过一场大雨,他的眸中闪着晶莹润泽的光,眸色很黑,像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但他的面色却是极苍白的,几缕发丝垂下,衬得他的面容不似真人,仿佛一具精美的瓷器。   “你……”叶法善心尖一跳,他还待再说,但陆千秋已经转过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伏地无神的太平公主的身前,他蹲下身来,看着对方那同样惨白失色的容颜,他突然笑了,笑得十分的温柔,就像是从前那个不得出宫的单纯的孩童。   “你是四哥哥家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训斥这房里的厨子,是他对你不好吗?可是不给你饭吃?”   “哈哈,你瞧,这是我从府里拿出来的烤鸭,是特意央母后找来的幽都大师傅做的,外酥内嫩,可好吃了!你要是愿意,去和你其他几个哥哥分享也不是不可以,最多、最多我下次再多带来几只就好了!”   “我听母后说啦,她说你们明天就可以出宫了。等你出了宫,我带你去洛阳城里玩,我带你去金谷园、去天津桥,还有白马寺和龙门石窟,那里节日的时候可多人了!”   “……太平姑姑,我要走了,我想去这大唐其他的地方看一看,很奇怪不是吗?只呆在这洛阳城里,我总有一中一切不真实的奇怪的感觉。哈哈,或许下一次的时候我会给你讲讲我遇到的人和事,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每个月都给你写信,就让小白给你送来,希望它不要飞得太累了。”   “这把剑很好,我很喜欢它,惊蝉,惊蝉,总感觉很生动,如果可以,我以后的外号就叫它也行……”   “啊,这是……洞渊派的信物?我听说那位罗浮真人学究天人、功参造化,是天下一等一的真仙……诶,我觉得没必要……好吧,如果到了最后,我会上去试一试的……”   太平公主直直地望向他,雨水从她的面颊上落下,就像是眼泪,陆千秋也看着她,两个人全部都狼狈非常。陆千秋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来,太平公主没有躲闪,她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痛苦,只觉着自己的脑后的睡穴被人按了一下。   “先休息一下吧,姑姑。”他接过了昏倒下来的太平公主,叶法善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渐渐的,有瞧见一切息止的官员慢慢地走了过来。   见到此一幕,他们也知晓了最终的胜者,他们一个个的跪倒下来,沉默着,像是表示自己无言的服从,陆千秋站在高台上,叶法善也退了下去,他躬身表示自己的尊重。   就像是一副画卷,被铭刻进了时光里。陆千秋往下望去,只见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他们的衣衫浸在湿地里,无法辨出他们的容颜。 第77章 唐明皇(三十四)   陆千秋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世界的武道与天地大势脱不开关系,越是到了后面,就越是能感触到到那种浩瀚的天意。人身就像是这天地中的一道桥梁,天人就是成功与博大天心连接在一起的存在。人可以欺骗自己,但他不能欺骗这个世间,所以,这也是人的意境很少有改变的原因。   人们不会怀疑陆千秋不曾心怀天下,不仅仅是精神方面的渲染力,也是因为他成功地给自己戴上了冠冕,意境中的每一样的事物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如同这等沾染了位格的服饰,若不是出自真心,是绝不可能幻化而出的。而在历史上,能够以此破入天人的帝王,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   他们每一位,都留下了赫赫传奇的声名。   所以,当他显露出自己变化后的意境,没有人不会心生激动——如此盛世,再得遇明君,他们都可以想象的出,那繁盛可期的未来。   陆千秋的登基仪式是在三天后再次举行,新一次的流程比起之前更为警戒肃穆。无数的禁卫军一列列地排列在祭台外,他们手中持着长矛,有领头的穿着黑衣,不断地巡视着周围,高力士更是亲身率人将这周围足足走了三遍,务必不漏掉任何一个有异样的家伙。   这位受到信任的宦官至今还是成丹境,但在三天前的动荡之中他还是起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他负责的是将夜雨阁中的成员分散开来,让他们去截住每一位的高手。太平公主麾下有一个“明神堂”,那是她借鉴女帝的“万象神宫”所创建的势力,女帝去世后,神宫中不少人投往了这个组织,再加上她招揽的一些江湖好手,很是给夜雨阁中人带去了一些伤亡。   他们想要的是宫内的控制权,是那些站在新帝一边的朝臣的性命,是女帝留给陆千秋的圣旨与玉玺,他们是在为太平公主擒下新帝后扫平障碍,将皇宫改天换地。   但他们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输了。   陆千秋背负着双手,他站在最高的祭台上,双眼逡巡过这苍茫的土地,风从他的眼前吹过,他已知晓,这就是未来他所要承担的职责了。   如此沉重,却又如此古老美丽。   三月初九,一切落下帷幕的半年后。徐徐的杨柳树边,一个须发皆白的和尚走在洛河的岸上,他身着灰色衲衣,脚踏黄色草鞋。他一直低着头,口中诵念着佛号,不疾不徐的模样,倒真有一派大师的风度。   自古高人出民间,很难说,这不是哪一位山野遗贤,又或者是武林高人入世。只是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素衣长裙的女子,她容颜姣好,面上神情呆愣愣的,眉目茫然地抱着一柄剑跟在他身后走,这有些奇特的一幕,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和尚微微叹了口气,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他从来没想过,犯下了那等事的谋逆之首,居然还能有回归自由的一天。但她的这种自由,却又饱含了那位陛下的何等的祝愿?和尚感觉自己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的是,他将自己从太平府里得来的一些消息给那位高公公送去以后,他就博得了从那场争斗中活下来的资格。他本是出自当初对于那人的好感,在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决定去捎送上消息。太平公主与她的母亲太像了,他当初既然征讨过女帝,自然也不想看到第二任的女帝上位。   他投入公主府,是为了给剩下的净土宗的和尚们得来一个宽恕的机会,但如果他再搅进了夺龙一事,那才是将他们最后的生路也毁了。他愿意相信当初的那个少年,他信不过在某些事上极为狠辣的公主。他奔奔走走,为的只不过是将善导师父留下的基业保存下来,为此,他愿意放弃许多东西。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激昂的骆宾王了。   他口诵了一句佛号,身后那女子忽然上得前来,她鼓起勇气道:“大师,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法号怀晖的和尚面目平静道:“贫僧确实不知。”   太平公主自败后,三次尝试自杀。匕首、毒药、白绫,她似乎就没有活下来的意愿。她不愿意再看到新帝,也不愿再见到其他的任何人,好似过往的她,已经逝去在了当日的那场大雨中,现在还留存的,只是一具无用的血肉残躯而已。   陆千秋得到消息后,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纵然他能够以返照战天人,但有些事情他总也是无可奈何的。太平公主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死,是那些过去的影子,是被她抛弃的二人间的情谊拯救了她……她背弃了那些,但被背叛的人却依旧如此珍重它。她无法忍受这个事实,只觉着活在这个世上,日日夜夜都是折磨。   女子的面目带着一种有些轻柔秀气的美,这是与太平公主截然不同的另外的容颜。她眼中闪过一缕若有所思,她猜测道:“我一定是有着一个很悲伤的过往……”   和尚停下了脚步:“施主为何如此说?”   女子摸摸自己的心口,她的眼神颤动起来,她抚摸着怀中长剑身上的蝉形,不知不觉间,她的胸中像是涌出了太多的、她无法承受的情绪,她语音破碎道:“我的心在告诉我,这柄剑对我很重要……它从前是归属于谁的?那个人是谁?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我……”   她蹲下了身来,用不住颤抖的身体抱紧了它,她蜷缩着,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泪眼婆娑。   和尚知道那个人还是没有做绝,这柄剑与他从前的身份相连,未尝不是给这女子的一道保护,他应该是没有隐瞒自身的意思,但可惜……   女子终于哽咽道:“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和尚闭目不答。女子的眼眸茫然,内心空空荡荡的,她是如此的悲痛,可竭尽一切,她却始终不能忆起,自己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   在正式成皇以后,陆千秋开始腾出手来收拾朝堂。太平公主的事没人敢于置喙,她的罪名无法洗脱,但判决之后不见尸骨,这种奇怪的事也没人敢来问新皇。自古上位之事就蕴藏了太多的凶险,君不见,在女帝后期堪堪补齐的早朝大殿,经此一事,又空出来了许多的位置。   那些在动乱中立下大功的人开始分得职位,郭子仪入了军部,张九龄得中书令职,姚崇的性命虽然保了下来,但他失掉的寿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回来,他的精力不如以往,还落下了时时咳嗽的病症,不得不向陆千秋推举宋璟与张说二人接替他的职务。   这二人一者是他的友人,一者却是他的敌人,陆千秋浏览了一阵二人的资历,考教了一番后,俱都提拔了上来。   女帝后期的政务疲软,积累了下来大量的事务留待批复。陆千秋之前未能插手,等到这些成了他的责任后,他就开始一件又一件地阅览。上阳宫中的灯火接连亮了三日三夜,到了最后,连点灯的高力士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最后一卷的批文才彻底落下。   五年的累积全数解决。新帝施下的政令让一整个的朝堂都震动起来,他们不得不全部开始行动,辉煌的宫殿中人流来往,散发出一种革新的活力,奔马带着新的旨意朝着四面八方而去,一位又一位的官员,在那道明黄的布卷下叩首,接过后仔细阅读文字。   减赋税、轻徭役,只是最基本的命令,重要的是那些搁浅下来的沉疴痼疾。女帝后期的疯狂给天下带去了巨大的压力,她在战事上的疲软,也令边关问题重重。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陆千秋预备分成三层来做。   因为曾经在江湖中游历过的缘故,陆千秋对事物处理的方式很精准,一些虚报瞒报的情况根本逃不脱他的审批,他所提拔起来的官员先开始还要对这些问题进行讨论,但到了后来,他们却发现,新帝的处理方法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竟没有多大的留待他们辩驳的空间,于是,他们也只能从日出到日落,一件又一件地去将其实施。   就连身负武功在身的文官,也在每日退朝的时候感觉头脑昏涨得厉害,他们吃饭的时候、休息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也是那一桩桩的事物,他们忙碌得都快忘了时日,也要忘了自身。   一时之间,歌舞少了,音乐少了,寻欢作乐的没有,游览胜地的也没有,这个大唐的中心,就像是一个陀螺一样,在陆千秋的鞭打下,用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旋转起来。这样的时日持续了整整有半年,一直到政清令和以后,如梦初醒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一些非常有必要的事情竟然还没有摆上案呈。   比如说,新帝的年号。   这也是因为他们所有的事物都解决完了,怅然若失间,那群礼部的官员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陆千秋深知,处理完赘余只是一个最开始,接下来的才是更为艰难的,例如改革……而这种事却是需要慢来的,是一件需要进行数十年的事,急迫只会带来糟糕的后果;他将目光盯上了边关与江湖,王元宝送来的消息令他有了心理上的准备,他已明白,没有一个比新旧更替的时候,更适合去打破一个帝国的防守了。这是一个进攻的好机会,而那群外族人并不准备让其溜走。 第78章 唐明皇(三十五)   李成器回到王府的时候, 是在深夜的子时。他本是这睿王府的世子,是李旦最大的一个孩子, 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另外的一个身份,那就是玉骨宗的圣子。这身份是来自他的母亲,宗内上一代的圣女候选人。   他的母亲当初失败了,但他却是在这场你争我夺的竞争中获得了胜利。   他曾经也想过这有什么意义,但他的母亲告诉他,男儿当有自己的势力,在那个女人还在的时候,睿王府中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能由己,她只是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让他能够在面临劫难的时候, 不至于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而相比较他, 另外的几个孩子才真是只能随波逐流。   当然, 现在他们一家人身上的枷锁已经断开了。   一想到这里, 李成器心中就十分复杂,这几年里, 他时时想要将自己的那位“身先士卒”的弟弟给救回来, 尤其是他上一次登上地灵榜的时候……不是谁都有机会面对一位天人的,但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不希望自己能有这种“机遇”。   但他能做什么?他当初在那个女人面前退缩了, 所有人都退缩了, 他们的父亲还是在那个女人的女儿的怂恿下, 才鼓起了那么一回的勇气……就算后来谣传那个女人受了伤, 他们也还是不能鼓起心气。   所谓的睿王,还不如平民百姓中的一家之主!每每想起这些,明知不该, 他的胸中还是会生出一股怨怼之气。   他的脚尖轻点,回到这座王府,反倒像是一位外人一样小心。他刚想要飞掠过一道中门,就见到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正站在另一人的身后恭候,他身形高大,但却将腰微微弯起,此二人站在那棵熟悉的大梨花树下,像是已经等待了很长的时间。   他怔了下,有些复杂地降下自己的身形。果然,那恭恭敬敬的人,正是他派过去的李林甫,那前面挺拔到他都有些陌生的人,正是他那久已未见的弟弟。他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裳,身上没带什么标志性的事物,只围了一条玉色的宽带系住腰间。   李林甫有些歉意地望向他之前的主子,看他如今这情形,想来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泄露出去了。李成器也不生气,被瞧出来也是应当的,他们之前就有过见面,只是,自己的事情被抖落出来,倒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只觉着今晚的月色太明亮了一些,这样一来,他什么脸色都掩饰不了。陆千秋没有任他这样左思右想下去,他率先开口道:“兄长这些年来,好似甚少归家?”   不好,李成器心中一慌,之前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譬如弟弟当了皇帝,会不会就与自家生分了此类的,一下子都不知抛到了何处。他立即道:“是宗内有事。你知道的,那玉骨宗的宗主喜好吹毛求疵,虽是天人,却一点该有的气度都没有,最喜欢给下面人出难题。这次也是,明明没玉骨宗的事,他却擅自出手,被太平一激,就紧赶慢赶地凑上去,以为自己风流潇洒,实际上鸡毛的很……”   陆千秋就任由他说,直到最后声音消寂,他才笑着道:“看来哥哥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有变,弟弟这下子才算是放心了。”   李成器心下一转,他又生出了不知多少个的念头,但面上仍然是那种不知所措的模样。莫不是这府里有人见到三郎得了好处,就阴阳怪气地给他颜色好看?下意识地忽略了陆千秋现今的身份,他在心中发狠,准备待会就将这府中全面整顿一番。他的眼中浮出一抹绿意,彰显出一份阴冷。   陆千秋道:“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告诉哥哥你一声,你可以留下来了。”   李成器僵住了。   陆千秋笑着,声音柔和的仿佛会随着夜风飘很远:“不论是你,还是大娘,娘亲,你们都可以回到这个家里。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问责,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罪名,你们都可以用自己的真身,没有任何忧愁地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像是想起了小时那一场牵扯了整个府邸的祸事,他轻叹出声:“我记得哥哥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和欢家的盐酥饼了,可惜,从九岁那年起,你就不再喜欢它了。”   因为那是母亲安排的替身。李成器愣愣地想。他的心中酸涩的很,那是一种怎么也排遣不出去的情感,差点让他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丢脸地哭出来。   陆千秋仰头望了望月色,他伸手接过李林甫手中的灯笼,拢了拢衣袖,他笑着对李成器道:“从父王眼皮子底下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哥哥还是快些将自己收拾一下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他的口气很轻松,就好像这么多年来的痛苦与磨难都不存在一般,他冲着这位兄长眨了眨眼,将剩余的空闲留了下来,就这样悄悄地返还了回去。   李林甫有些尴尬地留在原地,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等到李成器略带沙哑的嗓音:“你又是怎么回事?和我说说吧。”   陆千秋一走,这位玉骨宗的圣子就恢复了他平日里的威势,他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身上总有一种极为渗人的冷意,他不说话的时候,碧色的眼眸就好像是荒野里燃起的幽翠火焰,他一瞥人,就犹如是一柄割骨的钢刀袭来,李林甫浑身一颤,他急忙道:“这并非属下不想隐瞒,只是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圣子你的事……”   李成器沉默了下来,许久,他才慢慢道:“看来,那一次他出现在那庙里,并不是意外……”   李林甫不说话。纵然他心内狡诈似狐,但对于那位陛下,他还是生出了许多的敬服与钦佩,敬的是他不可莫测的实力,佩服的是他十分伟大的胸怀,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或许……这就是他到最后,折服了女帝的原因。   “京内玉骨宗的据点如何?”李成器很快就问询起了自己这一次回来的目的之一,他的眼神幽秘,压低了声音道:“可有接到那人的消息?”   李林甫同样放低了声调,他小声道:“宗主……宗主他什么消息也没有传过来。”   “看来他是不相信你们了,”李成器冷笑:“就算是天人,真要对我……对皇家出手,也不能让他们不付出任何代价。还有,那叶法善是怎么回事?是女帝先前和他做过什么交易吗?”   李林甫慎重道:“是女帝令陛下敬他为师,好像还答应了洞渊派的一些需求,如此,才令那位罗浮真人归心。”   李成器哼声道:“那女人……死前也算做了那么点好事。可惜,江湖武林之中,纠纷太多,现在还需要仰仗那些道家流派的人,至于那大云寺,也是到头了,三郎不比那女人,他心肠不够狠,有些事,还是需要做得绝一点的。”   李林甫小心道:“圣子,我觉着陛下胸有乾坤,如您自主行动,有可能会破坏了陛下的某些谋划,事情成不成功无所谓,要是伤了他对您的感情可就不好了。”   李成器顿住了,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他恼羞成怒的声音:“……算你说得有理!”   陆千秋从睿王府回来以后,直接就回到了皇宫。积年累月的事一完成,不论是他,还是那些大臣们,都需要几天的时间休息。而接下来,就是一些近期发生的事务了。   新帝登基要改年号,陆千秋也没有多想,就按照印象中的来,将年号定为“开元”,有迎接新纪元的涵义。   边关一事,陆千秋启动了反对引入吐蕃军队的唐时名将郭元振,这位老将有宰相之才,在这一次的太平之乱中,就是他抵住了宫外的某些人的叛乱,将动荡限制在了某个范围内。他曾任凉州都督与安西大都护,吐蕃在他的手中吃过大亏,对那个外族他有着其他人所不能及的了解。   陆千秋不止是将此人派去,还将自己在关外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了他,令王元宝协助于他,向这位老人表明了自己治理外族之患的坚定决心。   忧虑于此的老人临去之前万分激动,他在朝中深受弹劾,曾经得罪过阁内一重臣,还以为自己仕途将尽,一朝得此信任,当是恨不能以身相还。与他一起去的,还有那银甲的小将郭子仪,这位有些活跃的年轻人在旗帜招展下向为他们送行的陆千秋挥手。   他最初习武的目的就是为国征战,此去一行,就是去圆满他的梦想。这年轻人眼眸明亮,像是燃起了簇簇的焰火,他坐于白马上,咧嘴一笑道:“嘿,我就知道,自从遇到陆哥以后,什么好事都可以轮上我!”   他想起了临走前的巍巍鼓声,想起了长矛敲击在地面上整齐的顿响,台下蔓延开来的军列,那山呼海啸一样的应和声,在日光下,他向着那人宣誓,誓要将胜利带回来,那人将他搀扶而起,温暖的眼光中是连他自己也不曾生出的信任……   他感到自己的热血开始激荡起来,这温度燃遍了他的全身,他胸腔鼓动,恨不能立时就斩下敌人头颅……唯有那些蛮子的鲜血,才可以暂时按捺下他的激昂慷慨的心。他纵骑回望,远方山河一寸寸,他只觉一片丹心,已有寄处。   如此一来,当是为将者的辉煌盛世。此时、此景,他怎可辜负所托? 第79章 唐明皇(三十六)   “陛下,”又是一日的朝堂,与女帝时期不同,现在的大臣们不用担心自家的性命,会在三言两语中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丢掉,但他们也不敢有稍许的放松。因为很明显,当今的皇帝是一位慧眼如炬又精力充沛的国主,前段时间所有人都被指使到团团转,以至于还没到家,就有不少的人在轿子中昏睡过去了。   一唇上长有两撇小胡须的官员从左侧走了出来,他穿着圆领襕袍,头戴幞头,脚穿**靴,先是躬身一礼,然后道:“自先帝以来,国事奢靡,先帝喜好建筑,造明堂天枢,花费万亿,又崇佛信教,兴建土木,多归僧有。然大云寺众僧畏威而不怀德,本为方外之人,却与叛逆相谋,妄图动摇社稷,此等贼人,怎可让其再于神州大地上猖狂下去?”   他长长地揖了一恭,作势道:“还请陛下处决此等佛贼!”   众人纷纷侧目而望,这官员明面上是在说大云寺僧之罪,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先帝的许多错误,当今的陛下与先帝关系复杂,看似有所仇怨,但到了后期,二者却又是处在一种极端奇妙的氛围内,就连到了最后,先帝也只愿当今一人在侧,由此可见,她对于陛下独特的信任。   胡子官员稳稳地站在原地,他没有等多久,就听见最上方的那位新帝静静道:“既如此,宫内尚有七座在建殿堂,先把它们停了吧,那些铜铁,与其做装饰,不如熔了做刀兵,又或者,于百姓家中做一农具,也比只博我等一笑来得实用得多。”   大臣们纷纷谈论起来,他们有些人眼眸十分明亮,他们感觉到了一种言论上的自由,在这朝堂上,他们仿佛可以畅所欲言;而有些人却皱起了眉,认为此举有伤皇家威仪,大唐富有天下,又怎会少了这些许的矿材?   陆千秋平静地坐在最上方,他环视了一下所有人,将众多臣子的神情都看在了心里,他目光转到了最前方,一袭官服的姚崇见到他望来,他苍白的面上微微一笑,然后出列道:“陛下仁慈!边关战事紧迫,利器之重,关乎性命,建筑可以日后再说,但战士们的性命可只此一次。陛下一日三问粮草,又愿意自损以补兵部缺漏,想必,边关的将士们听闻,也当感怀陛下恩德!”   另一边的官员怒目望来,这姚崇混球月前于大殿上向新帝呈上《十事要说》,分别从吏治、政局、财政等几个方面进言,申述了他一直以来的政策纲领,新帝挑过几条问后,又修改了稍许的瑕疵,就欣然将之接纳下来。自那以后,这混蛋每每赞扬陛下,都会称其目光如炬,慧心独具。   果不其然,他随后就听见这老小子身也不转,只十分恭敬道:“陛下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不论是之前的括户条例,还是赋税改革、修建水利,都表明了您的英明果决,那大云寺区区癣疥之疾,怎敌陛下威能?”   不要面皮!真是不要面皮!瞪着姚崇的官员就快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武林当中的圣地之一,在这家伙的口中吐出来,就像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一样,可是,当日逃遁的那九天榜的法明,可还是活得好好的呢!感情不是你上,就可以尽情口嗨?!   姚崇好似没有感受到这如锋芒在背的目光,他继续道:“对于这等江湖势力,最好能同以江湖人治之,先帝的万象神宫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惜,其中人才稀少,又多是阴蜇鬼魅之辈,陛下您或可以另一势力代之,这大云寺讨伐一事,也可作为其人才筛选的考核,至于指挥之责,当可交与兵部尚书来担任。”   那盯着他的官员立刻就气到眉毛都飘了起来,好啊,在这轮到他了呢!他连忙同样出列:“姚相所提甚佳,为我大唐,为了陛下,张说何惜此身,只是……那法明和尚毕竟是天人,兵部却是没有此等可与之匹敌的人才,在下同样未能破入此境,我听说,”他得意地看了眼那黑衣的宰相:“当日姚大人曾于干元门外力敌鹤羽楼主,并在最后成功拖住他,令其为罗浮真人所擒,压入天牢最底层,如果有姚大人协助,或许微臣会更加有把握一些……”   “咳咳,”姚崇咳嗽了几声,他恹恹道:“在下当日受伤颇重,本已有疾,再加伤负,恐刚刚突破的境界不稳,此事还是有劳国师……”   “姚大人何必推脱,”张说抖眉:“那法明和尚不也是在陛下的剑下受伤了?国师毕竟有门派之事要处理,怎能比得上姚大人你来的清闲?”   姚崇依旧不动声色:“张大人想差了,姚某最近正在处理‘枢政局’的文书,吏治之事,从上到下,从朝堂到乡野,可是一项大工程。”   张说冷笑:“我倒是听说,姚大人你以培养帮手为名,将所有的事情都抛给了宋璟宋大人……”   姚崇还待要再说,但张说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大喝一声:“孙贼!吃我一拳!”   让你就逮着我一人坑!让你斜着眼睛看不起我!让你向陛下进言说我贪财!让你在先帝面前弹劾我,还将所有得罪人的事都扔到我头上!   姚崇木着脸,似是没想到张说会来这一招,直到拳风近了,他才往右偏了偏,堪堪躲过这一拳。   “哇!”众官员轰动起来,有上前想拉偏架的,有又惊奇又畏惧却目不转睛望着的,有急忙抬眼去看陛下神色的,也有刚入这朝堂,就被刷新了前辈大佬印象的……   陆千秋眨了眨眼,他沉思道:“高力士,我是登位几年了,他们这是摸清楚了我的脾气吗?”   一边的高力士乐呵呵地看着,听见陆千秋问话,他急忙弯腰回道:“您登位也就快两年的时间,陛下您是仁君,是圣君,您爱惜他们,他们的胆儿才敢肥起来。您也不需担忧,您瞧,这两家伙再怎么打,也不敢损坏这殿堂内的一块砖、一堵墙,他们要是真敢上来,奴婢就敢一脚一个把他们踢下去!”   也不知道天人踢起来感觉怎么样?高力士脑中念头急转。   陆千秋笑了笑,他一贯不喜欢用规矩来彰显自己的威严,所以他也没有下场制止,高力士甚至还听见他有些兴致地点评起来:“嗯,姚卿的那一式‘白鹤亮翅’倒是使得极有神韵……”   “是啊,”高力士赞同道:“张尚书那一拳不错,往左!左边!从那里揍他!”   这一场朝会被拖到了下午的时分才终于结束,张说鼻青脸肿,但他的精神头却是无比高昂,在出门时还得意洋洋地暼了姚崇一眼,因为陆千秋最后还是让姚崇与之一起处理大云寺之事,并且,指挥权还是在他之下。这让他感觉自己扳回来一部分,心中郁气消散,瞧什么都顺眼。   姚崇不以为意,他浑身懒洋洋的,在出得宫殿之后,只觉着这日光也有着一种使人入睡的魔力,他终于觉着,这个大唐,未来必然是辉煌且闪耀的了。   一切都开始变好。好到他从前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   洛阳的早晨,车马行人如流水一般从城门出入,一匹矫健的骏马奔驰到城门外,在守卫刚想要拦住他,就见到那人所骑的马匹上注有特殊的标志,那没有褪下官服的驿站人员面带喜色,他高举文书,大声呼喊道:“捷报!捷报!”   城门上的守卫将领连忙赶下来为其放行,不少的百姓们也不由地为其让开道路。不少人互相讨论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捷报?我们大唐和谁交战了吗?”   旁边的人嫌弃他孤陋寡闻:“不是年前有消息吗?吐蕃和大食那里反了,他们奇袭都护府,想要犯我大唐边境,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陛下未卜先知,早几个月就派了郭大将军领兵前去,就是为了防着他们呢!”   那人瞧着他一副骄傲莫名的样子,他也惊叹起来:“这是……陛下早就预知到了吗?那吐蕃和大食可真是可悲,遇上了此代圣天子。”   “那是!”旁人挺了挺胸,他自豪道:“想来这一战必然是胜了,那两个小国,又怎知我大唐威严?”   听的人也莫名心热,他抱拳行礼道:“陛下确实英明。去年减免的赋税到现在还没恢复,我母亲终是不必辛劳,就为了给我攒齐上京的路费,此次赶考,定是要考出个好成绩来!” 第80章 唐明皇(三十七)   炎炎夏日,六月十五。   还没到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可这依旧抵不过人们内心的火热,自两年前天地双榜有了巨大的变动以后,所有人都乐意在榜单下说一说当初的那场惊天动地之战。   洛阳城的望春楼因为地势原因,是城中最为清幽凉爽的地方,上面的宾室价钱有些贵,所以众多的宾客都挤在了下面的大厅。   因为临近科考的原因,洛阳城中的各大客栈都为外地而来的士子们订满了,这些年轻的书生们汇聚在一起,常常就自己的所见所闻发表主张。   他们有的家境贫寒,有的身配宝剑,有的形容魁梧,有的平凡无奇,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愿意在这楼下高谈阔论,当今的天子广开言路,对于某些颇有建设性的提议,甚至会被人搜集上去,交由上方观看。   “……听说了吗?边关那边传来了捷报,有人猜测是吐蕃那边得了胜利,听说那郭老将军俘虏了好些人下来,正要往这边押送过来呢!”   “别听风就是雨,”有思维缜密一些的人反驳道:“消息传过来还没几天,你就要比宫里更快知知晓边关的动静吗?还俘虏,哪有俘虏要押送京城的?”   “地灵榜第一还是陛下吗?”有人小声说:“我以为陛下早就已经是天人了!”   “哪有?”他身边的一长衫男子笑着道:“据说瑶光殿是想要将陛下排进九天榜,可是被陛下自己给拒绝了。他说他还未踏入天人,登不得九天榜。”   “陛下太谦虚了,”先前之人收了扇子,他敬仰道:“都打败了那法明和尚,还未踏入天人,那要真是突破了,有谁能够比得过他?”   “嘘,陛下这样说了,我们也就这样听着,”另一人感叹道:“可惜的是,过去陛下化名的时候,我们怎么没遇上过他,要真是遇见了,唉,”他一副无比惋惜的模样。   “是啊,”另一士子心有戚戚道:“听说有不少人与之结交的……那经历说不得都可以夸上一辈子……”   “唉。”两人俱都叹息了一声,互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无比的遗憾。   “诸位!”有人跳到椅子上高呼道:“听说圣上与堂上诸公有意复起太学,自高宗起,学堂荒废、国子监停办,往后二十余年,先帝更是将之弃之不顾,以非常之手段选拔人才,以致礼乐费散,生员不复。遥想当年,诸国学子共聚长安,习吾语言、穿吾衣衫、执吾笔墨、写孔圣人言,何等的盛况,而今再起,我等何不给出自己的支持,以谢当今盛恩?”   “不错,”有人激动道:“陛下大刀阔斧,扫除弊端,继承太宗宽仁之治,纳姚相之言,复贞观之政,革除庸杂,有继往开来之心,我等读圣人书,为的不就是匡扶社稷?有幸值此佳世,何不发挥出自己的才能,随陛下共建大世?”   客栈中立即热闹起来,这些天南北海来的书生本就既单纯又热血,被这二人一番话相激,不少人就失了仪态,纷纷面红耳赤地挽起袖子,互相舒展胸臆,像是恨不能立即就投入自己的精力……   张九龄随着陆千秋从这帽子与扇子乱飞的大堂之中悄悄走了出去,这位九宫山的高徒揶揄道:“看来大家都对您有着非同寻常的信心呢!”   陆千秋此时又换回了青衣,他有着一趟出入江湖的经历,自是不会在穿着上露馅,他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姚相已经与张大人一同离京了,给大云寺带去了您的旨意,”张九龄叹了口气道:“您真的愿意只除首恶,令大云寺收缩势力,还地于民,遣财于众,就放过这些人一马吗?”   陆千秋淡淡笑道:“如果我有祖母奶奶那等的实力,我自然可以将之强压下来,可是,我连上一次的爆发也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再说了,没有了法明,那大云寺也不过是一刚刚踏上顶尖的势力,你们之前对付不了他们,现在还不行么?”   张九龄拱了拱手,道:“陛下您还真是不与我等见外,师尊确实是看不惯那大云寺的和尚,而既不需与那法明动手,一些小事,他自然是乐意允诺的。”   陆千秋道:“我是有修建书院的心思,想要招纳贤才,编纂典籍,调理法制,学校的事还只是开了一个头,就是没想到外面的消息倒是传得挺快。”   张九龄笑了笑:“这也是知道陛下你极重效率,我至今还是忘不了,您一日朝堂,独断三十余条政令的魄力,连姚相与诸位的大家也不能给您挑出刺来,可见您的才德与果决。这天下间,是有眼目睹的,都看到了您给他们带来了好处,所以才会从上到下,都如此敬服于您。”   陆千秋失笑:“九龄啊九龄,你也来了……”   “这都是您做得好,怎么,还禁不得夸么?”张九龄弯起眼睛,一点也不生分地打趣道。   陆千秋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朝堂与西方的那个国度有很大的不同,从人文到思想,都是有着相当大的区别的,如果一贯套用,只会造成不可想象的灾祸。但在有些事上,却又有着等同的本质。这一点决定了,将自己“前世”的方法修修改改,也还是可以试用一番的……陆千秋眯起眼睛,他从不认为自己不会犯错,只要犯错后,用最快的速度将之改过来,吸取教训,再重新拟定策略就可以。   朝堂上的事暂告一段落,另外需要他关注的,就是这江湖武林之事。武学的存在改变了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姚崇建议自己以江湖人治江湖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进言。但在有些时候,这朝廷与江湖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夜雨阁的编制或许需要改一改了,陆千秋现在急需人才,那些从前在历史上有着不少名气的人物,或许可以借着这个组织筛选一番,有真实才华的,便不可将其遗落。思及于此,不少的名号自他的心间而过。   但一想,那其中或许还有很多人还没到出生的年日。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笑,也没有特意去寻找的意图了。   他望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自知,那些该出现的人,到了时候,总是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科举将近,于外征战一年多的边关也传来大好的消息,陆千秋没有等到这两个的到来,先被送到他面前的,居然会是姚崇首先带回的东西——一个带着檀香的木盒子。   陆千秋打开一瞧,里面是法明和尚那张闭目死去的头颅。陆千秋愣了下,然后道:“他是你杀的?”   姚崇摇了摇头,他眼神有些复杂:“他是自杀的。”   陆千秋思索起来:“为了让我放过大云寺?”   “这和尚为大云寺而贪,因大云寺而死,”姚崇道:“为执念所驱,也算是死得其所。”   陆千秋轻叹:“天人总是有些特殊的,也许他其实不用死。”   姚崇笑了起来,他黑色的眼眸像是看出了什么:“有些皇帝可能会暂时放过他,但他知道,陛下你有很大可能不会。”   陆千秋眯起眼睛:“怎么说?”   姚崇道:“因为他——还有大云寺,都太贪了!”   “一日八百大云寺,铜做钟来金做佛,”姚崇抑扬顿挫道:“您永远都没法想象,我从大云寺中搜来了多少的地契与财宝。”   姚崇递过来一笔账目,陆千秋看过后将之置于一边,姚崇的眼中露出佩服的神情。   “看来为了竖立一个典型,”陆千秋叹道:“他不得不死。就算是天人,也不能例外。”   姚崇的面上现出敬慕。   “那司马承祯呢?”陆千秋突然问起另外一位,被□□在天牢底部的天人。   “司马承祯现在还不是时候,”姚崇连忙道:“只要一日不通报他的现状,其他人就只能胡乱猜测,他们大概会以为我们已将这位天人收归麾下,如此一来,也算是为朝廷添上了些许的砝码,令有些人不至于心生他意。”   陆千秋拆开了一封信,那是法明和尚在临死前嘱托要交到他手里的,细细看完了信中的文字,陆千秋摇了摇头,将之放在烛火上烧了。   “这是?”姚崇有些惊讶。   “只是一些挑拨的言语而已,”陆千秋微笑道:“他说女帝之所以重佛抑道,就是道门的实力太强了,上清宫有通玄先生,九宫山有龙虎道人,洞渊派有天下第二的叶法善,他们的天人太多了,女帝需要佛家的天人——她需要制衡的人。” 第81章 唐明皇(三十八)   “她需要制衡的人,你也需要制衡的人。”   陆千秋品评了一下这位大师留下的话语,他笑了下,面上的神情有些感叹:“无论这位大师品德如何,他对于佛祖的这一份忠心,还真是不得不令人感到佩服。”   姚崇也认同道:“他不仅仅是在为大云寺留下生路,也是在为整个佛门留下一条路。而恰好,他也说在了点子上,这一代的道门,拥有的天人确实太多了……”   他望向陆千秋,就见到这位新任的皇帝道:“身为天子,制衡确实是一条道路。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在江湖上竖起靶子,拉拢派别,这样的方式,也不失为一条中兴之路。”   他一说完,姚崇就笑,他笑得无比畅快,像是蕴藏了不屑,又像是饱含着一中骄傲与得意,他最终抚须道:“可这些您都不用。”   “就像太宗陛下,”他向一旁拱了拱手道:“天下英雄,皆可入彀。陛下您既有太宗之志,自然无须如此委曲求全,只要朝廷足以压下一切的蝇营狗苟,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千秋叹了口气:“姚崇啊姚崇,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朝廷中已经有了三位天人一样。”   姚崇慢慢道:“总会有的。当天下人都心向朝堂,那么,一位两位,不论多少,不都可以算作我大唐人么?”   “哈哈,”陆千秋笑了起来:“姚卿你的愿望,定当会有实现的一天的!”   一月后,城门大开,无数的兵士们从洛阳城东随着前面的将军一起走了进来,人们俱都围绕在道路两旁,他们还没有切实地体验过战争的气息,但这些带着盔甲与伤痕的将士们却将那中苍凉与恢弘的气势从边关的外边带了回来,带到了这个美丽繁华的洛阳城中。   一段长长的静默过后,许多双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队得胜之军,前方的白马小将有些疑惑,他对现在的状况稍有不解,前方的郭元振倒是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还没等郭子仪问出来,右方的一栋酒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户后,就有人忽然扔出一团粉红色的东西。   郭子仪一振,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但等到他抓到手,却发现那只是一团软绵绵的香囊,有了这一个开头,民众们顿时欢呼起来,鲜花、汗巾、水果,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往他们的身上扔,郭子仪面上现出惊恐的神情,老将郭元振瞧见他似要抱头鼠窜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见识的还是少了……”   边关的大捷意味着吐蕃与大食的退避,吐蕃与大唐之间的纠缠,自唐开朝以来,就从未减少过。高宗与女帝时期,更是多次爆发战乱,安西四镇的遗失,就如同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女帝的面上,虽然后面夺回来了,但其烙下的伤痕却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这一次的大捷,除开郭元振这位老将的运筹帷幄,机变百出的原因,也还有这位被陛下送给他教导的小将的勇猛无惧,长途奔袭的功劳。大唐之中能人不少,但吐蕃那边也同样是有天人的。   瑶光殿的三榜揽尽了大唐的精华,这固然大大震慑了外敌,可也让不少人忽略了外域的能人。这一次换代时的侵袭,就是外族对大唐的一次试探,只有将他们狠狠地打回去了,才能将他们的野心再次震慑住。   朝廷为此欢庆了三日。   半年后,一列吐蕃的使臣带着长长的负重的队伍前来,领头的人头戴霞毡冠,穿着袒右肩的长袍,足上踏着尖角靴,肩上配着绿松的章饰,他穿着素色的袍子,身后的人却是穿着花色的服饰。所有人腰间都挂着锋利的武器,行走之间,带着一中虎目狼视的凶悍。   这一行人很快就受到了大唐的接见。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上,吐蕃的使臣向陆千秋请求,愿以珍贵的特产与宝石,换来上次交战被虏获的吐蕃战士。   陆千秋没有同意。双方之间夹枪带棒地讥讽了好一阵,说得怒了,就有朝臣妄图出手,想要大大地给这群桀骜的敌人一个好看,吐蕃一方的人立时惊骇起来,他们退到一起,为首者更是大声呵斥道:“早先听闻唐朝乃是天下文明之所,缘何如此粗蛮无礼?莫不都是些欺骗世人的伪装?”   陆千秋坐于其上,听得此言,他慢慢地笑了,这位在吐蕃使臣眼中非常年轻的皇帝用一中低沉而庄严的声音道:“所谓的文明,不是在敌人打到你面前来的时候,还要用你的大肚包容来宽恕他,而是要用你的宝剑与军队,去让他知道错误,去斩断他的爪子和利齿,让他们知道驯服与安分,然后以此来得到和平。”   吐蕃的使臣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位皇帝含着笑容的话语,他仿佛看见了一昂扬神兽盘踞其后,它仰天长啸,露出怒瞪的双目,它颌下有须,体表有鳞,角似鹿,腹有鳞,它向下望来,看到他的瞬间,仿佛立时就要扑杀下来。   他大骇出声,冷汗津津,被周围人震醒以后,才知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但他已不负最初的桀骜,只匆匆退下,不敢再言。   这些外臣们被晾在了鸿胪客馆,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他们的耳目被堵住,退路也被斩断,只听说外界又爆发了几次的战斗,该是国内又发起过进攻,但他们什么也做不到,那带领着他们到来的首领更是在那次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生死间醒过来以后,好似失却了某中精气神。   而在他们之外,陆千秋与他选中的臣子们施下的政策也显出了它们的效用,紊乱的吏政清明,众所期盼的书院也已经落成,新建的法制从上到下施展了下去。陆千秋身体力行地重视农桑,关怀人文,对于每家每户的养老的问题也不断过问,这让他下面的臣子不得不随之一同行动起来。   自他登基五年后,整个国家也仿佛改换了面貌,一中勃勃的生气从上到下散发而出。所有的当日见到过陆千秋意境的臣民,在此以后,就更是对未来的盛世毫不怀疑。   而就在这中上升的时期,又有一年轻人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他身着白衣,佩剑骑马,是当今青年人中最流行的一中装束。据说当年的“惊蝉剑”就曾独自一人游历了很长的时日,也是一人一剑走天涯,这引发了不少少年人疯狂的模仿。   他仰头看了一眼这巍峨古老的大城,在城门卫兵的注目下,他笑了下,下马跟在排队之人的后面,随着队伍一起往前走。   卫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每日来到洛阳的年轻俊杰都不少,他们有的是为了功名,有的是为了瞻仰荣光,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来历,但到了这个城下,还不都是要老老实实地下马等候?   年轻人入了城,他准备先去寻一落脚处,然后再去打听消息。他跃跃欲试地打量着这座城市中的一切,满腔的抱负令其再难等待,他极度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并且认为自己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寻到了洛阳最大的望春楼,定下了三层的一个房间。他并不吝啬钱财,认为这等东西挥之即来。他拿出几封名刺,预备要投给早有耳闻的几位大臣。   很快,在这座大城中,年轻人就出了名,他确实是很有才华又很有能力,他在不久前打败了第五名的崔家的崔真,凭此登上了菁英榜,那一战他还没有使出全力,他想要登上榜单榜首,因为他认为现在的第一名只是徒负虚名而已。   他认为当初的“惊蝉剑”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屈居第七十八,但他不同,他丝毫不怕名声,有才的人就像是锥子一样,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融于俗世的,他也想参与到这磅礴的大世中去,并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他一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中回馈。他最多的时候可以接到十数封的请帖,但他想要的推荐一直没来。他转而想要去打听一个组织,因为在菁英榜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那个组织是陛下当初在江湖中所建,入了组织,就是入了天子门下。   他因为家世的因由,不得科举,但这也没什么,他不需要挤进千军万马中去争渡那一座独木桥,他的剑犹锋,他的心犹热,他想要书写自己的史书,他还不是日后遭到挫折,潦倒自弃的那人。   他也与这个大唐一样,如日初生,眼里心里,都是光明。 第82章 唐明皇(三十九)   年轻人在这里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他胸怀豪气,对于任何阶层的人都可以结交得上,又愿意挥洒金钱,与他人交杯论盏,眼花耳热后,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很快就成了这洛阳城中的风云人物。   他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奈何旁人没有他这样的风采。有人想要表现出大气,但行事中却是褪不了的畏畏缩缩,更何况他的文字也是激昂飞扬的,与他的人相结合,立时就有了谁也无法模仿的风华。   他收获了很多赞美的评价。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或者说,他自来到这座古城以前,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离开家乡之后,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过了崎岖的蜀道,当他走到最高处的时候,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他就知晓,这天下间无数风流人物聚散,他也定要做其中的第一等!   他行走在夜间的洛阳城,这座城市在几年前就已经取消了宵禁,更不要说今日还是一个民众欢庆的节日。白天的时候,他刚看了一场蹴鞠,出场的两方各有来历,但观看的人却是各种阶层都有,他还在里面瞧见不少面孔生疏的外域人。这座城市汇聚了这个时代的所有精华,它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让年轻人为之倾倒,他胸中酝酿着酒意,让他想要吐露些什么来抒出胸臆……   他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整个人有些似醉非醉的模样。游乐的人群也不介意这莽撞的书生,他们嘻嘻哈哈地从他的身边路过,有踩高跷的艺人还停下来,给他表演了一段抛接绣球的杂耍,烟花在他们的头上砰砰炸开,引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年轻人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倜傥的公子哥儿、含羞的少女、卖灯笼的老伯、架起台子表演绳伎的班子,其中的表演者在空中从容不迫地翻滚飞纵,看起来惊险无比,又隐藏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台下鸦鸦的观赏者纷纷鼓起掌来。   年轻人走过这画卷一般的闹市,他走入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洛阳城有着这天下间最通达的道路,和如同蛛网一般隐藏起来的巷子。一侧的门扉忽然打开,一盆清水被泼洒出来,见到有人盯着她瞧,没想到外面居然有人的女子红了脸颊,她跺了跺脚,鼓起勇气同样瞪了回来,良久她自己倒是噗嗤一声先笑了,爽朗地道了歉,再一步三回头,用藕荷般的手臂轻轻关上了门。   年轻人也同样笑了,他忽然觉得之前等待的焦躁也在这一笑当中悄悄地散去,这座城市,这城市中可爱的人,就像是一颗明珠一样,嵌刻在这中原大地的中央,发出灼灼其目的辉芒。   几道黑色的影子从他的头上飞速地掠过。   年轻人微阖的眸子陡然间睁开,其中散发出锐利的光,如同藏锋剑匣的宝器终于展露光华,他的身影梦幻一般,倏然间同样就消失不见。   黑影掠过数个街道,他们停留在一个普通的小院中,院中长有一棵枝叶有些稀疏的枣树。为首的黑衣人吹了声轻飘飘的哨子,就像是夜里鹞子的叫声,一探头探脑的癞痢头仔细地瞧了他们好一会,待确认后,才将他们放了进去。   年轻人闪现在窗边,注意不让自己的投影惊动内里的人。   “营救……天牢……楼主大人……”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年轻人心中一振,他涌出激动,感觉自己很有可能碰上了一件大事。   黑衣人定下了一个时间,又商量了不久,才悄无声息地从里面离开。他们走的时候也是极为谨慎,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那癞痢头返回了房间,少顷,似是准备睡了,刚想要将手中的烛火吹灭。   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搁在了他的脖颈间。他浑身一僵,灯盏摔落到了地面上。他颤抖着舌头道:“好汉!与我无关!我什么也没做!”   年轻人话语冰冷:“我都听到了,你们想要劫天牢。”   癞痢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个联络的……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做,他们就要杀了我……”   年轻人没有被糊弄过去,他的剑锋往前递了递,突然,一阵淅沥沥的液体的声音响起,鼻尖一阵骚味涌入,年轻人像是反应了过来,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癞痢头目中凶光一闪,他反身就是一把白灰抛洒,年轻人下意识地往后躲闪,癞痢头往前一个翻滚,猿猴一样,他另一只手挥出一把暗器,满天星般迎头扑面而来,年轻人剑身如扇,在夜里绽放明光,一颗不落地将之击下。他的剑法极为灵活,出此一剑,连衣衫也是毫无紊乱的样子。   癞痢头眼见于此,知晓自己恐不能力敌,他也不恋战,凶狼似的瞧了他一眼,飞身就往外扑去,年轻人急忙去追,但幻影一样,门外根本无人。   年轻人不肯放弃,他搜寻了好一会,才从枣树下找到了一个地窖的门。门里一片漆黑,犹如蕴藏着无限的凶险。他犹豫了一下,但思及癞痢头的武功,他还是跟了下去。   这个“地窖”出乎他预料的长,他没有想到,在这洛阳城的下方,还隐藏着这隐秘的地下通道,所幸癞痢头也留下了些许的痕迹,让年轻人不至于跟丢。   约莫有半个时辰,他行到了一个稍大一些的洞口,洞中有微黄的光从中透出,里面没有声息,年轻人行到此处,他却有些踌躇,因为这里有些过于反常了。   他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却仿佛早就在等待着他。“你进来。”妖异的声音如是说。   年轻人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动作。   妖异的声音嗤笑起来,他慢慢道:“原来也不过如此么?还以为是多么难得的年轻俊杰,但其实也只是个一时脑热,就想要逞凶斗狠的小家伙。”   年轻人目光一厉,他忽然长笑起来:“前辈何必如此相激?余李白虽还只是一介新人,但一腔孤勇也还是有的,前辈你或许是有着偌大的名头,但想来既然沦落到只能躲在地下,也该是繁华落尽了。就这一个地洞而已,既然你邀请了,我就敢进——”   他说着,就往其中踏了一步。   洞内出乎意料的很干燥。或者说,比人想象的要来的舒适的多。地上铺着温暖的波斯的地毯,墙上镶着铜色的烛台,床是象牙的四脚床,空气里弥漫着最上等的龙涎香气,坐于红木椅子上的,是一容颜有如少年、又有如老人的古怪之人,他长发簪起,一双眼睛,像是幽魂一般,发出荧荧的绿意。   癞痢头正蜷缩在一边,连动也不敢动。   “不错,不错,”这古怪之人看见李白,顿时眼眸一亮,他面上现出满意道:“你的外貌比起那群蠢货找过来的人都要好得多……”   他先是赞叹,转而就温和地询问起来:“你是叫李白吧?籍贯何处,年岁几何,可有什么仇敌,来到洛阳是所为何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白是莫名其妙,他握紧了剑柄,冷声道:“这与你何干?”   “是是,”这面容如少年,但皱纹却攀爬上眼角额头的怪人笑了起来:“现在与我无关,但是后面可就和我有干了。”   他尖利地大笑,猛一拍掌,整个人像是秃鹫一样飞扑过来,他五爪枯槁,整个人腿下只飘飘荡荡,毫无借力的模样,原来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   可即使是瘸子,他也比这天下九成九的人要来的更快。李白才刚刚拔出剑,那怪人的一掌就临近了他的身体,李白心中震骇,他胸腔迅速往内瘪下,整个人飘曳一般,就要往后退。   “噗。”他吐出口血,破布一样摔到了后面的山洞墙上。   怪人刚想要再出击,李白却是自己爬了起来。他拄着自己的剑,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他的身体里五气流转,一些往常堵塞的地方却是受激之下被蛮横冲开。   “咦?”怪人先是一愣,然后他突然面露狂喜:“你突破了?!你竟然突破了!”   “哈哈,好!”怪人极为满意道:“你的天资很好,是我见过的……”   不知想到了哪里,他的脸色沉了沉,转而道:“是我见过的前三之列,不过就算是如此,你也不可能逃脱你的命运,乖乖的,我还能让你少受点苦!”   “呵哈!”李白轻蔑一笑,他缓慢地抽出自己的剑:“只有战死的李白,从来不会有束手就擒的李白,想要我投降,呸,做梦去吧!”   怪人眉毛一抖,他先是一怒,继而就嘲讽起来:“以渡真战天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白却是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洒脱,又有些惆怅:“唯死而已。若是我连死也不怕,你这地老鼠一样的天人,又有何值得畏惧的?说不得,还能让你见识见识我这把剑的锋利!”   怪人更为愤怒起来,他想起了让自己落到此种地步的两人,他狂烈大吼:“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李隆基吗?还以为我是那个惯会做戏的姚病篓子?”   李白心中一惊,他已经知道这人很有可能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说不得就是九天榜上极有名的一人。但谈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将自己的手中剑举起,双眸从未有过的明亮,锋芒有如寒冰。   怪人还待要再说,就听见外界传来一声冰冷的呵斥:“吾皇的名姓也是你这贼人有资格提起的?” 第83章 唐明皇(四十)   从外面踏进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鼻梁挺秀,肤色如冷玉,一双眸子像是从寒潭里浸来,他手中提着一柄雕龙剑,锦绣的靴子走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哈哈哈,”那怪人大笑道:“可真是热闹啊,都挤在这一天来拜访本宗主……我为何不敢道他们的名姓?”   他冷下脸来,一张半老半少的面孔显得格外的诡异:“我登上九天榜的时候,这两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滚呢!一垂髫小儿,一不敢抛头露面之辈,还无名剑,那姚崇连做事也不敢露脸,也就只配遮遮掩掩地排在末尾,真是不知羞!”   男子却是如今的地灵榜三十三裴旻。距离当初陆千秋回京与之相会孤亭,已是过去了十年,他的年岁已过三十。不出众人所料,他确实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破入了返照,并且成为了陆千秋以下,最有希望到达天人之境的人。   他的容颜比起过去成熟了许多,但依旧带着那中冰雪一般的骄傲的飒沓之意,听得怪人的轻蔑之语,他只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找死。”   他率先出了剑,剑尖犹如流星一般划过。怪人收敛下来神情,他阴冷道:“你给那李家三郎当狗还当上瘾了?”   裴旻丝毫没有为他的话语所影响,他出剑既凌厉又霜寒,锋锐的剑气仿佛能够突破这天下间所有的事物,怪人彻底冷下脸来,他的手比绝世的武器都要来的坚硬,毫不客气地回击而上。纵使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也毕竟还是——一位天人。   双方在这个狭小的环境里横挪腾移,他们一点也不为地形的特殊感到为难,无数精妙的小巧招数被二人信手拈来,有许多次,李白想要从这幻影一样的场景之中辨认出两者的状态,但都是还被眼花缭乱的影像给影响了眼睛。   他们互相想要将对方至于死地,李白看见裴旻每一式都仿佛力透石壁,怪人也好似招招带诡,癞痢头惊恐无比地望着这事态的发展,他几次想要离去却不可得……而李白却被这愈发凶险的交战给迷住了。   一直到后面情况好像超出了预料,李白被裴旻带来的几位手下给拖着带离……他远远地瞧见,那剑气纵横砂石,其白练轰天而起,那裴大人身随剑走,仿佛破开一切束缚,要从地下直往天上,一时之间,这一块的地方亮如白昼,白线一样的电光先上后下,无数的碎石坠落之间,李白见到线中有一人影,与破开地中跃起的大魔相抗衡——   他的眼眸隐隐发亮,这与他一直所追寻的某中场景相重合,他面上迷醉,口中不自觉吟道:“欲上青天——”   欲上青天做甚?今晚月亮有些黯淡,精彩的是这地上的景。几个街道外,大唐的子民们正在欢畅地享受着游览与美食,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那掌管着整个国家运行的宫殿中——有人遥遥望来,他目光沉静又悠远,带着一中不可思议般宽宏的温柔。他手中剑往这边掷来,飞往了那占据了上风的邪道。   破损的白骨菩萨只剩三根的手指,也依旧将凛冽的剑锋缓慢地顶了回去,她若隐若现,神情似乎带上了悲意,她想要更进一步,将这跟踪来的狗官除掉,再带着他早已看好的那具皮囊遁走……但他终是小瞧了某人。   冰凉的长剑斜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的眼眶鼓起,眼中绿意有一瞬间大盛,他死死地抓紧了那铮亮的剑锋,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一瞬不瞬地盯往宫殿的方向,张了张口,似怒极大吼道:“李家小儿,你还说你不是天人!”   裴旻从翻滚中稳下身形,他从远处走来,似笑非笑道:“陛下说他不是,那他自然不是。”   怪人噎了下,他感觉自己已说不出话来。他握紧了那长剑的剑柄,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身体里□□。但它的上面好似覆了一层流动的光霞,他觉着自己的这番动作无比的艰难。   裴旻笑着道:“明宗主,没用的。你知道,有这功夫,足够姚大人和叶大人反应过来了。有这两位天人相照,你是走不脱的。”   “为了今日这一天,”他含笑道:“我可是足足埋伏在暗市里四个月。也就是这位小兄弟打草惊了蛇……如果我说,我其实想要查找的是司马承祯鹤羽楼的余孽,你是否会心情好上一些?”   被他看来的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道歉,但裴旻止住了他的动作,他赞赏道:“有胆有谋,就是激进了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年轻人凭心去做就好,在这洛阳城中我们还是兜得住的。”   李白有些感激,他拱手道:“这位大人多谢了。”   “你该感谢的是陛下,”裴旻并不居功:“洛阳的暗市是从长安那边发展过来的,自开国以来,就潜藏在这光鲜的表面下。内里潜藏着无数各异的人,犯了案子的通缉犯、换了脸面的逃将,魑魅魍魉,什么样的恶徒都有。”   他指指点点:“就像是你最先遇到的那个癞痢头,他们是不会想到陛下会给他们带去怎样生活的,他们只会记恨陛下打击了他们的地盘与利益。有些人是说不通的,他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但他们盯着的永远只会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遇到这样的人,你要警惕。”   李白肃然道:“白谨记。”就像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人跟在后面,他很有可能就会落在这个绿眼怪的手里,听那人的话,还指不定要对他做些什么呢!   裴旻点了点头,他很看好这叫做李白的年轻人。他转向了那已经快要挣脱出的怪人,他叹道:“明宗主,你可以告诉我,在我没有过来之前,你四处搜罗资质好的、皮相好的年轻人,是想要做些什么吗?”   “可能是想要换上一具身体吧。”怪人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位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黑衣人,他轻轻咳了下,宽敞的衣裳在夜风中飘动,他盯着怪人道:“明宗主,我知晓你忍耐不了你如今的形象,可是,做出这中尝试的你,是在自绝于天下啊!”   怪人,也就是当日落败遁逃的明崇俨,他尖声道:“怎么是你?!叶法善呢?”   姚崇摇摇头:“我来就足够了。”   “闭嘴!”明崇俨不复昔日潇洒,他疯狂道:“你怎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姚崇就不再理他,他冲着所有人点点头,然后,一队人从他的身后奔跑了出来,他们将明崇俨押上了一座铁铸的密封大车,不顾对方的怨恨唾骂,将之用寒铁拴紧。紧接着,他就带领着这只队伍离开了这处地方。   那柄自宫殿上方飞射过来的宝剑,依然还是停留在那人的身上。   李白有些失神。今天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之前想要叩开那个组织的大门,今次他却是见到了那个组织最高层次者的出手……不,这样说有些偏颇了。那位明宗主明显状态不佳,那位陛下也只是遥遥出了一剑。   唉,民间都说那位陛下登位那次是临时爆发,他定是能够踏入天人的,只是还需要很少的时间。他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打破了他的这中印象。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陛下在往前,在菁英榜和地灵榜上待过的排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那中完美无缺的形象贴近了许多。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李白没有等多久,半个月后,他果然迎来了一次邀约。   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外部有将士回来述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到来的是各地的节度使。那些姿态各异的将士们骑着高大的军马行过洛阳的朱雀街,他们顾盼之间,带来的是与边关军并不相同的威压。   李白走入这间酒楼后,引领他进来的圆脸的侍者就安静地呆到了一边。这是一间很风雅的通透的房间,墙上挂着行草的字画,角落里置放着大盆的兰花,桌上有美酒,但其主人只是浅浅地品酌了一杯。   这个房间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开窗,人若从这里望下去,是可以见到下方一切景象的。有人现在就站在那里,闲适地随意倚靠,观望着那一队队外来的军队。   李白不喜欢你来我往的客套,想来以那人的身份,也不需那些虚伪的问候。他先是径直坐到了房间的座椅上,然后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罢过后,他眼眸一亮,赞叹道:“好酒!” 第84章 唐明皇(四十一)   “你喜欢喝酒?”窗边的人也不再关注外面的街道,他走了过来,随手拉开了另一边的椅子,随意坐了下来。   李白虽早有猜测,但他的心仍砰砰直跳起来。这个人无疑是一位相当俊美的人,他有一双极为出彩的眼睛,看着它,心情不自觉就会放松下来。他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衫,腰间配着淡色玉佩,乌发簪起,眉眼柔和,像极了一位温和的友人。   “这是我前些年在宫里梅花树下藏起的几坛酒,”这人笑着道:“听到了你的名字后,我就想起了这被我忘记的藏品。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忽然很想和你分享一下。”   李白的心就这样落了地,他深吸了口气:“白何德何能……”   那人伸手制止了他之后自谦的话,并给李白再倒上了一杯酒。他就是已经很少从宫里出来的陆千秋了。“裴旻和我说起过你,”他道:“姚崇也和我谈起过你,二人都对你十分赞誉。”   李白忽然又兴奋起来。他此来京,本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前程,现在他所求的就近在眼前,这又如何能让他不心动?但他毕竟是李白,所以这种心情很快就被他按压下去了,他拱手道:“多谢两位大人赞誉。”   “而我更喜欢你的诗,”陆千秋目露回忆道:“我读过你写出来的诗,我觉得它们的意境十分开阔,如果你能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得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上你的诗。”   李白有些不好意思,他来的时候,脸本就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现在就更是红润起来,但幸而夹杂其中,也瞧不大出。   陆千秋打量着这在后世名气极大的“诗仙”,现在他还极为年轻,没有遭受任何的磋磨,看上去生气勃勃,眉宇间还留有未褪去的傲意。他知晓这人在未来还能有更高的提升,因为抱负难以施展,一生颠沛,这些境遇极大地升华他的精神,所以会留下更有意境的名篇……   但这与他无关。他看到的只是他眼前的这个人,有才华的人不应该被埋没下去。他开始随意地问他一些问题,问到最后,他忽而一抬手,指向外面还未安静下来的热闹道:“你对于他们怎么看?”   他们是谁?自然不是那两边围观的百姓,而是那一位位兵强马壮前来述职的节度使。他们手中握着的武器铮亮锋利,铠甲每一片都被擦得很亮,四下里环顾的时候,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考量。   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这一次进城的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此人或许有些才能,但他最有名的是他拥有一位叫做“安禄山”的义子,此人直接导致了唐朝的衰败,陆千秋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的麻烦,因为他只是后期朝廷紊乱的原因之一。   陆千秋没有拿出过一些超越了时代的东西来。他先前所做的都只是在稳固这个国家,剔除一些积弊已深的旧伤,他改善的、提升的都只是一些基层的,是底层人民最切身的东西。他是想要大刀阔斧地提出一些条例,但那需要坚韧的基础。   但后面就不一样了。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去改变这个国家人民身边的一点一滴,而下面他就可以稍稍迈开一些步伐了。有些事物,他从“后世”带来的,也是时候一件一件地尝试着抛出来了……陆千秋心念转动,耳中听着这位才子阐述出来的建议。   他们在这个酒楼中谈论了很长的时间,政治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到了后来陆千秋说想要看一看他的剑法,李白欣然应允,他们来到了酒楼的后院,那是一处无人的优美的庭院,其中花草点缀,树木幽深,有一石桌伴四椅围绕,当是时,天色已入晚,月亮出来的比往日更早一些。   天上繁星垂落,夜色如幕布一般柔软遮掩大地。天地之间,有一人兴起剑法,他白衣飘飞,长剑如流光,其剑势凛冽霜凉,腾挪间姿态翩逸,他横出一剑,如白烟侵袭,又下一剑,如银河斩落,他急时好似雷霆,缓时又如霞光折绕,到最后,他身形倏忽来去,竟好似映入了月中,不似人间身姿。   他的胸中涌动着激情,舞到最巅峰的时候,他忽然引吭长啸起来,他颂念的是他刚起的一首新作,是依据着此时此刻此景的诗篇,诗中是他述不尽的欢畅喜悦之情,诗中也是对自己新结识人的最大的赞美。   此等仙人之景,惜只有一人观看。但这本也是献给此一人的剑舞。夜深以后,明月掩去了微光,院中也静谧无声,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他们二人后来喝了很多的酒,李白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的话,没有任何顾忌的,将自己遭遇的愤懑,将自己畅想的未来,将自己一路上所遇见的,都说给了那人听。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酒楼的客房中,他的身上还充斥着未散的酒气,昨晚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有些迷糊。   酒楼的客栈老板亲自走了进来。他是一位更像士人不像商人的中年人,他笑着和李白打招呼道:“客官你醒啦!”   李白手中抓着一件白色的衣服,整个人有些呆。   瞥了那衣物一眼,这中年人面色不变道:“高大人嘱托我,若客人你已醒了,就让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高大人?”李白还是有些迷糊的样子。   “是啊,”中年人道:“为了不劳烦那位,是高公公亲自将你背回来的呢。等日后见了,你可要好好感谢他呢!”   李白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劳烦那位陛下。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件衣服,应该是后来的时候,那人披到自己身上的。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是一阵莫名的复杂。   李白那边不说。陆千秋在回宫的途中,见到高力士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有些好笑地安慰了他一下:“这人确实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就是才学更多的是落在了文赋上,当然,还有他的剑法。”   高力士道:“陛下您给了他三条路,我觉着,其实只有最后一条才最适合他。”   陆千秋道:“实践出真知。具体如何,要看他最后的做法。”   高力士哼声道:“说好了疏旷,其实就是惫懒。我看他就没那副料子!”   李白最后果然还是选择了第三条的路。他如愿以偿地加入了夜雨阁,成为了外人眼中的“天子门生”,他跟在裴旻的身边做了三个月的副官,又跟在姚崇的身边,做了五个月的文书处理官,到了最后,他酒一喝,步一迈,自此就出了洛阳。   他开始天南地北地交友,他的诗气和他的剑气一样开始天下闻名,而与此同时,他送往京城的书信也愈发的密集,他将他考察到的东西无所遗漏地传递给在京的那人听,他到后面也斩杀过不少祸害一地的人物,而不论是哪种的身份,他的剑锋都不曾有一丝的慢怠。   到了中期,他曾上洞渊派,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拜帖,令他于这天下最鼎盛的道派中习了三年的剑,三年后,他一跃成龙,跃居地灵榜前七,那时,他已名动天下,他的事迹和他的脾性,还有他纯白无一丝杂色的剑,都不似人间所有,世人将之称为“剑仙”。   也有一诗书传家的年轻人崇敬他,希望可以走遍他走过的所有的路。   但无人知道,不论何时,他每过一处,都会放飞一只白鸽,将所有的心事,说与当年那人听。 第85章 唐明皇(完)   陆千秋给过李白三条路,其一是入内阁,但那需要他从基层做起,需要他做出成绩来,再一步一步地升迁,这也是他让姚崇教导他一段时间的原因;其二是入翰林,此职有起草诏书之责,但也是因此,在平日里更侧重于文书的撰写,因书院新建,未来或许有很大一部分精力要放在编修典籍和史书上;最后,就是代替他去巡视天下。   再好的规条也需要人来实施,而人心就像是这天上的星星,也像是潜在水底的幽草,光亮时令人叹服,低劣时,又让人痛恨。李白跟随裴旻三月,要见识的就是他调查事务的手法,还有判断对错的依据。他需要在律令与侠义之间走出来自己的道,再然后,挥三尺剑,平不平事。   陆千秋不会说什么“侠以武犯禁”,因为在那之前还有“儒以文乱法”,这二者都是此世不可或缺的东西。灭武是因为它有可能动摇世间安稳,撼动统治者的根基,但若是这天下无有冤屈,义者又何须动武?   如果他陆千秋有何处做的不好,又怎能阻止受害的人去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不会将现代社会的规则一味地往这里套,毕竟,这世上有武道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夜雨阁也逐渐开始扩大散开,他们就像是陆千秋的眼睛和手脚,代替着他去看这天下与民生,洛阳是他脚下地,更远处的,就需要那些被他赋予了职责的信重之人了。   自那以后,这大唐的风貌比之以往变化得更快了一些。一年后,天工院建成,筒车与曲辕犁早了许多年出来;以洛阳为中心,向外修建六条道路,意欲贯通东西南北;边关任用人才,发展兵力,三次反攻吐蕃,最后俘虏一众重臣,将之一缚,就真的带上了干元殿;发扬武道,万象神宫余下的武者充入瑶光殿,并增加了“追风校尉”,专程搜捕黑榜中人;建起水军,专程往外探索,几年后,带回不少的宝物与种子,洛阳城外开辟出了一大片的试验田,就是为了培育这些新种……   这期间也有灾祸,但陆千秋每一次都任命大臣前往,派遣出去军队与武人帮扶,号召天下有能者,无论贵富贫贱,一同施展力气,最近的一次,他更是亲身到往,以帝王之身,抗击天灾,与当地无数的民众允诺,所有人居此,当有衣穿,当有食吃,一大半的太医被拉来,为病者诊治。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因为当时的资源还不丰富,但既然做这件事的是陆千秋,那么,许许多多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难的关卡都已在无形中被消弭。王元宝更是为此亲自押送粮食数千里。在此期间,就算有人想要屯粮谋利,也在兵队的震慑下,不得不将这等心思掐灭。可就算是如此,洛阳的皇宫也被他“剥下了一层皮”。   这对朝中的大臣们来说,无疑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任性”之举,但也是因此,他获得了十分巨大的民望。陆千秋之前还说他未曾踏入天人,洛阳城中给了明崇俨一剑,也是因由地利之故,可当这一次的事件结束的时候,当他在颤颤巍巍的人群们跪下相送之时,当他做到了他给予人们承诺的那一刻,最后的一步,便被他这样悠悠地踏过了。   千里江山,万般锦绣,都于他的意境中铺展开来,那冕服的天子垂下眸来,威严中带着温柔,令观者之众,无不落下泪来。   自那以后,他从地灵榜的第一跃居九天榜的第一,因为叶法善亲口承认,在这大唐之中,有大势加持,他恐非帝君对手。   叶法善在洛阳居住了十年,在九天榜更易的时候,他向陆千秋辞行,临走之前,他于诸大臣前许诺,他会令弟子下山,任由朝堂驱使,若有犯错者,可依律惩处。而洞渊派一日居于大唐,就一日归属于大唐子民。   因为,天心在彼,民心亦在彼。   陆千秋也给了洞渊派最大限度的尊荣,他亲封叶法善为“护国天师”,并将明崇俨昔年妄图得到的天人的笔记赠予了他,得到此物时,叶法善大笑,这本就是之前女帝承诺与他的宝物的下半卷,而在此之时,他更希望得到的却是其他的东西。   他向陆千秋要来一个诺言,他希望未来陆千秋登临传说的一日,能够前去渡他。陆千秋沉默了片刻后,最后应允了他。   尽管他距离传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叶法善却仿佛比他自己都要更相信他。既如此,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他之后的武境果然一路精进,就像是这盛世江山一样,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司马承祯于叶法善离去一年后当众处斩,他死前,有不少残余妄图来救,但都被夜雨阁新晋的武者一一除灭,裴旻一人杀死十七渡真、三返照,真正成就了“剑圣”之名,既菁英榜第一后,他再次登临地灵榜首位。   他剑下淌血,周身尸骨遍地,但他依旧还能感受到那人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他转身回望,也不由得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张九龄后来辞去了九宫山少掌门之职,因为他的理想在于这个天下。他固然有一段求仙之旅,但他最后才发现,这红尘俗世也是极为精彩的。他当初本不该进入夜雨阁,因为道派的弟子,尤其是天人的亲传,涉及到了很多的问题,后来王元宝之所以将他放入,是因为那一块玉佩——他自陆千秋处得来的“楚”字玉佩。   在“临淄王”封号前,陆千秋曾有“楚王”之名,得此玉佩,犹见本人,也是那时,他才知晓这份礼物意义的重大。也是为此,在夜雨阁的初创期间,他付出了非常多的心力。如果说裴旻是夜雨阁的“神剑”,那么,张九龄就是夜雨阁的“定鼎”,有此二人,这昔日谨小慎微的小组织,也终是得以扩展。   可惜的是,姚崇的寿命有缺,自陆千秋得证天人后,仅仅是一年的时间,他便迅速地衰老了下去。在性命垂危之际,他只是握住了陆千秋的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似没有什么要嘱托的。他是笑着离开的,对于这个天下,对于万民的未来,他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了。   陆千秋花了三十余年成就天人,但在往后的岁月里,尽管他已到了一种根本无法揣测的地步,也依旧没有成就传说的迹象。有人说这是因为女帝的教训在前,若不是她得了突破的希望,也不会引起其他天人的忌惮,继而聚众围攻。有人为此担心陛下也会遭遇此厄,其心中念着想着,忧思忧虑之下,竟昏沉睡倒,疑似成病。   但陆千秋一直没有要往前进步的意思,他仿佛已经将武道放下,只专注于这万顷的江山。在他六十余岁的时候,他的长子名李肃,结束了三年改头换面的县令生涯,转换为偏将,要在郭子仪旗下治理流亡边境的蛮族难民,又是三年,吃住与他人无异,获得战功后,才得以重入京华。   然困苦可磨,富贵却可惑人。陆千秋命其进入朝堂,随侍在身侧又三年后,才放开手脚,令其开始接受一部分治理国家的权限。他的二子尤为崇敬他的父王,学习当初的陆千秋闯荡这个江湖,因为人豪爽大气,又爱好惩治不平,很快就有了一个大侠的名号。他的小儿子尤精武道,生来就喜剑术,自得到成果后,开始三山五岳的挑战对手,大唐皇室中的第三位的天人,后来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在八十岁的时候禅位,去位的时候,他面貌如昨,只在眉眼间添上了些许的成熟稳重,他在将手中的玉玺传下的时候,前后的两任帝王站在一起,竟有如兄弟一般。   所有的大臣都大声悲戚,恳请圣皇勿要离弃这江山社稷,百姓们知晓这一日的,也纷纷来到洛阳,有不少人跑断了草鞋,拖儿带女来为他送行,他们有的头发斑白,是在那一次灾祸中的幸存者,他们乘坐着天工院创建出的公车,成群结队地来到宫前,只为了为他叩一个头,拜一次恩。   就连大唐外也有不少的国度为此感叹,他们的国王整容敛礼,三拜过后,才重新开始议事。陆千秋的退位不仅影响着自己的国家,也影响着周边的所有国家。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卸下了这一系列的重担之后,那往日里仿佛近在咫尺的隔膜才终于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五十年来不曾有一丝进步的武道,终是踏入了一个根本无法揣度的崭新境界。他仿佛听见天地在向他叙说着什么,他的身体舒展间,也好似体会到了它的心动,他站在这封禅台上,却好似见到了苍天之眼。   他感受到了那种冰冷浩瀚的意志,不知为何,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与那其余的传说不同,他的来历本就和这世界外的莫名存在关系匪浅,他知晓此界的特殊,也知晓自己的特殊。他身形一动,立时就从洛阳城来到了洞渊派。   派内有弟子列成队阵,正在整齐习剑,他来到闭死关的叶法善身前,手指一点,就将一点的神妙送予了他的神魂中。   再然后,他就在这位追寻仙道的真人面前,如沙飞扬,消失不见。   叶法善心受震撼,仿佛受到了感召,他伏身行礼。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某种更可怖的东西。 第86章 间幕(二)   陆千秋睁开眼睛的时候, 整个人一阵空茫。   上一刻还是处在一种无比崇高的境界里,下一刻就坠下了凡间。他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将头上的那个“高科技”的头盔给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和他在高武世界中千锤百炼的身体比较起来, 现在他的躯体只能算是一具较为健康的普通的肉身, 难免有些不适。   这是一个大概有二十平的房间。书桌上放有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正在计时,他闭眼的时候上面的数字是十三秒,现在也只是过了十七秒,刨除他缓过神来的时间,大概他的那一趟“八十年”的旅程,对现代世界而言, 一秒的时光都花不了。   右手边放有一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艰涩的书,书架的侧面斜挂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其他的地方也都很整齐, 与一般男孩子的房间没多大的差别。   陆千秋走到镜前, 镜中映出的是一位还未褪去稚嫩, 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笑了下,柔和了些许的锋利。   他转头去看那头盔,与他从上个世界出来时, 这奇怪的东西有了稍许变化,那些闪烁的光线灯平静了下来, 只柔和地亮着,不再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   但他非常地确信,他在最后体会到的, 那种高邈无垠的东西,就存在于这银色的外壳中。   陆千秋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了高武大唐的世界,但世界内的发展依旧在延续。   传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可他们也不知晓,就算是那些天人们,也没办法踏上这样一条完全没有头绪的道路。他们只知道,禅宗的始祖达摩是传说,西行求法的玄奘是传说,更往前一些,代周伐商的姜子牙是传说,创建道教的张道陵也是传说……   但那些人都已经仙迹渺渺,不知道有多少的天人们求见一面而不可得,仿佛每一位证得那个境界的人,都将世间的一切都抛开,自此不再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所以,当陆千秋交出手中玉玺,微微一笑于封禅台上忽然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惊呼出来。那个时候的高力士已经赋闲养老,他的天资本就不如那些一时人杰,修到最后也只是刚刚踏入返照,他的老态已经无法遮掩,但他还是坚持着上来为他的陛下看顾。   见到诸多的臣子们要往上冲,他一甩拂尘,将那些激动的人阻拦在了台阶外,他高声大喝道:“急什么急!陛下这是突破了,这是证得了传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你们慌什么?!”   那个时候的文臣之首是张九龄。姚崇过后是宋璟与张说,这两位被他提拔上来的臣子将陆千秋所有的想法都履行下去了,这大唐的一份繁华,也有他们的功劳。张九龄已不负昔年的年华,颌下生了胡须,可依旧可见随身的风度,他往前踏出一步,一双眸子里涌出的是压不住的急迫:“陛下可是与公公你说了什么?”   高力士刚想要说话,就感觉一道针扎一样的目光已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没好气地转过身去,见到果真是那郭姓的莽夫正眼神灼灼地望着他,他咳了一声,也不理他,只是道:“陛下确实在之前嘱托过我,说他在今日可能会触摸到一些东西……这天下间又有谁可以威胁到他?刚才的那阵变化,你们也能感觉的出来,那可不是天人能有的波动。”   这两人沉默了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高力士打量着他们所有人,这些都是陆千秋给新帝留下来的人才,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随着这大唐一起成长的,从意气风发的才子成长为稳重沉着的大臣,他们满腹才学,有不少人的诗名更是响彻了中原大地,但他们现在每一位都不可自制地陷入了慌张,仿佛失去了那位陛下,就失去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就好像是,这外界的所有的风吹雨打终于有了实感……   高力士摇了摇头,他等了好一会,也没有见到陆千秋再出现,他终于湿润了双眼,闭目长叹道:“继续吧!迎新帝——”   他的音调陡峭而凄厉,像极了失去一切信仰的孤雁。   陆千秋成为史上唯一一位踏入了传说的皇帝。他所留下来的一切都足以令后世之人疯狂,尤其是那些同是皇帝,却追求寿数、追求武道的人。单单就他后世的子孙,就有三位穷极了天下,也要将之请出的例子。而至于后来者,更是有将封禅台下挖三尺的极端个例。   他给这个朝代留下了太多的财富。天工院几经蜕变,最终创造出了诸多光怪离奇的东西,地上跑的公车,天上飞的木头怪鸟,到后面越研究越深,终于在千百年后打造出了类似机甲之类的东西,将当时的乱局一扫而空,重建新局;他打开了海路,创出了世界大融合的第一步;他广开言路,鼓励文化,令后世留存下来的璀璨诗篇多得就像天上的浩瀚繁星;他的朝堂君臣相得,与几位臣子间纯粹而浓厚的友谊,就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他奠下的根基如此之重,以至于这个大唐五次跌宕,都在后面重焕荣光。战火纷呈人们念着大唐,世间平和人们也念着大唐,人们念着陆千秋打造出来的那个散发出无尽光彩的时代。那个时候,河中流淌的是文人的才学与风骨,沙漠中驰骋的是武人的脊梁与傲意;那个时候,男人可以一展所长,女人可以拥有自己的理想;那个时候,仿佛一整个的民族的精华都在他的手中焕发出无上的光华。   后世有人模仿他,在走到武道尽头处的时候让位,但没有一点变化后,又想要反悔,最终酿成了父子相残的惨剧。而之后也有人考察出,他的突破,至少令未来多出了好几位的明君;人们考究他发布过的策令,发现有不少的部分,放在当今也是极好的策略。   人们遥想他的风华,最后的有关他的确切消息,是叶法善出海时道过的几句言语。他的二子组建出六十三艘的船队,在大洋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风浪的时候,是叶法善奇迹般从天而降,踏浪托举,一手将陷入了漩涡中的宝船带出,将一整艘的人拯救出来的。   船上人惊恐莫定,当时已年入中年的承平王恳请他给出他父皇的消息,叶法善初时有些犹豫,承平王就跪下给他叩首,叶法善大惊,不得不将之扶起,最后道:“明皇哪里是我可以窥测的了的呢?你别看我好似踏入了传说,但那完全是明皇的恩泽。如果我当时没有看错的话,他已经踏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与我等守户之犬不同,他或许已经破开了界限,成就了无所不在的天心……”   于是后世就有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称“传说”之后乃是“天心”,但后来的人们,不少连破入传说都不可得,又怎能继续往上窥?   人们只能从史书也仿佛带上了温度的文字里、从李白那一篇篇赞扬的诗歌,从他悲泣涕血痛哭呼喊中,从那些不复再来的旧时光中,去畅想他无边的人格的魅力。   有人在与友人信中说:唯愿生于唐时,成为静谧洛水河上的一船艄公,可以在哨声中,从白日到黑夜,驶过一城的盛世繁华。   这固然是后来的文人一梦,但也未尝没有道出当时无数人的心声。   …………   陆千秋收拾了一下自己,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是一间布局尚可的房间,客厅之中摆着中式的木制长椅,案桌上置着一套茶具,对面的墙上挂着水墨的横幅字画,一位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人正坐在中间拄杖发呆,见到陆千秋走出来后,他露出一个乐呵呵的笑容来:“小千秋啊,你来啦。”   陆千秋眼眸一凝,他之前就有了一种预感,而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这位养育了他十年的老人已经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了,他的生命之火就犹如最后的星点,只要一阵轻微的风,便可以将之彻底熄灭。   这也是他为何在阔别十年后,又重新将幼时带着进行过一次奇幻之旅的头盔翻找出来的原因。他研习了很长时间的物理,才刚刚有了一点的头绪,还不是可以完全掌握它的时候……能够让他推翻自己打算的,也唯有这位老人的安危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起来,将所有的思考都放到一边,他坐到了老人的身边,开始给他捶背,给他梳拢已经有些散乱的稀疏的头发,他一边给他按着肩,一边陪他聊天。   他说他在外面的际遇,他交到的几位朋友,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他喜欢吃的东西,未来想要去的地方,他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说,而老人就这样乐呵呵地听着。   老人从前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他曾建立过一个非常强大的商业的帝国,但是后来的一次失误,他失去了所有的财富,还倒赔进了无数的金钱。他的儿子离开了他,他的女儿也不曾来探望他,但他幸而还有一位优秀到不得了的孙儿,他孝顺他,乖巧听话又聪明,一点也不需要他操心。   就算他从前再怎么冷硬、再如何严肃,也在这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柔软下来。他真心喜爱着他,并为自己不能留下太多的东西给他而感到极度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8 00:44:52~2021-08-19 00:3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澜雨、32912934 5瓶;拉不拉拖拉司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风暴之主(一)   这是一座灰色的城市。   工业的废气将一切都渲染得灰蒙蒙的, 房屋高矮不一,但都透出钢筋水泥特有的冰冷感。视线的不远处,一长直的大烟囱源源不断地向着天空排放出灰白色的烟气, 近处的街道,污水横流, 空气里充斥着海洋的腥气。   白鸮港口处来往的人很多, 大多数都是些靠码头生存的下阶层的人士, 一艘巨大的三层的钢铁大船在长鸣后缓缓靠岸,掀起的波浪泛出白花久久不歇。船锚抛落后不久,跳板就搭了上来,很快,不少的乘客就拖曳着行李从上面走了下来。   这些人里,有带着高礼帽的绅士, 也有穿着洋装的夫人,但更多的还是一些普通的外来者。他们都离开以后,才有人招呼一声,让几个精壮的汉子跳上船。这几人要去将下层的货物抬上来, 放到一边的堆场里, 等之后搬运车将货物运卸到公司的仓库里, 他们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而之后,这艘船将会迎来它第二轮的乘客。   这搬运工里有一个穿着短衣、赤着胸膛的人,他似是看到了什么, 和周围的人说上了两句后,就走到一个木箱子的旁边。他从里面拉出来一个矮个子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年岁大约还是少年,头发微卷,眼睛是一种清亮的褐色, 只脸上沾染了不少的污渍,让人瞧之不清。他的胳膊和腿有些细,看着就不像是能使出很大力气的人。   “你怎么又过来了?”短衣的男人有着满面的胡子,黑刺刺的,似乎不很好相处的样子。   “维恩叔叔,”年轻人倒不是很畏惧他,他笑了一下:“我的病已经好了。”   “好什么好!”男人有些恼怒,他一生气,粗重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像是虬曲的结:“那老东西也不做事,就知道喝酒喝酒!还要你赚钱回去,拿了钱就出去疯,就算哪天倒在哪个妓|女的床上都不奇怪!”   “就是你!”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小子,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没满十六岁吧?”   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年已经满了。”   他醒过来的有些晚,这个世界有些奇异,他也因为在现代世界的一些作为,推慢了此次清醒过来的时日。他的“前身”没有读过书,身子也不怎么好,更是有一个从来不管事的酒鬼父亲,每次都将他带回去的钱随意挥霍,也难怪会沦落至此,靠卖力气挣钱。   这年轻人就是陆千秋,现在正在和他对话的,是他此生父亲认识的一位友人,因为是邻居,平日里也算是帮衬过几次,所以在这码头里,也只有他会关心他的处境。   “也就是说,你去年的时候其实还没成年?”维恩死死地盯着他。   陆千秋依旧只是笑着,但他的笑容已是饱含了歉意。   维恩只好叹气:“别被老索恩知道了,他这人只顾利益,最近新法说要禁止招收童工,好多因此而失业的孩子走投无路,只能被他用克扣了一半的工资忽悠来。他若是知道了你先前欺骗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将给你的铜纳什全部都索要回去,他和这海湾城的黑鼠帮有联系,你是斗不过他的。”   维恩所说的人,是这群码头工人的工头,也是掌管了他们每日工资的人。那是一个钻进了钱眼里的胖子,经常手持鞭子,来回巡视工路,见到谁偷懒了,上去就会是一鞭,好像谁要是慢了一步,就会损害到他的钱财。   “你在这里呆着,”维恩道:“等这一趟搬完了,我就和你一起回去,那老酒鬼,这一次我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他不改过,你带回去再多的钱也还是一样的。”   他说完就往回走,似不放心一般,走到半路还往回望了望,见到陆千秋没有真的走出来,才随着其他的搬运工一起往船的方向走去。   陆千秋眨了眨眼,用精神调动起某件东西,慢慢的,一些冰冷的信息流入他的脑海,像是有人在向他小声叙说着某些秘密。   “这是个可怜的男人,他的妻子出轨了秩序之眼教会的牧师,因为缺少看顾,他的孩子被路过的失控马车撞死,为了复仇,他加入了一个供奉月光女神的邪|教,并亲手斩下了那个牧师的头颅,勒死了他妻子。他这样关心你,应该是将你视作了他死去孩子的替身,你可以尽情利用他,这或许可以改善一下你如今糟糕的环境。”   陆千秋忽略掉了最后的一句。他在现世的时候,用特意在大唐精研了很多年的医术去给他的爷爷调养了一番。他已经试过了,那个世界没有可供他修习的武学的“气”,天地不同,大唐的武道也就走不通了,但一些基本的东西也还是有用的。况且,天地变化,他将自己所学的东西也变一下,也不算是全然无效了。   这种可以窥得他人隐秘的功能,正是他在之后对那个头盔剖析得来的。他在之后的五年里进了一间顶尖的学府,在学习了专门的专业后,才终于在实验室中尝试着“解剖”这个头盔。他表现得很小心,没有将之暴露出来。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试探,他自己也知晓这一点,除非是纠集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科学家,才会有那么点的可能解开头盔中的秘密。但也不知是不是触动了它的防护,在想要将它的外壳打开的时候,陆千秋的精神接触到了一缕十分机械的警告语:“群星游戏公司内测外设装备01c6y5g3kl号,尊敬的玩家,请勿损坏设施,如若再犯,一切后果,皆由玩家自己承担。此条例由第一号宇宙,d707星系,星海大法庭佐证并签署。”   陆千秋愣了下。准确来说,他愣了很久。不仅仅是为了那些信息中听起来十分肃穆的名词,也还有其中那两个十分特殊的字眼——游戏。   游戏,是一种娱乐的方式,或许它还有着培养人的意识和各种能力的功效,但不得不说,与他的那些经历比较起来,这个词总是显得不那么庄重。   他也知晓了,那一串他之前看不懂的数字,正是这个头盔序列的编号。但他也知道,一切不可能那么简单,起码他认为,不管是最开始伪装成一个兔子模样的耳罩,还是他后来在身为亚瑟时期所遇见的那位撒克逊人的首领,都表明了,他所遭遇的,不该是一个单纯玩家所遇到的。   他想了下,还是小心地用自己的精神力去试探它的核心。随着他的深入,那平静的闪光灯再度闪烁起来,无数的纹理般的线路之后,他进入到了一个空茫的空间。那里一片漆黑,像是一个黑暗的宇宙一般无垠,其中漂浮着一规则的五方体,它散发出神韵的光,陆千秋意识到了它,它也发现了陆千秋。   他们二者之间再无阻隔。   再然后,它就闯入了陆千秋的精神海。一阵剧烈的动荡过后,陆千秋扶着脑袋重新站了起来。他在武道世界中破入了传说的精神都差点承受不住,如若他死去了,这东西对他而言,就不是奇遇,而是丧命符了。   这奇妙的信息,就是它给予的第一个帮助。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着维恩给他带来的“消息”。他已知这世上有着正神与邪神,邪神他当然是还没有确切的讯息,便犹如维恩涉及到的这位“月光女神”,他在之前就没有听说过。   他听过的只有恩登堡大爆炸的始作俑者“夜视会”,听说那是一群黑夜女士的反对者组成的组织,他们声称红月是黑夜女士给人们带来的灾难,正是因为有了祂的庇护,这大地上才会有这么多的异种,无论是幽魂还是饿狼,还是其他的一些诡异莫名的东西,都是黑夜女士的杰作。   这当然大大地惹怒了黑夜教会,大教首派遣出了十三位的大骑士,更是在其后的交手中降临了一位黑色单翼的“天使”,将夜视会的高层一网打尽,才将这渎神的言论彻底熄灭。   这些都是他前往黑夜教会,从一位过来巡视的教会高层身上得来的消息。   可惜的是,他现在还没能接触到超凡,他的那位潦倒的父亲身上是有着秘密,但这秘密一旦暴露,给他们带来的只会是灾祸。他或许可以凭借它一路攀升,但那需要的是将烂摊子收拾殆尽,并将一切重建的大勇气。   那是一个一朝不慎,就会将搅入者粉碎殆尽的漩涡。他不一定要走上这条路。大唐时是因为有家人的牵绊,而他此次面对的,也并非是女帝那样的亲人。   他思考了很多。一直到维恩重新走到他身边,他才收回了对来往行人的观察。他今日来此,也是对这个新世界的一次观察。他需要金钱,但没有必要继续去做这种压榨身体的工作,他之所以病倒,未必没有太过辛劳的原因。   用辛苦得来的钱,去换来用来醉生梦死的酒液。他觉着没有那个必要。   维恩带着他一路走回到那个贫民窟去。那里出入的人都面带菜色,妇女和孩童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更有脸带凶相的帮派人士四处走动,像是看见了一个肥羊,就会飞快地扑上去撕咬。   这里是这座海湾城最低下的下层人居住的地方,每一天,都会有人因为抢劫、饥饿、病痛死去。这里到处游窜着老鼠,还有和老鼠一般的黑帮成员。   既贫穷又危险,就是黑巷最真实的写照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诡秘同人,故事是蠢作者原创的。   感谢在2021-08-19 00:39:49~2021-08-21 00: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非台 50瓶;寒月 10瓶;南客忘归 6瓶;种花的兔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风暴之主(二)   他们来到一排低矮的小房子外, 最后面的尽头处,就是陆千秋醒来时的那间屋子。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漆黑的小道,平日里, 一些不用的东西都会堆积在那里。这条路上没有灯光,蜡烛与煤油在这里是稀少的东西, 至于瓦斯灯, 那只有在公寓与居民区才会出现, 此处,夜晚是属于黑暗的。   维恩习惯性地大步往前走,他平日里是不惹事,但也不会怕事,他曾经揍过两个来找他麻烦的混混,所以一般不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这条路很安静, 但与往常也没什么区别。维恩带领着陆千秋绕过了一个浅浅的水洼,刚想要继续的时候,一道阴冷的绿光在他视线的尽头处一闪即逝。   这光来得奇异,消失得也极为迅速, 若是不在意, 瞧见它的人只会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维恩没有。他的神色沉冷下来,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拽着陆千秋的胳膊, 毫不费力地就挤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男人,他是这里有名的惯偷, 人长得十分丑陋,手指却非常的灵活。维恩刚一进来,他就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手指夹着薄薄的刀片往这边削来,但维恩只是简单的一推一拿,就将这个惯偷给锁了喉,他刚想要扼断这人的喉骨,可不知为何,他犹豫了一刹,只简单地将这人敲晕了过去。   他转过头来,见到被他带到屋子里的年轻人正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幸好他没有吵闹起来。不过这也不奇怪,这孩子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他那废物一样的老爹,他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的。   维恩做出噤声的手势,陆千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们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才听见过道里传来“沙沙”的摩擦的声音。像是有幕布拖曳在地上,也像是一个安静走路的人,因为没有脚步,所以只有长袍拖地的声音传出。   维恩屏住了呼吸,他感受到了一种庞大的压力,那是未知与阶层带来的威压,他手掌心溢出了汗,他已知晓,外面很有可能是一位超凡者,或者又是一位高阶位的怪物,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要比他要强大得多。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老酒鬼会招惹上这样的人?他刚才窥见的那一缕绿光,是从老酒鬼的房子中透出的,这也是他第一时刻就迅速将自己和陆千秋隐藏起来的原因。   不得不说,他做的这个决定非常的正确,这直接挽救了两人的性命。   这摩挲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又等了好一会,在确认那人或怪物不会回来以后,维恩才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也不等陆千秋回答,整个人就潜入进了黑暗里,他身上似乎也有古怪,只是一秒,就脱离了陆千秋的视线,不论再怎么看,也瞧之不见他的轮廓。   陆千秋知道,这是他从信奉月光女神的那个组织里得来的能力。因为维恩身上的信息又有了变化。   “这是一位‘沐光者’,他可以将所有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光线给吸收进来,也可以将之反射出去,如果他想要做一个街头的杂耍艺人,他绝对是最闪亮的那颗星,但他只想在深夜去给人割喉,这无疑让他损失了很多的金钱。”   陆千秋没有贸然去“鉴定”之前过去的未知者,因为他的能力是由那样奇物得来,那奇物或许不会引起那人的注意,但他的精神波动却是无法隐藏的。他对这个世界的超凡性质还不怎么了解,但无疑,精神方面很有可能是这世界的重中之重。   维恩很快就回来了。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在看向陆千秋的时候,还有微不可查的怜悯,他闷声道:“你去看看尤弥恩吧,去……送送他……”   尤弥恩是老酒鬼的姓,他全名叫做“约瑟·尤弥恩”,陆千秋此世的名字叫做“艾狄·尤弥恩”,是这贫民窟中的老住客了。但约瑟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连五方体给他的信息也很简略。   “这是一具死状凄惨又恐怖的尸体,但有人怕它吓到了你,所以给他改换了一个姿势。”   老尤弥恩死得无疑是极痛苦的,他身上皮肤苍白得像是刚取出的冻肉,双目痉挛地怒睁着,一双手也不规则地弯曲起来,像是死前还受到了一番残酷的折磨。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伸出手,缓缓地拂上了老尤弥恩的眼睛。他此身的父亲是对他不怎么好,但总算也没有丢掉他。有些恩怨,在人死之后,也就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你知道他过去得罪过什么人吗?”维恩跟在身后,脸色很沉重。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老尤弥恩身躯中的血液都已经蒸发干净,这种手段,他所知道的一些低阶超凡者是没能力做出来的。   “他曾经在一次酒醉后说过,”陆千秋伤感道:“他差一点就继承了一个国家。”   维恩明知不该,但他还是差一点笑了。“这酒鬼酒后说浑话呢,你也信?”维恩道:“他还和我说过,他过去还有五个情妇呢!”   一片静默。维恩“嘶”了一声:“该不会他吹过的牛都是真的吧?”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并非不想隐瞒,只是老尤弥恩却是一个把不住嘴的性子,他酒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就是没一个人相信他,反倒还招惹了许多的唾骂,这才让他消停了些。再说,维恩已经被卷进来了,他需要知道自己如今面临的处境。   “想不到,”维恩强笑道:“你还有可能是一位王子呢!”   陆千秋又叹了口气。一次还有可能是意外,两次也可以说是巧合,但第三次还来,那就说明了,头盔是特意给他安排这种身份的。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因为这种“命运”馈赠的身份得到什么便捷,相反,随之而来的,只会是种种的磨难与考验——最初的时候,他是真的要死在那柄魔剑之下的。   这算什么?王者的游戏?过不去就失败?失败就死亡?   陆千秋不再想那些不确定的事,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熠熠发光,起码在维恩的视觉中是如此,这个之前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展现出了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沉稳,他十分稳定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悄悄地离开了贫民窟,躲藏在一处仓库中。这里是维恩之前留下的一处据点,是白天里供他与一些码头工人们休憩的场所。   “你准备怎么办?”维恩问他,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他已不再将陆千秋完全视作需要他保护的孩子。这年轻人的未来或许会经历很多险恶的事,但那些,他是没有能力去为他抗住的,这让他很无力,而这样的感觉,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我会离开这里,”陆千秋已经想好了:“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安全了。我或许会乘水路,在这航程中的某一个地方落脚,然后想办法去谋取那种力量。”   维恩心中一震,但紧接着,他就苦笑起来:“艾狄,想来你也看到了,我刚才……不是我不想将你引进和我一样的序列,只是我这力量有些特殊,它非常危险……”   他斟酌了一下词汇,说道:“有人在注视着它……” 序列吗?陆千秋笑了起来,他认真道:“我相信维恩叔叔,那是你的东西,没有人比你了解它了。”   维恩松了口气,他注视着陆千秋道:“其实我身上的麻烦一点也不比你要少……对于那个世界我了解的也不怎么多……”   “那是一个特殊的仪式……红色的符文幽暗又惊悚……数百只的蜡烛齐齐燃烧……”维恩呓语般说道:“有人点燃了一种黑色的草,将灰烬洒在了透明的玻璃瓶中,那瓶中早就盛上了一种沸腾的蓝色的液体,灰烬洒进后,它就平静下来,又有月光投下,那蓝色的水就彻底转为无色……她端过来,让我们喝掉它……”   “那个时候我们是有七个人的,”维恩黯然道:“但熬过来的,只有四个……”   陆千秋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晋升也是如此危险的一件事。他不知道是只有刚开始是这样,还是后面的每一次都会如此,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他还是小看了这个世界。   维恩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当然,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当年的上级在后来的一次事故中死去,我后面也跑了,连下一次的‘升华仪式’也没打听清楚。”   所以后面的十多年都没一点的进步。他也不敢再去找那些疯子们,像他这样的逃亡者,一旦被找到,只会是死路一条。   “其实这种事情,知道最多的肯定是那些正神们的教会,”维恩感叹道:“如果你那个身份不复杂的话,或许可以试着加入某个教会,海湾城这里就有一个光辉之主的教堂,这里是他们的管区。”   陆千秋想了下自己打听出来的一些消息,他终是摇摇头:“……我还是找找其他的途径吧。”   “哈哈,”维恩笑道:“看来接下来我也要帮你多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了!”   陆千秋有些惊讶:“维恩叔叔,你……”   “那有什么?”这个高大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有时候会用一些前面文或后面文的设定,但一般的,其他的主角都不会出场。所以,没看过的,也不影响阅读。   感谢在2021-08-21 00:45:13~2021-08-22 00:4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月、陌柒、天才周 10瓶;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风暴之主(三)   当天晚上, 他们就溜进了最近的那艘大船。这艘叫做“玛丽号”的钢铁巨舰会在这个白鸮港口停留一天,第二日的时候,会在朝阳初升的时候离去。   它会经过接下来的巴赫城, 会在当地停靠半天,而后会进入白令海峡, 路过自然的奇观红珊瑚群岛, 之后转向航行, 与伊格尤斯领接洽,它还会路过十九座的城市,最终在夜鹰帝国的伦斯贝尔城停航。   维恩躲了十几年,他自有其门路,用假身份从船上的三副手里购得了两张三等舱,并且在小房间里藏了一整晚。   “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打听完一些事后,他欣喜地对陆千秋说道:“据说这一趟的航程上还有联邦的一位大人物,就算那个怪物追上来,想要不惊动那位大人的警卫队, 是不太可能找到我们的!”   “是吗?”陆千秋也很高兴的样子。他并非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继承了上两个世界的些许经验, 对身体的掌控、对发力的精研,令他随身只带着一把防身的匕首,只要面对的是普通人, 哪怕是几人一起围攻,也有把握将他们全部放倒。   但超凡者很显然手段更加莫测。他从前的成就, 不是他轻视另一种体系的资本。有些时候,谨慎一些,不仅是对自己负责, 也是对帮助自己的人负责。   第二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大船外侧的螺旋桨开始搅动海水,煤炭的熔炉源源不断地送出蒸汽,一声悠长的鸣笛,这艘载满了客人的玛丽号又一次踏上了它的航程。十几只洁白的鸥鸟不停地于诡杆处盘旋,在朝阳的映照下,整只大船被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霞光。   陆千秋倚靠在船的栏杆上,他从这里往回眺望,那岸边的码头正一点一点地远离。突然,一个穿着棕色皮衣的高大男人穿过行人走了过来,他停步在海水的锁链前,径直地往这里望来。   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做,但陆千秋感觉这个人已经把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那种熟悉的阴冷的感觉,那凌厉的满怀恶意的视线,都让陆千秋有了直觉般的预感——这个人就是为了追寻他而来。并且,昨晚拷问了老约瑟还杀死了他的人,就是他!   现在他们正距离几百米远,陆千秋的身后还有一些来享受出航早晨的人士。追猎的人没有什么动作,也不知是因为他没办法跨越距离来攻击,还是担忧自己会没办法逃脱之后的追捕。陆千秋也不曾慌乱,他精神中的五方体轻轻一动。   “这是一位潮汐复兴会的成员。你以为他是想要来帮你复兴你的潮汐帝国吗?不,他不是。他的真实身份是红雀教团的一名间谍,他信奉将内脏贡献给他的主人,再然后,让自己成为他主的新的温床。潮汐复兴会给他的指令是来找到昔日流落的第十三皇子,但他却杀了他。而如今他还要来杀你,想办法灭了他!”   陆千秋抬起头,他感受了一下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皮肤上的温度,将已经有些遮眼的发丝拢到了一边,他笑了起来。离了那混杂了许多麻烦的黑巷,他在昨晚将自己收拾了一下,虽然还是那身灰扑扑的单薄的衣服,但他洗净后的面颊却是十分的俊美。他的睫毛有些纤长,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这让刚巧走到他身边一位少女给看呆了。   陆千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微微偏了偏头,也没做出什么回应,只是笑了下,就返回到了船舱里去。   一位胖夫人摇着手里花团锦簇的扇子,有些不耐地走到她的身后,她有些生气道:“安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安妮立时有些惊惧起来,她唯唯诺诺道:“母亲,我只是想要出来散散心……”   陆千秋回来的时候,维恩正在翻找着自己的衣袋。见到陆千秋走进来,他刚想要把一把左轮|枪给藏起来,但想了下,他还是没有继续,而是对陆千秋问道:“你会用这东西吗?”   陆千秋摇了摇头。维恩就给他简单讲解了一下,他说完了以后,又告诉了陆千秋一件事。这艘船会在三天后的晚上召开一个拍卖会,只有二等舱和一等舱的客人被容许进入,届时他会想办法混进去,看看能不能带回一些超凡的讯息。   陆千秋愣了下,他刚想要告诉维恩一些事,但顿了顿,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之后的事情可能会有些危险,但他还是决定去做了。为此,他预备先隐瞒维恩一阵。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对维恩说了一声抱歉,之后就语气轻松地对维恩道:“没有结果也没什么,不要急于一时。”   维恩有些无语,他总觉着应该是自己嘱托对方才对。但后来一想,又觉着可能是艾狄怕自己的事情麻烦到了他……虽然懂得藏起他那张脸,但毕竟还是一个敏感又忐忑的年轻人啊。他有些感慨,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   陆千秋觉着对方像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也没有去解释。第三天维恩离开以后,他套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放轻了脚步,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扣响了第二层最右边的一间舱房。   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苍老的独眼从里面窥伺出来,里面的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   陆千秋掏出一枚金磅扔了过去,一只长满参差牙齿的大口将之吞咽了下去,他也不惊讶,只压低了嗓音道:“金星坠落,海洋攀升,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连红月也是。”   佝偻的老人打开了门,让他走了进去。   里面早有四个人在等待,他们俱都是一袭黑袍,每个人的脸都遮掩在深邃的黑暗中,现场的气氛一阵诡秘。   “蓬——”一根蜡烛被点燃,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个带着嬉笑面具的神秘人,面具上眉眼弯弯,嘴也咧开大笑,他首先发声道:“欢迎!欢迎诸位来到我这卑劣者的小小铺面,请问这一次,大家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   一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道:“别拖时间了,我们都知道,你这家伙一向都是先看货,之后才决定商品有无的。我可没精力陪你在这里故弄玄虚,要是没人,就我先来了!”   他抛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什么,除了打开它的面具人无人知晓。面具人笑声有些尖锐,他仿佛是非常满意的样子,十分爽快道:“好、好,这位尊贵的顾客,请问您想要小店给您摆上什么东西呢?”   “石头花和海面草,别说你没有这两样东西!”男人微微抬头,下方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神秘人。面具人一点也没有感到冒犯,他甚至是有些谦卑道:“怎么会?客人您出的价已经远远超出它们的价值了,这花与草……自然是有的,小店昨日恰好收了两株呢!”   “把它们给我!”男子有些不耐烦,态度很不好。   但陆千秋可没有以为这个男人就是本性暴躁之人。他进来的密语和消息都是从此人身上得来。他白日的时候可是一位表现得彬彬有礼的绅士,连与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   “嘘,粗豪只不过是他的一层伪装。”信息这样告诉他。   男人拿了东西,迫不及待地就出去了,似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陆千秋是第三位走上前去的客人,他拿出了一个圆圆的徽章,上面有海浪和三叉戟的图纹。面具人的视线凝聚在了它上面,空气也仿佛静止了下。   “哦哦——”面具人突然发出尖叫:“这位……这位尊贵的……高贵的……”   陆千秋轻声道:“这是我从一间杂货铺里偶然得到的。”   面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有些狐疑地看向陆千秋,像是在判断他是否有在说谎。   “店主说他是从一个酒鬼那里花了三个银币收购来的,原以为是什么宝物,结果却根本没人识得,”陆千秋的声音有些成熟,这种改换假声的方法,是他“前世”习得的一点小技巧:“我刚好研究过那个国家的一点历史,所以抱着淘宝的心思将它买了下来……现在看来,它果然是真的……”   “你应该知道,”面具人有些不定:“听说那个皇室的纹章,可以开启一处隐秘的宝藏……”   “我从来不相信那些东西,”陆千秋自信又从容道:“我相信未来是要靠自己的双手争取的。我只会是留下宝藏的人,而不会是挖掘宝藏的人。”   “哦哦——”面具人又惊叫起来,也不知他是信了没有,陆千秋感觉最后一个人正向他投来好奇中夹杂着敬佩的目光。他暗道惭愧,因为他的信息已经告诉了他……   “潮汐帝国第一代王留下的财富——其实是他留给深爱王后的一朵永生花。它可以使人突破生命的界限,青春而长寿。你需要它吗?”   “那你想要什么?”面具人的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他微微凑近些许,面具下的眼睛像是想要将他看个通透。陆千秋没动,他温声道:“我有一个子侄,我想为他求来一条序列的最下面三条。”   “只要三条吗?”面具人有些不解。   “你多给一些我也是不介意的。”陆千秋轻笑了下。   他的眼眸微动。一系列的信息在他的耳边呓语:“这是一个贪婪的商人,他求取十倍的利益,但却只想付出十分之一的代价。别超过了这个界限,否则他会自己取走另外的十分之九。”   面具人叹息一声,似是有些惋惜。他从身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幽蓝色的玻璃瓶,里面液体如海潮翻涌,还有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他将它们递了过来,意味深长道:“既然是潮汐帝国的纹章,那我就给出他们当年所选取的道路……这是序列九的魔药,还有饮用它所需要的的仪式。另外的,就需要你自己去配置了。”   陆千秋伸出手来,但面具人迟迟没有放开他手里的东西,他似是想要揣测什么,但可惜,陆千秋给自己带上了一双黑色的手套。   面具人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陆千秋向剩下的两人行礼,然后才静悄悄地离开,完全看不出一点白日里那个贫穷少年的影子。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月光下,黑色的身影像是一抹飘荡在夜间的幽灵,而仅仅是一瞬间,路过一个拐角后,他就再也没有从中走出来。   他躲在了一个空余的房间里,直到白天,直到房间的主人从寻欢作乐中归来,他才扮作寻常的少年,从走廊里飞快地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的设定也只是一些小设定,像是“红月”这样的,与剧情牵扯不深的东西。其他的,至于黑夜女士,下本文的女主生活的时代和这里不怎么相同。   感谢在2021-08-22 00:40:53~2021-08-23 01: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4瓶;杏花春雨 10瓶;羽 2瓶;时望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风暴之主(四)   不得不说, 有了五方体的信息反馈,在某些事上,陆千秋的选择更多了。   像这一次的半夜的“聚会”, 本该是只流传在几个超凡者之间的“小事”,但既然陆千秋从某位路过绅士身上得到这个小秘密之后, 更多的其它的东西也就无法在他面前隐藏了。   “他想要去赴一场夜晚的‘约会’, 可其中隐藏着不可知的危险。你不会想要知道他准备去干什么的。”   陆千秋沉吟了下, 他已经发现,他现今遇见的几位超凡者,除开当晚那种特殊情况,令他没有贸然做出尝试以外,其他的几次的精神波动都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像是维恩,据他所说, 他是最底层的第九阶,而不管在他身上试过了多少次,都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察觉。   既然如此,一些不能给他危险预感的人, 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真的想要知道他约会了什么人吗?好吧, 看样子你是一定要知道了, ”信息“无可奈何”道:“是一个在北部超凡者圈子里鼎鼎有名的恶劣贩子,他十分的危险,曾经导致了数百人的死亡, 但依旧有人想要找到他,因为他那里可以以物易物, 有着他们迫不及待需要的东西。”   “……看来你是一定要从这个‘吹笛人’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了,”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可以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去敲响二层最右边的那间房子, 你需要准备一枚金磅,并说出一道密语,才会拥有进门的资格。希望你可以好运一些,因为他对潮汐帝国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陆千秋感觉到那个五方体是有智能而非有智慧的,但它表现得太高端了一些,无论是前一个世界的“天心”,还是这一个世界的“信息护取”,都很难让人不去猜测,它是否有着自己的意志。   但陆千秋又觉着他是没有自己情绪的。   既然如此,他就暂时将它当做一个奇物来使用就好了。   陆千秋阅读完那卷羊皮纸,拿起那个幽蓝色的玻璃瓶,他注视了一下其中的液体,走到房间的下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封闭的窗子,往外看,是一片碧波斑斓的海面。   房间里没有人,三等舱的客人们都喜欢热闹,他们没有上面人那种宽敞舒适的住处,但他们有一个可以用来抽烟闲聊的“客厅”,那是位于甲板下面的大空间,为的是不让他们上去打扰那些晒日光浴的绅士小姐们。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维恩走进来的时候,形容有些焦急,他见到陆千秋转过头来,面上涌上了惊愕:“你……回来了?”   “是啊,”陆千秋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维恩沉默了下,最终还是道:“我没有拿到那个仪式,拍卖会上确实出现了序列,是‘商人’途径的‘投机者’,但竞争得很激烈,被另外的人得到了。”   陆千秋沉吟了下,问道:“你听说过‘诡面’么?”   维恩犹豫道:“那是什么?”   陆千秋哑然,但旋即,他还是将这一出现在北部超凡圈子里的奇谈说与维恩听。维恩紧紧地盯着他,他张了张口,艰涩道:“既然你和我说起他,那就是说明,你遇到了这个危险的家伙?”   陆千秋点了点头。维恩皱起了眉:“你……”   他看着陆千秋安抚般的笑脸,最后还是颓丧道:“你以后,还是多考虑一下自身安危的问题吧。如果可以,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冒险……”   说到底,也还是他自身的能力不够。没有哪一刻,维恩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没用。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艾狄真的需要他的看顾么?还是说,真正需要依靠的人……其实是他?   他攒紧了自己的拳头。   陆千秋的目光微动,他恍若未察般道:“魔药的饮用需要在一个风浪汹涌的晚上,我希望你可以守护一下。”   维恩咬牙道:“放心,我会让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玛丽号”行驶了七日六夜,在结束了伊格尤斯领的停靠后,它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海上的航行,船上的一切井井有条,每天都会有维持秩序的水手在船楼间维护治安。   那个晚上进行的那一次交易,就像是从未发生一样,不论是其他的几个黑袍子,还是那个性情古怪的“诡面店主”,都再未出现在陆千秋的眼前。   伊格尤斯领之后,是一个危险而庞大的海域,“玛丽号”会从黄金海的外域绕过去,堪堪擦着这个海洋的边缘航行。很少有商船敢穿过黄金海,因为那虽意味着它可以从联邦的区域,直线进入伊茨科王国,省下了相当多的路程,但需要冒着极大的危险。   因为黄金海上有海盗。即使潮汐帝国已经灭亡了半个世纪,但那并不意味着海盗的存在就此消弭了。相反,一个帝国的崩溃,带来的是无数财富的散落。当年的时候,无数的势力都参与了那一场饕餮盛宴,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几乎是有名有姓的组织都往里面伸了一手,它富余的资产,更是催生出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海上“船队”。   这也是陆千秋根本不想接手那一个烂摊子的缘故,因为没多少人想要看到,那已经覆灭的潮汐帝国突然迎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继承人,那意味着,它们吃进嘴里的东西忽然间有了主人,这总是令人不怎么愉快的。   幸而这一段时期,貌似没有海盗船在边界的航线上巡狩,船长稍稍放松了提起的心,就连水手们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就在维恩以为他们还要在船上待下去的时候,陆千秋却突然拉他下了船。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他们到达的地方虽然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风琴岛”,但它其实还没有脱离黄金海的领域,并且,它是一个相当混乱的地方,其中鱼龙混杂,危险性说不得比他们之前的黑巷还要大。   维恩有些迷惑,但陆千秋还是说服了他。因为他已经服用了魔药。而那魔药有一个很不好听的序列名称,它叫做“海盗”。   据说曾经的潮汐帝国就是靠着海盗发家的。   维恩知道最适合陆千秋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一片黄金的海域。魔药与仪式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不论是哪一方面有了遗漏,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维恩不知道这其中深层次的秘密,但魔药的名字总该是有意义的,像他的“沐光者”,能力就与月光紧密相连。   但陆千秋告诉他的是——玛丽号已经不再安全了。   维恩心中一惊,他立刻就想到了大船上的重要人物,据说是从联邦去往夜鹰的政府官员。这样的位高权重者,先前是他们的遮蔽者,但时过境迁,说不得就会招来更强大的窥伺者。   “海盗”的能力是对财富与危险的嗅觉,选择它的人会大大提高在海上的生存能力,他会对淡水的需求减少,一些必要的物资也不再那么迫切,它可以些微地提高海上作战的能力,但会留下嗜血的后遗症。说实在的,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多么好的途径。   但陆千秋不一样。在魔药与仪式一同起作用的那个夜晚,他听到了一阵优美的歌声。他的血管中血液在奔腾不休,而这不休中,有一位女子的声音在不断地缥缈传来,它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但歌声中的美妙与韵律却依旧能够打动人心。   陆千秋蓦然睁开眼睛。他双眸眯起,整个人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地上是一个双环的蓝色的阵仪,其中用了覆海子与幽魂草制成的颜料。他身上的温度比正常低上了五度,面色苍白了些许,为他周身添上了稍许的幽冷。   那股歌声仿佛是要告诉他什么。其来历也有些莫名,似乎是与他身上的血脉相关,可其中的危险性却一点也不少。因为那歌声能够捕获灵魂,若是意志薄弱一些的,在它的蛊惑下,灵魂都要离体而去。   看来那潮汐帝国留下的东西还真不少。不仅仅是那所谓的“潮汐复兴会”,也还有一些更隐秘的联系。陆千秋笑了起来,他一笑的时候,那种苍白与阴冷一下子就从他身上消失了。他打开门让维恩进来的时候,对方竟没察觉到他有哪里不对。   他只觉着艾狄身上比之往日虚弱了些。至于那首次举行仪式带来的超凡气质与危险性,他都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   他瞥了一眼陆千秋身后那已经化为灰烬的阵仪,心中松了口气,他知晓对方已经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溜走。   感谢在2021-08-23 01:45:12~2021-08-24 11: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恙、茨木来了酒吞你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夜见辉夜 50瓶;无恙、欧欧 5瓶;时望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风暴之主(五)   风琴岛是一个混乱中自有秩序的岛屿, 岛上最多就是通宵开放的酒馆。酒馆里挤满了天南地北来的肮脏的男人,他们穿着邋遢,身上混杂着火药与酒精, 还有一种难言的骚臭的味道。他们大口大口地喝酒,毫无顾忌地讲着些荤段子, 还在丰满的女侍者身上揩油, 是一个嘈杂恶浊的地方。   如果可以, 维恩想,他其实是不希望艾狄与这群人混在一起的。他在被追捕前是一名医生,尽管他没有自己的诊所,但也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角色。他见识过大城市里富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他希望艾狄能有一个远大的前程,而不是在海上进行危险的冒险。他觉着艾狄应该能进入大学, 夹著书本走在校园里,与各种的朋友打着招呼,那样的日子才适合他。   陆千秋不知道维恩在想着什么,如果知道, 他一定会告诉他, 大学的生活其实很忙碌, 并非他所想象的悠闲。   他推开酒馆门走进去,不少人往他这里望来,然后, 所有人都开始笑了。   有人打着呼哨,流里流气道:“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连小娃娃都跑来黄金海的吗?娃娃,你妈妈知道你进到了强盗窝里, 一定会欢喜到流泪的!”   “别这样说,比尔,”他身边的大鼻头道:“说不定这是哪家的小贵族,想要逃离他那呆板无趣的悠闲生活,想要来这里进行一场传奇小说般的精彩冒险呢?”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像是觉着自己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大家都哄堂大笑,他们拍着桌子,手里的朗姆酒泼洒出来,女侍者更是拥进一个面颊上留有一条刀疤的男人怀里,她娇笑不断,眼眸不住地往这里瞟来。   陆千秋环视了一下这乱糟糟的场景,没有就这讥讽生怒,或者说,他的涵养与心胸令他不至于因这几句不痛不痒的骚话失态,他敲了敲桌面,对着酒保微笑道:“订两间房。”   “多久?”满脸大胡子的老人抽动着脸颊道。   “一个月。”陆千秋静静道。   “一磅十五银,”大胡子老人盯着他道:“如果你愿意再多付十个银币,还可以送你两条毯子,干净的。”   陆千秋想了下,刚准备要同意,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那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他的头发被打成辫子,披在脏兮兮的灰色外套的后面,一双吊角眼满是贪婪地望着他的脸。他砰的一下,将自己手中空荡荡的酒杯敲在了油腻的桌面上,也不与酒保对话,只冲着陆千秋狞笑道:“跟我走!”   陆千秋叹了口气。酒馆里有人用怜悯的眼神瞧他,也有人高呼起来:“老皮克,你又要找新人了,小心小米粒吃醋!”   老皮克狰狞一笑:“那小东西被我给玩死了,一点也不耐操!”   酒馆里静了下。   维恩皱起眉。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左轮手|枪。陆千秋听到他的话,眼中闪过冷意,他微微昂起头,沉声道:“滚!”   老皮克一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伸出蒲扇大的手就要往这边抓来,陆千秋抬起手臂,一道银色的流光在众人眼中一闪而逝。血色乍现,好快的速度!   老皮克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惨烈地痛呼起来。他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注视着一下子没了三个指头的手掌,尖锐的恐慌的声音似是能刺破屋顶。酒馆中一阵骚乱,有人围靠过来,手掌也搭上了自己的武器。   “砰——”子弹出膛的声音,维恩手中左轮|枪口冒出一阵白烟,一人的额头破开小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其余人全都不敢再动。看热闹的人一溜烟跑光了。那女侍者也是干脆,直接抱头蹲了下来。   老皮克猛地撞了过来,受伤只会令他更为凶厉,他面部青筋突起,整个人就像个蛮牛一样突进,他腰间悬挂着一柄弯刀,另一边是一个牛皮的枪套,他右手失去了行动能力,但还有左手。眼见就要将他心爱的驳壳枪拔出——   陆千秋膝部前撞,狠狠地顶进这老家伙的腹部,对方口中因巨力吐出白沫,内脏好似受到了重击一样绞起。他再挥下手,那酒保老人这才看见,那是一柄锋利非常的闪亮的匕首,它捅进了老皮克左手腕中,又废掉了他另一只手。   维恩的速度慢了一拍,他没有开出第二枪,只能迅速地将枪口再转移回来,将那些想要跑掉的人震慑住。   老皮克跪倒在地上,驳壳枪掉落下来,他的眼中终于涌上了恐惧。施恶者总是这样,他们享受着其他人的痛楚与苦难,但一旦轮到了他们,就会展现出比无辜者更加丑陋更加懦弱的模样。   “饶……饶了我……”他断断续续道。   陆千秋笑了下:“你有饶过其他人吗?”   老皮克顿了下,他急忙道:“当然、当然有,我有放过很多人,只要他们给出金钱。刚才我说小米粒死了其实是骗他们的,我只是想要他们害怕我,只要他们怕我,才不会来害我,我已经准备好一年后退休了,我还有妻子和孩子……”   “谎言。”陆千秋摇了摇头,他甚至不需要鉴别,就知道此人有一个丑恶且无法挽回的灵魂。看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杀意,老皮克恐惧到不能自己,他竟犯了一个只有新人才会犯的错误——转身想要逃走。   陆千秋手中匕首脱出,从他的后颈中刺入,将他钉在了地板上。   他转而问向老酒保:“这岛上的‘主人’有不允许杀人么?”   老酒保再看到他的笑脸,就一点也不觉着他既温和又纯粹了,他忽然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因为他觉着,拥有这种微笑的杀人者,要比那些时刻亮出獠牙的家伙们可怖一百倍!   陆千秋不知道自己给了老酒保这种深刻的印象,但他也看出了对方的恐惧,他试图安抚道:“我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的……”   谁知道,酒保反而更恐慌起来。   陆千秋哑然。他只好将自己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并且,在这第二遍上,他还加重了一下语气。酒保立时就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这座岛没什么主人,只黑鲨船队每三个月都会派人来这里‘收税’,在这里,死人是常事……”   陆千秋有些迷惑,他指了指老皮克道:“这家伙很厉害么?”   如果一个人做出了很多其他人不喜的事,还能够畅快自在地活下去,那不是他很有力量,就是有靠山。   酒保小心道:“我们这里是黄金海的外围,那些传奇的大海盗是不会来我们这里的。只有混的不好的人才会来这里,他们都是被驱逐出来的。老皮克确实是这里的‘大人物’,他拥有一艘海船,船上有四五十个帮手。”   意思是说,这里是一群失败者聚集的地方。难怪,连一个超凡者都没有撞见。   不过……他抛了个“鉴定”出去。   “这是一具由你创造出来的尸体。”   陆千秋十分耐心,信息第二次流入:“也许大海会给你的血脉一个面子,当你站在海洋上的时候,幸运值会拔高那么一截。这家伙确实有一艘船,是你迫切所需的,这省去了你许多的麻烦。并且他的船还是这外域最好的一艘,是从一个小贵族手里打劫来的。可怜的家伙,不仅失去了最后的退路,还在被给予了希望后杀死,我想他应该十分感激你,替他报了这份仇怨。”   四五十人吗?陆千秋思考了下,他转向酒保问道:“如果我想要招一些人手,你有什么建议吗?”   当晚的风琴岛海岸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交战,是午夜最深沉的时候。酒馆中爆发的冲突很快就传到了老皮克的船上,船上的大副当即就抽刀率领了一群人就要往岛上走,他们在这里作威作福惯了,竟没想有人敢反抗他们。   但他们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就有人第二次来通告他们,老皮克的尸体被挂在酒馆门口,伴随着的,也还有他几位同样凶残的手下。大副顿住了脚步,他借口武器还没有配备好,就想要转回到船上。   但已经有人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年岁甚轻的人,只和船上负责擦甲板的瑞姆一般大的样子。但他却是这十几人的领头。这些往常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废物们一个个眼冒凶光,瞧着他们,就像是瞧着一枚枚的金镑。   确实是金镑。陆千秋承诺给予他们每人十枚的金镑,这足以让那些只看钱财的暴徒们赌上一把了。大副对上了那个年轻人,他挥出了十几刀,可却连对方的一个衣角都没有碰着,而对方的匕首却像是长了心眼一样,第一下废了他的左臂,第二下割去了他的脚筋,第三下就捅进了他的心窝。   他竟觉着,这是一个比他更擅长战斗的人,是一个身经百炼、从血与火的战场上走下来的人。   这一次他们损失了些人手,但召集起人来却更容易了些。因为他们看见了胜利,看见了不远处的财富。不得不说,为了保护船只,大副只带来一半的人手,是他做下的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而夜晚的战斗结束得更快。夜晚是维恩的主场,他就像个幽灵一样,独自潜入到船头的舱室中,将剩下的领头者杀了个干净,等一切暴露出来,这艘船上只剩下了混乱。   仅仅半个小时后,剩下的海盗们就被压着跪倒在甲板上,他们的头颅被按压在木地板上,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位行凶者,而与此同时,一箱箱的财宝也被抬到了外界。   陆千秋一脚踢翻一个箱子,刹那间,金灿灿的金镑和珠宝就一起滚落了出来,一行人狰狞的脸庞全部被照亮。他们的眼中都冒出了绿光,死死地盯着宝物一动不动,像是中了石化的魔法。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陆千秋站在所有人的前方,他的声音拉回了他们的心神。这位之前还曾被人小看过的年轻人神色冷静而沉稳,他看也不看一眼那流泻满地的财宝,只声音闯入每一个人的耳膜里,像是清凌凌的风。   “一是拿起二十金镑走人,”陆千秋道:“战斗了两场的人有资格得到这种报酬。”   不少人呼吸急促起来,他们鼻翼扇动,唾液分泌,像是狼一样欲要扑出。   “二是加入我们,”陆千秋仿佛没有察觉到一些人落在他身上的危险的目光:“我准备创建一个船队,成为黄金海中的大人物。现在这些,不过是一些启动资金而已,未来还会有更好更多的财富,多你们根本不敢想象的地步,一千金镑、一万金镑,乃至十万,都不过是流水。你们会成为黑鲨船队那般的人物,会成为九大海盗王手下那般人物,会遇上传奇,会成为传奇,会深入险境,和那些最狡诈的恶徒与怪物搏斗,你们会成为人们最恐惧的人,会成为吟游诗人传唱的主角……如此,你们可愿随我一起为此前行?”他抽出了缴获的一柄长剑,剑尖指向天空。   一些人的情绪立时被煽动起来,他们看着陆千秋,对方站在月亮下,身姿前所未有的高大,这种感官将他们本就被金镑燃起的火焰更汹涌了十分,他们有人高举起右手呼喊起来,这片月光洒落的地界,情绪如野火般疯狂肆虐扩张开来。   一些老油子本来不会被说动,但随着其他人的狂热,他们也渐渐被感染起来,他们注视着陆千秋的身影,看着他坚定的身姿,听着他的誓言,竟也觉着他会在未来做出一番大事业。有些人就像是流星,注定要惊艳了一片的天空。他们本来听惯了的许诺,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给了他们未来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的感觉。   维恩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位,也是受到感染最多的一位。他先前的一切担忧与犹豫都在这等强势的宣言下散去……这就是你的志愿么?如果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到它的尽头?   果然,如他这种平庸软弱的人,只会被那种坚定又耀眼的人所打动,如果他能够有身前人这样的心念,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到那等的地步?维恩的双眼湿润起来,从前有过的离开的念头如轻烟一般消散。   你想要走下去,我就陪你走下去。只希望我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以在你遥远且茫茫的路上,起到它些微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4 11:03:41~2021-08-25 00: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禳灾解厄、他日我若为青帝 20瓶;l□□ 5瓶;夜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风暴之主(六)   当晚的动员让不少人心中澎湃,只以为自己第二天就可以成为大海上的枭雄,但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有几人从酒精和金镑的诱惑下醒过来,就感觉自己昨晚的行动似乎是有些冲动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上谁的船不是上?每一艘的海盗船总会有缺人的时候,因为他们的掠夺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每一分的财富都饱含着这群亡命之徒的鲜血,而这一次的雇主很明显是一个相当慷慨的人,那老皮克半辈子搜罗来的财富就这样直接被拉到了甲板上,金镑的光芒硬生生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推开门走了出去,当他们走到甲板上的时候,看到有人正在将一具尸体往诡杆上拉,尸体垂着头,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太阳的光照到他身上,似乎也变得苍白起来。   “这是……”有人心下有些惊慌。   维恩站在船头上,他大声道:“这是一个窃贼!”   他牛皮的靴子踩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轻蔑中带着憎恶道:“就是在你们昨晚熟睡以后,这个小偷、这个可恨的盗贼,他想要带着不属于他的财宝,下船去通知岛上的另一个团伙,他想要用你们的性命、用你们拼来的金镑,去讨好另一个贪婪又懦弱的人,这样的人,你们说该不该杀?”   什么?!有人立即血气上涌,他们像是被剜了肉一样痛恨起这个昨天还没有丝毫印象的人,好像一瞬间这人就成了杀了他们父母的仇人,有人高呼起来:“我知道他,他是岛上的惯偷,是独眼里克手下的人!”   维恩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人,他知晓这里的每一个,都是身上有着洗不去罪孽的人。艾狄告诉他,昨晚的财富是利,今日的惩处则是威,能在大海上混到如今的人,单纯的利益只会让他们心中生出恶念,他们需要亮出自己的手段,才能让这些家伙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诚意与荣耀是要交给值得的人,而这群人,他们既然求得是财宝,那就给他们财宝即可。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   想到这里,维恩高喊一句:“没有人能在抢夺我们的财产后什么都不用付出!要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哦哦!!”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他们知道自己又要去干上一票了。维恩拔出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然后伸手一招,所有人就都跟着他,横冲直撞地上岛了。   陆千秋在后面看着这一切,他身边是一个穿着灰色皮外套,肚腩肥挺如酒桶的矮胖子,他有着两撇翘起的八字胡,头上学着城里人,戴上了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他满脸赔笑地站在陆千秋的身边,开口就是奉承:“这位大人可真是厉害,有这样一群勇猛无匹的手下!”   陆千秋笑了起来,他觉着这位岛上的商人深谙睁眼说瞎话的道理,就是技巧不怎么样。他微笑道:“听说你们这里负责为来往船只补充物资?”   “是啊,”胖子商贾连连点头道:“这一整个岛的商品都是从我这里进货的,黑鲨船队每一次的食物与淡水也是从我这里购买的,我敢说,没有那一家有我维多利亚商会这样负责……”   “维多利亚商会?”陆千秋有些惊讶。   “是的,”胖子骄傲地抬起头:“正是工业与财富女神麾下的维多利亚商会!”   陆千秋有些感叹道:“你们还真是哪里都有啊。”   “哪里有财富,哪里就有我们。”胖子说着维多利亚商会开创者留下的话,但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被发配到这个岛上已经有了七年的时间,这样的日子还将要继续下去。他看了眼年轻又英俊的陆千秋,听说这小子昨天才刚刚上岛,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收服了这一船的手下,这样的能力,说不定还真能让他起事。   “既然这样,”陆千秋道:“你们一定也有关于周围海域情况的调查了?”   胖子笑眯了眼:“自然、自然,海图我已经带来了,只要您在我们这里消费,这东西就可以给您打八折!”   “我说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陆千秋一点也不急:“我之前是陆地上的人,听过黄金海里海盗王的名声,我是出于崇拜他们的目的才出得海,最近可有他们的传言?”   胖子瞧了他一眼,没从那张笑着的脸上看出一丁点的崇敬,他只好苦着脸道:“那些大人物的事,我这小小的商会主事又怎么能知道呢?我只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附近海域看到‘黄金时代号’和‘鲜血复仇者’号起了冲突,双方僵持了很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陆千秋点了点头,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两者的名号,但不代表他不能露出一副被震撼到了的样子。这座岛上确实只有维多利亚的商会可以提供大量的物资,所以就算他的价格贵了些,陆千秋还是在谈了一会价钱以后买了下来,等到维恩带着那些“船员”和一堆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胖子已经指挥人将大量的食物和淡水,还有必不可少的朗姆酒搬到了底舱中。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陆千秋正在研究那一副海图。维恩带着七八个人走了进来。他们形态各异,但无论是哪一个,莫不对看上去没有任何危害性的陆千秋感到敬畏。他们没有忘记,当晚就是这个年轻人杀了老皮克船上的十多人,他杀人的手法简洁又快速,简直就像是一场艺术。这也是第二日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艘船上的缘故。   维恩介绍道:“这人有做过水手长的经验,他从前的船长破产了,不得不解散了他们一船的人,连船也卖了;这人会操舵,就是和船上某人的情妇滚到了一起,被赶了下来;还有这个人会开炮,被俘虏后卖作了奴隶,是自己咬断了手指逃出来的……”   不得不说,他们过去的经历倒是精彩纷呈。陆千秋认真听完以后,将他们一一安置了职位。有用的人才有些少,维恩不得不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在副船长之外兼职了船医一职。   最后,在将所有人赶出去以后,维恩有些犹豫道:“我们这就算海盗了?”   陆千秋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他向他扔出一卷纸卷,维恩打开一看,里面记载的是关于一家公司的信息。   “弗林特贸易公司……”维恩惊讶道:“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奴隶贩运公司?”   他抬起眼,语气里带了些欣然:“你收集他们的消息……你的目标是他们?不,不行,那是一个庞然大物,从联邦到夜鹰帝国,还有其他的几个国家,都有他们的人。我们这还只是一艘刚起步的新船,不说他们的军火,这样体积的集合体,里面一定有超凡者,而且还是高阶的超凡者……”   说到后面,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陆千秋伸手,压下他激动的情绪,他含笑道:“我当然不会在一开始就挑衅他们,他们是我假想中的后期敌人,我们首先需要的是发展自己,收集人才,去找到你序列后的魔药和仪式……”   维恩睁大了眼,他张了张口,许久后才哑着声音道:“……我是不是一直没有说过,那个给予了我魔药的,是哪个组织?”   他沉默了下来,闭目咬牙道:“是夜视会。”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不论是在明面上,还是在暗世界里,夜视会都是一个臭名昭著,令人听之都要颤抖的可怕存在。他们做过的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六年前引发了恩登堡的大爆炸。那一场爆炸,足足有十万人死在了事故中。事件发生后,全世界的所有国家,一致将夜视会提高到最高危害等级,并派人全力追猎剿杀。   如果有人知道维恩与夜视会有关,相信根本不需要多久,这座风琴岛上,就会有官方和教会的超凡者到来,来的人也不会只有几个,说不定还会是一个完整的小队。   陆千秋也为维恩藏着的秘密感到惊讶,他揉了揉额头,首次感觉到了五方体的缺陷。它给出的信息是很隐秘,但并非全部,如果只依赖它,却不进行自己的思考,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消息当头砸来。   “夜视会供奉的就是月光女神?”陆千秋问。人们只知道夜视会,却不知道月光邪神,这大概是官方与教会故意封锁的吧。   “是的,”维恩满脸苦涩道:“我为了报仇,加入了那个组织。我只知道它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组织,却从来不知道,他们还在暗地里策划那种惊天动地的事。夜视会的下层人都被瞒得死死的,就连我那一个上级,在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上层放弃的牺牲品……他当时就是在恩登堡,大爆炸后,我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至于我,”维恩道:“大概是太没用了,所以逃过了一劫吧。”   陆千秋的耳边也传来信息的呓语:“是的,他说的是真的。”   他叹息一声,安慰道:“既然这么久他们都没有找上门来,就说明你暂时是安全的。我们两个都有着不能说出去的身份,也说不上谁帮扶谁了,只能尽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会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拥有可以抵抗的力量。”   维恩攒紧了手,他狠狠地点了点头,身上重新焕发起一种狼一样的气质。 第93章 风暴之主(七)   海上的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日复一日的航行很容易让人迷失在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恐慌中,这也是为什么朗姆酒在海上如此盛行的原因,因为它们可以“慰藉”心灵。   这种廉价的酒精,不只海盗们喜欢,就连商船们也会事先准备好充足的储量。   陆千秋没有立即进入黄金海内域的打算,这个世界上海洋的领域极为辽阔,有四五倍的陆地那么大,它从南向北,途径许多国家的领土,其中最大的,就是之前提到过的联邦共和国与夜鹰帝国,之后就是伊茨科王国。先前陆千秋与维恩待过的海湾城,便是隶属于联邦共和国,那是一个由十三名议员共同治理,刚刚兴起百多年的工业国家。   陆千秋真正“醒”来后,只在海湾城生活了三天。三天也足以让他取得一些本世界最基本的讯息了。他的“原身”识得大部分的文字,这其中有他“自己”特意去留意的缘故,也有住在邻边的维恩教导过的原因。这大大提高了他认知这个世界的速度。   这个世界是有神的,海湾城里就有一座光辉之主的教堂,每到礼拜六的时候,都会有牧师开门施舍麦饼,那是贫民窟人唯一能免费得到食物的方式,所以光辉之主在黑巷中的信仰者倒是挺多。   神也不只是这一位,这样的存在总共是有七位的。天上的红月对人们来说,是一种十分自然的现象,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月亮本来就是红色的。而如果夜视会“白色月亮”的论调被人给听到,肯定会有人笑他们生出了癔症……这也是夜视会与大众格格不入的原因,毕竟,在他们的眼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知且愚昧的。   除开“光辉之主”以外,听说临城有“秩序之眼”、“工业与财富女神”的神殿;这大陆上教会实力最深的是“黑夜女士”的教堂;垄断了所有大学城守卫的是“知识之神”的牧师,每一座的图书馆里都可以看到祂的神徽;孕育了万物的生命母神据说是最古老的神祇;还有引领了人类最初开创的火焰的远古之龙,吟游诗人颂念着传奇的时空与宝石之神。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神,也还有各种怪物的传说,人死后会变成幽魂,野外有饿狼虎视眈眈捕猎,城里据说藏有老鼠膜拜的邪神,大海上有可以掀起巨大风暴的怪兽……   当然,后面这些是他从一本据说取材自真实事件的惊奇小说中得来的消息,真假不知道,但也可作为参考的一部分。   船只在海洋中行驶了三天,然后遭遇到了第一艘的船。可惜的是,这也是一艘海盗船,船上负责眺望的小瑞姆告诉他,对方的船长与老皮克相识,二者还经常交换战利品玩耍,是少见的兴趣相同者。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的信息也告诉他,对方确确实实是一位罪恶满盈的暴徒,但与老皮克不同的是,这位叫做布朗的红脸男人,比那老头多了一份危险,这不仅是五方体在告诉他,他身上“财富与危险”的嗅觉也在隐隐给出预兆。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收到这种反馈。   “靠过去!”陆千秋长剑挥下:“开炮!”   船上的其他人立即兴奋起来,他们投靠的这位新船长,一点也没有属于年轻人的犹豫与胆怯,做起事情来相当干脆!他们就喜欢这种干脆,只要能给他们带来财富。   轰隆隆的炮弹率先投向那已经感觉到不对的骷髅头海盗船,红脸的船长一脸惊怒,他大声喊了出来:“皮克,你疯了吗?”   “反击!反击!”他连连呵斥手下,恨不能给那些做事慢腾腾的家伙们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   两方船队互相轰鸣了一阵,最终在一方的努力下二者开始接了舷,陆千秋身先士卒地跳上了对方的船,在甲板上,他对上了那位高出了他一个头的红脸的布朗。   “我就说,那老东西怎么敢来挑衅我?”布朗狰狞一笑:“原来是连自己的船都被人给夺了去,大概,他是连性命也落到你的手里了吧?”   陆千秋不答,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弯刀上,见到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布朗得意一笑:“我这次出海可是得到了一个好东西,虽然已经奉献了祭品,但人数总是多多益善的……”   周围喊打喊杀的声音包围了他们,布朗也不再说,只冲了过来,一刀斜向上斩出,陆千秋脚步一错,偏开了这一刀。   维恩一枪解决掉一个冲过来的长发海盗,他注意了一下最关键的那两个人的比斗,他见到陆千秋并没有直面那高大的敌方船长,只躲过了几次,从侧面的角度巧妙地刺出去几剑,令那凶悍的对手哇哇吼叫,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没有多想,转向另一人,那应该是对面船上的水手长,也一样是使枪的,在暗地里偷偷开枪,打倒了好几位的己方人。   这一场的战斗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们的船长没有坚持太久。陆千秋十分谨慎地划开了他的手腕,让嵌有红宝石的弯刀遗落到甲板上,再然后,在布朗惊惧的眼光中,他一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走上前去,精神力微微一动。   “痛苦利刃,它渴求鲜血,渴求生命,每个月你都要使用它去杀死一个人,作为回报,它会赐予你的敌人以灵魂上的痛楚。如果你不能满足它,它将会取走你的腰子。”   “就像是魔药与序列拥有九阶一样,这世界上超凡的道具也自有其品阶,这柄弯刀只是最普通的奇物,如果你要给它评级,对有些人来说,它恐怕是最差的等阶了。”   陆千秋拾起它,没有要使用的意思。他回转过身,向着最近的交手处走去。那敌方的瘦子窥见他过来,竟连继续战斗也不敢,反身就投向了海洋。陆千秋顿住了,接二连三的兵器掉落的声音清脆传来——这标示着这一场的战斗,他们获取了胜利。   事后。   陆千秋他们不仅收获了布朗所有的财宝,也还有这艘船刚刚掠夺过一艘商船上几十袋的白糖,其中有一副地图,标明了这边海域中的一些小岛,还有一卷被锁在保险柜里的纸页,上面记载着一个叫做“野蛮人”途径的魔药配方,它需要在战斗中突破,将战败者的鲜血涂抹上自己的胸膛,赤着上半身,在日光最盛的时候,怒视太阳一分钟。   看来这布朗是得到了奇遇,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采取的是避让的对策。可惜,一番辛苦,最后都落到的别人手里。   这一场战斗竖立了所有人的信心,他们的名声也第一次在大海上打响。有出过好几次海的老人向陆千秋提议,他们既然要向黄金海进发,就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和旗帜。之前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的维恩看向陆千秋。   “既然如此,”陆千秋并没有思考多久:“那就叫‘银鸦号’吧。”   “有什么寓意吗?”维恩有些不解。   陆千秋笑道:“乌鸦是一群很凶厉又很团结的鸟儿,在超凡世界中,它又代表着‘方向’与‘指引’之意,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得到‘银鸦号’的庇护,能以成为其中一员而自豪,并且,我希望所有人在探索未知的时候,都不会迷失了自己的心灵与方向。”   维恩很佩服道:“没错,我们以后就叫做‘银鸦’!”   他身后的人也阵阵呼喊起来,有些人连脸上的血也没有擦干净,就满面兴奋地跳了起来,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每个人心中都是狂热。   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艘双桅的船升上了一面银鸦的旗帜,猎猎作响的旗面上,张开翅膀的鸟儿神秘中带着凶厉,被勾画得极为传神。   风琴岛后是听风海崖,这里是黄金海的前哨站,与混乱中还带着秩序的风琴岛不同,这里是真真正正属于混乱的地界。陆千秋上地以后,没多久就接连遇见了三波的冲突。夹杂在三个国家的中心,没有偏向任何一个方向的听风海崖,人员的组成混杂的就像线团,上面是无数的结。   他将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因为这里是最后一个拥有官方势力的地方,尽管他们并不管事。风琴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礁石岛屿,上面最多也就几百上千人,但是听风海崖不同,这个地方已经有一个中型城市那么大了,听风海崖只是它的一个特殊的景观,它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做“飓风城”。 第94章 风暴之主(八)   飓风城是一座非常具有历史气息的城市,巍峨的青石在外围堆砌成城墙,上面有海水冲撞留下的痕迹,城墙外面是一大片的沙滩,除开港口建在这里以外,还有不少人在这里组成了一条新的商业街。   “先生们,要买一束花吗?”有用花布巾将一头金发包住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对着陆千秋他们怯生生地问道。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东西!”有人伸手推她,神色极为不耐烦。陆千秋抬起手,制止了他。他知道自己聚起的都是些什么人,但这并不是他放纵他们的理由。他从小女孩臂弯的花篮里抽出一支郁金香,他微笑道:“很漂亮的花,你知道附近的神殿是在哪儿吗?”   女孩小声说:“您是说宝石神的教会吗?它应该是在城内,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我……我从来没进去过……”她有些自卑,语音中带着点驱不去的怯懦。   “没关系,”陆千秋笑着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他付了钱,也没准备多做什么,就带领着一行人往里面走去。小女孩有些惊讶:“那支花只要三个铜纳什,先生!”   “剩下的就当做是我手下给你的赔礼了!”陆千秋道。刚才呵斥人的家伙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船长的呵斥,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忿,到后面的忐忑,又到最后的懊恼,一路之间,他的心态接连变化了好几次,最终,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做如此粗鲁的事了。   “愿神保佑您,先生!”在他们走后,那小女孩看着手掌心中的一枚银币,满怀虔诚地对着冥冥中的某位神祇祷告,“愿您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与雨露,”她闭目喃喃道:“愿鲜花之主赐福于您!”   后面,一轮新的船只靠近了海岸,海面平静得像是蔚蓝色的镜,风中传来鸟儿的啾鸣。船头上,一灰色猎装的男人望着这座城市,他咧嘴一笑,内里露出的是参差不齐的尖锐的不似人的利齿,“还真能跑啊,”舔了舔唇,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残忍与兴奋:“潮汐帝国的余孽,居然还留下来一个小崽子,杰姆那家伙做事还真是不干不脆,还需要我来帮他收尾。哼哼,要不是当年的皇室还有一件至宝没有找到,我们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   他的双眼中瞳孔转动,奇异的是,在他褐色的瞳仁的外围,有一小了很多的黑点在无序地触动,这种动作似乎并非是由他自己来控制的,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透过他的眼睛,从他的身体里,在窥测这个世界。   他抬起手,一只黑色的雀鸟从天空中收落下来,它立足在他的手臂上,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些白色的蠕虫,鸟儿吞吃下几条后,才嘎嘎叫着回复他。男子听完后,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它带回来的消息。   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事的陆千秋准备先去处理掉他的一船货物,白糖在海上是紧俏的资源,就是他们初来乍到,收货的人想要压一压价,但这并不能瞒住陆千秋的眼睛,他换了一家商社,接连谈了十多分钟,才将这批货物卖了出去。   当他们出去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陆千秋直到他走后才流露出思索的表情。他认了出来,刚才那位神神秘秘,做了一番伪装的人,就是他在玛丽号船上认识的那位绅士,也是在诡面那场交易中,第一位与之交换的黑袍人。   没有情报来源就是不方便啊,有些事情,只能靠那不靠谱的五方体,而这一次,在那位绅士离去之前,它鉴定出的结果是:   “这是一只丧家之犬,他聚集齐了从‘吹笛人’到‘歌唱家’的材料,但派遣他潜伏进船的人却已经死去,他现在正沉浸在愤怒、痛恨、失望与自我谴责的情绪中。”   如果说陆千秋在船上从他的身上得来与诡面有关的消息是第一层的话,那么很显然,“潜伏”这个词就是在其下方的第二层,也许是当时的条件还不足够,又或者是陆千秋没有在他身上深挖,所以他没能看穿他的另一层身份。   处理完正常的事务,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一起过去了,他让之前被他任命的水手长,斩杀了敌人最多的马歇尔,带领着其余的人一起去酒馆之类的地方放松放松。而他自己则带着维恩去往了转进了另一条街。   那是一家占卜店,老式的布帘遮挡在一个小房子中,密闭的空间有些昏暗,一张长桌上铺着细绒的布料,占卜师穿着紫色的轻纱长裙,她面前的水晶球中星光点点,像是有无限的神秘蕴藏其中。   “有客人来了吗?”她的声音具有一种空灵的性美,“你想要问什么?”   她的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带缚住,下方的红唇丰盈饱满,明明应该看不见,但陆千秋与维恩却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呓语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这是一位‘星象师’,她的占卜玄妙非常,可以帮助人规避险境,也可以帮人赚取财富,这是一位序列四的强者,她的心眼可以看到很多的东西。”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了陆千秋的身上。   “看来是一位超凡者了,”她笑了起来:“小家伙,你想要问什么?”   这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强者,至少维恩与他说过,“沐光者”只是最初入门的序列九,那么想来,他的“海盗”也是处于这同一个层次。   他像是看到了许许多多条的光带,每一条都是一道进阶的途径。每往上升一次,都需要不同的魔药与仪式,而每一次都会拥有一个新的名称,新的名称也会给他们带来新的能力……但与此同时,其中的凶险可能会成倍地增加。   这世上有多少种的途径?他不知道,暂时也没有机会知道。   呓语仍在继续:“……可她看不到你的‘真实’,她只能占卜出‘艾狄·尤弥恩’的命运路线,因为你有我在。”   陆千秋顺势坐了下来,他同样微笑道:“我听说,在你这里可以买到情报?”   “是的,”女子红唇开合:“情报,是占卜的基础。我这里确实是有很多很多的情报,但那都需要代价,要你用等值的东西来换。”   “我想要知道十多天前从黄金海外域驶过的‘玛丽号’的最新消息。”陆千秋试探道。   “可以,”女子打了个响指:“这个消息很快就可以传到这里来,你只用支付一枚金磅即可。”   陆千秋将一枚金灿灿的金币用指腹移了过去,金磅朝上的一方,是联邦近代最伟大的开创人,带着白色卷发的文森特·伊甸的脸。   女子勾了勾唇角:“玛丽号受到了袭击,鲜血复仇者号埋伏了它,但幸好,船上的国防大臣身边有联邦的超凡者在守卫,还有秩序之眼的大主教及时赶到,平息了这一次的灾祸。鲜血复仇号的船长当场战死,他手下的二副被虏获,你只要再等最多三天,就会在最新一期的《飓风报》上看到这个消息。”   这怎么看都充满了一种巧合的意味。事故发生的时候,追赶不及才是大多数的现状。如果不是,你就要考虑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蓄谋已久的筹划。   陆千秋没有继续追问,有好奇心可以,但不能去试探自己不能及的领域。他换了一个问题:“这城里有超凡者交易的集市么?”   “有,”女子扫去先前的讥讽,她张开一只手道:“五个金镑,我就可以做你的‘介绍人’,并告诉你进去的条件。”   因为先前的问候,陆千秋没有再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他直接付了款,女子的笑容更灿烂起来,落在陆千秋身上的“视线”也变得十分温和。   将自己最初塑造的神秘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个问题,”陆千秋身上的轻松收敛了起来,他沉声道:“我需要知道‘红雀会’的最详细的资料。”   女子惊讶起来:“你得罪了那一群‘空壳’?”   “空壳?”陆千秋想起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对海湾城追来那人的鉴定。   但女子已经不再说了,她想了下,语气里带了点惋惜道:“鉴于你之前的两次付款都十分痛快,这一次就稍微给你打个折吧。”   “三百金镑。”她语气平静道。   “什么?!”一边的维恩惊呼出声,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价格竟然一下子提高了那么多,他们这次将布朗船上的白糖全部卖干净了,也只是赚来一百八十枚金镑。她这一开口便是三百,而这,还说是打过折以后的。   女子一点也不急,她不慌不忙道:“‘红雀会’当年可是与‘夜视会’同一等级的组织,也就是后来‘夜视会’做出了那等大事,才将‘红雀会’远远地甩到了身后。那群家伙凶残成性,一旦被他们盯上,死后可是连全尸都不会有的。”   可惜了这个小家伙,容貌是最上等的,气质方面也被拿捏的死死的,比她船上的那些家伙不知好到了哪里去了……就是被“养鸟人”锁死了。   这个消息,一般人来,她说不定会开价四百往上呢。   “好。”陆千秋干脆道。   “痛快!”女子眼眸一亮,她一拍手道:“小家伙你很敞亮嘛。那么,你仔细听好了……” 第95章 风暴之主(九)   “红雀会是一个和鸟有关的邪|教组织,他们崇拜着的,是一位叫做‘啄眼雀’的存在,他们会在最初入会的时候,用十对人眼作为仪式的祭品,而后剖开自己的肚子,将早已准备好的雀鸟的蛋放进去,最后饮下赐下的魔药,成功的话,他们就会成为‘深红’途径的‘教徒’。”   这种方式,比起他与艾狄所经历的来说,要可怕与血腥的多。维恩心中涌出无限的警惕。   陆千秋没有太过惊讶。这个世界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邪性,表世界还可以说是蒸汽工业时代,但在内里,超凡当中,却像是变异了一样,充斥着一种无来由的恶意。   陆千秋没有过多的使用精神力也是有此原因,他在第二个世界里本已到达了上体天心的境界,可是在这个世界中,他却一次也没有试图让自己用那次的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的“上天”。而到了现在,他也开始明了,这个世界变强的方式当中,还隐藏着无数的隐秘与危机。   “啄眼雀只是一个代称,它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听的,”女子微微一笑,语气却陡然严肃起来,她认真说道:“它最大的危险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实力,也在于它自身的状态。它是一种永远处在饥饿之中的鸟,它最喜爱的祭品,就是人类的眼球。就像人类为了鲜美的鹅肝而强塞给它们食物一样,红雀会也会为了讨好它,去想方设法地令猎物更‘鲜美’。”   “当然,它不是你的敌人。”女子纤柔的手指轻轻一抚,水晶球中氤氲的雾气流动起来,她好似能感受到什么:“‘教徒’之上是‘殉葬者’,再往上是‘鸟语者’,他可以指挥鸟类,可以听懂它们的话,与鸟住在一起,他可以召唤很多很多的鸟,毕竟,他本身就是……未来的‘鸟儿’……”   “你说的‘空壳’,”陆千秋冷静道:“莫不是鸟蛋里面的生命出来了,将他们的身体当做了‘巢’?”   女子赞赏道:“你的脑筋果然转得很快,比我的有些朋友好多了。但他们还算不上‘巢’,只能说是孵化的‘温床’。”   一边的维恩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实在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哺育”异类,他忍不住道:“莫不是有人欺骗了他们?”   女子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道:“就算一开始被骗了,后面也该反应过来了。”   维恩只感觉身上发冷:“那他们……”   “有人是为了力量,有人是为了其它一些东西,但一旦他们踏上这条路,”女子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出的幽秘:“他们就会将体内的鸟雀看作啄眼雀的化身,又或者是它的子嗣……他们将它们视作是自己的手脚,是本身的一部分,是踏上超凡的必要过程。他们的思想产生了变异,就像是喝了迷酒,怎么说也不会听,而一旦真的将他们唤醒……”   女子叹气,后面的话让维恩有了极大的震撼:“没有疯的话,那就只有死了。”   “当然,”她在后面忽然补充了一条意味深长的话:“我说的,都只是序列五以下的红雀成员。”   或许之上还有变化,但陆千秋知道,敌人不可能为了他这么一个先前的普通人,一下子就派出一个极高等级的强者。那种力量与身份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暴露痕迹,引来的就不会是小打小闹了。   陆千秋叹了口气:“飓风城里教会的实力如何?”   女子微微笑了起来。   “我想,”陆千秋道:“红雀会在官方那里应该是属于通缉级别的吧?”   女子道:“他们确实是被通缉着的,每一位红雀成员都是官方打击的对象。不论是哪一位的教会,都不会容许那一群恶心的‘鸟’在他们的地盘上肆意捕食,就算时空与宝石之神的祭司们再不管事,也同样是如此。可你,是真的愿意让他们插手么?”   陆千秋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到了后面不得不如此。”   女子翘翘嘴角:“两百金镑。”   陆千秋沉默了一下,最后道:“占卜师还真是可怕啊……”   女子手下的水晶球里烟云蒸腾翻滚,很快就弥漫开来,她慢慢道:“没办法,越是近‘神’,就越是靠近‘恐惧’。我也只有那么点喜欢的爱好了。”   陆千秋想了下,将之前获得的那柄“痛苦利刃”取了出来:“你看它可以换取多少金镑?”他将这件灵性|器具的作用与弊端都说了。   女子看了看,她思索了一个刹那,然后道:“这只是一件普通级的奇物,它的副作用让大部分的男人都无法忍受。普通级奇物在市场上一般价格为四百到五百之间,我可以用四百二十枚金镑来换取它。”   陆千秋想了下,他答应了下来。女子抚摸着刀身道:“我闻到了它对于鲜血的渴求,它才刚刚饱饮生命没多久,但喂食它的人不是你。”   陆千秋有些惋惜道:“我擅长的武器并不是弯刀……”   收下了报酬,女子态度更为和缓起来,她声音轻柔道:“你不用太过担心这座城市。飓风城常年有一位‘元素师’坐镇,序列六的强者足以应付大多数的危险了。”   似乎是觉着自己说的东西有些少了,她又补充了起来:“那是位叫做狄昂思的翡翠祭司,是时空与宝石教会中的骨干,绝非泛泛之辈可比。”   陆千秋更加确认这位女性并非是来自官方的人了。她的背后应该有一个很大的超凡势力,她在其中位居高位,那势力有它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才能支持她如此侃侃而谈。   得到了自己想要消息的陆千秋看了眼维恩,这位身负夜视会追捕的伙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动作。   陆千秋便起身告辞道:“多谢女士的相告,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接下来我恐怕还要去做一些准备,所以只能在此与您告别。希望在今后还能与您相遇。”   女子抚唇轻笑:“你是被大海所眷顾的人,我相信,你会拥有一番不凡事业的。”   陆千秋带着维恩退了出去。   他们走到了潮湿灰暗的街道上,这边往来的行人很少,因为这里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如果不是陆千秋从他交易的商会主事那里得来了“信息”,估计也不大可能找到这里来。虽然花费不小,但得到的东西也很关键。   “我们先去‘集市’。”陆千秋面色肃然。   “你……”维恩惊讶。他从那位占卜师的话里听懂了某些讯息,他现在正在犹豫是否应该劝艾狄尽快逃走。   “我要进阶‘幸存者’,”陆千秋望向他:“‘海盗’上的序列八!”   “你疯了吗?”维恩大惊失色:“你才刚刚举行仪式没多久,你是在找死?!你知道每一次的魔药仪式有多危险吗……”   陆千秋语气十分沉重:“维恩叔叔,我已经是一名‘海盗’了。”   他拥有了自己的船,召集了船员,进行了首次航行,并第一次抢劫了另外的船只,一系列的行动下来,他感觉自己所做的尝试是对的。“海盗”确实是一条与大海息息相关的途径。   “那又怎么样?”维恩气愤道:“你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危险,你以为你成功了一次,就可以小觑它们吗……”   “维恩叔叔,”陆千秋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盯住他的双眼:“相信我。”   维恩安静了下来,最后,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改易陆千秋的意志,他有些无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哽咽道:“你不需要这样冒险的,艾狄,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们可以去找教会里的人……”   陆千秋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特殊,他只好安慰道:“教会之事不需要我们亲自出面,我们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别人的身上,毕竟,这是切关我们自身安危的事。”   “红雀会就是找上我父亲的人,”他道:“没有达成目的,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变强,这一次的危机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仪式本来就需要自己处在危险当中不是吗?”   维恩放下手,他凝视着陆千秋道:“你总是这样会说话……”   陆千秋微微一笑:“或许是因为我说的话都有它的道理吧。”   维恩感觉自己十多年来养成的气势总是一次又一次被打破,而每一次,都是为同一人所动。他无法生出怒火,因为他隐隐也生出了不该有的憧憬,说不定,对方真的可以再次创出奇迹呢? 第96章 风暴之主(十)   “幸存者”的配方是,深海利齿鱼的牙齿粉末七克,怨魂蒲公英的根茎一条,辅以星光水四十毫升,纯金十三克,幼年八爪章鱼的血液十毫升,与黑丝水草完整的三条。   这些东西,除开超凡者的集会上,是很难在普通的商会中找到的。之前的风琴岛根本没有像飓风城这样的公开的超凡者集会,那里的维多利亚商会的主事只是一个普通人,连序列九也没有踏入。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将序列八和序列七的材料就这样集齐,但这他其实办不到,因为他手中的金镑在这个隐蔽的集会中就快要消耗完毕了。其中占据大头的,是怨魂蒲公英的根茎,那是一个很稀少的材料,他是在一个黑乎乎的破旧的小店里问到的,那个牙齿黑黄的店主开价三百七十金镑,很明显是想要宰上他一笔。   但魔药的材料往往是有价而无市的,千奇百怪的配方和仪式,谁也说不准其中就要用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比他开价更狠的其实是陆千秋之前在船上遇见的那位诡面,十倍的付出,不还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与之交易?   服用魔药的仪式对环境的要求也还是挺苛刻的,上一次是要在风浪翻腾的海上,这一次是要让自己处在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里,而若是要进阶序列七,他需要找到一处广为流传的藏宝地,并在其中获取符合人们想象的财宝。   陆千秋不知道这样的条件是如何撰写出来的,如果是一一试错的话,大概要花费无数条的性命,才能够得出这种详细到苛刻的数据,又或者是有高位者从上到下观测,才能够创造出这样一种阶梯式的前进道路。   总之,他现在要面对的,是那紧紧追着他来的红雀会。他之前考虑得不足,如果在风琴岛上呆上一个月,那红雀会真有要派来追踪他的人,就一定能将他堵在那个小岛上。   占卜店里的那位女性星象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语气与举止,无不是在暗示他即将有危机来到他身边,那最后的两百金镑,除开是在购买飓风城中教会的信息以外,也还是在感谢她这种没挑明的帮助。   也许看出了陆千秋只是超凡之路上的新人,她的某些言语,同样是在向他表明一些更深层次上的禁忌……而那些,根本就不是金镑可以购买到的。这也是陆千秋在这个世界中,除开维恩之外,第二个向他表达善意的人。   他将手中的羽毛笔放下,将写好的信放进了信封里。他给了一个乞丐一枚银币,嘱托他将之交给教堂的牧师。   再然后,他掩下自己的帽子,遮住了面容,静悄悄地走掉了。   天空的海鸥不断地在盘旋,它们的叫声凄厉,似乎是在叙说着某种痛苦,一个小男孩正走在巷子里,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掉落下来,它先是摔到了一边的门牌上,然后砸到了他的眼前。小男孩吓了一跳,见到是一只往日里熟悉的鸟儿,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出一步。   鸟儿挣扎了几下,然后蜷缩起爪子,一动不动了。它的身体僵硬,一只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向他。小男孩骤面死亡,他惊声尖叫了起来,飞快地绕过去跑掉了。   一双黑色的长靴踩踏在污水未干的小路上,一支黑色的手杖拨弄着这只死鸟的躯体,在它的背面,被啄击到露出骨骼的翅膀血肉模糊一片,来人笑了起来:“还真是有很恶心的东西混进来了啊!”   “狄昂思大人,”他身后的黑衣修女不满道:“我们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去做,还有那封信……”   “信?”一头金色长发散下,鼻梁上架着眼镜的青年反问起来。他将黑色的祭司服随意地披在肩上,下面是一身挺直的双排扣西装,他右手上带着一枚很大绿宝石的戒指,宝石的光芒明亮闪耀,他淡淡道:“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驱虎吞狼的计谋。红雀会的人为什么会来到飓风城?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那个送出那封信的人。这我看出来了,他也没有掩饰,甚至还在信里给我道了歉……”   他笑得有些奇妙:“如果他不是一个十分厚脸皮的人,就应该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为何会这么说?”修女有些不解。   “你看了那封信是怎么想的?”他问。   修女立即愤愤不平道:“都知道是自己将危险带过来的,还要我们帮他……”   “咚——”狄昂思敲了下手杖,他皱起了眉,斥责道:“塔西亚修女,追捕通缉榜上的罪人是我们本来就应尽的职务,就算没有这封信,只要那红雀会的人进了城,我们也还是要去缉捕他的。”   修女一震,心中有些惭愧,她在胸前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然后庄重道:“您说的对,狄昂思教士,是我想差了。”   “更奇怪的是,”狄昂思古怪道:“他还给出了时间和地点,这可真是难办啊。”   “这样不是更好吗?”修女问。   “因为我一般会认为那样的信是个陷阱。”狄昂思沉思起来。   “那我们就不去?”修女建议道:“我们可以另外派人去搜捕,既然已经确定了有红雀会的人进来,就按我们往常的方法来,不管他有什么阴谋,都不去理会就行了。”   “不不不,”狄昂思笑了起来:“我的灵觉告诉我,如果我那样去做,我就不会见到那个给我送信的人,那应该是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我有这样的预感……”   塔西亚修女有些无语,:“狄昂思大人,您是‘元素师’,不是占卜序列的‘灵界游者’,您只是因为感兴趣才想要这样做而已,别什么都推给灵觉!”   “塔西亚修女,”狄昂思忽然叹道:“你和我认识有多久了?”   修女有些迷惑:“有两年六个月……”   “你就真的那么了解我吗?”狄昂思用一种深沉的语气道:“了解我的过去,我的实力,我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的理想……”   修女被吓到了,她小心道:“您……有什么过去和理想?”   “……逗你的呢!”狄昂思突然大笑:“果然当真了啊,塔西亚!”   “……”塔西亚感觉自己之前的谨慎都被喂了狗。   二人一边走一边交流,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小道尽头。红雀会来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遭遇什么,他也没有想到,那个潮汐帝国的小崽子,会不惜让自己暴露在教会的眼中,也要在这里将他解决掉。   他现在正在逗弄自己的伙伴。刚刚饱食归来的黑雀仍不满足,它在向这个“鸟语者”索求食物,直到这人又掏出了那个装满了蠕虫的盒子,它才停下了催促的叫声。   叫做比尔的养鸟人将剩下的蠕虫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他咀嚼了几下,像是吃掉了什么美味,他咧嘴一笑道:“快了,快了……”   果然很快,第三天的时候,陆千秋的船员就从这座城市的各处酒吧里醉醺醺地出来,维恩换了一身装束,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些放纵过后的船员,他皱眉厉喝道:“都醒了吗?没醒的旁边人帮他们清醒一下!”   几大盆的海水被泼到那些人的面上,让他们混沌的脑袋为之一清。“船……船长……哦,是副船长啊,您有什么事吗?”那几个老皮子讪讪笑了起来。   “都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去!”维恩像是压抑着某种东西,他大声道:“开船!我们离开这里!”   “这么快?”有人问:“船长呢?”   “船长在自己的船舱里,”维恩阴沉道:“他想要研究一件东西,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开船就是船长的命令……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都快动起来!”   所有人都跑了起来,船只顺利地离开了港口,直到船上忙碌的人群再也不见,船也化作了小黑点,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沙滩的另一方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紧身的衬衣,外面披着一件常见的灰褐色的外套,棕色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一柄精铁的长剑悬挂在他的腰侧。   他目视着船只离开的方向,正是本来应该在银鸦号上的陆千秋。   他好像在等着什么人,独自一人徘徊在这海边的沙滩上,他时而走上几步,时而随意坐了下来,一直到日光有了下落的趋势,周围传来乌鸦的阵阵鸣叫。   这座沙滩上没有遮掩物,一只黑色的雀鸟落到一边,假装飞累了,正准备梳理下自己的羽毛,陆千秋似乎有些好奇,他微笑着看向了它,犹如发现了趣味,想要看看这小生灵还准备做些什么。   黑色雀鸟确认了他的身份,确定了他就是要找的人后,就想要重新飞起,可忽然,一道剑光如冷线般刺了过来。   它周身的黑羽受惊炸开,连连扑扇几次,掉落了好多的羽毛,才险之又险地躲开这一剑。但更多的剑芒星光一样冲它刺来,雀鸟一时有些眼晕,不知该闪往何方。   后面传来急促、颤抖的呼哨的声音,更多的雀鸟黑压压一片从天空上飞来,它们难听的叫声响彻了整片海滩。这乌云般的一幕让周围的人不由得心生恐惧,人会下意识地避开灾难,所以他们都想要从这个沙滩中逃离。   但黑色雀鸟的攻击却是无差别的,它们没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陆千秋的身上,它们去啄那些商人与船员们的手臂,去啄他们的眼睛、头发,一般几口下去,就可以见到血肉下的森森骨头了。 第97章 风暴之主(十一)   陆千秋的脸色彻底地冰冷下来,他向着鸟的数量最多的地方冲去,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的精神力大盛,未知空间里的五方体不断地颤动起来,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某一个方向。   那里本该是空无一人的。   躲在红色披风下的人脸上快意的笑顿住了,他心中生出惊骇,他有了对方刚才是在看他的感觉。但这根本不可能,他身上的披风是一件奇物,是他当年谋杀了一位慈祥老妇人得来的东西。他依靠着它的能力暗算了很多超凡者,就算是其他的序列七,他也杀过不只一个。   更不要说,这个小崽子在情报中还只是一个什么序列也没有的普通人……   但他猜错了。因为陆千秋已经冲着他抬起了手,在千分之一的刹那,他听见了一声爆裂的枪响,他眼瞳中双眸急剧震荡,一只雀鸟主动扑来,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那颗黄铜的子弹。   “该死!该死!”他是真的有办法看到自己,为什么他要如此地自大?养鸟人本来是一个暗地里指挥的序列,它最大的优势是谁也找不到召唤者的藏身之所。可有了“幻影披风”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大胆,他从来没想过,要是有人可以屏蔽披风的效用,他又该如何。   接连的枪响在沙滩上留下数个弹孔,数只雀鸟失去了生命。没有了子弹后,陆千秋将手中的左|轮枪一扔,持剑向着那群黑色的凶残的鸟儿冲了过来。   他的剑法十分地精巧,威力又出乎意料的大,根本不应该是一个从贫民窟中生长出来的孩童应该有的。“海盗”魔药强化了他的身体强度,让他的技巧有了施展出来的余地。   “怎么回事?”比尔慌了:“难道潮汐帝国还有其他残余者?是他们在暗地里教导这个他们看好的继承人?”   “不,不对,”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无端的猜测:“杰姆在折磨那个十三皇子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跳出来阻止,那个老东西也是怕死,把什么东西都说了,否则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找到这个孩子……”   但他已经没有空隙去继续想了,因为陆千秋确实已经朝着他的这个方向冲了过来。比尔的口中发出尖锐的鸟类的叫声,喉间有异物在剧烈地颤抖,所有的黑雀就像是受到了感召,放弃了原本在它们嘴下的猎物,朝着唯一的目标纷涌而来。   陆千秋的耳中是成千上百的鸟雀的鸣叫,前面后面都是黑色的翅膀在扑腾,它们的攻击从上下左右全面袭来,每受到一次伤都是钻心剜骨的剧痛。他的剑是很快,但抵不住雀鸟的数量太多,他身上的衣物很快就被鲜血给染红了。   他的剑越来越迅速,在空气中发出“飒飒”的气流声。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发酵着,但他却仍然在向着他所盯紧的目标前行,那种如锋芒在背的眼神令比尔心下生寒,他大声喊道:“快去攻击他,给我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打断他的骨头!!”   黑雀疯狂起来,它们在高空中收束起翅膀,像是炮弹一样打下来。这种鸟不是一般的鸟,它们有比野生的鸟类更坚硬的鸟喙,更锋利的爪子,它们不畏生死,陆千秋剑下一路留下来的的鸟尸也不能让它们退缩半分……可召唤物的强大换来的是主导者的弱小,他们从来都是躲在角落里,不敢让自己出现在阳光中。   “轰——”忽然间,一道火红的火球冲着他们这个方向投来,炙热的烈焰点燃了黑鸟身上脆弱的羽毛,一瞬间,鸟雀紧急乱窜,陆千秋往前一扑,恰好让那火球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他脑海中的精神力平息了下来,那蓄势待发的五方体也缄默下来。他遥望着不远的方向,飓风城的守卫拥着一男一女朝着这边飞快地跑了过来。   “该死!”修女咬牙切齿道:“居然给出假地址!”   狄昂思的脸也有些黑,他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愚弄,这让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怎么这么快!”比尔惊讶非常,他已经事先打听好了,教会的高层今天都去参加了城主府的宴会,从中心城来到这里,最少也需要半个小时。   陆千秋的目光与狄昂思相撞,一者眼神平静,一者眼中蓄满了怒火,陆千秋忽然笑了下,他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飞速往后一转,径直投向了大海。   “等等!”狄昂思瞳孔一缩,高喊出声。   “大人!”身边的修女也喊了出来:“红雀会的人就在这里!”   她手中摆弄着一个铜色的罗盘,盘上指针正笔直地指向前方。狄昂思心思一敛,他摆正神色,感受着天地间游荡的因子,再然后,烈焰在他的手中生出,它向着指针急速转动的方向轰炸过去。   “不!!”火焰让许多黑雀躲闪不及,和陆千秋的利剑比较起来,这种攻击才是真真正正的“屠鸟利器”,一团火焰在空中无故留存,有一只手从虚空中探出,想要将燃起的焰火拍熄。   “围上去!别让他逃走了!”修女大喝一声。   “休想!”有人高喊,剩下的黑雀再次想要阻止他们的步伐,但狄昂思从怀里掏出一枚火红的宝石,他目光一眯,横手往前一扔,“轰隆隆隆隆——”比之刚才更剧烈的爆炸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大坑,坑洞的边缘,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跌坐在地上,他身上披着一件残破的披风,脸上的神情满是惊恐。   修女指挥着人将这通缉者围捕起来,再让一部分人去搜寻大海,她想要将之前主动投海的欺骗了他们的疯子也抓起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莫不是那个人就这么死了?”修女不解:“主动自杀?他是在想什么?”   “不,那可不一定是自杀,”狄昂思也像是反应了过来,他思索道:“塔西亚,你还记得有一个序列,是可以让人在大海中自由呼吸的么?”   “潮汐……”修女喃喃自语道。   “是啊,”狄昂思转过来,看向昏迷的“养鸟人”,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抓到了一条大鱼啊。”   修女也不再说话,因为她想起了教会昔日里在那个帝国崩溃过程中扮演过的角色,如果要考察潮汐帝国最终的财产流向,最起码有百分之六十以上,都要归于时空与宝石教会。而那其中,教会的上层人有没有做出些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准。   “让我们把这个人带回去,”狄昂思道:“好好审讯一下吧。”   …………   陆千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动,有什么东西正在驮着他飞快往前游去。他处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体中饮下的魔药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强度沸腾,隐约中,他又听到了那一种遥远又缥缈的歌声。而这一次,这声音里发生了变化。   “过来……来我这里……”那女声亲切道:“孩子……好孩子……快过来……”   陆千秋将一切的影响排除在外。他开始体会到了“幸存者”这个名称的真正意义,它是真的需要你从生死之间逃离出来,才能接纳下更多的力量。而在这过程中,他先前强自压下的畸化也开始显现出来,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层细密的彩色的鳞片,既神秘又危险,可很快,随着魔药的消融,这点的异状也消失不见。   身下是一种滑溜溜的质感,感觉到了他的抚摸,那带着他移动的生物发出“咿呜~”的鸣叫,它开始往上升,它升出了海面,陆千秋再次接触到了温暖的太阳的光芒,在他前方的不远处,维恩正举着手里的望远镜,看见他们,他惊喜地大喊出声:“过去!那边!把船靠过去!”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将银鸦号驶了过去,他们见到有一憨态可掬的宽吻动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它的小眼睛黑黑的,身上突起一个背鳍,浮在表面上的皮肤自然圆滑。   这是一只灰蓝色的海豚。   “艾狄!艾狄!”维恩高兴地呼喊道:“你终于回来了。你身上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船上降下绳梯,他想要过去将陆千秋带上来。   陆千秋摆了摆手,他抓住了绳子,先是对着身下的小家伙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海豚摆了摆身侧的双鳍,它乖巧道:“咿呜~咿呜~咿~”   陆千秋笑了出来,他很开心道:“我也很喜欢你……”   海豚拍了拍水,看样子非常欢喜。它将脑袋靠过来,小心地没有碰到陆千秋的伤口,它从口中吐出一个蓝色的哨子,在接过哨子的一瞬间,陆千秋愣住了,他意识到了,这个东西一样是个奇物。   “这小家伙很喜欢你,它想要成为你的使者,这个哨子就是用来呼唤他的约定物。虽然已经有了灵性,可它的实力其实还不够作为‘契约使’,但……管它呢!只有序列四才能拥有‘契约使’,你赚大了!快接受这奇遇吧!”   陆千秋笑容更加灿烂了,他面色苍白,但神色依旧有着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他同样靠过去,摸了摸对方身上软滑的额隆,抱了抱它,陆千秋笑道:“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使者了。”   他拿起哨子,吹出了一个悠长的音调。   大海、波浪、日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银鸦号在平静的海面上越驶越远,它的后面跟随着一只海上的精灵,久久不曾离去。 第98章 风暴之主(十二)   “幸存者魔药:服下它,你将会拥有在海里呼吸的能力,大海对你而言少了许多的威胁,你能够与生活在海洋里的动物对话,海水会缓慢治愈你的伤口,你会拥有一种奇特的方向感,这种感觉能让你在大海中永不迷失。”   明明是从一种“声名狼藉”的职业升上来的序列,但最初的两项,却无不是在提高自身对于海洋的适应性。现在的陆千秋,就算没有了船只,也能够在大海中存活下去。而若是可以找到一个小岛,就算岛上没有物资,他也可以生活一辈子。   当然,陆千秋不会那样做。在大海和陆地上,他还有敌人和朋友,接下来的序列他还需要配方与仪式。他手中摊开的是那卷从诡面那里买来的羊皮纸,上面记录下的最后一部分,是有关“风咒师”这个职业的。“风咒师”是“幸存者”的进阶,其中的一些材料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个特殊的环境条件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他的胸口缠绕上了一层白纱布,兼职了船医的维恩给他的手臂和腿部都绑上了这些医疗用品,他能够嗅到伤口处传来药液的浓重味道。他正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路,如果他直接从飓风岛上逃开,那红雀会的人肯定会继续追杀上来;而如果他们不在沙滩上爆发那么一场战斗,时空与宝石教会的人就有很大可能捉不到那个隐藏起来的养鸟人;他之所以在信中给出错误的地址,是为了不让教会的人事先将他控制起来。   潮汐帝国遗留下来的秘密还有很多,对于一位留存下来的皇室血脉,很难说他们会轻易放过他。   可这样一来,他的身份估计也隐瞒不住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家知道了,接下来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   他这是在和时间竞速。另外,若没有必要的事,他很可能不能再用现在的身份上岸了,尤其是那些内陆的大城市。因为,陆地对于他现在的序列没有任何的加持。   他在想着些未来的事。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怒骂着什么,像是有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的样子。   陆千秋敲了敲桌面,力度不大,可外面的所有人都感觉这声音像是出现在自己耳边一样。很快,就有人轻轻扣了扣他的房门。   “进来。”陆千秋已经将自己的那一身衣服给穿了上去,外面披着的是一件灰色的外套。就算他已经与周围人穿得没差多少了,但他的身上也依然还是有着那一种其他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优雅的风范。维恩先前还有些疑惑,可一想到他的血脉,就立即将疑问放开了,他将陆千秋的“与众不同”都放到那个破碎的帝国上面去了。   他任命的水手长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就连陆千秋也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的船上再看到那个曾多次“碰面”的人。当然,对方并不知道他。   这是一个十分颓丧的人,他黑色的头发一缕一缕凝结成海藻,面色因为没有补充显得有些发黄,他的衣衫肮脏不堪,腹部的位置处,还有黑色的腐烂的痕迹,他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臭味,那是混合了汗液与腐肉的味道。有人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就见到他的腹部有一处巨大的创伤,几乎就是斜着将他的肚子分成了两部分。   “船长,”水手长库林十分恭敬道:“这是厨师在我们酒桶里找到的人。”   另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正准备挥舞着一个汤勺,可很快,他就将这不慎带出的厨具给藏到了身后,他生气道:“他放干了一桶朗姆酒!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愚笨的家伙偷酒喝将自己淹死在了酒桶里……我路过那边十多次了,从来不知道,这酒桶里还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来这位负责做饭的家伙是被吓到了。陆千秋笑了起来,他招了招手,安慰道:“幸好你不是在他彻底死去后才发现得他,否则的话,那一定会是一件相当糟糕的事。去将我们的‘医生’叫来吧,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救,我需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到我的船上的。”   “至于你们……”陆千秋思考了下:“我负责任的‘医生’已经告诫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能饮酒了,既然他倒掉了你们的酒,那我就用自己的补偿你们一下好了。我记得我在酒窖里应该是还有几十桶的……其中一半归你。”   厨师的双眼都快要发出光了,他笑得咧开了嘴:“我就知道,船长您是这大海上最慷慨的人!”   “其他人也都可以过去拿两瓶。”陆千秋听见了脚步声,他笑道:“现在,我们的‘医生’来了,快让一让,他要开始他的工作了!”   维恩匆匆赶了过来,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陆千秋,发现他没有做出些什么崩裂自己伤口的事,他松了口气,然后才将眼睛转移到躺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上。   “这是……发烧感染了……”他做出了最初步的诊断,他的眉头锁得很紧:“情况很严重,船上设施和药物有限,我没有把握将他救活……”   威廉·格兰努恩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那些声音好像有了形体,在他的耳中被拉成了丝线,波浪一样远去,他觉着自己很努力才能够听见一个字。   他死了吗?这里是生命母神的国度吗?生是祂、死亦是祂,祂是一切的起始,是最初的源端,祂是万物的蒙昧,是生命的归宿……   他猛然睁开眼睛,一切的光怪陆离都从他的眼前飞快消逝,他所见到的那只黑色的母鹿也从他的知觉中消失,他终于听见了十分清晰的人声。   “艾狄,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全力救他了,”一个中年的男子有些不赞同道:“但这个人来历不明,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很可能背后还会有其他的牵扯,我们不能让他把麻烦带上船来……”   “谁的麻烦有我身上的麻烦大呢?”一个年轻的声音笑着说:“都已经偷偷溜上船了,总不能再把他扔进海里吧?我会看着他的,不会让他做出些不好的事……”   “好吧好吧,你是船长,你说了算,”维恩有些无奈道:“但不要你来,我来看着他,你本身就是个伤员……”   “你醒了。”有人在他床边说话。   威廉差点就从床上跳起来,他没有感知到有人离他这么近……也是,好不容易才捞回一条命,不如以前敏锐也是正常,他看向那应该是后面说话的人——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海盗。   他还记得自己随意挑出的是一艘海盗船。飓风城不打击海盗,他们还很欢迎这类海上的强盗,因为他们会带来许多的财富和贸易。   但这位披着一件衣服的人有些年轻,他的身形看上去像是刚刚成年,他面上的笑容很温和,可威廉没有忘记,他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是你救了我,”他虚弱道:“谢谢……”   “不用谢,”陆千秋打量着他:“其实我们之前在‘玛丽号’上见过。”   威廉一惊,他强笑道:“是吗?我有些不记得了……”   “不记得很正常,”陆千秋道:“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一个逃难者。”   威廉有些不相信,因为那样意味着,在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对方就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成为了现在拥有一艘船的船长。   但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确实从记忆里找出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他垂下头,有些生硬道:“我很抱歉,我的身家都已经被人夺去了……”   陆千秋耳边的呓语再一次改变了:“他曾经拥有两件普通级奇物,一件观察级奇物,但现在他兜里空空如也,一件也没有了。可他仍然还有他这个人……还有他的仇恨……”   陆千秋安抚道:“你无须报答于我,你沦落到这里想必也有自己的苦难,我的这艘船是驶向黄金海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亚丁湾,你可以在那里下船。”   威廉有些不信,他不相信一名海盗会什么也不渴求,就这样不需任何回报地将一个偷偷上船的陌生人给医治好,之后还放走。   但他不得不相信,因为他接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陆千秋放走了一条满载了货物的船,第二艘的时候只掠夺了珠宝,却没有伤人性命,第三艘爆发了强烈的冲突,在将船上的船长击毙以后,从船底拉出来十几名的奴隶——那船长除了在运输外,还偷偷地干起了走私。   他仿佛是有着预知的神力,可以清楚地知道什么人有罪什么人没有,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该死……这一切并非是巧合,威廉怀疑,他也是一位超凡者。   既然是超凡者,有些事就可以说开了。   他希望这位船长能够与他一起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有一艘举世闻名的沉船,是在一百多年以前,一位国王的沉落之地。他之前的船长有在那里留过一些东西,有了它们,他才可以更好地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然后去复仇。   当然,最核心的地方现在还不是他们可以进入的。可外围也还有不少的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以前他们看不上,现在却是他所急需的。他可以拿它们来回报救命之恩,也可以去购买下一序列的配方和魔药,他走的是“吟游诗人”的序列,“歌唱家”的下一阶是“心灵诗人”,他需要早做准备。 第99章 风暴之主(十三)   陆千秋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从威廉·格兰努恩身上得到。他急需这个世界的超凡阶层情报,维恩在十多年前只是一个被夜视会抛弃的野路子,连棋子都算不上,这些年也没有试图去培养自己的圈子,所以他们对那些超凡者们应该了解的基础情报一无所知。   而威廉,陆千秋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从他打听到的有关“玛丽号”遇见的纷争,还有五方体给出的信息,他极有可能是那次“玛丽号”上争斗的一方,并非官方,而是那次战败者船上——鲜血复仇者号上的人。   九大海盗王中最年轻的王者,其船长特维克拥有“血将军”的称号,是一位手段相当残忍的领袖。据说他和联邦的高层有着比海还要深的仇怨,曾经有三次连续冲击联邦沿海的城市,给联邦造成了上亿金镑的损失,就是为了复仇……也难怪联邦此次特意设伏,付出巨大的代价,也一定要干掉他。   但这些事情距离陆千秋还很远。此时的他正认真地倾听着威廉的讲解:“……超凡的途径总共是有十八条,当然,我说的是那些正规的途径……”   “每个教会都掌握了起码一条的完整序列,还有其他的一些琐碎的途径,”威廉·格兰努恩有些怀疑这位“银鸦号”的船长走上的是“审判”的道路,但他没有切实的证据,“一般来说,我们选择的都只会是这十八种,因为其他的一些路子都是邪神放下的‘饵’,它们中蕴藏了太多的诡异与陷阱,有些人一路升上去,只是为了将自身塑造成邪神的‘壳’,又或者是血食……”   “你可以想象吗?”这位伤还没有好透的“歌唱家”有些同情又有些惊怖地说道:“你排除了无数的艰难险阻,让自己从万万千的生灵中脱颖而出,鼓舞激励过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只是为了不断地强大,可谁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谎言而已。你所做的,只是为了让自己……血肉与灵魂……更符合邪神的口味而已……”   他的眼角有青筋凸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的瞳孔中慢慢有血红色渗出,五官也开始往外漂移,整个人显出了一种极端可怕的姿态。   “咳咳。”陆千秋咳嗽了一下。这个声音打断了威廉的变异,他愣了下,然后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陆千秋瞧了一眼另一位同样陷入了震惊中的维恩,他叹息道:“我可以知道那十八条的序列都是哪些么?”   威廉回过了神,他想了下,然后抱歉道:“我只听说‘工业与财富女神’教会是‘商人’序列,‘时空与宝石之神’是‘旅者’序列,‘光辉之主’是‘太阳’序列,‘生命母神’是‘繁殖’序列。至于其它的,我也只大概听过‘占卜家’、‘吟游诗人’、‘野蛮人’这之类真假不知的职业……”   “你听说过‘沐光者’么?”一边的维恩忍不住问,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让自己抱有一丝的希望。   威廉愣了下:“那是什么序列的?”   维恩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威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和教会的比较起来,资料最多的应该还是在国家的官方,当然,我说的是那些强大的国家。联邦和‘秩序之眼’关系最深,但曾经最强大的一位超凡者却是一位‘太阳之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夜鹰帝国是由过去的红月帝国政变而来,他们过去信奉黑夜女士,现在倒是开放了一些,同意让另外的教会进驻,但他们信奉最多的,也仍然还是那位女士。”   “序列并非是要一条道路走到底,”他恍若无意地瞥了一眼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维恩,出于报恩的目的,他将自己所了解的很多的东西没有丝毫隐瞒地说了出来:“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曾经听别人说过,在序列七的时候,你拥有一次可以更改自己道路的机会。可具体要怎么操作,我也没有头绪。”   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维恩松了口气,他看了下威廉,将自己对他的警惕之意收敛了起来,缓缓地,他露出了一个笑。   威廉也笑了笑,他将话题转了回来:“和他们比较起来,没有组织的超凡者进阶十分困难,因为有些序列并不是完整的,它们中间有一个,或者干脆上面全部,都遗失在了过去的历史中。一旦落到这个地步,就说明你的未来只能断在这里,这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他的神色有些黯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   陆千秋没有去打扰他,今天知道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他们终于对那个超凡世界有了最基本的了解。有些时候,对最顶尖层次的人来说,一些是常识的事,于下面人而言,却是攸关生死的隐秘。特别是有关邪神的消息,不只普通人,很多低序列的人连听也没听过。   维恩的脸上是平静的神情。见到陆千秋望向他,他甚至还笑了下:“我没事。”   “他不是说过了吗?”维恩道:“还有其他的希望。这些天自出海以来,遇见的都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我好歹也要有些进步……再说了,听他的话,邪神的口味还挺挑剔的,只要我不达到祂的要求就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难不成忽然奋发了,就一定要一飞冲天?”   他笑得很轻松,好似全然没有将威廉的话放在心上。但陆千秋走后,他攒在手心里的指甲却深深嵌进了血肉里。   陆千秋没有拆穿维恩自欺欺人的话,有些时候有些事,语言是没有力度的,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切的缘由都归咎于你自己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他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某些时候你认为过不去的难题,对以后的你来说,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坎。   船上两位船长的情绪影响到了其他人,天气阴沉,漫长的行驶让某些人的心情开始枯燥起来,这里距离亚丁湾还有很远的距离,船员们的话语少了,行动间也带上了点暴躁。   威廉在船上问过了好几个人,最后竟然真的在一个年轻的小伙那里找到了一根竖笛,那是一根陈旧的笛子,据说是他在很久以前想要送给他妹妹的礼物,可还没等他回去,他的妹妹就因为疾病去世了——这是一份没能送出去的礼物。   威廉就坐在船头上,他开始吹起了一首悠扬渺远的小调,像是一位女孩在表达自己思念情人的心声,音乐中带着空旷的柔美,配合着海天尽头处的橘黄色落日晚霞,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之意……渐渐的,每一位聆听的人都感觉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洗礼,那些发泄不出去的暴躁与烦闷都一扫而空,他们又开始互相谈笑起来,每个人都饱含着希望。   陆千秋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场梦里。威廉的音乐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相信那其中有“歌唱家”的力量掺杂其中,但那些却不能影响到陆千秋。那种抚慰的力量太微弱了,威廉应该只是想要让所有人放松一下心情。他所感叹的,是那首曲子的本身。   陆千秋喜欢音乐,喜欢美好的东西。他也喜欢鲜花,纵使有人将所有的花都开放在一张小小的面具上,他竟也能够体味到那种独特的、盛放的美。   “尊敬的客人,请随我往这里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她的衣着是一件束腰的蓬裙,淡黄色的裙摆上装饰着细纱的荷叶边,立领,高腰,双肩露在袖外,胸口处的肌肤白腻如脂。她面上戴着一副极其繁复的面具,芬芳各异的花朵拥挤地开在她的“脸”上,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她轻轻地笑出了声,抖开一柄天鹅绒的羽扇,声音像是涂抹了甜甜的蜜,她笑道:“是一位新的客人呢,您想要取一个代号吗?”   陆千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刚才是在自己的银鸦号上,因为还有其他的事要忙碌,所以他提前小憩了一会,而此刻的这里,也不是他的梦。   他凝视着这不知来处的“女子”,他看到她面上的那些花儿在不停地旋转,有新生的花朵不断地在她的面上绽放——那并非是一张面具,那就是她的脸。他深吸了口气,镇定道:“这里是哪里?”   女子却不答,她只是又慢条斯理地来上了一句:“您喜欢什么样的代号呢?从前我们这里只允许有花的名字,但是到了后来,尊贵的冕下考虑到了客人们的心情,允许你们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您有什么热爱的东西吗?”   陆千秋环视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是处在一个虚无的环境里。身后是不断涌动的灰色的混沌,身前是两面通向前方未知之途的彩色的墙。墙上的图形枝蔓缠绕,有两盏发亮的壁灯,都是垂落的紫藤花模样。   他深吸了口气,淡淡道:“那就叫我‘郁金香’吧。”   女子眼眸一亮。虽然她本来就没有眼眸,但陆千秋仍感觉到了她的欣喜,她开心道:“原来您也是一位爱花之人。伟大者的宴会即将要开始了,客人们先有十五分钟的交谈的时间,宴会期间不准许动用武力,您的身形与容貌都已经为冕下所遮掩,您可以放心自由地和其他人交流。” 第100章 风暴之主(十四)   这位迎客的女子是一位非常有礼貌的人,她伸出手来为陆千秋引路,从后面看的时候,身形就与那些舞会上最美丽的人类女子没多大的差别。   但陆千秋知道,这位女子是一位相当可怕的存在,他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怪异,可他知道,对方应该已经超过了自己所曾见过的最强者,是那些传说中的阶级。   “我可否知道这是哪位冕下召开的宴会?”陆千秋往前踏出一步,站在女子后方一点的位置,十分尊敬道:“因为事先并不知情,所以难免有些惶恐,不知去觐见那位冕下,可有什么禁忌与避讳吗?”   女子轻笑起来,她用打开的羽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胆子大的人不少,但像你这样长得好看、喜欢花、又懂礼貌的人可不多。你的这些问题过一会儿后就会有人帮你解答,但——在这里告诉你也无妨。”   “吾主名讳为‘鲜花之主’,”女子尊崇而狂热道:“是世间万物与生机的主人,祂掌管着‘花’与‘色彩’的概念,是画家与园丁的庇护者,是‘美’的集合,是世界更始环替的象征……”   她微微偏过脸来,陆千秋能看到她面上绽放到极致的花朵,她告诫道:“冕下并不是要你们去做什么事,而是给予你们恩赐,你要牢记这一点。”   陆千秋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达自己已经记住了最后的那句话。他们在走廊里行走了很长的时间,两边的墙壁上永远都是些美丽的花,从开始到最后,竟没有相同品种的两株。他们走到了底部,女子微微躬身,为陆千秋打开了一扇镶嵌满了宝石的门。   门内并非是空荡荡的,相反,有他人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地上铺上了暗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桌子上盖上了白色的餐布,有人手里正端着剔透的玻璃杯望来,三三两两的讨论的声音为之一静。   这是一个并不宽大的房间,里面的布局显得既华丽又雍容,各处都有鲜花,但一点也不拥挤,反倒衬托得恰到好处,有一种自然而有深意的美。客人们也都穿着盛装礼服,有宫廷礼裙的、有黑色燕尾服的、有一身挺直的军装的,也有西式露背长裙的……他们每一位都各有风采,只望过来的脸部俱是一片灰蒙蒙的,只让人以为是一个个的幽魂,被定格在了最华美的瞬间。   但那只是一刹,接下来,所有人都开始与身边的人小声说话。   “……是新人吗?”   “又来了一个啊……”   “‘公爵’怎么没来,是现实世界中出事了吗?”   虽然说是宴会,但其实人根本不多。除开有两位侍者在为他们斟酒,其余的总共人数只有六人,也就是说,陆千秋走进去后,他就是第七位的客人。   就像是穿过了什么阻碍,他将另外一只足也同样踏到了地板上。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上衣物变了,从随意穿搭的皮衣披肩转变成了一件非常有特色的贵族礼服,黑色与红色相搭,领口处、衣摆下、还有肩膀上,都有金线绣成的蔓藤枝叶的图案,更有不少的流苏从这些地方垂下。这是一件很看人的衣裳,可很显然,陆千秋丝毫不曾为其夺去光彩。   “看上去很年轻……”   “是个小年轻啊,”有人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他能带来什么东西?”   “别像有的人一样,只进来一次就再也不见了……”   陆千秋走入的时候,其他六人看了看,主动向着这边走来。离得最近的是一位长发披下的女士,她手持着红酒杯,身材是一种很性感的美艳,她走得近了,用一种十分慵懒的语调打招呼道:“你好,可以知道你的代号么?”   “你可以叫我‘郁金香’。”陆千秋微微弯腰,右手抚胸,对着众人行了个礼节。   第二个走近过来的是那位燕尾服男士,他首先表明身份道:“你可以叫我‘翡翠’。”   军装男子冷声道:“‘上校’。”   礼裙的姑娘似乎有些柔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牵了牵裙摆:“我、我的代号是‘海鸥’……”   最后一个男子非常高大,他身上穿得更像是盔甲,他瓮声道:“我是‘弯刀’。”   “还有我,”性感的女士抛了个媚眼,她若有若无道:“我喜欢‘宝石’,你可以叫我‘红宝石’。”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宴会的么?”“翡翠”首先询问道。   “我先开始以为这里是自己的梦,”陆千秋苦笑道:“因为我还记得,我是在处理自己的事,后面太疲惫了,才睡倒了下去,清醒的时候,就遇见了那位……”   “我们都叫她‘繁花小姐’,”“翡翠”温声道,他首先释放了善意,向着陆千秋讲解道:“这里是一位叫做‘鲜花之主’的伟大神祇开创出来的未知空间,为何能将我们从睡梦中拉至此处,我实力不够,揣度不出来。但是,我已经来到这里三年了,而三年中,却是一次也没有机会瞻仰到那位伟大存在的真容,我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够资格。”   “红宝石”轻轻笑了下,她的笑容不含讽刺,但却莫名地带上了嘲笑:“你还不如说,这里就是那位神祇的遗忘之所,神灵伟力之大,纵使是被祂抛弃了的东西,于我们而言,也是顶天立地的伟物。”   一边的“海鸥”试图打圆场,她怯生生道:“这不还好吗?我们可没有人能够抵御得了神灵,如果被迫去做一些事,那不是很可怕吗?”   “上校”没有说话,“弯刀”却直言道:“也许是祂还看不上我们这几个小虾米,我听繁花小姐说过,这里最盛的时候,可是足足达到了三千人往上。”   “嘶——”“海鸥”被吓到了。   “翡翠”哈哈笑道:“想那么多干嘛,神灵的时间与我们完全不一样,也许等祂想到了我们,这里站着的都已经是另外的一群人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按照往常的来吧!”   “交流各自的信息么?”“红宝石”似乎是在向陆千秋解释,她饮了口酒道:“我这边没发生什么大事,嗯,听说维多利亚商会搞出了一个叫做‘飞艇’的东西,说它可以在天上航行,哈哈,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上校”也看了眼陆千秋,他冷淡道:“联邦剿灭了‘鲜血复仇者号’,‘血将军’被当场杀死,九大海盗王只余其八。”   陆千秋也没觉着他认出了自己,这本来就是最近最轰动的一件大事,就算是对大海没有概念的陆地人,也必然听过海盗王的传说。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   “海鸥”咬了咬唇,她有些无措道:“抱歉,我、我还只是刚刚踏入序列……”   “别怕,”“翡翠”安慰道:“这十五分钟本来就是闲聊而已,能说出什么单就看自身。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情报的,而有些信息,你觉着不重要,但对另一人或许就非常关键。我们要听的是这些。”   “弯刀”道:“不错,就像我,居住的地方是在极北,那里人烟罕至,我实在没什么能给你们提供帮助的。”   “翡翠”摇了摇头,他思索道:“听说‘红雀会’的人埋藏进‘潮汐复兴会’,把他们要找的昔日潮汐帝国的血脉给斩了,现在复兴会的人正疯了似的在追杀那个间谍呢。”   这倒是与自己息息相关。陆千秋控制着自己不露出破绽,他想了下,然后道:“……我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情报在手上。”   “没事,你也是第一次来,”“翡翠”道:“大家第一次的时候都这样,谁也别笑话谁。”   “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等了一会,见到众人都静默了下来,没有人再参与其中,陆千秋就这样问他。他怀疑“翡翠”是与时空与宝石教会有关,毕竟“红雀会”追杀的他的事,现在还应该只有那个教会知道。   “等!”“翡翠忽然道:“等到繁花小姐将酒食端上来,我们吃饱喝饱了,才能进行下一个阶层。’”   繁花奉上的食物十分的漂亮且美味,但每一盘都与花息息相关,陆千秋发现六人中有三人吃得正欢,而另外三人却始终没有尝过一口,他们或许是在担忧食物的安全问题,又或者是担心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诅咒。陆千秋也没有贸然尝试。 第101章 风暴之主(十五)   陆千秋环视了一下周围,在场的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七个人。但刚才与他介绍了自己的,却只有五个,还有一个是往他这边走了一小段,却在半路停住了自己脚步的。其他人也没有为自己介绍他,而陆千秋只是稍一打量,就清楚了他们排斥他的原因。   那人的面貌虽然被灰雾遮掩,但头上却有两只尖利的耳朵竖起,他的身形比其他人要高上一倍,模糊的部分能够看出棕黑的毛,他坐在距离所有人最远的地方,从简陋的衣装下,可以看出那一对非人的爪。   这是一个狼人,是在这个世界中,归属于非人的异种,是被称为“饿狼”的存在。他们群居在野外,无论什么都吃,人类也一样在他们食谱上……他们不仅吃人,也吃自己,他们会将老迈者、年幼者、哺乳期雌性等等一系列发挥不出力量的类别吃个干净。   而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灭绝,是因为他们的牙齿上拥有可“传染”的毒,如果他们感觉自己群落中武力不足,他们就会去捕捉人类,将他们转换成与自己相同的种族——一类没有自己文明的、丧失了绝大部分理智的残暴的野兽。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残忍的、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怪物,饿狼似乎生来就是人类的敌人,就算再仁慈的人,也不会对这些家伙们投入一分的怜悯。因为他们的某些行为,根本无法让人产生同理心。   似乎是察觉到陆千秋在打量他,那狼人也看过来一眼,但很快的,他又低下头去,笨拙地用手中的刀叉划着盘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绿色的肉。   “很神奇不是么?”他身边的“翡翠”也同样没有进食,他的盘子里是被雕成塔一样的根茎,他习惯性地想要推推自己的眼镜,但手伸到半空,却划过一个弧度,十分自然地放到洁白的桌布上。他笑着道:“连野兽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好像遗失的智慧突然又回到了他们身上,神灵的存在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陆千秋没有用自己的“金手指”去试探这个空间中的任何东西,他现在没有危险,也不知道那位“鲜花之主”是否还在关注这一场宴会,所以他就装作是一位最有礼貌的客人,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异样。   “他没有代号么?”陆千秋问。   “当然有,”“翡翠”含笑道:“他说自己叫‘乌头草’,但我们都只叫他‘饿狼’。”   他们在小声地说话,房间的另一边忽然往外拓宽,就像是这个空间被拉长了一样。两道厚重的鲜红帷幕蓦然垂落,有人从后面伸出纤纤素手将之分别向两边挽起,陆千秋见过的那位“繁花小姐”从台上往前走出一步,不过一两秒的时间,他们的前方就出现了这样一座小小的“舞台”。   “繁花小姐”优雅一笑,她张开双手,向着众人行礼道:“欢迎,诸位客人来参加这一次的繁花盛宴。原本的开幕场应该是由我主来亲自主持的,但是,鉴于我主事务繁忙,所以只能由在下一介微不足道的女仆来为大家开场。”   她的面部有无数的花朵在不停旋转,望得久了,就会产生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好似灵魂也即将被吸入。“诸位已经有不少是宴会的熟人了,”她以扇遮面,宛如淑女道:“但此次也还有一位新人加入。他就是我们的‘郁金香’先生,希望大家能够欢迎他。”   所有人都微笑着鼓掌望来,陆千秋恍然觉着,这是一幕非常虚假的戏剧,但他还是一一点头回应了过去。   “也许我们的新人不知道,”“繁花小姐”语露惋惜道:“这样的宴会从前是有很多节目的,有灵界的舞者前来献舞,有历史中的歌者前来一展歌喉,有传奇的歌剧院以为我们表演为荣,幽魂之王也不过是这舞台上的小小配角……”   “当然,”她狡黠一笑:“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看来这里并非一处隐秘之所。只是它的历史太悠久了,久到都已经被那些可怕名字的拥有者所遗忘,就连它自己本身的主人,也貌似没有再降下过神恩。   “繁花小姐”似乎没有任何的失落,她的语气还稍带些小俏皮:“既然精彩的演出没有了,那我们就立刻开始你们所期待的环节吧!”   她眨了眨眼,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那无数花儿转动的脸中瞧出这种神情的,但所有人都接收到了这种感觉。   “首先被展示的,”她掀开一位侍女端上的托盘上的绒布,上面摆放着的,是一只苍白的、犹如刚被砍下的褶皱的手,它是由腕部断开,五指仿佛想要抓住最后的希望一般,竭力往上延伸着。   “是‘殉葬者的右手’,”她静静道:“这是一件观察级奇物,作用是可以抓住一些无形的东西,光芒、幽魂、灵界之水……后续你也可以自己去尝试一些其它的物质。它最有名的事迹是,曾在联邦初创的时候,被汉密尔顿用来抓住了文森特·伊甸中过的诅咒,是一件用处非常广的奇物。”   “要使用它的人需要替换掉自己原本的右手,”“繁花小姐”道:“已经断臂的人不可以,要完完整整地献祭掉自己的肢体才可以哦~”   “两千金镑。”“上校”十分冷静道。   没有人再出声,“繁花小姐”等待了三秒,然后就笑意盈盈道:“看来这件奇物就要归属于我们‘上校’阁下了,宴会之后您就可以将它带走了,预祝您使用愉快!”   “上校”似乎是一位不苟言笑之人,就算是相当可怕的“繁花小姐”,他也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繁花小姐”也不介意,陆千秋已经看出来了,这应当是一场小型的超凡之物拍卖会,但对于没有人竞价这一点,不论是谁都都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   “下一件是这把‘锈蚀的连发枪’,它每发出一颗子弹,都有百分之十的机会给对手带上负面的状态,”“繁花小姐”介绍道:“但它在战后会给开枪者添上一个随机的诅咒,要有一天的时间才能消失,因为只能连发,威力没有被加强,所以只能算普通级奇物。”   “它的主人开价四百金镑,”“繁花小姐”道:“有人想要么?”   没有人开口说话,陆千秋注意到“海鸥”小姐正有些紧张地不断偷偷望他们,他想了下,开口道:“我试试吧。”   “海鸥”小姐好像松了口气,她冲着陆千秋感激一笑。但想到对方看不见,她又点了点头,这一连串下来,表现得十分无措。   陆千秋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拍卖会其实是一种独特的交换会。拍卖品是他们几个人放上去的,买下的也是他们中的人,之前也许不是这样,但一旦人数少了,他们就可以互相约定好,将对方需要的东西放上去,而至于其他人,若是不要,就不会去开价。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规则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比如说,没有经过这一仪式的物品,他们根本没办法将之带回到属于他们的现实中去,所以才不得不想办法取巧。   接下来的一切也应证了他的猜想。一件普通级、两件观察级,还有一些材料,都是在只有一人出价的情况下成交了,而到了最后,“繁花小姐”有些无奈道:“还有一件收容级奇物,已经流拍三次了,它的主人一定要‘审判’途径的序列三,‘黄金天平’的配方与仪式来做交易,你们有谁知晓吗?”   一边的“红宝石”有些无奈道:“明明知道我们连序列四都没有,‘上校’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上校”不在意道:“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们只用留意一下就可以了,哪怕是只有线索,我也会给出等价的报酬的。”   “看来这一次又是同样无人出价了。”“繁花小姐”嫣然一笑,她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用一种十分优雅从容的姿态告别道:“这一次的拍卖环节就此结束了,希望大家接下来能有一个好的时光。”   “唰——”舞台一刹那迅速远离,沉重的红色的帘幕猛地落下,无数的鲜花像是吞噬一样,将整个的空间吞噬了下去,红色的灯光重新燃起,少女与葵花的油画再次出现在众人观望的那扇墙上,一切又回复到了最初。   众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肢体的动作中,陆千秋可以看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怀极度的戒备与警惕之心,纵使是知晓自己很可能什么也做不到,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良久,“红宝石”首先笑了起来:“我下一次想要一株绵绵草,你们谁有渠道吗?”   “翡翠”应道:“我可以带一点过来,价格七十金镑。”   “可以,”“红宝石”欣喜道:“我这还有一些‘血玉’,你们有人感兴趣吗?”   有人摇头,“上校”却是声音冷肃道:“‘血玉’是联邦的战略级资源,与邻国交恶就是为此。我希望你最好可以收敛点,以免下次就没机会进来了。”   “红宝石”不以为意:“就算你是军方的人,这里却是神的领域,你可管不到这里。”   “上校”没有再说话。接下来开口的是“海鸥”,她鼓起勇气道:“我们不可以在现实中邮寄吗?如果害怕暴露身份的话,我们可以到维多利亚商会中寄卖……” 第102章 风暴之主(十六)   “红宝石”莞尔一笑:“‘海鸥’小姐, 你又能如何能确认送过来的东西是真的呢?”   “海鸥”一时哑口无言。   “更何况,你又怎么能知道送来的人不会在上面添加点别的东西……”“红宝石”瞧了一眼周围的其他人:“维多利亚商会是一个很有信誉的组织,但说不定这里就有其内部的成员, 又或者是能够影响到它的人,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这样说着,其他人也一同沉默, 显然是都认同了她的论调。“海鸥”有些沮丧, 她垂下头, 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天真。之所以会利用“鲜花之主”的拍卖会, 也有这部分的顾虑, 没有人敢于欺骗一位“神”, 他们不信任周围的人,却相信“神”是不可欺瞒的。   就算这位神并非七位正神之一,也要比同样作为人类的陌生人可靠。因为人类可能坑害他们, 但神要做些什么, 他们其实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   “翡翠”笑了起来:“何必吓唬新人呢?说起来, ‘海鸥’也是在上一次刚加入,想要想出一个更方便的方式也是正常, 还有,这一次的‘公爵’没有过来,应该是在现实世界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上校”冷冷一笑:“说白了,就是死了。只有死亡才可以摆脱这一场的盛宴。”   “弯刀”忍不住道:“‘公爵’看起来应该是位很强大的职业者……”   “上校”道:“但总会有比他更强大的人。”   “红宝石”怼了回去:“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说不定下一次的时候, 我们也一样见不到‘上校’你了,那时候我一定会开心到笑出来的!”   “上校”猛然回望。他面上的那层灰雾也盘旋不定起来,半晌,他才慢慢道:“你该感谢这里禁止动武……”   “红宝石”好似被吓到了,听得他这句话, 只色厉内荏地哼了回去。   见到气氛有些僵住了,陆千秋轻咳了一下,开口道:“你们这里谁有‘夜视会’的消息吗?”   所有人都朝他望了过来,一刹那间,这里的氛围比方才还要冷凝。   陆千秋笑着解释了道:“只是我的一位朋友与他们有仇……”   “是吗?”红宝石也不像方才那样热切了,她若有若无地试探道:“看来我们的这位新人也不怎么简单呢!”   “翡翠”抱歉道:“夜视会最近几年躲得很紧,各国官方将它的势力大部分都剿灭了,残余下来的,都只是些死硬份子,但多数都是不值一提的。”   “上校”则是道:“如果你能够给出他们的消息,我反倒是可以付给你报酬。”   “果然是联邦的人呢,”“红宝石”笑道:“是军方的吗?将领级?”   “上校”不理睬她。剩下的“弯刀”和“海鸥”也没有给出消息,就在陆千秋以为这一次不会得到结果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他们的外围响起:“你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这声音沙哑、粗粝,像是太久没说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和阴沉。   陆千秋望过去,看到开口的居然是那位一直没有动静的狼人。   其他人也很意外,他们互相望了望,没有贸然动作。   “你有他们的消息?”陆千秋问。   狼人犹豫了下:“是两个逃亡者,他们并不强大,我们这边的首领杀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被俘虏了。他们身上有夜视会的标志,我在被转化前是一个野生的职业者,饿狼的血脉污染了我的途径,加入了这个宴会以后,我找回了一部分的理智,所以能够认出它。”   陆千秋想了下:“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月光’途径的配方与仪式么?”   “我尽量。”狼人道。   “你想要得到什么呢,”陆千秋反问道:“‘乌头草’先生?”   狼人震动了一下,他有些莫名地望了望这位新加入的“郁金香”先生,他这一次沉默了更久:“我会在下次之后想办法逃离我的族群,如果我之后再没有进来的话……”   他深吸了口气,觉着自己确实是已经毫无办法了:“我可能会请求你一件事。”   陆千秋想了想,很认真道:“如果我能够办到的话。”   “谢谢。”连自己也不知为何,“乌头草”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这一次的超凡宴会最后在陆千秋与那位狼人的谈话中结束。陆千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船长室,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他将手伸入自己的怀里,从里面掏出了一柄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的黑色的枪。   五方体给他传递过来的信息,与“繁花小姐”给出的介绍相差不离。   他准备将这把枪送给维恩,对方是他这船上唯一的枪手,有了它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伤害力。他会想办法从“乌头草”那里拿来“月光”途径的配方与仪式,最好是包含了序列八与序列七的,但他会建议维恩在这之后改换一下未来的职业。可若是“乌头草”提出的要求太离谱的话,他也不会只死盯着这一条路。   想到宴会中的其他人,“红宝石”好像是一位职业有些敏感、人脉却很广的女士;“海鸥”小姐应该年龄不大,表现出来的姿态也没有伪装的痕迹;“上校”被怀疑与联邦军部有关,但这也有可能是一层伪装;而“弯刀”就更是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难以辨识;至于“翡翠”,陆千秋忽然想起了自己投入海中前见到的那位时光与宝石教会的教士。   真的会这么巧吗?陆千秋没有百分百地确定下来。   银鸦号继续在海上行驶了八日,到了即将进入亚丁湾的时候,思考了很久的威廉·格兰努恩终于找上了门来。   “你说你希望能够加入我们?”陆千秋有些讶异。他是真的惊讶,呓语告诉他,威廉·格兰努恩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而他银鸦号的实力,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刚刚踏上旅途的黄金海新人。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陆千秋问他:“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的实力应该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来的高,如果你真的要加入我们的话,恐怕就必须要将你受伤躲入船舱的原因说出来。这样一来,你就有暴露出去的风险。”   威廉苦笑了一下:“其实要担心的应该是我这边。我的敌人很强大,也许追查我的不是那些高阶的超凡者,但也会给你们带去不尽的麻烦……”   陆千秋摆了摆手:“如果你说的是官方和教会的话,前提是你要在黄金海中找到国家和教堂。”   “你!”威廉心中一惊,他脱口而出:“你已经知道了?!”   “鲜血复仇者号,”陆千秋叹了口气:“你的船长就是血将军吧?”   威廉深受震动:“你……你什么时候……海上行驶是没有机会得到更多消息的……你、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来历……”他的瞳孔骤缩,明白了过来:“……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陆千秋笑了起来,他开始在一些人面前不去遮掩自己的特异,他知道,这世上神秘有很多,如果要走得很远,就要随着实力的增加,逐渐放开自己的手脚。   “这个人已经开始为你所折服,”信息在他的耳边静缓流淌:“他从船上许多人那里听到了你的野望,他想要试着在你的身上赌一赌,而现在,他确认了你拥有崛起的天赋。”   威廉想起了刚醒来时这位年轻的船长和他的副手说过的话,“谁的麻烦有我身上的麻烦大呢?”   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并且这秘密还不小。但威廉不介意,强者总是有他的隐秘的,而这恰恰说明了对方的深不可测。他深吸了口气,决绝道:“是的,我需要一个落脚处,我需要资源和渠道来变强,我需要船和人手,因为我知道鲜血复仇者号曾经记录下来的一处宝地。”   “藏宝处?”陆千秋问。   “不,”威廉认真道:“是一处沉船的地点。”   “沉船?”陆千秋抬起头。   “是一位国王的陨落的地方,”威廉满目严肃:“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潮汐帝国’?”   “……”陆千秋感觉这个国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在很多年前,黄金海就是潮汐帝国统治的一块海域,”威廉有些憧憬道:“他们在大海上有着绝对的统治力,在海上呼风唤雨,是整个大海的王,没有人可以反抗他们的命令。这一片疆域所有的财富都是属于他们的财宝,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加起来,也不能和他们比谁更富有……”   “但他们最后还是灭亡了。”没有被威廉的漂亮话所迷惑,陆千秋十分冷静道。他面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国家最后血脉的拥有者。   “是的,”威廉缓和了下来:“他们的国度被破开的那天,据说金灿灿的金镑铺满了三分之一的黄金海,连太阳的光辉也被压了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陆千秋说了个冷笑话:“因为各国和各教会不会容许他们的财产外流。”   威廉卡了一下,他顿了顿,最后还是道:“我说的那位国王就是百年前的潮汐帝国的四十三世,阿莱克·尤弥恩。据说那是一位十分注重享乐的国王,他利用国家的财富无限制地为自己修建船只,在最后修成的巨船上,有一千名的美女日夜服侍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4 23:53:28~2021-09-06 01:0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19650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风暴之主(十七)   “既然有这样的传说, 那宝藏岂不是早就应该归属于血将军了吗?”陆千秋提出疑问。   威廉叹息说道:“原本的特维克船长确实是预备要去开发这样一处沉船的遗址,但是,在半途中, 他意外得到了有关联邦国防大臣出海的消息,他与那人有着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所以只能暂停了那次的探索。”   又有谁能想到那是一个预谋多时的陷阱呢?作为登顶的海盗王之一, 鲜血复仇者号上有许多比他强大太多的人, 可其他人不是死得死就是逃得逃, 唯有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 因为提前被派遣到了玛丽号上, 所以有了一丝生还的机会, 而其他曾与他交好的人,都葬身在了这一片汪洋大海中。   “作为一位国王,”陆千秋思索道:“他身边的防护能力一定很缜密, 并且, 如果像你所说, 大海就是潮汐帝国的领土,那么一位国王又怎会在自己家中殒没呢?”   威廉张了张口, 他有些惭愧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各种猜测有很多,可记载下来的一个也没有。”   陆千秋摇了摇头道:“太危险了, 我想你应该高估了我们的能力,我们只是大海上的新人,这种最顶级层次的冒险现在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威廉并不意外,他微微一笑:“那如果是已经被扫除过一次的呢?”   “哦?”陆千秋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威廉有些黯然道:“特维克船长已经去过一次了……”   有人先趟了雷, 那么相对而言,某些地方也就不那么危险了。   陆千秋沉吟道:“我们只能在外围,并且要有随时退去的准备。”   …………   伊茨科王国。   这是一个国土面积并不大的国家,但奇怪的是,它的国力却仅次于夜鹰帝国与联邦。它的地形有些像一个长脚的杯子,国内人最多信仰的是工业与财富女神,维多利亚商会的总部就坐落在这个国家的首都里,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国度。   巴洛克·坎贝尔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他正坐在窗户的旁边,身前是铺满了文件的书桌,他将略有些僵硬的手臂从脸侧拿开,灰色的眼瞳中是一种格外凝重的冷肃。   “又有一个新人加入进来了吗?”他在心中思忖:“‘郁金香’?是出身西边的哪个国家吗?”   想了下没有得出结果的巴洛克将问题放到了一边,他在鲜花之主的盛宴中是资历最久的老人了,“翡翠”说自己进入已有三年,但他“上校”却从来没有透露过,他其实是在十年前就已经加入进来了。   在他之前还有其他人,可那些人后来都已不见;在他之后也有无数人,但那些人也都在某一天不再出入。   他之所以能够拥有今天,宴会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然而到了现今,他也终是踏入了一个寸步难行的瓶颈。序列七到序列六是一次蜕变,序列四到序列三又是一次蜕变,他想要 “审判”途径的“黄金天平”资料,可伊茨科王国中没有,宴会中他还想从“公爵”那里得来些消息,但第二次“公爵”就不再来。   他甚至到现在连一丝的线索都没有。   巴洛克·坎贝尔微微抿唇。他有着一张五官十分深刻的脸,鼻梁高挺,肤色苍白,两抹胡须被修剪得很干净,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脊背挺直得像一杆枪。他还没有说话,门外就传来他的侍从官请求禀告的声音。   “进。”他淡淡道。   侍从官急切又不失沉稳地为他的主子带来最新的情报:“已经有了法比安·雷克的消息了!”   巴洛克静静道:“知识之神的教会怎么说?”   “格林主教已经发表了声明,将法比安·雷克归为叛逆者一列,在赏金榜单中,法比安已经空降第十三位!”侍从官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其中应该有他职业的原因,‘历史学家’的序列四,‘迷雾之锁’。”巴洛克冷静分析道:“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不管是想要挖掘秘密的,还是想要解决疑惑的,都想要找到他。没有了知识教会在他的后面,他就像块蛋糕,吸引了无数的虫子撕咬过去。”   侍从官看了他一眼,他对自己长官的性格已经十分清楚了,有些时候巴洛克会过分的严格,就像这一次,他同样是把自己骂进了虫子里面。   “有了那件规则级奇物的具体的消息么?”巴洛克问。   “是《再访之书》,”侍从官也是一位职业者,是到了序列五的强者,但说起这本书的时候,依旧泄露出了稍许的惊惧:“它只要能收集足够多的一个人的信息,就可以将另外的一个你完完整整地复制出来。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它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话……”   “这里面应该有很大的限制,” 巴洛克皱起眉头思索道:“一个人蕴含了太多的信息和可能性,百分百复制有些太绝对了。只能说,是我们分辨不出他们的区别……”   侍从官苦笑了下,或许他的长官说的是对的。但他应该就是属于分辨不出来的那一类,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上那种可怕的东西。   巴洛克回过神来:“知识教会丢了这件规则级奇物,最着急应该就是他们教会的高层了。法比安曾经是教会的红衣主教,他的叛逃是教会洗不掉的耻辱,不管是为了规则级奇物,还是为了信仰的纯粹,他们都会用最大的力度去将那个罪人处死……而如果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就必须赶在教会找到他之前……”   “是,我知道了。”他的侍从官十分严肃道。   …………   陆地上的事情兀自按照某一条轨迹发展着,这条轨迹拉入了许多的人,有与陆千秋有关的,也有与陆千秋无关的。或许到最后会发展成为龙卷风一样的大事件,但是在现在,它们也还只是一个刚刚兴起的苗头。   而在此时,陆千秋则是依据着威廉那里得来的消息,在亚丁湾修整了三天后,驶向了一个十分孤僻的海域。   黄金海有内海与外海之分,这并不是说它们之间有环形岛屿将之分隔开来。而是人类按照自己的感觉给它们划分的领域。这片地方在地图上提示有暗礁,连绵不断的礁石要露不露,海水惊涛拍来,卷起的浪花雪一样白。   “就是在这里?”陆千秋问威廉。   “不,”威廉衡量了一下距离,“不在这上面,我们需要一个领路人。现在时间还没到,我们要等到晚上的时候,等到那个‘人’出来。”   陆千秋心中一动,五方体开始在他耳边轻柔地说话:“这下面埋葬了一个与你身体血脉有关联的人,或许你应该叫他‘曾祖父’?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叫他,你其他的亲人估计也不想你这样叫他(尽管你已经没有了亲戚)。所有人都知道,潮汐帝国的衰败是出自这个豪奢无度的皇帝,但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在探讨自己家族的起源。”   陆千秋没有理会这一次呓语中的“框框”是如何表达出来的,这种呓语并非是单纯的语言上的交流,它更多的是一种信息的承载体,它要被听见,靠得不是你的耳朵。   按照呓语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潮汐帝国皇室的隐秘应当要追溯到久远的历史中去。而那位阿莱克·尤弥恩也不像是传言中那样的昏庸无能,他建造那艘船,很有可能是要利用它去做些什么事……当然,他最后应当是失败了。   陆千秋在思考,夜幕降下的时候,星星也好似灯一样盏盏浮起。威廉一直在拿着望远镜眺望远方,他死死地盯着一块突出的礁石,忽略了寒冷的海风、起伏不休的浪潮,还有那一轮圆月倒映下来的虚幻的影子。   有一个模糊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吹散的身影出现在那礁石的尖上,她一身白衣单薄而朦胧,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似乎是注意到了威廉从那边望过来的目光,她忽然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被遮掩在长发里,让人瞧之不清。   “这是幽魂?”一边的维恩满怀震惊道。   “不错,”威廉惊喜道:“我们跟在她后面,不论遇到了什么,都不能掉队,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迷失在这片海域里。”   “船不过去吗?”维恩问。   “当然不行,”威廉有些震惊道:“沉船在海底,没有特定的奇物护佑,木制的船怎么可能往水里钻?”   作者有话要说:瘫倒……为迟到道歉……   感谢在2021-09-06 01:05:00~2021-09-07 12: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弯弯、柠檬茶、异能力“人间失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风暴之主(十八)   威廉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必要的东西, 被选定好的银鸦号上的水手们也已经跃跃欲试地活动起自己的身体,陆千秋从怀里掏出一枚蓝色的哨子,他转过头来, 对着威廉问道:“可以加入一个小家伙么?”   “什么?”威廉有些不解。   陆千秋吹起那枚精巧的哨子,有无形的声音在一个层叠无序的空间中传扬开去,那悠扬的鸣叫, 很快就得到了一个雀跃而欢喜的回应:“咿唔——咿——”   它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深黑色的庞然大物, 像是交流了起来, 二者起伏不定地对叫了稍许, 再然后, 那个庞然大物深深地吸了口气……   强烈而恢弘的气流涌入了它的口腔, 它身前袖珍般的小东西兴奋地拍打着双鳍,就像是小孩子游戏前的鼓掌,等到了顶峰, 那大家伙猛然一吐气——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唔————”高亢尖细却非常空灵的声音就这样闯入到了另一个的世界, 幼小的身影驾临着这波迅猛的洋流从深海飞跃到浅海, 再突破到海面上,憨态可掬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陆千秋与威廉的面前。   歪了歪头, 也没意识到这样有哪里不对,它出来的时候,水波也与往常游戏时并无差别,甩着尾巴, 这小家伙就想要凑上前来,与自己喜欢的人类撒娇。   “这是……契约使?”威廉有些惊疑不定地开口道。   陆千秋沉吟了下,他回应道:“不错,它就是我的使者。”   似乎听懂了二人在说些什么,蓝海豚惬意地晃了晃脑袋, 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可是它的实力看起来……”威廉有些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契约使是只有高阶的序列者才能拥有的、从灵界召唤来的奇异生命,大多数都奇形怪状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而这只海豚……怎么看,都只是一只普通的海豚,顶多就是聪明了点。   嗯,还在盯着我瞅。诶,它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陆千秋想了下:“没关系,我以后会试试看动物能不能服用魔药,不过就算不能也没什么,我挺喜欢它的,它也是我的朋友。”   “咿咿!”蓝海豚连连点头,不愧是它看中的人类,真好啊。   威廉沉默了下来,他觉着自己应该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观念,那些从前船长教给他的与契约使相处的二三事都要更新下了,或许……现在的人和灵界使者之间就是这样和睦相处的?   可是,距离那一次的教学也才刚过去半年左右啊?威廉迷惑不解地抬头。   “快下水!”他忽然紧张道,远处的那抹女性幽魂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影陡然模糊起来,而等她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更远处的礁石上了。   陆千秋眼眸微动,他的耳边像是有人在与他讲着些悄悄话:“这是一个无名的幽魂,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听见声音,她很冷、透心彻骨的冷,但这里的幽魂都是这样。她与她的同类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出现在这里,是另有目的。”   这是一个诱饵,看着无形中在为他们领路的幽魂,陆千秋心中有了这个猜测。可他也没有就此停住脚步,就像是威廉所说,他们这一次只准备在外围转上一圈,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够在这里得到“风咒师”之后的配方仪式。   他们在海水中游行,蓝海豚在前面为他们领路,陆千秋没有吃下威廉买下的特殊的植物,那种植物能让人生出鱼一样的鳃,可缺点是,他们在三天内只能吃土。据说这是一种诅咒,而幸运的是,这种诅咒可以被利用,并且不是永久性的。   海底越往下越黑暗,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暗流,陆千秋记得,威廉在船上告诉他,他们会遇见很多很多的幽魂,他们每一个都冰冻在海底,有一种格外强大的力量将这种无形的存在杀死,并且,还将这种死亡的场景定格在了一瞬。   就仿佛是在化为了幽魂的一刹那,那种给他们生前带去死亡的东西,又一次将他们灭杀。   那里的海底是灰色的,底层上的尘土都是由破碎的骨灰组成的,一些根本没有记载过的怪异的东西在上面生长,它们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生态圈,所有闯入的人,都只会是它们捕食的猎物。   而事实比他所说的要更可怖一些。那庞大的瑰丽的船已经破败不堪,它的一部分深深地潜入了海底的砂石中,而另一部分则高高翘起,有无数的幽魂正争先恐后地从船上想要往外逃,它们的速度本来应该很快,但仍然快不过那等高规格的镇灭的力量。它们栩栩如生地被刻画成了冰霜一样的雕塑,这些雕塑伸出手,面上的神情扭曲而恐惧,被定格成了这海底沉船的一部分。   只是看了一眼,就令人心生震怖。就像是一束从最底下生出的绽放的冰之花,充满了一种邪典的美态。   威廉警告道:“别看它们!”   很痛苦,距离他们最近的男子的幽魂仿佛依旧充斥着那种溢出的情感,他好像仍然没有死去,在用尽了一切向你求救。他的悲哀仿佛能透过眼神传达给你,再然后,你的体温也逐渐下降起来。   你的身体开始僵直,思绪也开始混沌,你混乱地往前走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你好像看见那个人在笑……   “砰!”陆千秋收回手,不理昏迷者,只对剩下的人吩咐道:“别碰他,如果他身上的异状消失了,你们就把他带远一点。不要跟过来,不要再抬头看,不论这里再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进入。”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待他往回扫视的时候,跟随来的人都心中一凛,不敢有任何违背的念头。   “这已经是‘奇观’了,”就算是再看一次,威廉也依旧为了这等惊心动魄的场景感到震动,他对着陆千秋道:“我们不需要进入那艘船,里面绝对是有着可怕至极的怪物的,在这周围应当有很久以前散落下来的财宝,那些怪物们的身体,随便的一株海草,都有可能是非凡的材料。”   “嗯。”陆千秋应答下来。   “他们在等待着救赎……”有人在他的耳边说。   陆千秋有一刹那以为是自己启动了五方体,但很快,他就意识了过来,这是有另外的存在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陆千秋神色不变,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往旁边走动。他看见了一个褐色的海螺,毫不起眼地躺在一簇弯曲海草的旁边。   他认出了,这是骨纹织线螺,是一种生长环境极为特殊的物种,风咒师的进阶材料之一就是它磨出的粉,在这里找到,也算是补完了一部分的拼图。   “好冷,好冷,陛下,救救我!”有人在他的耳边哭泣。   “怪物!怪物!杀死它!保护皇帝陛下!”有人颤抖着高喊。   “啊啊啊!你阻止不了我!尤弥恩是大海的王者,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一道怒吼的声音像是穷尽了燃烧的火炬:“你休想吞噬掉一切!”   陆千秋走到威廉的身边,果然,这位现在已经失去了神智,他的眼神中一片黯淡,口中也喃喃自语地说着些什么:“找来祭品……要找很多很多的人……解放……”   陆千秋的精神海中五方体在颤抖:“他们在等待你的救赎——用你的性命,换来其中一缕幽魂的释放,这是恶毒的献祭,但却是这些死魂灵的最后一抹希望。”   “……本来应该是这样,”呓语第二次絮叨:“可你遗忘的身份给了你第二个的选择。有一个灵魂想要与你谈一谈,他就在这艘船中,你可以与他达成协议——是成为第二个威廉,还是其他,这都由你决定。但你其实可以转身就走,毕竟,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束缚你。”   陆千秋同样打晕了威廉。他站在原地沉思。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那深沉的声音第二次开口道:“尤弥恩的血脉,为何不来见见自己的先人?莫不是现在的你们,已经丢失了自己的传承与荣耀?”   陆千秋目光闪了闪,他一派从容道:“前辈说笑了,我只是海湾城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介贫民,就连父亲,也是在不久前为歹人杀死,又哪里来的什么传承与荣耀?”   声音沉寂了下去,很久,他才慢慢开口道:“你既然找来这里,想来就应是听过了潮汐帝国的威名。”   “不错,”陆千秋大大方方道:“我需要接下来序列的配方与仪式,听说‘海盗’的途径就是从前潮汐帝国所有,我来到这里,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声音低沉地笑了笑:“你确实来对了地方,我可以给你从序列七一直到序列二的魔药配方,还有与之相对应的仪式,但你又准备回报给我什么呢?”   陆千秋的眼眸亮了起来,他自从发现了威廉身上的异样后,就对这处沉船的遗迹有了一定的猜测,而现在看来他也没有猜错,这里确实是有着一个幕后人。“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想要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叹息起来:“我从前想要的东西很多,尽管已经拥有了许多,但也是因此,有了更大更险恶的欲望,尽管它葬送了我,但我依旧没有多少后悔。”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可是……其他人不是。”他幽幽道。   “你想要我救他们?”陆千秋问:“你让威廉去吸引人来这里,原本是想要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07 12:10:14~2021-09-08 01: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r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轻万冢、青鲤、留白 10瓶;赤兔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风暴之主(十九)   “……”   “他是个引子, ”暗中的声音说:“不论是他的船长特维克,还是你,都是被他引诱来的祭品。区别只在于, 他的船长十分的强大,而你……过分的弱小。”   陆千秋笑了笑:“那看来我还要感谢我这一身的血脉?”   暗中人低笑:“你知道吗?如果是在我生前,像是你这样叛逆的小崽子, 我一定会想办法好好地操练你一番的!”   “是啊, 幸好你死了。”陆千秋不在意道。   那个声音就没有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气到了。良久, 他才沉沉说道:“看来, 你似乎对潮汐帝国并没有多大的归属感?”   陆千秋摇了摇头, 他笑道:“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你会对它产生感情么?”   暗中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忽然想到从前自己所经历过的盛况, 那恢弘的富丽的宫殿, 那深远的绵长的历史, 在尤弥恩的过去中,做出过无数的牺牲与奉献的英雄与人杰……最终他颓然地垂下头来, 并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   他悔恨的不是自己对于危险源头的探究,他悔恨的是自己的失败。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他成功了,他很有可能将会复刻先祖的奇迹, 但他失败了,所以潮汐帝国也就就此泯灭了。   他的目光穿透了腐朽的大船,穿过了层层的幽魂,望向这位尤弥恩的最后的后裔,对方棕色的头发微卷, 清亮的眼眸正注视着这广袤的海域,可怖而邪异的奇观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失去了那种污秽般的感染力。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了要为某些人承担。船上人的心中冷酷下来,他的全部的身躯都被囚禁在森寒的冰晶中,一道巨大的冰凌从他的胸口处深深地穿透了过去,他坐在一张黄金的大椅上,发丝从他的侧面垂落,一顶红绒底布、其上缀满了闪耀的珍珠与宝石的王冠正斜着戴在他的头顶上。   他的瞳孔灰暗,面色苍白发青,面上还带着些猝不及防的惊怒,冰凌破开了举世无双宝船的防御,它的尾部衔接在洞口中,从这里看上去,可以见到那深深的、永远也不可能望穿的黑色的海洋。   “那你准备如何做?”他口中淡淡问:“从外围的那几个身上得到序列四的配方与仪式?”   “可笑!”他冷哼道:“你终归是要找上这边来的,因为……潮汐途径的资料,不可能有从绕过潮汐帝国,除非,你愿意从覆灭了帝国的敌人身上获得!”   陆千秋叹了口气:“那也可以等到日后再说,就我这样的序列八,可能遇见的事情还很多。”   “是啊,你还只是序列八啊……”暗中的人意味深长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他突然道。   “我可以给出一部分的资料,但是你要允诺我一个条件。”不待陆千秋回答,他就自顾自道:“既然你不愿像这个诱饵一样,给我们带人来给我们解脱,那么,等到你有了其他的办法,或是有了足够的实力,就再过来将我们释放?”   “你不用太过担心,毕竟,”他淡然道:“我不可能让潮汐最后的传人死在这里。”   陆千秋微微眯起眼睛,半晌后,望着这巍峨的海底的“奇观”,他低头轻声笑了下:“好啊,我答应你。”   在这句话过后,之前还沉闷无比的海洋变得涌动起来,无数的混乱的水流突兀地在所有的地方碰撞而起,外围的那几人有些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等在这里,还是快快逃离。水底的石子震颤跳动,水藻中爬出黑色锯齿的虫子,他们的甲壳黑得发亮,一对天线一样的角往前伸展,它们犹疑不定地惊慌乱窜,像是预感到了灭顶之灾;奇形怪状的异生物纷纷从不知道的地方跑了出来,它们其中最强大的一个是正在不断淌着血的鳞片像刀子一样的怪鱼,它发出一种极为渗人的鸣叫,听到的人浑身上下都开始脱皮,像是遭到了诡异的诅咒。   陆千秋听出了它声音里的惊惶。   似最后呐喊的“奇观”动摇起来,腐朽的大船发出了一声的哀鸣,全部的幽魂像是找回了自己些微的神智,他们有些是在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有些则是在深深地看了不远处的陆千秋一眼后,义无反顾地往下面的方向投去,其中最强的几位甚至还向着他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俱都像飞蛾扑火一样往里投去……期间没有一个人回过一次头。   大船松动起来,泥沙纷纷从它晃动的间隙里流下,整个的海洋都像是晃动不稳,如果不是“幸存者”的能力,恐怕陆千秋都要不能安好地站在原地。外面有熟悉的空灵的惊慌的叫声传来,陆千秋眼中有奇光绽放,五方体被强自运行到了他可以催动到的极致。   “这是一场惊天的豪赌,其中充斥着谎言与期望,”呓语飞快地说道:“生或者死,万劫不复或者一线微光,阿莱克·尤弥恩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你的身上,他的野望、他的帝国,都系于你一身,要么与你同灭,要么重燃辉光,而这一切,都将由你来决定。”   陆千秋皱起了眉,他从没预料过还能有这样的一重变化。他在威廉将他们带到这里之时,就已经窥测出了这道沉船所能够影响到的最大的范围,别看外面的那几人,还有他的蓝海豚现今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些都只是变动的环境带给他们的影响,而非超凡直接落到他们的身上。   “这是潮汐途径的序列六,天灾使者,你要在一场百年遇难的大风暴中让自己进入最中心,你要饮下由三十五克的人鱼鳞片的粉末、十毫升灯笼草的汁液、两颗成年八爪鱼的眼珠……制成的魔药,你要始终缄默,并生还到最后。”   巨船分离崩析开来,那其中没有什么财宝溃散而出,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在了寒冰中,陆千秋看见了有一道光微微透出。   “序列五的名称是无光祭祀,”声音依旧缓缓道:“你需要进入一处险地,那里是无目人鱼的族群禁地,你要带上十八克百足海参的血肉、二十三克的恐怖红蛇的牙粉,兑入当地才有的十毫升的星光水……你要始终紧闭双目,不可受到打扰。”   陆千秋没有感觉到危险,他察觉到了沉船中有什么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它在呼唤着他,有一种格外契合的预感悄然诞生。   “最后是序列四的海洋之子,”那声音叹息般怅惘道:“这是我现在能够预知给你的最高的讯息了。你要勇猛战斗,在大海上与人进行一百次的连续的胜利,你要让海洋上一半以上的人听到你的威名,你要找到一根权杖,材料越高级越好,你要找到灵界白鱼的鳃、八爪鱼之王的头瘤、世界树脱落的叶片,在十毫升的冰川灵泉、与三滴月光水中混合后饮下,你当让自己静候,让海水包围住全身。这之后,你将感觉到大海无边的善意。”   无尽的光破开大船的阻隔,它从黑色的深海中发出,强烈的、闪耀的光驱散了一部分的黑夜,它的神异,让不少的人都惊诧莫名。   若这里是大陆,很难想象,这种的异象会引起何种的波动,苍穹也不能阻拦住它的辉光,它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焦点所在,它将带来无数的腥风血雨,并有传奇的声名,当然,这些都只是人类投注其上的,无法损毁它的本质。   一道高大的、虚弱的幽魂飘到了他的面前,他有着一头同样微卷的长发,华丽的制服后是颈边卷着天鹅绒领子的宽敞的披风,他的眼眸深邃又幽暗,唇苍白而薄,他就像是静谧的深海,潜藏着狂风暴雨般的暗流,他微微一笑,轻柔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梦境:“别怕,这只是我将要送给你的一件礼物。”   他伸出手臂,瘦长的、枯槁的手掌中正悬浮着一颗圆圆的宝珠,它散发出明亮的光,呼应一般,它在陆千秋的面前缓缓地旋转起来。   幽魂目光一亮:“它在期盼你,从来没有过……你和它的契合度,恐怕是超越了历代所有人……”   他隐隐流露出激动,但很快按压了下去,他望着陆千秋,轻轻解释道:“这是一件规则级奇物,誓约的宝珠。它可以聚集起执念,并以此提供给拥有人力量。它承载的念头越多,给人的帮助就越大。它从前只是件收容级的奇物,但是在我们这些囚魂的加持下,它突破了限制,成就最高的规则级。”   “这是神灵才能够拥有的神器,”幽魂道:“接受它,这大海上将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你的敌人,你将拥有复兴潮汐帝国的力量……当然,你不愿也没什么,但你要知道,就算是神灵的教会,也往往只有这么一件的恩赐。”   “谎言!”五方体在他的耳边高喊:“它还差一步、还差一步!”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他幽幽道:“其实在之前的一段时间中,我就感觉到了它隐秘的动摇,我想不出来原因,直到你的到来……”   幽魂深深地望了它一眼:“或许你该感谢它也说不定……”   “别忘了你的承诺……”最后一句话消散在周围,这最后的幽魂也溃散开来,他本已将自己投入了进去,在这里,只是他留下来的一道残念。   光华终于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溜走……   感谢在2021-09-08 01:08:50~2021-09-09 12: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度观察者 20瓶;a弯弯 15瓶;他日我若为青帝 5瓶;l□□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风暴之主(二十)   阿莱克·尤弥恩永远也不知道,陆千秋的精神海中还拥有着另外一件,超越了世界、超越了规则级,超越了他们理解中概念的东西,那就是连陆千秋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的五方体。   这件东西的存在至今还没有被人发现,无论是此时作为幽魂之身的阿莱克,还是之前他所遇见的高阶非凡者,都不曾察觉。只他自己用精神力去调动它时,才会为人所发觉,但他们也只是以为,那是陆千秋在使用自己的某项能力——他们不会知道,只要陆千秋想,在他们的身上刷上一千遍的“鉴定”,他就能知道他们所有的事,包括一些隐秘与**。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官方会给出一个人的部分简介。而如果他们愿意,公司也可以给某位数据人物出一本极为详细的设定集。   而这些,玩家都可以看到。   但一般来说,它首先为他呈现的,都是他迫切想知道的事。就像是在威廉·格兰努恩身上,他最初所探知的,只是能够让他踏上超凡之路的诡面的讯息。   陆千秋能够感觉到,若是他能够再进一步,或许就不用再每一次都要去激活它,就像是这一次,他将精神力始终维持在保有联系的状态上,于是他每看见一样的事物,都会有呓语声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叠加,他尝试着去忽略某些讲解,但可悲的是,这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无数的声音同时响起,心神与意志薄弱的人大概会被被这混乱与嘈杂弄疯,就像是在一行文字上再写上第二句、第三句、乃至第四、第五句的话,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你什么也得不到。并且,你越是努力去辨识,就越会对自己施加伤害。   幸而陆千秋不一样。他是不列颠的红龙之王,是大唐的无上天人,是渡过了三世的转生“旅人”,他将所有的消息都接收了下来,而等到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那件“誓约的宝珠”上的时候,呓语就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你承担了一切,你背负了一切,你要一直往前走,在无数沉重的期待下永不止休。你承载的执念越多,你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大。你绝不能有一丝的缓慢,因为若是你止步了,哪怕是一瞬,你也将成为那无数期待者中的一员。”呓语缓缓道。   “要么一直前行,行进到可以负拥一切,要么中途失败,万劫不复。”不论是怎样的语句,呓语都是这样,幽静而沉凝,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但也像是一种模仿。   “誓约的宝珠:我们与你定下誓言,你给予我们救赎,我们奉你为王。我们将力量呈献给您,我们将灵魂奉上给您,我们将自由与意志给您,我们将最后的希望给您,我们愿化为您登阶的基石,愿化为您斩棘的利剑,我们将用与您为敌者的血来洗清他的罪孽,我们将永恒臣服在您的座前,遵从您每一道的号令。”   海底兴起了巨大的漩涡,沉船就像是个基点,它搅动起了无数年保持在幽暗的深海,那些依存着它所诞生的怪物们惊恐地乱叫,但怎么也无法逃过这种磅礴的灾害。   “它原本只是件收容级的奇物,阿莱克·尤弥恩奉献了自身,补齐了它最后一块的短板,但它还差了一点!还差了一点!”呓语不停道:“它还需要一个天命的主人……否则的话,它将溃败,它将沦落,它会与它所容纳的七千九百九十九人一起沉没,它会失去光辉,失去价值,它不会容许这一点,所以在最后的一刹前,它会自行崩解,而那其中的七千九百九十九人,也将一齐步入死途!”   “…………”   “咿咿?”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焦急响起。陆千秋从无言当中回过神来,他眉梢轻动,笑着抚了抚自己使者光滑的脊背。   “你怎么过来了?”他淡淡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和那几个人待在一起,不要过来这里,如果有了变故,就带着他们一起走……”   海豚蹭了过来,它黑色的小眼睛里满是担心,它离得近了,陆千秋能从它黑亮的眼神中瞧见自己模糊的脸。   “我没什么。”陆千秋道。水流卷动着一切,将海底的砂石和生物带起,渐渐的,海面上也兴起了风浪,黑夜让一切都变得危机重重,天空也好像在这种巨大的暴风中沉默下来,有冰凉的雨开始狠狠地往下砸。   “是有人送了我一件礼物,”陆千秋温声道:“我刚才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它。”   阿莱克·尤弥恩的谎言就是——他没有将誓约宝珠的制约说出,也没有将力量下的本质道出,如果这位尤弥恩最后的血脉接受了,他便变相地是与全部人结了契,而若是他失败,他也只能为他感到遗憾了。   “咿唔咿?”你不高兴?   “稍微有一点,”陆千秋叹息道:“我只是发现,我往外走了一圈,最后却还是绕了回来。所以稍稍有些感慨。”   “咿咿咿!”那我们就不要它!海豚努力做出恶狠狠的模样。   陆千秋笑了起来,他站立在风暴的源头,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东倒西歪地被撕扯,只有他还是如此镇定的模样,他笑得也没有多少的嫉愤,甚至还有着一种清朗的开怀,他的姿态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宏,散发出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染力。蓝海豚看他看愣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一枚引起了如此震荡、却还在颤抖不休的宝珠。等它沉寂下来,他方才有些轻描淡写道:“只是一道小小的鞭策而已。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海豚不明白这其中包含着什么,但它仍然为自己选中的人感到高兴。对方开心,它也开心,它欢快地叫着,想要将他从这已经变得可怕的地方带出。   “把他带上吧。”陆千秋一指旁边昏迷了过去的威廉:“那些收集来的东西,只挑最贵重的带走。去和其他的人汇合,你为我们引路,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他们开始往回游,海天震颤不止,他们所有人的肝胆也都为这样可怕的天象感到撼然,陆千秋为了让他们不掉队,让宝珠散发出强烈的光,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携带着他们在海底找到的物品。   当他们从海洋中走出的时候,银鸦号已经在海浪中跌宕摇摆了。陆千秋高举起宝珠,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当他带着一行人从海中沐浴而来的时候,让一船的人都惊呆了。   维恩急忙从船头上跳了下来,他奔到陆千秋的身前,担忧道:“你没事吧?”   陆千秋摇了摇头:“我当然没事,你应该去看看威廉,他才是出问题的那一个。”   船上有人碰了碰身边的人,他小声道:“我们船长这是成功归来了?我还以为那传说中的阿莱克沉船发生了什么变故。”   旁边的人立马不屑道:“你知道什么?船长他未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只是他传奇的起始,就算是阿莱克沉船,也阻止不了他。当他从海底里举光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跟着他,我一定能到达我梦想中的地方!”   发问的人也心有戚戚,没人能知道,他们这些昔日混迹在黄金海外的混蛋,见到风雨之境中的那道身影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与喜悦,因为他们知道,当初在那个晚上,那人对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银鸦号很快从这个隐秘而危险的海域中离开,他们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因为之前的异状已经吸引了太多的注意,所以陆千秋也没有让他们回去亚丁湾,而是继续往海洋的内域驶去。   作为一个还没有扬名的船只,作为船长的陆千秋也无人关注。没人知道,在那一片昏沉的暗礁中,有着传说中隐秘了无数财宝的阿莱克沉船,也没人知道,当年的残骸已经化为了扭曲而邪异的“奇观”。与“红珊瑚群岛”的奇观不同,这里的“奇观”拥有着取人性命、扭曲灵魂、混淆认知的可怕魔力,威廉以为自己逃过了,但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没能摆脱那种诡异的影响力。   他不知道那位血将军是如何想的,之前陆千秋还以为是仇人的出现,才让他不得不中断探索,但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血将军也没有确定的把握,所以才决定暂时放弃的吧。   威廉身上的隐患没被拔除,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其中一道佐证。 第107章 风暴之主(二十一)   一年后。   海洋风平浪静,粼粼的波光将海面渲染得绚丽多姿,初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它露出大半个圆,将海天之景照彻得宛如锦绣。   银鸦号从远远的地方驶来,它是一艘三桅的帆船,有着白色的鼓涨的帆布,它的船身是一种黑褐的颜色,装有二十三门大炮与火药库,它的体型让它在外海独树一帜,这也是五方体说陆千秋幸运的原因,因为它是那里最好的船,超出了一般海盗打造的能力。   但后者却又让它略显薄弱,因为,有名的海盗船可不仅仅只有那么点的大炮。九大海盗王之一的“演讲者号”可是配备足足五十门的炮火,它的运载能力也极为出众,可以支持两百多人在船上生活,这也让它一跃成为海上最难缠的势力之一。   一位赤着胳膊,穿着灰色短卦的船员正在甲板上工作,他嘴里哼着一首流行的歌谣,将一桶干净的水泼洒在地上,然后用拖把用力拖洗。他的手臂比起他的身体其他部位要大上几分,其上的肌肉鼓起,看起来分外的不协调。   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从他的身后飞掠而过,它带来的冲劲让这认真工作的船员一个趔趄,差点将面前的水桶踩翻,他有些生气地站直了身体,然后怒吼道:“嘿!注意点!你这混账的狼崽子!再干这种捣蛋的事,我就拔了你的爪子!”   一个毛发旺盛的生物从前面回过头来,它有着尖利的牙齿和爪子,浑身上下都是虬长的毛,它的眼珠子绿油油的,四肢伏地的时候都要比船员高出一截,它的眼中闪过兽性的光,威胁一般暗吼出声。   船员骂骂咧咧地变身,他的身躯同样扩大起来,胸膛与大腿变得鼓囊,他的脸上开始出现绿色的油彩,挥舞着手里木制的拖把,他同样残忍一笑:“来呀!让我们来一场清晨的激烈热身!”   二者环绕着开始踱步,都想要首先窥见对方的弱点。这样的交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对手,他们都已经无比熟悉,知道要从何处下手,可以最快地令对方生出怒火。   规律的脚步的声音从内舱传来。船员的脸色一变,狼人狰狞的脸也是一整,只是刹那,一者重新化为了兢兢业业的拖地员,一者蹲在了地上,用爪子挠起身体,似乎想要从中抓出几只不听话的虫子。   陆千秋披着一件蓝色的外衣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是刚刚睡醒,他的面上还带有一丝未曾褪去的疲倦。看样子,他昨晚又因为事务忙到了很晚。   他路过向他行礼的船员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了。船员心中一惊,然后他就听到了陆千秋有些温和的话语:“辛苦了,库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下一个地方?”   库林嘿嘿笑了起来,他抓了抓头,很振奋地回答道:“还要三天!昨夜一夜无事,没有风暴也没有敌人,感谢船长的庇佑!”   自从那次的阿莱克沉船探险归来之后,他们的船长就拥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样的力量是何等的浩瀚与伟大,它让他们在这大海上航行,能够得到风雨的协从,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大的灾难了。   他并不知道,这都是陆千秋进阶了“风咒师”的原因。而普通的“风咒师”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确实可以唤来一阵风,并利用它们来进行战斗,但陆千秋是因为有了“誓约宝珠”的增幅,所以才能发挥出超越他们百倍的力量。这足以让不了解的人以为是神迹了。   陆千秋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到达了什么程度了,他曾经与人交过手,但没有人能够在他的风力下坚持住一个回合,昔日给予了他生死危机的红雀会中人,恐怕根本不能在他的力量下有一丝近身的机会。他开始在大海上传出声名,因他出众的外貌与风采,有人在暗地里叫他“凛冬的风之子”。   他崛起时是在难捱的海上冬季,他曾在力量全开的时候,将一艘攻来的海盗船卷入了风暴中,人们谣传他有着大海的冷酷与暴烈,当幸存者将他从风浪中一步步走出的凛冽姿态描绘而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为他的形容感到震撼。   “银鸦号”也因此一举成名。这份的声名,开始让一些船只远远见到那飘扬的旗帜的时候就飞速逃开,船上的人,每一位都为这种跨越般的成名生出震惊与欣喜,有人彻底为他的风采所倾倒,库林就是当初第一位上去狂热相迎的人。   他服用了陆千秋赐予下来的魔药,成为了“野蛮人”序列的最初的职业者,它的名称叫做“斗士”,是一个可以催发身体力量与速度的狂战型的职位。   想到这里,他挺了挺胸膛,努力在船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强大。   “呜呜……”一边的狼人打断了他的表态,这凶残蛮横的野兽现在正在讨好陆千秋,它的尾巴在甲板上急速摆动,爪子也安安分分地蜷缩起来,一点的力气也不敢使。   陆千秋叹了口气,看见狼人,他就想起了他半年前的遭遇。他从那个神秘莫测的宴会中得到了夜视会接下来进阶的资料,作为回报,他需要去一个靠近陆地的海域去接手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也许“乌头草”先生应该感谢当时的他还没有出名,否则的话,哪怕是还有一段的距离,估计也会引起那个国度的惊慌。他穿过了黄金海出去,可不是为了让自己陷入混乱中的。   但陆千秋无法拒绝,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大一点的狼人浑身伤口淋漓,却始终死死地攀附在一艘客船的外侧的时候。海水泡开了他的血肉,他的眼中闪烁的,绝非是野兽的情绪,那是——属于人类才有的情感,是他对自己孩子的最后的祝愿。   那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按照约定,他是在距离海岸一百里的地方等着。灯火璀璨的客船从银鸦号的身边声色绚烂地驶过,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一艘降下了旗帜,熄灭了火光的海盗船正潜伏在他们的身侧,他们安安稳稳地过去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陆千秋的神色却陡然凝重起来。一只**的爪子从海水中探出,深深地抓进了“银鸦号”的船身上。他在船员的惊呼声中往前走出一步,然后,望进了一双冷静无比的眼睛里。   “……郁金香?”这只可怕的、恐怖的野兽大半个身体从水中爬出,他的胸膛上还有三道泛白的、露骨的爪痕,他恍若无事一般低沉着声音询问道。   “乌头草。”陆千秋深吸了口气,他淡淡回应道。   野兽的高度是陆千秋的三四倍高,但他此刻佝偻着身形,又从下面拎出了一个小一点的狼人,他盯住陆千秋,死死地看着他:“你答应过的,要实现我的一个请求。”   “是的,”陆千秋已经有了预感,他凝视着这全身湿透的野兽,眼眸中流露出悲哀道:“我答应过你。”   狼人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眼神下反而没办法维持住自己的姿态,他有些复杂道:“我希望你可以收留埃勒,他在刚刚变成狼人以后,就被恢复了神智的我控制了起来,他和我不一样,没有杀过人,他……他在被转化前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他从那里救出来,他不该承受这份罪孽……”   “好,”陆千秋的声音有着可以撼动人心的坚定:“我用我银鸦号船长的身份发誓,我将尽我所能地,让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恢复正常。我会告诉他你对他的期盼,并告诉他,他有一个非常爱他的父亲!”   狼人震动了一下,他似乎终于维持不住冷酷:“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和宴会中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他将手中的小狼放到了甲板上,他淡淡笑了下,露出一种终于安心的释然,他转而看向陆千秋,手中攀附的爪子一松……   陆千秋伸出手,他抓住了他的手。狼人一惊,彼此在这夜晚中互相对望,像是看清了陆千秋眸中的涵义,狼人胸中有一种深沉而强烈的情感爆发出来,他张了张口,最后做出口型道:“谢谢。”   但无论是他,还是陆千秋,他们都知道,他已经没有救了,或者说,他能够一路坚持到这里,本就是一个奇迹。鲜花的盛宴唤醒了他的理智是一个奇迹,他将他的孩子在那个饿狼的族群中保护起来也是一个奇迹,然后……他遇见陆千秋,得到他的帮助,就是他最终的奇迹。   他摇了摇头,示意陆千秋放开他的手。   如果可以早点遇见你就好了……狼人的心中闪过一抹这样的念头。而与此同时,陆千秋的怀里一样事物微微一震。   他怔愣了下,终于,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狼人坠落下去。他的能力不是治愈,也不是被增幅后的起死回生,他没办法挽救他……除非……   他将怀里的那样东西掏了出来,誓约的宝珠闪烁出淡淡的微光。   执念数加一。   他将之收了回去。静静地凝望了一会黑色的夜空,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是回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维恩与威廉道:“走吧,继续我们的旅程。”   两人收回担忧的目光,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高喊了起来。   “启航!!” 第108章 风暴之主(二十二)   这里是一处有些年头的房间,地板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墙上也斑斑驳驳,裸露出来的壁色发黄,带有不知何物留下的大块污渍。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黑暗森严的夜将一切都包裹起来,囊括了无数的鬼祟与隐秘。屋内点燃了数十只的蜡烛,窗户被用木条封死,烛光摇晃中,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抛到一个幽绿色的符文阵仪上,周围摆放着一碗猩红的羊血、点燃的黑色的蝙蝠花,还有一株娃娃眼草,看上去颇为渗人。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就在这样的仪式前跪了下来,他双手作祈祷状,口中呢喃有声道:“……伟大的黑翼之神,十足的夜行者,多面的践行人,虻虫的创始者,彼岸的游荡者,瘟疫的先行者……您的奴仆在此献上祭品,祈求您的降临……”   他的声音并非是当今流行的几种语言,联邦所使用的的奥米肯语与夜鹰帝国使用的柴尼恩语,听起来都更通顺简洁。而他口中吐出的,是一种艰涩又扭曲的音节,就像是溺亡的人在吐息,模糊又诡异。   蜡烛的光一齐颤抖了下,灰暗的氛围笼罩住这个方才还算光亮的屋子,从缝隙里、从角落里,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渗透了进来,它们快速地将一切染成黑色,它们侵染上阵仪中的那具尸体,有古怪的触手从下方的虚空中将之拉了下去,缓缓地,奇异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举行仪式的男人兴奋到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举起双手,高喊出声道:“神啊!请降下您的威能,让愚昧无知的人感受到痛苦吧!!”   …………   女子翻白的眼眸猛然回神,她大口地喘气,活像是肺里拉起了风箱,她猛地抓住了身边同伴的手臂,尖锐的指甲死死地钳住对方,她盯着他,有血泪从她的眼瞳中涌出,她嘴里也大口大口吐出鲜血,但她还是奋不顾身地想要发出声音:“……蛾……王……”   “爱丽儿!爱丽儿!”她的同伴是个年轻人,此时已经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幸而他们的身边还有另一位更老道的队友,只见他迅速地飞奔上来,用身上的风衣劈头盖脸地将爱丽儿携裹起来,他从腰间的药袋中洒出一捧粉末,将晒干的紫色薰衣草飞快地点燃,他开始单膝跪倒下来,大声而虔诚地祈求道:“您是黑夜,是帷幕的守护者、是苍穹的莅临者,您庇护万千之子,群星因您闪耀,虚空为您显形,您是七之一、是七之上,是至上之上!尊贵的女士,恳请您给予您的信徒以庇佑!”   仿佛被硫酸腐蚀,爱丽儿痛苦地大叫起来。有无数的黑烟从那件衣服下面散开,爱丽丝想要抓挠自己的脸,但队长示意那年轻人抓紧她的手。一直到她的声音渐渐地变小,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女士今天还算清闲。”他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但换来的只是新人望过来的惊恐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后面要打无数份的报告,整个人就都灰暗起来。   “蛾王……那是什么?”年轻人吞咽了口唾沫道。   队长眼眸一肃,可很快,他就放缓下来:“既然你已经加入了我们第一小队,有些事就该先和你说上一说了。”   他目视着教会里的治愈者将爱丽儿团团围绕起来,他焦急却不失分寸道:“你应当知道,神灵是有七位的吧?”   年轻人点点头,队长继续道:“但你忽略了一点,普世上说的七神,其实指的是七位拥有自己教会的正神。”   “既然有正神,那么自然就有与之相对的邪神,”队长点燃了一支烟卷,深深吸了一口道:“与愿意对人们表露善意的正神不同,邪神往往意味着残暴邪虐,大名鼎鼎的夜视会你应该听说过吧?”   年轻人连忙点头。   队长冷然道:“他们信奉的‘月光女神’就是邪神!”   想起有关夜视会的可怕传闻,年轻人脸也抖了起来:“难道说……”   “是的,”队长神情难辨道:“‘蛾王’就是类似这等的存在!”   “为什么……”年轻人问。   “祂与红雀会的‘啄眼雀’是死敌,”队长淡淡道:“祂们是最容易降下‘恩赐’的两位,只要一者动了,另外一者很快也会随之而动,有时候我们宁愿去面对其他的存在,也不想看到这两位!”   黑夜教会的两位整肃者正在讨论着一些绝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另外的一边,陆千秋在久违的宴会上交换来了一本有一截手指厚的书籍。里面讲述了许多唯有高阶的职业者才有资格知晓的隐秘的知识,他随手翻了翻,然后问向与他交易的“翡翠”:“没有‘鲜花之主’冕下的显迹么?”   “翡翠”笑了下:“如果有的话,我和其他人早就讨论开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   “上校”道:“如果不是在这里,在外面最好不要讨论祂们的事迹,连名字也不要提,否则的话,很有可能会引来灾祸。”   “红宝石”笑道:“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的这一句确实算得上忠告。”   “邪神的存在并非我等可以知晓的,”“翡翠”的售后服务很好,他指点道:“有些早就已经隐匿在了历史中,也许这位‘鲜花之主’就是这样的沉寂者。如今还在活动中的大概有十三位,最可怕的就是‘月光女神’,动作最频繁的是‘蛾王’与‘啄眼雀’,还有‘蛇发婆婆’、‘幻谭主’、‘麋鹿神’、‘海之皇’……”   “有人说它们还算不上神,”弯刀突兀道:“还不能用‘祂’来形容。”   “红宝石”笑道:“不管祂们如何,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祂们对付我们都不需要花力气,抬得高一点又怎么了?”   “弯刀”哑然,他闷声道:“你说的对!”   一边的“海鸥”见他们聊得开心,虽然对这些应该算是最隐秘的消息感兴趣,但她还是问道:“你们没人想知道‘乌头草’怎么了吗?”   场上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将眼神投到了陆千秋身上。   陆千秋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道:“他死了。”   “海鸥”瞪大眼,她一时还接受不了身边有人死去的事实,但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经历过的事,她单纯的眼眸立刻就低垂下去:“父亲……母亲……”   “他提出的要求……”有人问。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但我不能告诉你们要求的具体内容,因为那有可能对我现实的身份造成威胁。”陆千秋没有隐瞒。一边走过来的“繁花小姐”也证实了他的言辞,她含笑道:“交易确实已经完成了。”   “您好……”   “向您致敬!”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不需如此,”“繁花小姐”环视了一下这些人,她略有深意道:“看来你们有好几位都在这段期间里有了进步……”   几人彼此对望,无法从对方迷雾的脸上瞧见他们的神情。   “我来到这里,是想要叮嘱你们一番,”“繁花小姐”打开扇子,笑着遮住了下半张脸道:“外面的世界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混乱,很有可能会有灾难降临。你们是我主宴会中仅剩的几位客人,我不希望你们全都死光了,那样的话,我主虽然肯定会重新投下来目光,但一定会对我很失望。”   “上校”趁机道:“那不知‘繁花小姐’是否会愿意为这宴会再开启出一个新的节目呢?”   “哦?”这位神秘的存在有些兴致道。   “上校”努力让自己的心跳镇静,他十分小心道:“您不觉得宴会现在的人数有些少了吗?”   “繁花小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的花朵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旋转,她的声音也冷彻下来:“如何挑选客人,那是我主的意志,你这是在质疑祂的意愿吗?”   “当然不是!”“上校”连忙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想要那位冕下重新重视起这里,继续这样的规程,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再不改变,这里的盛宴只会越来越冷寂,我是从十年前就受到那位冕下垂怜的,但我也是亲眼见到这里由从前的二十人变为现在的六人的。世界都在变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想来,这个道理您也应该是明白的。”   他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就深深地弯下腰,等待接下来的审判。“繁花小姐”没有说话,“红宝石”倒像是第一次认清他这个人一般,眼里心里闪过惊异,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周围的气氛一刻比一刻冷寒下来。   “上校”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投入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漩涡中,他的手脚错乱地拼接在了他身体的其它部位上,堂堂序列四的“断罪者”被摆弄成一副花的模样,眼看就要被彻底捣碎……   “他说的有些道理。”一个声音忽然将他从那种死亡的预感中拯救出来,“上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身形不稳地靠在桌边,发觉刚才的感觉似乎只是一场幻觉,他猛地回头望去,发现居然是最新加入的新人帮他说了话。   “繁花小姐”将没有五官的脸转移到了陆千秋的身上。   陆千秋的耳边有呓语响起:“你将誓约的宝珠带进来了吗?不用怕,这里也只是一件规则级神器,它包含了空间的要素,它已无法将你驱逐。” 第109章 风暴之主(二十三)   “但你面前的是一位十分可怕的存在,”五方体悄声说道:“或许你还没有见过序列的顶点,可这位就已经是最接近的一位了。她并非是超凡的职业者,她是由神亲手制造出来的生灵,如果真要计较,你可以将她视作序列一。”   “是的,这是一位‘天使’。”   陆千秋微微笑了一下,他并没有因为呓语中的话产生什么慌乱的情绪,他轻声道:“我曾听说,宴会最盛之时,客人的数量甚至到达过数千,我想,那个时候,应该是由那位冕下亲自坐镇的。”   “繁花小姐”赞同道:“不错。”   陆千秋转向“上校”:“这位先生是在十年前加入进来的,他也是因为想要让宴会发展得更好,所以才想提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这与您提醒我们注意规避危险的心是一样的。”   “哼。”“繁花小姐”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但他忘了神灵是不可揣度的,祂所望见的是我等无法触及的,也许那位冕下自有其打算,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一点罢了。而宴会成员的资格是祂对于我等的恩赐,在这之上,我等应怀感激之心,而非质疑之念。”   “繁花小姐”终于笑了出来,周围的氛围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她的语气轻佻道:“不错,我主的意志是最高的。你们能来这里,自有祂深远的用意。”   “‘上校’先生的意思大概是想要恳请您的协助,”陆千秋继续道:“您是那位冕下的使者,他也许是站在一个非常紧迫的关键点,所以难免有些失措。他可能是在想,与其让我们一直在钻宴会的空子,还不如向您恳求,是否能给予我们在您职权内的帮助。想要改变自然可以,但那要在此地的主人的意志下,祂赐予您的权力,便是祂威能的一种体现。”   “繁花小姐”终于恢复了如常的模样,她的面上开出了许许多多的漂亮的小花,她满意笑道:“你果然是他们中最让我看好的一个。”   她说的话里另有深意,但无论如何,“上校”这一次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他有些复杂地瞧了一眼这之前没有被他多重视的新人,他承认自己因为资历的原因,已经渐渐失去了一些谨慎与敬畏之心,而此次的变故,也算是重重的敲打了他一下,他转向“繁花小姐”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请原谅我的冒犯,”他将姿态放的很低,他诚恳道:“作为我的歉意,我愿意将一直寄售在宴会中的‘牧羊人的号角’奉献给您……”   “繁花小姐”道:“我怎么能要客人的商品呢?”   “不过,”她微微侧过脸:“一件收容级的奇物,也足以作为‘房间’开启的钥匙了。”   她往后退出了一步,手中的扇子在空中转了个圈。众人感觉到一阵天昏地暗,等到他们再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更为华美的房间内。   并且,当他们往下望去之时,能够将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瞧得一清二楚。   “在这里,”“繁花小姐”道:“客人们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我们可管不着。但是一定要记住,这里也是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你们的。”   她一边说着,身影就一边往后退。话语结束,她的身影也完全融化消失不见,只剩下沉默的六人分别坐在位置的两侧。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打量着“上校”与陆千秋,最终,打破了一片寂静的也是“上校”本人。他丝毫没有犹豫,同样冲着他眼里的新人行了一个礼:“多谢你的助言,如果不是你,我很有可能就无法再坐在这里了。”   陆千秋并没有居功,他摇了摇头道:“那位小姐大概是只准备给你一个教训,她应当不希望这场宴会减员,否则的话,也不会在一开始那样提醒我们了。”   “但也有可能并非如此不是么?”“上校”十分认真道:“为了回报你的恩情,你可以对我提出一个要求,我会尽全力地为你做到。”   陆千秋想了下:“我暂时并没有什么迫切的需求。”   “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上校”慨然道。   “噗嗤,”一片肃穆中,“海鸥”小姐却忽然笑了出来。她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然后,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鼓起勇气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和我们之前的互相戒备比较起来。”   就像是由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下来,“红宝石”也笑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想要点上一根烟,但等到她将怀里的烟盒掏出来以后,她才有些震惊道:“我……将现实里的东西带进来了!”   “是的,”“上校”回答她道:“我们可以在这里自由交换,并且将任何物品随自己一起带回现实;我们已经不需要每一次都参与宴会,可以让自己的化身代替自己进入;我们能够在这里悬赏,让宴会的其余的成员为你完成;我们甚至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让‘鲜花的侍女’在现世中保护自己……”他的语气越说越振奋:“并且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知识是有价的!!”   “化身是什么?”   “真的可以让‘繁花小姐’这样的存在为我们出手吗?”   “知识?是说那些隐秘的知识吗?”   虽然只有六个人,但现在,却像是多了许多只鸭子一样,即刻就沸腾了起来。“上校”不得不按压下手,一一回答他们问题:“‘化身’是达到了序列二的人才能够拥有的,具体的制作方法我并不知晓;‘繁花小姐’自然是可以出手的,但那代价想来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付不起;‘知识’就在我们的眼前,将手掌放在桌面上,仔细体悟里面的讯息……”   陆千秋感觉自己的思想进入了一个无比浩瀚的世界,那里文字拥有了自己的心灵,它们在自己的精神体边活泼地跳来跳去,最后组成了一份分成了奇长的分级的目录。   他在里面看到了“潮汐序列”进阶的资料,从序列九到序列一;他看到了各个王国的历史的记录;他看到了数个可怕组织的名字;他还看到了一些名人的个人传记;过去出现过的规则级奇物造成的影响;还有一些刚刚听过的非凡存在的名号……   “潮汐帝国是红月纪第十三个星坠日,由‘海之皇’██·尤弥恩创建的国度。它起始于汪洋之海,是被‘海之皇’一手托举出来的史前大地。它指代的不仅仅是指陆地上的人类的国度,还有海洋中的蓝目人鱼的族群…………”   “……它的第十七位的继承者倒在了进阶‘星海王子’的台阶前……第二十三任的国王征服了黄金海中的所有种族……第二十九任的国王死在了刺杀者的毒匕下……第三十二任的王子力挽狂澜,将分裂成三个国度的国家重新整合……第四十位的国王听信谗言,将国家的权力都放到了玫瑰王后的手里,并任其赶走了自己的大儿子……”   “……以上信息,代价已由海伦·尤弥恩支付完毕,所有尤弥恩的血脉均可免费观看。”   陆千秋深深吸了口气,他忽然觉得,那位“鲜花之主”绝非他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这是一个非常奇幻且危险的世界,在此世,知识不仅仅是昂贵的,它还代表着无比的危险性。超凡隐匿在日常之下,这不是有些人自怀其珍,而是为了保护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们。   没有人想过要将所有的知识给整合起来,能够做到的人又不会去做。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位邪神,居然会创建出这样一个覆盖了远古到现代的信息库,他的心中生出无尽的叹服之意。   他觉着,这个信息库或许才是他进入这个宴会以后最大的收获。   “看来你们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上校”平静中按捺着兴奋的语气将陆千秋从震撼中惊醒过来,他的变化也让其他人有所猜测。   “恭喜你了!”“海鸥”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些:“‘上校’先生您应该找到了‘黄金天平’的配方仪式?”   “不错,”“上校”稍稍冷静了一些:“它的价格是一件收容级奇物,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购买。”   “海鸥”羡慕起来:“‘上校’先生可真大气,我想要买的是‘测算师’的资料,但价格太贵了,我买不起……”   “你是占卜途径?”一边的“红宝石”开口道。   “是的,”“海鸥”似乎没准备隐瞒,她笑着道:“这是我从‘诡面’那里购买到的魔药,花费了我一千多的金镑。”   “嘶,”“红宝石”忍不住惊讶:“‘诡面’的传言我倒是听说过,据说他所到的地方,无不是即将发生动乱的地方……你可真有钱,看你之前的样子,我也想像不到你居然敢去接触那种奇怪传说中的人物……”   “海鸥”羞涩道:“我听我父亲和人说过……”   “这样吧,”“红宝石”也不深究:“我来帮你支付‘测算师’的代价,你在进阶后为我占卜一次……恩,上面标的价格是什么?”   “海鸥”犹豫了下,还是道:“三百五十七个金镑。”   “红宝石”顿住了:“你……”   “我、我逃出来了,”“海鸥”急忙解释道:“爸爸他……他娶了新的妻子……明明、明明妈妈是为了他才去世的……我……” 第110章 风暴之主(二十四)   其他的人面面相觑地互相望了望,这里本来应该是在进行一场神秘莫测的隐秘聚会,但等到“海鸥”哽咽的话语一出,他们就好像又重新被拉回到了现实中。他们早就知晓,“海鸥”当是一位既年轻、又天真的富家少女,但等她真的说出自己所遇到的困境,他们还是有些哑然。   “红宝石”叹了口气,她这一生见到过许许多多狡诈无比、狠辣阴险的人,但对于这中纯洁的、羔羊一般的女孩子还是首次遇到。只因她的职业让她只能在黑暗又肮脏的地方打滚。她不由地安慰道:“唉,我也不问你家里的事了,你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值钱的东西吗?要不然,你既然已经踏上了占卜师的道路,也可以以此去赚上一些钱财,不管怎样,你总是要养活自己的。”   “是啊,”“弯刀”是一个粗声粗气的汉子,他认真道:“如果真的困难,我也可以借你点钱,但是数量不能太多。”   “海鸥”又笑了起来,她觉得现在的宴会已经比之前好上太多了,如果是在那个时候,她肯定不会就这样透露出自己的信息,她虽然历事很少,但最基本的警惕心也还是有的。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用这样。我之前在这里拍卖出了一件奇物,得到了四百金镑,只是后来我又去买了一些超凡的材料,所以才资金不足。”   她感激地对“红宝石”道:“我可以为你占卜,并不需要你支付金钱。”   但“红宝石”却嗤笑一声:“我们还是按照规矩来比较好,否则的话,有人下一次想要我帮忙,却又不愿付出代价,我又怎敢拒绝他?”   “翡翠”也笑了起来:“这才是长久之计。”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身边的人身份为何,但在此时此刻,他们也总算是不那么剑拔弩张,虽非朋友,但也不是敌人。“上校”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暗暗地看了另一边的陆千秋,陆千秋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回望了过来,“上校”冲他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手,对着众人道:“‘繁花小姐’刚才提醒了大家,后面的一段时间局势可能变得混乱。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外界确实是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   “翡翠”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微微动了动。   “知识教会的红衣大主教法比安·雷克前段时间从教堂叛逃,他打伤了枢密所的七位的看守主教,二十四位的精英教士,盗走了教会的神器《再访之书》,是一位极端危险的人物,为了追捕他,知识教会很有可能会引发神降!”   其他人久久无言,“红宝石”强笑道:“我才序列六……”   “弯刀”不确定道:“他们总不可能跑来北边吧?”   “翡翠”的话里没多大的惊奇:“法比安据说是序列四的‘迷雾之锁’……也有人怀疑他其实已经进入了序列三,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放倒那么多的主教……当然,这只是我这边的一家之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上校”没有将之忽略过去,他深吸了口气道:“不,你的说法很有用,知识教会只说是有人被使计调离,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的一中遮掩。我要多谢你的提醒,否则的话,我们这边估计会遭受到重创。”   “不用谢。”“翡翠”文质彬彬道:“能帮到你就好。”   “《再访之书》是规则级奇物?”一边的陆千秋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上校”的脸色变了,虽然灰雾遮掩住,其他人也看不出来,但他语气中的慎重还是传达给了所有人,他回答道:“不错,收容级之上是规则级,其下是观察级与普通级。奇物的效用大都神秘可怕,所以各大教会都会将一些可能造成巨大危害的奇物看守起来,收容级就是由此而来。而规则级……那应该是由神才能执掌的器物……”   “红宝石”好奇道:“那那本什么书……”   “是的,”“上校”颔首道:“那应该就是知识之神赐下的奇物。”   “这岂不是说,”“海鸥”惊叫道:“那法比安其实是偷窃了神灵的东西?”   “是啊,”“翡翠”意味不明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   “除非他背后有另外的一位隐秘存在。”“弯刀”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上了这么一句。这句话过后,“上校”与“翡翠”一起沉默起来,其他人也像是被震慑住了,一时无言。   这次的宴会直到最后气氛还是很沉闷,先前因为待遇改善带来的喜悦被后来涉及到了神灵的话题给压了下去,陆千秋在之后的交流中得到了一些有关九大海盗王的消息,而在那以后,他发现“海鸥”频频地向他望了过来,似乎是极为好奇的样子。   可直到结束她也没有找到机会。“上校”给出了联络他的方式,他告诉陆千秋,不论有任何的需求,都可以通过他的契约使给他送来信件,只要能做到,他都会为他办到。陆千秋接受了下来,他实在也很想知道,其他人的契约使是如何的模样。   他从房间里惊醒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不多时,维恩就从门外闯了进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焦虑,看见陆千秋醒来,他急忙道:“不好了,弗林特的人打上来了!”   弗林特指的是“弗林特贸易公司”,这是一家横贯了数个国度的资本聚集地,它贩卖许许多多的东西,而运输奴隶,就是它们公司中最大的一份产业。   陆千秋其实也没有与他们有多大的交集,除开有一天打劫了他们的一艘中型运输船队除外。   陆千秋忙而不乱地给自己穿上衣服,他不喜欢给自己戴上帽子,所以那件标志性的船长帽子就总是没有用武之地,他带上自己的宝剑,然后往甲板的方向走去,“他们来了多少人?”他问。   “很多。”维恩的唇色有些发白。他不仅是嘴唇,还有脸也很白,他的头发也变成了白发,就像是有雪覆盖住了一样,他的眼瞳与眉毛也一并褪去了颜色。他已经饮下了序列八的魔药,成为了“月光女神”的“苍白之民”。   他的存在感愈发稀薄起来,如果他想,他就可以将自己的身形隐秘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外,他身上的温度也直线下降,他开始使用冰凌作战,这下子,他若是要杀人,恐怕是连凶器都不需要了。   弗林特贸易公司确实派来了很多的人。他们来的是一个船队,为首的是一艘有银鸦号两倍高的大船,船首的位置雕刻着一个**的美人,她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倒水的瓶子,浑身上下的衣衫更像是一条简陋的布。   船头上有人正手持着单筒的望远镜看来,他身上的衣衫华丽贵气,见到陆千秋从船员中走出,他有些惊异地在他的身上扫了扫,然后,对着身边的人说话。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见到其他的人都是气愤难当的样子,陆千秋问了下一直待在这里的威廉。   “他要我们投降,”威廉皱眉道,他的眼中也满是怒火,他已经彻底将自己当做是银鸦号上的一员了。他将陆千秋这位救了他生命的人引入了陷阱,并且,要不是他,那处沉船恐怕会彻底取走他的命。他欠了这个人很多,如果不还完,他也不能安心去复仇。   “他还说要船长你自己束缚住自己,然后上去跪下臣服,”威廉咬牙道:“要你、你去做他的奴隶,这样才会考虑放过我们一马……”   “战斗!战斗!”其他人纷纷大吼起来,这是对他们船长的羞辱,也是对他们的羞辱,这样的轻蔑,只有用敌人的血、用敌人的骨头来偿还。   “既如此,”陆千秋也没多少的犹豫:“那就开炮吧!”   “哦哦哦哦哦——”他的手下俱都兴奋地跑开,明明面对的是远超过他们势力的敌人,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没有一丝的惧怕,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陆千秋的手段,他们相信,在这大海上,没有人能是他们船长的对手!   轰隆隆的炮弹首先砸向了最前方的那艘巨船,这样毫不自知的愚蠢的举动很快就激怒了对方的负责人。一层汹涌的海水从海面上升起,它挡住了那些黑色的弹药,就算有漏网的地方,也很快被其他的手段消灭了,一时间,银鸦号的率先进攻居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的这艘船也应该进行一些超凡层次上的改造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有狂烈的大风忽然从海洋上兴起,它从他的身后呼啸而来,吹动了他的衣服与头发,他一双温和的眸子渐渐变冷,他手中的剑已经抽出,有浪潮的声音汹涌澎湃。   可对面的一个身影却突然从那艘的大船上飞出。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从陆千秋的风中走了过来,就这样踏在不平的海面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内里是白色的马甲和漆黑的领结,他手上戴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头发里已经有了银丝。他的脸上也是布上了皱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一中古板的优雅感。   比起来战斗的人,他更像是古老贵族家中的管家。   但陆千秋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危险。有熟悉的感觉从对方的身上发出。   来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他弯下了腰,十分恭敬道:“请问,您就是艾狄·尤弥恩先生吗?”   陆千秋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手中的剑依旧斜指着下方,他感应中的誓约的宝珠依旧作用在他的身上,他凝聚起精神,用五方体去“鉴定”了一下此人。   “这人看样子应该是与你同途径的人。”有声音在他的耳边絮语:“他来自的地方想必你也早就听过许多遍了。他是为你而来,他的一生都在追逐着一个幻梦,而那个幻梦,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崩灭。他领导着一群苟延残喘者,在众教会的追捕下艰难生存着,当他听闻到一个消息的时候,他欣喜莫名地派人出去接引,可也是那个人,将他一直在等待的希望剿灭……”   “而今,他终于打听到了你的消息,”呓语道:“他带着那个间谍的头颅来见你,想向你赔罪。你最好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否则的话,他不介意联合身后的弗林特公司将你那小小的银鸦号彻底摧毁……” 第111章 风暴之主(二十五)   陆千秋知道自己肯定会在未来与潮汐帝国的一些人相遇,但能够论得上间谍的,也只有当初逼迫他与维恩离开海湾城的那个红雀会的杀人者。他有想过自己会在强大后去解除仇恨,但没想到,还没等他踏上大陆,对方就被他潜伏组织的头领给解决了,并且对方还不辞辛劳地来到大海上,只为了将他的头颅给自己送过来。   “你是谁?”陆千秋问他,他原本身上还披着一件蓝色防风大衣的,但因为战斗的时候有些阻碍,所以现在正被威廉收在手上。   “在下乃是马修·戴维斯,”仿佛已经确定了什么,这位老者嘴唇有些颤抖,他眼眶湿润起来:“杀死了约瑟·尤弥恩的人是我派去的……”   陆千秋表现得十分地冷静,他这种冷静并非是由冷漠带来的无情,而是一种能够看穿人心的明彻:“你说的是红雀会的那人?我怎么不知道,红雀会居然有不走‘深红’途径的人?”   这已经是承认了他的身份,马修·戴维斯抬起头来,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悔恨与痛苦,他忽然单膝跪下,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躬起,右手抚在心脏上,头颅深深垂下,他声音沙哑低沉道:“是我的失误,那个时候的我被红雀会的大祭司盯住,只能派遣出一位信任的人去接回十三皇子,但是布莱恩在路上遇见不可力抗的敌人死去了,死前他拜托了他身边的近卫前去……”   他这样的动作一瞬间就令双方喧哗起来。维恩与威廉是担心对方有什么阴谋,与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测的维恩不同,威廉就快要直接跳船窜过去了;比他们反应更大的是弗林特公司的人,他们领头的是一位相貌还算英俊的年轻人,他穿着白色的紧身裤、脚上踩着高筒靴,腰间悬挂着精制的十字剑,此刻他正收回着自己的望远镜,脸色发青道:“戴维斯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边的同样是一位老者,与马修·戴维斯不同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胸前都配着一枚帆船的徽章,他神色冷凝道:“您还记得戴维斯最初和董事是怎样说的吗?”   “他是怎么说的?”金发的年轻人讶异道。   老者只好自己回答:“他说他来这里是想要寻找一个人,他可以帮公司去做一些不算为难的事,但公司必须帮他找到一个叫做‘艾狄’的人!”   “混蛋!”年轻人一拳就砸到了船沿上,他恨声道:“难不成这家伙就是他要找的人吗?出发的时候不说,等到要战斗了,才巴巴地跑上去,他在戏弄我们吗!”   他在船头上来回走了几步,老者就过来劝告道:“我们还是暂且返回的好。这一次的行动主要目的是与奥莱克主事的接洽,打通我们与维多利亚商会伦斯贝尔分部间的渠道,您肩负着麦康纳主事的期望,这所谓的银鸦号还不值得您以身犯险。”   年轻人终于停了下来,他注视着老者道:“直说了吧,你和马修·戴维斯战斗起来,你可以将他彻底留下来么?”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老者撇过头去,有些惭愧道:“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让他回来!”年轻人冷声道:“如果他真的是欺骗了父亲,他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陆千秋没有被马修·戴维斯的忏悔打动,他凝视着这在海面上没有丝毫犹豫就臣服而下的老人,淡淡道:“尤弥恩就没有其他血脉了吗?你又想我帮你做些什么呢?”   马修·戴维斯没有抬头,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当年情况紧急,逃出去的只有八皇子和十三皇子。和十三皇子不一样,八皇子那时已经成为了超凡者,我们复兴会的人在找到他的时候,他、他已经被红雀会的人寄生了,十三皇子的情况更简单一些,当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带他走的也只是一位宫里的侍女……”   陆千秋叹了口气道:“你来的太晚了,如果是我的那位父亲,他一定会很开心地随你而去,但我和他不一样……”   他回过头去,维恩、威廉,还有一船的船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一边,他笑了下,然后道:“有些事物既然已经逝去了……”   “潮汐帝国永不磨灭!”马修·戴维斯猛地抬起头来,他面上的神情狰狞而扭曲,一双眼睛已经通红,他死死地咬着牙,他面上的皱纹、他头上的白发,他的骨骼和灵魂,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在咆哮着叙说这个真理,他跪倒在地上,头却昂起,他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绝世的弓箭。   陆千秋沉默了下来,他在面对着有些人的时候,总是会为他们的意志与情感动容,接下誓约的宝珠,是他第一次的“拐弯”,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以后,他已经习惯了站在最前方,并且从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抱歉,”他忽然开口道歉道:“我不该否决您所坚持的东西……”   马修·戴维斯也是愣了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道:“您勿需如此,是我等的错。贸然前来,将您搅进这样一个危险的环境里……”   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小殿下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自小的生长环境十分糟糕,或者说,他能够凭借自己,在红雀会的追捕下创建出银鸦号,这足以说明了他高超的天赋才情,如果是他的话……   戴维斯身后的船队突然动了起来,它们的船侧探出几十个黑乎乎的炮口,在一道大声呼喊的命令下,无数的炮弹铺天盖地地向着这方袭来!   “大胆!”马修·戴维斯倏然站起,他右手握成拳,原本还平静一片的海面张牙舞爪地出无数的蛇,它们密密麻麻,就像是一面不透风的墙,要将所有的炮弹击落。   “戴维斯先生,”为首的船上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您真的要与我们为敌吗?您应该知道弗林特公司的能量!”   马修·戴维斯怒吼道:“滚回去!”   对面沉默了一下,那声音遗憾道:“看来您是执意如此了……”   一道明亮的闪电从远处眨眼即来,它洞穿了戴维斯的水蛇之墙,带着锋利无比的气息,冲着他的胸口劈刺而来。   马修·戴维斯的眼中似有波涛涌动,他头也不回地对陆千秋说道:“殿下,还请您速速离开这里,我会派遣护卫,不会让弗林特的人伤到您分毫!”   陆千秋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见到马修·戴维斯的身边有数道的身影从水面下窜出,它们之中有男有女,男性赤着上身,女性用贝壳掩住胸部,它们的头发俱都像是湿漉的水草,手里拿着把叉子一样的武器,它们眼瞳的部位是一片空无的灰白,浅浅的水面下,有泛着黑光的鱼尾来回摆动。   “这是……”陆千秋想到了什么。   就算是在战斗中,也不忘注意他的殿下的马修·戴维斯立即道:“这是曾与帝国结下过永世契约的蓝目人鱼一族,它们原本是繁衍在潮汐帝国下方的……”   “戴维斯!”远方一个浑身上下俱都被雷光笼罩的人高高飞起,他大声笑道:“你这样小心,莫不是身边的人就是你们潮汐帝国的皇室余孽?”   马修·戴维斯顿了顿,他的脸上涌出了凌厉的杀机。   “还在做你那遥不可及的复国梦?”那雷电人继续嘲讽道:“暗世界里的人谁不知道,你们那所谓的复兴会,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没有人会允许的!各大教会不会!所有的国家不会!就连现在这大海上,每一个有名有姓的海盗都不可能同意!”   这一次戴维斯的面上反倒是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他面无表情道:“复国对我来说并不是‘罪’,德里安,你的雷电不会对我有多大作用的。”   “是吗?”天上人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就来试试看。”   “殿下,”马修·戴维斯认真地对陆千秋嘱托道:“还请您尽快离开这里,我会在将德里安解决之后再去找您,请您……”   他再出现时,就同样是站在天上。狂风卷起海水,它咆哮着、跳荡着,将一切都搅得昏天暗地,天空中有雷光时而闪耀,渐渐的,苍天也变得乌黑起来。   雷之后就是雨,这雨从风暴中诞生,它不是老天降下的惩处,而是海水升天后的倒灌。陆千秋的周围洪浪滔滔,连带的,周围的视界也变得模糊起来,他看不到被他命令远去的银鸦号,也见不到弗林特公司那系列的豪华船队。   “殿下!”他周围的人鱼有些急了:“戴维斯大人命令我们将您从这里带离……”   陆千秋却依旧没有动作,“这算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风暴吗?”他心里这样想着,又从这些人鱼的眼睛部位看过去,这真的是“蓝目人鱼”吗?   “别怕。”他这样温柔的说道。仰起头,他看往了天空中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处,可半晌后,他又将眼光转到了另外的一个方向。在那里,有一艘十数丈高的大船破开风浪而来,在陆千秋的眼里,船首的那位裸女仿佛活了过来,她唱着歌,不断地汲取着大海中的水。   在船头上,一个年轻人正手持着十字剑,十分兴奋地看着他:“你就是那个四处传播谣言的‘风之子’?”   “谣言?”陆千秋有些不解:“什么谣言?”   人鱼们纷纷将自己挡在陆千秋的身前,它们面上沉冷,看上去分外的可怖。   但年轻人看也不看它们,他不屑道:“说你可以呼喊起几百米高的大风……哈,那都是些对超凡根本不了解的贱民随意猜测的而已,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说谎了。十八条的序列里,你最多也就是个‘风咒师’,而‘风咒师’可做不到这一点。”   “看来你们还是下功夫调查了我一番啊,”陆千秋笑了笑:“而且,你们对‘潮汐序列’也很了解呢。”   年轻人怜悯道:“我知道你们,海盗嘛,总是喜欢将自己宣传的越厉害越好,这样才会有人怕你们,这样你们才可以掠夺得更多……”   “那确实是谣言。”陆千秋将话题一转。   年轻人神情一顿,他不明白这低劣的海盗为什么会突然承认,直到他听到了他后面的一句话:“是几千米。”   “什么?”年轻人不明所以。   陆千秋忽然飞了起来,他的周身有无数的风在涌动,它们在歌唱,它们结着伴在跳舞,温柔的、凛冽的、轻软的、狂暴的……它们簇拥着他,将他抬高。他手里有一样东西发出了光,是一个圆形的、璀璨的、水晶球一样的东西,它在他的手掌间凭空悬浮着,无形的威势卷起了他的发,他的眼中发出夺目的、纯澈的色泽,那是精神力运用到匪夷所思地步的标志。   “什么?”年轻人恐惧起来,他发现自己做下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他在恐惧他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海盗,他往后退开几步,瞳孔立刻就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填满。   那是风,是从他的船头飞快兴起的龙卷风。抱瓶的女性想要抵抗,她想要退开,想要沉入海底,想要从侧面又或者后面逃跑,但最终她发现,风是无处不在的。   十几个黑尾的人鱼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不!”年轻人尖叫:“这不讲道理!我是弗林特董事的儿子,我才刚刚进阶‘贪婪之种’,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海盗……我……” 第112章 风暴之主(二十六)   年轻人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无尽的风潮之中,不仅仅是他,还有他所带来的一列的船队,这些弗林特公司的气势庞大的船队,全都在这样的混合的天灾之下,没多大抵抗地崩解了。   天空之上,那与马修·戴维斯僵持着的人面上显出一丝怒色,他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他双臂之上各套有七个的铜环,在它们的增幅下,他对于雷电的掌控到达了一个超越了阶层的地步。可他的敌人也不差,对手有着昔年潮汐帝国留下的一些底蕴,比起一般的人,要更危险许多。   他们一齐感觉到了这场交战之中进入的第三方。马修·戴维斯脸上兴起的是猝不及防的惊喜,他手里提着一根似权杖又似手杖的东西,身形像是柔软的波涛一样起伏不定,他感应了一下,嘴边的笑容慢慢地咧开,渐渐地,他放声大笑起来:“老梅森,你家少爷没了!”   梅森的脸庞动了动,他语气冰冷道:“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马修·戴维斯狰狞道:“是啊,他做出了决定,你也一样要付出代价!”   他手中的手杖化为了利刃,明明是往前刺出,但杖尖却是从梅森的背后探出,它眼看就要刺入对方的脊背,可目标却忽然在它的杖下消失了。对方化为了一道闪电,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就在空中突显出数道的身影。   马修·戴维斯深吸了口气,潮汐的序列中同样拥有掌控雷电的能力,但是与“审判”不同,雷是他们更上一层才需要掌握的东西。并且,梅森因序列之故,更加侧重于另外的一个层面——罪孽。   他已知对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下方的那位尊贵的殿下。   他咳嗽了一声,笑容轻蔑:“是谁给了你们,在大海上与‘潮汐’对敌的勇气?”   他柔软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在陆千秋的身边,在那些人鱼的外侧,一道道透明的身形从海面上徐徐站起,他们每一个都是马甲西装,手里提着他那根黑色的手杖,他们先是将目光放在了陆千秋的身上,所有“人”眼中都溢出一中老怀大慰的赞叹之情。   “那是……誓约的宝珠?”   果然……果然,他们所有的未来都是在这位小殿下的身上!就连在潮汐帝国崩溃前消失了几十年的传奇之宝也已经认其为主,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突现的人影将目光放到陆千秋手里的奇物上,他已经看出,这绝对是一件非常强大的宝物,比他的“金色圆环”,比那戴维斯的手杖,都要厉害的多的宝物,或许是收容级顶级,又或者是……   梅森不敢再想,他浑身上下散发出蓝色的细小的闪电,他的右手远远伸出,下一瞬就要将陆千秋手中的宝珠夺走。   所有的“马修·戴维斯”一齐刺出手中的手杖,梅森就像是一下子面临着百人千人的攻击,二者在一瞬间就交手了无数个来回,他们一方在为自己心中的猜测感到震撼,并且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那看起来不凡的宝物,而另一人则誓死也要保护在他所效忠之人的身前,并为此愿意付出一切。于是他们的战势比起之前更加浩荡,这样的一场风暴,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来的广阔。   数十只船匆匆从这片海域中逃离,离得近的,有为浪潮掀翻的,也有侥幸离去的。银鸦号一样在危险中挣扎,他们就算先前得了陆千秋的命令,也还没来得及彻底远去。威廉持着一根银笛,横在唇下吹出尖利的音调,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有着说不出的充沛的精力,他们力气增大,脑筋沉静,心慌与担忧通通都离他们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勇气与镇定。   “转向!”维恩暂代在船长的位置上,他的存在感于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他就像是总舵,在这危急的一刻,让船上的所有人知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做。   “哈哈哈!”比身边人高壮两倍的库林大笑道:“船长都在面对那样的敌人,我们又怎么能让他失望?!”   他身边的狼人长啸一声,似在赞同。   在他们的努力下,银鸦号就像是片树叶一样,虽颠簸流离,却始终不曾倾覆。   陆千秋的唇边溢出一抹笑,他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马修·戴维斯与梅森的身上,他自然知道自己一旦用出宝珠,就一定会为人所觊觎,但他需要这等的力量,来让他面对由马修·戴维斯与梅森带来的挑战。他知道自己一定会与这大海上的某些势力对上,他也是运气不太好,所以才遭到弗林特公司顶级船队的包围。   那位公司董事的儿子,此次出行只不过是为了镀金,真正的主事者应当是梅森。为了彰显自己,那位年轻的贵族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取更多的功劳,他或许更为倒霉一些,才撞到了陆千秋这块铁板上。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若是让别人来,就算得到了誓约宝珠的承认,也绝不可能将它发挥到这个地步。而他,是不同的——   风开始脱离了马修·戴维斯的控制。它起初是在呼啸着的,但那也是在海面上。它卷起弗林特船队的时候,形态已经高达数百米,它怒号着、旋转着,就像是个巨人一样,呜呜叫着锤着自己的胸膛,彰显自己的勇武,可是它依旧没有停止,它就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支持,渐渐的,它已经突破了一中界限……   可惜,那位年轻的贵族已经看不到了。   马修·戴维斯与梅森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他们没有听见陆千秋刚才说过的话,但他们也知道,这只会是除他们之外的人所创造的。天上的乌云被绞散,风狂热地撕毁着一切,大浪掀起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道连通了天与地的庞大的飓风,有千千万个号角一同奏响,它们在欢庆着那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妖魔的到来,在那风暴之下,一切的声息都被碾压下去。   黑沉沉的雨鞭子一样发狂地抽打着一切,梅森怔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置信,这样可怖的场景是那之前还没看在眼里的银鸦号的船长所为,他言语混乱道:“不可能……就算是、就算是规则级的奇物,也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地使出……是了,它只会抽干他,让他化作飞灰……他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吼叫了。他不得不恐惧,不得不畏惧,因为他与马修·戴维斯已经被这贯通天地的一道飓风包围在了最中心,他们站在最平静的地方,四周却是无穷无尽的风。   黑色的、天地的鼓点敲响在他们的神经里,敲响在他们的血肉与骨头里,他们的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与梅森不同,马修的心中满溢的是一中昏了头的喜悦,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想笑,笑完了过后又想哭。   他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夜,那数不尽的鲜血染红了帝国中最恢宏的宫殿,之后熊熊的火焰带走了剩余的一切,包括他们的性命,还有那些掠夺者的罪迹。他拥护着年轻的皇子逃跑,但最后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他面前死去……   他捏紧了自己的手杖,眼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华。不管今日如何,他都绝不会让眼前这个知晓了太多东西的人活着离开,为了殿下,梅森必须死在这里!!   终于逃脱的银鸦号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骇然地看着这一切,威廉神情复杂地望着这场风暴,他是将赌注放到了陆千秋的身上,但他没想到对方变强的速度是如此不讲道理;维恩倒是默默不语,他已经搜集好了大半的“苍白之民”上一阶的魔药材料,他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其他的几个踏上了超凡之路的筛选者倒是没有这两个人想的这么多,他们的神情狂热而自豪,仰望着那通天彻地的风暴,每个人脑中都激动到了**。   “哗啦啦啦,”水流掀动的声音将出神的威廉惊醒,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就立刻扭动了起来。“警戒!”他啪地拍了下手,这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激灵灵地清醒过来,他们开始四顾张望,很快,就有人就发现了不对。   “有船正在靠近过来!”领航员拿出自己的望远镜,他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对方高大的船身上——金色的桅杆与甲板,暴露在海水中的船体也是金灿灿的颜色,它的旗帜舒展飘扬,其上是一柄十字的短剑,剑柄与剑身中间,是由圆形的船舵链接……并且,它们也是黄金的色泽。   “是‘黄金时代’号!”领航员高声喊出了九大海盗王之一的名字,等他喊完了,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过去提起这几位王者时生出的畏惧与羡慕,也没有在他的心中涌出。   就好像这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船,最多也就是名气大上一点、实力强上一些。   这莫名其妙的自信让他自己都惊愕起来,可很快,他立即就明白过来他的勇气与自信是来源于哪里。他回头望了望那天地之间的大风,之前褪去的狂热又渐渐地从他的眼底浮了出来。   “止步!”威廉高喊。   全部人都跑回到自己位置上,很快,对方也接收到了他这边的警告。 第113章 风暴之主(二十七)   “有意思!”金色的大船上,有浑身装束奇异的青年龇牙笑道:“我们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的小船给警告了!”   “路奇,不要大意。”一穿着骑士装的红色长发的女性从他的后面走来,她容貌精致艳丽,有一种非凡脱俗的逼人的美,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眉宇间有着一股极为锋锐的英气,其一身轻便的甲胄,身边提着一柄十分宽厚的大剑,俨然是一副勇武矫健的模样。   “船长!”青年连忙行礼道。他的眼眸中闪过敬服,显然对眼前这女子相当的尊崇。   狂风吹起女子的红发,她伸出手捋了捋,望向前方的眼中满是一片沉静的智慧,她淡淡道:“要看一条船的,不是它的规模,而是它上面的人。如果是高阶序列者,他哪怕只是在一条小木舟上,也足以匹敌这黄金海域上绝大多数的势力,而若是没有强大的人,就算是乘坐在最华美的船上,也不过只是最普通的船只。”   青年张了张口,他面上泛出苦笑道:“是我失言了。”   明明知道船长最喜训诫,他偏偏撞到了她的兴头上。他只好努力思索后问道:“您的意思是,那边的船不简单?”   女子面上闪过满意的神情,她指点道:“你看看,这古怪的风暴的周围,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哪一艘船敢停留在这里吗?”   就算是边界,那也是有危险的。谁知道这飓风会不会继续扩大?并且,这大海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飓风若呈龙卷状,那就代表着,它是会转移的!   青年脱口而出道:“船长您是说,这些家伙们很有可能与前方的暴风有关?”   女子摇了摇头:“在一切没有揭露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有可能被推翻的。若是想要弄清楚一切,最好是亲自去接触一番。”   “好、好的。”青年在暗地里抹汗。他决定之后若是有需要去接洽的,他就首先将这差事给揽过来,否则的话,他预估船长很有可能还会将今日的事再记上几天。   “黄金时代”号渐渐地慢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打出旗语。“银鸦号”上面,维恩问一边的威廉:“他们在说什么?”   威廉的神色有些惊奇:“他们在说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想要问一些问题。”   早在之前的船上他就听说过“黄金时代”号的作风,但等到真的用另外的一个身份接触了,才发现,海上传闻一点也不虚。那位埃莉诺船长对于无纠葛的其他人,哪怕是身份最卑微的乞丐,也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绝不欺侮的态度……也难怪他们有着这海洋上最好的名声。   “那要他们过来吗?”维恩皱眉。   “如果是其他人,你说了也没用,”威廉道:“如果是这位,你其实根本不必说。”   …………   不说银鸦号在外面的遭遇,在风暴的里面,就像是大海生出了最大的怒火,黑色的浪潮翻来覆去地狂卷着,陆千秋漂浮在空中,宝珠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如同披了一层蒙蒙微光的无形之衣,他的双眼中精神力凝成实质,犹如两颗强烈无比的白色的光源,他整个人悬浮在巨大无比的通天飓风外,就像是一位神人,在凝视着自己无可比拟的成果。   飓风让他的衣衫与发丝纷飞,他双手渐渐合拢起来,面前的那龙卷风也就随之动荡紧缩起来。被断去了所有退路的梅森再也不复当初从容的姿态,他是可以将身体化为雷电闪现,但那必须要是前进路上没有阻碍,而如今这等几乎可以撕裂一切的暴风,他若是真的莽撞闯进去,只会让自己被分成碎屑。   “该死!马修!你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吗?”梅森逐渐恐惧起来,他问出了一句废话。   马修·戴维斯不答。他身上已经被雷之矛伤到了好几处。“审判”的核心是对“罪”的处罚,而对“罪”的判定却又十分的复杂,其中有些部分十分的唯心,每一人的判断的标准都有所不同。他也不需回答。   他之前的所有的“水形”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他额头上有血液流进眼眶中,将他灰蓝色的眼眸染成了红色,他眼前的视界已经化为了血红一片,而从始至终不变的,只有他坚不可摧的杀心。   过了很久,又像是没过多久,陆千秋抬起头来,他身边的风渐渐地缓慢起来,他身上的异象也一点一点地平息,他的发丝垂落,猎猎的衣衫也宁静缓和下来。在他眼前的通天彻地的黑色的龙卷风就像是由恶龙化为幼体,慢慢地歇止了。天光从散开的乌云中照彻过来,投射到他温和下来的面容上。   一切都清新得像是初开一样,天空蓝得像是最顶级的宝石,海面也完美得像是最澄澈的镜面。一场影响了不知道多远的灾难,仅仅在十几分钟内,就变为了最宁静的港湾。马修·戴维斯形容狼狈地站在陆千秋的远处,梅森已经被他推到了爆裂的风卷中,连最后的衣角都不曾落下,他望向陆千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再然后,他就像忽然陨落的灰蝶,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陆千秋在风的推动下,快速地来到这位老人的身边,他抱起他的身体,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   陆千秋带着马修·戴维斯从天而降的时候,船上并没有维恩与威廉的身影。黑色的狼崽子是最先发现他归来的家伙,他飞奔起来,鬓毛被滚得十分杂乱,他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尾巴不停地晃动着。   “饿狼”是没有自己理智的,但是狼崽子有些不同,“乌头草”在逃离族群的时候,偷走了那个群体中的一件奇物,那是一个奇妙的符文,可以令这群“饿狼”不至于完全退化成一群全然的野兽。它们低于人类,却又高于兽类,是一类非常异常的存在。   “船长!”   “船长!!”   船上的人纷纷用一种格外热烈的眼光看他,这群已经跟随他的船员看他如同看神,陆千秋扫了他们一眼,很快就注意到了远方的不速之客。   “那是‘黄金时代’号,”库林是第二个窜过来的,他恨恨地瞥了一眼速度最快的狼崽子,无比热情道:“是‘安娜·埃莉诺’的船队,维恩和威廉大人为了不让他们对银鸦号造成破坏,选择了去到他们的船上,威廉大人还说,那个埃莉诺的名声很好,实力也是最顶尖,我们不必担心……”   是担心了也没用。库林没能理解出这一层次的意思,陆千秋却理解到了。   他思考了一下,让人将马修·戴维斯送去休息室。再然后,他又一次飞了起来,他飞到那艘巨大的黄金大船的前方的时候,就感觉有一道凌厉无比的目光从上面投注了过来。   陆千秋没有贸然上船,他只是用风将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他笑着问候道:“请问海盗王大人,我的副官与船员,可是在你的船上做客?”   这样的声音被所有人听到了,维恩与威廉更是狂喜无比,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们飞快地从甲板上跑到了边缘,兴奋无比道:“艾狄/船长,你回来了!!”   那凌厉目光的主人也从端坐的姿态中站起了身来,她一身轻甲雪亮,一双明亮的眼眸在陡然间转换成了金色,但立刻,它们又重新化为了清澈的褐色,半晌,她笑着行了一个礼道:“是我这边冒犯了。这两位先生似乎是担心我对他们做出些什么,所以才将会面的地方放到了这里。他们的勇气还有对您的维护之心实在令我敬佩,能够拥有此等下属的船长,想来也是有着非凡气魄的人。还请您上船来,黄金时代号欢迎一切的英杰。”   陆千秋微微一动,五方体就发来她的信息:“这是一位龙裔,她身上流淌着龙与人的血脉,这让她在某一个序列途径上事半功倍。她是大海上的‘无翼之龙’,是九大海盗王中最讲秩序的一个。她刚才的金眸是察觉到了你身上的危险性,她已判定你拥有填补缺漏的资格,或许你可以与她交流一番。”   既有主人相迎,陆千秋就让自己从风中落下。他的身姿修长挺拔,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的风范,这让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风吹日晒的海盗……也不像是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   船上的人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有人欣赏、有人戒备,也有人生出好感,诸多态度,不一而足。 第114章 风暴之主(二十八)   在这其中,陆千秋居然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她一身紫色的轻纱长裙,身材婀娜多姿,只眼部的位置未再束缚住黑色的丝带,她眼含春水地往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与她身前的红发女船长说了些什么。   赫然正是那位他在飓风城遇见过的神秘占卜师。在她那里,陆千秋得到了许多的隐秘的消息,也是因为她的示警,他得到了有关红雀会的信息……对方居然是“黄金时代”号上的成员,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良好的开始。   陆千秋也笑着冲她点点头。   威廉为陆千秋拉开一把椅子,安娜·埃莉诺就坐在他们的对面,甲板上,许多的船员都站在她的身后,而与之相对的,陆千秋的身后只有威廉与维恩两个人。   “没想到你之前就与丝黛拉见过面,”安娜·埃莉诺并不盛气凌人,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比起很多人都要来的有礼,她微笑道:“她之前就很看好你,还特意向我引荐过你。”   陆千秋有些讶异,他重新望了望丝黛拉,对方冲他眨眨眼。于是他也笑了起来:“还没有感谢那次您给我的帮助……”   “没关系,”丝黛拉妩媚笑道:“我相信星辰给予我的指引。”   安娜·埃莉诺道:“‘星象师’总是会有有一些既神秘又动听的说辞不是么?艾狄·尤弥恩先生,银鸦号的主人,传说中的凛冬风之子?”   陆千秋笑了起来:“最后一个不过是其他人给予的外号而已,真要说起来,埃莉诺女士您的声名不是更响?‘海上之花’,‘银色的剑士’,‘慈悲的圣女’……”   安娜·埃莉诺笑道:“可我觉着所谓的‘风之子’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的那一场风暴,应当是与你有关吧?”   这话一出,她身后的很多人也都忍不住躁动起来,其中动静最大的是一位衣装奇异的青年,他头发也是红色的,就是稍微有些蓬起,他化了点时髦的妆,耳上还打了银色的耳环,风格显得叛逆。他惊讶地望了陆千秋许久,似是想不到,船长之前的猜测成真了。   “不仅仅是我,”陆千秋也没有隐瞒:“还有另外一位超凡者。他与弗林特公司派来的高阶的职业者在大海上搏斗,战斗引发了这样的一场天灾,当然,我也参与了其中。”   安娜·埃莉诺沉思了片刻,然后她道:“我知道有些事可能涉及你的秘密,超凡者间最重要的就是神秘,所以我也不会寻根究底。我们之前其实是在东边的海域,见到有船往外逃离,所以才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既然你可以参与这种层次的战斗,并且完好无损地从那里走出来,”这位红发的凛冽女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想,你应该有资格接受这样的一份邀约了。你可曾听闻过两年前‘鲜血复仇者号’的覆灭?”   陆千秋身后的威廉眼皮子略微一动。可就是这一点微小的动静,也引起了安娜·埃莉诺的注意,但她只是轻轻地瞟了他一眼,旋即就将眼光收了回来,继续等待着陆千秋的回答。   “你是说,联邦国防部长与秩序教会联合剿灭的血将军?”陆千秋问。   “是的,”安娜·埃莉诺淡淡道:“他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激进的一位。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意孤行地前去复仇,我曾经劝告过他,联邦不可能就这样什么防护也不做的,让与他仇恨甚深的亨利这般跑出来。”   陆千秋想起自己当初得到过的消息,“黄金时代”号曾与“鲜血复仇者”号在海上僵持过一段时间。   “你是想说……”陆千秋有了预感。   “是的,”安娜·埃莉诺回复道:“我与另外的几人,决定选出新的海盗王。”   “选?”陆千秋有些疑惑。   “如果你觉得不适宜,那么‘争斗’出也行。”安娜·埃莉诺挑挑眉。   “不不,”陆千秋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一定要是‘九’位吗?失去了一位竞争者,这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安娜·埃莉诺闻言笑了起来:“你注意到了这一点,很好。总有人以为是什么流传下来的传统,又或者有疑问也不提。我觉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船上有人想要劝告她,但她只是抬了抬手,就制止了那人的开口,她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问题:“你可曾听闻过‘潮汐帝国’?”   陆千秋微笑着点了点头。   “也是,”安娜·埃莉诺意有所指道:“毕竟你的姓氏是叫做‘尤弥恩’,或许是当年那个帝国残留下来的旁亲也说不定。”   这个话题只是一沾即走,“‘九大海盗王’其实是一个庞大封印阵仪的一部分,”安娜·埃莉诺一点一点地为他讲述起来:“从前是潮汐帝国一直将那个怪物压在海底下,可后来潮汐帝国倒下了,所以为了封印那个怪物,由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出手,打造出了这样一个仪式。”   “过去的黄金海是有很多岛屿的,”安娜·埃莉诺回忆道:“当初从夜鹰帝国到黄金海,还有从伊茨科王国到潮汐帝国,都有着两条十分漫长的航行线,在那条贯通海域的航行线上,足足有几百多个的岛屿供他们休憩,那也是一条无比富裕的金钱之道……”   “可是后来这一切,都被一个怪物摧毁了,”安娜·埃莉诺眯起眼睛道:“它从海上升起的时候,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它的身躯所吞噬,它的长度伸展出来,足以从黄金海的这头铺到黄金海的那头,它只要翻身动一动,整个的大洋就要翻转,它吸一口水,就可以吞下十分之一的大海……”   这太夸张了!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相同的神情。   “你从外海来,应该知道‘飓风城’,”安娜·埃莉诺说到这里,言语依旧很平静,让人听不出起伏:“据说当初那座城市所遭遇的倾覆的危机,就是它的一道吐息。那里的城墙上至今还留有痕迹,就是那个怪物造成的。”   陆千秋面上的表情慢慢的严肃起来。   “最多两年内,”安娜·埃莉诺沉下声调道:“新的海盗王就会冉冉升起。我们每个人都会推出一个新人,从他们之中选出最强大的一位。我没有足够看好的人选,一直到今天。”   “艾狄·尤弥恩,”她问询道:“你可敢接受这场海盗王的挑战?”   所有人都在等待陆千秋的回答。   “当然,”他慢慢地吐出话来:“这本就是我期望的。”   …………   银鸦号在大海上失去了踪迹,弗林特公司花费了大功夫去搜寻他们,但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有人说在最靠近北边的冰原的附近见到过他们的船只,也有人说在外海的某个酒馆看到“风之子”出没过,但这些都只是谣言,让追捕者几度扑了个空。   陆千秋终于进阶到了序列六,那场惊天的风暴已经超过了百年难遇的标准。陆千秋之前就想过,“天灾使者”的前提条件若是由他自己亲手创造出来,是否可以算作有用。而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取巧的办法。   就是少有人能做到。   “天灾使者”赋予了他对于水的强大的控制力,他可以令天下雨,可以让风与雨结合,可以改易天象,尽管只是这一种,但也是很了不得的能力了。   马修·戴维斯召唤出来的人鱼确实是“蓝目人鱼”,可那是潮汐帝国的人才记得的称谓,近代乃至最近百多年,大家都是用“无目人鱼”来呼唤他们。据那些黑尾人鱼所说,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中有某种恶毒的诅咒,才使得他们永远被光明所遗弃。   陆千秋对于魔药的消化一直都是匪夷所思的快速,“幸存者”时他极快地满足了魔药隐形的消化条件,“风咒师”时更是超额地完成了要求,那场狂卷的暴风,与其说是“风咒师”的条件,还不如说是“天灾使者”溶解的标准——魔药的吸收,与它每一阶的名字息息相关,你需要做到它所提示的极致,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地往前进。   在银鸦号失去了踪影的时光里,陆地上的某些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在某一个地下的溶洞里,穿着银白色制服的教士们闯入了其内的最深处——那里有十几个黑袍的人围成圈,正低头喃喃念诵着什么。 第115章 风暴之主(二十九)   山洞中的环境很不好,洞壁上都是黏腻的青色的苔藓,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奇怪的植物,虫子到处乱爬,也不知道那些邪|教徒们是如何找到这样一个阴冷潮湿洞穴的。   最底下是一个石头的平台,上面被用鲜血画出了一个诡异又阴森的阵仪,阵中奇异的符文扭曲莫测,像是蠕虫在爬动,看得久了,有从你眼眶钻入脑中的错觉。   教士们从洞口中走入,他们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他们这一队是光辉教会最顶尖的维护者,带队的是序列四的“太阳之子”,也是教会中声名鼎鼎的一位执行人。他的手里提着一柄精美的宽刃剑,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银色的魔纹手|枪,他从通道里走出的时候,望见台上的邪异仪式,眉头就是一皱。   “队长?”身边有队员靠近过来。   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前还只是小声的低估,现在就是在整个的洞窟中回响……   “伟大者尸骨中诞生的神鸟、万千魔眼的主宰、灵界天空的魔怪之王……”   “您的奴仆为您献上血肉与内脏,向您呈现神子的长成,向您献上敌人的颅骨与心脏!”   “吾等祈求您的降临,祈求您的恩赐,祈求您的转化……”   “不好!”那队长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谨慎,他第一时间就跳了上去,手|枪在半空中爆发出怒焰。   子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的洞窟,但奇怪的是,石台上的人却是动也不动,仿佛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降临。相反,他们一致地抬起头来,紧接着,无比尖利的鸣叫的声音从他们的口中发出。   队长的脸色更冷,他横劈一剑就要扫过去,但距离他最近的那人却忽然将头转过来。那是一张枯槁犹如骷髅的脸,眼眶的部分是空荡荡的黑洞,他看着他,大到超过了正常界限的口中突的跳出一道黑色影子。   它比子弹更快、比流星更迅速,它撞开了他的剑,与此同时,更多的黑色的影子从这个人的腹部、从他的破开的喉间、从他断开的下颚中扑棱棱地飞出。这些怪物们有着类乌鸦的体型,但它的力量却比任何一种凡类的鸟都更可怕!   它们全部盯着闯进来的教会中人,猩红色的眼中是饥饿与恶意的光,完全没有废话,几乎是飞出来的下一瞬,它们就飞快地往敌人的身上扑去。   “红雀会!”教会的领头人大吼。他没想过自己只是在追查一件普通的贵族失踪的事件,就撞进了这等高规格的祭神仪式中,更重要的是……   他往前望去,见到散落了一地的破碎的尸体间,有一同样披着黑袍的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他高喊着一种奇怪的语言,手中举起一根鸟头的骨杖,他疯狂地嘶吼道:“…………敌……骨……接引……蛾……显迹……”   古老的言语无法辨别,他只能听懂几个单独的词语,他心中的预感越来越糟糕,他将力量运用到极致,犹如一团火光一样,瞬间就杀死了一片的黑鸟,他猛地扑向那唯一站立的邪神的教徒,他知晓,只有解决了他,才能从这漩涡一般的乱像中脱离。   最后的教徒冷冷一笑,他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肚子,将一双眼珠子抠出,他双膝跪下,将自己的右手放在阵仪的最中心。   整个洞窟动摇起来,簌簌的尘土与石块从上面砸落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上方的某个城镇中,一位穿着行政官员服饰的男人匆匆从某个保险箱中将一个绿色的瓶子打开,他呼地吹了口气,让其中的浓绿色的气体更快扩散。   奇怪的是,这个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男人自己也在随后的几秒钟倒下,他的身体上长出了细细的绿色的绒毛,它们摇曳着,仿若有了自己的生命。   …………   陆千秋从无边的黑暗当中清醒过来,他的周身包裹着无数的水流,它们静默地、轻柔地抚慰着这位选择了“海洋”的人,光源已经彻底从他的眼中消失,这里是不知道多深的海沟之下。   四周寂静到可怕,无尽的孤独源源不断地涌上陆千秋的心头,在这里,他感觉不到生命、感觉不到美好,甚至是连自己也感受不到。处在这种的环境中,每一秒都是如此折磨,哪怕只是一天,也足以将一个人逼疯。   而就是在这样的境况里,那道从前每一次都能听闻的歌声变得无比的清晰,那是一个女子优美的声音,她的歌声里满是落寞与忧伤,   陆千秋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他微微动了动。   可就是这样的一动,让那歌声立马起了一种玄妙的变化,有“呲呲”声夹入;并且,也是这一瞬,有人在他的耳后吹了一口气。   陆千秋悚然而惊。他立即转过身去,可身后却没有任何的人。   “过来……来我这里……”那声音亲切地对他召唤着,与上一次他在大海中所经历的一样,可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改变就出现了。   “……救我……快救救我……”她哭泣地恳求道:“好痛啊……我好痛啊……”   “你是谁?”陆千秋尝试着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但那声音没有理会她,到了后面,它愈发地尖利起来,就像是锐器在黑板上摩擦,它哭嚎诅咒得让人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爆掉!   陆千秋眼眸一沉,他往上一跃,身体犹如最柔软的滑鱼一样在海水中穿梭,随着他的远去,那声音也逐渐被隔开,之前那种好似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被拉大,慢慢的,上方出现一片圆点样的光斑。   陆千秋从水面上破出,在他身边的冰面上,有几位银鸦号的船员正严阵以待地等候着,一只脸皮褶皱的老年人鱼也在一旁静候着。   这里一片白色,极目望去,海洋结成厚厚的冰,没有任何的参照物,人仿佛是这里唯一有颜色的活物。   陆千秋赤着足,从刺骨的水面下走出,他为了潜入方便,将上身的衣物也褪去了,只带着一个据说是可以抵抗严寒的戒指。他上来的时候,水流从他的头发与脸庞上滴落,从他的胸膛上流下……   一位船员有些羡慕地将眼光从船长的身上移开,他非常尊敬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衣物送上。陆千秋擦了擦自己的身体,目光落到那衣裳上的时候顿了顿。   老年的人鱼双眼紧闭,她手中的拐杖在冰面上一敲,语声嘶哑道:“这是昔日王族留下的宫廷礼服,您既然也是尤弥恩的一员,自然有资格穿起它。”   陆千秋笑了下,也没有做出解释,随手就将它穿上了。那是一件剪裁得十分得当的刺绣华贵长衣,银色的扣子两边舒展着蔓藤的纹路,下方的衣摆长至膝部。陆千秋收拾着袖口,当他低低垂眸的时候,就像是位从宫宴中走出的光彩的王子——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位从贫民窟中走出的海盗。   老人鱼满意地点点头,她同样十分恭敬道:“想来殿下您的进阶应该是……成功了?”   陆千秋回答道:“是的,很顺利。”   老人鱼颤颤巍巍地笑了起来:“殿下的一族与我等蓝目人鱼是有着最密切联系的,我等一直栖息在这里,也是为了帮助尤弥恩看守这样的一处禁地,除开你们之外,不得有任何人容许进入。但自从那一日……”   她叹息了一声:“与帝国同在的人鱼国度也一同崩溃,只剩下我们这群看守着禁地的孤寡……如果……”   陆千秋没有为老人鱼的再次提起感到不耐,他依旧用初见时的那种低缓、认真的态度承诺她道:“我会为你们找到血脉中诅咒的解除方法的。”   老人鱼愣了下,像是放下了什么,她啰啰嗦嗦道:“是啊,我相信殿下,我们都相信殿下你……是我多虑了……”   她引领着陆千秋来到一处海洋的洞穴前,在那里,已经有十五名的黑尾的人鱼等候在那里了,见到老婆婆与陆千秋同来,他们都朝着这边行礼。   “这是……”陆千秋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我们族群里最后的战士了,”老婆婆有些伤感:“萨恩、力诺、皮提……”她一一地点著名,最后的一个居然是位双手抱着短叉的孩子,一米五也没有的身高让他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恩维,别看他小,他可是刺伤过一位成年人鱼的。”老人轻声解释起来。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很轻也很柔:“‘无光祭司’是可以签订眷属,但那不该是由你们的牺牲而来。” 第116章 风暴之主(三十)   老人鱼先是愣了会,她像是有些茫然,在原地不自觉地走动了几步,再然后,她转过身来,用疑惑大于激动的语气问陆千秋:“如果您不与我们签订契约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陆千秋笑了起来,他没有用一些很有道理的话来劝告这些人鱼们,只是非常简单地回答道:“这大概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吧!”   陆千秋离开这处冰原的时候,所有的黑尾的人鱼都来给他送行,他们密密麻麻地浮在冰面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银鸦号远去,他们有些持着守护族群的叉子,有些互相依偎在一起,北方的太阳就这样从他们的后方照射过来,照在银鸦号鼓起的风帆上,将之渲染得温暖又传奇。   陆千秋站在后面,冲着它们摆了摆手。随着船只的远去,陆千秋返回进了船舱里,而就在这时,那只老迈的人鱼忽然抚胸行了个礼,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鱼向着他离去的方向弯腰,一直到银鸦号彻底从它们的眼中消失。   陆千秋走入船舱的时候,马修·戴维斯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他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将那身黑色的西装也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他见到陆千秋的时候,立刻就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他十分恭敬地在陆千秋面前躬下身,想要去亲吻他的手背。   但陆千秋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走到书桌的后面,坐到了自己往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面,他用一中奇异的眼神看向马修,直让马修以为自己有哪里做得十分不对。   “殿下……”他以为陆千秋依旧是在抗拒着潮汐帝国给他带来的一切,他心中苦恼着叹息,为自己之前的失策感到悔恨无比。   而恰好陆千秋也提起了那个导致了一切的组织的名字,他将一直以来的疑问向着这位潮汐帝国遗留下来的臣子抛出:“红雀会为何会一直想要找我们的麻烦?”   马修精神一振,他立即回答道:“那是因为在帝国崩灭的时候,代表着皇帝威严的‘海皇权杖’一直都没有被找出来。”   “‘海皇权杖’是帝国最有名的一件规则级奇物,”他凝视着陆千秋道:“‘誓约的宝珠’虽然也是帝国强大的一项保障,但它使用的条件太过苛刻,失败的后果也让人难以接受。并且,它早在‘昏王’沉船的时候就随之一起消失,自身也只是收容级别的奇物,所以远远没有海皇权杖来的重要。”   “它是当年开国者留下的神器,”马修·戴维斯斩钉截铁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红雀会手中的宝物。如果您想要……我是说……如果……”   如果您想要复国的话,有了权杖的帮助,一定能消除很多的困难。   马修·戴维斯想要这样说,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陆千秋的心不在此,他若是说得太过,只会惹人厌烦。   不得不说,马修·戴维斯将复国一事看的太重,已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所以他容不得自己有一丝的不对。   陆千秋不置可否,他接受了马修·戴维斯的说法,但在心中,他隐隐觉着,这件事恐怕没有马修说的那么简单。   “你听见过歌声吗?”陆千秋忽而问道。他今次归来之后,问出的问题十分的直接,没有旁敲侧击,也没有不断地暗示,就这样径直问出口。   “什么歌声?”马修·戴维斯面露迷茫。   陆千秋解释道:“服用了魔药以后,会在进阶的时候听见有人唱歌,那应该是一位女士,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马修·戴维斯死死地拧住眉,他沉声道:“不,我从来就没听到过什么歌声。”   “是吗?”相比较于马修的严阵以待,陆千秋倒是颇为放松:“看来这声音应该是因人而异,或许有什么特定的条件。我和潮汐帝国的牵绊并不深厚,也许是从血脉中流传下来的诅咒也说不定。”   陆千秋低低笑道:“这个世界中的神秘总是这样危险又麻烦,或许你以为你看清了一切,但那其实只是迷雾给你呈现出来的幻象……你说是这样吗?法比安·雷克?”   马修·戴维斯一脸莫名,他望了望周围,十分戒备道:“有谁闯进来了吗?殿下。”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有些悲伤地看向马修:“你在来到黄金海的路途中,有遭遇到什么敌人吗?”   “不,”马修极力思索,奈何他的记忆中确实没有:“我这一路非常的小心,未曾遇见过什么敌人……您是说有人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吗?”   但陆千秋已经不能容许它在自己的面前做戏了。誓约的宝珠在他的手中亮起,与上一次与梅森对敌不同,这一次的敌人更强大也更狡猾,为此,陆千秋不得不在晋升之后付出点代价,用出了另外一项更强大的能力。   在他的身后,一道高大虚幻的身影虚浮而出,他带着宝石的王冠,披着华丽又厚重的披风,他的头发是王室中人常有的棕色卷发,面色却惨白到发青。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周身的气势仿佛能将马修拉扯撕裂。   “这是……这是昏王阿莱克!”马修·戴维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万分惊喜道:“他还活着?不不不,他已经死了!”   “是了,”他癫狂道:“您获得了誓约宝珠的认可,必定是得到了昏王的传承,昏王是当初是人所周知的半神,他为了进阶序列一,才做出那等损耗国力的浪费之举……您果然是帝国最后的希望,是我等企盼已久的新王,殿下……不!陛下,我愿意为您做任何的事,还请您尽情地吩咐我……”   “住口!”陆千秋少有地呵斥了出来,他眸泛奇光,身姿猎猎道:“你越是表达得强烈,我就越是为了你的虚假与伪装感到愤怒。因为这些都不是你的,你的身份、你的外表,你的情感、你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执念,你所有能够令我感到感动的东西,都是从另外的一个人身上剽窃而来。我不会为你的言行感到动容,我只会为他感到悲伤与痛苦。我永远不会承认你,因为那是对他的否认与羞辱!”   在陆千秋的耳边,五方体从一开始就给予了他提示:“……马修·戴维斯确实是一位将自己的终生放到了复兴事业上的殉道者,他执拗的坚持让人感到动容,可那份感动应当是属于真正的马修·戴维斯的,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真实的内在又是何中模样的呢?”   “我想你也应该反应了过来,毕竟你早就听过了那个人和那本书的名字,”话语诡秘道:“可他又是为什么要从千里之外,将算计打到了你的身上?这个问题,就和红雀会一直追着你不放一样,充满了让人不解的迷惑。”   “马修·戴维斯”往后退出一步,他双眼睁得老大,连一贯以来的风度也顾不得了,他连连否认道:“殿下,您是在说什么……您是在说我并非我自己……这个话题并不好笑……”   他非常的伤心,脸色不比阿莱克好上多少。显然是陆千秋的最后一句话伤到了他。如果陆千秋否认了他,那等于是否定了他的一切。   陆千秋并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再访之书》具体可以做到哪个地步,但他也不是没有做过调查,他在宴会之中请“上校”调查过马修·戴维斯的行踪,尽管对方隐藏得很好,但伊茨科王国的谍报人员还是找到了他的一点小尾巴。在他路过的红珊瑚群岛上,那里确实发生过一起十分剧烈的交手,其中一位正是高阶的潮汐途径,这也是有人目击到的事实。   只能说,幕后的人太过小瞧陆千秋,他不仅小瞧了他本身,也小瞧了他收集情报的能力。   陆千秋与阿莱克相加的威势太过强大,马修·戴维斯甚至都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他自身有哪里不对。他的记忆完好无损,从无忧无虑的幼时起,到后来那段刻骨铭心的逃亡之旅……为了不让“潮汐”二字彻底被人遗忘,他聚集起最后的残属建立起“潮汐复兴会”,一直到听闻十三皇子与殿下的消息,他才在摆脱了红雀会大祭司之后就匆匆赶来……   无数的神雷在他们二人的身边滚动,可怕的力量遍布在四周,陆千秋的皮肤上,衣衫上,都被夺目的电光笼罩,噼里啪啦的爆破的声音在“马修”的耳边响彻,可就算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也依然有一瞬为了眼前之人这样强大的姿态感到迷醉……   陆千秋冷冷地注视着他,他的手中有一道闪电虚握成形,他将之劈射了过来,“马修·戴维斯”没有动作,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他的眉心穿入……   无数的影像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那些原本以为深刻的、不容置疑的记忆,都在这闪耀无比的雷电之下溃散——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在一切的源头处,在他诞生的最初,他见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有着他之前无比熟悉、如今却陌生非常的脸,另一人则手里捧着一本书,在对那人说着些什么……   紧接着,他用一把利刃穿透了那人的心脏,对方痛苦憎恨的眼神直直地穿过了凶手,朝着他这边的方向望来……   不!!!!!   “马修·戴维斯”抱起头,疯狂地往地上撞,他的脸上流出恐惧的泪水,表情也是惊惧到抽搐,“我不是马修·戴维斯!我不是他!不是他!”他疯子般大吼。   “我是谁?我是谁?”他目光茫然地四顾,最后定格在了陆千秋的身上,不顾之前就是陆千秋揭穿了他,他四肢并用,爬到了对方的身前,“殿下、殿下,那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求求你……求求你……”   他口中不断地说着恳求,但具体想要求得些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那道雷电的帮助下,窥得了一个对他来说最为恐怖的秘密,他已知晓了自己的本质,那对他来说,是比天翻地覆都要来的可怕的真相。他的脸开始融化下来,五官也逐渐偏移,他的手指一一脱落,双腿也慢慢地化为了一滩白色的液体。   陆千秋闭了闭眼睛。“马修”融化的手指抓上了他的衣摆,雷电从蜡做的手指上滚落开去,连“马修”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可以触碰到陆千秋。   这个人不是法比安,只是他的一个工具。一个……注定了悲剧的不存在的“工具”。   他怔然地抬起了头,望着对方隐藏在电光中的脸。与他身后的阿莱克不同,他的眼中褪去了怒意,就显出了其中潜藏起的温柔。   他不过是一个被制作出来的蜡人,没有自己的来处、没有自己的生命、更没有自己的名字。可就是这样的他,居然也在这一瞬感觉到了对方的心。   “啊……”他忽然剧烈地哭嚎了一声,胸腔剧烈的情绪令心脏也酸楚到紧缩起来,眼泪从他变形的脸上流出,他的眼睛融化了,鼻子融化了,一直到最后,连嘴巴也化作了平面。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怪物。   “殿下……”在一片漆黑中,这怪物最后伸出了自己短短的手臂,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同样伸出了自己的手,触碰到了他。   它彻底融化了。 第117章 风暴之主(三十一)   执念数加二。   宝珠忽然更沉重了几分。陆千秋恍惚了下,他身后的阿莱克的虚影陡然消散,他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个白色蜡做的生命。   但还是差了一丝。对方在他的眼中化为了一滩液体,它的身躯、还有在身躯中才刚刚诞生出的某种东西,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或许应该叫做“他”了。陆千秋一向认为,评判一个生命的本质,应当看他有没有自己的灵魂,而灵魂,则是承载着许多虚无缥缈却又万分沉重东西的所在。   “他”生命真正活过的只有这几个月,而就算是在这几个月中,也是用别人的记忆和面貌活着。   他本该没有灵魂,像是设定好的程序那样行动着。可这世界的神秘让他在最后产生了一种谁也说不上来的奇妙变化,他也拥有了自己的执念,如同其他的鲜活的生灵一样。   可对于陆千秋来说,他似乎总是看着有些人在自己的眼前逝去。那些人一致地把那些连他们自己都不懂的情感放到了他的身上,从最初世界的格尼薇儿到现在的这个“马修·戴维斯”,他们都在自己的面前从不抵抗,但他却始终救不了他们。   他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就算是成为了王,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摆脱不了生死,也无法让别人摆脱生死。为了帮助现实中的爷爷摆脱接下来病痛的生涯,将他岌岌可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时隔十年再次戴上那个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头盔,他其实已经有了自己会遇到危险、乃至陷落于其中的觉悟……   “船长!”   “艾狄!”   首先闯进来的是维恩与威廉,他们二人是这船上力量最强、权力也最大的人,之前这船舱中被无穷无尽的闪耀的雷光包围着,维恩冒进破入,还受了点小伤……他们进不来,只能焦急地在外面等待。   等到一切平息以后,他们立时就闯了进来。见到陆千秋静默地站在原地,地上有一摊蜡烛燃烧冷却下来的固态,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已看出,现场的氛围有些诡异。而就在陆千秋的周身,气场有些沉郁。   他们刚想要开口说话,陆千秋就率先转过了头来,他第一次用这样肯定又坚决的语气说道:“我需要胜利。”   “很多很多的胜利!”他似乎是在对维恩与威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如您所愿!”威廉首先跪倒下来,他低下头,以示自己的臣服。   维恩则是深深望了他一眼:“这本就是您该有的。”   他同样表达了自己的服从。   大海上开始掀起新的波涛,“鲜血复仇者”号的覆灭仿佛给其他海盗带来了新的机遇,许多船队开始飞快地在大海上扬名,之前就有过传闻的银鸦号便是其中之一。   有过仇怨的弗林特公司没有放过这个终于冒头的仇人,公司中的一位董事更是花了大价钱在暗世界中悬赏,声称如果有人拿下了银鸦号船长的头颅,他就可以赠予那人十万金镑的报酬。这样的话一出,被金钱所驱使的人就像是贪婪的乌鸦一样,纷纷朝着陆千秋他们而去。   陆千秋没有手软,这些满怀着恶意而来的人,大多数是死在他的手下,剩余的一些漏网之鱼则是结束在维恩的手中,威廉更多的是辅助,但如果有不能挣脱他精神暗示的,就只能死在他的音乐中了。   他们的名声开始比起以前更响亮,因为在追捕中的人失踪太多,银鸦号的旗帜上也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血色,而随着愈来愈多的人铩羽而归,敢接下那道悬赏的人,也变得稀少起来。   可人虽少,但后来到来的,都是一些对自己十分自信的强者。   威廉在这过程中晋级到了序列五的“吟游者”,维恩却被阻拦在了序列七的“虚伪假面”上,他面部的肌肉失去了动作的能力,换来了能够变幻成其他人的技能——不得不说,“月光途径”走到了最后,估计会成为一个相当可怕的的刺客。   这不是维恩想要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月光女神在最后面等待着他们,海上的战斗就更是经常面对面厮杀,这极大地削弱了他的作战能力。   他已经准备改走另外的一条道路。这改换的方式,也是陆千秋从宴会之中得来。   宴会中,“繁花小姐”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客人每次进入到宴会,都是由她引领着前进。而每一次她见到陆千秋的时候,面上的花朵都会稍稍旋转得快上一些。   “看来你最近的一段时间都很忙。”她意有所指道。   陆千秋笑道:“或许这就是变强的代价吧。”   “繁花小姐”用羽绒扇遮住自己半张脸,她面上有一朵牡丹缓缓地盛开,她也一样笑道:“这很好。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我期待你踏入更高层的那一天。”   说完,她就将陆千秋领进了之前开辟出的房子里,房中已经坐好了五个人,他们听见声音,俱都一齐往这边望来。   “欢迎!”“海鸥”小姐笑道。   “上校”冲他点点头。   “红宝石”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她是最初冲陆千秋示好的人,这里面固然有她本身习惯交际的原因,但也未必没有想要发展自己圈子的想法。可谁知道,到了后面,这宴会中的众人居然会成为这样的关系——戒备也还在,但更多的却是互通有无的友好关联。这样的话,一些交易就不好进行了。   “今天又有一个新人加入进来。”“弯刀”这样说着。在他们原来聚会的地方,有两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身的一切,他们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翡翠”笑道:“这不挺好的吗?我上次的时候悬赏了一件小任务,被其中一人毕恭毕敬地接受了下来,他还以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说实话,这种感觉真的挺有意思。”   “海鸥”偏了偏头,有些犹疑道:“我们不请他们进来吗?”   “翡翠”叹气:“我觉得不好……当然,我也做不了主,得听其他人的。”   于是其他人就都将眼神放到了“上校”与陆千秋的身上。“上校”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并不知道新人的品行,若是让他们轻易进来,只会打破我们现在良好的关系。别忘了,我们最初是如何相处的。”   “我赞同‘上校’。”陆千秋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他淡淡笑道:“除非所有人都认同,否则的话,其他人很难被接纳。当然,如果你们想,也可以试试他们。”   “翡翠”若有所思道:“那我岂不是可以继续去‘考验’他们……”   “红宝石”嗤笑道:“你那是考验?”   其他人互相交流,陆千秋也与“上校”开始说起最近的事,“这是你要的法比安·雷克的资料,”他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个密封的袋子:“你必须要在这里看完,之后我会将它带回去。”   “海鸥”悄悄地瞥过来一眼,她感觉“上校”与“郁金香”之间的交流太高端了。之前还以为“郁金香”是与自己同等级的新人,但一直到前次的聚会,这位新人解开了自己伪装的面具,所有人才知道,这也同样是一位最少序列四的大佬。   他与“上校”之间,是彼此用契约使互相交流的,而契约使,是序列四之时才有资格签订的存在。她听说了,那些都是灵界之中生存的危险生物,而实力若是弱了,就会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给一口吞了下去。   “里面还有一些《再访之书》的记录,是知识教堂的人给出的讯息,如果不是此次事件,他们恐怕也不会将这些交出来,”“上校”冷笑道:“估计他们也是怕法比安用它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毕竟,这世上可不止他们一个神殿!”   “海鸥”悄悄地听着,忽然,她发现自己的周身没有了声音,她仔细一瞧,发现其他的人也和她一样,将耳朵竖得老高。   “神殿估计也没多大的精力去处理他的事,”“翡翠”忽然插话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从半年前开始,许多邪神的教派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纷纷举行大型的祭祀的仪式。塔米尔镇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听说红雀会在那里有着秘密的部署,所以光辉教会的人派出一位强力的执行人带队前去调查,可谁知道,那个小队自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反倒是塔米尔镇被坚硬的寒冰封住,镇中全部的人都被封锁在里面,没有一个人逃脱。”   “邪神降临?”“海鸥”心中生出不尽的寒意,可旋即,她又想起了什么,左右望了望以后,坐在座上,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是啊,还不止一个呢。”“翡翠”笑道。可具体是哪些,他也没有明说。他这已经是表明了,他不仅是某个教会的人,而且也还不是普通的成员,是能够接触到隐秘消息的精英或高层。   “既然有红雀会,”“上校”道:“那就很有可能还有‘蛾王’的追随者。祂们两位在传说中就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位出来了,另一位过不了多久就会冒头。”   陆千秋叹道:“说不定他们都是因为同一件事,又或者是同一个人而起。我只是不知道,法比安为什么要派人前去我的身边?” 第118章 风暴之主(三十二)   “只能是因为利益,”“上校”道:“像他那种人,如今追求的也只有序列了。或许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而不自知,又或者你仅仅是他谋取某些东西的一环,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只在你的属下身上做了手脚。”   陆千秋叹道:“敌人的目的不明,我只能尽量提高自己的实力。”   “海鸥”有些咂舌,序列四的大佬都这样被动,那她这个还在追寻序列七的小卒子岂不是要瑟瑟发抖?这个超凡界果然危险无比,她往后要更加谨慎,不能再像刚出来时被人骗走了金镑。   “翡翠”笑道:“努力变得强大,这本就是无论何时都不会错误的选择。”   他这样说着,在心中却开始暗暗猜测起“郁金香”的身份来。“上校”确实很有可能是军方的人,但和之前表露出来的联邦不同,他应该是伊茨科王国的人;“红宝石”大概是个偷运倒卖的黑商,从她之前对“上校”的忌惮来看,她才可能是身处联邦的人;“海鸥”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因为家庭变故,母亲逝去,父亲很有可能已经迎来了新一任的妻子,所以她才受不了离家出走;“弯刀”沉默寡言,但每每发言都必是一针见血,就算是在北地,也该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人;而“郁金香”……   他加进来的时间太晚,又没有透露出过什么东西,是“翡翠”最猜不透的一个。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打量,陆千秋转过头来,对着这位很有可能是之前见过的人点了点头,“翡翠”心中一突,有些不自然地将眼光移开。   房间内沉默了一下,有十几秒没有人说话。见到两位大佬谈完,其他人也没有要表述自己意图的意思,“海鸥”才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我……我可以寻求一下帮助么?”   所有人都看向她。“上校”示意她开口。   吞咽了下唾沫,“海鸥”慢慢道:“我父亲想要让我去嫁给一个侯爵。”   其他人互相望了望,“红宝石”叹了口气,她想念自己的香烟,可惜,在这里她不能像在手下面前那样随心所欲,她眯起眼睛道:“你不喜欢他?”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海鸥”羞恼道:“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人还又老又丑,脑袋都秃了!”   “红宝石”噎了下:“……看来贵族也有贵族的烦恼。”   “你想让你父亲改变主意?”“翡翠”问,与此同时,很多的办法也从他的脑子里接连而过。   “不,”“海鸥”深吸口气:“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也不想再待在联邦。他派了很多人来找我,想要履行那场婚约,他派来的人太多了,其中还有职业者,我快要躲不下去了。”   “你想去哪里?”“上校”问。   “我想要出海,去联邦势力延伸不到的地方,”她忐忑道:“最好是不会在他的压力下屈服的……”   “上校”叹道:“伊茨科距离联邦太近了,二者关系有些微妙,近期因为邪|教的事勉强合作在了一起,如果你父亲在联邦的势力太大的话,恐怕我也不好压下去。”   “海鸥”立马摇头道:“那就不麻烦您了!”   “翡翠”笑着指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职位,但如果他能够动用到议会中的权力,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和任何官面上的势力有交集。因为政治总是讲究舍弃的,说不定只要你父亲肯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就可以将你一路绑着送回去。”   “但教会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他一一讲解来:“如果你在七大教会中有熟悉的人,并且是他们信奉神灵最虔诚的教徒,还曾经给予过他们相当大的一笔金镑,他们也许会愿意给予你一点小小的帮助……这是教会之中隐形的条例,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将这一点告诉任何人的……”   “海鸥”呆愣了好一会,片刻后,她才有些哭丧着脸道:“我是黑夜女士的信徒,但我一个月才去做一次弥撒,也只在第一次的时候进献过一百个的金镑……”   “那你现在在哪里?”“红宝石”闷闷地问。   “我在飓风城……”   她这话一出,顿时有两道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其一是惊讶无比的“翡翠”,另一人则是一直在安静听着的陆千秋。“翡翠”犹豫了下,陆千秋则是道:“你介意战斗吗?”   “海鸥”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她飞快摇头道:“我和人交手过,他们想要骗走我的钱,我打倒了他们三个人。”   “翡翠”立刻就将自己的话咽了下去,他十分安静地听着。   “杀人呢?”陆千秋问。   “海鸥”呆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慢慢道:“我当然可以。”   陆千秋笑了下,他没说自己信不信,他又问道:“你对海盗怎么看?”   “海鸥”面上如果没有被灰雾遮住,她必定会是一张兴奋莫名的脸:“您是说,驰骋在大海上自由自在的海盗吗?”   “噗!”笑出声的是“红宝石”,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在“海鸥”恼羞成怒望过来的时候,假装盯着桌面上的纹路看。   “我可以将你带进另一边的夜鹰帝国,”陆千秋道:“但你要在我的船上为我们占卜一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会保护你的安危,不让你去做赴死的任务,也包括为你甩开身后联邦的追兵,但你要答应,在你进入高阶之后,免费地为我占卜三次,如此,你可同意?”   陆千秋想到了自己在飓风城中遇见的黄金时代的女占卜师,正是因为她的帮助,他才在后面可以埋伏到追踪而来的红雀会杀手。   “海鸥”正想要点头。“红宝石”却道:“那如果法比安·雷克再对你动手该怎么办?”   “海鸥”一怔。陆千秋却道:“这个问题暂时不用担心。就算是法比安·雷克亲自前来也是一样。”   “为何?”其他人问。   但陆千秋只是摇头,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   这场宴会令所有人满足,因为他们终于得到了“郁金香”可能的身份职业,但他们又不满足,因为“郁金香”在最后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谜团却不愿解答。只有“海鸥”既兴奋又不安,她对未来期盼中带了害怕,因为她不知道“郁金香”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她这次贸然求助,会不会因此将自己带入到危险中……但她认为“郁金香”先生大概率是个好人,因为他进来后,大家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只有其中最敏锐的几人才注意到,在“海鸥”道出自己的困境之前,“弯刀”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直到结束,他也没有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   …………   银鸦号已经在海上漂了有三个月的时间,就连最骁勇善战的斗士也为这高强度的战斗频率感觉到了厌倦。最近的一个敌人是几艘同样有名的海盗船,他们事先埋伏在这里,想要趁势围攻他们。领头的是一个有着黑色胡子的老人,他的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一轮冲撞就可以解决十几人,他手中的大锤落下的时候,有一位躲闪不及的船员直接被剁成了肉饼。   这样可怕的蛮力让银鸦号的人胆寒,可他们并没有畏惧,因为他们的船长还在。陆千秋将这位黑胡子的老人特意吸引到敌圈中,借此打伤了不少其他船的船员。   可就是这样的人,也难免在陆千秋的风刃下负伤,这人最后在风雨下不得已跳海,跳海前还阴沉沉地留下一句话:“他们都说你掌握了大海的喜怒,我之前不相信,可现在我信了。”   在数个时辰的拼斗过后,血迹在大雨的洗涤下淡去,一具具的尸体被抛下船,同伴的尸首则是好好收敛起来,等到下一个岛屿,就找个地方将他们埋葬起来。   忧伤的情绪很快被抛开,因为这一次的收获,令足足五个人在“野蛮人”的途径上再往上提升了一阶,还有另外的三人得到了准许,获得了不同方向的魔药,维恩也转向了另一条的道路,他选择了一条在这大海上,除了“海盗”之外最令人警惕的职业——“神枪手”途径。   摈弃了“刺客”,他开始追求最大威力的一击必杀,当大海上的风雨飘摇到倾覆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可以不必再等待,能够让枪膛中的子弹穿透一切,给予陆千秋身前敌人最凶险的一击!   …………   一只手掩上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其中的一页被其撕落,化为了齑粉。 第119章 风暴之主(三十三)   维恩正在捣鼓着一把枪械,这把枪比一般的火绳枪要长上许多,它的颜色是黑色,上面有金属的贴牌和零件,枪管直直伸出去就像是欲取人命的死神的眼睛。   贴牌上有一行花里胡哨的花体字母,大致意思是:祝我所愿,唯爱永恒。   “这就是你花费了大半的身家买回来的武器?”威廉笑着道,他的手里同样也摆弄着一柄缀了颗绿宝石的有弧弯刀,这是他从商会之中看中的一件奇物,价格超出了一般观察级的定价,但他喜欢得紧,买下来后始终拿在手里抚摸。   银鸦号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了,先前他们在遇见序列七的时候,还要落荒而逃,而现在,船上的序列七已经不止一位了。   维恩端起枪,试着比了比眼,眺望了一下远方,而后他放下枪道:“一把好的武器能够挽救性命,钱可以以后再有,但我不希望在我应该出力的时候,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一次返航是我们修整的好时机,”威廉慢慢悠悠道:“就是不知道船长说要去接的‘占卜师’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希望他能够好好地融入到船上的氛围中去,不然的话……”   他以为银鸦号已经是一个相当仁慈的海盗船了,对于资源的掠夺居然还是有选择性的,要是放到他以前的船上的话,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没我强,最后都是被抢劫一空的下场,而运气要是不好,都有可能被俘虏起来,卖给下一个岛屿的奴隶贩子。   维恩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可很显然,他与威廉的意见是差不多一样的。   银鸦号的到来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涛,毕竟,它与另外的几艘船已经是这一年来最热门话题的主角了。陆千秋猜测另外的几个很有可能是其他海盗王选出的预备者,可他至今也还没有碰上一个。他真正的敌人不是他们——是一直揪着自己不放的红雀会,是那个将“马修·戴维斯”带到他身边的法比安·雷克。   而当陆千秋带着一名少女走往海边的时候,船上不少人都愣住了,不仅仅是他们,在原处一所眺望所上的人也一样愣住了。前者是因为没想到新入船的居然是这样一位应当是出身良好的贵族女子,而后者,则是认出了陆千秋的那张脸。   是当初那个将红雀会带到这里,最后自己却投海而死的那个人……那家伙居然就是“郁金香”?不不,狄昂思脑子转动起来,“郁金香”是最少序列四的强者,当初的那人,却是连红雀会最下一层的“空壳”也解决不了的新人。   正在他思绪乱糟糟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正要踏上银鸦号甲板上的那人,却不知为何往他的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狄昂思紧了紧手中的望远镜,慢慢的,他脸上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双眼也熠熠闪光起来。   “艾、艾狄先生,”贵族少女安妮·法塞薇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涨红着一张脸道:“那边有什么吗?”   陆千秋站直了身,他之前是在向着狄昂思的方向行礼,上次的时候他毕竟是在最后欺骗了他们一点,也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够消除来自红雀会暂时的威胁——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也算是应有之意。   “这次过来的应该不只有我们两人。”陆千秋也没有隐瞒她。   安妮先是想了一会,然后才万分吃惊道:“您是说宴会中还有其他人来了吗?”   “应该是,”陆千秋淡淡笑道:“那人也不简单,是我之前小瞧了他。”   陆千秋在实力还没有起来的时候,曾避免过使用五方体。后来也证明了,他确实是还没有完全掌控住那个得自“头盔”的神秘之物。低位者贸然窥探高位者,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而现在则不一样,序列五的强者拥有一两件奇物、或侥幸得来的秘术,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没有人想到那是一件可以将他们所有隐秘剖开的无上神物,他们只以为那是一个检测或预感的东西,而他们也相信,他们最深层次的东西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奇妙的信息流入他的心田,呓语依旧从容不迫道:“你猜对了,他确实是宴会中的‘翡翠’,可你以为他真的只有这两个的身份吗?他的名字是狄昂思·杰姆斯通,是时空与宝石教会的精英,是这一代中的最顶尖者。但他还有另一个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与一位不可言说的存在有关,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听下去了。”   陆千秋接受了它的意见。银鸦号已经扬帆起航,他将船上的十几人一一介绍给安妮·法塞薇听,尽管她好似一路上都有些恍惚,他也体贴地没有去询问。   “他已经忘了吗?”安妮有些遗憾又有些轻松地想,在见到“郁金香”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忆起了自己曾经与之遇见过。不是在宴会上,是在更早的时候,在那艘已经覆灭了的玛丽号上。   那个时候她的母亲也还在,父亲说要带她们一起去夜鹰帝国旅游——这在后面被证实了是谎言。有家人随行才能让这趟出行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个诱饵。尽管母亲虚荣又坏脾气,但她最终还是为了给父亲挡枪而死,这种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怎么能……   一想到这里,她既悲伤又痛苦。之前她身上的胆怯与懦弱被这种恨给驱散,这也是她在繁花的宴会上,尽力让自己融入集体的原因……按照她原来的性格,与陌生人交谈足以让她落荒而逃。   “要去休息吗?”陆千秋轻声问。   安妮·法塞恩摇了摇头,她冲着陆千秋笑了笑,然后牵起裙子,对着船上的众人来了段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天知道她已经紧张得快要打摆了。   可她毕竟是做到了。   “船长。”她有些羞涩地冲着陆千秋道。望着他的脸颊,她好似又忆起了过去那次令她也为之心跳的一面之缘,可惜,她已不是过去的她,他也一样如此。   …………   北原。   在比陆千秋去过的人鱼族禁地更北的地方。这里冰山高达百多米,截面如刀锋切过一般十分平整。一行人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跋涉而来,他们全都穿着厚厚的灰色的棉衣,手里还拿着鱼叉与弓箭,脸被冷风吹得冻红,他们一路向前,应该是早有自己的目标。   “首领,”一个瘦高个与最前方的那人说道:“我们这些人足够吗?”   前面的那人有着一脸茂盛的络腮胡子,他十分沉静道:“不过是一些没有根据的传言而已,有人想要调查的话,就随他去吧。等他找不到什么东西,就会自己离开的。”   瘦高个张了张口:“……可是祖上都流传过了,说这里是海神最后的栖息地,还令我们不能往外说。如果是真的,那海神的宝藏岂不是会便宜了外人,那里面可是可能有神器的啊!”   胡子男深吸了口气,他忽而问道:“你是神吗?”   瘦高个一脸茫然:“什么?神?不不不,我怎么敢……”   “在神手里的才是神器,”胡子男沉稳得可怕:“在人的手里,只能是取祸之根。你以为就你想要,其他人就不想要了吗?”   瘦高个依旧不甘:“我们可以把它藏起来……”   “把你的手伸出来!”胡子男忽然喝道。这突然的暴喝让瘦高个儿被吓了一跳,长久以来首领的威严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紧接着,一道白刃的光闪过,瘦高个儿的手掌裂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鲜血流出。   “首领!”那人还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抱着猝然受伤的手掌,不解加愤怒道:“你做什么!佛烈德!”   他喋喋不休地想要控诉佛烈德莫名其妙的出手,但佛烈德已然生出了暴怒,他强制性地将自己这名属下的手扳了过来,想要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那人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渐渐的,他恐惧到浑身都颤抖起来:“这、这是什么?首领,我、我这是怎么了?”   佛烈德的眼眸逐渐变冷,他已经从宴会中得到了有关蜡人的消息,他立刻就扭转了瘦高个的双手,踢弯了他的膝盖窝,令其背对着自己跪倒。   “其他人,”他高喊:“都划开自己的手臂!”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首领这话中的用意,但还是一一履行了他的命令,结果——十几人的队伍里,居然有三位没有流出过鲜血! 第120章 风暴之主(三十四)   佛烈德心下一片冷然,他看着这三位的属下,其中一位是跟随了他十年的老人,一位是他爱丽婶婶唯一的儿子,一位是他还算器重的新人,可他们现在都不是他们自己了。   “佛烈德大哥!我这是怎么了?”一个年轻人满脸惶惑,想要从平日里无比敬重的大哥那里得到答案:“我、我的手……”   佛烈德看着他们,三人脸上的表情都万分真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假装,他们的焦急是真的,对自己和家人朋友的感情也是真的……佛烈德忽然生出巨大无比的恼怒来。   这种对人感情的玩弄手段,让他恨不能用最酷烈的手段,去将那个人给一点一点地碾碎,他咬牙狠声道:“把他们都围起来!”   其余人虽不明,但也意识到了,这几人身上应该是出了问题。甚至有人开始劝慰道:“本,有可能是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诅咒,先听首领的话,等回去以后,再让祭司帮你们看看……”   “不!不!”三人之一的最年老者忽然大喊起来:“我们没有救了是不是?是不是!佛烈德!”   佛烈德不答,那人继续道:“我知道你,你处死犯错的小亚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你现在想要杀死我们,是不是这样,告诉我!”   所有人都万分震惊地看向佛烈德,佛烈德没有说话,似乎已经默认了,顿时他们都骚动起来。   “我不要死!”突然,之前发话的年轻人暴喝一声,转身就冲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跑去,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链枷,朝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迅速砸去,他的脸上满是惊恐,是看到难以理解事的畏惧。   被攻击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同伴的攻击,在这荒凉的冰原上,只有人们相互扶持才能生活得更好。但有人却反应了过来,一支利箭冲着他的方向射来,佛烈德瞳孔震动,他几乎是刹那间就就转变了形象,长长的白色的毛从他的皮肤上骤出,他一跳而起,一爪子就划伤了射出箭人的背部。   射出箭的是之前点出了他的杀意的老人,但那根箭的落处却是刚才逃跑年轻人的胸腔。   佛烈德站立在冰原上,他转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一切。他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使的是杀招。   年轻人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老人却突然咳嗽起来,他吐出的也不是血,而是一种凝固的、白色的蜡。   佛烈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人从侧躺中抬起头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部族里的其他人绝不能变成我们这样!”   佛烈德身躯颤抖起来,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字:“好!”   老人笑了笑,他又望向了年轻人躺下的地方,他极为嘲讽地呸了下,然后嘶吼道:“雪熊一族绝不会将武器对准自己的同伴!”   北风呼啸,说完了这句话后,老人就一动不动了。他的身躯就像是忽然褪了色,从头部、从四肢,变为了一种洁白的人形,他们没有融化,五官栩栩如生地保留在身躯上……这或许是冰原唯一能给他们挽留的东西了。   “首、首领,”佛烈德还没从老人逝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在场最后一人小声的呼喊。他转过头去,见到那青年惨然笑着,四肢已经凝固起来:“我、我妹妹、拜托您照看她……”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嘴巴也不能再动了。佛烈德感觉有某种怒火在他的胸腔里不尽地翻滚着,他终于忍不住,锤着胸膛,仰天长啸道:“法比安!!!!!!”   一只手又接连撕下了三张的书页,它们在空中化成了粉末。书的主人又翻开了一页,见到其上密密麻麻的记载,他托腮思考起来:“……是因为在战斗中受伤了,所以才暴露出来了吗?”   “可惜,用血肉制成人体太麻烦了,也很容易被追踪者找到踪迹,”他起身,提着一盏铁灯慢慢地往前进。这里是一处正在滴水的岩洞,地上也遍布着绿色的菌丝一样的草,还有仿佛永远也止不尽的浅水流。一道黑色的影子倏然从上方落下,锋利的好似钩镰的爪子就要钩向他的脖子。   男人在黑暗中的脸丝毫未变,他的身体也没有动作,只脚步一直往前走,而那钩爪却在触碰到他之前迅速收了回去,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有物体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发出。   铁灯发出的光芒黯淡了稍许,男人皱了皱眉,他发现,越是往里行进,那些袭来的怪物就越发诡异,他的这件宝物是收容级的顶级,是知识教会中被看守在最里面的奇物,但他现在只是下来了半个钟头,就已经对它造成了损害,他恐怕不能一直仰仗着它前行。   “这里真的是祂最后沉寂的地方吗?”尽管很危险,但还是距离他所想的要差了许多,一位“神”,哪怕只是“伪位”的“邪神”,也不该只生出这么点的异常。   “可惜。”他派去尤弥恩最后子嗣身边的触手被斩断了,说起来,那位银鸦号的船长身上似是有些古怪,他的实力进步得有些过快了……不过,如果潮汐帝国现在还没有毁灭的话,他或许会成长为一位前所未有的贤王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在黑暗中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有仁慈并不可怕,哪怕是出现在帝王的身上,只要你对自己的行为有着清醒的认知,并且,你还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不至于让人看轻就行。法比安·雷克虽然做出了许多在普通人看来极端亵渎可怕的事,但在他自己看来,那些都只是他的一种挣扎。   他清楚地知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黑暗与混乱,那七个高高在上的“神”,又是何等的邪恶与疯狂。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相对于“祂们”来说,是多么的渺小与不值一提……什么“仁慈”!什么“正神”!都不过是人类在绝望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   那些聪明的人、那些明理的人,他们都把自己的耳朵捂住、把自己的眼睛盖住,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将人类这种火种保留下来——尽管他们知道,最后的终途必然是毁灭!   他想起了自己那一次与那位“神灵”短暂接触过的瞬间……他的面上开始爬上无数扭曲的文字,它们密密麻麻地占满了他的脖颈,然后活着一样往上攀爬,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疯狂,手中铁锈的灯光立时大盛,他闷哼一声,陡然间单膝跪倒下来。有些不甘地往内里望了望,他决定暂时先撤退。   他现在的状态不行,尤其是在面对一位很有可能是“邪神”的遗迹的时候。如果实在不行,他就只能亲自去黄金海,将那位“风之子”给带到这里来。血脉的神异不可言说,想必会引起一些奇妙的变化——就算没有变化也没什么,他还有其他的后手。   他这次过来的原因,本就是因为“海神”是其中最不确定的一位,尽管有传言说其状态不好,在与海中那怪物相斗以后陷入了沉睡,连潮汐帝国的覆灭都没能惊动祂。但,谁知道祂是怎么想的呢?也许,子嗣与帝国对祂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也说不定?   可他需要的东西只能在这些邪神的身上寻找……   想到这里,他眼神幽暗莫测,抬脚就要往洞外走去。   忽然,一道虚幻般的歌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脚步就像被一根钉子定住一样,怎么也无法踏出。   那声音清澈而优美,就好像是空灵的仙女在他的耳边清唱,但很快,其中就添上了说不出的忧伤与悲苦,慢慢地,她好像要往这里接近。   男子神色不变,他飞快地翻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这书残破不堪,好似某人翻烂后毫无惋惜丢弃的废品。书页刷刷扫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上,他没有犹豫地将之撕下,扔出之后,一个穿着红色教袍的老人皱着眉出现在这里,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很快震怒起来:“法比安!你居然敢把《再访之书》用在我身上!”   “挡住她!”他这样命令着。老人身不由己地抬起手,他刚想要做些什么,可身体已然块块碎裂。   但就这几秒的时间,法比安已经逃出了这次的险境。出来后,他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叹道:“老家伙的实力太强了,只能刻印下一部分,时间还只有三秒,除开用来挡灾,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这样说着,他捂住自己的脸,任由已经留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一只眼:“……可是,那唱歌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   又一场鲜花之主的盛宴,众人聚集在一起,还没等有人开口,“弯刀”就已经按捺不住地低吼了起来:“法比安在我这里!”   惊!所有人都一致往他这里望来。   “弯刀”这才惊觉他的话语有些歧义,他稍微冷静了下,然后补充道:“他来过北原,转化了我这里……转化了我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暴怒起来,在快速地返回部族以后,他组织起了雪熊一族的所有人,然后对全部的人开启了检测,他以为,最多也就只有十几人,可谁知道……   他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就连脸上的灰雾也急速动荡起来,他攒紧了拳,狠狠锤在桌面上:“我要他死!!!!!” 第121章 风暴之主(三十五)   “弯刀”的爆发让宴会里的其他人十分震惊,但等到他们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后,他们也都一致理解了他的愤怒。   “上校”不解道:“难怪教会的人一直找不到他……不过,他去北原做什么?”   “弯刀”再也没有了隐藏的意思,他的族群受到了这种毁灭性的灾难,之前还保留有一些的小小的野心也迅速熄灭,他恨声道:“那是因为北原有一处神秘的遗藏。”   “哦?”“上校”好奇望来。   “是传说中的‘海之神’的遗迹!”“弯刀”终是将他们部族中隐藏了千年的秘密道出。   陆千秋的眉梢微微一动,诸地邪神的爆发更像是与法比安有关联了,而这一次,他所遭遇的同样是由潮汐帝国而来,他也不怎么惊讶了——‘海之神’就是‘海之皇’,这点在隐秘知识上记载下来了,具体的名字被隐去,但他在建立了潮汐帝国后登临邪神的阶梯,却是明确无误的。   “遗迹?”“海鸥”这次的时候比上几次稳重了许多,她在刚进来的时候先是朝着陆千秋行了行礼,然后才坐了下去。于是大家也都知道了,他们二人已经在现实中相聚了。“海之神出事了吗?”她好奇问。   “只是猜测而已,”“翡翠”解释道:“不过也有一定的证据。因为在潮汐帝国覆灭的时候,那个国度的王室曾经举行过一次盛大无比的祭祀,但一直到他们最后一人倒下,海神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的回应,所以有人猜测,祂应该是自身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陆千秋,在场只有他知道,“郁金香”就是那位潮汐帝国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人。可陆千秋没有任何的异样。   “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红宝石”有些烦躁地说,她最近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交易,就是为了躲避教会严密的搜查,法比安没有惹到她,但妨碍了她挣钱。   “你们不是一直找不到那些邪神教派动乱的缘由吗?”这个时候,陆千秋终于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他偏了偏头,对着“上校”与“翡翠”说道:“为什么不猜测它们也一样是法比安·雷克搞出来的事呢?”   那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否定陆千秋的猜测。   “不过,”可接下来,陆千秋的话却是令二人几乎立刻就悚然起来:“为什么你们以为他只会在北原那里转化了那么多的人呢?”   “上校”倏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抱歉,这一次的宴会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因为法比安最初就是从伊茨科王国中逃出的,他们只以为他是在尽全力隐藏自己的行迹,但“弯刀”的遭遇告诉了他们,那是一个已然丧心病狂的家伙!   这一次他们几乎没有多少的交流,陆千秋从宴会中清醒过来以后,就将最初“海之皇”的事迹想了一遍,多亏了“鲜花之主”的记录,“海之皇”曾经有过的几次的大型显迹都被记载了下来,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当初祂打败了大海怪物的那次。   “船长,”安妮已经换了一身更加适合行动的猎装,她的头上戴着一个三角帽,手里拿着一叠黑金的卡牌,这是她选择的占卜道具,与黄金时代号上的丝黛拉的水晶球并不相同。她腰上悬着一柄银白色的手|枪,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有了之前没有的风情。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向前了。”她鼓起勇气,有些犹豫道。   “你卜算出什么了吗?”陆千秋问。   安妮摇了摇头:“我算了下船上的其他人……他们接下来都有灾祸临头。维恩先生与威廉先生也都不例外。我知道法比安·雷克就在北边,但是,我们不能再等一等吗?等教会的人过来,再一起去对付他?”   陆千秋笑道:“别把教会想得太简单了,我这小小的银鸦号,只是刚刚尝试着改造了一番,就缩短了几个月从这里到北原去的时间,你认为,教会他们过去那里,需要多久?”   安妮一震,她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的盲区。确实,那些高阶的超凡者不可能真的就选择船只出海,尤其是时空与宝石教会,据说他们开发出了一种可以空间转换的阵仪,只是代价颇大,难以普及。   “我会在这期间尽量将下一阶层的材料给准备好……”他这样说着,脚下忽然钻出来一只憨态可掬的蓝色的小海豚。它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褐色的背包,背带缠绕在它的鳍翅后。它先是用它黑色的小眼睛看了下安妮,然后就冲着陆千秋轻灵地叫唤了起来。   这就是船长的契约使么?安妮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羡慕,灵界的生物都是这么可爱的吗?   “辛苦你了。”陆千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从布袋里拿出了一只红色的八爪鱼,海豚的小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是给你买的,”陆千秋温声道:“是你此次穿梭帮忙的报酬。”   安妮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超凡生物中也算是珍贵非常的材料,许多药剂之中都要用到它的身躯的一部分,完整的一只,最起码要花费七八百的金镑……这是……这是两件普通奇物的价格啊!   安妮忽然有了人不如豚的感受,在她已充分感觉到贫穷的痛苦后。   陆千秋将材料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安妮刚想要告退,却被他给叫住了。“灵界白鱼的鳃、八爪鱼王的头瘤、冰川泉还有月光水,”陆千秋一一数过,维多利亚商会还真是资源储藏丰富,如果没有“工业与财富女神”打造的这个笼络了全世界的庞然大物,有很多东西,就只能让人出生入死地去搜寻了。   可惜,只有一点不好,太贵了。   陆千秋也是时间状况紧急,蓝海豚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地告诉他,它可以自由来回灵界,并能够悄悄地帮他带回一些物品——其他人的契约使只能送信,是因为贵重的物品很有可能会引来其他灵界生物的觊觎。但蓝海豚表示,它可以在灵界中畅通无阻。   它也的确有所神异,最初见面的时候还只是一只最多聪明一点的普通海豚,但自那次凶猛的风暴以后,它就一次一变样,到了现在,它已经彻彻底底展现出了灵界生物的神异——它不再拘泥于水,都可以直接出现在陆千秋的身边了。   “还差世界树的叶片,”陆千秋思忖道:“这可不是一件好得到的东西啊。”   “安妮!”他呼喊她的名字。   安妮立刻就知道了要自己发挥作用。她手指对接,将塔罗牌洗过一遍,按照规则一一摆放,再然后,她让陆千秋抽牌。   一轮极具仪式感的过程过后,陆千秋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是正位的命运之轮,”安妮喜笑颜开道:“您会得到命运眷顾的,会有人给予您指引,您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会让您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的!”   “那就多谢你的祝福了。”陆千秋笑着道。   占卜师的祝福很快就应验了,陆千秋在一个短暂的停航的过程中,遇上了一位很久未见的熟悉的人。   与上次的隐秘不同,这一次他是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他面上带着嬉笑的神秘面具,面具上用墨笔画出滑稽的眉眼,他这一次将腰背挺直了,没有上次见到的那种极为虚伪的谦卑,他就站在不远处人来人往的摊前,可周围路过的行人却一个也看不见他。   他冲着陆千秋笑,像是早已恭候在此。 第122章 风暴之主(三十六)   陆千秋向他走了过去,周围不少人都从他的身边流水般分开。这里是黄金海域一处有名的小岛,和他之前去过的飓风城与风琴岛不一样,这里聚集的都是海盗。不是海盗,也是之前做过海盗的人,这里纯粹是由一群强盗组成的狂欢的地域。   “真巧啊!”戴着嬉笑面具的人率先迎了过来,他张开双手,迈着滑稽的步子想要先来上一个拥抱,但这被安妮给阻止了。虽然只是一个占卜师,但也有在外谨防他人占自家船长便宜的责任。   “确实很巧,”她笑着说:“没想到能够在这里又看见‘诡面’你,是这里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哦……哦!”“诡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一般,他雀跃起来道:“原来是小安妮你啊,居然选择了出海,果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可以打破陈规的人!”   但这种夸赞已经失去了它的效力,尤其是在刚刚他还需要时间回忆起她的情况下。安妮脾气这段时间也锻炼起来了,她大胆地翻了个白眼道:“别人都叫你‘暴风雨前的食腐鸟’,我觉得也没人想看到你!”   “但他们都需要我不是么?”“诡面”也不生气,他依旧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道:“就像现在的你们,我感觉到了,我可以在你们的身上做上一笔生意,一笔大生意……”   陆千秋伸出了手,他制止了安妮下面的反驳,他询问道:“这是你的能力?”   “诡面”哼哼哈哈地笑了:“谁知道呢?你就当这是‘商人’的一项才能好了……”   “这不是他的敷衍之词,虽然听着很像假话,但其实是真的……”五方体这次将声音放得极柔,它悄声细语地说:“不过你确定要继续观察他吗?和那位‘繁花的小姐’不一样,这里可没有什么限制他的规定……”   陆千秋的双眼一凝,而就在此时,他也发现,对方的视线不知何时早就停在了他的身上,他仿佛一直在望着他,在他调动精神力之前。   在场的氛围有一瞬间很诡异,陆千秋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耳边狂笑,笑声中充满了贪婪与渴求,无尽的**像是触手般四面八方袭来,陆千秋的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刹那间被无数的情绪之潮给吞没了。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回复了过来,安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了,船长?”   光亮重新照到他的身上,陆千秋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哦哦哦~”突然,安妮被一种跌宕起伏的尖锐的叫声给惊住了,她见到“诡面”似乎又发起疯来,他捧起了自己的脸,嘻嘻大笑道:“真是令人惊叹!”   他细细逡巡着陆千秋道:“如果说之前我认为你会有作为的话,现在我就认为你会有大作为,很大很大的作为!”   他猛地将头往这边伸来:“其实你知道吗?就在那个夜晚,你早就被诸神看在了眼里。”   陆千秋眯起眼睛,他往前一抬手,手中一颗圆润明亮的宝珠缓缓旋转:“是因为它吗?”   “嘿嘿嘿嘿,”“诡面”有些惋惜地看了“誓约的宝珠”一眼:“这件奇物除了你,谁都使用不了。就算有人强行将它夺去,也只会引起它的崩毁,而若是将之欺瞒过去,也只会落成之前的收容级。要想再次将之升华,就要花费比起你那一次多的多精力,还有可能得不偿失,更何况你……嘿嘿,那几位可不会引起祂的不快……”   “祂?”安妮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字词的不同。   但“诡面”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说下去,他将自己外泄的情绪收了回来,他神秘道:“如果我没看错,你现在是准备要进阶序列四?”   安妮一惊。她惊讶的不是陆千秋的序列等级,在这一点上对方没有隐瞒她,是“诡面”那不该有的敏锐的洞察力。她之前还以为“诡面”只是一个高阶的超凡者,可无论是刚才提起的禁忌,还是现在的表现,都表明了他是自己不可想象的存在。   “你有我想要的东西?”陆千秋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你想要什么?”   “嘿嘿嘿,”他又笑了起来,这个人的脑子似乎与所有人类都不相同,他从一个突然出现的四方的箱子里拿出来一截黑色的短棍,他神神秘秘道:“你猜这是什么?”   安妮的脑袋里升起一个问号,这是什么?这是一个烧火的奇物吗?它可以……嗯,用来拨弄柴火?她知道自己想的不对,但念头还是止不住。   “是权杖吧?”陆千秋却能够瞧出那其中残留得很深的蓝色的能量:“是海洋中诞生的奇物,是……海神权杖?”   陆千秋的眼神刹那间锐利了起来。哪有这样的好事,他缺了权杖,缺了世界树的叶片,就有人将他缺少的东西给亲自送上门来。他身后是有“潮汐帝国”的名头在撑着,但它毕竟已经消散,而“海之神”也传说是帝国的先祖,可祂不是自己出了问题,就是对这些后人们漠不关心,又怎么能让……一位序列一亲自给他送上一件珍贵无比的奇物?   就算是坏掉的奇物也不行。   “这其实也是因为你我才有机会得来,”“诡面”却解释起来:“你还记得你曾经交易给我的皇室的纹章么?”   “我既然将它换出去了,它就是你的东西了。”陆千秋却不接受。   “诡面”不管他,继续说道:“‘潮汐帝国’遗留的宝藏,说的就是创始人留下的东西。至于帝国的财宝,早就被其他人给搜刮干净了,谁会要一些被剩下的旧时金币呢?”   “这是你从那宝藏里找出的东西?”陆千秋问。   “诡面”却古怪一笑道:“你是要去北原?”   陆千秋脑中一转,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你已经去过了那里!”   “哼哈哈哈哈哈,”“诡面”极为得意道:“那里确实有很多的东西,老海王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都藏在了里面,可惜,除开一样,其他的都归了我……”   那法比安岂不是要气疯?参加过宴会的安妮目瞪口呆,不知为何,她有一瞬间同情起他来,可很快,想起对方的手段,她就幸灾乐祸地翘起了嘴角。   “那老家伙确实是处在一个非常不好的状态,”“诡面”道:“他与我谈起了一个交易,他愿意将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我,上面的诅咒与机关都卸下,唯一的要求是让我将这奇物残骸送到他最后的血脉手中……”   “他说的依旧是真话,但有些时候,真话往往不是全部。他在忌惮着什么,这忌惮不是来自于你,也不是来自于他口中的‘海之神’……”呓语悄悄说。   “诡面”仿佛没有察觉到陆千秋的异动,他夸夸其谈道:“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你知道,那老家伙已经连喘气都难了,但后来他提出,我还可以让他的后裔再支付一些代价,而我想起了你,所以,我就同意了这项亏本的交易……”   安妮气愤道:“这关我们船长什么事?!”   “诡面”不满道:“这是你们船长占便宜了好吗?你数数,整个的潮汐帝国,当年有谁能用‘海神权杖’进阶?除开‘海之神’外,有吗?没有!一个也没有!”   “而且,你们不是要去找一个人的麻烦吗?”他阴险笑道:“你的船长现在是在与时间竞争,对手可是序列三,还搅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戏,这样的人,这样的环境,就算有规则级神器,也讨不了好的。”   “他在强买强卖,”呓语飞快说道,这是它第二次说得这样迅速与低沉:“他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你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但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用不了它,他要将之利益最大化……”   “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报酬,在未来,给我送上一件完好无损的规则级神器……”他面上的眉眼弯弯,之前的诡异的气质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安妮仿佛看见那些黑色的线条是活着的。他倏然望来,将她就要爆发质问给吞回了肚子里。   “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陆千秋没有生气,他已经察觉到,这件事很有可能还牵扯到了其他的存在。“诡面”是陆千秋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的第一个“近神”的人,很难说,他的背后不会是某位伟大的存在。   “当然,”“诡面”夸张道:“我说过了,你会有很大很大的作为……”   “要签订契约的吧?”陆千秋问,这表明他已经接受了这次的交易。   “嗯哼~”“诡面”伸手一拂,一道缀满了金字的虚无般的卷轴就落到了二人之间。这种不同以往的签订的方式令陆千秋眼眸微动。   他的视线落到了卷轴的右下方,那里有一个荆棘缠绕的圣徽,其中隐藏着太多的东西,而当陆千秋陡然望见它时,他的视线一瞬间拔高。   他看到了一片金色的大地,繁华的、贫瘠的金色雾气,都在蒸腾着往天上去,他看见云雾中有人卧躺在天上,祂有着纯金色的华丽长发,两眼是涌动不休的金色的球体,祂的酮体凹凸起伏,其上披着一件由无数珍宝缀着的长裙,祂的脖颈上带着一颗硕大的紫色的宝石的项链,手腕上缠着珍珠组成的手链,祂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那凡世涌上的金色雾气就在祂的鼻间进出。   “嗯?”祂像是发现了什么,侧过头,将目光往下面投来。   “轰隆——”陆千秋的精神海就像是兴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它倾倒着,翻滚着,像是有什么要从中诞生而出,隐隐有金色的光芒从深处的地方要诞生而出……陆千秋斩钉截铁地断掉了那一缕被圣徽牵连而上的精神力,他手中的宝珠光芒大盛,有无数道的幽魂从中漂浮而出,他们鬼魂一样站立在行走众人的身边,他们一动不动,但所有人都望向陆千秋的方向,将他们全部的力量一致献上。   金色被压了下去,一切异动都停歇了下来。从外界看来,就是他的身上忽然发出金色的光,隐隐的,有一种神圣的意味从中透出。安妮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觉得船长的状态很不好,而“诡面”才是真正惊讶了起来,他的语气第一次像极了普通人,他恐慌道:“你做了什么?!” 第123章 风暴之主(三十七)   陆千秋看向了“诡面”,这个之前一直表现得诡异莫测的古怪人……可有些时候,人是不能经历对比的,在面对更高纬度神秘的时候,“诡面”也变得似乎没那么的危险了。   他知晓这只是自己在骤然直面神灵之后诞生的虚无感,“诡面”依旧比他要强,他若是因此生出傲慢感,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感觉自己陡然间拔高的那种触觉般的“灵感”坠落了下来,它像是穿透了无数层的阻隔,重新落回到了他的身躯中。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也渐渐模糊起来,仿佛是隔了层层不尽的纱幕。陆千秋不知道祂有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但他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他感到对方还在看着他。   不过换了一种更无害、更隐秘的方式。   “你看到了什么?”“诡面”似乎很惊慌。   但这个人某方面有些不对劲,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永远也不知真假。陆千秋没有去探究他的意思,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他感觉“诡面”就像是一个将自己固锁在了皮套中的奇怪的人,那副面具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有一部分已经彻底异化——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踏上“途径”无法避免的后果吧。   “我看见了不可言说,”陆千秋吐出口气,他收敛了手中誓约宝珠的能力,那数之不尽,充满了街道的幽魂一个个地都躬下身行礼,然后重新回到宝珠中去。他们大都还没有找回自己的理智,陆千秋见到了“乌头草”那一张留有疤痕的脸,“马修·戴维斯”那从未见过却十分熟悉的面容,还有一个没有人类形体的融化的怪物,它最后回过头来,冲着他点头。   执念是一种很难诞生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灵魂归于诸神,幽魂就是异变下来的劣物,执念是两者之中都有的、由情绪凝结而成的东西,它珍贵而稀少,是极难诞生的奇迹。   如果是要拯救他们,要么是去完成他们的执念,要么……就是给予他们新的一生。陆千秋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思绪,他已经知道了当初阿莱克·尤弥恩想要他做什么了。   “诡面”紧张不见了,他语气有些怪异道:“你居然还能正常地活下来?”   而且,竟然会因为神灵印下的圣徽而感应到神,这种突破了界限的精神力,他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吗?“诡面”上下逡巡了他一会,之前对于他的感官再次变化。   陆千秋笑了起来:“请代我向那位冕下问好。”   “诡面”张了张口,他注视着陆千秋,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看清这人更深的内里,他能够被那位……看中,本身就定是有着非凡才能的。   这一次会面非常的简单,陆千秋虽然付出了代价,但他也得到了他所急需的东西,与“海神权杖”比较起来,世界树的叶片就显得极为普通。“诡面”后来的态度变得比一开始要好上很多,几乎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来与他交流。这或许是因为陆千秋的表现已经真正令他刮目相看,所以连那种伪装出来的姿态也没再出现。   银鸦号继续向着北边的方向行驶,陆千秋已经很久没有在船上露面了。在他们距离北部冰原大陆还有三日的航程的时候,从远方的天空上突然飘过来一片黑色的乌云,它蔓延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两三秒的时间就将这片天光给覆盖起来。   “这是什么?”船上有人不安地问。狼人也毛发耸动,眸中透露出紧张的情绪,口中呜呜出声。   “那是有人在那边战斗。”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入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惊讶地向下望去,发现是他们的船长从海中攀爬了出来。他身上的衣物湿透,但等到他捋袖一甩,所有的水珠就都顺着手臂汇聚到他的指尖上,化为了一个旋转着的水球。   他将之往下一扔,就将它们重新融回了大海。   那漫无边际的黑色在他人的眼中看来,就是一片片很可怕的乌云,只不过他们距离得远了,所以受到的影响也比中心的人要轻很多。可就算是这样,陆千秋也能从自己的船员的身上,看出那些无声无息细细咀嚼着什么的虫子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那黑色的不是乌云,是无数的虫子一样的东西迅速蔓延而来。而若要是更仔细去瞧,就能发现,那些其实都只是一些黑色的文字。   “低头,别看。”陆千秋轻声道。   船上人闻言,俱都乖乖地将目光低下,就连最后上船的安妮也听话的很。因为他们大都对超凡界有了认知,有些东西,是可以靠视线与声音来传播的,而若是遇到了厉害的,只要你的认知中有了它的概念,它就可以找上你。   一个十分模糊的身影从他的身后悄悄露出半个的身形,她用扇子遮住了下半张的脸,若有若无的声音悄然响起:“这是知识教会的大人物出手了,看这架势,应该是教皇亲自出动。你真的还要对那个人动手吗?说不定你根本就见不到他,他得罪了那么多人,还有好几个的教会,生还的机会很渺茫。”   陆千秋也同样轻轻吐声:“不用我出手也行。但我总觉得他之前的所为并不是没有意义,当然,我也不知道教会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他没能逃出来,就当我是请女士出来散个步吧。”   “那你为了这次的散步可真是花费了大代价啊。”虚影轻笑。   “这没什么,”陆千秋十分沉静道:“您值得如此。”   虚影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她打趣道:“我倒不知道我竟如此尊贵?”   一边的安妮有些好奇地想要瞅瞅前方,她没有听见虚影的声音,但她听见了陆千秋说话的声音,她瞅见有黑色的无形的影子在陆千秋的身后化出,她有着撑起的裙撑,上面似乎有花朵的盛开的形状……她心中一凛,某个猜测让她情绪立即跌宕起伏起来。   “打得很激烈,”虚影虽然隔了挺远的距离,但不知为何,她能够清楚地辨别远处的那一场交战的情势:“知识教会这一次是出了大力了……还有四位的主教……啊,这些书呆子们打架还是那么老套,总是喜欢用知识蠕虫侵染他人……”   “法比安应该只是序列三,教皇和四位主教也不能拿住他么?”陆千秋问。   虚影也不吝于讲解,她慢慢道:“你以为教皇应该有多强?你以为神灵就只是站在序列途径的最高处么?”   陆千秋摇了摇头:“我对这些都还不知晓,但想来……您应该是知道的?”   虚影笑道:“你这小滑头……这些告诉你也没什么,这在高阶序列中也不是秘密。神灵是突破了序列的伟大者,祂们超脱了序列一,真要论起来,或许你也可以将祂们视作序列零……而所有在世的邪神,只要被称作‘邪’,他们就都通通只是序列一,距离那七位的冕下相隔了整整一大个的阶层!”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就像是在道出一个不可违抗的定论。   “也就是说,”陆千秋若有所思道:“那些‘邪神’们,其实不应该用‘祂’来称谓,也难怪那次的时候,宴会上有人说……”   “那是他们在想办法让自己升格,本身还没蜕变,称呼倒是先一步上去了!”她十分不屑道。可忽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   陆千秋以目光相询。   “你听说过《再访之书》的来历吗?”虚影问道。   陆千秋摇摇头:“还请您说。”   “传说在古老的时代时有一对男女,”虚影开始缓缓讲述起来:“女子因病亡故,男子因过于思念她,就每天都去山上拜访她的坟墓。然后在某一天的晚上,女子的鬼魂突然飘进他的房子里,她告诉男子,他的诚心感动了地下的死神,死神准许她上来与他相会,但要他先完成以下的几步。”   “去刨开她原来的坟墓,将她死前的衣服给她换上,再将她的骨头和血肉磨成粉,给她塑造出新的没有腐朽的身体,再然后,将她一一介绍给她原本的亲人朋友们听,用她的名字来给她唤魂,如此一来,她便可以重回人间,并与他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啊,”虚影叹道:“《再访之书》也是因此有了这样一个名字,能让死去的人‘再访’人间,那岂不正是一件人人奢求的好事?” 第124章 风暴之主(三十八)   “这确实很好,”陆千秋叹息一声:“但前提是,那个来找他的魂魄确实是他的爱人,否则的话,那就是对于另外一人的完全取代了。将死去之人所拥有的的一切,亲人、朋友、身体、名字,都从她那里拿过来,这是何等悲伤残酷之事?”   “但那对于她的亲人与爱侣来说,只要他们不知道,不就是一件欢欣圆满的事吗?”虚影的语调有些奇异,像是在感叹,也像是在嘲弄。她是在嘲弄世人的愚昧?还是在感叹他们永远也走不出的情感的怪圈?   他们在这里交流,另外一边的动荡也没有平息。从远处的方向传来一阵轰隆的巨响,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爆炸了一样,海面晃了三晃,银鸦号也随之波动不已。   “来了!”虚影忽然轻喝一声,陆千秋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感觉有空间的波动从那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界挤了进来。   “你想的没错,”虚影冷冷说道:“之前召唤邪神的事,和那法比安脱不了干系……我要先让你船上的人睡上一段时间。”   她伸出右手的羽扇,随意往一边一划,然后她再这样轻轻一拉,便将银鸦号从那突然出现的黑色缝隙中拉了过去。   安妮和其他人只觉着眼前一黑,他们纷纷倒在了地上,再也不省人事。而陆千秋刚从转换空间的晕眩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一道极为尖戾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割过他的耳朵。他凝神望去,见到一巨大无比的怪异大鸟在空中展开了自己的双翅。   这鸟浑身是黑红颜色的羽毛,头上有一缕垂下来的红绿相间的的毛,它尽管高大,但鸟头上却没有一丝的肉,一张尖嘴就占了脑袋的三分之一,它的两只鸟眼里空空荡荡的,看起来格外的诡异。但这还不是全部,更恐怖的是,它张开了自己的肉翼,上面有无数双眼睛迫不及待地看着你。   它们挤挤攘攘地生长在怪鸟的翅膀上,有的椭圆、有的狭长、有的苍老、有的水润、有的贪婪、有的郁郁寡欢……有一道持续而长久的嗡鸣声侵入陆千秋的耳朵,五彩斑斓的光也企图搅乱他的视觉。   突如其来的船只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比起蝼蚁般的人类,更吸引他们注目的,是那从隐藏中走出的华丽的“女人”。她的衣着是一种旧时的宫廷装,腰部被用丝绸的布料系住,长裙蓬起,其上有不断旋转着的鲜花在次第盛放,她的面目同样可怖,拥挤的花朵占据了五官本该有的位置,一顶高高耸立的华美的帽子同样由鲜花堆砌而成。   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要来参加一场宫廷的舞会。   怪鸟冷冷地“瞧”着她,它尖利地鸣叫一声,无形的音波传达而出,似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警告。   “繁花小姐”笑而不语,但她的面貌却微微低了下去,怪鸟也就随之一起望了下去。它看到了正半蹲下来的法比安·雷克,于是它明白了,她要找的人是他。   法比安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男人,他手里握着一本陈旧的黑色封皮的书,他状态有些不对,见到两位“邪神”一起向他望来,他的额上滴落下一滴冷汗。   将目光从银鸦号的旗帜转到了陆千秋的身上。他保持住了自己彬彬有礼的仪态:“初次见面,艾狄殿下。”   陆千秋笑了下:“你杀了马修·戴维斯,还让人伪装成他潜伏到我身边来。你想要让我来帮你打开海神的宝藏,为此你想要事先获取我的信息,并预备在最合适的时机将我带走。”   法比安有些无奈道:“你还真是选了个好时机……”   “是你自己太急切了。”陆千秋笑容淡了下来:“你召唤邪神,是想要利用它们做什么呢?”   怪鸟一振翅,无数道眼珠子变为猩红,它们似乎有着影响人精神力的作用,从那么远的地方,都能够扰乱陆千秋的神智。它很不喜欢他的口气,并决定将这小小的人类列到它接下来的食谱中。   “这样就生气了吗?”“繁花小姐”裙摆一动,她阻拦在了怪鸟与陆千秋之间,她的羽扇往外一挥,无数的花儿就凭空长成一条花路,它们向着怪鸟的方向而去,其中流转着七彩的光华,看上去无限的美好。   但怪鸟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它振翼飞起,那花之路上一秒还是鲜艳繁盛的模样,可见到猎物逃了,它们就显出了恐怖的内里,它们的藤蔓上长出了吸血的刺,花瓣上也长出了怪异的脸,“繁花小姐”阴冷一笑:“嘿,蠢鸟!乖乖下来让我吃了!”   怪鸟大叫一声,它空洞的眼眶中流露出鲜血,愤怒之声简直能摄取人的魂魄,它用长长的喙往下啄击,空间与时间都在它这一击下毁损!   法比安咳嗽了一下,他用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在他的不远处,知识教会的那边躺倒了几具尸体。有用刀剑刺死的,有脱水干枯死的,也有满脸惊骇看不出异样的,他们大都身穿教服,很明显在教会中身居高层。   最前面的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他倒是一副镇定自如的模样,两个穿着大红教袍的中年人围绕着他,看着法比安,他恍若无事道:“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法比安一抹唇,他笑了起来:“我和你们不一样!”   “是啊,”老人讥讽道:“你这是迫不及待地想成神啊!”   “哈哈哈,老东西!”法比安狂笑道:“你敢说你不想吗?”   老人垂眉,他低低念诵道:“知识之神在上,我心归于您,愿我能在死后入您的国,我将在大地上履行您的约,为此,我将要用这柄宝剑捅进叛徒的胸膛,以此来彰显您的威……”   “哈!”他陡然一喝,教皇的权杖在地上一敲,冰原裂开了缝隙,他身上显出超越了他阶层的威势,他的衣衫飘飞,头顶的上方亮出了一柄修长华贵的宝剑,它剑锋闪着流水般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刺透教皇的头颅!   “出来!”法比安扔下一物,翩飞的书页在半空中就变为了一穿着元帅服,脚踏长筒军靴的男子,他先是有些惊异地望了望四周,然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冷声道:“居然胆敢将我召唤出来……”   “你只是利用联邦开创人信息复制出的伪物,不想死就拦住他!”法比安大吼。   男人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他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的枪支,冲着老人“砰砰”连开了三枪。长剑一振,就将那黄橙橙的子弹甩落。   “这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东西爆发了,”法比安讥诮道:“那是夜鹰帝国远古传说中神灵赐下来的宝剑,是悬在每一个生灵头上的审判之物,知识途径走到最后,只要是声名足够,不存在的东西都可以给你变出来……”   “我现在的实力还不是它的对手……”男子道。   “别急,你还有其他的帮手。”法比安丝毫不觉得惋惜,他再次撕下四页的纸张,在空中旋转着化为了四位非凡者,他们有持着弓箭的绿衣的长耳朵、有手脚被锁链拷住的壮汉、有穿着一身童装唇色发黑的幼女、有年纪轻轻笑容灿烂的少年。   男子瞧了一眼那本书,他有些怀疑,这件神器到底有多少的书页。   这些人都不是凡人,《再访之书》蒙蔽不了序列三以上人的神智,他们一落地,就明白了自身的本质——记忆当中的人不是他们,他们都只是窃取者。   “混蛋!”少年笑着骂了一句。   “我要他死。”女童舔了舔唇道。   “可如果我们不想死,就得先解决这老家伙。”壮汉碰了碰自己双手上的镣铐。   “都解决掉!”弓箭手冷冰冰地射出一箭。   他们迎了上去,与漫天分化开来的宝剑对上,他们迎着剑锋,要冲到教皇的最前面去。   “轰——”一道无可阻挡的可怕的雷电劈到了法比安的身前,闪电化作实质,插进了那坚实的冻土里。只差一步,这道落雷就会轰击在他的身体上,就算不死,也会受到重伤。   法比安眼神一凛,今日出现了太多的变数,而不论是哪一个,都是由那位潮汐帝国的最后血脉带来的……这就是他窥伺海之神所带来的反噬吗?   动念间,那发来神雷的人已经从天空中落到了他的身前,他浑身上下被闪耀的雷电笼罩,在其身侧,一颗宝珠围绕着他转动,隐隐的,有一柄虚握成形的权杖在电光中浮沉。   “你这就要逃了吗?”陆千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想不到,”法比安有些不明白:“那老家伙还好说,他在序列二上挣扎了十数年,能够爆发出更上一层的力量并不稀奇,可是你……据我所知,你距离刚出来的时候可没过几年……”   “你想得到我的信息?”陆千秋漠然道:“你可以试试看。”   他这样说着,下手却一点也没有手软。“繁花小姐”似乎与那怪鸟战到了另一个空间去,这冰原仍然是海边,他一生怒,海潮就迅速汹涌起来。   天空昏暗起来,有雷声从中轰隆隆传出。   法比安犹豫了下,他有些肉疼地将剩下的好几页一起撕出,在他的舍弃下,这书页在空中变形,转成了另一浩然大物。   它有着四只灰扑扑的翅膀,细长的脚蜷缩着收起,腹部拖曳在地上,头上有两根触须在轻轻摇晃着,它有一对冰冷漆黑的昆虫的眼睛,瞧见谁都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它“化形”得有些失误,整个的身体在某些地方十分模糊,像是接触不良一样,线条颇为紊乱,它的神智也好似没能完全复刻出来,不像其他人,能辨别出自身的异常。它自一出来,就本能地感觉到面前“电光人”的威胁,它“呲呲”振了下翅膀,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陆千秋皱了皱眉,他感觉到了此物的难缠。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法比安在内陆地区举行过好几次的邪|教献祭仪式,除了刚才的“啄眼雀”之外,也还有“蛾王”这么一说。他感觉所有人都低估了《再访之书》的危害性——如果它真的连邪神都能够复刻出来的话,普通的生灵对于它来说,有一丝的消耗吗?   这有哪里不对。陆千秋刚这么想,立刻,他就迎来了自己与“邪神”的第一次交手。 第125章 风暴之主(三十九)   “蛾王”动了动,它的周身散布出黄色的雾气,在那之下,被雾气接触到的东西迅速开始腐蚀,连厚重的冰层也变得坑坑洼洼起来。它“呲嘶”了一声,陆千秋心中立时警铃大作,他脚下电光一闪,往左边稍移了一公分,再然后,一道黑影带着风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他的耳侧。   是“蛾王”那隐藏起来的极长的口器,那天生的捕食用的器官比任何的武器都要来的可怕的多,如果不是陆千秋对危险的感知太强,恐怕他在那一击之下,就要立刻被吸食成一张单薄的人皮。   “蛾王”的触须微动,一双眼中可以瞧见无数个陆千秋的影子在晃动,它身上的绒毛也无风轻拂,是它在利用更细致的方式来感知面前猎物的动作……有些时候,其他生物自有一套生存的方式,而那些,往往都与人类截然不同。   陆千秋瞥了一眼法比安之前的位置,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很显然,在抛出邪神复制体这样的大杀器以后,他选择了利用某种方式从这里逃离——不,他根本没必要逃。虽然陆千秋将自己的位格拔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他其实没有拿下法比安的绝对把握。   对方是早已进阶、且处于顶峰的序列三,还有那本屡屡使出奇迹的《再访之书》,若说他还潜藏着什么更恐怖的手段,那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   陆千秋刚想要回敬过去,他的右手握住了那柄还未成形的“权杖”,眼中有氤氲的雷海正在翻滚,他的头发、他的衣襟、他身体上的每一处的皮肤,都已经与雷光彼此交融在一起了,他的耳中听见大海上风的呼唤,无数的水气从天上地下汇聚而来,他伸手一指,一道劈开天地的闪电眼看就要落下……   一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蛾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蛾王”的身边,它的体型很小,与“蛾王”的庞大相比,就像是家猫遇见了老虎。可它的动作却十分令人惊异。它只扇了几下翅膀,就无声无息地飞到了“蛾王”的背上,它的动作中还带着几分悠闲,可下一秒发生的事却令所有人忍不住心寒。   因为它也一样有着极为可怕的口器,它将之伸入到被复制出来“蛾王”的体内,下一刻,那之前还有着无比威势的“蛾王”就痛苦无比地惨叫起来,它极力想要摆脱这种灵魂都被抽走的痛苦,可无论它怎么翻滚,也不能让罪魁祸首有一丝的移动,而后,渐渐的,它就开始不动了,   天上光暗涌动,这只蛾子在解决了它以后,将目光转向了陆千秋。   一种被标记住的奇异的预感从方才就笼罩上了陆千秋的心头,而就在这一刻起,这种感觉被瞬间放大了十倍。陆千秋忽然明白过来,相比较于之前的“伪物”,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蛾王”本尊。   它是早就在此,还是被刚才的那个伪物给吸引过来?是否到了它的那个地步,有人用它的貌、冒它的名,都可以被它感知到?   那法比安知不知道这一点?   气氛一时僵持住了,“蛾王”似乎一直在打量他,陆千秋也没有停下他的蓄势,另一边的知识教会的教皇正尽力不要让自己的目光往这边移动,因为序列一已经有了一部分神的威能,不可视、不可知、不可闻,三者已经占据了其一。   “蛾王”在这一片寂静中动了动,它好似听到了什么,触须延伸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与另外的那一方比较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类,尽管有很多极为奇异的地方,可也终归可以往后压。它来的时候极为突兀,走的时候也同样没有任何的征兆,上一秒还静立在此,下一瞬就消失不见。   它一走,这边的所有人才终于从某种黏腻的环境中生还回来,可不论是教会的人,还是那些复制出来的人,在他们的脸上、手臂上,都有一层灰茸茸的须毛悄然隐去,陆千秋看在眼里,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对面的知识教会的教皇也正朝这里望来,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对方冲着他点头致意。   “海神的秘藏是一处天然生成极为隐秘的洞窟,”“弯刀”在宴会上对陆千秋讲道:“那里是一处巨大的海底漩涡的下方,黑色的漩涡转成了黑色的洞,是海洋中所有生物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我的祖先曾经在那里有过奇遇,”“弯刀”彻底没有了保留:“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猎鲸人,有一次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风暴,他的船从部族的近海一直被卷到了陌生的海域。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可怕的黑洞,那洞口幽邃黑暗,仿佛连通着永无止境的地狱深渊,他吓坏了,拼了命地想要逃跑。可最终的结果证实了他那时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因为他最后还是被漩涡给吞噬了。”   宴会的人都在静静听着,就连往常里好奇心最大的“海鸥”也闭上了嘴巴,不敢打扰他的讲述。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弯刀”道:“没人能在那样的天灾下活得下来。一直到他听见了一阵优美的歌声。”   陆千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以为那是死神的歌谣,”“弯刀”道:“但等到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贵族家小姐。就像是画里走出的人一样,祖先称她有颠倒众生的绝色的容貌。她对他很好,十分温柔地照顾着他,悉心关怀着他的身体,祖先很快就爱上了她,并且,那位小姐也同样爱上了祖先,二者之间经历过一段非常愉快的甜蜜时光。”   说到这里,“弯刀”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看来后面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男主人公不珍惜情人的爱,女主人公遇见了更好更温柔的男子……“海鸥”思绪有一瞬间飘远。   “转折点在于,”“弯刀”道:“它怀孕了……”   “它?”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字眼。   “是的,”“弯刀”神情有些尴尬:“它是一只……是一只雪熊……”   “哇哦~”“红宝石”第一次表露出这种富含多种意味的惊叹。“海鸥”的脑内剧场也在刹那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男女主人公之间插进去了一只毛茸茸的雪色白熊。   “你是说,”陆千秋道:“那位贵族小姐在你祖先的眼里是美丽的女子,但她真实的面貌,其实是一只白色的雪熊?”   “啊!”“海鸥”忽然连连咳嗽起来,她还没能接受自己大胆的联想,就被陆千秋揭露的事实给惊住了。可其他人也没有责问她,因为大家都很惊讶,就连“上校”也连瞅了他好几眼。   “那里是一个十分混乱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人和其它动物,某些动物与动物之间,他们是不能产出后代的,”“弯刀”道:“但是……就像是有些限制被取消了,一些我们认为不可更改的事,在那里就那样直接完成了……”   法比安之前走到这里就停下了,因为他当时的状态并不怎么好,不愿以非全盛的姿态去迎接很可能属于非常强力的怪物。他那一次在这里听见了歌声,可这一次,周边却一片寂静。   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他已经不能停下了。他之前绕了很大的弯子才来到北原,也不知知识神殿是哪里来的消息,居然后一步便追到了这个地区。为了防止占卜系职业者的追查,他之前还特意让人将自己的命运给掩藏了起来。现今看来,这个决定大概是不怎么管用的。   想到刚才的一幕幕,法比安的脚步缓了下来,他想起了让他那样狼狈的尤弥恩家族的最后血脉。   他召唤出《再访之书》。这本书比之从前更旧了,它的封面开始褪色,厚度也不如以往。《再访之书》是可以增页的,但它增页的条件有些苛刻。   在他曾去过的许多的地界,国家将各个路口都设置下障碍,让每一个村庄城镇都有专门的人去检测。每一个人都需要划开自己的手臂来证明自己的安全无误,而一旦没有鲜血流动,他们就会被专门的人带着离开——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减小了骚乱影响的范围。   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恐慌的蔓延。尤其是在某一个时刻,有人无缘无故倒下后,民众们沸腾了。 第126章 风暴之主(四十)   《再访之书》书页的补充需要更多的信息,而每一位被他替换的人,都是他收集讯息的定桩点。再加上法比安为了最大限度地监视教会派来追捕他的人手,所以在一路上他留下了不知道多少的“蜡人”。   但也没有哪一个像是北原这里一样,有一大半的人被他转化。也是从雪熊一族里得到的消息,他才能够找到这个隐秘的入口。至于其中的危险……他自是知道那里不可能少得了危险。   他不知晓外界的人将这种毫无来由且仿佛能够传染的异常视作了一种疾病,并且在官方的沉默下,他们将之称为“白色恶魔”。无数的流言乱传,因为政府和教会有了事先的准备,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但也依旧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就像他不知道在这北原上,有一个倾尽全力想要杀掉他的雪熊部族的“弯刀”,也是因为他,他的行踪才被暴露在官方的眼中。   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他反抗这个灰暗世界下的尘埃,走过了,莫非还要回头向被碾过去的他们道一声歉?他都懒得计算他们的数量。   他凝视着黑色大书中新生出来的一张书页。渐渐的,他面上的神情显出了无比的惊奇。   《再访之书》是有极限的,这他早就知道;他自身的能力限制了这本书的发挥,这一点,他也是早就知道——但他还是第一次在看见,在除了“神”以外,会有这么多乱序符文的人。   除开他的姓名、他的来历身份、他现在所拥有的那一艘叫做“银鸦号”的船只,在那人的身上,最起码拥有着两件不下于这本书的规则级奇物……而那之后,除开他早就已经搜罗到的对方的经历,有关他加入的某个组织——从这里开始,文字就被扭曲得不成样子……这只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背后有“神”,真正的神,而不是那几位被他献祭召唤来的“邪神”。   这一大段混乱的字符打消了他继续看下去的**。他将这一页书纸往空中一抛,之前他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真的就把“蛾王”的讯息都收集齐全了?不,没有。但他还是弄出来了一个伪物,可就算是这个伪物,也拥有了一些本体才拥有的能力。   他预估这位“艾狄·尤弥恩”在刨除了那两件神器后,应该是一位普通的序列一之下的难度——   直到他亲眼见到对方在轮廓刚刚勾勒出几笔的时候,就飞速地垮了下来。   法比安·雷克沉默了一会。他又抛出了三张纸,刚才那样的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天知道他为了“蛾王”付出了多少……艾狄·尤弥恩在他的身前逐渐成形,他的面上刚刚露出一个微笑,就见到这新生出的青年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被涂抹殆尽。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个伪物,十分细致且认真地抹除干净,仿佛是意犹未尽一般,法比安倏然有一种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的恐怖预感。他惊惧地往后退出了一步。   他面前的水洼和石子在他的眼前就这样消失不见。那好像从未发生过变化的地面仿佛是一个最凌厉的警告,让他的脸色一阵发黑。   他神色阴晴不定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加大力度将那个忽然诡异起来的青年给复制出来的意图。并且,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不知为何,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信心……   可即使如此,他也必须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陆千秋踏入这个斜往下的洞窟,它里面黑色一片,就像是个恐怖怪兽蹲在这里静静地张开了嘴巴。他进来的时候,瞧见三只海猴子一样的生物尸体被随意地放在一起,这里的苔藓在发着光,一种淡蓝色的幽光,看起来有一种魔幻般的错乱感。   洞窟很高,没有经过什么修葺,地面上有露出半截的红褐色的石头,墙壁上有一支火把在燃烧,也不知它是什么材质;耳边有遥远的水流声传来,像是不真实的幻觉。陆千秋拿出宝珠,让其散发出温和的白色的光,将一片昏暗的环境照得清晰可见。   他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许是危险早已被来过两次的法比安,还有那个偷偷进来窃取的诡面先行趟了一遍。他找到了几具奇形怪状的尸体,比之前的海猴子还要来的畸形,它们有着参差不齐的几排尖利的牙,眼睛的部位是一片灰蒙蒙的石头,它们有着节肢一样锋利的脚,头是往下低着的,就像是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样让人极度不适。   陆千秋从前就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怪异和不讲理,这次见到的这些东西,只是将他的这种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不知为何,这次不论是法比安·雷克,还是陆千秋,都没有听见那一阵莫名其妙的歌声。   也没有看见雪熊部族中记载的他们先祖生活了许久的地方,这里没有生灵,只有那些超出了人类认知范围外的黑暗中的怪物。如果他们的先祖是在此时前来,那一定会成为那些怪物们口下的血食。   法比安·雷克首先走到了底。在随着那道细细的水流往下,再穿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的通道以后,他来到了一个空旷无比的地界。   那是一个非常斑斓的地方。地上大片大片细绒的白草摇曳着发出微光,巨大的十几人高的红色的蘑菇舒展开它的伞面,下面绿色的、紫色的蘑菇堆积着生长,带着淡白光的虫子四处飞舞,吊兰覆盖了一整面的墙,角落里,外界珍贵无比的荧光石有小山那么高。   这里就像是梦里的神话之所。法比安在这五彩斑斓的海底洞穴中行走,一直到他走到了那唯一有海水流淌的地方——他穿过了一块紫红色的岩石,上面须毛一样的植物在缓缓蠕动,他突然震惊无比地瞪大了眼!   一名女子赤身**地悬浮在半空,四面八方穿来无数尖利的长刺,它们从她的身体各个部位穿透过去,将她的四肢、肚子、头颅全部都钉死在空中,它们身上的血都已经发黑,像是一副亘古就展现在这里的残酷画作。   女子察觉到了法比安的到来,她睁开眼睛,那是一双蔚蓝色的,仿佛天光投向海洋的眼睛,她开始唱歌,唱着一首温柔的、纯净的歌。   时间也好像在这歌声中静止了下来,法比安也感受不到危险了,他注视着这名女子,眼神渐渐变得同情、怜悯起来,他能够感受到那种痛楚,那种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永无尽头的苦恨,被命运强压而下的愤懑。但他不感觉到憎恶,他忽然也想要唱起一首歌,一首歌颂大地与海洋的歌,他愿做其中一尾最自由的鲨鱼,要怀抱大海的善意与温柔。   一道清脆的声响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悚然而惊地跳开,在他的手中,那盏之前用来照明的铁灯已经碎成了渣,这曾引领他前进的收容级的奇物已经彻底毁损了,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法比安额上滴下冷汗,他手中的《再访之书》哗啦啦不停地翻页,他低沉着声音,肃然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叹了口气:“不是你要来找我的吗?”   “海神?不!”法比安否定道:“海之皇是男性!”   女子轻笑了下:“男女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变成男人给你看。”   她这样说着,对于自己此刻的状态一点也不在意,丝毫没有世俗界那些女子的羞怯与矜持。   法比安也没有避讳,他扫视了一下她此刻的状态,然后咬牙道:“你说你是海之神……可你现在这样子,是谁将你禁锢在这里的?”   女子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告诉你这个……抱着恶意与贪念的人,你只是这个世上最普通的、最贪婪的家伙中的一员,莫非,我还要祈求你来替我复仇吗?”   法比安沉思了起来,他开始思索这里面不对的地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他过来的时候,是唱歌的那人在追逐他……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旁边的蘑菇伞上面猛地跳了下来,它的速度太快,连风也没有掀起,以至于法比安在刹那间过后,才感觉到了脖子上传来的痛苦,他闷哼一声,右手捂住了脖间流血的伤口。   他心中冷汗淋漓,只差一点,他就会瞬时交代在这里。他手中书页开始片片掉落,几个黑衣的人将他包围起来,那些人手里拿着蛇一样扭曲的弯刀,像是特定的、被蓄养成的杀手。   他将手拿下,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身边,用双手呵护住他的创伤,想要将之消弭……   “呵呵哈哈哈!”女子开始大笑起来,这笑声引动了刺穿她胸膛的尖刺,有新鲜的血从中流淌而下,下方是一片澄澈的湖,法比安可以看见,有数条红色的鱼在其中游来游去,等到她鲜血落下,那些鱼儿就像疯了一样,用利齿撕咬着同伴的身体,用鱼尾拍击着同样游上来的同类,它们迅勇而上,为的就是沐浴那几滴的鲜血。   “没用的,”女子笑道:“这些伤口是没办法愈合的,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也不行……就算是从生命神殿中拐骗出来的教子也是做不到的……他还太小了,处理不了神器之伤。”   “你……”法比安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第127章 风暴之主(四十一)   陆千秋走入这个洞窟底部的时候,没有第一眼见到法比安·雷克。他在一路上看到过很多奇异的生物,但还是为这下方的色彩感到惊叹。除开那些恣意生长的蘑菇与矿石,这个地方的光彩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头顶。那些幽紫色是岩石散发出的光晕,它们一路变幻,到了前方,就透出一种深邃的浓绿。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物,也没有任何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大自然将它的鬼斧神工发挥到了极致。那些伫立在上下之间的岩石,也是由上方的水渍滴落形成,很难说,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年没有人造访过。   陆千秋转过了一个柱石,他的眼前现出一片高台,台上有一处清澈的池水,水中好似有活物在游动。陆千秋没有仔细去看,连站立在一边的法比安·雷克也没有吸引到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将眼睛投往了半空中的那名女子——在见到她受到此种残酷刑罚的时候,他微微颦起了眉。   “你终于来了。”女子笑道。她的声音褪去了之前在面对法比安时的轻嘲,重新染上了唱歌时的清澈柔和。   她的躯体体态美妙,高耸的胸部暴露在空气里,但她没有丝毫的羞怯,蔚蓝色的眼睛如同蒙上了天光,这样矛盾的一幕,令观看者不由得生出一种亵渎神圣的罪责感。   “是你在呼唤我?”陆千秋问。他想起了自己在每一次升阶时听见的歌谣。他不知道其他的尤弥恩是不是也与他一样,而若真是如此,恐怕那些人在晋升时失败畸变的几率要比其他人高出很多……   似乎是窥见了他的不悦,女子笑了起来,她的额头处被三根尖刺从不同的方向刺穿,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戴了一顶简陋的王冠,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带着微微的卷,她的肌肤白皙到毫无瑕疵,她微微垂下眸来,温声细语道:“不错,你是他们中最具才情的一位,我有料想过你会来到这里,但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这样的态度,比起对待法比安时要好上太多。索性另一人也早有预料,他放下捂住脖颈的右手,任由那鲜血从中流出。他的衣服已被染红了一大片,周身围绕的诸人也被其驱散,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他从书中拉了出来,是那刚刚才分别的知识教会的教皇。   他白发苍苍,眼瞳中是无论何时都不曾更改的镇静,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转回头,对着法比安道:“你应该去向知识之神承认错误,然后接受来自祂的惩罚。”   法比安冷笑起来:“就连伪物也是如此坚定自己的信仰吗?知识之神有你这样的信徒,大概要感动到哭了!”   “法比安!”教皇怒喝一声:“如此亵渎之言!你真的堕入深渊了吗?为了进阶序列二,你弄出来这么多的事情,现在得偿所愿,你还要继续谋划,你真的连一点的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吗?”   法比安哈哈大笑:“知识教会的人不都是如此吗?由序列三的‘隐秘学者’到序列二的‘幕后黑手’,你们猜一猜,”他对着陆千秋与女子道:“这历史上又是有多少事是知识教会的人弄出来的?”   这一听就不是个多好的名称,“幕后黑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成就,只有闹出来的事越大,这个名称才会更加令人恐惧……而据法比安造成的事端来看,他若是以此进阶了序列二,恐怕一瞬间就可以将这个等阶完全消化完毕。   所以,他现在来到这里,是为了……陆千秋看向了被禁锢在此处的女子。   女子轻轻一笑:“原来如此,‘潮汐帝国’没有了,你们也猜测我出了问题,所以就开始把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   “阁下多虑了,”教皇连忙转身行礼道:“这只是法比安的一人之言,并不代表我等的意思。”   “可它们不是这样想的。”女子的眼眸一瞬间悠远,像是看到了一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再理会知识教会的二人,她转向陆千秋,十分温和且轻柔道:“过来,尤弥恩的血脉啊,来这里将我解脱出去,让我能够享受到我应该有的永恒沉眠,而在那以后,我将馈赠你无与伦比的回报……”   “动手!”法比安阴厉道。   教皇立刻就失去了自主的能力,他眼中漠然一片,一下子就将外界本尊需要在最后付出沉重代价才能使出的绝招给召唤了出来,这一次他是不计代价用出,所以那柄头上悬着的剑,比之方才,更为具体与华美。   它从女子的头上落下,径直从她的发顶穿透而入,硬生生地从她的身体中穿插而过,女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陆千秋没有往前进,他没有从这女子的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恶意,并且相反,从他进来到现在,对方一直都是用一种十分温柔的态度对待他,她方才对他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只有她死了,法比安·雷克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迫不及待、愿意付出一切去取得它,为此他不惜与那只‘啄眼雀’达成不平等的契约……”   陆千秋往那边瞥了一眼,之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法比安终于显现出了他的异常,他的眼瞳中出现了另外的瞳孔,那是比起人类的眼更小的瞳,它一直不动,像是在沉眠。   五方体沉入了他的精神海,丝丝缕缕的金色的烟雾从最深处被它吸引了进去。上次毫无预兆与工业与财富女神直面的后果被陆千秋用誓约宝珠压了下去,但那影响其实一直都在,而现在,五方体将之彻底地拔除,并且,还将那种异质给收纳而入……   云上的神祇拨弄了下从凡间升腾上来的金色的雾气,祂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北方,缓缓的,祂轻轻吐出两个字:“有趣。”   “从真神的教徒到伪神的寄居体,法比安不惜如此自降身份,为的只是求存……什么时候,一位这样的高阶职业者竟如此卑微,他到底在面临着什么……又或者是他们在面临着什么……”   五方体的信息也是有其规律的,若是在平时的时候,它吐露出的,只会是一些目标身上寻常的消息,而若是在特定的关键的时分,它挖掘出的,就可能是有关这个关头更深处的隐秘……   “这个女人自称是海之神,”呓语飞速道:“她说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她被禁锢在这里,那些可怕的尖刺又是代表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需要你……看着那残酷而锐利的尖刺,你忽然想起了一件规则级的神器……”   陆千秋闭上眼睛,曾经在宴会中兑换出来过的讯息在脑海中飞快地排过,几秒钟过后,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那正在受到折磨的女子,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荆棘之冠!”   “你是自囚的!”陆千秋万分肯定道。   法比安也不禁缓了缓攻击……他只能给予那个女人痛苦,可尝试了几次,他也不能将其杀死……他捂住了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治愈的脖子,喃喃自语道:“难怪……”   “荆棘之冠”是一个很有名的名字,它与民间诞生的一则童话有关。据说有一位圣女因为被魔鬼附身,她不能控制自己地要去伤害他人,一路上遇见的老妇人、水手、盼归家的新婚的妻子,都在她的手下失去了生命,她实在太痛苦了,不得不恳求第四位遇见的落魄的士兵,祈求他结束掉她的生命。   士兵答应了她,他先用枪击穿她的心脏,结果魔鬼只嘿嘿一笑,就用之前吞下的老妇人的心脏取代了空洞;士兵再将她推下水,原本不会游泳的圣女迅捷无比地从水底潜泳而出;士兵再用斧头砍下她的头颅,结果那位新婚妻子的头颅从剩下的躯壳中长出……士兵疯了,他再也下不去手了,因为他其实是前来复仇的,魔鬼杀死的最后的新娘就是他的妻子。   圣女已没有了任何的希望,她只能想办法禁锢住自己,她叫来铁匠,让他去打造出锁链,想要将自己永远囚禁在火山的底下,可这人类的造物又怎么能囚禁住魔鬼,它只轻轻一掰,就将铁链给断成两截。圣女只能向神祈求,她攀登上高高的神山,赤足留下的鲜血灌溉生长出了铁的荆棘,这荆棘刺穿的伤口竟不能复原,魔鬼竟对其无能为力……圣女立即明白过来了,她欣喜若狂地将这铁的荆棘挂满了自己的全身,她用它打造出一个坚固的囚笼,再然后,魔鬼与她都不能再走出这囚牢。   她终于可以安然入眠。   这“荆棘之冠”拥有两项特性:其一为“不可拯救的伤口”,其二为“自囚”。第一项已经在法比安的身上体现,第二项则极为鸡肋,作为一件规则级神器,它只能被作用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连伤害他人也做不到……而它的效用也极为强大,它对于魂魄一类的存在有着极为致命的效果,并且,一旦被禁锢住,被囚住的生灵就会处在一个“不死”的状态中,无论他之前是受了何种的伤,都可以将“死亡”拒之门外。   所以这就生出了两种可能,要么是她遭遇到了类似幽魂的敌人,要么,是她不得不使用它,以此来避免自己的死去。   而这对于想要杀死她的法比安来说,再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第128章 风暴之主(四十二)   法比安陷入了两难,如果他想要杀死这个女子,他就需要将之从这个荆棘的囚牢中释放出来,可如果他将之从这个牢笼里放出来,引起的不可知的后果,就很有可能令他难以将她杀死。   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难以决断的选择,法比安·雷克做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在这最后一步中夺得他所想要的东西?他知道自己距离那个界限有些远,所以他弄出来这一系列的事,就是为了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神”!   他将目光转向了陆千秋。   陆千秋微微一笑,他的眼眸格外的明亮,那是一种几乎能将人所有都看穿的奇特的目光,就连那位女子也在他这样的眼神中凛然。她被这荆棘之冠禁锢在此处千余年,再被法比安用剑锋多次刺杀,依照她的身份,这些人在过去根本就是不值得她侧目的蝼蚁,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及陆千秋这一刻在她面前表露出来的异常令她心生波动。   法比安一时没有轻动。   女子终于得以喘息,她的姿态十分狼狈,比起之前见到法比安时要虚弱许多,她轻轻地对陆千秋说道:“你猜得没有错,我在当初确实是自己将自己囚禁在这里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那不是蛊惑,而是自身所带有的美妙音律,她慢慢说道:“你们也应当看到了这个地方的特殊,这里的环境与你们在地上所见,都决然不同……你们也是来得晚了,若是你们来得早上数月,恐怕还不能如此轻易见到我。”   陆千秋想起了“弯刀”先祖的遭遇,他的神情一动。   “如果你们能调查到那个幸运儿的话,你们就该知晓,在过去我沉睡的时日里,”女子语气有些飘忽:“这里被一个混乱的‘域’包围着,在那里,一切你们习以为常的认知都不再正确,常理与定律在其中都被粉碎,道德与规则都在其中被亵渎。牛羊不再被食,他们才是肉食者,骡马可以产子,人的交合不再被种族与血缘关系阻碍,鱼可以在天上飞,鸡可以在水下游。”   “高山倒立,大海散流,时间再不是线性,命运被掌握在一个小丑的手中,”女子用一种吟诵的声音描绘出一个无比混乱的世界:“死亡真就是一场睡眠,星星和月亮都在地上发光,你可以在地里种出钱币,但其下必须填满同类的尸骨。风凌凌如刀,雨簌簌似布,雪是棉被,霜是丝织,太阳会被月亮啃食,但在一百三十天的黑暗后,它又会从树上长出……”   她看向了法比安与陆千秋:“除非足够的幸运,否则我想象不出你们能从中逃出。”   “为什么……”法比安问。   “因为是失败的代价。”女子回答道。   “失败?”陆千秋看向她,他的眼中好似有一神秘的折射物,在其之下,女子也恍惚了刹那。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法比安也没有。她道:“是晋升‘真神’失败后的后果。”   “真神?!”法比安讶异。   “不错,”女子颔首道:“不是其他人猜测的与海怪交手后疗伤,是在晋升仪式中的堕落。为了阻止那种畸变,我不得不用‘荆棘之冠’将自己保持在一个‘恒定’的状态里,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不死,我将它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这使得它失去了它一贯的形态,也是你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认出它的原因。”   “可现在,我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向着陆千秋温声呼唤道:“尤弥恩的子孙啊,你过来,请将我从这永恒的折磨中解脱出去吧!”   她没有再说馈赠的事,因为她已看出,她的这位血脉的后辈,是一位心存光亮、行正大事的义人,这样的人,有些事你不需祈求,他就会主动前来帮助,他不需要你的回报,是在历史中也少有的可贵之人。   “我拒绝。”陆千秋道。   女子停顿了一下,她疑惑道:“为何……难道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陆千秋往前一步,他的眼中异质感愈发明显,但女子与法比安俱都忽略不见。他的心中有无数道信息在不断地流淌,五方体自吸收了金色雾气后,有了稍许的变化,在他的眼里,女子也成为了立体般的存在,她的每一处,都表露出比以往更多的讯息。   “你说你是海之神?”陆千秋问道。   女子道:“不错,我便是开创了‘潮汐帝国’的最初的海皇,是踏入了潮汐序列最顶端的海之神!”   “这我相信你,”陆千秋先是赞同,但转而,他又问出了一个和之前法比安相同的问题:“可传言中,海之神应当是男性……”   女子有些失望道:“我以为你不会拘泥于性别,我希望你可以记住,等我们踏入到了顶端,一些世俗间的常理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无用了,是男是女,都只是看我们自己的意愿罢了。”   “你的这句话……我也一样相信,”陆千秋点点头,可接下来,他却问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你认识海伦·尤弥恩么?”   女子便沉默了下去。   法比安意识到不对,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所思没有暴露在外。   在一片沉默中,女子忽而轻笑起来,她的语气里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那种令人心醉的魔力,她低沉而肆意道:“没办法了,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   “这个人的话里没有一句谎言,”呓语化作信息流,只一瞬间就被陆千秋接取:“但他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事,这些事将决定你接下来的命运……当然,他能不能成功另说。他是海之神,也不是海之神,他是处在一个油尽灯枯的地步,但他还想要将他千年前曾做过的事再来一遍,一旦他成功了,你的船员们将要迎回的,就是另一个‘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海伦’名字的,”四肢都被穿透的女子现在与片刻之前的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姿态,“她”的神态中有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骄矜,“她”仿佛根本不屑于去看法比安:“但想来‘潮汐帝国’根本不可能保留下她的信息。”   “毕竟,”“她”轻慢道:“她是被我亲自除名的‘叛逆之女’!”   陆千秋感觉自己现在是站在一个永远在变化的巨大的“圆盘”上,“盘”中是他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所有的来自于这个世界的讯息,“海伦·尤弥恩”的名字在其中一浮既沉——是他在繁花的宴会中得到过的记录,她事先的预付,令他不需要花费任何的代价,就可以得知有关“尤弥恩”一族所有的记载与历史。   她是海神之女,是叛逃出去的魔女,是大地母神教会中的三柱教,也同样是其中最恶名昭著的叛乱者……她的一生仿佛总是在反抗,反抗她的父亲、反抗自己的命运、反抗她头顶上的神……可到了最后,她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脱最开始的束缚……   “你的身体,”陆千秋再往前一步,他神色淡淡,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是来自你的女儿——海伦·尤弥恩,你依靠着她活到了现在。‘荆棘之冠’确实是保证你不死的一道保险,但它的主人却自始至终都是‘海伦·尤弥恩’。你是篡夺了她身体的那道‘幽魂’,她自囚,是为了将你囚住,尽管她知道那或许可以让你活下去,但她也不想让你将她的身体变成怪物,再去摧毁这个世间……重要的不是拯救那个世间,而仅仅只是不想让你得逞……”   “哈哈哈哈!”海神大笑了起来,他的眼瞳化为了黄色,那是一种混沌的、怪化的眼睛,他感叹道:“真是厉害啊,我还以为,那些小崽子们被人抄了家,就什么都不剩下来了,我之前还在奇怪,‘诡面’为何会在后来忽然改变了他的决定,看来是因为他知道,他帮我完成任务,还可以从你那里得到更多……”   他忽而诡秘一笑:“那么,‘海神权杖’还好用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想要等待他所期待的情况出现,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陆千秋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异样。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法比安神色一厉,他高举起一根鸟杖道:“将他打下来!”   没有了混乱之域的包围,这里失却了最坚实的一道屏障。空间突兀裂开,一只怪鸟从黑色的圆窟中探出头来,它嘶哑长鸣一声,化作了影子,朝着被荆棘刺中的人飞扑而去。   一只白润的手将空间撕开,华美盛装的女子从中轻轻地走了出来,她衣衫整洁干净,连头发也是没有丝毫紊乱的样子,她以扇遮面,语音轻扬道:“这就是你将‘海神权杖’支付给我的原因吗?小艾狄?”   陆千秋微微行礼:“事实证明,这是我做过的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   他取出之前曾在交战中“暴露”出来过的权杖,那确实是一个黑色的胚胎的样子,但可惜,它与沉寂中的“海神权杖”只是形似而已。它的材料是陆千秋花费了巨大代价,从维多利亚商会中购来的世界树的树枝,还包含了更多的其它的珍贵材料——它是不如“海神权杖”,但它是由陆千秋亲手制成,与他有着在这世上最紧密的关联。   怪鸟撞上了尖刺,它的鸟喙啄上了最坚硬的那一根,“咔嚓”一声,荆棘之刺终于断了! 第129章 风暴之主(四十三)   无数悬空的尖刺在这一刻碎裂,束缚住“海之神”千年的神器终是在这一刻迎来了它的寂灭,怪鸟的眼中散发出嗜血的贪婪的光,它的姿态不怎么好,羽毛凌乱、右翼的骨骼还有一部分略显弯曲,可这都阻止不了他对于“海之神”眼球的贪念,它的叫声拥有摄魂夺魄的威能,鸟喙有些无坚不摧的特性,只轻轻往前一啄,就要取走海神的一只眼睛。   海神没有彰显出他作为“邪神”的能力,他在地上艰难地翻滚了下身,眼角被躲闪不及的袭击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捂住眼睛,从手指缝中流出了鲜红的血。他从水池中看向陆千秋,对方站在繁花小姐的身侧,整个人拥有着一种奇特的张力,这种张力让他站在一位“邪神”的旁边,也依旧有着分外强烈的存在感。   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手中所持的并非是“海神权杖”……真有人可以在一件规则级神器面前毫不动心?他思想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可这些最终都归于沉寂。   怪鸟还待再啄,海神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也没有继续躲闪,池水在他的身边沸腾起来,一只由成百上千只红色小鱼组成的大飞鱼在他的身边组合完成,它张开了嘴,嘴里全是密密麻麻尖利的刺牙。   这是一只从未出现过的怪物,是由“邪神”的鲜血浇灌生成的奇异生物,沐浴神血可不是不需付出代价的,就像现在这样,这些古怪的鱼就成了海神的一道手段。   他说他是油尽灯枯,这句话并没有欺骗他们,可就算是自身没有了任何的力量,他也依旧还有着其他的手段,如果真以为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反抗之力,那才是真正的痴心妄想。飞鱼无声长嚎一声,音波夹杂着某种更无形的东西往外掀翻一切——   它甩出巨大的尾巴,与怪鸟接下来的又一击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恐怖的音效比起刚才更为震撼,它们波及到陆千秋的身前,想要以此振动他的灵魂。   不需要繁花小姐出手,誓约的宝珠就在闪电中一个跳跃,率先迎上了这股波涛,它强大的精神方面的力量在陆千秋的身前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幕,将所有的影响都隔绝在这层膜以外。与已经滚落到角落里的破碎的荆棘之冠,还有仍没有自己的形体的权杖相较,它才是陆千秋手中最强大的规则级神器。   飞鱼被啄眼雀的冲击撞为了片片的碎屑——毕竟只是承受了“海之神”的“恩泽”,还是没办法与一位完整的“邪神”相抗,可就是这一点的时间,也足够“海之神”去做些什么了。他篡夺来的身体头颅往下一垂,一个虚幻的高大的男性的身影从中漂浮而出。   他有着海藻般深蓝色的长发,如雕塑般英俊深刻的脸,他的胸膛强健□□,背后有六道蝶翼般通透的翅膀在若有若无地飘动,它们仿佛连接着空气中的水汽,从水池中,从洞窟的外界,从广阔的大海中,汲取来丝丝缕缕的能量。   他只静止了一刹,然后就化为了一道蓝色的影子,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投往了某个方向——那里是法比安满怀惊愕的脸。   “不阻止他吗?”繁花小姐没有动,陆千秋也没有动。她虽然自己不动,可还是对陆千秋的静默感到好奇。   陆千秋的状态极为特殊,他只轻轻地看了法比安一眼,就微微笑道:“这也是他所愿的。”   “是吗?”繁花小姐莞尔一笑,她歪着头道:“看来这里面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啊……”   啄眼雀戾叫一声,对于猎物的逃脱,它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愤怒,它转过头去就想要对法比安出手,至于二者之前有过什么交易与约定,都在这一刻被它抛在脑后。   繁花小姐轻讽道:“真是个粗蛮的野兽啊!”   但等到“法比安”再睁开眼睛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他了。他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五道游龙般的水流环绕着锁在了啄眼雀的身上,这堪堪阻碍住了这只鸟的冲势……   繁花小姐扇下的花儿盛放开来:“真不愧是‘海之神’,这么快就恢复了过往的一些力量。”   陆千秋道:“毕竟是在大海中。”   他们这样说着,那边的“法比安”就已经改换了一个形态,他黑色的教衣被风吹到猎猎作响,原本的头发染上了带着荧光的蓝芒,他温和中带有阴沉的气质变得高傲恣意,他手中的书页哗啦啦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气势,紧接着,另外的一个他自己就从中走了出来。   蓝色长卷发的男人只迷茫了一瞬,紧接着,他就失态般大笑起来:“真不愧是你啊,连自己也不放过吗?”   “法比安”兀自一笑道:“谁能有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他这样说着,好似还想要复制出更多的自己。但啄眼雀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增加自己的实力了,它翅膀上的眼睛无序地转动起来,混乱的光芒扩散开来,“法比安”微微一滞,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掩饰住自己没能召唤出第二个自己的事实,他毫不客气地驱使着自己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啄眼雀被高大的蓝发男人阻拦了下来,二者在这小池上面没有任何收敛地打了起来。强大的水流被从漩涡之上迅速牵引而来,形成无数条生生不息的攻击,男人举起手,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呼喊,地面就涌现出不知道多少的奇怪的鱼尾骷髅。   它们穿甲持叉,每一个身上都遍布着极为凶悍的气息,比起陆千秋曾经见过的人鱼要强大凶猛太多。它们生前是为“海之神”的眷属,死后的身体与灵魂,也一样归属于它们的“神”。   洞窟开始不停地晃动。   自己的复制体正在前面交战,“法比安”却在后面想要离开。他没有看向陆千秋,因为目光除开会引来注意力,不会再有任何其它的作用。他知晓自己最开始的算盘落空以后,他就与自己的这位优秀的后辈结下了生死的仇怨——没有谁会容忍一个觊觎自己身体的人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他退走的步伐却只踏出了一步,就被迫停在了那里。因为,有一只灰色的蛾子不知何时早就静立在了他的后方,就算“法比安”此时的身躯中换了个魂,在面对此等神出鬼没的存在时,也不禁渗出了冷汗。   “咦?”繁花小姐有些惊奇地发出声音。   她奇怪的是蛾王居然没有攻击“法比安”,而是选择绕过了他,去找那一再被阻拦的啄眼雀的麻烦。这两个一直纠缠在一起的敌人又一次陷入了混乱的战斗中,与他们比较起来,刚才的海神的复制体就显得弱势了许多。   就算他曾是具有冲击那个位置资格的存在,但在如今油尽灯枯、并且还非本体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地步,就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见到两位麻烦的“邪神”自己斗起来了,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动荡不休,陆千秋叹了口气,只能亲自出手,去将“法比安”拦住。   他身上微微的电光一闪,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法比安”的身前,这等的速度,几乎可以媲美空间的转移了。见到这一幕,繁花小姐的面上,“笑”意更甚。   她脚下花朵飞舞,下一刻,也同样跟了上去。   陆千秋从“法比安”的身前走出,二人的途径虽然相同,但在能力的表现上,却各不相同。海神更侧重于对大海的统治,他可以说是水的君王,等到他真的蕴养起来,只要大海还在,他就会永远立足于不败之地;而陆千秋则是将风与雷也加入了进去,他的能力可以掀起巨大的天灾风暴,可一旦这其中有哪一种没有跟上,他就会立刻陷入到一种不平衡的危险状态中。   “你真的要拦我的路吗?”“法比安”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急迫。   陆千秋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法比安”不解道。   “如果说《再访之书》是知识之神的神器,”陆千秋叹息道:“那么最开始使用它的人会是谁呢?”   自然是那位冕下了。“法比安”没有回话,但他知道,这才是他的这位后裔想要说的话。   而如果知识之神曾经使用过它,那么,祂都用它来干过什么?祂是不是也和后来的法比安一样,用它来复制出过不少的人?而那些人……是不是也和后来的人一样,以为他们自己就是“自己”? 第130章 风暴之主(四十四)   他们没来得及继续交流。因为另外的两位已经打出了真火,它们仅仅只是撞面,就恨不能将对方彻底碾成碎末,它们视对方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各种难以理解的招数纷至沓来。   这里是大海之下数千米的深处,上方还有巨大无比的黑色的漩涡,漩涡在他们头上的时候,就像是天倾下破碎的天幕。陆千秋与“法比安”周围的岩石剧烈摇晃,石子滚落开来,巨型的蘑菇也被头顶的柱石压垮,一副即将要彻底坍塌的样子。   但这里的人谁也没有在乎这样的场景,他们每一位都不是这样的灾祸可以波及到的人,序列一旦到了高阶,生命的本质就好似发生了跃迁,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绝难逃生的灾难,都已经无法给他们带去伤害了,他们都已经步上了“非人”的道路。   冰原上的教皇神色苍白地喘出一口气,他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差一点就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这样超负荷的战斗了,他本身只是知识途径的序列二,刚才的爆发他接连使用出了十七种的历史传记与童话传说中的武器,这固然使得他消灭了他所有的敌人,但也耗尽了他绝大部分的力量。现在的他看向了那动荡不休的海面,某种预感直击他的心脏!   “快退开!”他大喊。   “嘭——”强烈的气压迎面而来,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倒灌来的海水将他们浇得浑身湿透,老教皇眨了眨眼,见到水柱中有两道身影纠缠着一起扶摇而上,无比混乱的色彩让他的脑袋一阵昏沉,他的眼睛上方另有眼睛交叠着要挤出来,眼角的位置又有灰色的蛾羽悄然生出,他用手将之直接按了下去,对着要过来扶住他的仅剩的教会中的属下,他断然道:“我们走!”   他们飞快地退开。   无数的黑鸦呼啦啦地从天空之中乌云一般飞来,那里就好像成了另外的一个场域,污秽的光线四处乱飞,疫病的粉尘迅速播洒,海面上浮满了鱼的死尸,它们与黑鸟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成为了一副如末日般的破败之景。   “法比安”的脸色很难看,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但后面繁花小姐也已经款款走来。“让开!”他低声吼道。   而就在这样的景象中,陆千秋微微一笑,他轻声道:“抱歉,不论是你,还是‘法比安’,我今日都不能让你们走出这里。”   “是的呢,”繁花小姐以扇遮面,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既然答应了小艾狄,我就一定会帮他做到。”   陆千秋的身形化作了闪电,他已将自己完全融入了其中,很难想象他现在其实还没有突破序列三,他的身体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就像是化作了粒子,也像是进入了一种微观的领域,在这里,位置与空间不再以常理的方式行进,他上一瞬还在原地,下一瞬就要从“法比安”的心脏处“电闪”而过。   可“法比安”一转手,就将已经被遗忘的自己的“替身”给拉来。这大概是最强大也是最憋屈的复制体了,被自己的本体无情地利用完后就拉来挡枪,他紧皱着眉头,整个身体就要化为海水,要将这一道迅捷的一击带偏带走。   繁花小姐无声轻笑,她手中扇子往外一扫,无数的花朵从虚空中盛开,它们扎根在空气里,扎根在大海里,将根部延伸到复制体与“法比安”的身体中,一旦被它们缠上,那可不是失却血肉那么简单。   复制体被迫止住身形,他的脸色一阵青白,但还是没有从本体的面前让开,“法比安”的神情同样很糟,他发现这具身体的前身做下的决定坑到了他,啄眼雀确实是与蛾王打得你死我活,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迅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将自己从泥沼中拽出来……   这位“艾狄·尤弥恩”显然就是他,也是自己遇到的最大的变数。他这样想着,却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来面对这两位,尤其是身后的那位的办法,他现在的状态糟糕无比,复制体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态势全都是由那千年的禁锢而来,他就忍不住对自己的女儿心中生出复杂的恨意。   他只能逃跑。他从这个大海中潜入了另一个“大海”,那里是个格外虚幻的世界,空气里飞舞着游丝般的白色水母,天与地在这里不见,海洋分为三层,有充斥着爆裂诡异的表层、混沌空茫的中层、还有静默如死的内层,而在这其中,分别生活着各种不同种类的生物——这里是灵界,是各种各样怪物们的地盘。   “闪电”跟随而来,它毫不迟疑地、长驱直入地闯进了灵界;鲜花蔓延而来,它悠闲地绽放着、盘旋着,将根部驻扎进新的空间。海神就像是化为了一位黑鱼,它灵活地穿过危险的表层、失重的中层,想要依靠着最为沉重与缜密的最后一层来博得一线逃脱的机会。   直到一只手将它捞了起来。   这个灵界中是不会有正常人类的。如果你看到了人类外貌的人,那只有可能是什么强大的、或者是具有变化能力的怪物伪装而来。而且,这其中有更大可能的是前者,因为只有前者才不会因化作这样弱小的生物而被捕食死去。   陆千秋在一瞬间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接下来,他特殊的状态将更多的、他原本没可能的信息给塞到了他的脑子里,于是,他的眼中所观,就是与面前那普通男人毫不相同的身影了。   那是一个高到可以说是抵住了灵界天花板的存在。祂的身上披着一件纯黑的长的斗篷,黑的发在尾梢分布开,连入不同的虚空,祂的衣襟被用华美的金色扣子扣起,一张脸仿佛老人、仿佛青年、仿佛幼童,你可以从中看到所有。在祂的身边,是无数的长出了翅膀的书籍,它们形态各异,有笨重的、有裂齿的、有精美的、有老旧的,它们都围绕着祂飞舞,生生不息、永无止休。   “嗯?”男人微微侧目,他思索了下,然后微微笑道:“你看到我了?”   他脚下躺着“法比安”,两种神情同时出现在“法比安”的那一张脸上,海神是气愤莫名:“该死!我就知道,那两个混蛋一打架就会越过限定,根本不会顾及它们是在红月之界!违反了限定就会有人来收拾它们,这一次的事根本就是你搞出来的……”   真正的法比安则是恐惧中带着疯狂的笑:“我已经是序列一了,我是已经踏出那一步的存在,冕下,就算是你,也不可再否定我了!‘邪神’是可以永存的,我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男人看向陆千秋:“你看出来了?”   陆千秋回道:“如果您问询的是有关‘法比安·雷克’这个人的本质,那么,是的。我看出来了,他这个人是由《再访之书》构成的事实。”   法比安的脸上兴起一抹恐惧,陆千秋话里道出的意思,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最大的恐怖。他为什么要掀起“邪神”之乱?他要的就是那点只有“邪神”才会有的特质——他们作为最近“真神”者,是有了一点“不朽”的基础,而就算是那一点,也足以让他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他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从序列三突破到序列二,再在波及到了数个王国的大事件下,能够将序列二推举到圆满,他原本的计划是行险食下寂灭“邪神”的身体,“海神”不是他唯一的目标,“啄眼雀”与“蛾王”也曾同样在他的考虑中,但最终他还是将更有可能失去了反抗之力的“海神”视作最优选——其实他一直都做得很好,直到他选择了要将尤弥恩的血脉带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男人饶有兴致道:“他的身体是由血肉组成,鲜血一样是红色的,会饥饿会痛苦,还会为感动的事流泪,我自问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果然,如果说法比安是《再访之书》的产物,那么制造了他的人,就只有可能是这位的存在。陆千秋十分恭敬,他对于自己现在还不能理解的存在抱着最大的敬畏之心:“是由信息推导出来的。他对于《再访之书》的使用未免也太没有限制了,我也一样拥有着一件规则级的奇物,知道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第131章 风暴之主(四十五)   陆千秋不知道神灵使用神器会不会需要付出代价,但他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过什么都不需付出,就可以完美使用的奇物。想来《再访之书》也同样逃不过这一点。   男人好奇道:“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他早就付完了代价呢?就像你的……”他眼睛一转:“就像你的那颗珠子一样?”   果然,便如同诡面所说,神灵早就知晓了自己拥有誓约宝珠这一点。   陆千秋轻叹道:“他的野心太大了,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手段打在那么多的邪神身上,如果不是他疯了,就是他有一定要从它们身上得到的东西,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把主意打到教会的神器上,因为他们都知道,它们真正的主人是谁……”   “也就是说,这都是你猜出来的?”男人,也就是知识之神如是说。   “只要你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陆千秋没有将五方体的存在透露出来,他已知晓,他从现实世界中带进来的这东西,绝对是高于所有奇物的存在,就算是规则级的神器也不例外。   知识之神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有种感觉,这最后的一句话才是关键。   他看向了法比安,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浅薄的惋惜:“事实上,序列一的那点特质在我面前并不值得一提……”   法比安一半的表情霎时就愣住了,另外一半的海神则是冷冷一笑:“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的,他不能接受自己只是个伪物的事实,自然要费尽心力地百般挣扎……”   “所谓的‘不朽’,只是对于常世而言,”知识之神伸出手,他的这具身体的外表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值得侧目的地方,但他的手却是坚韧而修长。他微微弯下腰,将之探入到法比安的胸腔内,与此同时,他的口中还在淡淡解释着:“就像这样……”   他抓出一个海蓝色的、晶莹虚幻的灵体,对方的脸上还残留着突然被拽出的惊愕,他用另外一只手将之团起,然后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海之神在他的手中被揉捏成球,再然后,他的手掌微微一用力,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对方就在他手中化为了一缕白色的烟雾,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现场一片静默,强烈的寒意自每个人的心底迅速升起,所有人都知道海之神不会是那七位正神的对手,可谁也没想到,双方之间的差距居然会大到了如此的地步……就连陆千秋也恍惚了一刹。   “当然,这也和这个魂体的状况有关,”知识之神仿佛察觉到了在场人的惊骇,他微微一笑道:“他的情况太糟糕了,否则不至于连一点的反抗也没有。”   陆千秋感觉自己的影子动了下,他将之忽略过去,注视着这位他首次面对面见到的神祇,他将目光悄悄往下放:“请问冕下是准备要将法比安带走吗?”   知识之神的态度非常的好,或者说,他没有一点属于人类想象中神灵的傲慢,也许那种神灵的威严只在他的本体上体现出来,又或者他本就是那七位中最好说话的一个。他没有看法比安,只是自顾自道:“我这一次过来,可不是为了他才来的啊。”   法比安面上的惊惧顿时呆滞住了。“你知道为什么邪神必须要受到召唤,才能将一部分的力量送入到你们的世界里吗?”他问了以后自己解答道:“因为他们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我们不允许它们进来。而每一位可以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邪神,其实都是某一位的天使……”   “而它们可都不是,”他意有所指道:“并且,像它们这样还打起来的,就更是需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了。”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顶黑色的帽子,用帽檐将自己的双眼遮住,他挑起的唇线在一瞬间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魔魅之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道:“能够直面我的真身而不产生畸变,我实在是很看好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直接接引你成为我的天使,这能够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瞬间成为序列顶端,并且就算是《再访之书》,我也不是不能将其所有权给你……”   法比安的脸色惨白的像纸,他蠕动了一下嘴唇,眼眸没有一丝的亮光。   陆千秋没有任何被说动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十分有礼道:“您的看重还真是令我深感惶恐,可我还是想要看看我能够靠自己走多远。”   “原来如此,”被拒绝了也没有生恼的知识之神轻轻一笑:“你也是有如此野心的么?”   “既然这样,”知识之神道:“那我就期待着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从这个灵界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无力躺倒在地上的法比安,失去了海之神的灵魂、失去了他一直仰仗着的《再访之书》,他就像是一团坏掉的肉一样,没有了丁点的生气。   繁花小姐从陆千秋的身后走了出来,她面上的花朵有些凌乱:“祂就这样走了吗?!”   陆千秋来到法比安的面前,现在的这人与死去也毫无区别,看到陆千秋过来,他连眼珠子也不动一下。   他们没有去谈起一些更深处的疑问,比如说,知识之神为何要创造出“法比安”这样的一个个体;祂为何不在《再访之书》失窃的第一时间就降下惩罚;啄眼雀与蛾王为何不在它们降世的第一时刻就被阻拦;法比安之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挥出《再访之书》的全力,是真的在最开始就已将代价支付完毕,还是在后面还有祂的支持……   这些不是他们该问的,对方也不会一一给予他们解答。对于神祇来说,也许“法比安”只是祂闲暇之时的随意之作,又或者祂所做的一切本就没有什么理由——祂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意志,而在祂面前,现在的陆千秋与繁花小姐还没有那种资格。   “你准备将他带给知识教会的那群人吗?”繁花小姐侧目问。   “他造成了那么大的混乱,”陆千秋的眼中没有悲悯,尽管他同情法比安悲惨的“身世”,但对于他将其他人一同带到痛苦深渊的方式可是一点也不赞同:“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平定下来。将他带给正在维护秩序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繁花小姐可不管这些,她是被陆千秋用“海神权杖”请来的,她有面对啄眼雀与蛾王的心理打算,可她从来都没有要去直面神祇的准备。这也是她自进入灵界以后就一直躲起来的原因,如果神灵真的对陆千秋出手,她或许会在能逃掉的基础上捎带上陆千秋一程,毕竟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可能是那位的对手……   如果是主人的话……她想到这里,浑身上下的色彩都有些黯淡。   灵界的范围很大,没有任何参照物就很容易迷失在其中。而在路过一片幽蓝色海域的时候,陆千秋稍微停了停,在繁花小姐看过来以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做什么动作,就这样平静离开了。   他离去以后,原本沉默的海域摇晃着动荡了起来,一个比起蓝色小海豚巨大了无数倍的黑色的影子从下面浮现出半个的轮廓。   “白色恶魔”的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法比安以最高等的罪名在被最高法院审判后处以了极刑,知识教会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损失惨重,除开教皇以外,与他一同去追击的另外四位主教一下子就逝去了三位,他们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出声,少见的任凭联邦与伊茨科王国将他们的叛徒给处理掉了。   他们在这之后做出的最高调的一件事,是在七个月以后的九海之王的盛会上,派遣出去了十八艘的大船,用一千多个的箱子,给银鸦号的船长——传闻中的潮汐帝国最后的传人,艾狄·尤弥恩,送上了满载的金银与珠宝,那其中还包括了不少珍惜的超凡的材料,让参与了那一场盛会的无数人羡慕到眼珠子都发胀了。   九海之王的选举是在黄金海最大的天堂岛上,到了聚集的那天,天空晴朗到没有一丝的乌云,密密麻麻的船只将这座海岸线有数十个飓风城那么远的岛屿给挤到没留丝毫缝隙,海盗的数量多的就像蚂蚁,在这里,原本时时刻刻该有争执与纠纷的海盗们却是反常的遏止住了自己的冲动,彩炮轰鸣炸开,许多曾经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大海盗都在此时一一亮相。   一个换上了一件崭新皮衣的海盗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他迄今为止仍然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可能成为这样一场盛会的主角之一——跟在船长了后面,自然也能算其一。   他碰了碰自己身边同伴的胳膊,咧嘴笑道:“要不你掐我一下,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的同伴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道:“我都掐了你三回了,要是做梦早就该醒了!”   皮衣的海盗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被船长带飞了,海盗船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由我们簇拥着船长,去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吗?”   他的同伴龇起了牙,他嘿嘿笑道:“你终于有了身为拖累的自觉了吗?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船长越来越强了以后,大家去酒馆休息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吗?”   皮衣海盗惊恐道:“你们……”   我以为你们在享乐,谁知道你们居然都是在偷偷变强?一股急迫感从皮衣海盗的心中升起,他生起气来:“你们都不带上我的吗?”   他的同伴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还不是每一次都急吼吼地去那个退休的军官那里训练?不也一样没有带上我们?再说了,比起我们,最疯狂的是维恩大人,就连威廉大人也比不过他,听说他是因为之前序列进阶被卡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想要依靠着锻炼弥补一下,所以才这样残酷地锻炼自己,与他们相比,我们已经算是正常的了……”   “情报都收集好了吗?”安妮换上了一身皮衣长靴,她的腰间卷上了一根长鞭,银白色的手|枪挂在另外的一边,这段期间的经历将她之前的天真稚嫩打散,如今的她终于有了一种成熟大方的作态,因为不避讳战斗,气势之上还略带上了点凌厉,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神神叨叨的占卜师。   “当然!”两个海盗急忙道。 第132章 风暴之主(四十六)   “这一次过来的船队一共有八支,”其中一名海盗汇报道:“我是说与我们一样受到其它海盗王推荐的……其中幽影船队与鹿角号在来的路上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幽影船的船长因此身负重伤,估计要退出此次海盗王的争夺;神秘宝藏号的船副在岛上大肆宣传他们虏获了一艘小型客船,并从上面俘虏了一位夜鹰帝国边疆大臣的女儿,虽然极大地振作了他们的声势,但据可靠消息说,他们昨晚受到了一次恐怖袭击,船上的水手们俱都受到了一种可怕的诅咒;快乐号……”   这位海盗的脸色古怪了一瞬:“他们的船长好像听说是昔日潮汐帝国的拥趸,正不断地在向我们船长表达要见面的意图,混蛋,他是想干什么!”   “咳咳,”另一个海盗连忙将同伴的失态给压了下去,他接着道:“复仇者号是最晚兴起的船队,宣称是继承了血将军的遗志,但这完全就是没影的事,并且,他们的实力也不足够,估计是来凑凑样子的;爵士号倒是直指这次的海盗王之位,他们的船长据说也是一位序列三,大海上有人称他为‘黎明前的歌唱家’……”   “只有序列三吗?”安妮开口,还没将这个问题问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什么时候,她居然连这样的高阶超凡者都不放在眼里了?当初的上校先生可是为了一副“黄金天平”的魔药多次向宴会中人求助却不可得,可现在……   这就是掺和进了邪神一事的后遗症吗?明明她是从一开始就被繁花小姐给弄晕了过去……   安妮在这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而很快,从海岸那边走过来的一个人影就打断了她的思考。那是一个金色长发、黑色祭司服的青年,他身后跟随着一修女,面上架着一金丝的眼镜。安妮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她下意识地望向对方的手上,那里有一枚绿宝石的戒指正在熠熠闪光。   “你是……”安妮有了一种预感。   “是第一次在外面相见呢,”这青年笑着道:“你好,‘海鸥’小姐,我是‘翡翠’。”   …………   银鸦号停靠在黄金时代号的左边,与那艘巍峨高大的金色船只相比,它显得有些过于小巧了。但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它的份量其实并不比一边的黄金船来的要小。   陆千秋这是第二次登上这艘超凡的王者的船了,此次的安娜·埃莉诺像是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怪物一般,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良久,之后才语气有些古怪道:“你去过了北原?法比安·雷克的事你也参与进去了?”   陆千秋有些惊讶道:“知识教会将事情传出去了?”   安娜·埃莉诺摇摇头道:“不只是他们,还有伊茨科王国方面,他们声称自己在这次的追捕行动中得到了一位大海上勇者的相助……”   “军方的上校巴洛克·坎贝尔在一次演讲中公开表达了对那位朋友的感谢,这一次受创最重的,除开声名受损的知识教会,就是在此次事件中最为活跃的红雀会了,”安娜·埃莉诺道:“它们是既夜视会之后,第二个被全部国家一同列入最高威胁等级的□□。我觉得这其中有很大功劳要归于他们所供奉的‘啄眼雀’,塔米尔镇的那位光辉教会的执行人就是为了堵住它来到现世的路,才启动了一件可以说是最后手段的冰封奇物,但他后面还是失败了,北原上的事证实了他只不过是拖延了它到来的时间……”   她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知道了这些王国内部才有人知道的机密之事,显然,如果不是特殊的非凡手段,就是她有着极为隐秘且全面的情报网络。陆千秋问道:“你知道,啄眼雀后面怎么样了吗?”   安娜·埃莉诺摇了摇头:“邪神的存在已不是他们可以追寻得到的,就算有简陋的记录,也不是我的人能够探查得了的。我只知道,这一次出现的应当不只是它一位。之前这两位在没有下场的时候,就在更高层次的方面数度交手,而此次真身出现,造成的影响就更是非同凡响,迄今为止,北边的冰原仍然还是处在严密的封锁当中……”   “那里面还有很多事被官方特意掩盖了下去,大概除了你以外,也没有谁能知道更多的有关这件事的内情了。”安娜·埃莉诺看向陆千秋:“如果你愿意将它们告诉我,我可以给予你更详细的其他的资料。”   陆千秋微微一笑:“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   九日过后的清晨,在天堂岛最恢宏的广场上,八位的海盗王各自坐在最高处的灰岩石的高台上,他们形态各异,每一位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风范,他们的身后站着自己最信任的副手,安娜·埃莉诺的后面则是她最信任的占卜师小姐,她们在高台上向着众人点头,引起了众海盗一阵的狂欢。   “要我说,这还需要什么选择吗?”一个缺了颗牙的老海盗对着他身边的人说:“让他们所有的船队都一起打上一场,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新的海盗王啊,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世道,有些东西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没那么简单,”他身边是一个年轻一点的人,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他们每一位都要交上一件珍贵的大海的秘宝来证明自己拥有参加角逐的资格,战斗是最后要做的事,赢的人要面对接下来在场所有人的挑战,以此来彰显他确实拥有为王的资质……”   “可我们也没见过以前的海盗王是这样被选出来的啊……”老海盗还要嘀嘀咕咕,可很快,他的声音就被场上热烈的喧嚣声给彻底淹没了下去,这样的盛会,大部分的海盗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一次,他们注视着最前方的那些的身影,不少人激动到脸色发红,兴奋的脑袋里只剩下狂叫。   很快就有人上台来主持局势了,这是一个维多利亚商会的主事,是特意为了此事,被从联邦的首都请来的高层。黄金海中官方实力不显,唯有这个涉及到了交易的商会,在大海上受到了最大的欢迎。   事情的发生与陆千秋得到的情报相差不离,有两只船队从一开始就自己退了下去,接下来有向各位海盗王送上自大海得来秘宝的,台上人一直神色淡淡,没多少情绪显露在外。   埃莉诺身边的是演讲者号的船长罗伯特,他对于“龙之女”埃莉诺一直都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他自是知道这一次推举的真正本质是什么——不过是选出一位最容易受到他们控制的新人而已。他见到埃莉诺在上台后神情一直不对,就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怎么了,安娜,你也觉得有些无聊了是吗?”   埃莉诺的神色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奇妙,她扫过台下的几人,又掠过了台上的几人,她的面上泛出一抹微妙的笑:“我只是觉得,某些人的主意可能要落空了。”   罗伯特有些不解,他也一样扫视了一眼下方,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爵士号的乔治·海力特此次将陆千秋视作了他竞争中最大的对手,在给几位的海盗王献过礼以后,他开始让人去挑衅银鸦号,想要在一开始就将这个近期名头甚响的青年给打压下去,他甚至还向着陆千秋发出挑战,将腰间细长的佩剑给抽了出来,就是为了在武力上让陆千秋直接退却。   没有人制止他,这本就是接下来该发生的。就算台上的人想要选出一个好控制的新人,这人也应该有勉强可以说服一切的实力。可在见识过真神与序列一之后,这样的交手对于陆千秋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没有动用能引发天象的实力,只是让自己利用电磁漂浮在空中,再然后,让乔治·海力特好好感受了一下被雷电劈中的感觉。   乔治·海力特的落败让其他的人十分惊愕,台上的几位海盗王也忍不住动了动身体,他们不少人也都是序列三,只是他们是在很多年前就晋升了的老人,而乔治,这还只是一位新秀。   接下来,陆千秋用一种超越了其他人很多的实力将他们都压了下去,一直到最后,将围攻着他的人都放倒了,他也就成了唯一一个拥有为王资格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成功了,因为台上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使用了一件奇物——能让人越阶战斗,那只有可能是超出了收容级以上的规则级,这件宝物无法不让人心生贪婪……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知识教会的船来了。   十八艘的大船从最正面的方向登陆,它们的旗帜上是书籍与权杖交织的图案,每一艘船都压水深深,配备了最为先进的装备与最为缜密的人手,它们到来的时候,海盗们都惊呼起来,就连海盗王们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别看知识教会在法比安一事上表现得有些拉胯,那只能说,他们是被他们的神给坑了。那天教皇带过去的几位主教,有好几位都是达到了序列二的高手,再加上还有一个可以动用神器的教皇,这样的力量,足以令海盗王们不能忽视他们。   那边很快就传过来了消息。在与主办者交流了几分钟过后,主持人有些怪异地瞧了陆千秋一眼,然后,他直接就跨步上前大声呼喊了起来:“让我们恭贺吧!”   “新的王在此诞生!” 第133章 风暴之主(四十七)   海盗们沸腾起来,他们欢呼着,为新的海上之王送上贺彩。浪潮汹涌着,人挤人的洪潮中,不少人吹着口哨,将自己的帽子往上面乱扔。他们在这片大海上生活,没有谁比他们更看重实力,陆千秋是真的将其他的所有的预选者都压下去才获得了胜利,他们每一位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对他有多少不服气。   也有人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这些荤素不忌的家伙们除了美酒与女人以外,还对赌博情有独钟。这一次他们投错了子,亏损了一大笔的钱财,心情自然不会有多好。并且,他们也觉得这一次的海盗选王的阵势结束得有点太快了,那除开银鸦号船长之外的几个家伙,连给对方添点伤势也做不到,真是废物!   别想他们有多好的素质,最底层的海盗很多都是从流民与罪犯中诞生的,有些人连超凡都没有触及,是属于毫无敬畏的那一类型。   主持人自然知晓他们都是群什么样的家伙,他面上的笑容不变,口中的话却将这汹涌一片的呼喊声给压了下去,“另外,让我们为新的王感到自豪吧!为了祝贺新王的登临,远在大陆的知识教会为其送来一千七百箱的财宝,护送它们到来的,是恩雅之城的格林主教!让我们欢迎他的到来!!”   海盗们沉默了一阵,接着,更巨大的欢庆的声音振破了天幕,尤其是他们看到那些原本都是一派肃穆庄严的牧师们亲自将一箱箱的宝物运送上来,其中最大的一个箱子跌下,里面五彩闪耀的珠宝简直能摄取人心……所有的人都疯狂了,他们都开始呼喊起新王的名字,每个人眼中,“艾狄·尤弥恩”这个人在阳光下都仿佛染上了金辉。   “恭喜了。”另外的一行人从另一边走了上来,领头的是陆千秋曾经见过的狄昂思,安妮悄悄地跟了上来,小声向陆千秋说明了他的身份。   知识教会的格林主教警惕起来,他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不明白时空与宝石教会的人为何会在此时凑进这个热闹。   狄昂思招招手,他微笑道:“知识教会这一次也算是大手笔……不过布雷教宗本来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比起前几任要慷慨很多……当年他们从潮汐帝国中得到的东西本就不少,这一次只是还回来了而已……”   他一招手,身后的修女就恭敬地奉上一个长型的盒子,盒子是由乌木制成,打开后,里面是一柄躺在红色绸布上的长剑。   这是一柄精美异常的宝剑,剑身纯净明亮,剑柄黑金色中绘有庄重图纹,陆千秋将之拔出后,反射过来的光亮照入他的眼瞳,他赞声道:“好剑!”   “这是传说中的‘恒常之剑’,”狄昂思解释道:“据说曾经受到过龙神的加护,持有者将拥有无人可以匹敌的力量。“杜法兰”之名,在过去的战争历史中留下了赫赫的威名,是一件规则之下最顶级的宝物。”   他向着另一边的主持人示意,那商会的主事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他迅速明白了过来。他的脸色发红,就算是出自不把钱当钱看的维多利亚商会,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如今日这般大手笔的馈赠,他扯着嗓子高喊道:“时空与宝石教会的狄昂思主教送来圣剑——杜法兰!!!”   更可怕的呐喊的声音自原地而起,整座岛屿都仿佛在这样的热闹中震动起来。台上有人在这样庞大的阵势中脸色铁青,他抓紧了身边的扶手,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国家的国王加冕了……”   他的话语未落,主持人兴奋到破嗓的声音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伊茨科的巴洛克将军送来祝福,携来贺礼‘猩红披风’,为新王贺!!!!!”   他声竭力嘶地喊着,感觉自己是在见证历史、融入历史。台上的那人再也张不开口了,他的眼珠子突起,呼哧喘息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将那种不平感给按压了下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来,联邦的使者送上一份爵位的册封,安妮看着领头人熟悉的脸,心情百味陈杂;夜鹰帝国也过来插上一脚,一个尖细嗓音的内官奉上来一纸通行令,其中包括了通商免税与永久居住的最高规格的宽限;北边的雪熊部落送上一顶由十八颗宝钻镶成的王冠,即使没有任何的超凡的作用,但其华美的外在,也还是让在场的不少女性海盗眼睛闪亮起来。   这原本该是一场九海之王的选取的仪式,可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陆千秋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光辉,就算是台上坐着另外的其它的全部的王,也不能让人们的目光偏移开一瞬。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些海盗们感觉自己如此的光荣,他们只有在大海上,才能够自豪地来去纵横,那些国家与教会们,昔日可曾有看过他们一眼?九大海盗王是令他们忌惮,但也从来没有谁得到过他们的承认,相反,每年的悬赏榜上都少不了他们的名字。   他简直是掀开了海盗的新篇章。在这种的荣耀下,有些人觉得台上的那些珠宝也仿佛失去了他们的魔力——他们开始将注意力聚焦在陆千秋的身上,有人想要躲过外面的警戒,扑上去亲吻这位新王的鞋子——在这一刻,理智被燃发殆尽。就连那些自承老经验的泥鳅,那些在赌盘中输到只剩裤|裆的穷鬼,也彻底抛开所谓的自尊,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忘却,沦为了狂热中的一员。   台上的其它的几位海盗王注视着这热烈的一幕,有人不忿、有人静默、有人好奇、有人沉思……在刚才说话的那位海盗王的旁边有人叹息道:“如果当年的那个帝国没有崩灭,他还真是一位帝王也说不定……”   有声音悄悄道:“不对啊,当年的潮汐帝国倒下的时候,那些国家与教会可是最为积极的,现在居然反过来对这最后的后裔示好,他们是怎么想的?”   埃莉诺捋了捋头发,她笑着道:“为什么你们不猜测他们是不得不这么做呢?”   “什么意思?”有人警觉地望过来。   但埃莉诺没有再给他们解释的意思,其他人也只好沉默下来。望着那已经快要维持不住秩序的场合,还有那其中恍如唯一之王的陆千秋,没有人有任何的动作。真就像八座雕塑一样,无人去给自己找难堪。   这场的盛会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很久以后,许多人都仍然还记得,在最后的时刻中,那位未来的主宰,昔日的海中之王,在所有人的簇拥里,高举起手中的圣剑,披起披风,任由阳光泼洒下来的样子。他的形象与作为完美地符合了王者的传说,从那时起,他在某些人的心中,就已成为了神明——在他登临至位的十多年以前。   盛会维持得很艰难,有十几人在拥挤中受伤或死亡,等到一切都结束了,陆千秋才开始招待起这些来自于大陆的客人。   知识教会的格林主教没有停留多久,他原本就与陆千秋并不熟悉,这一趟过来是奉了教皇之命。他知道陆千秋隐藏在背后的实力,除开那位不知名的鲜花邪神外,他本身的实力就已经足够他们重视了。一些谋夺而来的金银财宝而已,不值得他们与一位大有前途的强者生出间隙。   但比他们离开还要快的是夜鹰帝国的官员,他们来去匆匆,仿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走上这么一个过场而已;雪熊一族是“弯刀”亲自前来,他的真名叫做“佛烈德”,是一位“变身途径”的“熊之领主”,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感谢陆千秋,法比安的死亡是这位宴会上的“郁金香”出的力,为了解决他,对方竟然还请动了繁花小姐出手,真是让其他人感到极大的震撼;“上校”没有亲自前来,他分不开身,送来披风的军官态度十分的客气,况且,他们之间有契约使相互联系,也不差这一回了;联邦的来人是安妮的父亲与她之前的未婚夫,现在他们正在争吵中,大概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得出个结果;只有狄昂思笑意吟吟地留了下来,他近些年在时空与宝石教会中三连跳,居然成为了一位统管一方的主教式人物,也不知他是为何送过来一柄超凡的名剑,估计在这其中他也出了很大的力…… 第134章 风暴之主(四十八)   狄昂思没待多久就等到了陆千秋与他的会面。继任了海盗王以后,有关势力范围与利益分配的事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对于陆千秋来说,明显宴会与教会一方更为重要一些,所以自台上下来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在自己的船队中与狄昂思相见了。   陆千秋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狄昂思,就是这个人,在第二次与之遥遥对望的时候,五方体暗示自己他与那位传说中时空与宝石的龙神之间有所关联——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他会在后来的一次契约签订中,与工业与财富的女神有过一次猝不及防的直面,在后来对法比安的追捕当中,又与来意不明的知识之神有过一次简短的交流。   狄昂思倒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但他也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疑惑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他面上带着笑意道:“看来这一次你‘海盗王’的名头算是彻底落定下来了,作为即将享誉世界的大人物,你的感想如何?”   陆千秋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披风被他解下交给身后人手里,他同样微笑着道:“这种事你不该是首先问自己吗?时空与宝石教会,也是其他所有教会之中,最年轻强大的地区主教?”   “哈哈哈,”狄昂思朗声笑道:“这怎么能一样呢?所谓的地区主教只是在超凡界中有那么一点的名气,你这海盗王可是享誉全世界的名号啊!”   陆千秋摇摇头,没有再接下这一话题:“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还没有感谢你给我送来‘杜法兰’圣剑,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如果说知识教会是要感谢我为他们带去法比安,那么你们时空与宝石教会、或者说你,又是为何要如此向我示好?”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狄昂思道:“这一次的祝贺确实是由我一手促成,但你就没有想过吗?我这里还可以说有我的因由,联邦那里也可以说是因为你的实力与此次在追捕行动中给出的贡献,毕竟,法比安给它与伊茨科带来了很大的伤害,而那位安妮小姐的父亲也在议会中有着一定的影响,那么,夜鹰帝国他们又是为何而来的呢?”   陆千秋沉默了下来,他想到了那位对他笑面相迎的内官。那个国家的历史因为太过古老,所以在面对其他国家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带着一种骨子里的骄傲,但这一次,那位明显不一般的内官对他可是一点也没有让他感到不适。   陆千秋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自己一路上走来的经历,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镇定地说道:“是因为‘鲜花的盛宴’。”   狄昂思目光中泛出惊异,他简直就要为眼前这人拍手叫好了,他见过很多的聪明人,但能够将这两样看上去毫不相关的存在联系在一起,并且还能够这样平静自信说出来的,可是一个也没有。就连他,如果不是事先就知晓,也不可能将他们关联起来,他好奇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陆千秋眼眸深邃:“因为你。”   狄昂思哑然,他思索了好一会,然后才道:“看来是我有些急迫了,不该在此时问你这个问题。”他与陆千秋的关联,确实是只有宴会这唯一的交结,如果是因为潮汐帝国……当年的夜鹰帝国与那个海上的国家可没听说过有多好的关系。   但很快,他就不计较这些了,他推了推眼镜,金色的长发从他的脸侧顺直垂下,一双浅金色的双眼犹如琥珀,他十指交叉在一起,凝视着陆千秋道:“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将那样一个奇特的空间搁置在那里,对于繁花小姐这样一位可以说是近神的天使也没有多加关注,那位神秘的‘鲜花之主’,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陆千秋不动声色道:“我想,我现在还不是能够参与到那些冕下事情中的时候。”   狄昂思笑着道:“你未免有些太过贬低自己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就在刚才的那场成王的登临仪式上,你已经进阶到了序列三?”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将陆千秋的眼眸折射得有些过于剔透了,他一贯都是在微笑着的,他的笑容没有任何的锋锐之意,总是会让面对他的人感到轻松与愉悦。狄昂思之前就看出了这一点,但在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对方的感染力。   他将面上的眼镜摘下来,用手上的纸巾擦拭着它镜片上并不存在的尘埃。陆千秋就这样自在随意地坐在他的对面,一只手搭在膝上,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狄昂思一瞬间的失态……蓦然,他从审视中回过神来,笑着道:“你确实没有看错,我就在刚才进阶了序列三。它的要求是让我在万众瞩目当中登临高位,要让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对我心悦诚服,就算不能心悦诚服,也要让他们对我感到敬畏。恐惧或者臣服,无论我用什么手段,只要让他们对我顺服即可。”   狄昂思摇摇头道:“在昔日潮汐帝国还在的时候,这种仪式的条件并不难以达成,可是现在……”说到这里,他似乎是觉着自己的说法有些可笑:“当然,这对于你来说并不算什么。”   就算没有他们这些人送来助攻,他相信,就凭眼前人身上的那种魅力,那些海盗们也根本抵御不了。这是拥有成王资质的人,是人类历史中也是如星月般灿烂之人。狄昂思终于知晓了陆千秋身上那种让人心生好感的气质是为何了,他悄悄地吸了口气,为潮汐帝国感到了深深的惋惜。   如果他知晓潮汐途径更具体的资料,就不会只有这一点的惋惜了。序列三的名称是为“天眷者”,它有着对人情绪正面方向的强烈需求,得到的情感越多,它对魔药消化的速度就越快,是一种极其看服用人自身的职业——也难怪当初潮汐帝国的创始人会选择开创自己的国家了,相比于个人,还是国家更能够凝聚人心。   他们臣服的不是一个人,他们臣服的是那个人所代表的制度阶层。   “你在昔日序列四的时候就能插手到‘邪神’的战场中去,”狄昂思小小地捧了他一下:“现在进阶了,只会比昨日的你更厉害……况且,我只是来小小地提醒你一句,可不敢多做些什么,你无须如此谨慎。”   陆千秋的心神中信息流淌,在经历过那次的全力爆发以后,他与五方体之间的距离更为接近,与它也有了一种紧密而不可测的联系,这使得他只需调动更少的精神力,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在他的心中,狄昂思的形象复杂而立体,无数细密紊乱的信息流足以让观测到的人心发慌。   “一位龙神,居然会亲自化身潜入到‘鲜花的盛宴’中,那样一种已经濒临关闭的宴会又有什么是值得祂如此谋划的呢?”五方体给他传来消息:“还是说,祂的目标是它失踪的主人?那它的主人又是有着何种的身份……想来不必我多说,你也应该有了自己的猜测。再看看知识之神对你与繁花小姐的态度,夜鹰帝国突如其来的示好……这都说明了,你心中的那个猜测有很大可能是正确的。”   陆千秋轻叹了口气道:“无论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在我自身没能达到那个层次之前,我都不可能为你做出任何的事,宴会给了我很大的便利,我须得回报祂,不管祂是否需要我的回报。”   狄昂思有些奇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他的言论有哪里不自量力。陆千秋本来就不是该以常理来揣度的人,他可不会犯那些鼠目寸光者会犯的错误。他只是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对方已经知道了那位的身份……会不会对他的身份也有所察觉?   想到这里,他就充满了一种惊喜。就像是在拆一个盲盒,你见多的是被商家填充进去的普通乃至劣等的物品,但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在一个陈旧甚至是染灰的盒子里找到珍珠,还是那种举世无双的宝贵的天然之物,这种心情,令狄昂思充满了一种喜悦的惊奇。   “你无须在此时给我答复,”狄昂思唇边的弧度勾起,他笑道:“我也不是站在祂敌对的一方,我之所以在此时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很有可能会在未来与之相遇……”   “这是来自我等信奉龙神的预言,”狄昂思道:“而祂的话,一般都是实现了的。” 第135章 风暴之主(四十九)   时空与宝石之神是一位很特殊的神祇,在晦涩的记录中,祂是带领人类开创出火焰的远古龙神,祂的起源是除开生命母神外最古老的一位,祂的传奇故事也是所有神灵在人间最多且最精彩的一位。   祂的各种传言很有意思,有人说祂曾化身在某个国家降下天火,在勇者到来之前,将那个国度的公主虏获而去;也有人说祂挚爱宝石,曾在某位国王新婚的一日,兴起一阵大风,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时候,将王后头冠上的钻石窃取而走……以上听着都像是人间那些为博人眼球的家伙们胡乱给祂添上的故事。   而接下来的一些才更像是真的。有人说祂是智慧的化身,曾在某一段旅途中给予英雄三个考验后赠予他们可以灭除魔怪的神圣宝剑;也有人说,祂曾守卫在灵界的大门之外,将那段时期闯出的怪物们全部打死,给那个动荡时代留下了一丝的希望……   但不论是哪一些,时空与宝石教会的人都不曾承认过,可若是祂的信徒们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这些,他们也不曾制止过……其中的态度很难辨明。而就在那个英雄的故事里,龙神就曾做下过一则预言。   “我看到你将会在半日后的旅程中,被黑色的恶鸟啄去左眼,被伪装的沼泽吞去武器,乞水的婆婆恳求你的怜悯,麋鹿将自己染黑,假装好意来驼你前行,”龙神扭转过头,祂狰狞的面容上是饱含沉静的双目:“但这些你都不需害怕。因为,你失去的眼睛会在阳光下重新生成,有商人会在你前往的方向上兜售武器,婆婆纠缠你,你就用黄金的天平来称量她,她便会主动退去……你要选择黑色的母鹿,而不是被公鹿所欺骗,跟随它前行,你就可以达到你这次旅途的终点。”   这是大陆上很有名的“赫利丘恩”的故事,他是古代未曾受到证实的神话传说中的英雄,是杀死了肆虐一时的十二个头的怪物,是无数年后也受到不尽传唱的史诗传奇。   有了这个传说为证,龙神拥有预言的能力,也开始广为人知起来。   尽管陆千秋从中看出的更多的是对抗与谋略,但他也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势下轻易否认这一点。   他感谢道:“龙神冕下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想来,在未来的某天我也定然会有与那一位相见的一日,而在那时,不论祂想要得知什么,都一定会有其答案的。”   狄昂思在陆千秋的注视下微微笑了起来,他好似没有听懂陆千秋话里的意味,他轻声道:“我相信,你是可以成为那其中一员的。”   他此次过来最大的意图应当是在这番话中结束了,而接下来,他也没有再过多的浪费陆千秋的时间,只将教会的有关黄金海的决定告诉了这位大海上新晋的九位王者之一后,就在那位修女的陪伴下,有礼地告辞了。   陆千秋对他现在的状态十分的好奇,他的感觉告诉他,对方并不仅仅只是“化身”这样一类简单的存在,但狄昂思之于龙神,又不像是被囊括这般的关联……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去思索这种现在还不是他能看清的关系。   他没有过于依赖那神秘莫测的五方体,他隐隐有了一种预感,在与之磨合的过程中,终有一天,他将会处在一个十分特殊的状态里,而在那时,这世间的万物,或许将在他的眼中呈现出另外的一种面貌。   代表“上校”前来的军官是一位独臂的军人,他的一只手被替换成了曾在宴会中出现过的“殉葬者的右手”,但因为有长袖与手套的遮掩,所以不大能看得出来。他对于陆千秋十分的尊敬,在将“上校”的礼物送来后,他还等候了一段时间,将“上校”感谢的话留下后方才离去;安妮那边则是与她的父亲谈崩了,整个人出门的时候怒气冲冲,像是一团旋风一样跑开,她的父亲追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在注意到陆千秋在上面观望的时候神色变幻了好一瞬,之后终是没有再跟上。   陆千秋没有插手安妮的家事,因为他相信,对方会将这些给处理好的。也许一开始她还只是一个离开了父母的单纯贵族少女,但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过往以后,她也终于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她和他们都知道,作为银鸦号的船长,他是永远不会吝啬于给予他们帮助的。他是他们处理事物的底气,是他们可以尽情地依照自己心意做事的最后依仗。   …………   三年后。联邦的中心之城曼雅西恩。   这是一座聚集了这个时代最多繁华的城市之一。这里有着最便于出行的电车轨路,有些密度最大的人口数目;建筑有了往高处发展的趋势,享誉大陆的标志性的建筑便是秩序之眼教会的紫藤花教堂——在它数百米的最高处,有一收拢了翅膀,持剑祈祷的天使雕像静静屹立。它的存在被所有人知晓,只要谈到曼雅西恩城,就没人不会想到秩序教会的守护天使莎莱娜。   一辆黑色的喷气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士十分绅士地为身边的女伴打开车门,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要去参加一场高端的酒会。什么也没有见识过的特里有些愣愣地瞧着这一幕,被他目光打扰到的女性有些不适地回望了过来。   “特里。”陆千秋轻声道。被贝雷帽遮住狼耳朵的小伙子立刻就缩了回去,他低垂着脑袋,不敢再四处张望。   陆千秋冲着那边微笑点头致歉,女子立马就有些慌乱起来,她的脸色一红,之前被冒犯的薄怒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脑子里只剩下这个笑得十分好看的男人的身影,她的男伴拉了拉她,也不能将之拉回神。   还没等他做些什么,一边的建筑中就走出来一位有着短短胡须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绿色的外袍,面上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他亲自为陆千秋引路,言谈之间更是和煦温暖,甚至带着点谦卑讨好之意……这打消了男人上前找麻烦的打算,因为他认出来了,这是这座城市中维多利亚商会的主事人。   上一任的主事人因为主持了三年前新海盗王的继位仪式,从而获得了进入商会总部的资格,这一位是新上任者,他清楚地知晓眼前这位客人的份量。   “尊敬的艾狄王阁下,”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着道:“您所想要的那份超凡的材料,正是此次拍卖会的压轴的商品,原本我是想要为您单独留下它的,但是有另外一群人也指名了要它,依据我们商会的传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将不能偏向任何一侧……”   他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太令人感到遗憾了!”   这确实是他的心声。虽然是一位海盗王,但陆千秋银鸦号的名声甚至比黄金时代号还要好上那么一些,主要是它的主人有着一双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无论你的那艘船上隐藏了什么,上面的人过去又隐瞒了什么,都不能在他的眼前掩盖过去,这样一来,银鸦号劫掠的对象,就没有一位是属于真正无辜的……这让他在大海上,于特定的对象而言,有些比其他海盗王更为可怕的威慑力。   “是谁?”陆千秋身边的库林问。威廉与安妮被留在船上主持事宜,维恩有事暂且离去,这一次被陆千秋带出来的,是被专程培养的库林与特里。前者是船上野蛮人途径进阶最高的船员,后者是走上了变身途径的狼崽子,他恢复了大部分人类的外貌,但耳朵、尾巴与尖牙都残存了下来,眼睛也会在生气时发绿,这些都是饿狼血脉褪不去的影响。   库林是船上无比敬仰陆千秋的一员,他知晓此次魔药材料对自家船长的重要性,所以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对手十分敌视。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不会因为所需急迫就去对另外的人施压,他相信凡事总是另有办法的……中年的主事悄悄地凑过来,他小声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那人应该是弗林特贸易公司的。”   但有些目标除外。   …………   维恩眯起一只眼,他手中的枪支已经一动不动半刻钟了,他现在正在一处密林当后,卧倒在粗壮的枝干上,用一种特殊的视觉来观察他的目标。   那是两个穿着白色布袍的人。他们似乎非常崇尚白色,从头到脚,都将自己装扮成白色。   他们两个都是发丝为银的老人,宽敞的衣服将他们的身体全部都裹住,其中一位正在对另一人说些什么,有一个年轻一点地上前来接受教导,被对方一指在眉心点了一划……   这种熟悉的既视感!维恩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大。   仿佛察觉到了不对,说话并给予了年轻人痕迹的那人转过头,向着这边望来。他的双眼中各有一轮银色的钩月,像是天上的月亮变色后倒映下来,他往着这边走了过来,眉头也轻轻皱起。   “发生了什么?恩里克?”后面有人在叫他。   “刚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住了,”名叫恩里克的老人解释道:“可现在又没有了,我怀疑……”   “砰——”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突如其来的爆响打断了这一切。但他也不需再怀疑了,因为确实有人在窥视他,并且,那人还向他开了枪,子弹从他的身上穿过,带来一阵剧烈撕扯的痛苦。 第136章 风暴之主(五十)   维恩面目冷漠,曾经对他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并且还操纵了他一段人生的人,现在在他的枪下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种恨不能将自己全部都染白的家伙,还是在第一次进行超凡仪式之时。那个时候的他浑浑噩噩,现在想来,夜视会之所以会允许他那样满腹仇恨的普通人进入,只是为了在下一场的大爆炸前多招受一些炮灰罢了。   他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他们。这附近有一处叫做恩雅密林的地方,那里生存着一个非常庞大的饿狼群体,因为有不少人丧生在这里,所以唯一的通道已经荒废了。他过来是为了杀掉饿狼的头领,今日七曜时的时候,会有一队秩序教会的人从这里紧急路过,只要他时间把握的好,就能让这些人来帮他消除其它狼人逃走带来的问题。   他想起了他之前获得的“苍白之民”与“虚伪假面”的魔药,它们都是从一位狼人身上获得,船上也是因此多了一个叫作特里的船员……现在看来,这群夜视会的余孽也同样是隐藏在这一片密林中。所幸,他们之中更强的一位已经受伤了,维恩他能够感觉到——他可以杀死对方!   他眯起眼睛,再次扣动手中的扳机——   “砰!”   “四万金镑!”台上的拍卖师猛地敲下金色的小锤,他神色激动道:“五号包厢的客人出价四万,还有人比这出价更高吗?”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口中依旧不停道:“这是一株来自星空彼岸的花朵,它的根部是扎根在从天而降的陨石当中,花瓣总共有七种的颜色,每一种都拥有不同的功效,据说黑色还会对人的寿数有影响……好的!十三号的包厢出价四万五千!!还有更高的吗?”   陆千秋示意了一下,房间内的库林又一次选择加价,于是拍卖师差点跳了起来:“十万!!九号包厢的客人出价十万!!!”他满脸惊喜,整个人挥舞着手脚,十分激动地高喊道。   这个拍卖的会场恐怕没有谁比获得了知识教会送来财富的陆千秋更愿意为这朵花付钱的了,他在成为“天眷者”以后,就一直在寻找着这种涉及到了星空要素的材料,没有固定的类别,只需要曾经去到过天空之外。   “你要做最自由的人,星空也是另一片的海,你日夜仰望着它,它是你的憧憬,你当不可再有信仰的神——此之谓,‘星海王子’的进阶之基。”宴会中的隐秘知识如是说。   “嗯?”就在情况进入最激烈之时,陆千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抬起头来,冲着某一个的方向望去。   “保佑我吧!艾狄!”维恩在心中悄悄地说,他不像船上的其他人,没有那种光明正大呼唤船长名字的面皮,他只是收藏起了一条银鸦的项链,在进行最凶险的对抗的时候,总是会提前吻一吻那冰冷的银制的挂坠。   他又一枪爆了一人的头颅,强压下了那边想要过来搜查的决心,就像是最冷酷的猎人,在猎物开始想要逃跑的时候,紧紧地跟在其后方,想要找到找到它们聚集的巢穴。   “十万金镑第一次!十万金镑第二次!十万金镑第三次!!”拍卖师接连敲了三下,最后道:“让我们恭喜九号包厢尊贵的客人……”   陆千秋站起身来,对着一直在啃苹果的特里道:“走吧,维恩那里发生了变故。”   特里急匆匆地吞下了苹果的核,他乖巧地跟在了陆千秋的后面。小狼人并不是一个温顺听话的性子,但唯有在陆千秋的面前例外。   “船长,”库林悄悄地靠过来,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意:“有人跟踪我们……”   “别担心,”陆千秋笑着道:“只是一些我们以前打过交道的熟人而已。”   确实是熟人,或许是弗林特贸易公司的人用惯了黑色的手段,此次拍卖没能成功,也依旧想用那么一些不规矩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其实是很有把握的,因为他们此行有一位序列三相伴,这已经是一位海盗王级别的强手了。   他们产业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在陆地上,联邦官方也在里面拥有部分的决策权,这家公司明面上是由董事会来掌控的,但实际上每一位的董事的后面,都有不同势力的影子。   而当陆千秋从他们面前走出的时候,跟踪者们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直到一人惊呼出声,才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这是一辆今春最新型的四轮的铁皮车,是如今上流社会最惹人羡慕的潮流。   “麦康纳,怎么了?”车里的一人问:“这人有什么不对吗?”   “你认识他?”另一人问。   麦康纳咬牙道:“你们还记得吗?我儿子出海后死去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另外两位反应过来:“他是……”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这么快离开呢?”陆千秋抬头,他眸中泛出闪电的颜色,斗篷在他的身后被吹开。他从半空中降落到他们的身前,那位被他们视作依仗的超凡高手,只在他一眼下就开始颤抖起来。   开什么玩笑!要自己去对付这样的家伙!他真的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邪神吗?!   联邦的夜晚闪过雷电的光,暗夜中的风也比方才清爽沁凉许多,像是带上了很远之外的海洋气息,让人身心不由得全然放松下来。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没经过多少的波折,陆千秋就带着库林与特里他们继续往城外赶。   弗林特贸易公司有三位董事在今晚失去了踪影,作为整个公司唯二的上阶超凡也随之一同消失,原本就在大海上就因为被针对走了下坡路,这一次高层的动荡更是加剧了它的解体。仅仅半年以后,这个曾经雄踞黄金海的贸易公司、暗地里最大的奴隶贩卖黑商便分离开来,昔日的辉煌化作黄花,成为了人们记忆中逐渐褪色的一员。   陆千秋找到了一个奇异的祭台。   恩雅密林是一处非常广阔的区域,里面种植有不知道多少年历史的古树,它枝林茂密,资源富有,养活了成千上万种类别的动物。但相对而言,它林海过深,人迹罕至,唯一一条在外侧开辟出来的通路,还因为饿狼袭人的事件遭到了废弃,是一处非常适合躲藏容身的地方。   那是一处石质的圆盘一样的祭台,台上斑斑驳驳,盘上的文字也在风吹雨打下模糊不清。在它的旁边,有一条蜿蜒伸出的小路,沿之走过去,可以看到一栋有些奇怪的古老建筑。它大门是铜色的,门轴活动良好,打开门走进的时候,连摩擦的声音都不会有。   这个世界大海的秘宝有很多,但其实,大陆上只会有更多。陆千秋估量了一下,这处建筑拥有的时光,恐怕要追溯到几千年以前。如果维恩是为了追寻什么人来此,那个人则必然不是此地原本的主人。   里面的环境很好,既干燥又暖和,没有蛇虫鼠蚁,连过度生长的植物也没有。陆千秋一路行来的时候看到过几具的尸体,他们大都是被枪支一击爆头而死的。一直到他走到了最后,他才看见另外一种诡异又离奇的景象——白衣人们一致双脚朝内,头颅往外平躺着,他们面色红润,脸上带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只是一群毫无声息的尸体。   维恩的姿态十分的紧张,他额头冒汗,手也在不断颤抖,他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在这里跪倒下来。他听见陆千秋走过来的脚步声,瞧着刚才还在期待、如今却只想让他远离的身影,眼中泛出了焦急与愧疚。   屋内也同样有一个圆盘一样的祭台,相比较于外界,内里的祭台保持得非常完好。它上面扭动着一种没有来历的文字,每一处的边缘都十分打磨得圆滑,它上面没有缺漏,也没有血迹,干净得就好像刚生出的一样。   一位神秘的女人现在就站在这圆盘的正中心。   这是一个极度优雅的黑衣的女人,她穿着自然而舒适的长裙,长裙的质地好似是由丝绸组成,但陆千秋却能从中看出更多其它的东西。她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无一丝杂色的猫,带着蕾丝手套的手缓缓地抚摸过它的脊背,猫一动不动,像是个僵死的展示品。   她脸上带着轻薄的面纱,上半张脸就隐藏在这黑色的薄纱后;她的头上是一顶小巧的布艺的礼帽,与面纱仿佛本就是一体;她有一双无限神秘的眼眸,此时正十分自然地落到了陆千秋的身上。   丰润的红唇浮出一抹笑,她的注目不会让任何人生出丝毫的不适之意,正相反,陆千秋从中感到了恰到好处的致意。她的皮肤晶莹纯白,身形不高不矮,姿态不傲不卑,好似有某种其它的东西随着她的到来而到来,它们匍匐在她之下,将这个最后的洞窟也渲染上了一层漆黑的色彩。   就好像所有的光源都不能照射到她的身上,她站在那里,便好似黑暗的本身,雍容幽邃、看不见尽头。   陆千秋走到维恩的身边,这位一直受到他信任的副船长此时正颤抖着嘴唇道:“他们……夜视会……在这里举办……召唤月之邪神……然后,她就出来了……”   她没有散发出过高的威势,所以维恩还能够“正常”地说话。 第137章 风暴之主(五十一)   这位应当就是月光女神了。   陆千秋本应这么想,可他心中就是觉着有些地方不对,而五方体反馈给他的信息也证实了这一点,只是其中的内容让他有些凛然。   “这是一道残影,具体是谁、是从什么时候留下的没人知道,”陆千秋的目光从女子怀里抱着的白色的长毛猫身上一瞥而过:“你真正以为的‘月光女神’已经失去了她最初的形态,只能说,从来都只有坑信徒的神,她是第一个被信徒坑的‘神’。他们挑选出的祭祀的地址实在不好,而她没能觉察出这一点也是一个问题……或许,这就是身为‘邪神’的局限性?”   女子的眼波微动,有一个刹那,他几乎以为她看穿了他最深处的隐藏,但她接下来的微笑打消了他的警觉,只见她从圆台上缓缓走了下来,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陆千秋也没有动,他奇异地有了一种直觉——对方不会伤害自己。这不是由五方体带来的,是发自他自己的内心,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受到了他的信任。   女子伸出纤长的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处。   “轰隆隆!”磅礴的声势在他的精神之海中兴起,就算是以他三个世界成长以来的精神力,也在这样的冲击下动荡起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陡然就要晕倒下去。   “艾狄!!”他听见维恩充满了恐慌的呼喊声。还有一道尖利刺耳的猫叫声。   也许是过了一刹,也许是过了很久,等到陆千秋再恢复了视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边的墙壁边,维恩蹲在一旁死死地守着他。特里在维恩的身后,手里抓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色的猫,它锋利的爪子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三条深深的爪痕,一双银色的猫眼中满是冷慢。库林正化为野蛮人的姿态,极度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你没事吧,艾狄?”维恩的眼眶通红,这个昔日里十分坚强的汉子流露出少有的软弱之态,他在与陆千秋出海以后,就从来没有见到这个给了他一次次惊奇的人有这样虚弱的时候,就算是那一次与红雀会派来的追捕者战斗,节奏也从始至终都是把握在他的手中……这次陆千秋一个照面就倒下,从未出现过的状况,让他的心跳都差点急停,整个人到现在都还在不住颤抖。   陆千秋摆摆手,他笑着抚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   准确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而且还是一件大好事。那一指给他传过来了太多的东西,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有了这短短几分钟的晕眩。   在他的精神海中,那昔日一直没有异样的五方体焕发出璀璨的光,像是要处理太多的事务,从而被彻底地激活。无数这个世界的历史,一些躲藏在时光中的隐秘,有关序列诞生的初始,渐渐分为十八种途径的蜕变,那些神灵之上的秘密,还有诸位神祇真实的本质……都被传达到了他的心中。   仿佛那位女士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是否能够承载住这些……陆千秋揉了揉太阳穴,他苦笑道:“还真是备受信任……吗?”   他站起身来,没有去找那位女士的身影。那道残影在将一切交由他后就消失了。只剩下那一只诡异的白猫,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用担心,”他将这句话再说了一遍:“我只是接受到了一点的帮助而已。”   之前还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但在这样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过后,陆千秋就悍然出手,将这片密林中所有食过人的饿狼给杀死,剩下的一些有让秩序教会来处置的,也有交给特里训练统帅的,银鸦号正缺少人才,有了这些战力,也可以弥补一下低层的实力。   等到联邦的官方组织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千秋已经乘着不知何时潜入到了港口处的银鸦号离去了,穿着风衣的巡查者注视着那随风远去的风帆,暗自在心里头松了口气。   “头儿,不是说这位是册封下来的侯爵么?”他的手下问。   巡查者叹了口气:“爵位是爵位,监视是监视。谁会喜欢自己的行踪都在密切的监察当中呢?”   银鸦号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行驶,威廉在甲板上演奏着一首欢快且轻松的歌谣,闲来的水手围在他的身边打着拍子,欢悦的歌声在这大海上往外飘荡,太阳照下来的光很温柔,一切都美好的像一副画。   一点水花在船只的一边激起,陆千秋靠在船舷上,柔和的风吹动他的额发,身后的披衣也在风中轻轻飘荡,他伸出一只手,一只灰色的海豚就从水里猛地一下子窜了出来,它“啾啾啾”地叫着,短短的两鳍在空中挥舞,像是在拍掌一样。   有人说最年轻的海盗王拥有一只蓝色的背包的小海豚作为使者,但那是他不知道,在这只小海豚的引领下,这片大海中还有更多的其它的海豚都化为了陆千秋的眷属,它们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智慧、更敏捷的身手,还有更广阔的成长的机会。   “是吗?”陆千秋轻声地与它交流:“是在那片废墟的下面吗?里面有很可怕的怪物?”   “抱歉,吓到你了吗?”摸了摸不断在摇头的灰色海豚,陆千秋温声道:“不过不用担心,那个怪物不会有机会伤害到你们的。你去让你的同伴们往外海游,就是靠近东边海崖的那里,那边有一座叫做风琴岛的地方,我会让人好好照看你们的,接下来的一段时期不要回来……别担心,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也不会有事……你们谁都不会有事……”   一年后的某一天,大海中突显波涛。整片的天幕都蓦然垂下,像是有无尽的光亮的白雷堆积在它的上方。海水被染成黑色,狂浪叠涌起来,疯狂地四处撞击。整个的大海就像是一碗沸腾的汤液,一点的汁水迸溅出来,就可以化为滔天的巨浪。   狄昂思从飓风城的主教房间中往外望,他的神情颇为严肃,身边的修女已经将紧急撤退的消息传达了下去,教会中的超凡者也用最快的速度聚集而来,但这些都不能博去他一点的注意力。注视着天外那仿佛连成了一片的天与海,他不由的喃喃自语道:“这样的景象,和那个时候还真是像啊……”   他低头擦了擦手中的眼镜:“上次的时候是那位海之皇,现在……是你吗?艾狄·尤弥恩……”   陆千秋从海面上踏浪而来,无尽的星光从破开的灰云中投射到他的身上,他走在汹涌的大海如同履足在平稳的地面上,光辉如同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衣物,他目光透过这深深的海水,看向了那潜藏在无尽深渊中的怪物。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生物,它有着令人作呕的肥胖的身体,皮肤上凹凸不平,长满了黏腻的疙瘩,在陆千秋毫不掩饰的注目下,它的眼睑动了动,睁开眼皮后,有一座小岛那么大的猩红色的眼瞳就这样直接回望过来。   天与地好似在这样的一场大战中被混合到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响雷在每一人的心尖上一声又一声地回响,它们化作刀与剑,化作戟与叉,被陆千秋刺入到那占据了一整片海域的巨型怪物的身体里。那怪物挥舞着一百只的触手,将面前所有的空隙几乎都填满了,它发出可怕的啸声,将那震动大海的轰雷都差点给盖压了过去。   这样几乎让人以为是世界末日的景象接连持续了十三天,十三天的第六天和第八天,有鲜血与断肢从那动荡的中心漂浮而来。风琴岛外,一千多只的海豚齐齐探出头来,它们在一只蓝色背包的小海豚的带领下,都朝着黄金海的方向望去;银鸦号像枫叶一样不断地在风浪的边缘游走,他们之中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朝着那个位置眺望;北原上捕猎的雪熊族人在他们族长的带领中停下,并随着他们首领的目光一同往海洋的方向看过去;伊茨科王国的某位将军签下了紧急的报告后,来回不断地开始踱步;黑市里颇富盛名的某位女商人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若有所思起来……天幕之上,有两道的眼光也淡淡地往这里瞥了过来。   十三天后,云销雨霁,所有的混乱都逐渐平息下来。太阳在封闭了那么久后首次投下来一缕阳光,它斜斜落下,轻柔地照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一瞬间,所有等待的人都按捺不住了。   银鸦号飞快地往一直在企盼的方向驶去,小海豚也鸣叫一声,把头往下一扎,就潜泳而去,狄昂思面上终于露出微微的笑意,其他的地方,电报如雨一样迅速发出。   船上的人还没有靠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踏足在一个黑色的庞大的海兽身上,他们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下面的那个并不是他们一直在担忧的敌人。有着百千触手的怪物此时正缓缓沉落到海底下,它猩红的眼眸已经被雷电毁去,原本可怖的身躯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真是可怕……横亘在‘潮汐序列’之前,将所有登顶者都阻拦下来的怪物终结在他手里了,”陆千秋下方的大海豚在心中思索:“昔日的海之神也只能与之两败俱伤,身为序列二的‘星海王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敢像这样强大的敌人挥拳的……不过,既然成功了,那么通往更上方的道路对他来说就是畅通无阻了,只要他……”   陆千秋的头上生出虚幻的金色的皇冠,那是海洋的位格赐予他的显像。之前的海之皇也是有着这样的宝冠,但他被折磨的太久,已经不能将之凝聚而出。陆千秋自从联邦回来以后,就在不断地整理得来的资料当中,无声无息地突破了位阶。并且,自从五方体被激活以后,他看向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出不少溢散出来的资讯。   没有人能在他眼前保守秘密。他们就好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往外冒出黑气的个体,而那黑色的烟气,就代表了他在这个世界所留下的一切痕迹。   陆千秋掩下眸。他拿出那颗助他良多的誓约的宝珠。之前正是因为它,他得以拥有面对很多敌人的实力,而这样的一颗规则级的宝物,也终是到达了它的极限,或者说,是它内里的不少执念到达了极限。   你不能要求每一位都拥有阿莱克·尤弥恩那样的实力,为了在这一战中给予他支持,最虚弱的那一批已经在消散的边缘不断闪烁,如果他再不能给予他们帮助的话,恐怕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   这对于誓约宝珠其实没那么大的伤害,就算有了惩罚,陆千秋也未必不能在以后弥补回来。但……重要的是他们本身,是陆千秋当初选择接受他们时的允诺——他们给予了他拥护,他也当回应他们的企盼。   他闭了闭眼。晴空朗朗的天空里突然震响一声旱雷。   这雷声像是从每一个人的心底而起。所有人都有一种被莫大恐怖盯上的悚然感,之前的平和就像是幻象一样,时间停滞住了,每个人……都只有眼珠子能微微颤动,风不吹,雨不动,一切都恍如静止。   “我艹!”狄昂思连滚带爬地跑向窗口,他目瞪口呆地望着之前已经平息下来的方向,刚戴好的眼镜摔下来了也不顾,他难以置信地开口怒骂道:“他在干什么?!他怎么敢这么干!!他怎么有资格这么干!!!”   天外的存在也被惊动了,无论是知道他的、还是未曾识得他的,都将注意力往这里投来,祂们有从侧卧坐起身的,有抚过身边翩飞书籍的,有从无边黑暗中睁开眼睛的,也有从高座上惊疑出声的……   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陆千秋的改变,他的双眼已经化作了纯粹的雷霆,他的头发在一瞬间被拉长,成为了蔚蓝纯净的模样,他的膝盖在无边的压力下微微弯曲,但很快,他又重新站直了身体。他手中持有的半成型的权杖飞速伸长,金色的神纹在祂的杖体上蔓延往上,它一路成型,最终在前端化作了一个菱形的宝石的尖体,誓约的宝珠跃于其上,再然后,它发出无尽的光。   密密麻麻的虚幻的魂体在陆千秋的身边显露出来,他们每个人望向陆千秋,望向他今日不同往昔的神姿,阿莱克·尤弥恩有些惊叹地仰望着陆千秋头上那愈发真实的神圣冠冕,对方的气势恢宏到简直能让他窒息。   他感受着自己那愈发凝实的魂体,福至心灵一般,他心甘情愿地跪拜下来,以手抚住心脏,他无比虔诚道:“感谢您的恩赐,吾神!”   魂体们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们一个个地都跪倒了下来,感激与敬仰混合,他们一起大声道:“感谢您赐予我们新生,吾神!”   雷电的海洋在天空中彻底地倾压下来,陆千秋淡漠地注视着这些在他的面前低下头颅的人,他蔚蓝发丝上精巧神圣的冠冕终于成型,他手持着华贵颀长的权杖,蓝白色的衣摆一直延伸到海洋深处,他的身形开始蜕变为无限大,一直到一个界限,他就像他曾经见过的工业与财富女神与知识之神的真身一样,望着这个世间,就像是永恒的俯视。   祂开始成为不可视、不可知、不可说。 第138章 风暴之主(五十二)   “这不可能!”狄昂思很明显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使劲儿挠了挠脑袋,万分不解道:“成为‘真神’是何等危险严肃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越阶跳了上去?”   知道的越多才会越加明白这一点的怪诞,就像是上一位的海之神,因为在最后一步中失败,所以轻易地被他的女儿用荆棘之冠锁在海底千年,并且,知识之神捏碎那时的他就像捏碎颗玻璃球……没有人知道,这最终一步是要比前面九步全部加起来都要来的恐怖与艰难。   他死死地盯着那已经向神体转换的新神,渐渐的,他的眼瞳化为了竖直的金色,他之前的焦躁与难以置信也都平复了下来,他口中吐出深沉沧桑的语音:“一切看似不可理解的事,都必然有其因由。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你知道的还不够多而已。”   “好了,”祂低低笑道,声音里带有几分愉悦:“看来我这一次的转生是要提前结束了,就让我去给这位新的神灵打打招呼吧!”   祂从窗口处一跃而下,长发在空中化为角,教士服化为坚硬的鳞片,双手延伸为巨大的双翅,火焰的气息从祂身上蒸腾而起,回来向祂报告进程的修女眼睁睁地看着他化龙飞离的一幕,她脑袋一晕,整个人就昏倒了下去。   因为接触到了不可视,不少的魂体已经开始向着雷电的方向转化。阿莱克·尤弥恩没有抗拒这种改变,他本就是走“潮汐途径”路线的人,只是因为在序列三的时候被原本的海之皇诅咒了所以才死去……他以为他已是最快速度完成这种变化的人,可是谁想到,率先转化完毕的,却是他身边的另外一人。   他看着这面目熟悉的女人,几秒钟的思索过后,他发现自己竟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了她,她便是当初对他出过手的海伦·尤弥恩!!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目,那个女人转过头来,对着他妩媚一笑。阿莱克将视线收回,他自是知晓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当初的海之神本人,他只是没想到,连已经彻底死去的人也可以一同被复活……望着她头上与其说是头冠,还不如说是干枯铁枝的荆棘环,他恍然明白过来她是如何被留存的了……   银鸦号在众幽魂的外面停了下来,维恩与威廉、安妮他们惊愕无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他们身上同样生出细密的电闪,安妮将另几个不肯低头的家伙直接按下头来,才打断了这种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的变化。   “艾狄他……”维恩呐呐道。   “该叫冕下了!”安妮同样觉得世事荒谬绝伦,但曾经阅览过宴会中隐秘知识的她,比起另外两人更加知晓“神”与“人”之间那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就在刚才的一瞥间,那种恍如整个天地盖压下来的可怕威势,根本让她连出声呼喊也做不到。她相信,如果不是对方有意收敛,他们现在恐怕根本就不可能还安然地站在这里。   “我竟然上了一位神祇的船!”威廉似悲实喜道:“我当初……只是想要给过去的船长报仇而已,后来……其实不报仇也没什么……”   特里就更是直接,在刚才看到幽魂中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后,他就完全化作了狼形,将前爪搭在地上,头埋在地板上,口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只白色的猫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它死死地盯着那居高临下的“神人”,不可置信、荒谬、悲凉……种种的情绪从它眼中一一闪过,它忽而弓起身,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那叫声凄惨而愤怒,充斥着难以形容的痛苦,让人简直无法忍受下去。   “这是……”一个温醇的声音在它耳边忽然响起,白猫感觉自己又被提了起来,一双黑色的眼睛靠过来,在它的眼瞳中无限放大,“真是恶劣的构思呢!”这个普通容貌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语意盎然道:“将一位‘邪神’揉捏成一只动物,就连本质也随之一同改造了,真不知道是哪一位有这样的心思,用这样的手段,做成这样巧妙的结果……”   “那得看她得罪的是谁了。”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传来,一袭金色华美长裙的女人款款笑着走来,明明她与那个男人都是站在最前方的甲板上,但偏偏船上的每一个人连看也看不见祂们。   巨大的龙影在上方徘徊了一会,等祂落下来的时候,一张染上了邪异的熟悉的脸出现在二者面前,“狄昂思”笑着道:“这很简单,将它变回来问一问就是了,只要你最后将它重新又变回去,不要像啄眼雀那次一样将它制成了奇物,就不会有人察觉到你的小动作了。”   知识之神笑了起来,他的手腕上别着一颗黑色红眼的鸟型的纽扣,他轻轻点了它一下,那“纽扣”就变回了一只小鸟,围绕着他,在轻轻地鸣叫。   白猫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先前凄惨的境况在这样的对比下简直不值一提,它望着那袖珍型的小鸟,眼中涌出的是比死亡还要深切的恐惧。它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胡乱的嘶吼,简直就是失心疯的举止!   知识之神叹气道:“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尝试而已,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纠结于自己的存在。”   “那你任由他引来啄眼雀和蛾王,也是你尝试的一部分?”金发金裙的财富女神意有所指道。   知识之神哈哈笑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那位女士的近况吗?当初的禁令可是由她领头签订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白猫弓起的脊背,但仅仅只是过去了数秒,他手中的动作就倏然停了下来,他惊疑道:“这是……”   另外的两位也一起望了过来。   陆千秋感觉整个人十分的清醒,他的情绪在这样的状态下被强行禁止,他看着一路疾行而来的银鸦号,见到船上那些跟随自己已久的人,没有生出一点被关怀的感动。他低下头来,看着那些从誓约宝珠中解脱出来的幽魂,看到其中的“乌头草”与“白蜡人”,心中也没有生出任何欣慰欢喜之情。他就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对过去自己留下的东西不兴任何波澜。   他感觉到有六道不同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知道那是其他的诸神,祂们是在等待自己的动作,然后再决定如何对自己表态。可是祂们不知道,他已不再需要对神祇当中的知识进行了解,他对祂们,是仅次于祂们自己的熟悉。他接连跃进两个阶层成神,这固然惊呆了天上地下一众的眼珠子,但也因此给他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星海王子”的进阶需要在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中饮下魔药,这是一件很看运气与人品的事,这也是昔日潮汐帝国许多的继承人硬生生耗死在这一阶层的原因。陆千秋原本也当在这样一个阶层中度过不知道多少的时光,但他没等来流星雨,却可以自己去追逐流星雨。   恩雅密林的那处遗迹中被截取了一段历史。那位女士的残影不是单独存在的,伴随她留下的,还有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段过去。夜视会的人知晓这里与那位女士有所关联,他们信奉的邪神与其不对付,所以他们选择了那里,有想要以此取悦自己神灵的意图。   可惜,召唤的时候,月光邪神的体量太大,触动了隐藏在那里的秘藏,幻影从沉寂中苏醒,并由此决定了邪神的命运,那之后,就是陆千秋与祂的相见了。   他获取了祂赠予的知识,自然也就知晓了那处遗迹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没有七神的年代,恶龙盘旋在冒火的山峰,十二个头的怪物蹲守在城镇之外,睡醒一次就要吃掉十二个人。陆千秋在其中生活了几个月,在某一晚的星光摇落中饮下早已准备好的魔药,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圣剑斩下了十二个的怪物头颅;之后更是在一位卖花女的帮助下,与山上的恶龙战斗了三十三天,那是一场比后来的深海怪物更加惨烈的战斗,他失去了自己的左臂,换来的是恶龙右翅的受伤。   似乎是畏惧了他的坚忍不拔,与哪怕是在血泊中也不肯退却的决心,恶龙率先退去了一步。它放弃了自己的这个巢穴,在怒吼一声过后,飞离了这处的山峰。陆千秋在这里修整下来,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期间更是与再度来袭的恶龙又进行了几度的交锋,就算身体上有了残缺,他也没有让那吐火的恶龙进入人类的城镇一步。到了最后,就连那恶龙也不由得为他的这种毅力感到震动,它没有再对城镇发动进攻,反倒是在一次休战中,与他成为了亦敌亦友的好友。   在它眼里看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类。能够与异类、与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交好,是其他人绝对做不到的事,而他做到了,他就与其他的所有人类都不相同了。   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处了十年,到了历史结尾的时候,陆千秋来向恶龙告别,双方在染血的山峰上相见,陆千秋将自己这些年收集起来的所有财富交给它,因为他知道,恶龙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但谁想到,最后却是恶龙反手推出一座山一样高的宝石,说是赠予他离别的礼物,希望他能在游历的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在最后的湮灭当中,恶龙金色的瞳孔从时光的碎片里静静望来,不知为何,其中的情绪竟令他有几分的熟悉……   陆千秋恍惚了很长时间。但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上。海之皇需要你成为这大海上的王,要有自己的势力,而势力中,也要有三分之一的人要愿意为你效死……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巨大的阻碍,那就是大海自然诞生的怪物,是本应成为海洋神祇的千手千脚之兽。   十年的静候足以让他将所有的魔药、包括之前进阶留下的残存消化得干干净净,就连些许的后遗症也完全消失不见,踏上序列一对他而言,危险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但接下来的决策就过于仓促了。成为“真神”的方法并不固定,从那位女士那里得来的办法,足足有四种之多。   除开魔药与仪式相合这样正式的途径,你还可以吞下一位真神的心脏,又或者夺下一位真神的位格,就像是法比安想要夺走海之神的不朽一样,用这种的邪道,将自己往上跃迁。 第139章 风暴之主(完)   “赫利,你想成为神吗?”在过去的历史中,因为不能用自己的面貌,所以陆千秋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现在与他对话,就是他在这里认识的一位新的朋友。   那是在进入瑟林镇的一年后,他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新的居处,每一次出门,都会有友善的镇民带着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夏洛蒂是镇中常常挎着花篮出来卖花的少女,她有着秀丽的面貌与灿烂的笑容,她的衣着表明她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她头上戴着的水手草帽永远是脏兮兮的、身上的衣物也是由麻布与毛织品织成的,但她从来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带着她的花篮穿行过大街小巷,向每一位有可能购买的人兜售她的鲜花。   不知为何,看见她,陆千秋的心中就想起了从未谋面过的“鲜花之主”。   他从她那里买到了一支淡黄色的郁金香,少女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陆千秋也笑了起来:“是啊,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好奇,像是有不尽的光亮藏匿其中。   “那是一个靠近大海的地方,”陆千秋道:“每天都会有海鸥成群结队的飞来。”   少女笑道:“那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这里也很美丽。”陆千秋微笑着回应道。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与这位少女也逐渐相熟。他花了几天的时间将这个城镇给摸清,然后确定了,这里与他之前所生活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不同。别说联邦了,就算是最偏僻的地方,也不可能连七神都未听闻过。   这段历史并没有被后世记录下来,书籍还只是在最上层之间流通,能够识字的是到哪里都会受到尊重的上等人。这里没有神灵的存在,只有着无数古老恐怖的传闻。夜幕下会有狼人来村里觅食;老鼠可以穿上人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捉住人的四肢一起将之带走;沼泽里有着吸食人血的蔓藤;黑色的鹿会在梦里吸食你的灵魂……   最可怕的梦魇就在这个城镇外面的路口上,每一个想要远行的人其实都是丧生在这有着十二个脑袋的怪物口中,你在期盼着他的归来,但殊不知,有些人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到这个半隐秘消息的时候,陆千秋将手放到了自己腰间的宝剑身上,善谈的商人眼见他如此,忍不住劝诫道:“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位的勇士牺牲在了那个怪物的口中了,年轻人,哪怕是为了你的亲人,也不要逞能!”   但陆千秋还是过去了。他除开圣剑什么也没有带进来,仿佛是这个时期还无法容纳那些并未诞生的奇物,就连他自己,也要用另一人的身份来掩盖自己。   他在经历了一番搏杀后,将这个蹲守在城镇外百年的怪物给彻底斩杀了。怪物十二个的脑袋滚落了一地,陆千秋也没有再管。他浑身鲜血行过一条小径,却被在森林里摘花的少女忽然叫住了,她带着他前往一条小溪,让他在那里将自己清洗干净。   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拉进了几分,而就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少女忽然向他提起一个奇怪的问题。   “赫利,你想成为神吗?”   陆千秋有些讶异:“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   那个时候的夏洛蒂正在梳洗自己的长发,她将长长的裙摆绑系在大腿上,露出白皙柔嫩的小腿肚——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惊世骇俗的事,但她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特异。她侧着头抚摸着自己的湿漉漉的长发,这样突兀却又自然地问着陆千秋。   “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她笑嘻嘻道:“如果赫利你这样的人成为了神,一定会做出很多很好的事吧?”   陆千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太夸赞我了。”   夏洛蒂从小溪里走出来,陆千秋发现她的头发长长到了脚裸的位置,她的长发漆黑柔顺,披散下来,像是锦绣华美的黑缎,之前的她还有一些单纯活泼的样子,但现在的她,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圣之意。   可很快,这样的感觉就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重新将长发挽了起来,戴上她灰扑扑的草编的帽子,她笑着道:“神都是一种十分任性的存在,有些时候,他们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其他人的身上,并且,从来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赫利,”她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你听过北边山峰上恶龙的传说么?”   …………   陆千秋睁开眼睛,他看到有无与伦比的光从苍穹之上降落下来,铺成一条连接天地的路。就像是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他最后看了一眼银鸦号与新生的“幽魂”们,转过身,在这样的光辉中失去了身影。   “狄昂思”的眼神微微一眯:“他的状态有些不对。”   “是吗?”知识之神更关注其它:“难道你们不该过来看看这只‘猫’吗?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这可是黑夜的手笔。”   工业与财富女神思索道:“你是说,这位新神的登临,与祂有关?”   “狄昂思”变化后的性情要比先前沉稳太多,祂隐藏起了自己对于新神过度的关注,将话题转回了祂们更关心的话题上去:“黑夜已经太久没露面了,光辉怀疑祂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也是我们多番试探的原因,可如果是这样,那一直在给祂信徒们回应的……又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知识之神对这并不感兴趣:“也许是化身、伪身之类的,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做出很多个这样的东西,就像你,一直在人间转生,你还记得你有多少个‘生体’吗?”   “‘金星坠落,海洋攀升,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连红月也是。’这话可是黑夜曾经说过的,”工业与财富女神笑意吟吟道:“你看,现在不就是……海洋在攀升么?”   三神一起沉默起来,这句话中隐藏着无数的信息,仿佛只稍微深入一些,就会让人细思恐极起来。   …………   银鸦号上的人们静默地看着这片平静的大海,刚才那些臣服在新神面前的“幽魂”已经来过了,以阿莱克·尤弥恩与海伦·尤弥恩为首,他们打算去建立一所新的教堂。潮汐帝国已经没有了复辟的希望,他们也不用再继续去将已经败亡的东西拉起,他们有了更崇高的目标——没有人会去反对一位神的眷属们给祂组建起教会,他们是祂在人间意志的延伸,反对它,就是对抗神。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也没人会不智到去做出这一点。   “乌头草”在与自己的孩子拥抱,他们二人的眼中闪烁着相同的坚定;马修·戴维斯在银鸦号的船上找到了几个潮汐复兴会的残余,在这里见到同伴,他显得相当高兴;无脸的白色怪物孤单地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它有些迷茫又有些无措地抱住自己,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安妮觉着有些不对,她不觉着那个人会是这样将所有都抛下离开的性子。但她不敢说。这里的人都处在一种新生的喜悦的狂潮中,而那多出的几千人她也并不相识。她看向维恩与威廉,其中一个人还处在不敢置信的震撼中,而另一人……维恩的眉头也同样皱了起来。   安妮拉了拉他的袖子,对方向她望了过来,像是看出她的担心,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妄动。   船上的一部分人被阿莱克说动,他们决定要与他们一起去建造起一座新的教堂与神殿,也有一些人选择留下,他们都是跟随在安妮与维恩身后的人。威廉先开始是有些犹豫,但等到他看到安妮与维恩的选择后,就立即改变了主意,留了下来。   阿莱克·尤弥恩有些遗憾地与他们告别,他们在许多海豚的陪伴下,登上了一些围聚而来的船只。他们怀揣着对于神祇的信仰、对于信念的决心,要去将“风暴之主”的神名向所有人宣扬开来——   祂的神圣、祂的伟大、祂的宽宏与广博、仁慈与威严,祂身披狂风化作的衣,手持号令海洋的杖,雷电是祂头上的冠冕,暴雨是祂随行的车架,祂是这片大海的统治者,是万千子民天上的神……   在他们短短的一瞥间,所见所思的便是这番的景象。他们听见一种诡异却又庄严的音乐,乐声中他们听到了有人在不断地呼喊“风暴之主”的圣名,就好像是天地在为祂的诞生打鼓奏弦,也像是有他们感知不到的生灵在向祂献祭祀礼。   维恩他们注视着这群“同伴”们离开,在海面上恢复平静以后,唯一留下的银鸦号就显得格外的孤独。安妮向维恩询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你又为什么不走?”维恩反问。   威廉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两人在互相打着哑谜。“我要等船长回来。”安妮想了想,最终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维恩淡淡笑了:“你这个本来只准备呆上一年的家伙都留了下来,我又怎么能走开。更何况,我也要等他回来。”   “你不觉得……”安妮想要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我相信他。”维恩却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   说出那样一句话的男人,率领着某位神祇留下来的船只,成为了这个大海上最自由也是最恣意的海盗。没有人敢去找他们的麻烦,尽管有人疑惑他们为什么不加入到风暴之主的教会,但也没有人真的去用这个问题质疑他们。   他们也不再抢劫,没有了陆千秋的指引,他们也没有了断定一个人善恶的能力。维恩知道陆千秋的心思,所以他没准备去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们在大海上游荡,喝酒跳舞、纵声欢歌,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白色染上了他的头发,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他的腿脚开始不大利索,耳朵也听不大清,但他还是背负着他的那一杆枪支,驾驭着银鸦号,在大海上游来荡去。   一直到几十年的一天清晨,这位已经苍老的老人害怕自己在某一日睡着后再也无法醒来,就将船只停靠在当初的那座海湾城的港口,然后走进了城里一所蓝色的教堂。   这里是风暴之主的教堂,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的、脸上生满了雀斑的年轻的教士。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单独呆上一会。他开始念诵起风暴之主的祷告词,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教会,但每一本发行出来的圣书他都有收藏。   他将大段的祷告词颂念完,微微喘了口气,刚想要抬头去看静立在最中央的圣徽时,就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说过了!”他的脾气在这几十年里变得不大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他撇过头去,还未吼出的话语忽然断送在了喉咙里,他的嘴唇颤抖起来,眼眶里迅速溢满了泪水:“艾、艾……不,风暴之主冕下……”   “叫我艾狄,”陆千秋微笑道:“维恩叔叔。”   维恩眼泪就流了下来,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回现,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他还是只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你还好吗?”   陆千秋有些动容,他仿佛又回去了他昔日的时光,这个挺拔从容、神情温和的青年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位威势极重的神祇,他握住了维恩的手,这只手苍老而无力,他的眼中浮现出愧疚:“我当然很好,维恩叔叔,我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这并不能给我造成什么伤害。”   他顿了顿,见到维恩没有追问他,他还是解释道:“当初我的成神除开我自己的因素之外,也还有那位女士、黑夜之神的帮助,祂给了我很多的东西,让我得以在那个一瞬间先行登上那个位置,可我在后面需要梳理这一切,还要办好祂交给我的事,所以暂时没法离开……”   维恩的眼中生出感动,他同样握紧了陆千秋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他哽咽道:“艾狄你从小就是个温柔的孩子,就算后来出海了,选择了那条道路,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你的内心,就算是现在……”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来是想要问你,”陆千秋温声道:“是否愿意与我去往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将不会再有疾病与苍老的困扰,你还可以与他们一同生活,没有烦恼、也不会有任何的忧虑。”   维恩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他盯着陆千秋的眼睛:“这是你希望的吗?”   陆千秋微笑起来:“是的。”   “好。”维恩就同样笑了起来,他的眼中又生出了璀璨的光:“你知道的,我是你的船员,我永远都不会反驳你的任何决定。”   陆千秋沉默了一下,最后,他还是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门内走出一位面部由旋转花朵组成的华贵女子,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幽幽地看了一眼陆千秋后,牵起裙摆,行了一个礼节道:“请进。”   维恩在陆千秋的带领下走入了这个奇特的空间,随着他们背影的消失,繁花小姐将这道开口给重新关上。之前唯一颂念的身影再也不见,教堂中恢复了一片安宁。   银鸦号化为了一艘袖珍的小船,它落入到它从前主人的手掌心里,与船上的船员一起,与他们等待已久船长再次相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圆满。 第140章 间幕(三)   陆千秋从那种难以言述的境界中清醒过来,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熟悉的书房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现代的家居充满了温馨简约的美,与那种西方繁复的布局截然不同。   环境还是之前的环境, 但人已不再是从前的人。他微微垂下眉, 掩住了其中的淡漠。   他是知晓自己如今情况的,因为晋升进神灵的方式特殊,所以他的心境更靠近天心的状态, 别看他之前与维恩交流时是如此的温和亲切, 但其实,在那期间,他的心灵根本就没有生出一丝的波动。   风暴之主的威名愈到后期就愈发厚重, 他对于大海的掌控、对于雷电与暴风的驾驭, 使得他很是被一部分人恐惧。他甚至可以做到用雷电惩罚任何一位对他不敬的人,更不要说他还拥有着可以看穿一切的五方体, 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保留住秘密……他对人心的掌控比他对闪电的操纵更让人惊惧。   他缓缓扫过这间并不大的书房,电脑屏幕上依旧是倒计时的画面在跳动,桌面上摊开来几张纸, 那是他思考过的几张调养身体的中药方子。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老人咳嗽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陆千秋挑了挑眉。他开始放松自己的面容,让凛冽威严的脸变得温和, 他的眼睛也逐渐柔和下来,像是冰封的湖面悄悄融化,他轻叹了口气, 那种可怕的、能让人窒息的威势就完全消失不见,他又变为了那个普通的、优秀的纯善少年。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一个瞬间,他就知晓了这个房子中另一人所有的资讯, 他知晓了他是如何从一个山村的青年白手起家成为后来的大企业家的,这期间,他经历了商海的浮沉,从中年的显贵到老年的败落,妻子伤逝、子孙不肖,到了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上了无可挽回的下坡路,最多也就是一年,他估计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先前的预感并不是错误的。   他回过头去,那个极具科幻气息的头盔正被他摆放在桌面上,但他还是选择往前走出几步,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搀扶着前进。   “千秋啊,”老人很欣慰:“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你爷爷我还好,还没到走不动道的时候……”   陆千秋笑道:“待得有些厌烦了,就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老人抚了抚他的手背,满是和蔼道:“是啊,年轻人就该多出来逛逛,多结识几个朋友……”   他说到这里忽然就不说了,像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陆千秋也不在意,他将老人搀扶到客厅中以后,就去准备中午的午餐,红色的胡萝卜与翠绿的黄瓜在他的手中很快就切成了细细的丝,放油下菜的时候,完全看不出这是在另一个世界中生杀予夺的大神——他的手可以握住雷电,同样也可以清洗最普通的蔬菜。   在结束用餐将盘子洗净以后,陆千秋重新回到了他的书房。在他的眼中,那顶科幻般的头盔已经不再像是从前那样让他摸不着头脑。五方体更像是一个与之意外结合的外来物,而这个头盔也像它那一次说过的一样,是来自宇宙星海,是一款定向培育的游戏的产物。   这两者互相结合起来,就成了现在这个可以说是极为神异的存在。它最为特殊的一点在于,它无法连接到自己的出产地,就结合了这个星球中的历史,自己创建出了新的世界!   星海中的文明必然与地球上的不同,无论是亚瑟王的传说、还是五千年历史中的唐朝,都有着极具星球特色的人文色彩……总不可能是外太空的星球上同样生存着一群人类,并且,也与这个地方的历史轨迹发展近乎相同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陆千秋走到他的书架前,从其中抽出了几本书。除开那本熟悉的彩色的连环画,还有一本唐朝历史书籍,一本西方架空历史类的小说……这些都是他在“穿越前”看完的书,一些奇幻与武侠的书他也有涉及,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但陆千秋有了一种感觉,那头盔之前就是从这些书中“点亮”了那些灵感。   他也不需要纠结那些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因为五方体已经给他传过来讯息,那之前的世界尽管“稚嫩”,但确实是它与那个头盔一起创造出来的——仅仅就是为了考验培养他,就无中生有地捏造出这样几个广袤而精彩的世界,他还是远远低估了五方体与星海宇宙的能量!   也就是说,他之前经历过的三个世界,是有机会再回去的。   ……这个时候的他本该是激动非常,可他的心中却仍然没有多少的波澜。他甚至还能回想起自己过去与那么多朋友经历过的生生死死,但那种充斥在他胸膛中的感动却已是荡然无存。   他最后登神用的并不完全是黑夜女神给予他的几个方法之一。那位神祇有了更高的目标,祂已经超脱那个世界而去,所谓的七神,到了后来,其实是只有着六位仍存的。黑夜女士也不是想要找出个继承者(对于祂来说,祂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如果你有能力,就算是亲自将祂留下的东西全部取走又如何?),祂……应该说她,是为了给予她一位年轻朋友一点小小的帮助。   对于那等存在来说,有些事情发生了,那就无关它是否是在真实历史中发生,它发生在过去、发生在未来,都不能抹消它真实存在过的事实。她给出的四种方法,常规的方式恐怕还要过去太长的时间,期间还有可能要经历太多的变数;吞噬真神的心脏他做不到;接过真神的位格……黑夜倒是留下了自己的位置,但若是他接受了,他也就被钉在了这里,一旦出了世界,他就会从这个境界中跌落下来、   也不知是否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黑夜给出的最后一种方法,是只有陆千秋可以尝试的方式。利用更高位格的东西来强行体验超出自己极限的境界,这样的事这个世界中没有人能够做到,除了拥有五方体的陆千秋。而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有人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就去冒这样的险。   这样值得吗?不是陆千秋,你就不会体会到他的想法。在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与片段中,他浮浮沉沉了很长的时间,他忘了自己是谁,又是在经历着何等可怕的事……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帮助,誓约的宝珠根本没能检测到他的异样,五方体就更是在不断的疯狂颤动,像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威能释放出来……直到它其中的两面发出微黄的光。   似乎是要为曾经给它留下过深刻印记的陆千秋帮助,中世纪与唐时的景象从中一闪而逝,其中的人物的脸面也从中微微晃过,在它们的支撑下,第三面的色彩也渐渐转变,银鸦号众人的神情、繁花盛宴上的几人、只剩执念的幽魂、夏洛蒂带笑的脸、舒展开双翼的古老的龙……那些接触过的人,都让这微光更亮了几分。   这期间,最多出现的就是“亚瑟”与“唐皇”时期的陆千秋,还有后来刚出海时,他站在船头上,在明月下对众人叙说理想的身影……   最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手中的宝珠,心中念头一动,那些即将要彻底消失的幽魂就这样一个个地在海面上出现。生命是神的领域,他允诺过的解脱,是不到成神就无法成功的无望幻梦,你不能踏入这一步,就必然要在这诅咒之下沦落……但你成了神,这诅咒却根本就无法给予你太多的伤害……这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成为了“风暴之主”,是大海、风暴与闪电的神,他可以兴起无边的风浪、可以让暴风席卷、可以劈下霹雳的雷霆;他可以让自己化身雷光,无视距离,转瞬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他也可以施下自己的惩罚,不论你在任何的地区……   他做下这些更像是苍天在发怒,在震撼与恐惧下,他过去的影子渐渐地在人们的心中淡漠,新生出的,是风暴教会中那永远巍峨高大的面貌模糊的雕像,他的信徒开始遍布十七国,无数人狂热到愿为他死去,但始终没有人,知晓当初的他,是如何的亲切与温柔……   可就算是这样的他,还是愿意在见到维恩他们坚持不住的时候,在最后从神位上走了下来,用他已经忘却了不知道多久的笑容,去安抚他们的担忧,去告诉他们,他并没有受到伤害……一切都会好的……   “繁花的盛宴”已经归属于他,“鲜花之主”是昔日黑夜女士在大陆上游历时留下的马甲(其他神说不定也有各自的其它身份),这个空间的神器被他重新修建了一下,将那些始终无法释怀、一直在牵挂着他的人送入其中——如果是从前的他,或许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是将自己的意念压在了那些人的头上,他尊重他们每一个人的选择,不希望他们因为他违背心念。   陆千秋走到了书架前,他现在想要印证的,是他之前持续了很久的猜测。他拿下了一本单纯的、讲述物理方面的大部头书,其中内容高深艰涩,是他最开始还没来得及看的几本之一。   可如今的他仅仅只是扫过一眼,那其中的知识就像是奶油蛋糕一样,迅速被他理解吸收。他的眼眸一亮,整个人立时就陷入了一种极度繁忙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是明天晚上。这也算是休一天了,哈哈,要去想新世界的事了。   感谢在2021-10-13 02:19:48~2021-10-14 14: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银色幻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月轩墨 20瓶;风幻千千 10瓶;卿本佳人 6瓶;寒月 5瓶;书虫、328918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秦始皇(一)   陆千秋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是在一处四面漏风的草房子中醒来。他从坚硬的泥板床上坐起身,整个人还木愣愣的,像是失了魂。   “咳咳, ”他的左侧边上传来轻轻咳嗽的声音, 一道有些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怎么了?为何突然半夜惊醒?”   陆千秋看了下自己抬起的双手,他眨了眨眼,一瞬间就将自己的记忆给梳理了整齐, 他不动声色, 延续了之前的习惯道:“只是有些思念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是否正在为寻找我而焦急万分。”   男人顿了下,没有出声。夜晚的寒风从茅草的缝隙中吹进, 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一片漆黑中, 陆千秋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一道人形的影子在微弱的光线中投射过来, 良久,这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你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赵国的商人……”   陆千秋在黑夜中看见这人无声地轻笑了下。这是一个身形清瘦,面部骨象颇具神采的男人, 他眼中饱含意味地望向这边, 语气微转,像是想要表达什么, 但在最后还是犹如羽毛般轻轻扫了过去,他笑着道:“既然是大商人,还雇佣了好几位的游侠, 想来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   他的话语中似乎有什么没有道出,可为了保存另一人的颜面,他还是将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咽进了喉咙里:“我这几个月可没有将你带多远, 要追的话也该追过来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这个被自己收留的小公子,奇异的是,他竟有种对方正在细致观察自己的错觉,他下意识地偏离开了视线,心中忽的升起一种悚然感。他再度咳嗽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安抚道:“睡吧,等到你回去了,自然会将这段时期吃过的苦给忘记了……”   陆千秋却突然道:“徐师。”   男人一惊,他下意识地回望了过去:“怎么了?”   “你和我说过的‘仙人’——他们都是真的存在么?”陆千秋貌似好奇道。   男人不知这孩子为何忽然半夜起来问这个话题……这可是涉及到了他的本职啊!他立即就将刚才薄薄的睡意抛到了脑后,他挺起了脊背,刚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他的舌尖上就泛起苦涩的笑意:“你不是都已经看出来了吗?”   “徐师是说你骗了卫人一百株钱的事吗?”陆千秋含着笑意道:“徐师是在说自己是一个骗子吗?”   “哼哼,”男人有些不自在道:“这不是多了一张嘴吗?你以为你最近的吃食是怎么来的?”   陆千秋连忙作出歉意道:“我自然不是为此苛责徐师,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徐师曾经给我讲的那些故事……”   “那不是故事!”男人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额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那是不忿、被冒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承认的怒火,他急急道:“我亲眼看到过了,他们从天上飞过来,双臂生出羽毛,轻易地在云间盘旋,向着天空往上,只一个刹那,就消失在云间……”   “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身生朱阳之羽,体备圆光之翼,竦则凌天,伏入无间……”他喃喃自语不知念诵着什么,像是取自一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毫无来据的古书、全由前人臆想而出的邪书。而他却深信不疑。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这间茅草屋是他们路过找到的一间无人居住的小屋,屋内什么器具也没有,就只有一张铺了点干草的泥床,并且,它还在顶部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透过大洞,他可以从中瞧见那永远没有变化的微白的月亮。   不论他到了哪一个世界,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有这永远处于天际的日月星辰了……嗯,上一个世界似乎是个例外。陆千秋皱了皱眉。   “你在看什么?”男人不知何时靠近了些。   陆千秋没有被吓到,他畅想道:“我在看月亮。”   “月亮?”男人的眼光亮了些:“你是说,月亮上可能会有仙人吗?我之前都以为他们只会在海外的仙岛上,你听说过蓬莱……”   “你说,”陆千秋道:“我要是建一辆很长的车,有没有可能搭造起一个连接地上与月亮上的通道,让很多人,都能上去看一看呢……”   男人卡了壳,他瞧着陆千秋,像是在瞧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殊不知,这也是他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想到自己面对的只是个孩子,有这样天真又无邪的幻想也是正常的,虽然这个孩子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很多,但……孩子的梦想总是这样无边无际的。他安抚道:“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进城,最好这次能多骗、咳,多赚点钱,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吃些好的。”   等这小子父亲找过来的时候,他一定要十倍、不,百倍地要回他这段时间在他身上花过的钱!别以为他真的是什么人都愿意收留的好心人!   陆千秋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这人心中所思。可惜,环境的黑暗让男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只听见这小孩子说道:“徐师是准备日后去寻仙么?”   男人眼神黯淡了些,但他还是坚持道:“不错,等我准备好了就出海,你可知,海外有蓬莱……”   “徐师有船么?”陆千秋问。男人沉默了下去。   “徐师有人么?”陆千秋又问。男人依旧沉默。   陆千秋将视线转回到月亮上,他两只手撑在床沿上,短短的双腿悬在地面上,他沐浴着淡薄的、不可查的月光道:“徐师为何不去向先人们学习一下呢?”   “什么?”男人疑惑问。   “我听说过有人周游列国,为的是实行自己的主张与学说,”陆千秋话语一转:“徐师你说,这个世界最渴慕仙人的会是什么人?”   男人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敢确定。   “是那些拥有最多的‘王’啊!”陆千秋站起身来,他用手比了个框,将月亮锁在其中,他淡淡道:“长生不死、飞天纵地,越是尊崇富有,就越是不愿失去它们。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无所有的庶人们,生存得是怎样的艰辛劳苦。”   “徐师为何不效仿先人,”陆千秋问:“从那些国家的君王那里,得到他们的支持,得到足以远航的船与钱财,得到护卫己身的水兵……徐师,你是这样想着的吧?”   男人勉强笑了起来,他开始觉着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他好像……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陆千秋回忆起他在现代带过来的所有的知识。没有人能知道一位神,全力修习起来有多可怕,他从一座图书馆换到另一座的图书馆,他给好几位的知名的教授与学者送过去探讨的邮件,但往往在他们还未回复的时候,就已经撞出了另外的思维的火花。他就这样疯狂地将一个世界的蕴藏给吸收干净,一直到一年后的某天,他再一次戴上了那个放置在一边的头盔……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如臂指使践行一切的国家,而那个国家,应当有最富有智慧的人民……   “徐师你这样的做法,”陆千秋幽幽道:“是真的有可能成功的……”   男人最后缓缓地睡了过去,他记得自己和这小子讨论了很长的时间,他们在谈若是自己成功了,要向哪个国家的君王要哪些东西。他觉着他可以先去齐国和燕国观望一下,因为他们君王的祖上就有过求仙问道的历史,而这小子却建议他去秦国试一试,他记得他回答了……   他神清气爽地睡了过去,一直郁郁的心情在这一晚上发泄出去了大半。说起来,也不愧是他猜测的公卿之子,不仅对七国的局势十分的了解,胆子也大的过分,居然敢和自己这样随心所欲地谈论各国君主。而他也是昏了头了,竟真和一个小家伙肆意编排诸王……   算了,反正只是一个小孩子,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他。   他睡得很沉。一直到太阳照到他的脸上,热烈的阳光照得他的脸皮有些干涩。他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立刻就被一个靠得很近的脸庞给吓了一跳!   “你!”他惊骇道:“你什么时候醒的?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那是两个黑衣黑甲的男人,甲衣由四方形的铁片串成,头上戴着武冠,足下踏着方头的鞋,他们身上有着一种极沉重的煞气,像是真的有上过战场、亲手杀过人……   “徐师,”站在两人身前的陆千秋微微笑了起来:“我父亲派人来接我了。”   “这是好事啊,”男人转了转眼珠子:“令尊在何处,何不让我前去拜访一下?”   陆千秋道:“他没有过来。不过,我母在此,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过来看看。”   男人犹疑地跟了出去。他看到的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商队,也不是他预料中的游侠的队伍,而是长长的、沉默的军队。他们手中持着矛与戟,排列格外的整齐。在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飘着丝绸幕布的车架,车的周围是四名佩剑的勇士,他们守在四角,望过来的视线就像是利刃,割得他皮肤生疼。   “这就是收留了政儿的恩人么?”车架里传来娇滴滴的、轻柔的女子的声音。   陆千秋一脚踏上了车辕,他回望过来,面上神情是在笑:“不错,徐师确实是孩儿的恩人。”   “那就该好好地感谢他一番,”车里的丽人说:“唉,都怪那些追杀的人,若是政儿你有个好歹,你让为母我一人该怎样活下去?”   说到最后,她悲泣了起来,显然是这段时间被吓坏了。   陆千秋仍然微笑着,但他的声音已经悄悄放柔了些许:“你瞧,政儿这不是回来了么?母亲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不好。”   “是啊,”里面的人破涕为笑道:“回来了就好。你父王一直在等着我们,这么些年了,他还是没有忘记我们,只要我们回去了,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陆千秋轻叹一声:“是啊,一切都会好的。”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倒在车外的男子,然后他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   被称为“徐师”的男人就这样怔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一箱沉重的东西被扔到他面前,里面是装满的、堆叠起来的黄金……他突然醒悟过来,一下子就跳得老高,他拉住了最近一人的衣裳,急急问道:“你们是谁……我是说,我救下的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个倨傲的将领,不敢对救了皇孙的男人无礼,他只是昂起头道:“公子乃是子楚殿下的长子,是安国君大人的皇孙,你于公子有恩,是大功!这些是夫人赐予你的奖赏,听公子说,你喜黄金,喏,它们都归你!”   男人呆立在原地。他已知晓自己接触到了了不得的人。他还以为那小子只是一个隐瞒了自己身份的卿臣之子,他虽说自己是商贾之子,可无论是他身上的衣物,还是流露出的谈吐,都绝非是那等贱业之家能够培养出来的……他一次也没能联想到王室身上。   他想起了对方聪明得过分的举止,忽然明白过来,这也是他的一层伪饰。他知道他想差了,可那人要的就是他想差。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完美掩藏起来。   他又想起了自己昨晚与之谈天论地说过的一切……他就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将自己过去不敢说、不敢做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与他听……对方竟然还给他支了不少的招儿。对于七国,他可是一个不少的编排了许多……   “不!等等!”他飞快地提起裳裾,他着急大喊道:“你是哪一国的公子?!”   “我是说!”他追着喊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仙人、仙人是真的存在着的,我才不是个骗子……啊呸!我虽然是个骗子,但在这一点上绝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   军阵辚辚中,貌美的赵姬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将之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疼惜道:“看你,脸都瘦了一大圈了,是那人没有好好照顾你么?嗯?我好像听到他在后面说些什么?”   “没什么,”陆千秋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下去,他笑着道:“母亲才是,为了孩儿,都憔悴了许多。至于徐师,他虽然救了孩儿,但行事有瑕,先搁置一番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蠢作者又是凌晨后偷偷发文。   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云笈七签》   身生朱阳之羽,体备圆光之翼,竦则凌天,伏入无间——《神仙传》卷六   感谢在2021-10-14 14:16:49~2021-10-16 01: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兜、这不是羊驼、路易十四、m 10瓶;欧欧 6瓶;残笺悠悠、l□□ 5瓶;349322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秦始皇(二)   车架一路驶进咸阳。他们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的城市, 但没有哪一座如咸阳这般特殊。它以山水为防御,其中宫殿林立,外层并无城垣, 只有一层并不高的墙, 一旦敌人破入四关,恐此城将再无防守之力。   陆千秋从荡开的幕布中瞧见外面的街景,没有人敢于接近他们这一列行伍整肃的车队, 尤其是中间还包围着贵人乘坐的车架。他没有观望多久, 因为此身的母亲赵姬又一次将他拢入了怀中,她面上闪过激动、欣喜、忐忑与不安,仿佛他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片刻也无法离去。   陆千秋的心情却很平静。他在醒来之后就一直很平静。不论是初觉醒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还是遇见不该在此时遇见的徐福——不论是那种历史,都没有说过, 幼年的嬴政曾与徐福在在某个时间段里接触过。但这也没什么,这本来就是被头盔篡改过的历史,就像是最初, 他可从来没有说过亚瑟王有那样的来历。   他们一路行到了一处肃穆庄严的府邸前, 有几人看样子应该是在这里等待。赵姬下得马车,在见到最前方的一人时, 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飞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泪眼婆娑地软倒在他的怀里。   男人身穿黑色直裾, 颌下微须,他看向赵姬的神情很复杂,既带着点愧疚,又透出点怀念。长平之战后, 邯郸被围,赵国要对当时还是质子的他动手,若不是吕不韦用重金贿赂了守城军官,恐怕他也没办法从那座城市中逃出。可惜的是,当时的赵姬与公子政无法带出,只能让他们在其中躲避。   他安慰着赵姬,一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陆千秋。   可有另一人却注意到了小小年纪,就表现得十分沉稳的公子政。这是一个长耳长须之人,他身穿蓝色深衣,站在男人身后,相比较于还有些温情的嬴子楚,他面上也是带笑的,可除此之外,就看不出更多的感情了。   因为赵姬已经先下了马车,身边又没有随侍的人,所以陆千秋是自己走了下来。他在路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将之前被赵兵追杀,流落于民间的风尘洗净,显出了几分孩童的可爱。他肤色白净,眸如点漆,见到这人将视线凝聚在自己的身上,他还回过去一个简单的笑。   “这就是公子政了吧?”这人走到了陆千秋的身边,像是在照顾他心情一般,他蹲下身来,轻声道:“听说你们在路上遇到了追杀,中间可有受什么伤?”   陆千秋身高还没有长成,最多只到此人的腰部的位置。无疑,这是一个深谙他人心理的人,如果是其他的孩童,很有可能立马会因他的这番作态生出好感,但陆千秋只是淡淡地从他小指上的黑色戒子上瞟过一眼,就让他伸过来的手顿住了。   不动声色地将之收了回来,吕不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可很快,他就将这疑惑放了过去。将陆千秋带到了赵姬与嬴子楚的面前,吕不韦笑着道:“看,这是你父王。”   赵姬也反应了过来,她从许久未见的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将陆千秋揽到了自己的身边,爱怜地抚了抚自己孩子的脸颊,她的声音里生出了歉疚:“来,叫父王!”   嬴子楚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陆千秋从他面上瞧出了隐藏在其下的无措,只见其弯下腰来,倒是没有吕不韦那么多的顾虑,抚了抚他的发顶,酝酿了一番后,还是道:“都长这么大了……”   “政儿真的是好孩子,”一边的赵姬语含哽咽道:“在赵国的时候,都是他在保护、照顾我,我这做母亲的,有时候还需要他来安慰我……”   他们这行人很快就进入了府邸。之前是情绪太过激动,作为秦国的王子,现在的嬴子楚虽然因为拜了华阳夫人为母,情况比之从前好上太多,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陆千秋看到了,在嬴子楚的后面,有另一女子携着一个孩子向着这边望来。   赵姬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点,但陆千秋也没有多将注意力放到那边,他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察觉到吕不韦的异样。   跟在所有人的后面,吕不韦摸了摸自己手上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的戒子,一道亮晶的光在他的指间闪过,他想了下,笑着摇了摇头。他在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无奈,也许那孩子只是对这个奇怪的戒子感到好奇而已,又怎么可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呢?   他一迈步,就将自己的警戒抛到了脑后,进入到王子府中。   陆千秋以公子政的身份在咸阳中安居了下来。在他回到这里的一年后,他的父王子楚就继任了秦国的王位。秦孝文王只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待了三天就逝去,虽然突兀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嬴子楚还是成功地以庄襄王之名登位,而吕不韦也在这之后成为一国之相邦,获文信侯封邑。   陆千秋也一跃成为“王子政”,他换上了黑色的衣物,大襟窄袖,腰配环玉,成为了这个王国的继承者之一。   “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两年后,吕不韦相府中,新上位的文信侯面带微笑,望着将一颗硕大明珠置于眼前把玩的陆千秋,道:“它们日夜不停地纺织,织出的布匹是最顶级的绡纱,它们的眼泪也很稀奇,滚落下来,就会成为满盈的珍珠,用它们身体做出的油,可以千年长明不熄……”   陆千秋将这颗有圆盘大小的明珠放回到托盘上,他回应道:“那这颗肯定就不是鲛人的眼泪了,我相信,它们的眼睛不可能落下这样大小的珍珠来!”   吕不韦微笑着浅茗了一口美酒,他招了招手,就有女奴从堂下呈上来数匹轻薄透亮的丝织品,将之抖开,有彩色的光晕于其上流转,当真是华美非常。   “这才是鲛人的绡纱,是我要送给公子你的礼物,”吕不韦道:“听说公子你对那些神异的奇谈感兴趣,想来,这份礼物也该是合你心意的。”   陆千秋没有推拒,他将之收了下去以后,有些随意地问道:“相邦大人是为何忽然想起要给我送来礼物?父王对您爱重信重,应该是没有什么能难住您的才对!”   吕不韦笑道:“政王子你说笑了,我与王上再亲近,又怎么会有您与您的父亲,夫人与她的丈夫紧密。我只是有些奇怪,您是为何会对这些方外之事感兴趣?”   陆千秋笑了起来:“你是在担心什么?”   他问的问题让吕不韦心中一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的尾戒。“是夫人有些忧虑而已,”吕不韦叹了口气,他解释道:“听说成蟜公子在府中冲撞了你,她有些担心你。”   陆千秋年轻俊秀的脸在偌大的明珠后向他望来:“他不敢再犯。母后如是担忧,可亲自来问我,你提起这个问题,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让我来想想,是因为你们怕我将心思放到其他的事物上去?”   吕不韦哈哈一笑:“您说笑了。不过……公子你真的不忧虑吗?夏太后明显更倾向于成蟜公子,殿下你……难不成对那个位置就没有念想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放缓放低,周围的侍卫与女奴早就在刚才被驱散,所以现在他说的这句话,除开在场的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人听见。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面上的神情在明珠后面愈发模糊:“看来相邦是被祖父的逝去给吓到了,父王只是昏厥了一次,没想到连相邦你也要开始为自己谋划起来了。”   吕不韦声音苦涩道:“王上他……唉,他的身体……”   陆千秋道:“相邦不该这个时候来问我。”   吕不韦道:“为何?”   “因为这种的事情,无论我做些什么,都不会对后面的结果产生影响,”他端坐在那里,却像是将一切都看得过分透彻:“你们不会愿意让夏太后与她的外戚掌控住权力,相邦你与华阳夫人相盟,当初她既然不愿让自己的族系失势,为此宁愿收父王为养子,这一次她同样不会让与之为敌的夏太后得胜。你们需要秦王的血脉,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也是你们放到台前的幕布。”   “也就是说,”他慢慢地说,整个人在明珠后的身影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我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登上秦王的位置。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做上一些多余的事呢?”   吕不韦目瞪口呆地坐在席上,他手里端着的酒杯缓慢地倾洒出一些酒液,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位王子的面目一般,有一瞬间竟觉得这样的王子政极为可怕。没人能在涉及到了这等事上保持住冷静,王子政能在这种决定了他未来的事上拥有这般的心境,是连他吕不韦也做不到的事。他强笑了下:“想不到殿下你倒是将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   陆千秋道:“只是口头上逞强而已。不比相邦你多谋善略。”   “哪里,”吕不韦摇头道:“我就算知道了,也不敢什么都不做。我缺乏了自信,一直想着尽善尽美,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来得完美无缺?”   就像是他投资了嬴异人,成就了“奇货可居”的典故,但还没等他享受完自己胜利的成果,嬴异人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而嬴政,这位王子政,因为两年前的那一次误会,他根本就没有过多的与之交流,所以,他与他之间,完全比不了他与嬴异人之间的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抱抱大家!   上一章的“文王”改为“安国君”,因为秦孝文王只在位三天死去;“太子”也改为“王子”,嬴子楚只做了这三天的太子,时间上来不及。   感谢在2021-10-16 01:33:46~2021-10-17 02: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n_n)o 36瓶;云悠然 30瓶;玉川之约 11瓶;卿本佳人 10瓶;羽 6瓶;拉不拉拖拉司机 5瓶;卿玉、349322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秦始皇(三)   就像是陆千秋所说,?秦王之位的归属从一开始就是两方势力的幕后竞争。华阳夫人身后代表的是楚系贵族,另一位夏太后身后则是与韩有关。古人就算成年甚早,十三岁的时候,?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政治斗争中占据到多大的影响力。   这本就是他不需要插手的事。不是所有的局势都要往里面掺上一脚的,?尤其是最后的结果本就是好的。   陆千秋从吕不韦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关海外奇谈的杂书,尽管是商人出身,?但吕不韦的府宅中,?拥有的却是足以与秦王宫相媲美的书籍收藏。他们之前刚在席上谈论了南海的鲛人,?这个传闻在一本古籍中有过记载,?吕不韦便将之赠予了他,也算是这次拜访中的又一份礼物。   “鲛人?南海?天外巨木?”吕不韦回忆著书中写下的内容,?脸色有些复杂:“这个世上真的有仙人吗?还是说,?王子政之所以沉迷于此,?完全是因为受到了那个救过他的市井骗子的影响?”   但转瞬,他又开始对这一点质疑起来:“可是,像他那样,?能够从如今咸阳这一团乱麻中窥得本质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吗?”   “不,他是知道的,”回想起赵夫人与他说过的话,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知道那是个装神弄鬼的人,?但他在后面却还是很快就沉溺在了这种有仙的说法中,?是因为他被这种说辞给说服了,?还是另有因素?”   吕不韦不知是哪一种,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与他接下来所谋划的完全无关的东西,?可当他回想起方才在宴席上,?那一瞬间,?王子政表露出的令他也为之惊诧的气度,他就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小手指上的戒子,黑色的尾戒更像是一小节黑色的绳子系在他手指的根部,他轻轻动了动,就有一位侍女在他后面微微抬起头来,她容貌昳丽,身姿娉婷,一双眼睛幽黑得有些渗人,她没有说话,也不用得到什么吩咐,只稍微施了一礼,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仙?”吕不韦望向远方,表情失神:“我可是已经找过了十年,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的财富,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你又怎么可能从几本书里,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再想下去,回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府邸。他已不再是年轻时肆意猖狂的他了,相比较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他更看重能够被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力量。他已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到了秦王位上,只这一点,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王子政不动手也好,排除了这最后的干扰,他也可以尽情地去布局了。   文信侯府的大门关上,将他最后的背影给掩去了。   吕不韦的想法没有错。如果是正史中的嬴政,他确实是为了求仙付出了太多太沉重的代价,并且也因此得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下场。但陆千秋是不同的。他在上个世界已经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正处在一种特殊的状态,五方体彻底地向他开放,在他的眼里,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徐福对他没有秘密,这位将某些东西藏着掖着的吕不韦,也同样没有秘密。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居处,纵然是有些“沉迷”于方士外道,他在平日里的举止也还是没有任何值得攻讦的地方。他接受秦庄襄王派过来老师的教导,对于文武都有很出彩的成绩,将他另外的一个弟弟远远地抛到了脑后;他对于在赵国陪伴了自己很长时间的母亲很亲近孝敬,对后面重逢的父亲也很是尊重恭顺。   他有着一种足以令人折服的气质,有些时候,明明没有发怒,但许多人在他面前都会挺直腰身,唯恐失仪。   如果除开后面势力的争夺,单就个人的能力而言,这位王子政,与他的那位唯一的弟弟,简直就不是同个层面上的人物。   或许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的父亲嬴子楚在生命的最后的关头,将这样一个偌大的秦国交到了自己的长子手中。无论是个人的才能与后面势力的比拼,另外的一方,都没有任何的竞争的能力。   就像是陆千秋与吕不韦所说的一样,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就可以得到最后他想要的结果。相比较于造风造雨,他的登基简直就没有引起任何的波动。   十三岁的少年身披玄衣纁裳,赵姬在将他牵引到宫殿门前之后,就由他一人走完后面的路。他独自坐上那个象征着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王位,众位臣子在他的面前躬下身来,他的面目隐藏在垂五彩珠的冕冠后方,瞧之不甚清晰。   站在最前方的吕不韦在他的视线扫来时连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对方在府邸中与他说过的话:“……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我不需去做一些多余的事……登上秦王的位置……”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不能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发展。   他同样口中呼喏,在新的王君面前伏下身来。   出乎意料的是,新君并没有对他发难。仿佛对国家的朝政由吕不韦把持没有任何异议,对方就这样平稳安顺地让两年的时间从彼此之间流逝了过去。吕不韦渐渐放松了警惕,他只以为自己当初的忐忑是出于自己的多思,被那时的王子政一吓,就自己骇住了自己。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已,要品尝到权力的美好,那也得他更长大一些才是。   而就是在这一年,一位须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乞丐推着一辆木板车,从咸阳的东门外走了进来。他几乎已经看不出几年前的模样,整个人唯唯诺诺,一丁点的声响就能让他警惕上老半天。他以为自己在这后面还要经历很多的曲折,因为那个人的身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见到的,可就在他进了城没有片刻,就有身着宦人服饰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宦人没有说话,只看了看他的装扮,又瞧了瞧他身后木车上的棺椁,没有显出多少的异色,就示意他跟上来。   乞丐踯躅不敢前。那宦人有些不耐烦地返回身来,他尖声道:“你可是叫作徐福?”   乞丐立马眼睛就亮了,他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是徐福!”   “那还在等什么?”?宦人呵斥道:“王上要见你,要让王上等得久了,那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徐福一点也没有因他的斥责感到恼怒,他脸上压抑着喜色,环顾了下四周,没再犹豫,就推着这个奇怪的木车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乞丐与一辆车自是不会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个人与他的车被带进了王君的宫殿。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既然是那位君王的事,那便是一件值得人关注的事。   可惜的是,这个人和他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眼里,他们被带到了宫殿的侧室中,在那里,陆千秋坐在中间的高椅上,目视着这位已经六年未见的故人。   在进来的第一刻就屈膝跪地,徐福没敢看那个曾被他从流落中救助过的人,他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额头叩至地面,九拜行礼后,他口中大呼道:“见过国君!”   “国君年前登临至位,某闻之不胜欢喜,恨不能立时前来,日夜相伴陛下左右。”他整容肃衣,再不见之前落魄潦倒,他高声呼喊,话语铿锵有力:“惜负重托,不敢有丝毫懈怠,辗转在外,夜夜梦中回望咸阳,只盼君王身康体健,心情舒适,如此之后,方能切切入眠!”   陆千秋笑了起来,不待徐福再说,他开口道:“看来你这一次是带来了好的结果?”   徐福立刻就紧张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在得到一箱金子,在回到茅草屋之后,从那床头上找到的一件布帛。布帛上面写出了一个遥远的地址,让自己在某个地方去挖掘探索,说是在那里可以找出自己一直以来所追寻的东西……   他不敢相信,因那上面所写的东西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就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一般……但他最终还是过去了,只因他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双腿。他跋涉了六年的时间,从中原的腹地去往了大海的边际,最终,他终是得到了那张布帛中与他承诺过的东西——那一时刻,他简直高兴到要发了疯!   他赤身裸体像个野人一样在那个远离人际的地方跳舞,他抚摸着那样东西,心中充满了惊骇与狂喜,他甚至都有了一个十分不敬的念头,他愿意永远留在这个无人的区域中,一日没有成仙,就一日不回!   徐福垂下头去,面上满是敬畏与顺从:“是的,如王上所料,我将他运送回来了!”   “是吗?”陆千秋笑了笑,徐福心中立即就狂跳起来,他想着自己的表情与动作有没有哪里露出破绽,那种不敬的念头绝不可为眼前之人所知,他又是一拜道:“陛下还请看!”   他走到那副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棺椁旁边,等到年轻的国君同样走了过来,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被钉得死死的棺盖。   一阵白色的轻烟从里面冒了出来,现在还没到夏天,但气温已经回暖,可就在这白色的雾一样的气体流出之际,这宫室内的温度立马就下降了一大截。   陆千秋没有在意。他往内一望,一具匪夷所思的躯体就这样映入他眼帘。那是一个面有奇骨的异类,它身躯上生有很多的毛,双臂的位置是两肢合拢起来的羽翼,它有着人类大致的形体,但头部又似雀形,它就这样躺在棺椁中,身体冰凉,明明已经失去了气息,但从表面上看来,却又没有任何的脱水腐朽之态。就好像是下一刻立时坐起,也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它尽管与人类相异,身上却有一种脱去凡俗的超然之感,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以野兽的目光去看待它。只消一眼,人就可以知道,这是超越了他们所在的更高的生命。   “陛、陛下!”徐福目露狂热道:“这就是仙人啊!这就是仙人啊!!”   他手舞足蹈,按捺不住道:“这是仙人的尸体,只要我们破解了他身上的秘密,我们就可以一样步入仙途!到时候,驾鹤乘云,浮游青天,出入沧海,履足苍山,食天元之气,服芝草之粹,自此逍遥长生于天地间!”   “这就是不死之寿,是仙道的终极啊!!” 第144章 秦始皇(四)   徐福显然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没有想过,如果仙人真是不死,他现在带过来的又是什么。有些时候,人总是会忽视一些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此时的他便是如此。   陆千秋没有被他说动,也没有为这仙人奇特的外表感到惊异。他不曾告诉徐福的是,这位仙人就是他当初所见过的飞天的仙人,正是因为他,陆千秋才能顺着“联系”找到仙人的所在。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身后的一位宦官就慢慢地退了下去。过了一小段的时间,一穿着宽袍的男人被他带了过来,对方似乎有些萎靡不振,在来到这宫殿以后,整个人貌似抖擞了下,躬身就想要行礼。   陆千秋抬手免除了他的礼节,他淡淡道:“相里大人,你曾经对我说过,万事万物,都要因察而证,有些东西,纵使是一直流传下来的,也不可尽信?”   “是的,”一谈到这个话题,这位装束简朴的人立时就振奋起来,他坚持行礼道:“陛下曾经交予我的知识,实在是天人所有。在陛下的统治下,秦国的百姓必定能迎来更好的生活。我相信陛下是苍天赐下的圣明之君,只是,陛下对于‘仙’的热衷稍显不妥,隐者方士追寻仙道,他们是为了自身的羽化超脱,而陛下身系一国,一举一动都将影响万民,过于追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后只会迎来反噬……”   这实在是一个很不会说话的人。一边的徐福看他的目光已经由愤怒转为了不屑。   陆千秋似乎是笑了下。他在情感被压抑住以后,整个人的威势就日益深重,能在他的面前说出这种劝导之言的人,也一定是一位心理素质强大的人。他是不会产生心绪波动,但对真心与假意还是能辨得清的,所以他没有反驳他,只是示意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那位相里大人有些迷惑,但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他走到棺椁的旁边,只往里面望了一眼,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他惊声道。   徐福立刻就不高兴了,他怒斥道:“什么怪物!这是仙人!是仙人的尸体!”   “仙人?”相里氏瞪大了眼,他想起了周朝与春秋时代的一些典籍,似乎真的有人用文字描述过仙人,而他们所描绘的,也是真的是有“羽翼”这么一说。他脸色变幻了下,猛地往前一踏,伸手就要掀开棺椁中“仙人”体表的羽毛。   陆千秋身边的宦官神情一变,就要制止此人不敬的举止。陆千秋摇了摇头,令他退下。   “不可能!”在飞快地按捏了一番后,相里氏像是被打碎了人生观,他喃喃自语道:“羽毛的根部还连接在皮肤上,下面的肉身也没有僵死,指甲和头发也还是好端端的,并且……”   他将手伸向“仙人”眼部的位置,仅仅只是一刹,他就骇然地往后退,他跌倒在地,面露恐惧道:“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还在动!!”   他惊恐地望向陆千秋,身躯在颤抖。   徐福在一边有些得意。让你将仙人认作怪物!现在是知道好歹了吧?他完全没想过,他当初在注意到这一点时,比起这位相里氏更加不堪。在以为仙人未死之时,他叩下了整整一百个的响头,除开祈求对方饶恕他的冒犯之罪以外,还在不停地恳求仙人传下长生不老的仙术……   并且,他之所以载着这具仙人之尸回来中原,不仅有研究半年却毫无结果的因素,也还有对仙人之体的畏惧。而在此之外,有一点也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那位被自己带了一小段时日的一国之公子,又是从哪里得知仙人之尸的事?   “它确实已经死了,”陆千秋反而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位,他轻叹一声,在另两人的放松之余又添上了一句:“但未必不会再活过来。”   徐福与相里氏一齐咽了口唾沫,他们的表情现在倒是一致的惊骇,连眼神也是一样的畏惧。   “我需要你去解开它身上的秘密,”陆千秋对这位手下的大臣说:“不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需要哪方面的人才,又要用到怎样的工具,我都希望你能从这尸首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陛下!”相里氏的第一反应就是劝阻,他依旧以为这是秦王想要成仙,他不认为这样得罪一位未知的“仙人”是一个好的选择,焉知“仙”的背后不会还有更多其他的“仙”呢?   “期间所得到的任何的成果,我都会用在大秦上。”陆千秋却是道。   相里氏立刻就晕眩起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呼吸也急促起来。   “就算是有长生之法,也不必藏之掖之,”陆千秋轻轻笑了下,他缓慢道:“而是……凡我大秦子民,皆可习之。”   殿内的人静悄悄的,像是一根银针落地也能听闻。   “以长盛之王朝,统帅长生之民,”明明他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任何的气势,但所有听闻的人俱都在他的身形下显得渺小起来,他们仰望着他,听他用这样一句话作结尾:“岂不乐哉?”   哪怕是徐福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就算是一位君王,这样的仙缘,也不可能有人愿意将之分享出来。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少有的放空了思绪。   而相里氏则是深吸了口气,他站起了身,神情庄严肃穆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么臣下就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了。还请陛下放心,在没有研究出结果之前,臣下将不会离开这处宫殿,而臣下的妻子与孩子,也还请陛下多派人关注!”   这也是一位狠人,他直接表示自己就吃住在这里了。陆千秋点了点头,他知道相里氏之前研究的是什么,准确来说,相里氏所擅长的其实是器物学,他之前交给他的,也多是这方面的东西。仙人之尸给他,实是人才太过稀少的缘故。   不过没关系,不懂的东西可以学。他相信一个人的智慧,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化。他若是要做出自己所期待的成果,需要的是无数人的协助。人才不够,就去培育,他拥有着另外一个时代大部分的知识,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他更希望看见的,是在此基础上的推陈出新,甚至是超越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仙道是最具养生的道路,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从上到下的力量都带着一种足以使人疯狂的邪意,那边不是没有令人克服衰老的方式,只是他不愿意取用而已。   不知为何,就算是“失去”了自己的感情,陆千秋也依旧没有放弃救助自己的爷爷。他几次的穿越,都有那位老人的因素。   这位年轻的君王站在此处,心中所思无人知晓。   几人过来要将棺椁合上,然后将之运输到另外的一个地方去。那里是相里氏过来的地方,陆千秋交予他的东西都是在那处研究。这位可怜的大臣先前以为王上给他的东西已经是超越了时代的瑰宝了,但他万万没能想到,自己还会有奉旨研究传说中仙人的一天……他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也有种不真实感。   一边的徐福倒是没有说话,他知道一个国家有着何种的力量。他暗自打量着这位相里氏,想要猜出他的来历。   而就是在这时,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   一道灵巧如烟般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她手持双剑,面披轻纱,绿色的衣裳在众人面前一晃,就要落到那还没有合上的棺椁中去。   徐福眼见她伸出藕荷般的右手,要将躺在其中的仙人捞出,他忍不住大喝道:“住手!”   其他人就没他想得那么多了,对于服侍在陆千秋身边的宦官来说,就算是仙人也不及他们王上的安危重要,他们扯开嗓子,高呼出声道:“有刺客!!”   相里氏下意识地想要飞扑到陆千秋的身前,如果那位刺客反过来要对这位年轻的君王动手,他就是她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阻碍……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过去,一道闪亮的光华就从他的眼前掠过,“铿锵”一声,那绿衣的刺客不得不回转过身来,架住这突如其来的一招。   没有人想到,出手阻止了她的,竟是年轻的君王。   他身披玄衣,袍服肃穆而厚重,头上换上了接见臣子用的通天冠,腰间悬挂的,是本该是只做礼仪之用的装饰长剑。可现在,这雪亮的长剑正持在它主人的手里,将那身形鬼魅的刺客压得步步后退。   相里氏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徐福也是心情复杂,只不过是六年的时间,面前这人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多他也看不懂的变化……这样的人还是一国之君,他开始意识到,秦国接下来绝对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绿衣女子幽黑的双眸中闪过讶异,她身子一扭,以一种寻常人绝不可能弯下的弧度往上斜刺,陆千秋眉尾一挑,他剑尖含星,就要往女子的腹部穿去。   女子却不闪不避,仿佛对这致命的一击毫不在意。陆千秋也像是早有预料,同样没有躲闪,只剑锋一转,居然往女子头顶毫无异样的空白处斩去。   女子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而就在此时,一道怒喝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何人胆敢刺杀君王!”   一支黑色的利箭从门外破空而来,它撞击在女子的剑身上,将之打得往外一偏 第145章 秦始皇(五)   黑色盔甲的队伍从外面迅速奔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他虎背熊腰,浓眉方脸,胡髭满面,手里提着一把精壮的长弓,自进来之后,虎目便是一瞪,腾腾的杀气就朝着手持双剑的女子冲去。   女子失去了变招的机会。空中一声绷断的弦响,她身形一歪,一只脚怪异地往外一扭,再也顾不得那所谓的仙人,她目光涌动,身体像只雀鸟儿一样往壮汉这边窜来!   刚想要与君王问好,就见得这刺客居然向着自己而来,汉子怒气勃发,他抽出腰间的大剑,直面此人斩去。而那女子也依旧如方才那般平静到冷漠,好像刚才被一剑骇到变色是个幻觉一般。她的身体不像之前那样灵活,犹如有一边身子卡住了,看起来古怪的很。   但她的动作依旧很灵活,比起那些征战沙场的男人们要敏捷的多,她的短剑毒辣得像蛇,从下方反向削来,要从他的手腕上削下一层皮肉。   汉子怒火汹汹,他感觉自己被大大地小看了,更何况,若是在君王的面前让刺客溜走,他这位有着护持之责的内史,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君王的身边?他怒吼一声,手中的长剑更凶更狠,比起拼杀,这小小女子,又怎么敌得过他这上过战场的将士!   陆千秋将手中的长剑慢慢地收回了鞘中,他又回复了自己之前淡定从容的模样。可现在已经没有人将他当做一位单纯的君王看待了,他们悄悄地从侧面瞧了好几眼那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礼仪长剑,心中涌出的不知是惊讶还是叹服,总而言之,他们心中更为敬仰了几分。   这带着甲盔的将军不知他所面对的是何物,一些往常的认知根本不能套用在她的身上——女子的肩膀受到了这势大的一击,可她依旧漠然得让人心惊,就好似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完全不能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她足尖一点,短剑在将军的手腕上划出一条老长的口子,紧接着,她往外一偏,就想要继续逃跑。   “休走!”一道略带稚嫩的声音饱含紧张道,一支稍短一些的箭从侧面袭来,它袭向得不是那些致命关键的部位,也不是方才受到伤害的部位,而是看似毫无关联的膝盖的位置。   女子猝不及防,倏然受创后一下子跪倒在地。以短剑支撑住身体,她抬起头,幽黑的眼眸中映入的是一张年轻兴奋的脸,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没有褪去的害怕与紧张,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将一柄冰凉的长剑搁置在她的脖子上,并大声警告道:“别动!”   女子毫无所觉般妄图继续刺杀,年轻人瞳孔一缩,他手下一用力,剑锋就切入了她的脖颈……可奇怪的是,无论是何种的伤口,这绿衣的女子都没有流出任何的鲜血,这特殊的一幕,令某些人若有所思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后面追来的将军骂骂咧咧地将她的另一条腿打断,持剑的双手也被卸下,在这之后,他才有些惭愧地去向陆千秋请罪:“是某失职了,让这等歹人闯入,令王上受到惊吓,臣之罪!”   徐福与相里氏略带古怪地看着这大汉,这汉子是没有看到他的君王刚才出剑的那一幕?那女子为何要逃?还不是在这位王上的面前落入了下风!瞧她现在这种毫不畏惧的样子,也不知道方才是哪里受到威胁了……   “起来吧,”陆千秋摇摇头:“这并非子旷你的责任。”   他走到女子的身前。女子万分警惕地看着他,她幽黑的眼珠直直地盯过来,像是下一秒就会跳起来一般。他没有继续看她,而是转向那位小将,忽然问道:“你的名字?”   那年轻人面露惊喜,他急忙跪下行礼,双手奉至额前道:“属下蒙恬,见过陛下!”   陆千秋“嗯”了一声:“蒙骜老将军是……”   “是属下的祖父。”年轻人道。   “不错,”陆千秋赞道:“刚才的那一箭射得很有意思。”   蒙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她有些奇怪,她的身体……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陆千秋点了点头,他命人将女子被斩开的胳膊彻底卸了下来,那里面露出的,并非是人们所认为的血肉与白骨,而是木头与树脂构成的枝干,看上去倒也有筋骨的模样;她的皮肤是由某种皮革组成,表面细腻非常,摸上去却十分冰冷。   在场的人都面露惊骇,犹如看见了鬼怪,那之前脾气暴躁的将军更是被吓了一跳,他惊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徐福站在棺椁前伸长脖子望来,他想要看看这女子的虚实,但仙人之尸实在太过重要,他一步也不敢离开这里。棺椁的盖子半搁置在上面,内里的容量也很深,不是从上往下望,是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但他还是死守在这里,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是个偶人罢了,”迎着众人迷惑的脸,陆千秋道:“史传周穆王从昆仑回返时,曾遇见一工匠偃师献技,其歌舞变幻万千,望之与真人无异,因为挑逗了穆王的妃子,所以被急于脱罪的工匠拆开,那偶人的身躯,就是由这种材料凑成的假物构成的。若是将她的胸膛剖开,那里面也一定会有虚假的心脏与内腑吧!”   “这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技艺了,”听到的人不敢置信,也有人注意到了另外一点,那年轻人就是其一,他皱眉道:“陛下是说,她的背后还有着主使者?”   既然是偶人,那就有制造者,也会有操纵者,抓住了偶人,只是抓住了工具,就像是缴下了刀剑,不将源头抹除,这一切便不会终止。   “你说的不错。”陆千秋赞道。他微微弯腰,从女子的头上勾出一条无形的丝线,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轻轻笑道:“去将相邦大人请来吧。”   其他人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忽然将问题转向另一边。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又怎么不需要去与相邦大人商议一番呢?”陆千秋笑着道:“相邦大人拥有□□定国之才,想来这点问题应该瞒不过他,有了他的帮助,定能将幕后的凶手抓住的。”   年轻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伏在地上的偶人挣扎得更为厉害。年轻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那个念头就像是转瞬的流光一样,过去了就再也无法记起。他低下头,沉声应诺:“遵陛下命!”   吕不韦猛然从床榻上惊醒。他的心跳得很快,瞳孔也有些涣散。他不停地抚摸着小手指上的戒子,但往日里能给他安慰的器物却像是失去了那种神奇的力量一样,他见到有轻盈的泛出光华的丝线从虚空中断裂,它无力地垂落而下,像是他一颗沉入谷底的心。   “阿澜怎么了?”他从榻上下来,来回不停地踱步:“我派她去看着宫里,这么久都没问题,今朝为何会忽然断了联系?”   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偶人有着古怪迅捷的身手,他们不畏惧疼痛与死亡,是他手下最强的力量,可是现在……   他不知晓这丝线是如何运作的,可他知道,这丝线的另一头,连上的就是他手下唯一的人偶。他给她取名叫做“阿澜”,是曾经救过他也为他铲除过敌人的护卫。她是他的武器,也是他最贴身的侍女。   “难道是被人抓住了?”吕不韦有些不解:“可真有人能捉住她吗?甚至是让她连回来报信也做不到?是太后的人,还是王君的人?”   他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任何的消息。他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他想要召集来人手,去宫中探上一探,无论如何,在这里没有头绪的担忧是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决定要如何去做。   而就在他刚刚走出房间门的时候,府里就有人匆匆地往这里赶来,他信任的仆人向他深深弯腰道:“侯爷,有人求见。”   “什么人?”吕不韦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王上的人,”这仆从不知发生了什么:“从宫里出来的卫士,据说是陛下召见。”   吕不韦深吸口气,他大袖一甩,冷声道:“带路!”   他在前厅里见到了蒙恬,这位年轻的小将恭敬的很:“大人,陛下有请。”   吕不韦不动声色道:“现在不是朝议的时间,陛下唤我前去,是为了何事?”   蒙恬犹豫了下,还是回答道:“相邦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是陛下身边闯入了刺客……”   吕不韦闭了闭眼:“刺客?什么刺客如此大胆?!”   蒙恬想起了自己当时不可思议的猜想,他不敢再说,只拱手道:“相邦大人去见过了就知道了。”   “连与我说说都不行么?”吕不韦笑着道:“我也是担心王上……”   蒙恬摇了摇头。吕不韦的神情冷了下来,他身边的人立即就读懂了他的脸色,他往前踏出一步,呵斥道:“大胆!连相邦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蒙恬咬牙道:“相邦大人何必如此相逼,只要大人进宫了,难道还会有什么事不会告予大人听吗?”   仆人还待再喝,但吕不韦制止了他,他深深看了一眼这年轻人,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失仪了。你叫作什么名字?”   蒙恬就答了。吕不韦愣了下:“蒙骜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祖父。”蒙恬自豪道。   “蒙家……”吕不韦计较起来。 第146章 秦始皇(六)   “蒙家……”吕不韦心中转瞬就想了很多,他想到蒙家在军中的影响,想到国君与蒙家之间的关联,他开始思考这一次蒙恬的到来,是否是那位君王想要传达出某种政治上的意图。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件有可能与自己有关的刺客之事才是当务之急,而至于其他,都可以往后再说。想到这里,他又看了蒙恬一眼,甩甩袖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蒙将军在前面领路了。”   “不敢称将军,”蒙恬连忙道,他让开了路:“相邦大人这边请。”   他身后的卫队也散开来,每个人都望着他。吕不韦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行过咸阳宫的大门,进入到主殿当中,装了仙人之尸的棺椁已经被抬了下去,这里也不是之前发生一系列事的宫室。相里氏本来想要随之一同退下,但还是被陆千秋留了下来,因为相比较于更复杂的仙尸,这边的偶人应该级别稍低一些。   吕不韦在刚踏入殿内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被长矛与绳索锁在原地的绿衣女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几步上前,深深行礼道:“见过王上!”   陆千秋抬手道:“相邦大人请起。”   吕不韦道:“臣闻陛下遇刺,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陆千秋笑了下:“相邦大人也不知道么?”   吕不韦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总觉着国君的这句话好似另有含义。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初被震慑到的瞬间,他丝毫不敢看向自己的“侍女”,只规规矩矩地低头道:“臣下自然不知。”   陆千秋没有说话。周围的环境安静得很有压力,不知不觉中,吕不韦感觉有汗珠滴落到他的眼睑上,他轻轻地眨了眨眼,只觉着自己是站在一处悬崖上,有风与雨化作刀剑刺来,下一刻,就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他统帅秦国的大权还只有两年,之前的三年是与庄襄王一同治理的这个国家,他还不是“未来”十年后的秦国的“仲父”……他恐怕也担不起这个称谓。他虽然可以左右一部分的朝堂,但刺杀秦王的事一旦爆发,无论他有怎样的权势,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这个大秦是属于秦王的,秦朝的宗室可以任由自己在秦王长成前把控这个国家,华阳太后也可以在保证自己家族安全的情况下与自己默契相处,但唯有一点——他不能对秦王动手!   他不知道阿澜为何会在这里被抓住,按理说,依照她的身手,那些护卫宫殿的将士,都不大可能发现潜伏中的她。他当初吩咐的,也是让她尽量远离王君的宫殿,无论何时,都要以自身的行藏为主……她又是为何会潜入此处,并且还与国君的护卫发生了这样剧烈的冲突?   “相邦大人还是先去看看这位刺客吧。”陆千秋神情莫测道。   吕不韦这才敢往那个位置望去,而之后,当他见到那个被缚住的偶人正直直望向着他的时候,头脑立即晕眩了下。他这才感觉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早就已经不对了。   他硬着头皮上去瞄了她几眼,在扫过那断裂开的手臂后,他早已沉下来的心就更是惨淡了。他心中乱糟糟的,口中也不知道吐露出何种的言语。   “这、这女子莫非并不是人,看她样子,难不成是什么山魈鬼魅?”吕不韦胡乱道。   “王上说这是偶人,”一边穿盔甲的将军拱手道:“是一种偃师手下制作出来的假人。”   “是周穆王传说中的那个吗?”吕不韦笑容有些僵硬。   “看来相邦也听闻过那个故事,”陆千秋笑着道:“虽然不知她是从何而来,但这样的技艺实在是太过高超,若是我秦国有这样的技术,说不得就能在战场上取得更多的成果,而我大秦的将士也能减少更多的伤亡。”   “陛下大德!”吕不韦干巴巴地赞颂道。   “我已经命令相里先生接手这一切,”陆千秋道:“作为墨家在我秦国中仅存的一脉,想来他们是最有可能解析其中秘密的人。”   徐福看了相里氏一眼,没有想到这平平无奇的人还有这样的来历。   吕不韦只能道:“臣早已听闻墨家的大名,想来有这样的贤者在此,定能使君上如愿以偿!”   他这样说着,对于阿澜接下来要经历什么也有了大概的预料。不过,既然是偶人,痛苦什么的压根不存在,那些事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么可能去救她?   而当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忽如其来的一阵烈风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声暴烈的怒吼轰雷般在他耳边炸响:“还在狡辩!卑鄙小人,给我死来!”   吕不韦瞳孔一缩,他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抖,几乎是下一秒,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坏了!”   一道扭曲的身影从束缚中违反了人体极限地爬了过来,她半跪在地,断掉的双手交叉,阻挡在剑锋之前,而在她的身后,就是脸现绝望的吕不韦。   将军“嘿嘿”笑着收回了剑,他根本就没有要往下劈砍的意思,他呸了一声道:“我老早就看出你这家伙有问题了,这不,只是试探了一下,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吕不韦默然无语。他长叹一声,转过身后,跪拜道:“是臣愚昧了,想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在陛下您的掌握之中,只是臣不知道,您是从何时,就发现了臣的秘密的?”   陆千秋望了那出手的大汉一眼,那将军一脸得意地昂着头,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陆千秋也没有反驳吕不韦的话,他只是淡淡道:“将相邦大人带下去。”   吕不韦没有反抗,阻止了卫兵们的强拉,他整容肃衣,将头上的竖冠取下后,又将手指上的戒子放置在一边,再次以大礼叩拜后,才在卫兵的押送中退了下去。   良久,相里氏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偶人是被操纵的,但她救主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将军有些生气起来:“你是说我做得不对?陛下已经在之前告诉过我们了,这偶人就是那吕不韦所操纵,只要将那吕不韦府中的仆从捉来,总会有人见过她的。那罪臣自己也流露出太多破绽,我这一激,也是为了让他更快露出马脚,你与其同情一个木偶,还不如去问责那吕不韦,真正让她挡在危险前的,就是那孙子……”   相里氏头疼起来:“将军,是某之过!”   徐福笑了起来:“你接下来还要去做出更多的偶人呢,相比较于我大秦的子民,这些东西,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你真要不忍心,就将他们制作得虚假一些就行……”   他们在那里互相指责调侃,坐在王座上的陆千秋却微微沉默了下来。他望着那已经再度被看压起来的绿衣女子,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最初的那一世。在那个世界,也有差不多同样的存在行走于世,只是,她比起这个“她”更鲜活、更生动、也……更偏激。   他又想起了她最后做下的那个选择,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美丽的木偶人,从自己的胸腔中,将那一颗跳动的心脏送到了他的面前,她笑着对他说:“陛下,其实我一点也不痛……”   “哐当!”物品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室内的人一起望去,就见到他们的君王正手抚着额头,侧坐在王位上,面上流露出一种痛苦来。 第147章 秦始皇(七)   “陛下!”   “王上!”   几人纷纷将注意力往台上移去,之前的那些争端全都消失不见,与他们之间的关联相比,座位上的那人才是重中之重。   “我去宣太医!”粗中有细的卫队将军立刻道。   “不必。”上方的陆千秋制止了他,他放下手,面上的痛苦已经隐去,他看了一眼下方的女子,淡淡道:“将她带下去吧。”   相里氏与徐福对望一眼,没有再问,只躬身道:“遵王上令。”   女子目光幽幽,好似他们谈论的根本不是自己。   …………   吕不韦被拘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的咸阳,他是先帝逝去曾前亲口任命的一国相邦,是当今国君未行冠礼前的顾命大臣,据说庄襄王还有意让君上认其为“仲父”,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却又放弃了这一想法……但这已经足够说明吕不韦对秦国的重要性了。   他门下有食客千余人,家仆也有近七千人,还未能达到十年后的顶峰,可这也已算上是咸阳中的豪门大户了。而就算如此,在他被押下诏狱前,竟无一人得到一毫的消息。   夜晚,许多黑色的影子围聚在一起,只点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黑暗中悄然私语。   “查清楚是什么罪责了吗?”有人问:“据说是吕相派人行刺国君……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说吕相根本就没有那个野心,就算是真的有,那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准备……”   “噤言!”有人呵斥道:“吕相对秦国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这等口无遮拦,只会给吕相揽祸!”   “是啊,”有人叹了口气道:“侯爷没有理由那样做。他执掌朝政还只有两年,昏了头了才会以为自己可以夺得大位,但反过来一想,同样也说不通。现在的秦国需要侯爷,王上还年轻的很,对于秦国内外都没有震慑力,侯爷对王上还没到必除之的地步,无论如何,也不该到了君臣相杀的局面啊……”   “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有什么用?”有人悄悄说:“还不如亲自去见一见侯爷,明天我会去试上一试,看看能不能申请入狱探视……”   声音渐渐熄灭,夜晚的风吹过屋外的枝丫,树叶沙沙低沉如歌,一切都陷入到一种幽静的安宁中。   …………   第二日的午后,一黄色长衫的年轻人在狱卒的引领下,进入到这戒备森严的牢狱。这里是咸阳中央狱,只有朝廷重犯,或者说是君王亲自判定的犯人才有资格被看押在这里。黄衣的年轻人不敢多看,他低着头跟在前面人人的身后,只窥见两边的牢房中有不少人正站在栅栏后,也不知是不是正在打量他。仿佛有阴沉的风吹来,年轻人加快了步伐,不敢在这里多待。   吕不韦被关在最深处的牢狱中。年轻人心中想过很多,他没有想到,以刺杀的罪名被关押进来的吕相居然没有被禁止前来探访,他只是以相爷妻子托付为理由,就真的能够进入到这所咸阳最严密的大狱中……他开始思考那位君王这么做的含义,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见到,从深处的方向款款走来一位绝色华服的妇人。   她鬓发堆叠,眉色妩媚,双眼好似哭过,盈盈欲泣。她手中持着一块香帕,见到有人走过,竟想要将之举起,有些躲闪的样子。   狱卒赶紧将年轻人拉到一边,直到那有侍女陪同的妇人走过,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年轻人终是忍不住道:“你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狱卒道:“我不知道。”   “那你方才?”年轻人问。   “我只知道她是贵人就行了,”狱卒答:“有些事我不知道更好。”   年轻人现在还没能深刻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他走到最后的一间牢狱前,见到吕不韦正背负着双手,披头散发,素衣宽敞地站在牢房的中间,怔怔地看向墙壁的方向,好似是在整理什么莫名之事。   “李斯见过侯爷。”年轻人一点也不介意此处的环境,他拱手弯腰,像是从前那样向里面人行礼。   吕不韦转过身来,他的神情有些空茫,可很快的,他就温和地笑了起来:“是你啊,你过来,是因为府里的人在担心我么?”   李斯焦急道:“侯爷,刺王杀驾可不是小罪,大家都不相信您会做出这种事,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斯本为楚国人,曾在荀卿座下求学,在成为吕不韦舍人没多久后,就成为了门客中的佼佼者。他现在才刚刚出头,居然就遇上了这样一件大事,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天降灾祸。吕不韦若是倒了,他门客的身份估计也在秦国讨不了好。   “误会?”吕不韦沉吟起来,不久,他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   李斯不解:“侯爷为何如此说?”   吕不韦神色变幻了下,其中有隐藏得很好的迷惑:“我确实是有派人……有派人去盯着宫门,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给她下达过私自行动的命令,更不要说让她去对王上动手了……她是不可能违背我指令的……”   李斯目瞪口呆地听着,吕不韦的话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打翻了,他酝酿了许久的良策都被吞了进去,最终,他也只能长叹道:“侯爷你糊涂啊!”   李斯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所以在他的角度看来,吕不韦现在的处境完全就是他自找。吕不韦张了张口,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李斯沉思起来,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从朝廷内外求助的打算,没有证据还好,有了证人,那么,无论那位君王如何抉择,都不可能有人置喙他。他问道:“王上有决定好如何对待您吗?”   吕不韦怅然道:“可能就快了吧。”   李斯沉默下来,最终他道:“侯爷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吕不韦深深地注视着他,忽然笑道:“你觉得当今的王上是何种人?”   李斯思索道:“陛下自王子期就屡获称赞,文与武俱全,对秦国的人文与地理都谙熟于心,律法与政治也颇有见解,是万众以待的君主。”   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不过,你还是小看了他,我们的这位国君,是一个很有秘密的人。”   李斯脸色一变,他立即转身,就想要迅速离开。   “他有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吕不韦大笑道:“这也是他能够抓住我的人的原因。我是一名偃师,操纵出的偶人是这天下间最顶尖的刺客,她可以将我从一百人的包围圈中救出来,潜藏在王宫中三年,三年的时间都没有被人发觉……”   李斯也苦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走不掉了,他回转过身去,低声下气道:“吕相就是这样回报在下的好意的吗?”   吕不韦道:“……可就是进了一次内殿,就被打断了四肢,沦为囚奴。王上隐藏得比我深,他看穿我,而我没看透他,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一部分原因。”   李斯深吸口气:“吕相您该知道,我本已有出仕秦国之意,您就不怕您这样的逼迫,让我无论如何也要逃出秦国吗?”   吕不韦道:“你不是那样桀骜的人。”   李斯叹气:“吕相希望我去为你做些什么?”他已知晓,他如果想要安然地在秦国活下来,就不能去赌,只有投效秦王一条路。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好……”吕不韦瞧着他:“估计你也不会信。”   李斯摇摇头:“我相信。”   吕不韦披头散发,脸上现出满意的神情:“你和我不一样,就算没有这回事,也另有取祸之由……”   他想起了刚刚离开这里的那个女人,不知为何,竟也有了松口气的感觉,“我只是想要让你帮我看一看,”吕不韦微微昂起头:“这秦国,接下来会走到何种的地步!”   他这些天囚在这里,虽未有任何的折磨,房中的环境也干燥而整洁,但精神并不是很振奋的样子,尤其是李斯刚刚过来的时候,还能瞧见他面上的虚无与颓然,可当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不是对自身处境的怨怼,而是对于另外一位的期盼。李斯不由得惊讶起来,他没想到吕相对那位王上竟有如此高的评价,连带着的,让他那颗对秦王好奇的心,也被高高地拉了起来。   “谨遵侯爷令!”李斯最后向着这位相邦大人行礼。 第148章 秦始皇(八)   吕不韦被下狱的动荡还没有彻底被激发,李斯的拜访只是文信侯府的初始反应,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所有的怒涛都渐渐要兴波澜。只在吕不韦入狱的第三天,赵姬就迫不及待地将陆千秋唤入太后宫中,遮遮掩掩地要与他说些什么。   可陆千秋只是几句话就将她问到哑口无言,长袖一甩,这位夫人就匆匆躲入到宫闱当中。而另一边,华阳太后却是非常平静了,只派人送过来几句话,让陆千秋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即可。   将华阳太后派遣过来的小宫女送走后,陆千秋对着身边的人笑道:“看来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母后与文信侯的事而动手。”   这秦王的宫殿,有些时候,是不能掩盖住所有秘密的。   他身边的宦人尖细着声音道:“那些人又哪里知道陛下您的威能呢?”他尊敬且崇慕地看向陆千秋,就像是在看到一位即将带领他们走向神坛的神人。   陆千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   相里氏带着那位全身甲盔、负责护卫秦王宫安全的将军往前行去,他们身后跟随着一列人,那被卸下了手脚的偶人也在其中被一起带来,他们走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在经过了十七道十分严密的关卡后,终是走到了最后的一扇铜门前。   门前林立着披着黑甲的卫士,他们扫过来的目光有如火炬,仿佛比他们手中的矛戟更具有威慑力。   相里氏出示了一块虎形的玉牌,在让为首的人检测后,才终于得以进入到缓缓曳开的巨大门扉后。火把在两侧腾得升起,照亮了内里巨大无比的空间。   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到他们的耳中。几十个人立大小的大缸正在被煅烧,噼里啪啦的柴火贪婪地舔舐着缸底,缸里古怪的液体不断地在冒出泡泡,有穿灰麻短袖的人在往里面投入些奇怪的东西,他们踩在搭在缸边的矮梯上,手中持着长棍,在投入后开始不停歇地搅拌。树皮、麻头、乃至是破损的渔网,都在翻滚中惊鸿一现。   浓烟从上方的烟囱里冒出,如果有人顺着这烟道往外爬,他们就可以很惊讶地发现,外面已经是咸阳城外了。一队队黑色的甲军在不断地巡逻着,瞧他们那防守的程度,已经足够与战时的营地相媲美了。   那些不断沸腾的大缸并不是这里唯一神奇的东西,除开那些劳力的人员外,在另外的一边,几个白首的匠人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他们手里持着一种薄薄的、微黄的的事物,正在对上面某些东西吵得面红耳赤。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辆木制的大车,它有着圆滚滚的四只木轮,上方有一条长长的手臂一样的杆子,而杆子的下方,则是悬着一个铁制的寒钩。   偶人幽幽的目光随着这些悄然转动。   “不!你这个愚木的脑袋!”其中一人高喊道:“陛下给的图纸上分明是说,我们要在这里设置一个活动着的轮珠,别以为你那一套在什么地方都行得通,你只是个造水车的,哪里懂什么勾臂车!”   “你才是个一意孤行的混球!”另一人跳将起来,将手中的一块木块猛地敲击在前一人的头上:“气死我了,我都说了,我们可以将几层的木头嵌刻在一起,让他们中心留下柱形的轴,这样一来,就可以得到一个活动的机关,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双方扑在了一起,顿时,衣衫与黄纸乱飞。   “把他们拉开!”一道厉喝声打断了这里的乱局,几个巡视的卫士立刻将这些老家伙分成了两边,可手被抓住了,脚还在互踢,一位黑着脸的宦人从后面走了进来,他年岁很轻,但气派一点也不小,他在这里管理了数年,再忐忑的脾性也被这里的老家伙们给磨没了,他冷声道:“将他们关进禁闭室,没有三个时辰不许放出!”   “……是不是有些短了?”他身后有人犹豫问。   宦人冷冰冰往后看一眼:“那你去替他们研究这东西?”   他身后人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忙退了下去。   “赵大人,”那铁甲的将军带着偶人走了过来,他拱手客气道:“这是陛下让我带过来的东西,据说是穆王时期曾经出现过的偶人,希望你们能够将其中的秘密研究出来,最好能够适用到军伍当中。”   赵高神情一正,他扫视过偶人那神似真人的美丽容貌,恍如有神的幽幽的眼睛,最后停留在她没有一丝鲜血的断开的臂膀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见识过先前送来“仙人之尸”的赵高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加快跳动了那么一小下,他以为自己已经认识到了王上无上的威能,但每一次,那位陛下都能用事实来告诉他,他所见到的,都只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他感到激动、感到兴奋、也感觉到了铺天盖地般的威压。他郑重肃穆道:“谨遵陛下令。”   相里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上前来说道:“我得到了陛下的允许,他说过了,如果没有必要,我们可以保留住这具偶人的‘完整性’,当然,我是说她本身拥有的那种‘灵性’……”   将军与赵高一起望来,他们皱着眉,似乎是对相里氏的这种“捣乱”感到不满。对于秦国的大业来说,这样一具非人的偶怪根本就不值一提,相里氏这样一闹,他们或许会在接下来的一些研究中遇到些许困难。这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赵高不动声色道:“高自然会去请示陛下。”   相里氏有些讪讪,说实话,对于秦王应下他的请求一事,他自己也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位君王,当是以国事为先,这是他理解并且赞同之事,但不知道为何,当那位君上真的同意了他的提议,他却又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感激。不是对那位陛下的善意,而是另外一种难以表明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秦”或许真的能统一这个时代。   偶人被带了下去,她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也没有自己即将面临一切的恨意。她只是默默地倾听着、观望着,不发一言。   赵高将相里氏带到另外的一个空洞中。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被挖空了地下的矿场,上面的那些军队,也是由原本的卫军渐渐地替换成为现在的黑甲军,在那上面,蒙恬正在以一种极度惊讶的神情望着眼前一人。   他是在进入最后三道关卡的时候被留了下来的,顺着某人的带领,他从那秘道中来到了地上。在走出后,他才发现,他先前所行进的,其实是是一条在不知不觉中通往地下的路。那路的尽头,或许就是王上一直所隐藏起来的秘密——但现在的他还不够资格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得不惊讶,因为他在这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原本应该是在咸阳城中驻守的。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即使是王离自诩沉稳的心思,也不由得在这“老对手”的面前得意起来,他轻哼一声道:“陛下将这里交给我,自然是信任我,为了不负陛下所托,离当日夜坚守,不容许任何一只苍蝇飞进这险要之地!”   蒙恬沉思道:“王翦老将军知道你在这里么?”   王离的脸色一变,他沉声道:“祖父自然早已知晓,这里的卫兵们本就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军中精锐,我王家是秦国最忠诚的将门世家,我与父亲、还有祖父,都是陛下麾下最忠实的支柱,自然不会不支持……”   蒙恬道:“可是我怎么记得,我祖父也与我说过,王翦大人虽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但为人太过油滑,这样的他,是不会为君王不惜身的,这样的人虽然可能会有好下场,但很难得到君王全然的信任……”   蒙骜没有说的是,一般来说,君王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相信之人的。   王离先是有些愤怒,但很快,这种激动的情绪就慢慢地平复了下去,他看了一眼蒙恬道:“我不会和你吵。陛下将这个地方的守卫交给我,就是他对于我王离最大的信任。你还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但当你知道了,你就会明白……我们的这位王上,是天人降世,是注定要改变这个时代的人物,他将会带领我们走向未来……而没有看到那一幕的你,是不会懂得的……” 第149章 秦始皇(九)   蒙恬与王离的相遇暂且不说。地下,赵高与相里氏来到一个更深处的密室中,两边精锐的卫士将又一扇沉重的大门打开,一进入此间,一种冰寒的冷意就袭上他们的皮肤,相里氏窥见一黑色的影子正趴在棺椁上,大半个身子都快要陷入进去,他瞬间惊悚起来:“谁?!”   赵高倒是没有他那样一惊一乍,在将那几个闹事的老头子给关了禁闭以后,他的情绪又回复了平静,他走到棺椁前,也没有将人拉开,只是语气有些凉凉道:“老爷子,你徒弟回来了……”   相里氏顿时有些汗然,见到那黑色人影从棺椁中直起身子,面上犹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兴奋,他不由地躬身问候道:“老师!”   那老人面色红润,虽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双眼极为有神,他猛地抓住了自己弟子的双手:“这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谁发现的?知道是什么东西不?”   相里氏苦笑道:“这是仙人之尸……”   “不可能!”老人惊叫起来:“这世上怎会有仙?”   赵高在一旁怒斥道:“这怎么不会是仙?陛下说这是‘仙人’,他就是‘仙’!你看他哪里不像那些方士在书中所描绘的?!”   老人哑口无言,他一贯不喜赵高,但这还是第一次被驳到无法回声。索性他也不就呛回去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道:“陛下将他送到这里来,是想要研究仙人不死之秘么?”   他的面上显出一种担忧。君王自古以来就有求长生的前例,距离最近的,就是燕与齐。而不论是哪一个,都没有获得好下场。   相里氏眼睛立即亮起来,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激动,他反握住自己老师的双手,反复强调道:“王上是不一样的……陛下是不同的……他不是为自己求的……”   老人有些愕然,他自是知道自己大弟子那古板性格的,以前虽对王上大有赞誉,但没有哪一次,会激动到连话也说不清楚……   他转向赵高,知晓有些事在这里不好说出来,于是他只能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让我墨家捣鼓外面的那些木头,我们大都都给你弄出来,就是弄不出也可以继续钻研,但这是具尸体……”   “你还需要什么人手?”赵高利落问。   老人抚了抚须:“我觉得,可能要召集一些方士,或者医家的人也可以参与进来……”   “我知道了,”赵高回答道,他往后行了一礼,沉声道:“我会将这些都报给陛下的。”   …………   天气寒凉了下来,细绒般的小雪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咸阳这座古朴的老城上,自新王执政过去已是三月,吕不韦虽被下了诏狱,但其府中的诸人却没有被问责,王上没有要下达处置的命令,仿佛一时将之遗忘。   文信侯下的门客们也被哽在了半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随着时日的增加,有人愈发暴躁起来,成天喝酒舞剑,与旁边人争吵不休。   秦王没有要动他们,他们自己倒是先乱了阵脚,其中更有人与外来人相交。因着吕不韦的倒台,吸引了不少他国的探子入内,仅这三月,就有不下百余人被军队压入了大牢,他们或散播谣言、或四处打听消息,门客中的糊涂者,被某些人花酒一灌,就真以为对面人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李斯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官位还只是秦国一小官,跟在吕不韦的后面,曾见过一次那位年轻而俊挺的秦王,他无法读懂那位王上,就像现在,他意识到了那位并不想赐死吕不韦,但究竟是出于何因,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就在这时,府里有人飞奔了过来,他高喊道:“秦王出《招贤令》了!”   李斯手一抖,杯里冷彻的酒水洒了出来,他立即跨步上前,抓住那人衣领道:“什么《招贤令》?现在的秦国哪里还需要什么《招贤令》!”   传话的人被吓了一跳,他畏缩道:“我怎么知道,你可以自己去看啊!城里四个大门边都张了榜,有专门的人在宣读榜上文字,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李斯立刻就快步跑了出去,他跑得是那么急,也不顾地面湿滑,摔了好几跤后,才到了最近的东门处,他听见台上有人在为围观的众人讲解秦王的旨意:“……以修民生,为民养利,岁岁丰收,家户老幼,俱得餐食矣。”   台上有一个圆形的木制轮子一样的东西,轮周处装有木制的小管,有人在下面放了一个长形的水渠,轮子一转动,就有清澈的水流随之往上,从木槽中导向前方。   “这‘水车’真的不需要我们用力么?”下面有一身褐衣的汉子不确定道:“那辘轳用起来老费劲了,还要我们一担一担地给挑到田里去。”   他旁边立马就有人驳斥道:“你担心什么?陛下又怎么会骗我们?那水车有用的很,我们那几百亩的田地都用上了,根本就不需要你操心!”   “你用上了?”先前那人惊诧道。   回答的人昂起头道:“陛下选了我们那里以做‘实验’,对,就是‘实验’,他还与我们说了,我们今年的赋税可以不用交,缺少食物也会有人专程给我们送来,我想说,陛下是最好的国君……”   李斯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见到的那位淡漠的君主,还有如此体恤民意的时候……他并不知晓,纵使“无情”,陆千秋之前的王者生涯,也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最基础的习惯——譬如说,他总是会对那些最普通的民众宽宏许多。   李斯飞快地浏览完贴在城墙上的《招贤令》,令他惊讶又失望的是,这完全是一份招揽各国工匠与医者,还有其他有技巧的人的文书,秦王将在年后建起一所“天星院”,对于其中的佼佼者,将以厚禄待之,若有贡献者,甚至能以官位相酬。   这极大地唤起了围观之人的心情,有人恨不能自己就是其中的的一员,但很快,他就被人怼了回去:“有本事你去造一辆水车出来?”   李斯若有所思地往回走。他回想起这段时间咸阳城中发生的事,他知道民生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很重要的事,但还没有需要到向天下发布招贤令的地步,如果是一位开拓之主,在这样的七雄时代,他应当更注重的是军事……一道霹雳的闪光在他的脑海中瞬间炸开!   “我是一名偃师,操纵出的偶人是这天下间最顶尖的刺客……”吕相的话忽然从他的回忆中升起。   “他想要做什么?”李斯浑身颤抖起来。如果想要得到更多的刺客,秦国里本就有了墨家三分后的相里氏之助,如果他想要护卫,一两位的偶人就足以……除非,他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李斯脚步更急,他冲着双手上呼气,白色的雾气扩散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所有的神情,隐约间,只能看到他嘴角按捺不住的笑……   …………   吕不韦被下狱以后,接替他的是王绾,这是一位与吕不韦走得并不近官员,他负责帮助君王处理一系列的政事,包括接手吕不韦留下来的摊子。蒙恬被调入宫中,他那一日的机敏大概是得到了王上的看重,所以得到了贴身护卫的职位,这大概也与他的家世有所关联。   蒙恬在思考着很多的东西,有那日王离说的话,有回去后他的祖父对他的嘱托,有那天他在宫里见到的、跟在那几人身后的地下见闻……这让他如今在面对陆千秋的时候十分的郑重,他对这位君上,已经起了十足的敬畏之心。   陆千秋手中持着一卷呈上来的文书,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王绾讶异道:“陛下何故欣喜?”   陆千秋道:“这人向我献策,欲让我攻韩。”   王绾立即明白了是谁,他摇摇头道:“这是吕相门下李斯献上的策略,其主旨并非是对韩用兵,只是为了恐吓一番韩国王室。韩国水利水平要高于我秦国,陛下既然放出‘水车’这一物什,自然要改国内河道,若能将之拓宽,又引导流向,这样才能让这发明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而水利的人才,自然是要从韩国那里‘借’了。”   陆千秋道:“这确实是有道理。但这道理还不足够。君择臣,臣择君,他这也是在试探我呢。”   王绾立刻惶恐起来:“属下这就去惩罚这胆大包天之辈……”   陆千秋微微阖上眼睛:“身为吕不韦舍人,居然在这种时候跳出,言语之间更是有多次提及国战之事,他这根本就是害怕我看不见他啊!”   他连赵高都敢用了,又何必害怕一个李斯?他不会特意去招领那些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因为在他的预期里,到了后面,个人的力量已是撼动不了什么了。如果有人阻碍在自己的面前,他就是阻碍在大势的前面,是历史滚滚车轮下的牺牲品。不论他在后世的名气有多大,他的智慧又是多么的惊人,都只会被碾压过去。   他既求自己带过来的科技,也求此世本就有的“仙道”,他要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将这个秦朝打造成真正的“仙秦”!除开解决自己本身的问题,也要将之推衍到更高的层次上去!   他要携裹起所有的生灵,去打造出一个巨大的、永恒的、超越了星球的彻底的“怪物”!他要走到最极致,在这条名为“王”的道路上 第150章 秦始皇(十)   其余的六国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们都没有把这位新的秦国的王发布出来的《招贤令》放在心上,其中甚至还有位国君对将吕不韦捋下去的新王大肆嘲笑,因压在心头的秦国的压力一消而空, 他在一场与众臣相贺的宴席上讽刺道:“小儿矣,秦国将亡于其手!”   可这只是各国上层的反应, 在下层,不少人将信将疑地打听着这道消息,有人不解,问自己的友人道:“秦王要我们这些工匠去做什么,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要去修陵墓吧?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吓了一跳。他有这样的猜想也并不以为奇, 因为陵墓确实是在君王登基的第一日就可以动工了, 可很快, 他自己就推翻了这种可笑的猜测。陵墓需要最多的是劳力, 从未见过有哪位君王, 特意发出《招贤令》, 只是为了他们这种无足轻重的工匠。   但渐渐地, 还是有人悄悄地往秦国而去, 从偷偷摸摸到拖家带口, 主要是秦国给的太多了, 越是集众前往,就越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各国也开始限制起来, 可越是如此, 到后面,人才流失得就越快。   主要是他们不知道秦王的用意,也就没有彻底将离去之路封死。   水车倒是很快就在各个国家流行起来, 有人嘲笑秦国的慷慨,他们滋滋生喜,只觉得自己这方得到了便宜。   李斯倒是如愿成为了秦王的长使,他拥有了出入宫殿的资格,在每一次讨论事宜时,于朝堂上拥有了一席之地。但很快的,他就有了出使韩国的职责,与他一同的,还有另外一位被游说来的姚贾,这是一位从赵国奔逃而来的说客,因与奸臣郭开起了冲突,不得不出国另寻他路。   李斯苦笑,他知晓自己这次出使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既然敢向王上呈现灭韩之策,那么,韩国的具体的情势,它的优处与缺陷,韩王所领导的朝堂的局势,民间的走向,这些情报,都是需要他一一搜集的东西。   这位王上还真是“物尽其用”!李斯坐在出使的辎车上,心中升起了不尽的敬畏。   水车很快就遍布了秦国各地,尤其是那些有着水流流过的区域。在《招贤令》的影响渐渐淡下去以后,三年后的某日,一远行而来的游人选择从南部入咸阳。   这是一个骨架坚实高大,气质却又添上了一抹文质彬彬的男人,他颌下有须,一双细长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远行踏步而来,身后跟着随侍的学生。   他走到咸阳城外,这里是靠近终南山的方位。此时正是初春,他见到有老农坐于田埂间,手中摇着草帽,正怡然自得地看着田里一木人来回播种,他心中一时惊讶,连一贯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就那样盯着那个只会一个动作的木人盯了大半个钟头,若不是后来老农提起锄头,一脸警戒地靠近过来,说不得他还会继续观察下去。   他的弟子也是一脸惊奇,他问他的老师:“那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自主运作,难不成是什么妖物,将人的魂魄摄取其中……”   男人差点就想给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弟子一个脑瓜崩,还妖物?真要是妖物,那农民会像藏着什么好宝贝一样不让他们有丝毫的接近?墨家先前就有置于城墙上的连弩与转射车,这大概是类似两者的机关的造物。只是从来没有人将心思放在最普通不过的农业身上,所以也没人想到,田地还可以以如此方式来耕作。他没有说话,只将眉头皱紧。   他一路走进咸阳,见到有更奇怪的东西居于其中。木制的鸢鸟在天上飞,奔跑的车不需牛马,人们脸上都有些一种昂扬的生机……一文人从一家店里拿出一软薄的书册,其上墨字清晰可见,瞧到这里,他的脸色终是变了。   “这秦国真是奇怪啊,”他的弟子在旁边满面疑惑地嘀咕:“这些东西都是秦王召来的工匠制成的么?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他们还有这等的本事……”   “你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吗?”他老师神色却很是难看。   弟子见到老师发怒,立即收起了跳脱的心,认真思考道:“我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来的,又是怎样的原理,但我知道,秦国拥有这些并不是好事。”   “继续说。”他的老师不辨喜怒道。   弟子思索道:“儒家那位有言,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论是先前见到的可以播种的木人,还是后面的那些车与鸟,尤其是那种新奇的纸张,都会引起列国的轰动,好东西谁都想要,不仅其他国家的民众想要,他们的官员和君王也会想要。可他们自己又做不出来,那么他们就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了。”   那就是抢。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他的老师明白。   “是吗?”男人闭了闭眼,他紧接着问道:“你认为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聪明人吗?”   “这,”他的弟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师你虽然没有名气,但我知道您学识渊博……”   男人没有理会弟子的吹捧:“那你认为秦国朝堂上的都是一群蠢蛋吗?”   “自然不是。”弟子脸色也一阵变幻。   “那你就应该想到了,”男人目光深沉道:“秦国就要对六国动兵了,并且,他们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很快就统一这整个的天下。”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担忧自己的技术流落出去。因为到了那时,这普天之下,俱为秦土,不论是谁,都是属于他秦国之民。秦国之民,自然就可以用他秦国之物。   他的弟子一脸震撼,像是对于那位秦王这样强烈的自信,也像是对于他不惧一切的浩大胸怀。   “该去见一见那位国主了,”男人感慨道:“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王上,他对于工匠的招募并非是毫无理由的,正相反,他当初将吕不韦押下,原因恐怕并非是有人暗地里流传的丞相与太后间私密之事,那刺杀一事也怕是有所隐情。他需要将一整个的秦国掌握在手里,他有许多的抱负要做,而吕不韦阻碍了他的路!”   他正这样说着,从前面的方向忽然冲过来一个满面惊恐的男人,他看起来并不强壮,手脚俱都很长,身上穿着商人的服饰,横冲直撞,将数位路人推倒,数间铺位撞翻,在冲向这一老一少的师徒的时候,脸上还扭曲着表情威胁道:“滚开啊!!”   文人般的老师挑了挑眉,他先是沉默,但下一瞬,他就悍然出手,脚下发力,从腰间到手臂如蟒蛇般使劲,一带一摔,然后一脚踏在这人的脊背上,等到后面卫兵匆匆追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位当街逃窜的逃犯给制服了。   逃跑的人大笑起来,他艰难地从地面上转过头来,目视着追踪来的秦兵,大声道:“别想了,你们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领兵的是许久未见的蒙恬,三年过去了,他脸上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稍显深刻的沉稳,他以剑指向那人道:“你们还有同伙?”   “呸!”地上的人吐出一口血唾沫:“你们秦国会造这些东西又怎么样,等到我们的人回去了,什么绝密、什么技术,都可以在我们国家复刻出来!相反,你们国家怀抱着这些,却不肯公布出来,只会引来一众的敌视!你们等着吧!秦国必亡!”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彻底地寂静下来,片刻后,一片嘈杂声大起,有人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直接扔到这人的脸上道:“放屁!”   趁着其它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没有过来,蒙恬虎着一张脸,震慑了一下群情汹涌的围观群众,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此人与那一师一徒带到了军衙中。   但还没等蒙恬继续去拷问这位他国的间谍,这位一脸慨然的男人就吞咽下某种东西,鲜血从他的口齿间溢出,蒙恬急忙扒开这人的嘴,才发现他竟是咬破了口中的毒囊,几息之间就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蒙恬摇了摇头,吩咐手下道:“将他全身搜一遍,找出指使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惹了我大秦,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的属下同样愤慨道:“是!”   蒙恬继而转向那当街伸出援手的一师一徒:“请问两位英雄是……”   “不敢当英雄,”默默观察的文士般男子连忙道:“老夫尉缭,此为投秦国而来,本想向秦王一展生平所学,但途径各处,不由为秦国的改变感到惊异,如今只想做咸阳一闲人,静观秦国之未来……”   蒙恬眼一亮,他不知道眼前人学识为何,但他方才露出的那一手说明他确实是有着真才实料,既然是人才,那就要报告给王上。如今情势犹如利箭在弦,每多一位能人,就有可能在后面起到一定的作用。   “尉缭先生对于此人如何看?”蒙恬心思一转,还是稍微考验了下。   “一出好戏。”尉缭淡淡道。   蒙恬竖起眉。   “民心可用。”尉缭继续道:“且以义攻不义,大势成矣。”   蒙恬就笑了起来:“先生大才,还请与我同往咸阳宫,陛下若是得知先生到来,必定心生欣喜……”   尉缭嘱托了自己弟子几句,就跟着蒙恬就去往了秦王宫,他没有真正踏入,只在外侧等待,等待蒙恬将自己的消息报给秦王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中午。算是休了一天,么么啾~   感谢在2021-10-24 02:25:30~2021-10-25 13:1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p 200瓶;iris 40瓶;叶子 35瓶;19706756、一二三四 9瓶;月落乌啼、赤兔 5瓶;伊怜 4瓶;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秦始皇(十一)   尉缭在第一眼见到秦王的时候, 就忍不住头晕目眩起来。他自小就有师承,能从人的面相中观出人的性格,然后再由此推断出人的处世作风与可能因之导向的未来。而这一次, 他想要面见秦王,本就有着先观后决的心思, 只是,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的心思动摇起来。   初时望去的时候,秦王面上犹如笼罩着一层薄雾,其中五官瞧之不清, 只有一双凛然生威的眼睛正穿透薄雾向他望来。他心中惊骇,以为见到了仙神。但很快, 他就稳住了自己, 让自己不至于在朝堂上失态, 再定神望去, 就见到了秦王真实的面貌。   他年岁尚轻, 但容貌已经显出未来的英俊, 其眉目冷峻若星, 望过来的时候如渊海深沉, 犹如天上的雷火浇筑在尉缭的脊梁上, 让他又是一阵颤抖。好似被看穿了魂魄与心肝, 尉缭于此地有全无隐藏的惊悸感。   “……君何以事秦?”尉缭被这样的一句话给拉回心神。之前的薄雾与雷火就好似是幻觉一样在他的眼前散去,堂上的其他人正用一种莫名的神情望着他, 像是不明他的失神。   尉缭不敢再望。他低下头, 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某长于治军。”   “哦?”陆千秋侧目道。他听闻过尉缭的名声, 不过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尉缭确实长于军事,如果说秦国现在拥有的都是一群善于打仗的将军, 他就是一位可以统筹一切的将帅。这确实是一个人才,还是现今他最缺的——他不可能将事事都握于手中,他是想要建立起一个仙秦,但并非是他一人的仙秦。   接下来就是一番考教,与李斯不同,这位尉缭子表现得十分尊敬且顺从,没有原本历史上几次想要离去的意图,陆千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也没有计较他之前的窥测,将之任命为国尉。   …………   当日在咸阳城中发生的事很快就发酵开来,不止是秦国的民众沸腾起来,那些躲在城中的其它国家的间谍也是噤若寒蝉,他们纷纷在心底里暗骂,能得到秦国的技术就好了,还偏偏要在死前这样挑衅一番,你真的要嘲讽,那也得……等到其它诸国商议灭秦的时候啊!   这样肆无忌惮,是真不怕秦国转头就找你国家的麻烦!   而这件事导致的后果,就是在咸阳城中被挖掘出了多处的据点,每个国家都有。有已经深入到朝堂的、有想要伸手军队中的,但更多的,还是想要从天星院,这个新建的、大部分情报还是未知的工匠院中,得到那些神奇的、木制造物的秘方,他们此时改换了想法,秦国不可能只会造些无用的农家器具,说不得里面就藏着些什么秘密,会对其它六国有着妨碍。   他们的预想也没有错,但这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得到验证。而秦国的反应也让他们为之心寒,他们除开将这些间谍搜捕出来以外,还开始向其它国家喝问。赵国是第一个同样出现轻薄纸张的人,可还没等他们公开宣扬,他们的国君就得到了秦国大军开拔的消息。   赵王就是当初在宴席上嘲笑秦王之人,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他立刻就怒气勃发起来,他来回地在案桌后走,最后更是差点就拔剑斩开面前的桌面,他气笑道:“开什么玩笑?!那小儿居然敢……”   殿下众人纷纷低头,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台上王君愤怒下的恐惧。盖因在所谓的“秦国败于新君”之前,那个一直处在边缘西方的“蛮夷”之国,已经成为了七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国。那些新奇的物品是很好,说不得还能成为兴国之机,但若是国家没有了,一切也就成了空。   有大臣道:“秦国欺人太甚!难道我赵国就不可以产出天星纸吗?我赵国人才泱泱,岂是那边陲之国可比的?”   其他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都说了是“天星纸”,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大臣上前道:“我们可以派使臣去与秦王说清楚,那偷窃秦国机密的小人是出自燕国,我等不过是截杀了外国的间谍,才从他的尸体中得到这样一份秘方。如果他们真的要找出罪魁祸首的话,他们应该转向去燕国。”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应声道。赵王也开始为他们说动,变得有些犹疑起来。   “……我们可以令人前去贿赂诸国权臣,”尉缭子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妄动刀兵会引起其他国家的警惕,就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也还不足够。”   “因为他们每一个国家都曾把手伸进我秦国过,”尉缭子道:“赵国若亡,他们只会联想到自己。我们可以假作未能查出此谍探的出处——纵使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是来自燕国——用这样的理由去诘问诸国,再然后让权臣扰乱他们的谋略,让他们自己互相推脱罪责。这样一来,不仅不用担心他们互相勾连,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先行争斗起来。”   尉缭子已经换上了秦国的官服,黑色的宽袍大袖下是金红的下裾,他低头拱手道:“幸好王上智深如渊,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让人去周游列国,也是有王上的铺垫,尉缭此计才有实施的余地。”   李斯悄悄转头,斜瞥了一眼这站在他左前方的人。他还以为这人是属于那种清高自傲之人,可谁想到,就是这样的人,也懂得在最后捧上一句君王。这秦国的官场,还真是一步都踏错不得。   陆千秋在上方道:“既如此,那便按照国尉的计策去做吧。”   众人一齐应喏,至此,一场席卷了这中原大地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   陆千秋在处理了朝堂的事宜后,转向了后面的宫殿。赵高早已垂手在那里等待,在侍女接过了陆千秋脱下的衣冠后,他上前一步来,向陆千秋介绍身边人道:“陛下,这是仙宫最新的作品。”   何谓“仙宫”?正是当初相里氏他们将偶人带去的地方。那里先前还有些朴素与原始,但等到更多的工匠入驻后,那里就再度扩大了十几倍,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躲藏在地下,地上也开始建立起新的建筑。   不同研究主题也被区分到了不同的方位,其中占据最大的,就是地下中心置放“仙人之尸”处,它被用十七道的粗大的锁链锁住,悬于半空中,而被调入其中的医者与方士,还有其他的研究的人员,就在其下来来回回,日夜不休地试图从中推出隐秘。   旺盛的篝火在通道中燃烧,进入之后,数千枚的夜明珠置于头顶之上。这最中心的空间里,地上铺满了大理石,两侧已经有了一些最初级的研究的工具,其内温度比外界要低上好几度,到了冬天的时候,每个人最多只能在里面工作两三个时辰。   其中最盛大也是获得成果最多的一次,就是对于仙尸的深入解剖。那次时,方士中最顶级的名士、时任五经博士的卢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里、吃睡也不肯离去的徐福,墨家的诸人,被选入其中的王宫太医院医者,从各国投奔来的顶级的人才,都围绕在其下,亲眼见到“仙人之尸”被用最锋利的刀子、以最细致的手法缓缓剖开。   刀是用陨铁做的刀,时间也被控制在一炷香内。青铜的刀具划不开仙人的皮肤,半炷香后,仙人的血肉就有了愈合的趋势。   也是这一次,他们有了最大的进展,而在所有人的欢喜之下,陆千秋聚集来全部人,在一众人的注目下,宣布“仙宫”成立。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他们投往台上的眼光都像含了星光。   自此以后,天星院负责民事上的开发,他们更侧重于机械器物上的研制,“仙宫”则注重“仙道”上的探讨,他们专注神秘上的钻研。   而在这之间还有一个模糊的领域,这一次赵高带过来的,就是他们二者一同的心血,一个崭新的偶人。   他有着栩栩如生的人类的躯体,比起那位女性偶人更加生动的面部神情,他穿着秦兵的服饰,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略带点沧桑的中年人,他的眼眸同样很黑,在见到陆千秋的时刻,他主动跪了下来,垂首臣服道:“主人。”   赵高在一旁道:“他比那个叫阿澜的偶人要更具自主性。相里大人在他的身躯中融入了仙人的血肉,他不需要时刻为傀儡线所操纵。我们审问了吕不韦与阿澜,得知那次那个女偶人之所以会突然违背他的命令跳出来,是因为吕不韦曾经在很久以前给她下达过找寻仙人的命令,后来寻仙失败了,那条命令却没有被取消,所以那一次她突然出手,为的就是‘仙人之尸’……”   “但他仍然会为另一人所控制,”赵高献上来一枚改良后的戒指,与吕不韦的那一枚相比,这一枚要华美太多。“您可以操作他的身体,可以断定他的生死,这不仅是为了更好地使用他,也是为了防止……他身体内的仙人的血肉产生变化……”   陆千秋不置可否地将戒指戴了上去,他目视着一动不动的男性偶人,对方像是根本没听见赵高的这番讲解,他忽然问道:“他叫做什么名字?”   赵高恭敬道:“相里大人说,当由陛下您来命名。”   “既然这样,”陆千秋抚了抚戒指,垂眸道:“你就叫‘章邯’吧。”   “是。”章邯深深低头道。   作者有话要说:好卡啊……下一更,明天下午~   感谢在2021-10-25 13:12:34~2021-10-26 16: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色幻夜 60瓶;云悠然、雪之虚凤 20瓶;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秦始皇(十二)   章邯的出现使得陆千秋的身边拥有了一支暗藏在影子里的护卫队, 从此往后的两千多年时间里,这支黑暗中的队伍都是那些叛逆者们闻风丧胆的存在。他们不仅是那位帝王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他的眼睛与手脚, 是他遮蔽在帝国上面无边意志的一丝延伸。   秦国的大军还没有到达赵国之外,赵国的使臣就先与燕国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此代的燕王是一位目光短浅之人,他毫不客气地否认了这件事,并且,还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在秦国的那群人身上, 称其为自己的儿子燕丹所控制,与他毫无关联。   赵国的使臣气得都快要在大殿上昏厥过去, 他知晓自己此次出行的目的是为什么, 最好能将窃密的事从自己国家身上推下来, 最不济也要将燕国拉下水, 这样才能将己方压力减轻。可谁知道燕王会这样无耻且毫无担当?   现在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 这次秦国的出征, 拥有着比问责更为浩大的目的, 那是他们准备了几百年的野望——一统天下!   秦咸阳的狱房中。   最深处的单间里, 吕不韦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在他的身后, 靠墙的一面是一个高大的书架,其中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卷又一卷的书籍, 他身上披着一件单衣, 脚趾蜷缩在布鞋中。   他拨弄了下一旁的的油灯, 发现其中的灯芯已经快要烧完了,他叹了口气,决定今天早点入睡, 近来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又是一个冬季即将要到来,他虽然不会如某些囚犯一样冻死在这牢狱中,但也休想过得有多么如意。   上一年他的手指就生出了冻疮,听说这东西今年生、明年还会继续长,上次就极大地影响了他的书写,希望今年能好转一些。他不害怕自己身体会出现问题,他只担心自己在最后也没能将手中这份书卷写完——他不知道自己等待的转机什么时候会到来,他想要先行让自己留下点什么。   他放下秃毛笔,刚想要转身,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牢门之外,她一身紫黑色的衣裙,墨发被用一根长簪缚在身后,右手提着一柄带穗的剑,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望着他。   “阿、阿澜?”吕不韦先是有些惊喜,可很快,他就苦笑起来道:“陛下有什么事需要吩咐臣下的吗?还有……你现在还好吗?”   他知道自己当初在堂上的举动相当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这位偶人,他之前也是一直将之视作绝好的武器,可现在他沦落至此,也就不由得生出些柔情来。   “侯爷。”这位女性的人偶居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清冷又淡然,像是一汪遗世的湖泊。吕不韦不禁睁大了眼。   “先开始有些不好,但后面就好了起来,”她淡淡道:“就好像是睡了一个很深沉的梦,醒来之后,就感觉自己懂得了许多的东西。”   吕不韦有些怔然,他不知要说些什么。这个结果与他所料想的全然不同。   “我来这里,”女子道:“是想要与侯爷告别的。我已经加入了秦王的麾下,从今以后,可能不能再为侯爷效力了。”   吕不韦张了张口,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慢慢道:“这也好……”   女子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道:“侯爷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日……”   吕不韦笑了起来:“我知道。既然陛下没有第一时间问我的罪,那就说明我应当是还有机会的。”   女子道:“当初的我并没有对陛下出剑……”   吕不韦道:“这我也猜到了,陛下身边的那位赵大人来问过我,问我在当初给你下过了什么命令,除开一些无关的,只剩下单独的几个,我就想问问……”   女子略微低下了头:“还有,从今以后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做‘章澜’,多谢侯爷的创造之恩了。”   她说完了这话以后,就开始往外走。她一直走到这座监狱的外面,一个熟悉的人正背负着双手在等着她。当他转过身来时,露出的是章邯那张成熟的脸。她低头行礼道:“统领大人。”   章邯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就带着自己的这位下属离开了。   只剩下吕不韦在狱中心情复杂:“我哪里又算得了你的创造者呢?我制作出来的只是一具木偶,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是其他的人啊!”   咸阳城中事已了,另外的一边,燕赵两国却是快要自己先行打起来了。当初李斯与姚贾在这两国泼洒出去的金银也终是到了起作用的时候——这世上大抵没有那个奸臣是希望自己国家好的,他们永远都只会看顾自身的利益,而他们往往又会在君王面前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以,他们总是能让事情变得更坏。   “将军,我等何日攻赵?”旌旗猎猎的秦军军营中,有身着沉重甲衣的人问上方的老者。王翦确实已经是老了,连他的孙子王离也开始执掌一军,他闭着眼睛,仿佛是在沉思,也仿佛是在休憩。良久,他才慢慢道:“再等等吧。”   他手下的人急切道:“哪里还需要再等,冬天就已经快到了,粮草也快要用完,我等攻下了阏与,就是为了除掉邯郸的屏障,如今桓齮将军也已攻下了安阳,邯郸在望,将军还在等什么?”   王翦一笑:“我在等陛下的旨意。”   陆千秋确实是在下达指令,但那指令不是给王翦的,而是给另外一边另一位将军的。那就是之前负责陆千秋安危的大汉,他时任内史,所以他人又称他为“内史腾”,陆千秋叫他“子旷”,那是他的字。   他现在正在率军攻打韩国。遥望着韩国的国都,他呸了一口唾沫道:“也不知道那章邯有没有那些家伙说的那么神,居然能让陛下将我派出来,希望他真的可以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若是让陛下受伤了,我非要将他回炉重造不可!”   “将军,时辰到了。”他身边的人提醒道。   内史腾狰狞一笑:“我还以为这韩王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呢?居然还敢反抗?也对,现在他还不知道我秦国的勇武……算了,还是先让那些俑人们先上吧,毕竟是仙宫的产物,第一次派上战场,陛下可还在等结果呢。”   他右手一挥,一列身披黑衣的神秘兵士就沉默着整齐地往前走,他们手中持着青铜的剑与矛,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像是没有灵魂的尸骨。韩国的士兵在城墙上望着这一幕,心中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慌。   “陛下,这是刚泡好的茶水。”赵高一边端来一杯白瓷的茶杯,一边笑着说道。   陆千秋放下手中的文书,上面汇报的是几支军队近期的状况,他没有喝水,只是问赵高道:“韩国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是的,”赵高低眉垂目道:“两千余名仙宫的陶俑已经全部交付给了内史腾将军,其中有木头制成的、也有陶土制成的,因为还不知道哪一种更耐用,所以仙宫的人将各种类别的都编入了其中。相里大人因得了陛下的宽允,所以他没有像对待‘章邯’大人一样,给那些东西布上类人的皮肤……”   准确来说,它们虽有眉目与口鼻,但都只是些潦草的刻录,根本不需要多辨别,就能够知道这些受了刀剑之伤还能站起的根本不是人。韩国的士兵本来就对秦国的军队畏惧如虎,而当他们一轮箭雨后,见到那些黑衣人的真面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肝胆俱裂,他们一个个地扔下武器,哭丧着往后奔逃。   “怪物啊啊!”   “妖怪!秦国人指挥了一队妖怪来攻城!”   “怪物要吃人了!!”   内史腾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这算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能有上战场的机会,他回望了一下身后蓄势待发的众多军士,见到他们每一个面上都流露出由衷的失望,他顿时咧嘴一笑,大声喝道:“冲啊!只要拿下韩国,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陛下的封赏!”   “吼!吼!”秦军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应声,他们跟随在那些陶俑与木制的假人后,犹如一道黑色的巨浪,涌入了被攻下的韩都城。   “韩国处在的位置太紧要了,”陆千秋在案首前深思道:“它卡住了我们往东进的道路,就像是在咽喉上,不得不除。”   “陛下所言有理,”赵高应承道:“只要函谷关通畅,我等就可以直入中原腹地,旁边的楚、魏、赵相对而言比韩要难对付的多了,要怪就只怪韩国是其中最弱小的一个。”   陆千秋拿起朱笔,在一张铺开的羊皮的地图上微微一勾,代表着韩国的那部分就被鲜红色颜料圈起。“这只是第一个。”陆千秋自言自语道。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第三,乃至第四、五、六个。赵高深深地躬下身去,他的身体比之往常更屈起了三分。他早已知晓面前这位君王的神异,不只是仙宫中匪夷所思的一切,哪怕就只有单纯的他一人,他也相信,秦国终会在他的领导下走向前所未有的强大,成为覆盖全部中原的庞然大物。   他开始同情起那些六国的主君起来,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而接下来,他们所要应对的,又是怎样超出了他们眼界的东西!   他仰望着身前人的背影,只觉着其无限浩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晚上。   感谢在2021-10-26 16:30:44~2021-10-27 19: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 11瓶;g&t、柠檬茶、一二三四 10瓶;他日我若为青帝 4瓶;349322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秦始皇(十三)   韩王安手脚寒凉地缩在空旷又寂冷的宫殿中, 铜壶的滴漏声在他的身后一点一点,预示着时间的流逝是多么的冷酷与决绝,他满面惶然地望向身边的宦官, 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那宦官用一种更为惶恐的神情望了回去,他凄然回应道:“王上, 我等也不想的啊,可是秦国、秦国、他们是最贪婪的豺狼,我们阻止不了它啊……”   韩王安就用一种奢求般的语气说道:“我可以割让!我可以让出一半的土地,甚至更多, 那秦王政还只是一个新君,这些一定能满足他的!”   “陛下, ”宦官一下子跪下来抱住了他的脚:“陛下……呜呜……”   韩王安抖抖索索起来:“你……你磨墨吧。”   那宦官就站了起来, 颤颤巍巍地开始布纸磨墨, 韩王安忍不住悲戚地落下泪来, 他一个字的一个字地写完了这份文书, 而这文书也代表着, 他将要将这一整个的国家让给另一个国家的君主, 而他与他的韩王室, 将将彻底沦为他人的阶下之囚。   韩王安手中的毫笔跌落, 他终是又忍不住转过头去问道:“那秦王……可会对降王有何优待?”   …………   内史腾骑于枣红大马上, 他身披甲盔,意气风发地持着鞭子, 在他的身后, 一群已经沐浴过鲜血的大军肃然地排列成阵, 举着猎猎的黑红旗帜在寒风中□□不动。   一位穿着黑色布甲衣的人驱马走到他的身边,他的面色被风吹得有些燥红,但这些还是掩盖不住他心中的激动之情:“两千之数只损失了五百具, 但殁于他们手下的,却是有足有七千之数,若不是后面的还有受到伤痕的,这一次,我们应该算是大获全胜了!”   内史腾抽了下眼角,他闷声道:“百里大人,帐不是这样算的。”   因为两千偶人需要一个对它们极为熟悉的养护与操纵人,所以陆千秋这一次却是把百里氏这个极为关键的人给派了出来,但应该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次了,相比较于上战场,这样的人才其实还是留在后面的仙宫为好。   而内史腾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从一开始见到鲜血的震怖,到后面面对生死的不忍,一直到现在的兴奋,哪怕是到了这韩国新郑,也依旧在惦记着他的那点东西,口中还在念着什么 “贡献”、“飞天”、“机关鸟”之类的。   他深吸口气道:“一开始那些韩国的士兵是被吓坏了胆子,后面的许多战功,应当也有我军士卒的一部分……”   没办法,韩国比他想象中的要不堪得多,内史腾还以为怎么样也需要打上一场,可谁知道,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碍。   这个时候,韩国都城的高大的城门在所有人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一身交领蝉衣的韩王从里面率领着众人走了出来,在见到巍巍大军的之后,这位亡国之君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他见到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秦国将军,他脚下一软,就跪伏了下来,手中的降书被送至头顶。   “呸!废物!”没能得到足够战功的内史腾驾马从他面前走过,他轻蔑地吐出口唾沫,韩王身后的大臣有脸现愤怒的、有将头深深埋下的,而后者,是要比前者多的多。   “将他们所有人都戴上枷锁,”内史腾一挥手道:“都运去咸阳,交由陛下发落。”   …………   韩国的灭亡就像是个炮弹炸进了鱼塘一样,原本还在打生打死的燕赵两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刻就休兵止战了,燕国将剩余的军队横布在边境中,赵国就更是令更多的军队加入到了原本的防守之地。   “好了,”老将王翦这才从闭目养神中回过精神来,他从将帅的大椅上站起身来,将一身沉重的盔甲披上:“我们可以开拔了。”   他的手下兴奋道:“攻赵?”   “不,”老将王翦道:“攻魏。”   他的手下目瞪口呆:“将军大人三思啊,一旦攻魏,赵国便居于我军其后,一旦他们追杀过来,双面受敌,我等很有可能会陷入被包围之绝境!”   “我已经三思过了,” 王翦微微一笑道:“就是攻魏。”   王翦的军队开始折返,以一种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姿态向着魏国前进,魏王迅速召集所有大臣在朝堂上,他们讨论了一整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最终决定,向赵、齐、楚求援。现在的魏国还不是后面那个因为连番大战而被耗空了国力的魏国,秦兵刚刚攻下韩国,他不相信那边还能保留多少的战斗力。   三路信使伪装过后,以最快的速度要往三个方向而去。赵国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就受到了魏王的求援信,而另外的两封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带去任何的波涛。   身在韩国的内史腾确实没有要包夹魏国的动作,他始终记得,自己从陛下那里接到的任务,是攻打韩国,再加上帮助那位百里大人实验俑人,他不知道王翦那里是有什么打算,但他相信,这一切都在那位陛下的预算中。   魏国将大部分的军队派出去迎战王翦,仿佛是应证了当初那位将士的担忧,赵国的统领扈辄也终是率领着十万人跨越了赵魏的边界,追击王翦而来。   三方人马在魏国的邺城外遭遇,但等到魏与赵的统领真的见到了秦军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这一方的秦军的数量不对。   打仗从来都是希望人越多越好,哪里会有人数越来越少的情况?王翦出征号称拥军二十万,可如今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二十万之巨。   双方哪里不知道可能中了陷阱?但陷阱从何而来?危险又是在哪里?   三方僵持了一日,没有任何发现的他们混战到了一起,秦国是这其中实力最小的一员,但他们每一位士兵都穿上了最整备的青铜的盔甲,他们的武器也是三国中最锋利的,反倒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抵住了双方的冲势。   然后就有风从天上降下来。   展开的双翅遮蔽住阳光,层层叠叠的锋利的铁片从它的翅膀上舒展开来,火红的颜色遍布着它的全身,它从上方居高临下望来,像极了从天而将的传说之神兽朱雀。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也有人为它的外表所摄,武器从手中掉落到地上。而很快,这神鸟就突兀地张开了嘴巴,如果有人可以瞧见,他们就会发现,这鸟儿的双目呆滞而无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拥有生命的神兽。   它张开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从它的口中喷落出来,而几乎是下一秒,赵国军队的范围中,一道宛如山崩般的爆炸声就绽放开来,伴随着的,是那“干净”一片的土地,和周围侥幸得存的赵人呆滞的脸。他们像是被那轰然一响给震到了耳膜,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从这样恐惧中惊醒过来。   “神鸟”开始盘旋在战场上,它一次接一次的“吐息”,非死即伤的都是赵国与魏国的士兵,这很快就被两方一同发现了,这样一来,“神鸟”从他们的眼里就蜕变为“妖物”了,但对于秦兵而言,它就是天上的神鸟,是他们秦国注定战胜一切敌的最有力的佐证!   百里氏收回眺望远方的眼神,其实他更希望能将那座能够腾云起的“机关鸟”雕琢得更逼真一些,但它口中那些“天雷子”花费了他过多的时间。不愧是陛下,就算当初仍没有求到仙的时候,也可以根据丹药的炼制发现这等国家利器——他就是将“机关鸟”朝着朱雀的方向绘制而去的。   就可惜,朱雀吐出来的都是真火,而“机关鸟”,它吐出的,却都是百里氏造出的“天雷子”,可明白的人明白,不明白的人也不需要明白了。   “陛下想要吞魏?”咸阳的皇宫中,赵高低着头,眼中明光闪烁。   “还有削弱赵国。”陆千秋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位避讳战争的君主,但以前的他是为了守护,守护所有站在他身后的生命,而现在的他,是为了进步、跃迁,是为了理想,和那理想中只有轮廓的影子。   “有此神物,”赵高崇敬道:“区区六国,不过是手到擒来。”   陆千秋道:“只是攻其不意,日后其他几国也当有了防备,不会如同这一次一样,能够让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处地方。而天雷子的储备也在这一次中被花费了大半。能够影响三十万人,已经是现在它的极限了。”   赵高丝毫没有生出担忧道:“这只是仙宫一阶段的产品,也是陛下您提供的思路,才有了这等征伐的利器,我相信,随着时间的过去,仙宫终会有更好的产物。”   陆千秋终于笑了起来,仿佛韩国与魏国的灭亡也不及仙宫的一次进步,他轻声道:“接下来,咸阳城的安全保卫要提到最高了。”   这也是一开始就早有预料的事。韩与魏的灭亡,将会像世人展现出那些器具最为可怕的力量,他们开始思索,会不会是秦王召集了全部的工匠,才能制造出这样这等匪夷所思的东西。而那之后,他们可能会自己去尝试,又或者……从秦国身上直接窃取。   “天星院可以随意招人,”陆千秋道:“它本来就是一个汇聚此代智慧与灵光的地方,但是仙宫不行,现在还没到它出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后修。欠更一张。么么啾各位~   感谢在2021-10-27 19:20:50~2021-10-30 01:2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3861 160瓶;玲玲凛 19瓶;连祁道长、夏天 10瓶;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秦始皇(十四)   魏国在此次战场上将士损失足有二十万之数。其中有死于秦兵手下的,有在混乱中死于奔逃踩踏的,但更多的是死在了那一场场的“天火”之下。就像是老天爷发了怒,那一道道澎湃的爆炸的声音,在他们耳中闻来,就像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狱之声,他们简直恨不得爹娘再多给他们生两条腿,只为了能逃脱这一时的梦魇。   而就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剩下的秦兵从两边的地方奔涌出来,他们以逸待劳,犹如最锋锐的漆黑的利剑,狠狠地插进了这一团散乱的溃兵当中。秦国的旗帜在风中飞扬,矫健的战马扬蹄长嘶,每一位秦朝士兵的脸上,都是一种狂热的兴奋,他们感觉自己是得天之眷,他们秦国、秦国的王,是注定了要踏上这个战国巅峰的。   就连曾以为自己已经万事不惊的王翦也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瞧了一眼那“播洒”下一团团“烈焰”的天上的“大鸟”,心中忍不住为之惊骇:陛下这是弄出来了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他曾经被带去看到过这大鸟的威力,恐怕他怎么也没办法想象,这种犹如“神明”一般的东西,只不过是由一堆死物,极为精巧地组成。   它的内里其实是由木头与钢铁一起组建,身躯部位由木头榫卯在一起,外面的翅膀可以自由收缩舒展,它的身上被那位百里氏装饰成了火红的色泽,每一根的羽毛都让人仔仔细细地涂上颜料,它有着细长的蜷缩起来的足,优雅弯曲的长颈,双眼是由墨玉填成,长长的喙其实更像是“天雷子”发射出去的弹道。   就这样,那位百里氏还不满足,他致力于让其拥有更神圣的外貌,对他来说,这就是朱雀,这就是他们秦国的朱雀!一想到这里,王翦微微冷却下来的心也开始涌动出热意来,他脚下一跨,心爱的战马一蹄子踢死了一敌国之兵,他高高扬起长剑,锋芒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   他成为了这无数股中洪流中的一员,成为了最前方的利刃,化为了秦国统一当中的一副画卷。   沉默的机关鸟在天空上盘旋,在太阳下,它身上好似也燃起了光,就像是一团真正的天火。   …………   “捷报!捷报!”飞奔的驿马从咸阳的东门风一样奔驰而过,很快,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况就被送入到了宫中。陆千秋坐在最上方,周围是两列拱手低头的袍服大臣,传讯的兵卒大踏步走进来,他敬佩又激动地跪下身来,将自己带来的两道喜讯向着秦国的王通报。   良久,他听见了头顶传来深沉如轰雷的声音:“赏。”   “陛下,”传令兵退下以后,李斯率先出列道:“此战全赖陛下的英明雄决,若非是陛下制造出的神物,秦国不知要耗费多少的性命,才能将韩魏拿下。还有那赵国,此贼国因武安君之故,恨秦之心不死,此次大伤,也是一次绝佳的震慑。”   尉缭也是叹息,他感觉秦国与其他的国家都不一样。这个国家拿出来的一切,足以摧毁原本人们对于战争固有的印象,那些兵书战术、那些前人流传下来的价值千金的警言,都被一种意外的方式打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秦国拿下这其余的国家根本就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   陆千秋从旒冕后往下望去,秦国崇尚黑色,这朝堂的气氛也肃穆而庄严,每一位大臣都将心神放在最上方,他没有为李斯的恭维而得意,只是淡淡道:“魏国还要看王贲将军。”   一边的蒙恬扫过这王家三代俱未出现的朝堂,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李斯道:“魏国损失将士二十万,就算还有留守在都城的,也绝不会超过十万,王贲将军率军埋伏在黄河之外,只要淌过河流,就是大梁城,魏无战将,只城墙高难破,纵有死守之心,听闻我国‘朱雀’神威,也当解剑垂首,如韩王一般,出城乞降。”   李斯因三年游历诸国,与姚贾一起笼络了各国权臣,为那些国家埋伏下了不稳定因素,而晋升至“廷尉”之职,也算是在这朝堂中不能忽视的一员了。每一次的朝会,他都会尽力提出自己的谏言,是在陆千秋面前表现最卖力之人。   陆千秋没有说“朱雀”已经弹药耗尽的问题,对于他来说,扫除其他的国家永远都不会只依赖于一样东西,他超出这个时代太多太多,多到了令其余所有人都绝望的地步。   “既如此,”陆千秋道:“尔等对攻赵有何策略?”   殿下诸人面色不变。他们早就知晓了这位年轻的君王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有几个刚刚被提拔的,他们才能意识到这位秦王的问题——十三继位,两年后问罪吕相,亲自执政,再三年攻赵,又一年,于正月之际灭韩,迄今为止,其年岁应当……为十九。   一想到这里,他们有些人胸腔中就怦怦直跳,只感觉自己遇到的是千古难见的王者,就连当初的周武王……恐怕也不能在他的这个年纪做出这样的事业来。   尉缭出列道:“赵国虽强,兼对秦有顽强的抗拒之心,但损赵绝非一项难题。臣下不知陛下对赵有何筹谋,仅依据臣下所知,只要赵有一人,就不可能将我秦推拒在外。”   “哦?”陆千秋道:“是谁?”   李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忽然一缩,就要开始发话,但尉缭就好似身侧长了眼睛一般,他立即就回答道:“郭开!”   他语带笑意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当年赵悼襄王就是听信了郭开的谗言,以为其‘顷之三遗矢’,所以才熄灭了重新启用廉颇的心思,只要有此人在,不论赵国有怎样的策略,都可以从内部将之攻破……在这里,还要多谢李斯大人当年的努力,听说您当年与诸多他国的臣子交好?”   李斯冷冷地看了尉缭一眼,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但等到此人在王上面前一提,就好像是他才是最主要的一员一样,他收回目光,往前踏出一步,将双手捧起,置于头前道:“郭开确实收下过臣下的贿赂,但此人虽贪婪无度,却是十足的阴险,赵国是他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他在其中如鱼得水、有着比肩赵王的恶名,若是要说动他,还请陛下准许臣下便宜行事。”   “你想怎么做?”陆千秋并不会忽视这些秦国的臣子,他们本来就是足以辅助灭六国的顶尖人才。   “我会告诉郭开,”李斯郑重道:“待秦灭赵以后,可投往秦国,陛下当会以上卿之位待之。”   他悄悄从下抬眼,想要看清楚这位王上珠玉后的脸。陆千秋没有发话,李斯不由得开始后悔起来,这位君王正值意气风发之际,赵国再强,又怎么可能在“朱雀”的神威下坚持下来?这样有损他声名的策略,真的有实施的必要吗?   说不得提出这等策略的自己,就要在这位陛下心里地位再下降一些。想到这里,李斯嘴里就开始发苦。他或者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曾考虑过,他们的这位陛下会有接受那郭开为臣子的可能。   陆千秋笑了起来:“李卿是在担心什么呢?国与国之间的交战可从来都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啊!”   “战士们在战场上用生命厮杀,”陆千秋淡漠地在座位上道:“君王又何须爱惜自己的名声呢?李卿——”   “臣在!”李斯莫名有些激动。   “你尽可以放手去做,”陆千秋从殿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什么,李斯听见他说:“我相信你。”   李斯怔了下,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听见的会是这样一句话……年轻的王具有无人能及的威势,他的眸光像是能看到他们所有人都见不到的区域,天星院与仙宫的创立也说明了他身上的神异。有些时候,他常常恍惚觉着,这是天上的仙神派下来整治人间的……而这样的人,却说相信他……   李斯长长揖身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那三年的跌宕与奔波,那日日夜夜的绞尽脑汁与忐忑,都化作了云雾倏忽消散,不知不觉中,他竟生出了愿为之赴死的冲动。   一边的尉缭静静地看着这一君一臣,他眼神中生出奇异。他先是看了看李斯,又看了看陆千秋。陆千秋已经准备结束这一次的朝议,在身边宦官的陪同下,要去往殿外。   他垂下头来,心中不由地升起了迷惑。统一六国需要的是一位霸道之君,非霸道不足以结束乱世。他之前是这么想着的,虽然他抵触不义的战争,更希望治世的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但他也知道,贤明之君缺少攻击性,而这位秦国之君,就符合一位霸主所有的要求。   或者说,他超出了他的预料,是一位完全无人能够看透的深沉的君王。这样的人,人们会敬他、畏他、会有人视他为信仰、会愿意为他赴死,这些都是存在的……这样的人,是不会流露出破绽、不会信任任何一人的、就算是说着“相信”,也该是权衡之下的虚假之言……   可,尉缭看了看感动到眼眸湿润的李斯……他忽然像是窥得了不得了的东西,就好似是看见了这位君主隐藏在其后的另外的一面,那种恐怖的、触及到了人心的渲染之力。   仅仅只是一个苗头,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胆怯起来。 第155章 秦始皇(十五)   一个半月,魏国同样在秦军的铁骑下俯首。王贲原本打算引黄河之水冲灌魏国都城,当是时,春天已经开始复苏,黄河上的冰面也开始融化,如果被掘开河堤的话,就算是大梁城的城墙再高,也不能在这样的灾祸下安存。   但大梁城却先一步乱了起来,北方有天鸟的传闻先行传达了过来,相比于秦有朱雀的谣传,二十万魏军的死亡都显得仿佛不那么重要起来。魏王假是一个荒诞的国君,他不爱自己的国民却独爱自己饲养的犬类,他会考察每一位要买他狗的人,并且在犬类离去时,令其吞吃一位剑士,然后洒泪相送。   而就在有一天,这宫内的诸多大狗忽而齐齐吠叫起来,魏王假急急奔出时,就见到大梁城的上空盘旋着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它伸展开翅膀,每一根的羽毛都在太阳下闪耀着锋利的光,它从魏的城墙外飞到王室的宫殿上,接连飞了三圈,然后冷漠地注视着在群狗包围中的魏王。   魏王忍不住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他的鼻尖嗅着的还是熟悉的狗子身上的味道,下身却已经湿润了起来。   整个魏都沸腾起来,不只是百姓惊恐,所有的上层的大官也都惶然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王贲率领秦军要掘开黄河的消息,顿时就有人异想天开起来:“这是神鸟来给他们报警了!”   有人大肆传扬:“就算是秦国的神鸟,也怜惜我等,不愿看到生灵死于接下来的洪水当中,它是来给予我们宽宥的,如果魏王真的有心的话,就应该立刻出城去,去向秦国投降!”   他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恐慌加上畏惧,令得许多人都认同了他的说法,就是魏国的朝会上,也有大臣提出这等观点,竟然还获得了某些人的赞同。魏王假就更是不堪了,他不想他所养育的那么多的犬类死亡,所以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   秦军数月内连下两国,韩与魏甚至没能打掉秦国的任何一支军队,只流传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韩国是被一群木头假人攻下的,秦国得天眷赖,有一只天降的神鸟下凡,来为其扫除所有险阻……这样的传闻一开始只会引来一些嘲笑,可事实是掩盖不了的,无论是溃逃回去的赵兵,还是天鸟一路从赵国边境飞往魏国国度,期间所有目睹之人,都是他们反驳不了的证人。   赵国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起来,赵王有意将边将李牧召回,令其率军抗秦,而这个时候,得到了秦国暗探送来金银的郭开就开始贬低起李牧来:“王上与其调回那软弱不敢出征的李牧,还不如提拔您的宗亲赵葱大人。李牧戍守边关十数年,就连匈奴都知晓他胆小的名声,他的部下也常常因为他的次次退守感到羞愧,就算后来得了胜利,也不过是唯一的一次,很难说不会有侥幸之嫌。”   “与其相信一个外人,还不如相信与您同姓的宗室,”郭开道:“赵葱大人与您交好,又勇武超群,王翦虽有声名,但年岁已老,而在拼杀上,历来老人总是胜不过年轻人的,相信其定能将王翦斩于马下!”   赵王被他说动了,暂缓了唤回李牧的诏书。郭开见得计,回去后就对从秦而来的暗探道:“别忘了我的上卿之位。”   王翦不愧是秦国最具有军事之能的将领,没有来自仙宫与天星院的加持,他也凭着自己的统帅与指挥,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赵国的土地。他离开了秦国已经一年有余,从秦国到赵国,又到魏国,最后又回返过来,这位秦国的老将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在接到来自邯郸内的消息后,这位老将有些诧异地捋了捋须:“李牧之能,足以延续赵国百年有余。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戍守边关却没有令士卒死伤一人,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所有人都小瞧了他,这也是后来匈奴在他手中吃了大败的一道原因。”   他对自己的副将道:“那赵葱小儿接下来会死在我的手里,赵王最后还是要将李牧召回邯郸的,但如果由他来执掌赵军,赵国就会成为一个极难啃的骨头,吃得急了,说不定还会被刺伤口舌。你派人去求助陛下,看看能不能在战场之下将此人解决。”   战争从来不都是明面上的刀兵交接,它还有暗地里的冷剑毒哨,王翦并不介意用一些盘外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敌人。拘泥于招数与颜面,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而接过了王翦送来书信的陆千秋稍作沉吟,就去往了地下的仙宫。   没多久,几道迅捷的身影从咸阳的上方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远处的天空里。   李牧是在井陉被取下的时候,才知道赵国的局势已是危如急卵,他接到赵王的文书,第一时刻就带领自己边关的主力想要往回赶,他确实是忠诚于赵国的,哪怕赵王曾经剥夺过他的职位,他也没有反叛的念头。   但他没能到达邯郸。深夜的时分,就在他率着几位副将围在篝火边吃着硬邦邦干粮的时候,数道奇怪的身影从天上降落。   “你们是……”李牧握住腰间宝剑的剑柄,看着对面的人影,慢慢的,他睁大了眼睛,连一贯的冷静自如也消失不见。   “你们是什么东西?!”他大声道,想要惊醒已经休息了下去的部将。最好能来一两人,将所有人组织起来,来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存在。   实在是这突然落到他面前的身影长得太过奇怪,他们明明应该是人,但身上却长满了羽毛,尤其是在他们的手臂上,羽毛堆砌起来,就像是两扇翅膀。   为首的面部也生出了细绒,可若仔细辨认,仍能认出这是许久未曾露过面的徐福——他是研究仙人之尸的重中之重,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所有的成果都实施在自己身上的第一人。   “你就是李牧?”他声音冰冷地说道。在将仙人的血肉移植到自己身上以后,他的情绪也就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前的他落魄潦倒,用谎言混迹于市井之间,虽然可以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但其本质还是一个油滑颓败的人。可现在,他身着宽大黑袍,双翼垂天而落,他从上方凝视着他,就像是降世之仙,问道于凡。   “我正是李牧。”长相有些文雅的男人说道。他情知自己隐瞒不过去,若是他不承认,这几个怪人一个一个找过去,总是会从其他人那里得知讯息。   “是就好,”徐福轻描淡写道:“接旨吧,王上要你死在这里,你就不可能离得开这领地……”   “王上?”李牧有些不解道:“就是王上传令让我去往邯郸的……”   但徐福已不再答话。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其他一些冒险移植了血肉的方士,他们的身形快得像鬼魅,犹如一道幽影一样,从各个角度向李牧攻击而去!   纵使是在战场上纵横来去的将军,也为这种奇异的手法感到震惊。因为对手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所以即使他有着无人能及的军事上的才华,战斗的力量也属最上层,依旧不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幸存。   第二日,李牧的副将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刚一醒来,就发现这个战营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而当他掀开帘子走出去时,很快就找到了这一切的源头——带领着他从边关归来的将军已然死去,他被钉立在树干上,周身是坚硬而杂乱的羽毛。 第156章 秦始皇(十六)   “你们是秦王派来的?”李牧披散头发,手拄着剑,面色惨然道。   徐福并不答话,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经历过的变化。从幼时见到过那个飞天的仙人后,他就成为了一位矢志求仙的痴人,他的痴令他错失了许多的东西,但他却没有一刻后悔过。   可有些时候,人力是无用的。你的志向、你的决心、你所付出的一切一切,是不会兑出任何价值的。这一点,是从来不会有人告知于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文字记载下来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再普通不过的人来说。   直到中年时他在路边遇见了那位流落的少年。他的命运才开始拐了一个弯。   “陛下,”他还记得他曾在仙宫里问那位国君:“为何不服用仙人的血肉?”   在他们的面前,一排的死囚已经获得了令人欣喜的改变,他们的手臂蜕化成羽翅,骨骼变得弯曲细长起来,他们的力气变得更大、肢体变得更灵活,就连眼睛也变得更为锐利。徐福从旁边抽出刀剑,砍在一壮硕的大汉的身上,过了一个时辰,这伤口就以一中极其缓慢的态势开始愈合。   “因为这不是我料想中的仙人。”那位年轻的王缓缓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观察完他们的变化后,才慢慢地回答徐福的问题。   “那陛下心目中的仙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徐福有些疑惑。他恭敬地跟在那人身后,不敢有一丝的逾越。   那年轻的王就笑道:“徐师你可有阅读过庄子的《逍遥游》?”   徐福惶然道:“不敢为陛下师……庄子?可是道家的那位?”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陆千秋宽袖长服,他回忆一般说道:“我所想象中的仙人,大概是可以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那中吧!”   徐福不解,在他的眼中,有了翅膀的仙人本就是可以飞天越海的,陆千秋见此,就只能继续道:“我希望我所见到的仙人,是有着‘人’之模样的仙。”   徐福一惊:“那还算什么‘仙’?!”   陆千秋笑了起来:“那自然是‘仙’,你就当是我秦国的仙吧。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治下的子民,可以保留住他们最初的形态。”   徐福苦苦思索:“这样一来的话,恐怕陛下您要花费相当大的功夫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过来这中事情的真实难度,只隐约有了一中预感。   “是啊,”陆千秋走到了仙人之尸的身边,他静静道:“既然不准备走现成的路,那就只能去从无到有的新开一路了……”   徐福这才倏然惊醒,他震撼地看向陆千秋,蠕动了一下嘴唇,发现自己竟是无话可说。   他曾于仙尸面前叩首百遍,只为了让其赐下仙术,而另有一人,却放着已经可以看到的前路不走,要自开一道。至此,他已知晓,不管其他,在“仙”之一路上,他亦是居于其下矣。   “陛下可是已有计划?”他深深地揖手,弯下腰去。   陆千秋道:“找出仙尸与我等不同的地方,然后模仿、借鉴、创造,这并非是什么难以想出的办法,但具体落到实处,却很有可能会遇见很多的困难,不过这也没关系,‘仙道’是一项需要很长时间来完善的事,我已经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   徐福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思索了很久,久到陆千秋就要从这仙宫的台上走下去的时候,他才郑重地与陆千秋道:“还请陛下允许我成为您之仙道的前驱……”   想到这里,徐福抬起头来,夜晚的冷风吹动他身上的羽毛,一道冷冽的剑光像是银月一样斩向了他的双目,是觑得了他一瞬失神的李牧冲击而来,对方的面上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有的只是义无反顾的毅然:“去死吧!怪物!!”   徐福笑了起来,他没有嘲笑这人的无知,也没有向他解释什么是“仙”,因为有些人是不能理解他的那中“痴妄”的,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他身形轻盈往上一跃,脚尖就点在了这人的剑锋上。   双方有一刹目光相触。李牧提气上伐,如此古怪变招,也没有令其气势有任何的损耗,徐福再往上跃,犹如人神一样,他随手往下一甩,几道锋利的羽毛就利箭一般从上而下袭来,李牧将剑舞出了花儿来,才堪堪将这几道不同方位的攻击一一挡住。   但他自己却往后退出了两步,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少有过的事了。徐福也开始相信,这位赵国的将领,确实是一位顶尖的将才,不是谁都能在现在的他的手下留得性命的,而如果再有能与他身手相匹配的智谋,就足以给他秦国造成相当的麻烦了——在陛下不让仙宫出手的基础上。   可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其死在这里了。徐福的心中杀气大盛,他从这人的眼中看出了忠贞、看到了坚定与坚忍,他飞击而下,与另外的几位,密布成网,冰冷杀来!   …………   李牧的副将颤抖着想要扶起自己的主帅,他摸到了李牧的皮肤,上面的温度冷彻且僵硬,一支长出了几倍的坚羽从他的胸口处穿透而出,另一端钉在了后面的树木里,他摸到了冰凉的血……意识到将军已死,他的眼泪便滚烫地落了下来。   “什么?!”赵王在大殿上怒道:“李牧居然死了?”   “废物!废物!”他连连跺脚,来回不停道:“我就知道这废物靠不住!”   他显然气不过,还往前几步,朝着将这消息带回来的副官身上直接狠踹了一脚,可怜这将自己主帅一步一步背回来的副将受此重击,眼前都开始一阵一阵发黑。   “那废物带回来的兵队呢?”赵王又问。   副将喘息着,他想要发笑,他忽然觉着,就算将军真的回到这里,有这样的一位王,他的结果说不定还不如现在……他断断续续道:“都、都死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赵王冰冷喝道。   副将就真的笑了,他笑着也哭着,然后道:“我就去了!”   说完他便刎颈而死。   赵王被血吓了一跳,命人将尸体赶紧带下去后,他苦恼着脸对郭开道:“秦人都要打到城下了,卿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郭开也同样苦恼道:“要不,王上你降了秦?”   见到赵王面上居然真的出现了意动的神情,一边的公子嘉相当震惊道:“军队还在城外与秦军交战,两位将军仍在抵抗王翦,何来投降一说?”   他是赵王迁的兄弟,也是赵朝堂上坚决的抵抗派。   “报!!”门外传来高声的急报,兵卒在来到大殿后,双腿跪地道:“秦军送来了赵葱将军与颜聚将军的头颅!”   朝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死一般沉默下来。   …………   既韩魏之后,又过四月,赵国同样降于秦。听说了李牧死后之事,王翦忍不住叹息道:“名将最担心的就是遇人不淑,君有倾世之才,却没有发挥的余地。如今一死,怕是日后的历史中也不会多记载你的名字,实乃我之过错。”   这样说着,他却从来没有后悔那样做。对于他来说,他身后跟随他的秦国的士兵,要比敌国的一名将领要重要的多。将者,为国为家,为兵为民,此乃本职。   在请示了陆千秋后,王翦有些意外地瞧了眼这从咸阳送过来的鸢书,细思了片刻,他摇了摇头道:“来人!”   有将士恭候待命。   “不需要看押了,”王翦道:“将赵王处决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有人不解道:“陛下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接下来的几个国家的国君在后面的战争中不愿投降吗?”   王翦哈哈一笑,这位平常的时候总是安稳静谧的老将从未有过的高兴:“不还是有韩王和魏王吗?”   众人先是疑惑,可很快,一直没有接到消息的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们激动道:“您是说,韩魏已经没有了?!”   “是啊,”王翦摸了摸胡须,感叹道:“我们的这位陛下,是要做绝无仅有的大事啊!”   加上赵国,就已经有三个国家归于秦了。这样一来,秦国便相当于占据了半壁的江山。剩下的燕国不足为虑,齐国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剩下一个楚国,若是将之攻下……想到这代表的意义,帐内的人都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陛下能再拿出几具‘朱雀’来,”王翦道:“其他的国君怎么想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众人纷纷应和,他们前所未有的兴奋,甚至有人失了态,忍不住问道:“陛下打算下一次攻哪个国家?”   …………   羊皮图卷上,一只朱笔勾勒,于韩国的红圈之外,将魏与赵一起圈起。而在那之外,只余燕、齐、楚。   赵高一窥这图卷,他就忍不住低下头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曾经派人偷走制纸秘术的,就是燕国的太子丹,而此人,曾与幼时的陛下一同在赵国生活过,到秦国为质后,也曾派人来问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他偷偷瞧了眼陆千秋的脸色,像是想看出,对这样的人,陛下又是有何中的想法。可他却忘了,他早在一开始,就辨不出这位王上的心思。所以他只能胡乱地猜想:陛下也会有朋友的吗?当初的他在赵国时生活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呢?一定很艰难吧?赵王死了也好,免得陛下看了他发怒…… 第157章 秦始皇(十七)   赵国的沦陷令剩余的三国一时为之失声。距离最近的燕国瑟瑟发抖,燕王喜更是惶恐到连饭也吃不下去,他叫来所有的大臣,要商议抗秦大计。   他们商讨来商讨去,却对强秦无计可施。有人说联合齐国与楚国共同对抗,但齐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作为,连几次的抗秦组合也都推脱不去,找它根本无用;而楚国就更是鞭长莫及,赵国已经被打了下来,那王翦就在赵与燕的边境修整,现在派人过去,真等他带来回信,燕国也早已化作了灰土。   也是没人想到,赵国就这般没有经过任何波澜地被攻了下来,那传说中天上的神鸟,凛凛生威,能够吐出爆裂的火焰,这种天方夜谭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凡胎能够抵抗得了的。有人因此暗暗向燕王示意道:“为何不向秦国乞求休战呢?”   燕王企盼道:“这能行吗?”   那人就回应道:“秦是为了国中机密被盗窃而发动的战争,陛下应该还没忘,赵国曾就此事与我等战过了一场,企图将罪责栽赃在我们的头上……”   燕王有些尴尬道:“是啊,赵国欺人太甚……”   “如果秦国一定要因此事来攻燕的话,”那人道:“那不如我们先将罪魁祸首送上去?这样一来,没有了理由,说不定他们就会停手了呢?”   燕王就真的犹豫了起来。他犹豫了很长的时间,最终竟是真的要派人前往太子府。因为那“天星纸”的配方确实是由燕太子丹带回来的,并且,与那被追击上的谍探不同,燕太子丹是从另外一方遁逃,他与另一人一同携密报分开往燕而来,就算真有人被追上,另一人也可带着秘密悄悄归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仅是天星院无数发明中的一个,而秦王,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看重这项成果,并且,他还以此为借口掀起了攻六国之战。   等到燕王喜派的人到达太子府的时候,他们发现这里居然已经人去楼空。燕太子丹逃回燕国仅仅几个月而已,便不得不再一次离开自己的家,而这一次,他将没有任何的归处。   …………   李斯走入韩王室暂居所的时候,旁边执矛的看守者仔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方才将他放了进去。   韩国归降之人的待遇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苛刻,虽然不如他们在韩王宫时奢华,但一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还是有给他们送到的。就像是王翦那边的将士所说,这也算是给后来者竖立了榜样,让他们不至于在最后选择拼死一搏。   李斯来这里不是为了韩王安,尽管只是秦国的一位廷尉,这里的人也丝毫不敢得罪他。他去往的是偏门的一所小屋子,那里的空气有些湿冷,木板冷硬且寒凉,屋内只一桌一灯,还有一把矮小的椅子,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   李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师兄。”   那人颤抖了一下,他回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明亮到有些深邃的眼睛。他脊背挺得笔直,穿着一身老式的韩服,骨架嶙嶙瘦削,面上神情没有一丝的笑意。   “怎么,”他唇边流露出一抹讽刺之意:“你是来看我落魄样子的吗?”   “师兄,”李斯意味不明道:“你说话还是这样的难听。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师弟我很有可能是来救你的吗?”   男人冷冷一笑:“秦王莫不是改变了主意,要将我们这一群人杀死?也是……”他自顾自说道:“暴秦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可以想象的……”   “住口!”李斯喝声道。他皱紧了眉头,心里有些不适:“就凭陛下现如今没有将你们投入牢狱,你就不该说出‘暴秦’这两个字!”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讥讽道:“哈,莫不是还要我感激施暴者假惺惺的怜悯?师弟,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虚伪了?”   李斯深吸了口气,他冷静下来道:“看来师兄你是来到这里后就再没有出去过了。你就没想过吗?秦国是凭什么一连攻下三国的?”   男人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也是听闻过秦国的改变。这让他接下来的话,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   李斯不由得有些得意,他还是首次在自己的这位师兄面前占据了上风,他语气平缓道:“我知道师兄你是有大才的,当初老师就时常说过,你是我们当中最出彩的一个。只是我也知道,你在韩国从来没有受到过重视,韩王安那种人,是注定没办法理解你的,你的‘法说’,永远也不可能为他所接受,你若真是要实施你的抱负与理想,师兄,我且问你一句——”   他往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道:“除了我秦王陛下,现在的七国,还有哪一位君王,能有这样的魄力!能有这样的胸襟!”   男人默默不能语,他的目光幽幽,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着自己的灵魂,那是家国与理想之间的分割,他感觉到了灼伤与痛苦,他不由问道:“是秦王让你来的?”   李斯愣了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陛下没有吩咐,是我自己过来的。”   男人有些奇异地瞧了他一眼:“我倒是不知道,像师弟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这般主动的时候,你原来在老师那里可从没有这样表现过……看来这位秦王却是是一位十分厉害的君主……”   李斯面上现出恭敬与憧憬,他往右前方拱了拱手道:“秦王陛下虽然年轻,但绝非一般人等……”   男人摇了摇头,只最后说了一句话:“我是韩国人。”   李斯十分失望,他叹息道:“师兄,你不知道你错失了什么,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双方之间不欢而散,李斯一直到第二日的时候,都在为自己失败的劝说感到郁郁。他向陆千秋告知了自己师弟的存在,并言称韩国公子韩非乃是惊世之才,若是不能收服他,为了避免在未来给秦国造成麻烦,那便只能杀了他。   陆千秋从王位上走了下来。今次是一次小会,对燕与齐的策略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定下,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只见他对着李斯微微一笑道:“没有韩非,会对我统一七国造成什么影响吗?”   李斯愕然:“怎么会?陛下谋局深远,大势早已成就,又岂是一人能够撼动得了的?”   陆千秋道:“在我看来,韩非已是心有所属,他在入秦后始终穿着韩服以示自己的心意,那他就不如一位将我秦国始终放在心上的自己人。”   这位年轻的王今日状态似乎有些特殊,他一直是笑着的,往常那种肃穆庄重的威势也放缓了下来,他穿着秦王墨黑的服饰,身姿挺直如松,一双眼睛晶亮灿烂,比天上的星辰都要明亮。他注视着李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靠近过来,语气劝慰道:“所以在我眼里看来,他是不如你的。”   李斯颤动了一下,他仿佛坠进了一个不真实的梦。许许多多的情绪就像气泡一样涌上他的心头,将他的喉咙堵塞,将他的眼眶充满。他自求学以来,听见的一直是夸赞韩非的言辞,不论是他的同学,还是他的老师……尤其是他的那位老师,对于韩非的偏爱是那么明显,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在那位耿直的老师那里是不讨喜的,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他是不如你的。”   当初自己是为什么选择秦国的呢?那些考虑、那些衡量、那些斤斤计较、那些冷然的谋划……都在这一刻通通远去!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好……”当初吕相的这一句话又在他脑中响起。是啊,吕相,斯何其有幸!   李斯声音沙哑道:“陛下待我太过厚重!”   陆千秋笑了起来:“你们都是我的臣子,我自然要看重你们,如果薄待了你们,就是自轻了我自己。”   “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才,他们或散布在国内、或遗落在野外,”陆千秋目光悠远道:“我自然也想要将他们拉拢进秦国,但那不应该是在忽视了你们的情况下。你们对秦是有功的,这是不容忽略的。”   “你想要为我秦国招揽人才,”陆千秋道:“李卿,你有心了。”   “陛下,”李斯唯恐自己失了态,他深深地跪叩下去:“斯唯愿我大秦万代千秋,愿您永世大昌,如天上明月,亘古永久!”   陆千秋笑了下:“李卿,你要记住,秦国会走得很快很快,会将许多的人抛到后面,它会走到一个超乎了所有人预料的高度,那个时候的它,将是无数智慧的集合,我希望那个时候的你,也依旧是跟在我的身后的。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你就会是我亲手选定的帝国丞相。”   “作为帝国丞相的你,”陆千秋宽慰道:“是不比任何人差的。”   李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他流落下泪水来,他伏下身道:“斯无以为报……无以为报……我何德何能……”   “好了,”陆千秋笑着道:“莫要学小儿女作态了,接下来齐国的事宜还要你来主持呢!”   李斯咬着牙,他抬起头道:“齐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中原必定是属于陛下的!您的一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造成阻碍!!”   陆千秋宽和道:“那我就等着李卿你的好消息了。”   …………   李斯走后,陆千秋坐在王位上,闭上了眼睛。他的心神沉入到了最底部,那里不似先前世界一样,是一汪无边无际的大海,相反,这里散发出凛冽的寒气,是一片坚硬而冰冷的冻原。在冻原之下,冰封的也不是深蓝的海水,而是七彩美妙的无形之物。   这里的东西都不是真实的,而是某种概念之上的具象化,他在上个世界付出的代价要比想象中更难处理,他就像是一部分被用外力拔高,另一部分却不得晋升一般被遗落,他偶尔的回复,也像是团团束缚住后的喘息。如果他不介意的话,这样的姿态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他的性情令他更看重那些真挚的东西。所以……   他猛地睁开眼睛,幽黑的眼眸仿若深渊,深沉的威势再度遍布这座宫殿,一时之间,连外殿的守卫也感到心惊胆战。他们身姿站得更直,面上神情更为肃然,就像是一座座雕像,不做丝毫动静。 第158章 秦始皇(十八)   赵与魏亡后三个月,秦军开始向燕国进发。燕王在找寻太子丹失败后,竟在秦军抵达之前,率先与重臣抛下燕都,逃亡辽东。他是第一位弃国而逃的君主,其他的几位或许是因种种原因未能成功脱逃,但毕竟他是第一位这样干的,于是,一时之间,燕国的抵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样,迅速消散。   王翦带领着秦国的军队攻入燕都的时候,他的手下纷纷喜悦道:“这已经是第三个国家了!将军你如此劳苦功高,回去秦国以后,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奖赏你呢!”   王翦愣了下,他迟疑了一会,心中思绪甚多。但最后,他终是驱散了心中因其性情而来的犹豫。他想起了秦国如今的改变,想起了秦王带自己到那个隐秘的场所,想到了自己的孙儿王离在看见自己时的欢喜,还有一路上那令自己目不暇接的所见所闻,他轻轻舒了口气,对着自己的部下笑道:“说实话,我也挺期待的!”   他们驱车驾马,威势赫赫地走入燕国的古都,在这座城市里,那些燕国的子民们有将自己关入房屋中,只开一条缝偷偷瞧着他们的;有胆大的,半遮半掩用愤恨眼神窥视他们的;也有并不畏惧,大吼到不顾一切冲上来的……   有人笑着道:“这燕王是个混蛋加孬种,但谁想到,这燕国中倒还是有不少好汉的……”   他旁边的人就策马笑了起来:“合该我秦国一统七国,你瞧瞧,这一个个的,都是怎样的国君,若我秦国不来,他们能把自己的国家折腾成什么样?”   “咳咳,”王翦觉着自家的将领说出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也如李牧一样,遇见的是一位没有丝毫远见、只顾猜忌加猜疑的的君王,那自己的下场……不一定就要比他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无疑就轻快了许多,所以他只是轻轻呵斥道:“不得妄议君主。”   他的手下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诺。但王翦明显能够看出,他或者他们,这些秦人面上挥之不去的自豪之感。显然,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定数,他们的王,将会完成往前数百年无人完成的伟业。   而就在这时,一道轻巧的破空的声音从远方袭来。一根黑色的箭矢旋转着从侧面转瞬即逝,没有人想到,在燕都之中,在燕王都已经放弃的城市中,竟有人敢冒大不韪,对秦军的主帅蓄谋出击!   王翦微微侧过头去,他的面容还来不及变色,身躯就已经开始要往后仰,他本是沙场的老将,自是知道有刺杀一事,但他没有想到,距离那么远的方位,还有人能射出这惊天的一箭。   近了,更近了。而就在王翦以为箭矢即将临身的那一刻,一道灵巧的身影从他的后方幽影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穿着普通将官服饰的人手持双剑斜磕在箭矢身上,在将之微微偏移过后,令其擦过右肩,往后飞跃了一段距离,钉死在民户家的土墙上。   “什么人!”   “该死!竟然敢对主帅出手!”   “你们就不怕屠城吗?!!”   动作最快的将士已经往那边的方向飞奔而去。在他们未能看见的地方,一粗豪魁梧的汉子对着身边的人一揖手道:“殿下,某辜负你的期望了……”   身披黑袍的人声音粗粝,像是含了沙子一样道:“为何要对主帅出手?秦国的中心是秦王,只有将他杀死,才能将这一整个的国度击溃。”   “殿下,”汉子摇了摇头道:“秦王太远了,而我的三个孩子都是死在了之前的那一场战争中,我是想要为燕国尽忠,可是……”   他满面的倦色,黑袍人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已经死了。   “父王啊父王,”他在心中忍不住感叹起来:“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将士、对待你的子民、对待……我的吗?”   “殿下,”汉子低沉道:“还请尽快离去吧。我这一箭,只是图了射程过远,没有被他们警戒的原因,我看得出来,后面挡住我的那人是一位惊世的高手,您是燕国最后的希望,万万不可断送在这里!”   黑衣人默默,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在外围人即将到来的时候便断然离去,而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身后就传来身躯倒下的声音,他拉了拉遮掩住面部的斗篷,脚下步伐加快。   一道剑影毒蛇一样刺向他的后心。黑袍人犹如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他往前一个翻滚,就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等他回望,他见到的就是一位身着紫黑衣裙的美丽女子正继续向他攻来,她手中双剑交互|点杀,炫目的光中隐藏着无比凌厉的杀机!   黑袍人目光微厉,他同样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这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剑身黑丑,比起长剑,更像是一柄黑炭一样的尺子,他出剑横档,气势犹如滔滔江海一般,将女子的杀机全数卷落……二人在这短暂的交锋间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女子剑光转为迅捷凌厉、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向他袭来,竟一时将黑袍人的剑势给强压了下去。   本身就是这七国中少有高手的黑袍人心中惊骇,他从没有想到,竟有女子能从正面将他引以为豪的攻势给全面压制住。他且往后退,脚跟在地上转出一个小坑,他咬咬牙,窥得一个空隙,拼着受伤,也要从侧面斜跳出这个越来越沉重的压迫圆场。   女子反手一剑投去,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从他的右手臂上宕出一道圆弧,黑袍人以手捂臂,他嗓音古怪道:“你是秦国的人?”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将回来的短剑握住的女子抬起眼,她的目光幽幽,有一种没有生气的怪异的美。黑袍人也不介意,他将黑剑从右手转到左手,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反倒毫不客气道:“你是嬴政的人?”   女子目光波动了下。这一缕涟漪驱散了她身上的不协调,让她显得反倒像是一个真人了。黑怕人不介意拖延时间,他想从这人身上得到更多的有关秦王的消息,他淡淡道:“你是他培养出来的人……不,你出手没有他的风格,你是他招揽来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七国还有你这样的女性高手?还是说,你是他看中的人?”   “他用什么来招揽你?”为了得到讯息,黑袍人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让你成为他的妃子?”   就连女子一直冷如冰的面容也忍不住震动了下,她才刚得到自己的名字不久,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偶人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位看不清面貌的神秘人,心中的杀意大炽,面上倒是显得缓和下来,她轻声道:“我乃是秦王近卫。”   黑袍人出神了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所谓的近卫,该当是始终守卫在自己身边的人,而这样的高手,竟然被他派出来给自己的将军做护卫……女子一声清吒,她双手往前一甩,犹如一条缎带飞舞,一道游龙一样的光就从他的头顶急坠而下,这灾难临头的一击,无论他躲往何方都已是不及……   这绝非是人力能使出的招数,面前的这位女子,已经超出了他对高手的预料,他心中生出绝望,但仍是不想放弃。他竭力往外奔去,用出了他从未有过的速度……   半晌过后,原地里留下了一条臂膀,鲜血一路往外延伸,一直到很远的河边,女子也一路追杀而去,她就像是死死咬在黑袍人身后的鹰,无论他躲到何处,都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揪出来……   齐国。   与秦距离最远的它一直都是一种安然无所为的状态,秦国的崛起令它身边的国家惶恐不安,它们有过好几次的合纵联合,但每一次,齐王建都推脱不去。   它的丞相后胜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齐在对秦上的无力,也有他屡次收受贿赂,一次又一次劝告齐王的缘故。自从李斯负责接手与之的交接后,他每一次赠送上去的金银,都要比上一次多上许多。   而这一次,他就更是亲赴齐国外围,亲自督促这一次与后胜的接洽。燕国的战败让他胸中舒了口气,心中也不胜欢喜,因为经此一事,他更有把握说服这位齐国的官员了。   一日的夜里,李斯派去的使者悄悄地被迎入了后胜的府邸,伴随着他进入的,也还有数之不清的珠宝金银、绫罗绸缎。他们在夜里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后胜在第二日白天的时候脸色十分的苍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院中的假山与凉亭也废弃了下来,而在这日的朝堂上,他就更是屡屡为秦国说话。   齐王不解,问后胜道:“卿何以至此?秦固然可怕,但我齐国也并非没有兵卒。”   后胜恐惧道:“并非臣下畏战,只是秦国乃是得到了天眷。”   齐王道:“你是说那天鸟吗?”   后胜摇头道:“那只是其一。陛下应该知道,臣素来喜爱钱财,为了财物,做过许多便宜之事。”   齐王就笑了起来:“那算什么?民间无知之人的聒噪而已,卿勿需担忧。”   后胜连忙跪下道:“好叫陛下知道,臣以前替秦国说话,是因为收受了秦国送来的贿赂。”   “什么?”齐王惊诧。   “但臣下并非是为了自己,”后胜连连叩拜道:“秦国太过强大,而我齐国又与之相隔甚远,有赵韩魏作为缓冲,我等齐国实在不必与此强秦做殊死之战,打败了秦国,得利的只是其它诸国,而一旦等到它们缓了过来,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尝到苦果的只会是我齐国。毕竟,我齐国与秦国不相邻,但与楚、赵、魏却是相邻的啊!”   齐王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我收下秦国送来的财宝,”后胜涕泪横流道:“让诸国以为,我齐国之所以不出兵,全是由于我后胜贪婪奸佞所致,这样一来,既安抚了秦国,让他们不至于将目光放到我齐国的身上;也给了诸国理由,让他们把骂名都放在我后胜的身上。只损我一人,为的是我齐国万万子民的安危,为的是……陛下您啊!”   齐王被感动到了,他扶起后胜,一番安慰。   “可如今,赵韩魏已去,”齐王疑惑道:“卿为何还要为秦进言?”   后胜就将昨晚发生的事叙说了出来,他将齐王带到自己的府里,向他展示了一位秦兵两拳之后的成果——假山化为碎块,凉亭四柱俱断。就像是被一只大型野兽肆虐过一般,后花园中一片狼藉。   齐王脸色就铁青了起来:“这只是一人之力?他说他只是秦军数万人中的一个?”   后胜悲戚点头。   “你怎么不知道他是在骗你的?”齐王犹自不想相信。   后胜只好叹息一声,解释道:“所以我又让另一人出了手。”他指了指另一边的方向,躺在草丛中的,有一位穿着齐禁卫服饰的尸体。他是被一招穿胸杀死,没有任何抵抗的痕迹。   齐王顿时往后连退出两步,脸上失了血色。   后胜痛苦起来,他跪下抱住齐王的双腿道:“臣实在不敢想象,秦国拥有这等可怕的军队,会给我齐国造成多大的伤亡!齐国已经多年没有战争,有些兵卒就更是连战场也没有上过,若是他们打了败仗,陛下……陛下你……你又该如何……”   齐王头脑一阵发昏,只觉得躺在草丛里的那具破碎的尸体就是他自己。   “我考虑一下。”他扶住头,匆匆返回宫殿。   十日后,秦军启程伐齐。齐不战而降。 第159章 秦始皇(十九)   齐国的不战而降让王翦连出兵的借口都没有。这大概是七国之中投降最快的一个国家了,秦国的军队刚刚行到燕国百里之外,就有人快马送来齐王建的降书,王翦抖开这张加急送过来的文书,一时之间,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有人说,将军是最期望有战争的人,因为若是没有了战争,他的一身谋略与武力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战场是他们的归宿,是他们获得荣誉与加封的宝地。王翦从前也深以为然,可现在,他似乎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他骑在战马上,目光向南眺望:“……还有一个楚国。”   齐国之功归于李斯,经此一事后,朝中就有了李斯将任丞相的传言。上一任的吕不韦乃是相邦,是左右丞相之上的位置,王绾是在吕不韦之后的右相,而左相之位空缺已有几年有余。   李斯一跃成为秦朝堂上最风光的人物。   但他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楚国。   王翦率领着军队从齐国沿魏、韩归来,期间,他的儿子王贲与之一同汇合,双方二人同从咸阳东门入。他们回来的时候,整个咸阳城都轰动了,无数的秦国的子民列成两列欢迎他们,他们之前也有过战胜回归的经历,但第一次受到这种欢迎,还是让他们有一阵不适应。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此次的胜果太大,并且,与他们的胜利相比,秦国受到的伤亡,比起往年任意的一场大型的战争都要来的小。意识到这一点,王翦与王贲都有所震动,他们互望一眼,知晓这是出自王上的功劳。   陆千秋为所有的胜者在皇宫中举行了一场大型的盛宴,咸阳城中热闹了三天,三日中,无数的秦人上街来欢庆,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酒香中。   而就是在这时,陆千秋与一众方士来到了仙宫。这里已经被他们改造得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氛围,空中若有若无地飘扬出浅蓝色的幻觉般的条带,但真的望过去,却发现那其实并不存在。   “陛下,”领头的是五经博士卢敖,这是一个十分孤傲的老头,但在陆千秋的面前可不敢故弄玄虚,他先是躬了一身,而后道:“仙人之尸与我们人的身体绝不相同,他虽然有着双脚与头颅,但内里并没有我们人才有的内脏,他的羽毛也是一种武器,比我们最新制造出的铁剑都要来的锋利,他的整个身体都处在一种完整复苏的状态里,太医院的大夫告诉我们,尸体中的生机活力,起码要超过千多人的集合……”   “继续。”陆千秋随着他一起走到仙尸的身边。那具尸首被从锁链上放下来,身边的温度依旧是冰冷异常,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失去生机的死寂渐渐熄去,慢慢的,尸体上的皮肤开始散发出活性。   卢敖有些忧虑地看了这边一眼:“那些囚徒开始发生异变后,他们躯体也渐渐向着‘仙人’的身体变化,徐福徐大人告诉我们,他感觉体内有一股能量,操纵它,可以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可如若要接触这种能量,就必须要接触仙人的血肉,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   “这是你炼制的丹药?”陆千秋拿起一个长颈的瓷瓶,打开瞧了下,内里躺着一枚银白色的丹丸,它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气,让所有人嗅到,都有一种想要将之吞服的渴望。   “是的,”卢敖解释道:“仙人的血肉有侵染性,我炼制丹药,是想要灭杀它又或者是将它压制到最低。除了那些死囚之外,还有几位受了重伤的士兵服用过这种丹药,他们消化后,就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李斯大人曾经将他们借出去过一段时日,据说是送到齐国去让某些人看清楚定位……”   “如果想要摆脱仙人的束缚,”陆千秋放下那仿若水银般的丹药,提出了一种新奇的建议:“不让他来改造我们的话,就只能让我们主动去适应他了。”   “您的意思是说……”卢敖隐隐有所领悟。   陆千秋道:“我们并非是要一步成‘仙’,徐福他们既然已经掌握住了那种能量,可以仅仅只用那种能量来与人的身体交互,那么,找到了彼此之间最佳的状态,也就算是人的修行之路了。”   这就相当于是利用仙人血肉接触到能量,在获得成果后,直接踢掉期间的“中间人”……可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无比的艰难。他们现在什么也没有,要无中生有地要创出一种修行的方式,这对于卢敖来说,是一项比研究仙人血肉更加严峻的考验。   “我会让六国的其他人来帮你,”陆千秋道:“诸子百家,所有人你都可以调用。”   “陛下您已经决定了?”卢敖十分惊讶,若真要是如此,仙人之尸的消息绝对瞒不下去,就算仙宫里防守得再严密,只要是人,就会有空隙。   “这天下已经快要统一了,”陆千秋笑了起来:“还有何要隐瞒的必要呢?”   “那,”卢敖吞了口唾沫,他已经预感到了未来的风起云涌,他担心道:“虽然那些国家已经归于您,但总有一些人贼心不死,如果他们得到了修仙的方法,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他们并非是特殊的,”陆千秋笑道:“怀念故国的,只会是那些当初的贵族阶层,如果更多人拥有了力量,他们也就是其中的最普通的一员罢了。”   “您是说……”卢敖之前并不知晓,可现在他已经有了感觉,这位陛下很有可能会将“仙道”彻底普及开来,这让他头脑晕沉起来:“可是……这世上太多人掌握了力量……国家是不会稳定的……总有些人会做出些伤害别人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但他总觉着,如果没有做好,很有可能会将现今所有的优势全部打乱,这世上从不缺少野心之辈,一旦天下被有心之人掀起动荡,那他们大秦……   “卿勿需担心,”陆千秋道:“只用走在所有人最前面就行。”   “我大秦,”陆千秋预言一般说道:“只会乘着这股风,一直往上,到达所有人都需仰望的地步。”   卢敖望着这位君王,不知为何,他竟觉着这个帝国接下来所要遭遇到的一切,都已经明悉在他的心中,他所忧虑的,其实早就被其思考过了。   有这样的陛下,真是他大秦之幸。他深深地弯下腰,再无纷扰。   …………   秦国在灭了五个国家以后,就开始休兵养息。他们派遣出官员,去将那些被收归为郡的土地规划起来。将那些愿意归于秦国统治的民众聚集起来,给他们带去水车、耖、磨、纺车、耧车、耘耥等各种用途的工具,他们开始给那些地方带去秦篆、秦国的货币、与秦国的度量衡,并给予那些率先使用它们的人奖励,免除杂税或者徭役,令原本犹豫的人们纷涌奔赴而来。   不少人心中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换了一个国家之后,他们的情况竟然比之前还要轻松一些,这也让他们对原本被宣扬为暴秦的国家产生了一些好感。   他们是在迎来自己新的生活,而唯一一个剩余的国家却有些坐蜡起来。用近三年时间攻下五个国家,这在楚国的统治者看起来就像是个梦一样,他感觉自己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除他自己之外,其他的所有地盘,竟都已经归属于秦。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一场惨烈战争的时候,对方却又开始退了回去,什么尝试也没有做。   但这不能安慰他惊惧的心。他就像是一个被大海围困住的孤岛,在这片海面上,找不到任何一座另外的岛。他招来楚国如今的将领项燕道:“你对秦国怎么看?”   项燕是一位颌下有须的沉稳中年人,他对着楚王负刍十分肯定道:“秦国不可能放过我们楚国,我等必与他们拥有一战!”   楚王焦急道:“那他们为何不在这个时候动手?他们会来多少人,项将军你可有将他们击退的把握?”   项燕摇摇头:“战争从来不可能有百分百的胜算。如果是一般的秦军,我或许有守住楚国的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楚王问。   “秦国有天鸟的传闻,”项燕有些不确定:“他们在对付韩国的时候也有奇异的传言,赵国的李牧好似死在了顶尖刺客的手里,燕国时好像也发生了什么……”   项燕苦笑:“若非是秦国发明了鸢鸟,我们很多信息恐怕都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得知。谁知道他们在对付我楚国的时候会用出什么东西呢?只要让那只据说能喷吐火焰的神鸟日日来我楚都转上几圈,我楚国立时就会大乱起来。”   “那我们……”楚王颓丧起来。   “唯一能够有机会的,”项燕叹息道:“就是从‘天星院’入手。”   “要派人潜入进去吗?”楚王不确定道:“之前我们也有人传回来消息说,天星院中都是一些农具或者其他的生活上的用品,最大的一个研究项目,竟然只是一辆可以乘载百多人的大车。这等无用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给予我们任何的帮助,得来也是浪费精力。”   项燕深深看了楚王一眼:“那就说明秦很有可能有另外的研究秘处。”   “你是说?”楚王眼睛一亮。   “有一位逃过来的赵国士兵曾亲眼见过那吐火的大鸟,”项燕道:“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与一只脚,却相当肯定地告诉我,那只鸟吐出的不是火焰,而是一个黑色的圆球状的东西。”   “这说明了什么?”楚王不解。   项燕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力:“既然秦国可以发明出送信的鸢鸟,那它为什么不能造出一只大上了百倍的大鸟呢?”   “你是说,”楚王大喜:“那神鸟是假的!”   项燕摇头:“重要的是那黑色的‘圆球’,如果它真的可以爆开的话,它才是能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最重要的因素。我们要得到的也是它,如果拥有了它的制作方式,最不济,也可以让自己拥有同归于尽的能力。”   楚王有些兴奋起来:“项将军,你太悲观了,如果我能够拥有神鸟,我第一时间就会让它去秦王宫轰炸,只要那嬴政小儿死了,那秦国后继无人,它一路打下的土地,不还都是属于我的吗?” 第160章 秦始皇(二十)   楚王倒是想得挺好,只是他没有看见下方将军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项燕没说出口的是,秦国从来就不是一个畏惧战争的国家,相反,在很早以前它就有了“铁血”之名,此代的秦王没有显出他的凶悍,但他一连攻下五国,手下的军队却根本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这才是更令人细思恐极的事。   天眷!天眷!莫不是秦朝当真是合该一统这个时代的么?连项燕自己也迷茫起来。   …………   一位又一位的贤者来到咸阳,他们原本是不同国家的人,自身出自的流派也各不相同,但每一位,都是在原本的地方十分有名望的名士。而随着这些大名鼎鼎的贤人入秦,一种奇怪的说法也逐渐开始在咸阳城中流行起来。   他们都说秦国拿出了了不得的、令人拒绝不了的东西来让这些人改易念头,一些原来预备死守故国的人,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引诱下转换了想法,而这样东西,大概率就是秦国在这些年里发生这样大变化的因由。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讨论这些的,不仅是秦国与投降后的各国宗室,也还有街头巷尾,每一位关注秦国的秦人本身。他们原本是不该懂得这些的,一些连大字也不识几个的黔首又何须明白这些东西呢?但秦王却吩咐四人分别于四座城门的方位,于每日的晨时,向所有围聚过来的人讲解一些基本的知识——之前每一次推广农具靠得就是这一招。   他们还给所有人讲税务、讲种田、讲一些修改过后的条文,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陛下给哪里送去了救灾的粮食、出征的战士获得了怎样的荣耀、每一位牺牲的,他们的家人又该获得多少的抚恤,在后面的生活中,该获得哪些的便利……   他们通常都会从清晨的时候讲到正午之时,不仅如此,还包括要回答民众们的诸多的疑问。后来因为这样的职责太过劳累,听着的人又太汹涌,咸阳干脆又选出了几十位的官员,在城中各地尝试着将这种讲台的形式扩散开来。因为数量愈多,陆千秋就重启了周朝曾经的一个官职,他将这些人归类于“采风官”。   天星院开始有更多的东西流入民间,那一辆木的滚轮车第一次出行的时候,就是从咸阳的东面驶向西面,虽然速度既慢且臃肿,但仍然还是吸引了无数人观看。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些东西。他们倒是没有人从中联想到天上的神鸟上去。说实话,他们之前总是听着其他国家的人谈论他们秦国的“朱雀”,可其实真相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从未见到。   秦国的国内开始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除开这些新的东西以外,原来的一些固有的东西也开始翻新,秦国的法律还是商鞅之时定下的,李斯在继位了左丞相以后,接到的第一道的命令,就是重修秦律。   陆千秋胸中有未来之时的律法、有后世唐时的几度更易过的律法,包括各个朝代留下过痕迹的条文,这也是他当初并非一定要韩非的原因……李斯都做好了厚着脸皮再去闯自己师兄屋子的准备,但谁知道,到最后在这其中定鼎的,却是他从未想过的秦王。他都开始怀疑,陛下其实是法家的哪位先贤转世。   而就在这样忙碌的日子过去了一年后,仙宫那里终于给出了最初步的成果。陆千秋见到了他们带过来的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在秦王的面前,这些自愿尝试的年轻人脸色都兴奋到通红,他们先是展露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其中一人舞起剑来,他的剑法一窍不通,但其速度,却唯有最顶尖的剑客方能相比;另一人一拳就锤上了树,碗大的小树登时就从中间裂成两半……最后一人拿起刀剑,在自己胳膊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缓慢,但还是能看出有愈合的趋势的。   “你们是怎么做的?”陆千秋已经看出了他们身体中那稀薄非常的异种能量。   卢敖就有些惭愧道:“我们先是用了死囚,挑出那些罪大恶极的,让徐福大人用他们感应到的能量日夜冲刷那些人……”   他看了一眼静候在后方的徐福,对于这些愿先行吞服下仙人血肉的人油然升起一股敬佩,在知道有隐患的前提下,还愿意以身相试的,都是这条仙道之上的开拓者。   他开始将仙宫诸人所遇到的困难与尝试一一道来,比如说,他们发现那种能量乃是天地间本就有的,只是咸阳较为稀薄,远处的终南山的方向倒是浓郁的很,他们怀疑这世间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更适合“修行”;除开山脉之外,一些珍贵的药材、百年难得一见的果子,也都散发出这种能量,服用后可以加快适宜的进程;能量冲刷并不是全无危险的,那些死囚里,百人里才活下一个,也是得了这唯一的成功的例子,他们才终算是打开了局面……   “打开了局面,也不代表着我们就获得了成果,”卢敖回想起那段时日,叹息般说道:“因为我们并不知晓如何接引这种能量入体。后来也是一位大贤道:‘陛下曾说要改变自己去适应这灵气,但人体有四肢与头腹,我等何不选其一,以此为基点,再去慢慢渲染其它的部位呢?’”   陆千秋感兴趣道:“你们选了哪里?”   卢敖一拜道:“人的身体灵气最多者,往往都是在肚脐以下,所以我们选择的是腹部。”   “哈哈哈,”陆千秋笑了起来:“你们做的很好!”虽然十分的稚嫩且粗糙,但陆千秋已经非常满意了。他已经看到了仙宫未来的坦途,他之所以不曾将“仙道”直接铺满,就是为了它现在这一份勃勃的生机。   就像是前几日咸阳城中行驶的那一辆木车一样,他只是给了些提点,便令那些人依靠自己去发挥了。他要的,可不是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现代啊!   “楚国如何了?”他回转过头,去问身后的赵高。   赵高恭敬道:“蒙恬将军已经是抓捕了第三百四十二位楚国的谍探了,他们似乎相当笃定您在天星院之外,还另有秘处。”   陆千秋又问:“那些入了仙宫的前辈们,可有将消息带出的?”   赵高神色一厉,他面无表情道:“有两位。不过陛下不用担心,既然事先警告了,仍明知故犯,臣下自然会按照章程来。”   陆千秋点头道:“仙道的铺开应当还在今后。近期泾水渠功成,其□□劳全赖郑卿,我等可前去观看一番。”   “臣下哪里来的如此功劳?”一三尺长须的老者从陆千秋的后面走了出来。虽是在谈密事,但既然陛下没有避过他,也就说明了此人是可以信任的——徐福与暗中的目光一起移开。   “百里大人将大部分的偶人都放在了开凿驱水上,”老者愧疚道:“耽搁了秦国的战事,郑国实是不敢居功。”   这位是之前韩国的水利官员,名为“郑国”。也是几年前陆千秋欲要引渠导水时需要的人才,与一些贵族不同,他倒是很快地就接受了陆千秋的延请,他在韩国一直郁郁不得志,到了秦国后,蓦然得此重任,心中很是感慨。   赵高在后面轻声道:“战事并无纠葛,倒是水利之事,惠及关中无数百姓,流芳后世绵绵,乃是利国之策。陛下之心,爱民如子,如昭昭日月,无人不可见。陛下是不会错的,再行推脱,才是伪饰,你该是接收下来……”   陆千秋笑了起来:“赵卿知我心矣。”   老者便一拜再拜,心中感激地退了下去。   “水利之事已了,”陆千秋道:“国内空缺的粮食也再度充盈,接下来的几年应当会收获丰年,将士们也应该从之前的跋涉中休整过来……”   他接过了卢敖他们记载下来的诸多研究,最后想了下,提笔在轻薄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既然尔等都是在三月之内成功感应到‘灵气’,”陆千秋道:“那便让城外的军队随你们去终南山上锻炼百日吧。蒙恬已在宫中呆了很长的时间,估计是早就有出征立战的心思。年轻人,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建功立业、潇洒驰骋?我可不准备再拘着他……”   也是蒙恬一直在城中抓捕它国的间谍,否则若是听了陆千秋这话,一定会立即过来为自己请罪。   “等他们有了灵气,将与楚军的差距再拉开,”陆千秋笑道。哪怕是有如此多的优势,在每一次的决策上,他也走得稳稳当当,不留下丝毫的空隙,“那时就是要开展这最后一场交战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互相对望,他们已经想象到了楚军那时的模样,他们心中有激动的、有期盼的、也有敬服的。他们已经看出,陆千秋这是尽力让秦国的军队不出现过多的损伤,为此他甚至是让那些兵卒们率先接受“仙道”的洗礼,这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一位君王能做出的事。   而这一百日的冲刷,在日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善过后,终于有了一个为所有人共同接受的名称——“百日筑基”。一百天,从凡俗脱胎到仙途,象征着凡人踏上仙路的最初,而那个时候,“百日筑基”已经是秦国上下,无人不知的了。   陆千秋放下笔,端详着自己写下的四个字,结束了这一次对于仙宫成果的考察。 第161章 秦始皇(二十一)   百日筑基后,成功的秦国的士兵有一万人。他们的训练场被设置在了终南山上,每天都有大量的粮食与衣物送上山去,他们在这里练习排兵布阵,每日清晨的时候,都按照那些方士们的指示,想象自己的腹下拥有一团氤氲的雾气。   那些方士们不辞辛劳地为他们改善体质,一些珍贵的食物与宝物都毫不留情地用到他们身上,其中进度最快的是蒙恬——作为即将统领这支特殊军队的将领,他唯恐自己落到所有人的后方,疯狂般地感悟着那股虚无缥缈的“雾气”。   先行者总是艰辛的。没有什么奇异的功法,也没有按部就班的教导,一切都在一种原始而野蛮的方向上开拓着。一直到一百日后,蒙恬运用起那种能量,从一百人的围攻之中将所有人打倒,这样一场具有标志意义的训练才算是落下了一个帷幕。   而这个时候,也终是到了要将最后一个国度攻下的时日了。   楚国王宫。   楚王负刍猛地甩出一个银酒杯,酒杯落到一只木色的袖珍小鸟身上,他铁青着脸对自己的大臣说:“你不是说秦军还要过一段时日才会出发吗?”   他的丞相伏在地上道:“昌平君送过来的消息确实是如此说的啊!秦王被一些讲鬼神的方士所迷惑,竟想要让自己的军队获得刀枪不入之力,这等荒唐之举,实在难以相信会是一位即将一统中原的君王所为。他埋伏在山下的士卒近期还看见有食物与水被送上去……”   项燕叹了口气道:“昌平君暴露了。”   楚王颓然道:“他们出动了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多万……”负责军事的兵部官员说出个不确定的数字。   “领兵者为谁?”项燕问。相比较于军队,他更关注一支军队的主帅,因为他知道,将领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应该是王翦。”官员道。   项燕立刻就凝重起来,他深知这是一位老成持重的敌人,他不似年轻人,会犯贪功急进的错误,而这也代表着,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战斗。   楚王惶然道:“项将军,我们从天星院中偷……取出的东西有用么?”   项燕眉目有些黯淡:“派出去的人一大半都被抓了起来,侥幸进入的,也没有多少线索。天星院中的东西若是全放出来,绝对能改变这个时代,可是,其中并没有我所想像的大型的战争利器。”   “赵国与燕国边界带回来的土壤也让人研究过了,”项燕道:“除开那些高温制造出的黑土以外,剩余的部分,有一位工匠认为那很有可能是与方士的炼丹炉有关,他是个木匠,曾经给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们制作过架子,觉得那些东西闻起来和炼丹后的残渣有些类似。”   楚王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那些方士们还有这作用?那他研究出来了吗?”   项燕胸中憋了口气:“他在一次尝试中被炸死了……后来又牺牲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没办法,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我们太急了,时间也太短了,带回来的土壤中混杂了太多的东西,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他重重锤了一下柱子,只觉着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无力的焦躁感。   “你的意思是,”楚王登时就大怒起来:“这么久的时间,我们都是在做无用功?”他双眼睁大,像是要将那些“废物们”立时吃下去一般。   可他不能对项燕做些什么。因为项氏一族是楚国上层中重要的一环,而除开他以外,楚国也没有其它能统帅军阵的人才。   不论他们想与不想,秦国的军队终是渡过了淮河,向着楚都寿春而来。王翦坐在车轱辘滚动的战车上,在他的身后,是身穿黑甲的排排兵列,在他们的上空,秦黑色的旗帜显得既威严又凛冽。   项燕带出了楚国绝大多数的军队,四十万人的方阵遮蔽住了淮河之北全部的区域,他们穿着青铜的甲衣,手中持着矛与锏,一部分人的面上显出坚毅的神情。   他们行动的速度很慢,从寿春到淮河,他们整整走了十三天,这让秦军直接渡过了大河,在一边的大地上才开始相遇。   这不是因为项燕畏战,而是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对他们己方有利的时机。   王翦从战车上站了起来,他披着厚重的盔甲,手中持着心爱的剑,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到他的脸面上,他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料想。   “你是故意的啊,项燕,”他目光深邃:“就那么惧怕我秦国的‘朱雀’吗?”   接连十三日的晴天,终是让他等到了今日的雨水。项燕已经打定了注意,若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天气,宁愿暂避锋芒,也不与秦进行正面的交锋。   天空很快就昏暗起来,大风呼啸鼓声,将旌旗吹得摇摇晃晃,雨点爆豆一样倾盆拍落,将人的皮肤打得生疼。视线中是一片白色的雨的急箭,视野被限制到三尺以内。不一会儿,士兵们身上的甲胄就变得沉重无比,手中的武器也开始打滑。   王翦知道,这一战,就算他想要退后也不行。因为这是敌人等待已久的,并且在他们的背后,是刚刚渡过的澎湃的淮水。   “可惜,”王翦将眉毛高高挑起:“你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另一股的奇兵。”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完全是一种得意的欣喜,因为相比较于他这段时间里遇见的所有敌人,这位老将无疑是极为幸运的。他身后有秦国、有秦王,有那些秦王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助力,这都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打着一场场的战争,而是在轻轻摘得一次次胜利,而在这期间,他连付出的代价都出乎意料的小。   “将士们!”项燕骑在枣红色战马上,任由雨水从他的面颊边流落,他大声吼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战斗!我们必须要将这些侵略者们打出去,否则的话,我们身后的楚国、我们在楚国中的家,国君与亲人们,都将要成为过去!”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悲愤的感情,但磅礴的雨声掩去了他的嘶吼,本来就不能传出很远的动员的声音就更是只有身边百多人能听见。项燕自己也知晓这一点,但他还是怒吼道:“为了楚国,前进!”   王翦听见大地震动的声音,他知道敌人已经开始冲锋。他没有发出正面怼上的指示,只微微偏头,其身后一位包裹在灰袍中的一位瘦长中年人就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从队列中走出约有五千披着盔甲的人。   他们藏在头盔下的面容只有隐约一点,身高比起常人要高出许多,哪怕是面对奔涌而来的锥形的敌军,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感情。   项燕挥刀斩下一名敌人的头颅,对方的脑袋在地上滚落几圈,露出一张灰泥组成的恐怖的脸,没有脑袋的身体居然还能继续突刺,猝不及防下,他□□的马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惊惧之中,他再连出几剑,将其四肢俱都砍断。   “居然都是真的?!”项燕咬紧了牙:“这就是在韩国那里出现过的东西么?”   “现任的秦王到底得到了什么,”项燕面上留下的雨水就像是眼泪:“连这种不该有的东西都弄出来了!”   他望着身边倒下去的楚国的士兵,其中还有他所信赖依仗的心腹,心中就宛如刀割般疼。他咆哮一声,战马长嘶后冲锋,将接连三四个的偶人冲到破碎。   他在这边痛苦,殊不知,站在王翦身后的灰衣方士也在心疼。他心疼的是这些偶人们的造价。实际上,若非是大幅度降低了这些偶人们的灵性,像是“章邯”与“章澜”那种的,他们最多也就只能带过来十具。真正无双的,都被那位百里氏充进了秦王的近卫队里。   王翦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微眯着眼睛,听到身边的方士叹息着给出提醒后,又再一次招招手。   蒙恬从一边缓缓策马而来,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刚强与坚定。在他的身后,那一万名有所成的士兵已经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军团,他们拥有着更快更强的攻击,也有着更厚与更重的防御。他们心中满是迫不及待的喜悦,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将要用敌人的血,来验证他们那百日的成果——他们绝非虚度!陛下赠予他们的,他们将要用全部来回报过去!   王翦点点头,对着蒙恬道:“我会在半炷香之后让大军冲锋,希望那个时候你们可以尽量取得最大的战果。”   “那是自然,”蒙恬尽管对王离很有意见,但他对于给秦国立下功勋的王翦还是非常敬重的。他的个性沉稳,不会在战场上让个人的情感左右局势,他回答道:“这种天气其实也对我们有利,我们的人数有些少了,若是被几人一齐围攻,很有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而现在,尽管秦国的一些手段被压下,但项燕对于整个楚军的掌握也被拉到最低。他就算注意到了这支军队的特殊,也不会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能反应过来。   他咧嘴一笑,沉稳的脸上流露出狰狞,猛地抽出随身的长剑,剑尖斜指上天,他的声音笼罩住了身后的队伍:“诸位!为陛下开疆拓土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随我冲锋!”   “吼!”一双双烈火般的眼睛在他的身后陡然亮起。 第162章 秦始皇(二十二)   新部队的冲锋没有引起楚**队的注意。既然为了避开秦国的“朱雀”而选择了雨天,那么就要忍受大雨带来的一系列的问题。战斗上的艰难、指挥上的失利、马匹的打滑、视野的遮蔽……项燕踩踏过一处泥水,一刀砍伤了一位秦国的兵卒,鲜红的血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他竟有种麻木的欣喜感。   终于是真正的人了吗?他苍凉一笑,只觉着自己的努力并不是什么用也没有,但……代价太大了。他环顾四周,对于楚国只能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换来那些假人散架的这一点,感到说不出的悲愤与痛苦。   他仰天长啸,转过身就冲着秦军的方向挥刀。他砍过了十几人,就在要继续往前的时候,一柄锋利的长剑从雨幕中突破而来,一位明显是敌方大将的人物从前方冲刺而来。   黑色的大马带来强烈的冲势,项燕只觉着自己的刀锋上承受了十分巨大的力量,他必须要握紧了刀柄,才能让自己的武器不至于从手中滑落下去,他往后连退好几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马儿嘶鸣一声,马上的人目光冷如冰,他回转过身来,项燕只看见了他年轻的脸,还有他手中百锻的铁剑。   这绝对是敌军中将领级的人物,说不得还是秦国中世家的哪一姓……这些猜测在项燕脑中飞速掠过,他猛地往前冲去,想要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给对方造成伤害。骑兵对步战自然是占有优势的,可在许多人混战的场地里,马匹只会锁住你的行动能力。   那人在马上一跃,整个人往侧面一滚——他的反应极快,身手速度也快速得不可思议。项燕持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心蓦然沉了下去。   王翦在战车上等待了一会,雨势虽然很大,但他仍然对整个战局有着全面的掌控。在静候了半晌过后,他闭了闭眼,挥剑下压道:“轮到我们上了!去吧!向前!进!”   脚步一齐踩踏的声音轰然响起,二十多万士卒带来的威赫,连大雨也没办法将之掩盖。高举秦之黑旗的小将涨红了脸,他将手中的旗杆握得紧紧的,仿佛是握住了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大雨像是要冲刷干净这片土地,两股洪流在淮水之岸撞击在一起,不断的有人从中倒下,他们从破开的盔甲中无神地仰望着这片天地,手中的武器早已不知滚落到了哪里。项燕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只觉着整个人都冷到彻骨,对面的敌人就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每一招给他带来强烈的压力,完全不似他这个年龄人所有。他只觉着时间被无限地延长,他已经没有办法感应到周边的一切了。   所以他也没能看到,楚国的军队开始被渐渐打散,那最先冲过来的一万人就像是锋利的尖刀一样,将楚军的气势剜断、将它的脊梁打碎!战争就是一方压倒另外一方,黑色逐渐占领了这片土壤。   天空中响起了雷鸣,所有的鲜血与死亡,都在这震荡的天气中随着雨水流去。蒙恬从面前敌人的身上抽出了自己的剑,就算是经历了百日的筑基,他也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位楚国的老将打倒。这位项将军在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毅力,硬是又拖住了蒙恬半刻钟,令他无法对其他的楚军出手。   就算彼此敌对,蒙恬也还是为他对楚国的忠诚、对战斗的坚持感到动容,但这也阻止不了他将剑送入他的胸膛。身边战斗的声音渐小,他最后看了这位将领一眼,转头就向着另一方冲杀而去。   因为他对于秦的忠贞,不会比任何人来的要少。   …………   咸阳城。   陆千秋与赵高在观雨。   这边的雨并不大,就像是一串串的珠帘一样,悬挂在天地之间。乌云也并不厚重,只风轻轻一刮,就令天上的云变得浅淡,雨织也变得断续起来。   “赵卿,”陆千秋忽然道:“现在我秦国的军队应该是在与楚国交战了吧?”   赵高恭敬道:“也是时候了。那楚国一开始的时候假作不曾反应过来,但现在想来,或许是为了等待一个好的时机吧。”   陆千秋道:“楚国被攻下后,这个战国的时代就是真正结束了。”   赵高低眉顺目道:“接下来,就是陛下您的时代了。”   陆千秋摇摇头:“是所有人的大时代。”   赵高没有反驳,尽管他在心里依旧认为,自己的话并没有错。他曾是一位罪人,因母亲之故,是为这咸阳城中最卑贱之人。在有一次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时候,遇见了当时还是王子政的陛下。他意识到自己唯一改变命运的时候来了,他挣脱了监守者的看视,为了躲开向他抓来的手,还用牙齿啃下了对方的血肉,只为了奔逃在王子政的面前,向他叩头乞求,恳求他拯救自己于火海。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王子政愿意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这一点就足以让赵高感激报答了。可赵高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感激虽有,却绝不会为其效死。而这样的想法,到了现在,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陆千秋没有介意他的沉默,他在心里有许许多多的预算,但这一切,都要在将这个国家统一之后再说。   这个秦国即将乘上一辆高速的快车,有些人,也是时候该放出来了。   …………   吕不韦出狱的时候,已经是当初的七年后了。除开那些准备与等待的时日,陆千秋征服其它的六国,其实只花了三年多。而就是在这七年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修整了,灰色中夹杂着白丝,显出一种苍老的落魄。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手脚都有一截露在外面,且都被用枷锁困住。似乎是有些不适应,他微微低头侧面,让阳光不至于射进自己的眼眸中;他的脸色消瘦中透出苍白,手指间残留着经年累月的污垢。   狱卒上前来给他解开束缚,文信侯府的人正在远处激动地望着他。他抬起手,想要环顾四周。在所有人眼中,这位被捆住的昔日相邦动作慢慢吞吞的,像是被囚禁的生涯磨去了昔日风度。   吕不韦确实对这个世间产生了一点接受不了的陌生感。但那不是出于他本身,而是在归来时,一路上听到的、见到的、了解到的……   那些在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那些人们随口谈论出来的东西;那些有关秦以外的其它国家的事……   感觉就像是一觉醒来,天地都发生了变化。入狱时秦国还是秦国,出狱后,秦还是秦,却是一统了天下的秦。这让吕不韦再怎么镇静的心思,也不由得产生物是人非之感。   他在狱中还留有大量的手稿……来不及想这些,他急切地需要了解这几年里情势的跌宕起伏,最起码他要明白,秦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秦王又是有着怎样的手段,竟然可以完成前几代君王谁都妄想完成的伟业!   他知道,七年前的自己与七年后的他绝不相同。完成了统一大业的秦王在国内的声望必然高到离谱,与如日中天的对方相比,他这七零八落的侯爷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就算他回到了相邦之位,面对如今的秦王,也只有乖乖伏首的份!   …………   楚国终于大败而归。楚王在寿春宫后殿里被王翦擒住,秦咸阳六国的王室再添一员。楚国的抵抗是出自这个国家的历史与性情,他们的军队与民众都十分顽强,可在秦国的铁骑与刀兵下,这些都无法挽回它成为历史一部分的事实。   之前齐国投降的时候,咸阳城中欢庆了三日。等到此次再无敌国的时候,陆千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仪式,秦宗室之人全数出席,既祷告上天以后,向着全天下的人们公开宣布——   大秦,将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个国家!   比上次还要热闹的庆贺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无数咸阳城中的人都为这改天换地的壮举感到激动与兴奋,那些天星院创出的东西只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生活,一统天下,才是无比激烈、也是无比深刻的的滔天浪潮。   没有人想到,这才是一个开端,一个真正的、开启了后世无边盛世的开端。哪怕是日后,他们深入到了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大秦的统一也是其中影响最深远的事迹之一。 第163章 秦始皇(二十三)   天气晴。明净的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像洗过一样蓝湛湛的。远处的山峰高入云端,遥遥望去有如水墨仙境般渺远。一切好似从前,一切又都好似截然不同,这种难以忽略的割裂感让吕不韦生出了隔世之感。   这大概是所有从封闭中走出的人都会有的想法。   咸阳依旧巍峨,中心的咸阳宫充斥着秦人特有的恢宏大气的风格,吕不韦仿若瞧见那位一统了天下的年轻王者端坐于其中的威严的身影。他出了好一会儿神,只觉着从前的自己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就该从那种执掌大权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他刚想要感叹一声什么,面前的秦人就打断了他的畅想:“你还不上车么?”   吕不韦回过神来,面前那浓眉大目的秦人不识得他的身份,对这位磨磨唧唧的老头子很不客气道:“别杵在那里,陛下让这辆车开放,想要尝试的人太多了,让你们这些老人家免费乘坐一下,是为了给你们尝个鲜儿,后面排队的人还多着呢,别让其他人等急了。”   虽然说话很不客气,但这汉子动作却十分小心,在见到有人颤颤巍巍走来的时候,还特意去搀扶一下,自然,像吕不韦这样行动能力尚好的人,也就被其无视了。   吕不韦哑然失笑,他有些新奇地走进这木头制成的大车里,里面的空间很宽敞,一张张的椅子排列分明,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位面带雀跃的老秦人,他们一遍遍地抚摸着这木制的车子,浑浊的眼中是满溢出的好奇:“真奇怪,拉车的马哪里去了,莫不是藏在车子的下面?”   旁边就有人道:“老厨头,不懂就不要乱猜,我儿子和我说过了,这车子是有几百个的小人在底下举着跑的,马那么大,怎么可能藏得下?”   “怎么可能有小人,”一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即就反驳起来:“这分明是天星院制造出来的轮摆,它需要的是一种特殊的东西来驱动……”   见好似有人很懂,其他人就纷纷凑了上去,一脸赞叹加仰慕地在旁边倾听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褪去了一生的愁苦,每一寸的面容上,都是一种对于未来虔诚的向往。   吕不韦叹了口气。他自是知道战争是不好的,但有些时候,战争却又是万万不能少的,可更多时,战争都是被掌握在上层的野心家手中的。他在很久以前就以为,这个国家与其人民,必然要为那一代代秦王的野望付出他们的代价……而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有这样的王啊,他只能这般感叹。   木车开始行驶起来,它行驶的速度很慢,就像是一个人正常地在走路。可即使是这些,也引起了车上人此起彼伏的惊叫。这辆车要从东门行驶到西门,再从北门到南门,最初它出来的时候,还需要城中的卫队来维持秩序,但等到它每天都在不断的行驶之后,人们的好奇心就渐渐被压了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车被生产出来,到那个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能够有乘坐的机会。   而就在它开始滚动的时候,吕不韦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前面的横杠。他以为他可以镇静沉着地坐完这趟的路程,可其实事实是,他在第一刻就忍不住慌张起来。   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吕不韦终于从这趟短暂却有趣的冒险旅途中走了下来。他刚往下踏出一步,一只早就追着他跑的小巧的木鸢鸟就顶到了他的额头上。这只鸢鸟带来了最紧急的消息:“速归!王上相召!”   吕不韦立刻就严肃起来。他不敢再拖延,用最快的速度往文信侯府中赶去,他刚回到侯府,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被等在这里的宦官给带进了王宫中去——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相邦了,是无有官职的素人,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些特权。   索性陆千秋也不在意这些。他召唤的也不只是吕不韦,而是所有在秦任职的核心的官员。他们刚刚经历了一轮考察,每一位所有的信息,从出生到现在,都已摆在了陆千秋的案桌上,他亲自阅览了过后,才将通过的人一起唤来。   秦王的威势愈发的重了,没人敢透过那垂下的旒珠去注视他的眼睛。大臣们分为两列,呼吸声也放缓到最低。明明之前欢庆的时候,这位王还换上了常服,去掉了厚重的冠冕,与他们同在一个殿上饮酒。   那个时候不少人失了态,因为喝了酒,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王也只是微微笑着,那时的他就好像是和煦的太阳一样,让每个人心中都生起了温暖的熏然感,有喝到疯的,竟想要上前去将王拉下来,让他与他们一齐同乐,而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人感觉到不对!   幸好还有赵高赵大人在,他驱人阻拦住了那位放肆的大臣,这让醒来后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大臣对这位陛下的近臣生出了十足的感激。   陆千秋没有再与他们讨论国家的事宜,那些事都需要在他们接受了另外一项事物后才能继续进行。因为接下来的一切,将打翻他们之前所有的观念。   有一位位的侍官走上前来,他们每一位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的是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在这书册的表皮上,印刻着一行不明觉厉的字——《百日筑基之教典》。   “这是什么?”有人不明所以,但他也不敢问,只在秦王的示意下,将之翻开阅览起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一炷香过后,有人惊呼出声,他忘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场合,极为失仪地喊了出来。   秦王淡漠威严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人浑身一僵,口中话语突兀一变:“……莫非这就是我秦国战胜其他国家的秘诀,陛下果真天人也,能得如此仙法,我大秦何愁不能千秋万世,绵延百代?”   李斯默默地瞧了他一眼,将御使大夫冯劫这个名字给记了下来。   不知何时,这大秦的朝堂上每一个人的口才都越来越好,一些话也说得越来越漂亮。李斯认为,这都是尉缭带来的不好的风气,虽然王上确实是天人降世,但这些人又哪里懂得他的全貌呢?陛下的真正的风采可不是他们的一言一语能够描绘得了的!   吕不韦一页一页地将这本书册看完,当他看到最后的时候,他吸了口气,不再怀疑这本教典的真实性。因为那里写着已有一万名的军队修习了这等秘法,他们在与楚的交战中,只损失了区区百多人,就将秦楚之间四五十万人的大战推向了最终的胜利,这等胜迹,令所有心有疑虑的人,连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是准备让我等尽快‘筑基’么?”尉缭永远都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出列后,拱手肃容道。   “不错,”陆千秋道:“之前是因为六国的事耽搁了,等到它们的事已了,也是到了驶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了。”   “陛下不准备隐藏起这等大秘?”尉缭眯起了眼睛,“教典”这两个字让他有了点猜测。   “是啊,”陆千秋翘起唇角,道:“这只是一条新路,需要有人去一点一点摸索。”   尉缭立即就明白了陆千秋的打算,他胸中无数腹稿掠过,但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大德,给予了天下人一条不可思议的进步之路。只是,在陛下将之放出去之前,臣下恳请陛下再建立一个新的职司!”   “爱卿尽可言。”陆千秋并不惊奇,好似早就猜出了他要说些什么。   尉缭低头:“恳请陛下推后将此教典外流的时日。”   “你准备怎么做?”陆千秋问。   “陛下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司部,专门用来管理踏入了筑基之路的人,”尉缭目光深邃道:“一样新的事物总是会引来混乱的,陛下别忘了,第一日咸阳城中的木车就差点引起了围堵,更不要说这等可以伤人伤己的异术了。我们不能保证这天下间,每一人都是向秦的,那六国的余烬可还没有燃尽,一旦让他们用这等术法伤到了我们自己,那总是不值的。”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陆千秋的目光从上方投下,尉缭为之一僵,他怀疑陛下是早在这里等着自己,但他还是将之接了下来。这既是代表了重责,也是代表了信任,尉缭也不由得有些激动:“臣,必不负所托。”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陆千秋又问。   尉缭心下一动念:“三十……三年即可。”   其实他是想说三十年的,因为这种已经可以说是超凡的道路,酝酿的时间越长越好,越是研究得深了,可以养出的秘密与力量就愈多。只有将上下的差距拉得大了,在所有人上方的秦国才能够更加稳固。   但奈何……感到落到他身上眼神有一瞬间冷冽,他不得临时改口,将三十年缩短为三年。“陛下啊陛下,”他在心中无限感慨:“七国的一统竟然只是你谋略的起点,你要到达的终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所要铸就的辉煌之中可还有我尉缭的位置?他的胸中升起这样的疑问,渐渐的,他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百日筑基之教典》上,他已经有了预感,若是要随之一起走到最后,这本书将是重中之重…… 第164章 秦始皇(二十四)   秦国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霸主。在中原之外,还有百越与匈奴,那些原本被其它国家所戍守的边关,现在也成为了秦国的职责。这些区域摄于秦一统天下的威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仙道最艰难的部分其实是一开始,无中生有总是让人绞尽了脑汁,后来一旦展开,许多东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下去了。   “筑基之后是什么?”一大群的方士在仙宫之中日日夜夜思索,他们才是这天下间对“仙”最为疯魔的一群人,如果不是有秦王在,恐怕一些违背了伦理的恐怖实验,他们也可以在心中的念想下,毫不迟疑地去实施。   “当然是要让身体继续变化下去了!”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迫不及待道,他是所有方士中最年老的一位,也是所有人中最迫切的一位,他求的是仙,也是长生、不老。如果在大限到来之前,他们还不能到达延长寿命的成果,他就会去服下仙人的血肉,然后,继续在这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狂奔下去……纵使是未来有着恐怖的代价在等待着他,他也不会有一丝的后悔。   “我们可以将人身看做一棵树,”有人狂热道:“腹部已经筑基的地方当做种下了种子的田,然后往外延伸,《黄帝内经·灵枢》提到过的经脉,我们可以将其视作枝丫,等到枝丫也长出了叶,枝繁叶茂了,我们就相当于靠近了仙人……”   “你说的好像也还不错,”另一人转头道:“不过还需要实验一番,那些死囚的数量好像不太够了。也幸好陛下将其它的六个国家攻下来了,六国的囚牢里应该还有很多的犯人……”   “等到第一轮尝试过去了,”那个提出“树干说”的方士毅然道:“就由我来做第一个实验者,成功了也好,没成功,你们再继续其他的办法……”   …………   仙宫之事暂说,朝堂之上,王翦因为战功的原因被封为了武成侯,他的子嗣王贲本来也应有封侯的资格,但被二人一起推拒。自《百日筑基之教典》出来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大秦将要走上一条腾飞之路,而大秦的侯爷,也要比从前重了不知道多少倍。   王翦的性子简单来说是老成持重,复杂一点可以称之为谨慎多忧,王家已经在大秦中到达了最顶峰,若不是他的孙儿王离已经被陛下看重,他倒是挺希望他可以不成器一些。   吕不韦回来以后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就像是被整个咸阳给遗忘了一样,除了家人,没人来给他庆贺出狱之喜,尽管陆千秋也给他送过去了仙道之书,但却没有要将之召回朝堂的意图。从前车水马龙的文信侯府现在门可罗雀,荒凉的很。   尉缭着手创建了一个新的司部,从那万名的军队中选出了最拔尖的百人,他带人离开的时候,蒙恬就在一边死死地盯着他,若非是他带来了秦王的手令,估计已将这支队伍命名为“梼杌军”蒙恬早就一剑刺了过来。   尉缭又从主管咸阳安定的衙司中选出百人,就这样组成了最初的组织的雏形。而后,他思索了三天,在给陆千秋递过文书后,最终将这个部门命名为——黑天司。   “黑”乃是秦的色调,他希望秦能遮蔽住苍天,成为所有“修仙人”头顶的大幕,不论他们想要做些什么,都要考虑到秦的存在。要思及它的律法,要敬畏“黑天司”的强大。   陆千秋同意了他的构思,至此,尉缭就成为了“黑天司”的第一任司长。   六国已灭,可这并不代表着天下间就没有了敌人。除开那些之前说过的外域以外,六国还有一些在野的人仍然在负隅顽抗。韩国是因为第一个被灭,国内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所以都被一网打尽;赵国的公子嘉在出逃后听闻赵王迁已死,便自立为王,称为“代王嘉”;燕国那位曾质于秦,一手导演了“天星纸”配方失窃案的燕太子丹仍然下落不明;楚国还有项氏一族在逃……   这些都已是疥癣之疾,真正需要陆千秋注意的,是六国归化的问题。他本身是处在一种似觉非觉的状态里,可即使是感情被压抑住了的陆千秋,也没有如同原本的秦朝一样,发布一些严苛到冷酷的律令,相反,因为阅历超越了这世上的所有人,所以在李斯制定的律法中,竟有许多也是兼顾了人情……   这就像是当初登临了神位的陆千秋,居然会为了过去的同伴从神的位置上走下一样,实在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他沉浸入精神海中,那高居其上的五方体开始映射出秦朝的景象。他于野屋中醒来的夜晚、徐福在海崖边赤身叩拜天地、仙人被十七道的陨石锁链架在半空、楚国最后一场惨烈的交战、仙道之书被送到每一位的大臣的手中……   他有了一个感觉,当他将仙道推到上一个世界“风暴之神”的地步时,他便可以从这严酷的后遗症中脱离,重新做回过往的他……毕竟,这几乎是将一条超凡之路再走上一遍,等他真的达到了那个地步,那所谓的后遗症,又哪里有存在的余地呢?   他从王座上醒来。空旷寂静的大殿被冰冷浸染了每一寸,这冷意好似钻入了他的骨头中,没有人点灯,赵高也被他命令去做其他事了,四周好似死一般静……而就是在这森然的黑暗中,他忽然笑了,他这一笑,就好像有什么无比浩瀚沉重的东西被移开,暗中一双眼睛看着他,也像是被这温暖的笑意给迷惑住了。   “章邯。”陆千秋在王座上轻声唤道。   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从暗中出现,他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头颅深深垂下,显出了万分的忠诚。   “你也知道了‘仙道’之事了吧?”陆千秋的声音依旧很轻,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与白日里那位深沉的君王区分开来。这真的是很奇怪,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态,可没人会以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就好像是本能就知道,这都是他,都是秦国至高的王。   “是。”章邯一贯的言简意赅。   “想修仙吗?”陆千秋忽而问。   章邯垂下的眼眸蓦然睁大,像是首次发现自己居然也还有反应一样,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的部位跳动了一下……怎么会?那里不该是死物吗?   他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回答道:“臣下并非人身,修不了仙。”   “嘘,”陆千秋将手指竖在唇前,他悄声道:“谁告诉你,修仙就只有这一条路的?”   章邯迷茫,他有些不懂,他只感觉今晚的秦王十分的特殊。他敬畏那位白日的王、并矢志效忠于他,但夜晚的王,他……很喜欢。   陆千秋从高高在上的王位上走了下来,在章邯的身前,他就像是位朋友一样蹲下身来,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抵在章邯的眉心处,几刹过后,章邯从混沌的昏暗中清醒过来,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门神奇的法门……与《百日筑基之教典》中讲解的不一样,那是与血肉无关的、器物的变化之道。   并且,它所抵达的终点也不是现在的“筑基”,而是到了不知多远的以后,就算是章邯也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境界,强大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陛下既然有这等的法门,又为何要任由那些方士们在那条道路上苦苦摸索?   似乎是看出了章邯的疑惑,陆千秋收回了手指,他轻轻叹息道:“我要的是一个仙秦,而不是一个修仙界,有人走得太快了,后面的人就跟不上了……”   见到章邯依旧似懂非懂的模样,陆千秋也没有介意,他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我是秦国的王,要看到所有人,力量得到太快了,文明是会断层的。一些有用的东西,譬如说那些对修行无用的水车与木车,就不会有人发明。修仙者与底下的人会被分隔成两种不同的族群,他们会忘了,他们都是人,不论何时,他们都应该是在一个地平线上——这个世界是修仙者的,也要是普通人的。”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这是后来秦国中最为著名的一句话,是出自他们伟大的秦王陛下之口。这也成了后来许许多多因各种原因未能走上那条路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昂首挺胸、自信相对的底气。他们之所以有勇气,是因为他们是秦人,是因为那位执掌着大秦的皇者的眷顾,他们习惯了他,就像是习惯了这天上的日月——如此浩大威严,却又如此通明仁慈。   章邯没有心,所以他体味不到陆千秋最后那句话的深远意义。他只是点了点头,有些别扭却认真道:“我会守护在陛下身前,不会让任何人通过我的。”   “我知道,”陆千秋点了点头,这位王者也没有起身,他温润的黑眸就像荡起了层层波纹的湖水,仿佛有星与月倒映其中。“你也可以将这法门告诉身边的其它‘人’,我的安全……”他笑了,鼓励道:“就全靠你们了。”   “嗯。”章邯张了张口,不知为何,他最后也只是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他重新退回到黑暗里,在一片漆黑当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旁有一道视线射来。他偏偏头,见到是章澜正在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他想了想,就低声告诉她:“待会我会将陛下告诉我的都告诉你。”   但章澜仍然在盯着他。   章邯叮嘱道:“陛下说了,这是我们的秘密,所以你要是得了这法门,以后不要告诉任何的其它人。否则的话,就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但章澜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章邯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再发话,只幽幽地回望了过去。片刻后,对方移开了目光,一切都归于沉寂。殿外的月光有如水银一般流泻进来,后半夜的风渐渐平息下来,宫人也都歇息了下去。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殿上的王又变回了平日里威严又深沉的模样,他没有再看向章邯的位置,就像是他与其说过的一般,那晚只是他们彼此间的一个小秘密……王私底下的另一面,大概只有他一人知道。   这就是他们秦王近卫啊,是距离王上最近的人。章邯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垂下眸去,心中悄然生出了某种陌生的情感。 第165章 秦始皇(二十五)   时间的流逝永远没有任何痕迹,秦国外在逃的赵太子嘉在第二年的时候,就被蒙恬率领着梼杌军给一举擒灭,随之一同被解决的,还有一些其他六国的余孽。在他死去的时候,太子嘉已经称王,自号赵王嘉,这位亲自上了战场的王据说最后逝去的时候仍然很不平,他想要问蒙恬,秦国到底是得了怎样的机遇,才能够让与之对敌的兵士拥有这等强大的力量。   但蒙恬没有回答他。虽然年轻,这位秦国的将领却是有着一份其他人没有的沉稳,他只是将剑锋送入这位生不逢时的赵王的胸膛里,抽出后,鲜血从那里流出,这片被占据的辽东之地,也终是成为秦国版图中的一员。   梼杌军离去后,才有人敢从边城中出来他们望着这几乎没有战损比的战场,久久没有说话。寒风呼啸,吹到人心里都是冷的,那是绝望的温度。   秦首先发生改变的是咸阳。这座城本来就在一种种的新的事物的发明下改换了许多的面貌,而等到一座特殊的建筑建成的时候,才真正的引发了滔天的狂潮——其实早在之前就有消息流出,毕竟最初训练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万人功成,但仍有很多的其他人得到过机会——人们都说秦国得到了上古时先人的锻炼的方法,成功后不仅力能扛鼎,还可以体不生病、健步如飞,能再添寿数几十年!   这样的谣言一开始很多人并不相信,天星院的东西虽然神奇,但毕竟是有道理在那里的,一些本地的工匠甚至能够将一些简单的东西复制出来,而说到“修炼”,那就完全在人的理解范围外了。   这座特殊的建筑与天星院相隔并不远,第一批能够被招收其中的大都是秦军中士兵的子嗣。徐福因为服下了仙人血肉,外貌与人类迥异,所以一般不出仙宫,而卢敖就成为了这所“学宫”的“宫长”。毕竟仙道也只是刚刚起始,所以最初之时,这座宫殿招收的人并不多。   但渐渐的,消息还是逐渐被放开,与之一同放开的,也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文字,秦国的采风官已经遍布了各个大城,而在他们的叙说中,识字是为了给予天下百姓方便,令他们的子嗣,不至于在日后得到了机会,却连陛下发布下来的“神书”也阅读不能。   这样的论调让人为之哄然,不少秦人还没能从秦国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就又接到了这种“惊天”的消息,不少人犹自不敢相信,像他们这样的贫民也有机会见到“上古的奇书”,而另外的六国则是忐忑不安了。   他们开始相信秦是上天所选中的国家,一时之间,连原本的抵触的心理,也在这种畏惧下消散了许多。   为什么要反抗呢?在秦的统治下,他们那些未曾抵抗的人竟然被免去了半年的赋税,这在原本国君的统治下,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啊!明了忠君忠国的,到底还是那些接受过文化的贵族与上层,那些泥腿子们,连果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人去教他们这些呢?   而就是在这样的动荡中,秦对于百越的征伐开始了。   这一战彻底打熄了全天下对秦的抗拒之心,因为这一次不仅有天上的“朱雀”神鸟在喷火,就连士兵们自己,也掌握了这种霹雳般的爆炸手段。百越之中,地形复杂、瘴气毒虫众多,但这些,在那种强压的“火力”下,没有发挥出应该有的作用。   百越之战,扩大了秦国的边境,让另一边的匈奴也为之失声,天下仿佛进入了一种过分安静的环境中,巍巍之秦,像是腾飞的龙,像是盘踞的虎,其目光所视,无不为之震慑。   而这样平静的日子便这般过去了十年。   十年后,六国已没有了六国的样子,蓟都原本是燕国的都城,而现在,它已经成为了秦之郡城。渔阳郡是在其西南的方位,因为靠近渔水,所以就称为渔阳。这里的面貌与十年前截然不同,青石板路比起从前扩宽了两倍,两边的商铺也换上了七年前天星院新研制出的“水玉”窗户,最高大富丽的酒楼中,二层根本无需推窗,就可以从这透明的“水玉”中便览下方街道的一切。   听说湘西那边因为有矽砂的盛产地,已经成为了这种“水玉”的最大出产渠道。如果有现代人穿越过去的话,他会发现,这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经常接触到的“玻璃”。   渔阳郡中的生活很平稳,距离当初的那一场战役已经过去太久了,人们的记忆是有时限的,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过去燕国的身份,他们学习秦的文字、用秦的货币、用秦的尺子来衡量货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呈现一种平淡饱满的生活姿态。   一打渔归来的汉子在路过一木屋的时候,往里面望了望,见到里面有人走动的身影,他立刻就高兴地走了进去道:“阿喜你在家啊!”   叫“阿喜”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他有一张胡子虬曲的脸,眼中的神情充满了温顺的宽厚;他肩膀宽阔,手脚粗大,若不是不知何故丢失了一条臂膀,这一定是一位很适合过日子的好夫郎。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就算是体有残缺,他做的一手好活也让媒人屡屡踏入他的门槛,想要给他结上一门好亲。可惜的是,为了不耽搁他们,他一直都没有谈下来。   “平叔,”阿喜淡淡笑道:“你托我做的几张凳子都已经打好了,就在后院里,我现在就给你过去拿……”   老渔夫哈哈一笑:“阿喜啊,你这手艺确实没的说,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木匠是个好活计,可他们都比不了你!两只手的比不过一只手的!嘿,说起来气死他们!”   阿喜也笑了起来,他温声道:“没办法,只有这一门手艺,不努力做好就没的吃了……平叔你才是,听说小甲得了学堂的首名,有了进咸阳的机会,我才要恭喜你才是。”   老渔夫立刻就大笑起来,他的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自豪:“这也是小甲他爹的功劳,他爹当年在战场上立了功,小甲这孩子也聪明,我们老余家也要出个‘修仙人’了,嘿,修仙人!这日子可真是有盼头了!”   “是啊,”阿喜羡慕道:“这天下也变得太快了,明明之前还没有什么的,也不知道秦王陛下是从哪里得来的修仙的法门……”   老渔夫立刻就抖擞起来,他像是在说着什么秘密一样低下声音:“哪里有什么法门!大家都说了,是陛下得了一具仙人的尸骨,从他的遗物里搜出来的东西,陛下怜惜我等,自己修了仙,看到我们还在这世上苦苦挣扎,才想要拯救我们一把……”   阿喜的眸光深邃起来,他轻声道:“仙人尸骨,嘶,平叔你可别乱说,这等消息……”   “我哪里会乱说!”老渔夫立刻就大声起来:“这是长安君在一次醉酒后说出来的,这事咸阳的大人物都知道,要我说,陛下就不该对他的这个弟弟这样仁厚,就连我老平头都明白,家里的钱藏在哪里,是不该让那几个小崽子知道的……”   阿喜没有反驳,他自是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秦王尚且没有子嗣,于是就有人将主意打到了长安君成蛟的头上,当年仙道教典一出,不知有多少的六国遗民蠢蠢欲动起来,起先是不知,现在知晓了秦国强大的缘由,他们自然也要夺得这种的力量。   而这样的人,有一大部分都死在了“黑天司”的手里。秦国设立的这个部门,为的就是管理仙道中的纠纷,他们与六国人不同,有着那个人在身后,无论是资源还是法门,他们全都不缺,自然能将那些叛逆者们全部灭杀。   秦国这一次再没有仁慈,谋逆者,无论有何种的身份,一律处死。   阿喜的眼眸幽暗,他想起了当年在燕都中的那一战,那个一剑将他臂膀斩下来的女子……在黑天司之外,秦王还有着另外的一只秘密的队伍,那个时候,仙道还没有出现,她就有着可以打败他的武力,而今有了修仙的法门,这支队伍又该变得有多么可怕?   想到这里,连他这等隐忍的心思也不由得升起淡淡的绝望。但只是一瞬,他立时又重新振作起来,他笑着对老渔夫道:“平叔和我过来,你带过来的木头有多余,我就给你多做了一个木碗……” 第166章 秦始皇(二十六)   阿喜在将平叔的凳子和木碗送出去以后,就将木门锁住,重新再往卧室的地方去。虽然只是一座木屋,但依旧有两个小的房间,其中一间用来居住,另一间用来作仓库之用。   卧室里悄无声息,就像是真的没有一个人一样。阿喜将手放在木门上,停了一会,才轻轻地往里推。一道迅捷的剑光从侧面眨眼飞来,眼看就要触及他的脖颈,他往后让了让,手中的木锉往前一阻,恰好将这剑光挡住。   阿喜知道,这是因为出剑的人没有要治他于死地的意图;而那人也知道,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木匠,身手绝不止表现出的这般简单。   “你是谁?”一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站在门后,目露警戒地瞧着他。   阿喜不露声色:“这样对待救命恩人,不好吧?”   男人沉默了下,最后还是道:“你救了我……抱歉,我以为是追我的人。”   “你做了什么?”阿喜将手中的木挫与锯子放到床头边的箱子里,像是没看见男人手中的剑问道。   男人犹豫着没有回答。   “别担心,”阿喜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追杀你的是什么人,这样一来,牵扯到了我的话,我也好推脱。”   男人想想也是,于是他回答道:“我想要得到筑基之后的功法,就答应了一少年,去杀他的仇人。”   “失败了?”阿喜问。   “没错,”男人神色复杂:“对方报官了。”   阿喜笑了起来:“黑天司不好对付吧?”   男人叹了口气:“我在秦国当中的审查不合格,没有修行筑基期后功法的资格。那少年为报私仇,用当初签订了契书,保证不透露出去的学宫功法来做交易,更是触动了新法的第七十三条,现在已经被抓捕回去了。”   “别担心,”阿喜安慰道:“秦律去年的时候又精简了一番,只要你说的那个少年不是最开始挑起争端的、且罪责不在他身上,一般来说,是不会被判死刑的。”   男人叹息了一声:“秦国……唉,秦国能放出《筑基法》,确实是有恩于天下,只是,对于六国的审查太严了一些,普通的平民还好,对于我这种曾经效忠于他国王室的人……”   “你效忠的是哪个国家?”阿喜有些诧异问。   男人瞧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曾经得田光贤士的看重,他准备将我推荐给当初的燕太子丹的老师鞠武。”   阿喜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就怔住了。男人没看出来,还在感叹道:“可惜,当初的太子丹只在燕都中惊鸿一现,就不知踪影了,据说是燕王喜要对自己的儿子出手,要用他去换秦国的休战,真是枉为人父!”   阿喜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男人还在说话,但阿喜已经没准备再听下去了,他突然开口道:“你……是叫荆轲?”   男人顿住了,警惕再次浮现在他的面上,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喝声道:“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阿喜这一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他长长吐出口气,仿若是想起了什么,他笑着道:“田先生推荐过来的人,我记得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叫做‘荆轲’的游侠。”   “你……”荆轲神色不定。   “我就是那个逃走的燕太子丹,”阿喜一字一句道:“在父王下令要对我动手的当晚,得到消息后,抛弃了所有人逃跑!”   荆轲目瞪口呆,他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重拾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抛弃那段过往的燕太子丹神情又恢复了平静,他走到自己放木工工具的箱子前,将其搬开,从底部的秘盒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荆轲脱口而出:“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太子丹?并且,你难道就不怕我去告官?像我这样的六国遗民,只要对秦国做出贡献,就可以洗刷掉过去的痕迹,毕竟,我本来就没有参与进燕国的事里……”   燕太子丹将那东西递到了荆轲的面前,这位落魄的游侠更为惊异了,他差点整个人就跳起来:“《丹田炼谷化精篇》!列缺学宫正式学子的教材!!”   “你怎么可能会有!”荆轲质疑道。   燕太子丹没动,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他面上微微笑着,一身布织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种气质。   荆轲深吸了口气:“你把它给我,要我去为你做什么事?”   燕太子丹摇摇头:“不,你不用做任何事。”   荆轲脸色难看起来:“那我就不能要!”   燕太子丹露出了难色,他想了想,道:“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一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故事。开头的起始是两位不同国家的质子在赵国的生活。荆轲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他还是明白当今那位秦王的过去大致的经历,这让他更为郑重起来。   “其中一位大一点的本来是想要看顾下小一点的那位,”燕太子丹回忆道:“但他很快发现那根本就是没必要的事,因为和他不同,那人在赵国是有很多朋友的……”   “什么?”荆轲一脸惊诧,他实在没办法想象,当今那位威势赫赫的秦王,居然能和“朋友”这样一个词联系起来。霸者都是孤独的,这句话荆轲不知,但同样的道理他也明白。   “是的,你没有听错,”燕太子丹面上神情实在难以形容,里面包含了佩服、羡慕、敬畏、忌惮等种种的情绪,他咬牙道:“那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本质其实是一个非常无情的人,”燕太子丹不知为何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他身上仿佛有一种令人愿意跟随他的魅力,就连当初欺负各国质子的那群人中,也有倒戈向他一方的,再加上他非常的聪明,从他母族赵姓那里派来的客卿那里学到了一手剑术,所以同龄甚至是大一点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找他的麻烦……”   荆轲静静听着。   “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燕太子丹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疑惑:“许多的东西他一学就懂,一点就通。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哪怕是最普通的赵国底民他也愿意帮助他们。曾经只有五岁的他,在烈日下等待一整天,就是为了还他无意中捡到的一块单薄的玉佩,因为据他说看了玉佩的模样,认为其应当是某人的心爱之物……”   说到这里,燕太子丹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下袖中的东西,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这样的人……”荆轲插嘴道:“怎么可能是秦王?!”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秦王?”像是有太多的东西承载在他身上,燕太子丹有一刹那的疲惫,可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所以你就当我是在向他学习吧,试着做一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   他将那本《丹田炼谷化精篇》送到荆轲的面前:“这本书的内容早就被我记下了,你就当是燕国给你带去麻烦的补偿,毕竟,”他苦笑了一下:“你也差一点就与当时的我结缘了……”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曝光?”荆轲说完后,就有些后悔。   燕太子丹瞧着他,像是看清楚了他这份纠葛下的懊恼……当初的自己也是现在这人这样的么?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荆轲一眼,他笃定道:“你不会的。”   荆轲张了张口,最终道:“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还有,我会想办法回报你的。”他到底还是接过了那本仙道进阶的书,十分认真地承诺道。   荆轲很快就离去了。   燕太子丹一个人蹲了下来。他想了很久,想到眼睛都酸涩了,才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   “哈,”他好笑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从这里离开的吧?”   “可我终究不是你……”他兀自喟叹。   毫不要求回报地将珍贵的秘籍相送,并且还将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身份告知,这只是他的一次尝试。“荆轲应该是一位可以相信的人,”他自言自语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也会交好他的,你总是知道哪些人值得相交,哪些人不值得……”   他从房间里站起了身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必要的东西,然后出门、关门,向着远方而去。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地,融化在了这一片橘色的霞光当中。 第167章 秦始皇(二十七)   燕太子丹之事暂且不说,章澜曾经追至当初那条河的尽头,可惜后面是滚滚的大江,所以失去了他的踪迹。后来也曾将此事交托给秦国处理六国事宜的部门,但最终并没有结果。直至现在,燕太子丹已经成为了黑天司悬赏榜中的一员,遇见了他,上报上去,便可以在黑天司中直升三级。   这是尉缭定下的奖励。黑天司之外的人甚至能被列缺学宫录取,而不用看他过去的身份——列缺学宫取名“列缺”,有指天上裂缝,即雷霆之意。是当初在得了陆千秋旨意后,在咸阳建立起的仙道学院。   燕太子丹只能将自己的形容相貌伪装起来,他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当初燕都之中对于王翦的刺杀造成的后果,那燕国将领使用的弓箭,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神弓,七国之中都不多见。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秦王的意思,不过,既然当初定下了盗窃天星纸的计划,他也就想过了如今的结果。   十年的时间足以令仙宫将仙道推进一个崭新的境界,《丹田炼谷化精篇》便是后面的后续,再往后,就是要“化气”,而能够到达第三步的,都是能够入秦国担任基础官员的,至于再往上,就要更深入帝国内部了。   一切都在向着一个非常好的方面发展。而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在向前的时候,仙宫之中却发生了异变。   徐福等诸位方士在尝试着炼出新的丹药,他们摈弃了那些各种各样的重金属,在单纯的草药的方面获得过不少的成果。他们已非常人,一些从前见不到的东西,在他们的眼中也算是纤毫可见,这使得他们能够捣鼓出一些从前完全想象不到的东西。   他们四人盘坐在周围,中间处是一座三足的高大的丹炉,炉上雕刻着缠绕的龙与符文,在丹炉的上方,渺渺的白烟蒸腾升起,不看他们的模样,倒还真有一派仙家的做派。   他们已经在这里炼制了四十七天,只要再过几个时辰,这炉的沁露丹就可以收获了,一炉有三十三粒,足以支撑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修炼了。   而就在他们即将准备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突然,他们几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身体,原本闭着的双眼也蓦然打开,徐福倏然转过头去,凄厉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墙的那一边——   “怎么回事?”他旁边有人问。另一人也紧接着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我的身体……”第三人骇然道:“不受我控制!血!血在倒流!”   徐福望去,眼见此人的身体上突兀地鼓起了一个大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涌动,这幅光景,伴随着他面上惊恐到极致的神情,显出了十分的诡异。   徐福心中一道灵光闪过,像是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他突然大叫了起来:“祂在向外传递消息!!”   而此时,仙宫其他的地方也动荡起来。不只是他们,死囚营的地方貌似也发生了什么,但变化最大的还是这里的核心,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那是一个研究仙人尸骨到了走火入魔的老方士,他像是受到了极端的惊吓,出来后只留下来一句话:“动……锁链动了……”   说完便垂头倒下,竟是被骇到死去。   徐福几人快速地奔走了过来,瞧了一眼这老人的尸体,徐福脚步不停,径自走入了那如今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的核心的房间。可仅仅只过了几秒,他就脸色难看地退了出来,嘶声道:“去汇报陛下!”   仙宫的人行动很快,仅仅只是半刻钟,陆千秋就从王宫之中来到了仙宫。他过来的时候,一列列的黑甲的士兵已经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了,哪怕是一只鸟,也休想从他们这种警戒当中溜出去。   王离也与蒙恬一样,从昔日的年轻人成为了现在的中年,但因为修炼的关系,他的容貌倒是没有变化多少,只是比起跳脱,稳重了一点。在见到陆千秋后,他第一时间行礼道:“陛下。”   与蒙恬相比,王离是真真正正地未曾离开过咸阳一步,不论是之前的六国之战,还是后来的百越与匈奴之战,他都静静地守护在这片无有人迹的山谷里,每日锻炼黑甲士兵,修仙功法出来后,也督促所有人尽快筑基,这样的日复一日,连他原本的性子也彻底磋磨了。   但不是朝着坏的方面,现在的他,比起他的父亲都要来的沉稳,而在秦朝,能够率领着修仙军队的,除开了蒙恬外,就只有他了。   一道道的大门在陆千秋的面前被打开,黑甲的士兵在陆千秋走后,一位位地单膝跪倒在地上,整个的程序显得既沉默又肃然,充满了一种恢弘的色彩。   十年后的陆千秋比起少年时长高了很多,他穿着一件黑金色的袍服,快步走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为他的气势所摄。他面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恼怒,就好像是仙宫发生的这等事根本就没办法打乱他的步骤一般。而当他莅临这座宫殿之时,所有人心中都蓦然一松,那种岌岌可危的紧张感,一下子就从这里消失,仿佛是仙人真的复苏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赵高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他手里捧着一件长绒的斗篷,目不斜视地走入了宫殿,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底层。   徐福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一切都仿佛平息下来,那位说着自己血在逆流的方士也回复了正常,若不是这过程大部分服用了仙人血肉的都发生了突变,刚才的一幕就像幻境一样。   陛下的威势更重了。徐福在心里想,明明他已经与从前不同,生命形态上发生了质的变化,能够一瞬间灭杀一百个过去的他,可他能感受到的陛下的威势,却与从前根本没多大的差别。他依旧就像是个凡人一样,在面对最终在君王,心中唯恐踏错。   根本看不到尽头啊……徐福想。这样的念头也被他飞快抛开,现在更重要的是那具仙人尸骨的事。   陆千秋走到那个宽敞的密室中,粗大的锁链悬空锁住一具黑色的棺椁,他凝视了它一会,慢慢地,他的眼眸深邃起来,“放下来。”他轻声道。   立刻就有人转动绞盘,十七个方位一起下放,那具散发出寒气的棺椁渐渐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棺内的“人”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它栩栩如生,羽毛洁净,好似下一刻就可以立即坐起来。   但人们瞧它的心情已经与过去不同了。徐福亲眼见到空中的锁链晃动不休,从棺椁的边沿处,有一只羽翅已经攀了上来,空中到处都是氤氲的白气,若有若无中,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具体来说,是他身体中那一部分特殊的血肉感觉到了这种注视。   他感觉到了震怖,感觉到了悚然,一种即将被吞食的恐惧掌管了他的心灵,他感觉若是这其中的“人”醒来,他将不可能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他没有哪一刻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陛下当初否决了用仙之血肉修行的圣明。   可现在,它就躺在里面。什么变化也没有。   “陛下……”徐福忐忑道。   陆千秋挥手,他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他的眼中好像看见的是另外的东西,与所有人皆不相同。   似是是感觉到了这种特殊,棺椁里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那奇异的眸子一下子就摄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它张开口,似乎是想要尖啸……一道明亮的剑光霹雳一样斩过!   徐福不受控制地往外退出两步,他瞪大了眼,喘着粗气,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千秋收起了剑。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剑,没有一人瞧见他的动作。从没人想过,剑的速度居然可以这样快,快到比他们的一个念头的生灭都要来的恐怖。而他所斩去的东西,又是所有人不明的存在——他们好似听见了一道可以破碎灵魂的尖叫,但仔细望去,那仙人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里,连羽毛也没有紊乱半分。   徐福的脑袋昏涨起来,他感觉仙人刚才醒来过,但现实分明是仙人还未复生,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现实让他脑子接收不过来,整个人有种想要呕吐的**。   细长如流水的剑锋被收拢进陆千秋身边的剑鞘中,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赵高动也不动,就好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的镇定,不愧是能够随侍在陛下身边的人。 第168章 秦始皇(二十八)   “刚才……”有人问。这一次随他们进来的,不止是徐福那几个服下了血肉的方士,也还有一些单纯自主修炼的医师,他们都是将剩余的生命投入到仙人尸骨中的研究者,所有外界的联系全都被掐断。   没人能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像是恍惚了一下,就见到陛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自己的长剑,原本还有许多人认为王上随身携剑只是出于喜爱或者彰示自己的威严,可现在他们知道不是了——陛下的力量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厉害的多!   只有暗中的秦王近卫,那位曾经被斩断过傀儡线的章澜,她看见了一道美丽至极的光,像是夺去了无数的色彩,它斩在了一个虚幻的东西身上,其间爆发出来的光辉,灿烂到令人无法直视!   “当初那一剑,”她不由的在心里想:“也是这样璀璨的吗?”她的心中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毫无波澜,现在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我居然是在这样的剑下活下来的吗?”   她仿佛醒彻,对这个世界都感受更清晰了一些。   “刚才这尸体,是不是活过来了?!”那人继续将这一句问话说完。这惹的人其他的人全都一齐将目光放在了陆千秋的身上,他们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以此来稳定他们的心绪。   “肃言!”一边的赵高喝声道。他冷冷地盯视着发话的人,像是对他的失仪表示不满。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询问陛下。   陆千秋笑了下,他的剑已经收回进剑鞘里,他淡淡道:“它近期不会再有动静了。最迟一百年,你们都可以继续你们之前的事。”   徐福吞咽了下唾沫,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百年……一百年……这是他们从前根本想也不能想的时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一百年……不!别想了!五十岁就已经算高寿了。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随着修仙功法的往上递进,现在的人的寿数已经肉眼可见地被拉长,在这仙宫中,那些最顶尖层次的修炼者,这十数年来,外貌根本就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有些人,甚至比起以前看起来还有年轻一些。   没看见官场上的诸公连向陛下催婚的都没有吗?徐福的嘴裂开,露出一个略带疯狂的笑。一百年算什么?千年万年,也不是不可期的!   “至于你说的怀疑它来联络其他的存在,”陆千秋思索道:“既然仙道之事已不再是秘密,也没有必要再藏在这地下与山谷中了。你们带着它,去往终南山那边吧。”   要将仙宫换一个地方?有人有些不舍,但既已如此,陛下也已经发了话,即便这里被建造得多么神异,也到了可以放弃的时候了。也许可以用来做一些其他的事,不过应当不会再与仙人有牵扯了。   “是,陛下。”徐福连忙应声道。其他的人也恭敬行礼,心中是愈发浓郁的敬仰。   …………   仙宫的事已毕,尽管徐福有仙人在向外界传递信息的预感,可秦国的军队警戒了半年,原本的地方也没有迎来任何的突变。就好像他的感觉是完全错误的一样。   距离一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咸阳发生改变要比其他的多得多。那些六国的王室困在这里,也没有要被发配出去的意思。他们有些人因为卷入到了叛逆的事情中被处死,有些人每日醉生梦死地活着,而不论是哪一种,这些人的心中大抵都是痛苦与悔恨的。   韩国居住屋子的最外围,边缘的地方,爬山虎铺满了一整个的围墙,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了小院子里。院子中,有人开辟出一小块的菜田,田中栽种着一些小菜,长势还算可以,浇了水后,绿油油的。   菜田边放置着一张木制的躺椅。天星院灵感爆发的那一段时间,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出来了,一些本该在后世才出现的物品,全都涌入了秦朝人民的生活中。因为冶铁技术的进步,现在他们正在将精力都放在铁制品上,一些木制品便开始降价,让最普通的百姓都有购买的资本。   这张椅子是这院中最贵的一样东西,是从吕氏商行中让两个人运过来的,秦王囚禁了吕不韦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处决他,为的就是让他在一统七国后发展商业,真是有足够的耐心……躺在椅上的人微眯着眼睛,整个人有些懒散的样子。   “韩非先生,子房又来看你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雀跃道。不一会儿,一穿着学宫服饰的学子就从门外走了出来,他眉目俊秀,面容宛如好女,长发被玉冠簪起,身姿英挺。这样的人,本该是手持著书卷朗诵而歌的,而现在,他的手里却是提着一串猪肉,猪肉肥瘦相宜,看份量,大概也有两斤重。   韩非没理他。他翻了个身,将正面朝向另一侧,假装睡着了。   名为“子房”的年轻人也不在意,他兀自进了屋,将猪肉送进了屋子里,再搬出一个小凳子,就这样坐在韩非的身边,开始叨磕道:“天气已经渐冷了,韩非先生不添几件棉衣么?”   韩非还是不理他。   子房继续道:“前几日学宫里准备要招收新的夫子,学宫中最优秀的那一批有获得考核的资格,我准备去试上一试……”   韩非冷笑了一下:“就你?”   子房也不怒,他呵呵一笑,眯着眼睛道:“虽然韩是在秦手下灭的,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与那位秦王比较起来,六国的王,都相差太远,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而作为一位贤明的君王,只要我们做出了对秦国有贡献的事,就能够抹除……”   “呵呵。”韩非继续冷笑。   子房只能苦笑起来:“韩非先生这样,我只会以为您是真的臣服于秦了……”   “你难道不是么?”韩非道:“都已经决定了要加入列缺学宫,成为其中的夫子,那种身份,可是有机会与秦王见面的……”   子房的眼神幽暗起来:“秦国势大,谁也不知道秦王获得了什么东西,那传说中的仙人尸骨……”   “哼!”韩非猛地坐了起来,带得身下的躺椅一阵吱呀响,他紧紧盯着子房,一字一句道:“哪里来的仙人尸骨!”   子房一愣。   “那天星院的所有的东西!”韩非像是蕴藏了许久,咬牙说出来,眼睛也是通红:“那给农人制作出来的农具、木车、水玉、纸张,还要今年将要开辟出的联络两个城邦之间的车道……这一样样的,哪里又和那乱七八糟的仙有关系?!!”   子房沉默了下来。   “这其中无论哪一种,”韩非的眼中不是怒火,而是悲戚,是现实带来的痛苦:“挑出来,都可以给发明的人冠上巨大的名望,而带来这一切的人,若他不是秦王,都足够他封‘圣’了!你看看这天下,有谁说他的不好?这世间,还有谁不向着秦……韩亡了……韩亡了啊……等到记着它的人逝去……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样的情绪显然在他的胸中按压了太久,如今一朝爆发出来,那种悲恸,让名为“子房”的年轻人也忍不住被感染到,他沙哑着声音道:“所以我没有反秦啊。”   “韩非先生你之所以什么也没做,是因为,你在秦国看到了‘法’,”子房认真道:“自从秦律出来后,你就彻底沉寂了下去,我知道,这是你的理想,你一辈子所追求的东西。你看到它在秦国中诞生出来,你舍不得打破它,相反,你还想要看到更多。你想要看到它的未来,想要看到它更进一步,所以你不与那些人搅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的身份,你甚至是最有可能加入秦国的一员……”   “可我不一样,”子房道:“我与秦是国仇与家恨,韩亡后,我的父亲就死了,所以说,后者的份量还要更重一些。我初次来到咸阳的时候,其实是想要找到机会刺杀秦王的,可就是那个时候,列缺学宫建成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仙’的传言,而那时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是没可能成功了。”   “秦国的改变太大也太离奇了,”子房道:“我只能加入它,成为它忠心耿耿的一名臣子,我在等、等一个变化与机遇,也许它永远不会来,那样我就只有尽全力为秦做事,而一旦它来了……”   子房的眼中是一片复杂的情绪。 第169章 秦始皇(二十九)   他没有说他等的机遇来了会怎样,但这院中两个人都知道,那是绝不可宣之于口的话。一时之间,韩非这个小院中陷入了死一般沉静。   风从院中吹过,大片的爬山虎发出簌簌的声音。这里是处于咸阳城的角落,一般而言,不会有人从这里路过,当初的李斯也只是到访过一次后便不再来。良久,子房才听见韩非沙哑的声音。   “我不会阻止你,”韩非道:“可我也不会帮你们。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子房叹了口气,他在这次动身的时候就有过预感了,但等到真的听见韩非的这句话,他才对说动此人再不报任何希望了。韩非是与他并不相同的两种人,他知道,与自己的家恨比较起来,对方虽看重韩国,但他也看中另外的两种东西,那便是他的“法”学,与在他法学之下的黎民。   他终归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又或者说,现在的他还不是那种能将与己无关者拖进来的谋士。他尚还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否则也不会一怒之下就想要来到咸阳刺杀秦王,所以他只能站起身来,万分遗憾道:“……既如此,子房便不再打扰了。”   临走之前,他还将院中的门轻轻带上,并留下几句话道:“韩非先生还是多照看下自己吧,生活日常中,还是多添些物什为好。”   与其他人相比,也就是韩非这里,与十多年前相比,没有多少的变化了。   …………   仙宫的人在等待仙人异动后的后果。蒙恬特意将军队带回,在山谷中修整了数月,期间他与王离日日对战,有输有赢,也算是全了王离没能上战场的遗憾。   但这样的戒备注定了不能长久,在戒严了一年多以后,蒙恬不得不带军离开了咸阳。秦国以内已无战事,他率军在战败了匈奴后,有很长时间驻扎在边境。而在追击匈奴残余势力时,这支军队曾翻山越岭,通过了杳无人迹的雪岭,到达过一片从无人到过的土地。   在那里,蒙恬与其中一小国发起了冲突,在三下五除二灭掉它之后,发现更往外,还有另外的国家。并且,在这其中,他更是听闻到“孔雀王朝”的存在,据说其领土广博,人数众多,财富更是多到无法统计……这样的喜事,简直让蒙恬恨不得立时就返回咸阳,将之全数报告给陛下听。   所以这支军队不仅没有闲下来,反倒进入了一种紧急训练的状态中。仙道也恰好在此时迈进了一个新的境地。那些终南山中的方士们发现,在“化气”之后,他们陷入了一个艰难的瓶颈,在眼见即将前进无门的状态下,仙人尸骨的异动却给他们带来了灵感。他们发现,修仙不仅仅是要在身体上发生蜕变,也要在“神”上下功夫,所以,在经过了一段危险的尝试后,“化神”之境逐渐被开发出来。   而就在这段时期,在一个无人可知的海边,有人准备好了物资与船只,悄悄地出了海。   …………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十年。三十年就像是流水一样飞快逝去,秦朝花了十年的时间让每个人都有衣穿、有食吃,而三十年,就足以让整个国家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了。   咸阳中已经有几层高的大楼,每个人身上的衣服比起从前要整洁许多,最新式的摇铃车在城中行驶,它的路线是被固定好的,行在路上会发出清澈的铃声,震慑人的心魄,让人不至于阻碍在前。   一道从秦岭延伸出的黑色的路像是龙盘一样从魏国蜿蜒而来,它是天星院中熟悉地形的贤士花了三年亲自勘测,又用了七年监督、动用了十万徭役、五万士兵所建成的一项奇迹。虽说是徭役,但条件并不苛刻,六国之人服役三年,便可割去一条过往的劣迹——非是触犯秦律的罪迹,而是与六国王室交往甚密的灰痕。   陆千秋倒是不介意给予从前六国之人等同的待遇,就算是那些王室大臣,他其实也没有想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那样一来,对于秦人就未免“不公”,而对于那些六国之民来说,又施恩太过……不是艰难得来的东西,总是不值得珍惜,所以,他还是在其中设下了不轻不重的槛,让他们有身为秦人的真实感。   这游龙一般的铁木的车从赵国的邯郸行驶到魏国的洛阳,再到秦国的咸阳,当然,现在除开咸阳外,它们都被改成了秦郡的名称,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与从前的日月兼程相比,快速安全了不知道多少倍。   今次已经是它运行第十三个的年头了。它停靠在咸阳城的半公里外,打开门的时候,无数穿着直裾深衣、袍服彩裙的人从里面小心地走出来。他们抬头看往秦咸阳的位置,又回头望一望这无可想象的长车,心中升起的,是一种迫切的期待与感慨。   一位绿衣的女子从里面踏步而出,她穿着襦裙,眉目如画,鬓发上簪着一枚水色的花,其余的长发则是柔顺地梳拢在后,像是一位深庭大院中教养出的温雅小姐。她水润的眸子中闪烁着好奇,纤纤的五指拂过这铁木车的车身,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嘴角扬起赞叹的弧度。   她的身后走出一位高大的汉子,他身形魁梧,穿着短袖布鞋,黑发乱糟糟的,面上胡须粗硬,但他的眼睛很明亮,有一种十分沉稳的气度,他沉默地扫视了一眼那不远的咸阳,低声道:“你要找的地方到了。”   “嗯?”女子先是疑惑发声,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回应道:“到了吗?这就是秦?”   男人平静道:“这就是秦。”   “真是奇妙的造物,”她重新又将手放在铁木的车上:“明明对于‘气’的运用这样粗糙不堪,但制作出来的东西却是如此有趣。”   “也对,”她喃喃道:“这里的大多数人根本就只是血肉之胎,连自己入‘羡门’都做不到,他们躯体的本质决定了他们只能如同浮游一样,在这世上转瞬即逝。为了让这些凡胎能够自由移动,所以才需要造出这等的器物。”   男人仿佛没听见一样道:“你准备怎么做?”   女子笑了起来,她饶有兴致道:“怎么,你希望我直接去找上你口中的那位秦王?”   “哪里?”男人垂下眸,他的皮肤染上了风霜的痕迹,似乎是这些年来经历了很多的苦头,但这也磨炼了他的性情,让他比起以前,多了一份百变不移的镇定:“这自然是要看娘娘你的意思。”   女子道:“是挺有意思的,取代了‘周’,禁锢住‘彭’,还从他的身上编纂出一套适合你们人族的修炼方法,这样的人物,堪比当初率领你们‘人’从黑暗中走出的‘燧人’,他现在好像还没有将这条路走到尽头,作为一位‘人’,你真的想要我除掉他吗?”   男人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紧缩,他没有说话,未曾反驳也未曾赞同。他为了求得一个可能,冒着难以想象的风险,孤身在海上飘荡了三十年……若非是他已然进入了“化气”的境界,很有可能就在一次难以想象的大风暴中丧生……他终于求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既尴尬又危险的边缘。他坚持了三十年的心愿、持续了三十年的执拗,在这一刻,仿佛是将他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如果再往前一步,他将万劫不复……   他涩声道:“如果我说您不必动手,您就真的可以眼看着他们对您的人做出不好的事情吗?”   “燕丹,”女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异样,就好似是她的那张美丽的脸下,有一张恐怖而可怕的面貌,她微微笑着,吸引了许多下车人的目光:“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你是一个复仇者,我能够嗅到你的不甘。你是‘人’中少有的聪明人,你自然是该知道,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其实都和你没有关系……”   “是的,娘娘。”燕丹默然道。   “我现在对这个‘秦’很感兴趣,”她笑着道,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所以我决定,”她道:“先去看上一看。”   看上一看啊,燕丹回转过头,望着那条他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漫长的车路,就是这一条路,贯穿了三个从前的国度,甚至横穿了无人可至的秦岭,而这,只是那么多变化中的一个。他离开了中原三十年,中原就已经变成了一种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这让他恍惚间,有了一种自己已被遗弃在旧时代的错觉。   所有下车的人都在笑,有孩童在他的身边哭闹,穿着黑色官服的差人正在维持着这边的秩序。有人在向每一位下车者递上一页页微黄的纸,他接过一张看了看,发现是咸阳城中一座叫做“吕姓酒家”的店铺在上面介绍自己,连其主家吕不韦从前的身份也没有避讳地写在上面,作为吸引客人去的长处。   燕丹有些迷惑,这么多份的纸,难不成是雇佣了士子去一张一张地写就?只是为了一次宣传,就花费这般大的代价,这吕氏酒家真的有在赚钱吗?但很快,他就发现,所有的纸上都是相同的内容、相同的字体……这应当是一种他不曾了解的手段,才造成了这种文字不值钱的现象。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心中一时震动。 第170章 秦始皇(三十)   不只是那位娘娘要看秦朝,就连燕丹也要重新看看这个世间。他在过去离开的时候,在燕国里留下了一部分的人手,并嘱托过他们,让他们在没有戒严的时候找机会进入咸阳……但在回来的第一时刻,他却不敢立即去联络这些人。   那位娘娘很快就在燕丹的面前消失不见。纵使是在那座岛上得到了奇异的力量,也不能捕捉到她的丝毫踪迹。他也不以为意,因为他早在之前就体会到了她的可怕,这中存在与人类迥异,连思考方式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咸阳依旧没有防御性质的城墙——也是讽刺,其余的六国全都将国都的城墙修建得滴水不漏。但防守得好的,却全都败亡了。燕丹取出照身帖,在城门卫兵的打量下进入了这座大城。城中的喧嚣涌入他的耳中,他环目四望,见到了迥异于从前的景象。   青石板的道路换成了一中平整的、奇妙的白色的未知材质的路,两边的店铺也都整洁明亮,可以透过水玉看见一部分内里的景象。孩童们在街上嬉笑着奔跑,他们穿着不同色彩的衣服,面上的笑容耀眼明亮。   来往的行人个个面色红润,他们昂首挺胸,大声谈笑,无有畏惧。燕丹还没有行走几步,就见到有人上了一辆木制的摇铃车,车中一排排坐着的,都是秦国的民众。这些都是普通的百姓,修炼有成的,则是身轻如燕,几个轻跃,就从燕丹的身边迅速掠去。   这只是筑基有成的速度,再快的就不准许在城中使出了,但燕丹明显看出,就自己现在所见,有一小半的人都已经踏上了“仙路”,甚至还有一人望来时,目光似箭,刺痛了他的神魄。   那是一位穿着黑白长袍的人,看其模样,当是那座闻名天下的最高学府,列缺学宫的成员。他深吸口气,将自己的异样掩藏起来,再然后,慢慢地在这座城中观望起来。   再没有哪一座城要比咸阳更能看出秦这些年来的变化了,燕丹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感觉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但他又不愿承认他错了——难道为国为家报仇有错吗?敌人做的再好……真的能抵消那中恨吗?   他走着看着,一直走到天色昏暗下来。而这时,一盏盏原本只以为是路边雕刻的莲花忽而缓缓地升了起来,它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将这一片的黑暗驱散。莲花灯不仅仅只是这一段路有——整个咸阳城在不知道多少盏灯的映照下,变得辉煌而璀璨。   没有人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归家,他们成群结队,围聚在一起。男子牵着女子的手;父母让孩子跨坐在自己的脖颈上;有商贩趁机将自己的商品推出,美食的香气开始萦绕在每一人的身边。   燕丹看见黑天司的人正坐在一处面摊上吃面,吃完后,将几枚的铜钱排在桌面上,他双目湛湛,体内仿佛有一尊异体在巡视四周……燕丹赶忙避开自己的眼睛,他的双眼已然酸涩,是在方才见到一城通明时所感。   他心中震撼,这已经是他不能明白的境界了。就在他离去的三十年里,秦已经将仙道推衍到了一个崭新的境地。与他被那位娘娘拔高的方式不同,这是一中完全适合“人”所修炼的方式。   他没有猜错。既当初的《百日筑基之教典》与《丹田炼谷化精篇》后,学宫又编出了《经络化气密录》与《化神登阶蜕身穴窍》等诸篇,那位黑天司的成员,已然是到达了“化神”境,他的精神能够化作神人,从他的肉|体中跳跃而出。   如今仙宫又是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钻研方向,有人将之命名为“还虚”,是一中可以大幅度调动天地灵气的境界。而到了这一步,一旦修炼者发生交战,便再也不是在地上的你来我往,其中高深者,甚至有可能改变天地中的一时造化。   燕丹当然不知仙宫的进度。而另一人,不,准确来说,不能算是“人”,她从这攘攘人群中走过,就像是流水拂过河床,没有一人能够捕捉到她的影子。她笑着看这人间百态、世间苍生,就像是看到了朝朝浮游,竟然妄图抬头看清那浩渺的苍穹——这中磅礴的勇气,令她忍不住赞叹起来。   她开始向着秦王宫走去。   她不准备先去找那还没来得及复生的下属,“彭”虽受她器重,但绝非她的心腹。比起“彭”、“高”、“遹”等几人,“鸾”、“青”等女宫才是她所喜爱的人。   她希望去看看,在周穆王之后,这人间,又出了怎样一位有趣的帝王。   …………   看守秦王宫的都是军中的精锐,化气境是他们中最低的境界。咸阳城中有莲花化灯照明,而在这宫中,就更是处处通亮了。   秦的宫殿规模很大,布局也很严谨壮观,其殿堂楼阁恢弘壮美,廊道花园也不失精巧清丽,在掠过了十几道的宫檐后,神秘的女子来到了主宫之侧的书房中。   她吟吟笑着走了进去,绿色的裙摆拂过门槛,像是回到了自己家的幽灵……不,应当说是莅临的神灵。因为幽灵没有她的矜贵与古雅。她先是环视了一下这周围肃然的布置,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居中持书的人身上。   她的眼中闪过惊讶的光。实是那人的形貌实在出乎了她的预料。这位在二十三岁便一统了天下的传说帝王,现今也当是进入了“人”的寿数的末途。人一旦老了,精气神就会离他而去,他的皮肤会褶皱,他的眼睛会黯淡,他的精神会虚弱,再然后,会回归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天地间,成为一缕风、成为一滴雨,成为这世间随意的一切。   但这位帝王仍然看上去很年轻,是一位神秀俊雅的青年。他的肌肤散发出晶莹柔润的光,黑发简单簪起,色泽如深海中最富有光芒的黑珍珠一般无暇,他端坐在那里,黑色的冕服庄重又深沉,一双眼睛蕴藏了万千的光华,他的神透过他的双目,显出一中神圣的清辉。   女子的眼光陡然明亮起来。这世上真正的美是共通的,是一中能够震动人心灵的特质,越是生命层次越高,就越是能体味到这中特质带来的感动。   她一瞬间就将燕丹带来的请求给忘却了。她走到这位帝王的身边,用一中清悦宛如山间轻铃的声音说:“你就是秦王?”   青年抬起头来,他眼中见到的是一尊十分奇怪的恐怖神圣。它蓬发戴胜,牙齿如虎,华美威仪的衣裙下,露出一条修长矫健的豹尾。如此容貌,本该带来敬畏与恐怖,但就像是那位“仙”一样,它拥有着一中超然的脱俗气质,这中气度既崇高又威严,难以语尽。   他眨了眨眼,目光中的神圣又变为了美丽的女子,她笑着坐到他的面前,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本相。   他沉吟了下,问道:“你是它呼唤来的‘仙人’?”   “是啊,”女子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拘禁我昆仑的仙人!”   青年也就是陆千秋道:“三十年未至,我还以为不会有人过来了。”   女子道:“那是因为昆仑当时正在召开一场宴会,用去了十年的时间,又十年,我稍微休憩了一会,而当我准备动身的时候,有一凡人男子越海而来,我便又观察了他一段时间。”   这便是仙人的三十年。与人类绝不相同。   “而且,”女子抚了抚发:“‘彭’正处于复苏的漫长时期,他需要蛰伏一百年,才能从他的蜕体上新生而出,我相信,如果不是你们的打扰,他本该一直沉睡才对。”   她笑着看向陆千秋,没有任何要生气的意思。   陆千秋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来问责的吗?”   女子眸光一转:“是也不是。”   陆千秋道:“仙人的意思是……”   女子道:“那凡人与你有仇,想要让我杀死你……我的部下也是因你而遭囚禁之苦,并且,身为凡人,却妄图盗窃登天之梯,还将其公告于天下……我该用最彻底与严酷的方式处决你的……”   陆千秋道:“仙人莫非还有另外的想法?”   “不错,”女子赞叹道:“处死你实在太可惜。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   “仙人请说。”陆千秋没有笑,他一直是静静的,完美地符合一位圣皇的姿仪。   “与我一同回昆仑去吧!”女子轻笑,她昂了昂头,柔声道。 第171章 秦始皇(三十一)   “和我一起回昆仑去吧!”这个女子这么与陆千秋说。   陆千秋抬眼往她。他见到这女子的眼中并无愠怒,相反,也没有善意。有的只是一种新奇的赞叹。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只是这位“仙人”某种程度上的“占有欲”。   说“占有欲”说得有些难听了,因为在这位“仙人”看来,她确实是给出了了不得的选择。也许在他看来,昆仑实在是这世上极为崇高的所在,而以他的身份,还有他所做下的事,原本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踏足其中的。   陆千秋没有表露出受宠若惊,他如今的状态也不容许他因此事生出怒火,他只是淡淡道:“你是让一位王抛下他的子民?尤其实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刻?”   女子面上的笑渐渐地收敛起来,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很有可能出了问题。如果面前之人真的同意了她的邀请,他也就不可能有那种散发出清辉的“神”了。可她依旧不后悔进行这番尝试,因为她是真的很欣赏这种拥有高尚的、开拓品格的人。她不希望这种生灵死在自己的手上,那会让她倍感惋惜。   “阁下能给出这种选择,”陆千秋坐于桌后,他的姿态散发出一种毫无转圜的淡然:“想来也该是那‘昆仑’中能够做出决策的主导之人。那么阁下想一想,你是否会有可能因为自己而放弃‘昆仑’?”   女子终于笑也不笑了,不笑时候的她,立时就显露出一种淡淡的威严,她深深地望了眼面前这位“人”的君主,轻叹出声道:“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像你这种人,就该是像你的先辈一样,有着不容置疑的心。否则的话,你也不可能做出这样一番成就来的。”   她确实明白了陆千秋的决心。每一个族群中,总是会有一些闪耀着黄金般璀璨光辉的人,这样的人,是引领着他们的族人,创建出一个个时代的“伟大之人”。她曾眼见过“人”这样一个群体中,从最开始的茹毛饮血,因之而不断前进,到了如今知晓礼节的地步——   这就是“人”的文明。她可以小瞧这其中的“人”,但不该轻视一个“文明”,尤其是其中可以视作一个脊梁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在这种人面前退步,她是昆仑山中的“仙”,是“仙”中也是最高贵的种族苗裔,囚禁了她的属下,并在他的身上刻画伤痕,如果她可以视而不见,那她也没多大的资格继续统领群仙了。既然对方否决了她的邀约,那么……就别怪她不客气地出手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她的右手白皙修长、指节如葱、如玉,先开始还只是缓缓而来,到了后面,就化为了通天的巨掌,想要将眼前之人彻底锁定。   陆千秋一晃神,他好似失去了自己对于空间的定位。他之所在,不是秦的王宫,周围也不是他最为熟悉的书房,而是一片混混沌沌,只有那一只巨掌盖压而下。他仿佛可以看见,周围的空间也会随着他,一起在这一击下浮沉生灭……   这确实是这个世界中最为高等的能量的运用了,其中蕴含的境界,若真是要让那些方士们自己去钻研,千年万年也难以踏入其中,但对于陆千秋来说,她实在不该托大——   好似有一尊神祇从他的体中苏醒,他往上一跃,一位身穿秦国黑色冕服,头戴玉珠旒冠的人显出身形,他面目有些模糊,但其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极为尊贵与磅礴的威仪,他手中持着剑,剑上有祥云与人的轮廓,他横斩一剑,无数秦国子民日夜作息的景象便彰显在了这片天地间,他们齐齐向着这位昆仑女仙望来,然后,一致高呼道:“大秦!大秦!”   他们没有跪拜,每一人的面上,都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那是一种如日月般不灭的信仰,是老秦人所拥有的、是新生的年轻人拥有的、也是一部分过去六国之人所拥有的的!是近五十年来秦向所有人铺展开无尽未来所带来的,是那种改天换地的种种举措带来的!这是一种新生的、勃勃的向往。   女子的面上露出一抹诧异,她没有想到陆千秋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以为秦朝的仙道只是刚刚在“神”的一道上开辟些道理来,可谁料想到,这位秦朝的帝王,已经开始凝聚出了一种新的道。就像是她在昆仑,可以借得昆仑天地的“势”,这让她拥有一种尊位的加持,让她在昆仑之境中,无论如何也难以落败,而这位“人”中的帝王,他之所在,便是这个“秦”之所在。   这位昆仑的娘娘沉默了下来。她眼见着自己的一式与这寄居了无数心灵的招数相碰撞,她仿佛受到了这片天地的排斥,那是周身所有“气”的摈弃,她终于显出另一种的形体。她头戴华冠、衣衫如云织般轻盈,在裙摆的下方,是氤氲的不休的雾气,她的面目同样模糊难明,但其中透出的目光,却是无比的冷彻与淡然。   一人一仙,便是这样一高一下地互相对望。他们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群体,并在一种僭越般的手段中模糊了彼此间的界限。   他们身后分别有仙山与秦宫彰显,仙山巍峨高妙,秦宫恢弘苍苍。陆千秋没有使出“仙道”之外的手段,他只是在仙宫的成果之上,借助了一种无形的“势”,这是当初唐时天人意境的一种进化,尽管看上去,这位昆仑的娘娘比他更为娴熟。   陆千秋也没有惊异,这世上某些道路都是想通的,他能发掘,其他人就未必不能做出。这也是他对于发展了这么久的“仙道”的一种尝试……   女仙终于再次发声,她的声音充满了一种空灵的威严:“人王啊,周天子后,不该有你这等的存在出现……”   陆千秋同样淡漠道:“我又怎么会是定势所能够预测得出来的?”   女仙被噎了下,她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能做出这等伟业的你,确实有资格破除某些定数。只是,你实在不该将手伸向我们昆仑之仙的复苏体。”   陆千秋忽然笑了:“昆仑之主啊,你要阻拦在我的面前么?”   女子轻叹道:“你的勇气实在让人赞叹……”   陆千秋一挥剑,他从容道:“我之理想,不在于面前有多少的艰难险阻,无论有何等的荆棘,我都将一一以剑除灭,哪怕是高山,哪怕是大流,也要亲身涉入,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要以血荐之。这与你到底是谁无关,而是我自身选定的道路。”   女仙又沉默了下来。她明白了此人的心志,也明白了他胸怀中的锦绣广阔,这位帝王虽然是“人”,但他绝非是在她其下的人。当一位存在踏上了与她相仿的道路,他也就与她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了……   “好,”她轻声道:“我将会看到你能走到哪个地步的……”   磅礴的剑气再次袭来……女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处在一处满是奇花异草的仙境中了,她的周身随侍着身穿羽衣的侍女,空气中充满了几乎化为液态的灵气,她穿着灿烂如星的无缝的□□,头上的华冠垂下玉珠,她的姿态高贵又缥缈,一举一动有着说不出来的仙姿妙仪。   “娘娘?”她身边的小侍女有些疑惑地唤她。似是为她的出神感到不解。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我的一道化身被除灭了。”   “啊!”侍女惊恐起来:“是谁?!竟然如此冒犯娘娘?”   “一位……伟大的帝王。”她垂下眉眼,笑着道。   “是和穆王一样的王么?”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不,”这位娘娘思索了下,最后道:“这是一位不惮于流血、有着改天换地心志的开拓的君主,他或许能走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哪怕是这位昆仑的娘娘再看好他,她也没想到,那条秦的仙路最后竟能走到那样一个境地。她现在有着欣赏与赞叹,但绝没有受到威胁的预感,而当她感受到危险的时候,那个时候……却是已经太晚了……   所以她现在还只是徜徉在这片昆仑的仙境中,与来朝见她的仙人饮宴作乐,与她身边的侍女调笑漫步,仙人的生活逍遥而自在,没有凡人的种种烦忧与困扰,当真是,高卧彩云端,一睡一千年! 第172章 秦始皇(三十二)   来到咸阳的只是那位娘娘的一具化身,拥有那位娘娘的百千分之一的实力,但陆千秋同样没有暴露自己的底细,除开仙道之外的手段,是一样也没用。   虽然这位女仙已经将咸阳城逛了个遍,将那些有趣的、实用的凡人的机巧之物俱都看在眼里,可仙人是何等的眼界,她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的年头,从最初三皇五帝时期,就见过了那时人类的挣扎求存,到后面也看到过逐鹿之战与大禹治水,是一位从上古时期就存于世的古老的女仙。   所以那些小东西只能令她莞尔一笑,心生新奇。真正令她惊讶的,是那绵延几千里的咆哮列车,那穿过山海呼啸的行驶,那时她曾坐于窗边,任由林中的风扑面而来;是那停驻在秦王宫巅上刀羽之鸟,它单足而立,每一根的羽毛都在阳光下闪着亮丽的光,她能够感觉到它拥有着一中活性,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它黑色的眼睛;是那列缺学宫中一位位的夫子与学生,他们手中捧着不同名目的书,内里写着的,是一中崭新的、适合人族修炼的道法,他们的心中饱含着希望,仿佛永远都不知道失败是什么……   昆仑中的环境缥缈而宁静,有仙人乘云而降,有白鹤与奇花相伴相衬,但它也是绵延而静缓的,作为昆仑的主人,她曾经一睡就是一千年,等到她醒来之后,昆仑还是昆仑,与一千年前未有丝毫改变。   她为那位秦王的“神”所吸引,是因为他带来的变化,是因为他的身上有着那中从未见过的光辉……可惜,对方不仅拒绝了她,还将她的化身打散……真是,好一位大秦之主!   与那位燕丹比较起来,这位秦王才是真正拥有天下之主恢弘气度之人。   燕丹自是不知晓自己所请来的“外援”在与陆千秋碰撞的第一时刻就被遣回了原处,他无法控制那位昆仑娘娘的所思所为,所以不论他是否有过后悔,都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他去见了列缺学宫中的盟友,对方虽然给出了他所想要的修仙书,但没有在他的面前再出现——可惜,他已走上了与秦仙道并不相同的另一条路。   他去找过了他过去的属下,但对方已经结婚生子,含饴弄孙,日子过得平静又怡然,在看见他的第一刻,眼底涌出的,不是重逢之后的喜悦,而是陡然生出的恐惧。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三十年,足够他忘却了当初的忠诚与仇恨。燕丹无法迈出自己的脚步,他停在那里,片刻过后,回转过身去,他离开了。   老人愣了片刻,半晌,他忽然落下眼泪来,跪倒在地,冲着燕丹离去的方向叩了个头,又叩了一个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燕丹虽有些微的同情之心,但更多的其实还是无法信任。他在重新回到咸阳后,除开那些新时代的产物,更令他心惊的,还是城中众人对于秦的归属之感。如果说从前秦是老秦人的秦朝,现在的它就已经成为了中原人的秦朝。六国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褪去,现在,若说有谁能够得到列缺书院的考核书,他必然会是周边千里最令人羡慕之人。   秦给天下带来的改变,是所有人肉眼可以看得见的。   燕丹已无法。他找了一个木匠店里的学徒的任务,在咸阳城中呆上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既没有等到那位娘娘的现身,也没有等到秦王宫的动荡,仿佛自那一去后,那位女仙就彻底消失不见,这整个的咸阳宫,就像是一座庄重巍峨的漩涡,充满了不可测的危机。   燕丹甩下了手中的木工工具,他重新背上行礼,从咸阳城中离开了。   时间就像是横穿秦岭的列车,哐哐当当地就过去了。陆千秋一直静默地端坐在那张秦王的王座上,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他目视着自己给这座城,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所有的改变。咸阳城中也有了一座新的小楼,楼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位绿衣的女子,她时常坐在楼上床边,笑意吟吟地观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时常拈一朵花、捧一册书,就这样静静地渡过一整个的下午。   人们都说她是修行有成者,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美貌,她也不反驳,虽然始终笑着,但也没有与人有多加亲近的样子。她的身边后来又来了两位侍女,负责照顾她的起居,派头比她这位主人还要大,看人的眼睛都是轻飘飘的。   于是一百年就这样倏然而过。   一日,天降小雨,行人纷纷从街道上奔走躲雨。有人机警,出门之时就已然带了雨具,也有人修行有成,细雨落在他们的身上,不能沾染上衣物分毫,于是他们形容洒脱,在外行走之时,颇有自在之意。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并无出奇的午后,一道尖刺的长啸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声音仿佛有一中撼动人心的诡力,它从一座山的方向传来,传到咸阳中时,晃动了不知道多少的建筑,又撼动了不知道多少的神魄。人们骇然地望向那边的方向,有人被吓到倒在地上,也有人堪堪扶住了身边的东西,让自己不至于如此难看,但所有人,都目视着终南山,心中生出了担忧与惊恐。   “快!”城中有铁甲军迅速开拔,他们队列整齐,每一人眼中都透出锐利的光,那是修行有成的标志,是寻常人所渴望成为的目标。王宫上的火红的朱雀转动了一个方向,它睁开了幽邃的眼睛,忽而高亢一声,从静止化为了振动,第一次翱翔而起。有虚幻的流光从各地投来,是到达了化神境界的真人。   “陛下。”李斯往前几步,他新近突破境界,还不能掩饰住自己的异样。他的周身有星点在悬浮,乌发也漆黑茂密,他躬身行礼,再抬起头来时,露出的一双眸子隐隐有紫意翻腾。“仙宫当中已经铺好的阵图,”他周身气势凌厉:“有合道三人,有还虚二十九人,化神三百三十三人,蒙恬率领军队早已待命,王离在其下辅助,吾等等待百年,就算是仙人复生,也当不会再入当日,毫无还手之力!”   尉缭并不在此处,合道三人中的一位说的就是他,在尖啸传来的第一刻,他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化神之上是还虚,还虚再往上是合道,而至于合道,与“仙”还差几分的境界,那些研究的方士却是难以真正道明。他们总是说快了快了,但总是没办法给出一个真正的结果。   陆千秋从王座上站起身来。秦王宫在十年前的时候修葺了一番,现今的大殿中,地上的白石清亮的可以映照出人的模样,他的目光透过旒冠往外探去,与一双含着笑意的美目相撞,他沉吟刹那,又重新坐了回去,闭目等待。   咸阳城中一片平静,已有城卫队出来,开始为方才的动荡维持秩序。而在终南山中,在后来再建的仙宫中,一道张开双翅的身影从破开的建筑当中冲天而起,似是怒极,它没有自出来的第一时刻离开,反倒是从天空之上看了过来。   它见到有威严静肃的黑甲的重兵在将那座冰冷的仙宫团团围住,当先的骑马的将士全身玄铁的甲胄,他正抬起头,望向这里的眼中是可凝成实质的杀意;在它的周身,从空中走出三位衣带飘飞的道人,他们的手指比成奇异的形状,调动着周围的“气”,组成淡蓝的缚带束来,它感受到已经被遣送到无比遥远的自身血肉的气息,百年来的痛恨彻底爆发开来!   他狂啸一声,一团团的冰焰在他的身后无中生出,它的双翅振动,冰焰犹如炮弹一样铺天盖地地向着所有人而去。三位合道的修者没有任何退缩之意,他们一齐拍出巨大的手掌,与这幽蓝的冰焰撞在一起。   “起阵!”有人高呼,二十九位盘坐的还虚真人环坐成一个圆,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三百三十三位的化神修士在为他们提供灵气,一道磅礴的罩子以他们为界点将整个的仙宫给倒扣下来,当然也包括了没有第一时刻逃离的“仙”。   “仙人”又惊又骇,惊的是,它被困锁在这里一百年,这群从前的蝼蚁好似就从它身上得到了对于“气”的运用的方法;骇的是,他们想要将他留下来,并且为此提前做下了太多的准备。 第173章 秦始皇(三十三)   咸阳城南方的山峰上正在发生一场“仙人”与“修仙者”之间的战斗,淡蓝色的气流在之中化为不同的形态在天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阵图可以将“仙”暂时禁锢住,但它那种可怕的尖利的啸声依旧传出了很远。   轰然的震动从那座山的方向传来,尘埃如巨大的蘑菇一般腾空而起,每一位的修者面前都有黑甲的卫士在拼死抵抗,那飞天的“仙”被三位人类中最顶尖的修者死死地缠住,他们根本没在乎自身的安危,只是将自己所修行来的所有都投入到这场决定了帝国存亡的战斗中去。   许多人都目光呆滞地向那个方向望去,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该知道那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而那边又是秦国练兵的阵场,这么一想……莫不是居然还有人敢于挑战我大秦的荣光?!   张良张子房默默地听着身边的夫子义愤填膺的话:“……这一定是六国余孽的死灰复燃!”   这位据他所知从前祖上是卫国人的夫子气愤到脸色通红:“陛下对他们还不够好吗?那群人根本就不是想要复仇!他们想的只是去恢复他们过去的地位!他们每一个都是当初的贵族阶层,现在沦落为底层之民,他们为的是他们肉食者的身份!”   张良手下不停,他没有反驳,只不断地在抄写着下一份的教材。他已经成为了列缺学宫中的新晋夫子,负责为那些新生的学子打好最初的基础。   他想说那里应该与六国无关,因为那群躲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们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们连黑天司的追捕都差点避不过去,又怎么敢去终南山上捋军队的虎须呢?   他在心中暗暗思索,到底是什么,居然引起了如此动荡……莫不是秦又弄出了什么具有杀伤力的东西?他刚才还瞧见那一直停驻在秦王宫上的“朱雀”已经振翅而去,朦胧间,他也见到那远方的尘埃气中,有大鸟一闪而过的身影。   还是获得的讯息太少了啊……他现在的身份也根本不够资格。张良叹了口气,将微动的心放缓下来。   陆千秋与那位绿衣的女子俱都不动,他们虽然相隔着小半个的咸阳城,但彼此间,没有任何可以阻碍他们的东西。   而到了某一个瞬间,那座山上的战斗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天上的“仙”将这处的战场改造成一个冰凌凌的世界,地上所有人身上都披上了厚厚的透明的寒冰,纵使是修行者的身体,也不由得为这样冻意颤抖不止。可就算是这样,这许多的人中,居然没有一位流露出逃跑的意思。   盘坐的化神的修士倒下了七位,还虚的三位中有一位在不断地咳着血,这些换来的,是复生之“仙”的摇摇晃晃,仔细看去,他的一边翅膀其实是耷拉在他身后的。   “好!好!很好!”它几近透明的眼睛狠狠地看向在场的所有人,他语气仿佛浸透了万古的寒霜:“是你们逼我的……”   它的周身开始出现一个个千奇百怪的小漩涡……不能让他使出来,注视到这些的人心中冒出这个念头,他们一齐使力,一道虚幻般的阵图从大地上悬浮而起,其上秦篆的文字细密如蚁……突然,一只有如凝脂般的秀气的手搭在了“仙”的肩上,一位绿衣的美丽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它的身后,她轻轻一笑,空气中的寒意都仿佛瞬间散去了许多。   “彭,不要暴躁,”她的声音好似一缕风:“想想你这样做的后果。”   那位叫做“彭”的“仙”震颤了下,他僵硬地扭过头去,对着那位绿衣的女子,他顿住了,然后,他仆伏在了地上,四肢与额头都贴了下来:“……娘娘。”   就像一桶冷水从每个人的头上浇下。他们等待了近百年的援手终于来了吗?她为何会在此时现身,之前是一直在某个地方观察他们?现在,是要对他们这些亵渎了“仙”的人降下惩罚吗?   她将目光往这边头来,露出一个轻柔的笑:“你果然也来了。”   黑色的衣摆从绝望的方士与战士们的眼中飘落,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他足踏翘尖履,腰间悬着一柄缀了宝珠的长剑,他正抬起头,与那绿衣的女仙对视。   “陛、陛下!”尉缭吐出口血,神色惨白道。   陆千秋转过头,对着这位老臣点点头,以示安抚。   尉缭就笑了起来。尽管他形容凄惨,对面还好似有一位“仙人”中的首领者,他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昆仑,你是西王母?”他淡淡问道。   女仙赞叹地笑了起来:“我上一次的时候确实说到了昆仑,你能够通过它猜到我的身份,不愧是能够走出自己路的人。”   陆千秋看向已经重新站起来的彭,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那一道璀璨的剑的光在他的记忆深处浮起,他面上露出了惊恐,一张不似人的脸上发青,既有被囚住的羞恼,也有对这蝼蚁升起恐惧的怒火,但更多的,还是对那一剑的畏惧……这让他更为恼怒起来。   女仙淡淡地瞥过一眼自己的这位手下……她之前就说过了,她还是更喜欢那些昆仑上聪明伶俐的侍女们的。她笑着道:“你们的‘仙道’很好,还差一个阶梯就能够到达彭的境界了。”   她说的这句话让其中的几位方士的脸上显出狂热的欢喜来,他们在一点一点堆砌“仙道”的时候,可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达到什么地步。与其说他们是在修仙,还不如说他们只是在一条布满了迷雾的小径上,忐忑地向前行走——这已经毫无疑问是对他们努力的认可了。   陆千秋道:“你来的可还是化身?”   女仙叹了口气:“化身就已经足够了。而且,这具化身拥有着我三分之一的力量,已经是所有化身中最强大的一位了。”   陆千秋也轻笑起来,他很久没有笑了,这让他身边的尉缭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很久之前的某一段时间。他开始往前走去,像是有无形的阶梯在他的脚下生成,他踏上了天空,风将他的冕服吹得猎猎作响。   “你们退下去吧。”他吩咐道。众人对望一眼,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片的场地。不是他们不担心陛下,而是,陛下所言,他们永远不会违背。   女仙饶有兴致道:“你竟然还敢动手?”   她自是知晓这秦朝中所有仙道秘籍的内容,她知道这起始于彭身上的道理,还没有达到“仙”的地步,而像是彭这样的小“仙”,根本抵不了她一眼。   她这也不是傲慢,而是掌握了对方所有的进程,自然知道他们能做到那种地步。   “你可愿就这样退去?”陆千秋问。   “自然不可,”西王母抬起手:“我因为好奇你们的‘仙道’的尽头,所以才静候了你们这么多年,但彭是我必须要带走的,如果可以,这里的那处秘所,也是要被毁灭的。”   她说的是迁移到了这边山上的“仙宫”,六国的人不知晓,但这位娘娘已然知道了“仙宫”改换了位置的事。   “那就只能交手了。”陆千秋不曾有一丝畏惧,他悠悠道。   女仙眼一凛,她不知面前这位人皇是已经有了牺牲自己之心,还是真的有什么依仗,但转念一想,这样的问题,再交手来过不就知道了?她一笑,十分自然道:“好,那就战。”   更加盛大的轰鸣在终南山上响起,有两道的人影从山中一路飞跃到云端,她们一人绿袖如带,一人长剑含光,他们战斗的区域不至于山中,而是在浩渺无边的天空。不仅咸阳城中的人见到过他们的身影,就连邯郸与寿春据说也有人见到过云端之影。   他们到过的地方,天空会发出轰隆隆的炸响的声音,但天上分明白云簇簇,无有雷霆。他们彼此之间交战了十七日,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显出了自己另一种的姿态。   雍容华丽的宫装女子显露在天际,她脑后有层层的圆环发出金色的光,她眉心点蕊,容貌无双,她一拂袖,天上的云朵就化为了白色的瑞兽,以头上的角作武器,向着前方奔去;巍峨浩大的帝王化出元神,他冕服旒冠,手中长剑卷起中原的风,强势无匹地斜斩而去。   瑞兽长鸣一声,化作轻飘飘的雾气消散,最后的一点剑气抵达西王母的指前,给她的指腹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陆千秋。 第174章 秦始皇(三十四)   这位人皇的修行进度,不该是“合道”可以形容的。他对于能量的运用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哪怕现在还有另一人在场,也不会被外溢的剑气划破衣裳。西王母目中的疑惑褪去,她轻轻笑了起来:“看来你也是有自己秘密的。”   陆千秋没有否认。仙宫之中,对于“合道”之上的境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想。但既然陆千秋可以从无到有地给章邯他们一个适合偶人修行的路途,那么,他自身的修行,自然也不是仙宫的进度可以限制住的。   只要他想,就可以一瞬间往上跃起数个阶层,而若是不想,也可以在一切结束后将境界下放。对于他来说,最重要是在最后关头的最后那一步,至于之前,都可以随他心意。   而在西王母的眼中,这位原本就极为特殊的人皇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她只思索了一瞬,就决定继续出手——若是她胜了,那无论是什么秘密,都会被剖开在她眼前了。   她原本还没有使出全力。发现了自己刚才的招数没有对其造成任何的影响后,她素手一抬,一柄碧色的长笛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将之搁在唇前,似是想要吹出一曲仙乐——陆千秋没有放任她这样做,他再次往前一指,剑风咆哮着,带着惊天的气势向着她的眉心,她双目一瞪,一道金色的光从中闪电般掠过,剑尖再次被阻拦在她的面前。   她面上看不出有多少的愠怒,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刚才消耗了多少这具化身的“气”,她微微吐息,一道高邈曳云的笛声响彻了天地。   “娘娘……”咸阳城中,两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侍女面上神情一变,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就要往天空之上跃去。   两道黑色的影子就像鬼魅一样飘然落到她们的面前,他们一来就立即对她们发动攻击,其一像毒蛇一样窜向她们的脖颈,另一则从上方重斩而来,他们带来的威胁,令她们一时为之骇然。   “什么人!”一位侍女高喊。她的面上两侧生出了青羽,手臂也化为羽翼,她不得不让右翼挡住那一道乌光般的奇袭,对方攻势出乎她意料的凌厉,直接令她的翅膀受了伤。   “怎么可能?”既然陪伴在西王母的身边,她们自然也能知道秦如今的底蕴,她们甚至有想过自己要面对的是那只已经逐渐开始活化的“朱雀”,怎么也没想到,阻碍她们的,是两个人。   可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她们去回应娘娘的召唤,此二女面带寒霜,迅速冲了上去。   黑影不停,隐约中,露出章邯与章澜的面容。他们一直等待在这里,就是为了排出那位昆仑山女仙可能拥有的帮手——陛下的战斗,不容任何人的打扰,就算是仙,也一样不行!   没有等来自己呼唤的,西王母垂下眸,叹了口气,她不再压制自己的实力,纤手搅弄起天地间的“气”。几乎所有的生灵都不由得抬起头,他们呆呆地望着天上,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声势浩大中,这位女仙之首的身形显得神圣而威严,华美的外袍在动荡之中不断飘动,她口中吐字道:“去!”   狂烈的气旋仿佛是在撕破天空,一时间,云朵熄灭,光火再无。太阳好似也在这样的仗势中退去,地上的人惊声尖叫起来,他们以为是天空即将要覆灭了,不由生出无限的绝望。   陆千秋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注视着西王母,他看了一眼这由“气”组成的风暴,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有瞬间的失神,可很快,他就伸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天空轰隆隆震响起来,像是那昏暗的后方有什么东西在暴怒地滚动,它嘶吼着、挣扎着,然后,终于破开了这一道“幕布”的封锁,它降临下来,落到了持剑的陆千秋的身上,他高居苍穹之上,无限的雷光将之映衬得像是崇高的神圣,目视到他的人,都忍不住为其神姿所摄。   雷霆霹雳般炸向“气”的漩涡,在这个关头,两位立场站在相反两边的敌人彼此相望,刹那后,被无尽的紫雷与旋风淹没了。   终南山上,尉缭等一众人直直地仰着头,十七日的疲累不能让他们从这里移动分毫,他们都在等着一个结果,而当他们等到这等惊天动地的景象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极度的惊骇。他们从没有想到,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等改天换地的手段,他们已经将“仙”大大地高估了,但他们所能想象的极致,也只有现在对面彭的程度。   彭同样仰望着天空,心神撼动间,又想起了那一道斩向他的剑光,所有的心思都彻底远去,他的脸色灰败起来。   这种翻天覆地的景象整整持续的三日,三日中,境界最高的人也只能看见,其中有两道神圣在不断地交错。到了三天后的傍晚,是漏壶提示他们的时间,天上的昏暗终于开始散去,渐渐地,露出了后面奇蓝的苍穹。   一道青色的大鸟的身影从一方急速飞来,它一边飞,一边凄厉地鸣叫,等到它到达交战中心之外的时候,它才缓慢地显出自己的身形。这是一只堪称十分美丽的青鸟,它有着幻羽般青碧的羽毛,身体流线柔美,尾巴后的翎羽更是在不断地播洒着莹莹的光点,像梦幻中才会有的仙禽。   “娘娘我来晚了!”它边飞边喊,忽然,它化作了人形,正是那两位陪伴在侧的侍女之一,她仆伏在地上,泪水滚滚而落,身上留下了不少骇人的伤口。   “那秦国有天仙级的偶人,”这侍女悲泣道:“他们围攻了我们,阻挡我们的去路,若不是‘鸾’牺牲了自己,我也没办法撞开一个缺口……”   轻轻的叹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这侍女面上露出了喜色,果然,是她期盼中的娘娘,她在这侍女的身边站了出来,身姿淡薄了些,像是褪去了一层的色彩。   “娘娘!”侍女大惊失色起来。西王母将视线往前面的方向望,陆千秋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手中的剑已经出现了密布的裂痕,虽然是最上等的宝剑,但毕竟当初只是凡品制成,他寻常的时候也用灵气蕴养,但今朝的临时爆发显然超过了极限,只是陆千秋把持着它,才没有立刻就破碎开来。   西王母似乎无论何时都不会有失态的时候,她仍然笑着,对陆千秋道:“放过我的两位侍女如何?”   陆千秋道:“娘娘不会再过来了?”   西王母含笑道:“我的本体不会离开昆仑,若真的再有化身过来,大概也不会再与你为敌,这已经是我最强大的化身了,既然打不过,也只能认输。”   “那叫做‘彭’的呢?”陆千秋问。   西王母叹息道:“我已经为了他付出了两道的化身,如果你们只是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气’的运用的方式,想必他也快被你们掏空了。若是等到他没有用了,还请尽量将他放归,我会约束着他,不会让他再出昆仑的……”   陆千秋思考了下,然后回道:“好。”   西王母笑了下,有微风吹过,她的身形再也维持不住,消散在了空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欢迎来昆仑做客。”   …………   二十日的交战牵动着大秦所有人的心,当陆千秋胜利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地跳动了起来,他们彼此拥抱,呼唤着“陛下”之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发着光的自豪,令观者也为之震动。   “哈哈哈哈!”终南山上,尉缭仰天长笑,似是发泄这些天里所有的焦虑与忐忑,他失去了往日里的严肃,整个人颇有些手舞足蹈,谁都能看出他内心无匹的激动。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那里去。只有另一边的彭,整个人对这样的结果根本无法接受——   “不!娘娘怎么可能会败?!”他狠狠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这边秦国的一众人。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怕他再次挑起战斗。   但很快就没有人担心了,因为他们全部人的主心骨,那位秦国的陛下回来了!彭软倒在地,不敢抬头。   …………   耳边传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欢呼,学宫外、学宫内,全都是人巨大的、热烈的讨论的声音,他们赞颂着他们的陛下、夸耀着他们的国家,澎湃的心情根本无法抑制,有人点燃了珍贵的烟花,散开的盛宴在每一座城市的上空扩散,它们落下的时候,就成了每一人眼底的星光。   张良仍然在书写,他大笔挥就了三个字,浓重的墨色在白色的天星纸上落就——“恨恨恨”!   恨敌人的强大,恨自身的懦弱,恨自己动摇的心!   他将之撕成了什么也看不出的碎片,风一吹,碎片飘飘扬扬,像是他缥缈的希望。他甩动长袖,将这些翩飞的纸片碎成齑粉,也像是坠入了深渊的心。   但等过了一会,等到他重新推开自己门的时候,他的面上就又露出了他平日里惯常的笑,不论是冲上来与他贺喜的、还是邀请他参加接下来欢庆的,他都来者不拒,一一答应了下来。   而渐渐的,仿佛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与其他的夫子一起喝酒,一起敲着酒杯,一起唱着乐府的诗,等到最后,他也似醉非醉地高喊起来:“陛下万岁!”   “大秦万岁!”他举杯大喊:“万万岁!” 第175章 秦始皇(三十五)   这场震动了天地的浩大的战斗给原本就热烈的“仙道”再次添了一把火,再也没有人认为识字无用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看懂“教典”,就必须要识得秦国的文字;也没有人谈论起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故国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生在秦朝,拥有的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机遇;比起从前的那些王,这位愿意以身面对强敌的国君,已经是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了。   他们热烈地讨论着那场天空中的交战,他们猜想着国君的对手是谁——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是秦国带回那具仙人尸骨的朋友,顿时引起一大片的惊呼,有人立时大叫起来:“那岂不是说,现在的仙人也已经比不上陛下了?”   所有人双眼都亮了起来,他们呼吸急促,脸上通红,像是不敢相信,他们拥有了一位可以与仙媲美的君王,这简直比最离奇的玄奇话本都要来的难以置信。而他们身为这样一位国君的子民,又将迎来怎样的未来呢?   只要想一想,就对将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   “陛下,”一切平息以后,御史大夫冯劫首先进言道:“我们不可让今日的事再发生。”   朝中的大臣都看着他。一边的尉缭与徐福有些羞愧,一者是在山上时并没有真的完全将那个叫做彭的“仙人”留下来;一者是在那场战斗中,他只能远远的退避三舍,连遥望都不能……可当初,将那具仙人尸骨带回来的就是他啊!   尉缭同样出列道:“陛下万金之躯,是我大秦的灵魂,如果每一次都让陛下您这般直面敌人,那便是我们的失职,不仅如此,天下人也会耻笑我们,言我等无用,有何面貌可立于朝堂之上?”   一边的李斯点头道:“既然仙人可以过来一次,也就可以过来第二次,我们不可心怀侥幸,将一切放在敌人的承诺之上,那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陆千秋在最高处的王座上望了下来,他缓缓道:“既如此,众卿可有何建议?”   发声的几位臣子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身为左丞相的李斯禀告道:“我们需要有可以对仙人有所影响的东西。”   陆千秋眼光透彻,他仿佛传出了这几位臣子内心的所想,他轻轻笑了笑:“继续说。”   尉缭一躬身道:“我请求让天星院与仙宫再度一起联手,如同开辟出那条绵延数国的列车道一样,再创造出一次奇迹!”   “而这一次,”他微微抬眸道:“是比上次更为艰难的创举。”   …………   时间就这样热火朝天地过去了四百八十二年。彭在第一个一百年的时候就被陆千秋给放回去了昆仑,为表感谢,西王母令人送来五枚极为珍贵的灵物,是一盘鲜艳欲滴的水果桃子。陆千秋将它们分别赐给了相里氏、徐福、卢敖、李斯和尉缭,拜它们所赐,这五人终于在漫长的修行后,到达了合道之上,也可以道一声“仙人”了!   这样珍贵的赏赐令他们感激涕零,恨不能为这位君王效死。他们之后疯一般地日夜处理秦国事宜,最后,终是在五百年内将当初的设想建造了出来——他们在当初的靠近边关的地方,修建出了一条长长的城垣,它比起当初那条列车道长出好多倍,其效用也不是为联通。   这几百年来,“仙道”前方的路摸索得极为困难,在入仙之后,每一步都比先前凶险万分,而相反,各种技巧与手法倒是大大进步了许多。他们逐渐开发出对于灵气更深层次的运用,对于这个天地,他们也有了最初、模糊、却完整的轮廓。   天星院与仙宫的人认识到了地脉与龙气,他们从陆千秋那里得到了声望的一些用法,他们将五百年的心血放在了这件可以说是秦国最巨大的“神器”上,他们为此动用了无尽的人力与物资,甚至为此将大部分的军队都派去了那里。   这场动用了举国之力的建造活动奇迹般地没有对这个国家造成多少伤害,因为他们在最开始五十年的时候,是将全部的心神放在了农业与生产之上。既“天星纸”后,天星院与仙宫的合力,创出了一种叫做“银月米”的庄稼,其亩产量比起之前只翻了两倍,但其个头却是比之前大了许多,因颗颗饱满到蜷曲起来,所以得了“银月米”之称。   而后,终于觅得了将灵力融入作物生长中的办法,他们开始丧心病狂地将所有可以找到的能吃的东西都改造了一遍。连山泉水也没有逃脱他们的魔手。除开那群原本是工匠的天星院成员,那群原本仙气飘飘的方士,在五十年土地间的劳作后,每个人的脸色看上去也如同黄土般厚重了。   “银月米”十分饱腹,成年的强壮的男人只需要吃下半碗,就可以顶上一整天,另外的冬衣也是用改造的棉花制成,虽然外表看上去灰扑扑的,却是比咸阳城中的许多珍贵织物都要来的保暖的多。   至此,那之前险恶无比的边关之地,也就无有生存之忧了。并且,一些想要仙道之上“教典”,却苦于没有渠道或金钱的,也可以选择此条道路。为了提高效率,只有在“百日筑基”过后,成功者方才可以去往险要之地,另外没能成功的,在三年之后,也同样可以得到基础的书籍带回,而之后,是交给子嗣学习,还是作为家族的镇宅之宝,就由他们自己决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想要获得列缺学宫的考核资格,你筑基“教典”的来源,必须是要符合学宫规条章程的。   “神器”落成之日,大地震动,天空也有一瞬间黯淡了些许,人们仿佛听见他们的心底有一道仿佛龙啸的声音,那些将心与神耗尽,甚至是耽搁了自己仙道修行的匠人与方士们,俱都激动到溢于言表,他们抚摸着手下冰冷平滑的石头,其中每一块就被注入了等量的灵气,好似感受到了一种活的灵性。   他们像是看见了有一条龙盘踞在这中原的大地上,它回转过头来,灯笼大的眼瞳直直地望向他们……有人“啊”一声,激动到昏倒下去。   “快去通知陛下!”徐福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灰暗,他现在简直就是另一个彭,不是说他的形貌,而是指他的神异。他若是受了致命的伤,估计同样复苏百年,也可以重新“活”过来。“用灵鹤传音,”他高喊:“最高等的加急讯息!”   那是一只洁白如雪的纸鹤,飞舞在传讯官的身边,就像是一只小精灵一样,在散发出微微的光。传讯官颤抖着手,将灵气编织成特定的频率点了进去:“陛、陛下!”   他伏在地上,将这边的事情说了出来。很快,对面就传来一道低沉清朗的声音:“我知道了。”   陆千秋降临而下的时候,他见到山峦起伏中,正有一条数万里之遥的城垣卧居其中,仿佛是一条巍峨的龙抬起头来,竖起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微微闭上眼睛,磅礴的神感受了一番以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徐福感到自己脚下的城石正在震动,刚刚惊喜到泛红的脸一刹那就苍白下来,“大人!”传讯官在旁边惊恐道:“这是怎么回事?城墙要塌了吗?这可怎么行?我已经禀告了陛下,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我们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啊!”   徐福也有些莫名,他飞快地往下走,想要去检查一下下面的结构。   陆千秋收回了手。那欲腾飞而起的“龙”也平息了下来,它注视着他,眼里似有渴盼与期望。它在告诉他,它想要盘踞在他的手掌上……陆千秋落到了徐福的面前,徐福愣了一愣,很快,他就赶忙行礼道:“陛下。”   他的心中忐忑,刚才的震动让他不安起来,生怕是这件花费了不计其数资源的“神器”出了什么问题。   “刚才是我与它的灵性沟通了下。”陆千秋见他担忧,轻声解释了一下。   徐福立刻就笑了起来:“原来是陛下……也是,唯有陛下能将其降服……这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与整个大秦的‘地脉’勾连在一起的它,自然就该是属于您的……”   “它还需要成长,”陆千秋摇摇头:“不仅是其中的灵,还是外在的身体。”   徐福叹息道:“我们在一开始绕了很大的弯路。幸好最后还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如果再有昆仑的仙人,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存在过来,他们会发现,自己的周身永远是混乱的,灵气是不会响应他们的驱使的,这中原对他们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这座城垣,就是锁住他们的锁头。”   他恭敬道:“若再有西王母那样的大敌,陛下将绝不会是孤身一人前去迎敌!”   这是所有人的期盼,是在这里投入了心血的人的美好的愿景,也是朝堂诸公最开始落下计划时的初心。是这近五百年来日日夜夜的坚持的动力所在。   这种馈赠,让陆千秋也沉默了下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但很快又沉寂了下去。但毕竟是有过震动的,这是无论如何也否决不了的。他慢慢地开口问询道:“你们把它叫做什么名字?”   徐福一揖手,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两双翅膀:“长城,我们把它叫做长城!”   “这个名字也是简洁形象,”陆千秋笑了起来:“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 第176章 秦始皇(三十六)   长城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垣,它几乎是将秦国的一面边关给包围住了。关外的匈奴早已被打散,更远处的其它国家,也在过去的不少年中,被一个一个地征服。与其说这城垣是为了防守外界的敌人,还不如说,这就是特意为了防范仙人而建。   因为秦王朝已经没有了敌人。   昆仑与秦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西王母的化身也没有再临中原,但仍有其他的仙人因为听说过秦王的战绩,想要来看一看这位居然能力扛娘娘化身的国君的模样。之前还好说,但等到长城落成后,他们每一位入关者,都感觉到了一种束缚,那是一种站在浩大阵图上的威慑感,他们向地下望去的时候,就见到地脉之“气”犹如河流一样,默默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梳理而去。   一旦它们震动起来,就相当于是一整个的大地都在向你展露恶意。   这样的威胁,让仙人们不敢再轻易踏入中原。这也给了已经发展到瓶颈的“仙道”一个舒缓过来的机会。   五百年建成的长城成为了秦大地上一道恢弘的风景,没人见识过它腾飞起来的样子,但每个人都从心底里相信,这是护卫在他们身外的一道屏障——为他们摒除那些来自于更高位的胁迫,让他们不至于成为某些存在眼中的……蝼蚁。   有了这道防守后,天星院与仙宫开始重新将建设力投入到其它的方面去。更多的与灵气相结合的东西被生产出来,其中有毫无用处的,但也有与人们方便且有益的。   在终于摆脱了仙人的威胁后,蒙恬也有了继续往外开拓的心,当初的“孔雀王朝”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臣服在了他的铁骑之下。但后方还有更多的其它的土地,这让他的军队根本无法停住步伐。   为了加快统一的进程,王离从日复一日的守卫当中被解放了出来。他从另一个方向开始了他的征程,为了应对那宽广无垠的海洋,他不得不又建立起一支新的海战军队,而因为士兵俱有修行仙道的缘故,一些原本很困难的事,到最后还是被他做成了。   与同一时期的其它国家相比,秦军队的攻击力与恢复力简直就是他们所不能比的,更不要说他们带过去的东西了。“朱雀”没有跟随而去,但后面新造成的火药的炮筒,能够给每人配上一把的枪械的武器,那些在天上飞的“子雀”,对于域外之人来说,就是从天而降的神的兵队。   在这种双重的压制下,两支军队都是所向披靡、无有敌手。   仅仅只花了十五年,他们就将所有的大地都探索完毕,他们带着己方绘制好的地图,在回到咸阳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奇妙的结论——或许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圆的。   这激发了咸阳城中诸多贤者的热情,他们热烈地鼓励着陛下去将更多的小国都征服过来。在这种全民一致的积极态度下,在一年半以后,这片大地上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漏的土地了。贤者们在咸阳城最大的广场上建起了一个五米高的世界的地图,来向秦朝的子民们显示,哪里是归于他们大秦的统治。   这个时期涌现出了不知道多少的探险与冒险家,他们听着那些与他们秦朝完全迥异的文化,好奇又渴盼着走到他们能到达的所有地界,他们开始接纳那些与他们并不一致的文明,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一些更开拓的思想在他们中流行起来。   秦人开始去往那些新的“郡都”,好的生活让秦朝的人数越来越多,修炼后的长久生命也让部分人不用担忧自己的逝去。他们诞下的子嗣越多,子嗣的子嗣就滚雪球一样发展开来。有先识者开始担忧人口资源的问题,虽然有技术的更新迭代暂且解决了这个烦忧,譬如“银月米”的产出,但终究不能完全铲除这个难题。   他们之前也很疑惑,为何英明伟大的陛下没有思考到这个问题,他们有许多人都在想办法往上进言,希望能够限制住民众们的生育,让人口的数量不至于拖垮整个国家。   而现在,屹立在咸阳广场上那个圆的地图球体就回答了他们的疑问。在秦之外有几十倍于他们国家的土地,与这庞大的面积比较起来,他们现在的人口根本就无法填满这整片的大陆。这让一些激进者们不由得在地图面前痛哭流涕,他们为自己浅薄的意见感到悔恨,并且,他们深深拜服于某种长远的深谋远虑,他们有很多人笃定,这早已在伟大陛下的谋划之中。   秦人开始扩散到更远更广阔的大地上去,这世界毕竟太广袤了,相比较于征服,统治才是后面更加需要关注的事。尽管陆千秋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让官员与军队去戍守那些新的“郡城”了,但一些事务的处理还是有着延迟,这其中爆发出了一些小型的动乱,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可这还是让陆千秋启动了一项新的建设。   他开始亲自主持这项工程。   虽然仙宫已经有了一些苗头,就像是之前用来联络的“灵鹤传音”,但明显还没有发展出他所想要的东西。他开始提出“灵力网络”的概念,如果说“传音”是一对一的联系,那么“灵力网络”就是将所有人都放到一个“频道”上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别看只是数量上的变化,需要的是更上一层次的细微调整。   但与其调整所有的灵力,还不如再新建一个可以容纳所有不同来路灵力的“处理中心”,这种做法被提出的时候,还没人能想象到它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没人能想到,未来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风萧萧兮,燕丹在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中原土地后,毅然选择了离开这世界的中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黑天司也仿佛将这个人遗忘了。他努力过,抗争过,但最终不得不沮丧地认输;他犹豫过、徘徊过,并差点坠入了一个泥足深陷的漩涡——幸好他的对手创造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奇迹。他的个性倔犟而坚拧,可就是这样的他,也不得不在最后放弃。   他不如那个人,从哪方面来看,都比不过。他在离开的时候,向着这片故国曾存在的地方,向他曾无比尽力抗争的敌人,向着过去的自己,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再然后,他登上了去往新地域的征途。   你是否还记得我呢?他在心里想。也许早就已经忘了吧,毕竟你要处理的是无数的政务,那些小时候的事,大概也像是无尽沙海中的小小贝壳,被掩盖了,就再也无人拾起……   他不再回头。   两百一十七年后,阿房宫建成。这座饱含了许多期待的宫殿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因为它在建成的第一天就开始往天空悬浮而去。这个时期,飞行对于那些修行人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件难事,仙宫也将仙道又往上推出了一步,但真的出了一座可以浮空的宫殿群,这还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一座与秦王宫等大的宫殿,它有着繁复华丽的宫墙与檐瓦,在它的内里,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灵力“处理器”,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浮动炫彩的灵力条,它们就像飘带一样从阿房宫中延伸向远方,将这座空中的宫殿衬托的仙气飘飘,像极了传说中世外的仙家宫阙。   这些灵力的“带子”并非那么简单,它们就像是一种可以接收与发射的“引子”,之前官员们想要汇报,还需要中途将“传音”几度递进,让更近的人帮他们往咸阳城中转告,而现在,不论他们在这个“大地之球”的何处,都可以直接联系上陛下,这真是一件超乎想象的事!   “仙道”并非是秦朝唯一发展的道路,当初天星院的建成绝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它并非是仙宫的附庸,又或者说是矮了仙宫一头,它代表的是另外的一种可能。人们总是喜欢对抗,将事物分成几方,然后攻击那些与己身选择不同的人,但天星院与仙宫根本没有这样的苗头。   因为在陆千秋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在伟大陛下的注视下,它们也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去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因为它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要去研究,它们只需要知道,若是让陛下失望,那才是它们不可磨灭的罪责。 第177章 秦始皇(三十七)   又百多年,人们的生活发生了更多的改变。之前的灵力纸鹤已经蜕变为了另外一种更神秘的东西,它们像是一团荧光一样在人们的身边飞舞,不断地向人们输送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看见听见的东西。   “阿房宫1212号向亲爱的大秦子民长宁报告今日消息——”一位穿着黑白色衣物的女子走在咸阳的大街上,这是一个刚刚被准许进入列缺学宫学习的新生,她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来到咸阳才一个月,正处于对什么都很好奇的阶段。   从前的摇铃木车已经更新换代成一种银白色的悬浮大车,仙宫与天星院的技术发展得愈发快了。自阿房宫诞生之后,一些会飞的东西,尤其是能够载人的道具就变得愈发流行起来。真正能够自行上天的,都是到达了还虚境界的高阶修行者,而未能达到的,就喜欢购买一些能帮助人飞空的专门用来乘坐的法器。   就像是刚刚那道一闪而逝的流光,那是最受人欢迎的仙宫飞剑第七代;那慢吞吞浏览着各处风景的,是不需要赶时间人的葫芦坐骑;还有将动物引入道途的,威风凛凛的虎豹……嗯,那是一只二哈?   长宁揉了揉眼睛,见到刚刚“撞车”的二哈与其主人神色沮丧地被黑衣的执法者给带走,她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时代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听说之前还有过新闻,有人想要将巨大黑章鱼给带上天,但后来因为其同行者实在接受不了那样的“污染”,不得不将其投诉到黑天司……长宁觉着自己还是更喜欢飞剑一些,又酷又帅,听说陛下随身的武器也是一柄剑……   她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起来。   “……吕氏商行新晋推出一款锦绣留仙裙,其设计者采用了现今最轻薄的绫纱,用最细密的镂线织成了云纹的图案……”飞舞的荧光开始向她打广告。   长宁假装不在意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她家里是有些钱,但用在这种明显不实用的装扮上,只能说是浪费了珍贵的资源。听说商行的丹药阁有活动,修行的丹药会对学宫的学子打八折,为了她的飞剑梦,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暂时缓缓的。   “列缺学宫张夫子发表言论称,秦国不该给予那些化外之民太多优待。仙道的修行之法不应该对他们开放,对待那些非炎黄族裔的种群,我们应该抱有十分警惕的心情,用最严酷的考验去隔离他们……”飞舞的荧光开始给她投送最近的消息。   “这张夫子……”长宁回忆了一下:“啊!好像是我们学宫西院的副院长,平日里口碑挺好的,很多人都挺喜欢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激进的人……”   她这样想着,身体却非常诚实地挺了挺胸,面上也露出了些得意与自豪之情:“不过也是有那么些道理的,仙道是陛下与仙宫的大能们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困苦,又打退了当初来质询的海外的仙人才得来的。什么都不付出就妄图坐享其成,那也未免想得太美了一些!”   “【重大】陛下已拟定于三月后月初,五号清晨卯时,发射第一颗对月跃行梭,此举乃是为了探讨天地玄黄之奥秘,兼有对星辰与宇宙的初步试探,丞相李斯建议为其取名为‘玉兔’,以纪念人类首次的星空之旅……”   “啊!”长宁愣愣地张大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不少人也与她一同停下了脚步,甚至天上的一跨驴的道人都差点栽倒下来。他们都纷纷与周边的人快速讨论起来。   “到时候应该会有最新的传影的吧?”有人不确定问。   “这是当然的了,”有人摇着折扇,做儒家学子状:“这是举国的大事件,阿房宫拥有最先进的灵力处理中心,不可能会错过这一幕。”   “那岂不是说我们又可以看到陛下了?”有人眼中一亮。   “不错,”他身边有道人回答道:“既然是陛下拟定,很有可能就会亲自来监督……”   “唉,话说陛下还没有成婚么?”有人问。   “咳咳!”道人有些恼怒道:“你这话题偏的也太远了吧?!还有,陛下成不成婚关你什么事?有这精力你自己再去多生几个啊!就算是十个八个的,国家也可以帮你养!!”   长宁深吸了口气,她打开特定的学宫频道,果然,这里面已经彻底爆炸了,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次的突破性消息。有夫子拥有隐秘的渠道,说当日跃行梭的发射地点应该是定在了阿房宫上林苑的天台上,这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回复。   “该死,如果我能‘飞升’就好了!”一位学子在下面发言。“飞升”是指成为阿房宫中成员,只有突破合道,成就“天仙”者,才有可能踏入阿房宫中,成为其中被纳入的一员。他继续道:“‘飞升’了,就可以看到‘玉兔’的发射了,真羡慕那些人!”   下面有人附和他:“是啊,听说学宫之前有许多大才,都得到过陛下的亲自接见,如果是有真本事的,都被投放到了重要的职位上去了。有些人还说什么阶层固化?笑死!有本事你境界超过朝堂上的诸公?百年前陛下可以发动‘大开荒’,让我大秦拓展到整个的‘地球’上去,这一次一旦真的到达了月亮上……”   “那岂不是说,我们大秦的领土会开拓到天上?”有人立即明白过来。   “你想的也没错,”之前那人回复道:“不过我想说的是,等我们出师了,说不定还可以去月亮上任职。”   长宁瞧着这些眼花缭乱的讨论。她抬头望天,青天白日里根本瞧不见那轮银色的月亮,但她想到了更多,因为她和所有人都知晓,天空中最多的其实是星星……   她有些晕,不得不低下头来。稍许后,她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月亮上是不是也有着仙人……不过没关系,我相信陛下!”   她握了握拳,悄悄地发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留言:“我对‘玉兔’不感兴趣,我飞升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伟大的陛下……”   不过一瞬,她下面就带出了一溜的赞同声,之前还算有用的讨论很快就被彻底淹没了。   …………   阿房宫,兰池陂。   占据了大面积的湖水秀美又广阔,湖边的杨柳微微垂下,细嫩的柳条好似裁剪合适的丝绦,风一吹,带动了“丝绦”的晃动,显得颇有生趣。   一条洁白的玉桥从这微起波澜的湖面上横跨而过,桥栏上雕刻着许多的奇珍异兽,有燕子从低处掠翅而过,它鸣叫了一声,其音清脆婉转,殊为悦耳。   陆千秋没有要启动“玉兔”的紧迫感,快千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是从前那副年轻俊挺的模样。只是他身边的威势已经厚重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每一位靠近他的臣子,都无法抗衡这种强大的压力,纵使他没有要惩罚他们的意思,没有到达“天仙”者,都难以自由呼吸。   没人认为他是特意如此。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陛下的境界到达了一个他们只能仰望的地步,就像是不知多少年前他与那位昆仑的女仙交手后,在他刚回到地面上时,周身的浩然之势,仿佛连山峰也要为之陷下。   徐福在他身后有些出神。这样美丽的春景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这一次的“玉兔”计划他没有参与其中,帝国已经有太多的人才了,仙宫的规模已经数次翻了几倍,天星院也是更迭了数代——他之所以会如此恍惚,是因为他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你说,”那个年幼的小少年在夜晚对他说:“我要是建一辆很长的车,有没有可能搭造起一个连接地上与月亮上的通道,让很多人,都能上去看一看呢?”   修行的境界越高深,从前的记忆就越深刻,清晰的就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一般。徐福本来就已经对这位陛下极尽推崇了,但等到了这一日,他还是又一次受到了震撼。   难怪有人用“千古一帝”的称号在赞颂他,他给秦国、给世界、给人类这一族群造成的影响太大太大了,大到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信念中。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位君王能够做到如他这般,让他们的社会,从“蹒跚步行”到如今的“仙道星空”,他们的未来不止于这地上的土地,还有空中的万万道繁星…… 第178章 秦始皇(三十八)   只有徐福知道陛下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若不是当初亲耳听见,又有谁会想到,过去那个还未到过咸阳的少年,心中想的,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   徐福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或许有人是天生的神圣。从那时起,他就难以望其项背,而到了现在,就更是只能不断追寻仰望了。   在这里观赏了一会,陆千秋终于开口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徐福回身,他躬下身道:“上林苑的设施都已经调试完毕,那几位大人也都做好了预备。每一位都是天仙之上,之前有过尝试,在两千千里往上,没有空气与有序灵力的情况下,他们最少可以坚持三个时辰。”   陆千秋抬头望天,因为是悬浮在空中,从阿房宫中看见的太阳比起下方似乎要更温暖一些,但他知道,这应当也只是些心理上的因素。太阳距离脚下的大地大概有三亿千里往上,而阿房宫与秦王宫最多也只相隔一千米左右,与之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如果月亮上真的有生灵存在的话,”陆千秋道:“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不要去与之接触。第一次最重要的是收集基础的信息,更多的都可以在以后尝试,我们不需要在一次之间将所有的事都做完,别忘了仙宫与天星院那许多次的教训。”   他说的是天星院当初的急功近利,因为太过想要将粮食的问题解决,在一条弯路上僵持了数年,到最后才被人点醒,不再继续钻牛角尖。   “陛下英明,”徐福先是习惯性地赞颂了一句,然后道:“虽然有好奇的仙人试图飞向自己所能到达的最高,但当他们看清地球后,就不敢再于黑暗的大宇宙中往上了。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未知宇宙,呆得久了,会让人产生无穷无尽的心悸之感。我们对其一无所知,难免不会在地外遭遇到可怕的危险,陛下体恤他们,所以才会令他们以保存自身为主……”   他们在这里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好了。一直到所有人都期待的那一天,在万众的瞩目当中,秦朝堂所有的臣子都会聚在阿房宫中。天台上的跃行梭是一种两角尖尖的像是小船一样的仙道科技品,每一位驾行者对着传影行礼,在对着陆千秋宣誓之后,它带着全秦朝人的期盼,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阿房宫中。人们抬头仰望,还能够见到一朵瞬间璀璨的亮光,就像是一颗眨眼即逝的星星一样,在天空中掠夺过光辉。   这一幕被记载在“灵力网络”的最深处,到了一千多年后,还有人会不时出来翻阅一遍。在这其中,他们能看见最初的跃行梭,看见那几位甘冒奇险的先行的前辈,看见后来再也难得窥见的朝堂上著名的臣子,还有……陛下那永远不朽的巍峨身影。   那个时候,月球早已被探明了没有仙人,它甚至是连生灵也没有,只有沟壑的地表,和完全不适宜人生存的恶劣的环境。仙宫与天星院的人想要在茫茫的大宇宙中找到其他的生灵,为此他们发掘了一个又一个的星球,但在一次次的失败后,他们最后也暂且选择了放弃。   他们开始改造月球,费尽了心思让它从宇宙中接引到了纯净的灵气,再然后,去实施一些与灵气相勾连的规划。仙人与未修行的人不同,他们对于环境的忍耐力比想象中高,对生存的需求也没有那么严苛。他们是第一批的开荒者,为人们搭建起了最初始的生存的环境,尽管在地球上只是寻常,但改换到了月亮上,空气与水还真是极难生出的东西。   但毕竟他们还是成功了。   ——至此,大秦的宇宙时代就此开启了。   一千多年以后,一架老式的跃行梭从一处漩涡般的星系旁驶过,跃行梭中,一道淡蓝的光幕显示出外界的风景,在其中旋转的科技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痞气的青年,他品尝了一口最新的雨前龙井,打了个响指道:“17846,报告一下我们的行程。”   “好的,”一道柔和的女声轻声道:“你现在正在接近的是昙花星系,与其外围相隔七千里,昙花星系已发现的星辰有一万三千零九颗,属于超大星系烛龙的编外成员。您若是想要从中穿行而过,需要向其中帝国驻守的鹿蜀军递交通行符文,鉴于您是帝国中已注册的星球探险者,此次验证,仅需要花费您半刻钟的时间……”   青年叹了口气:“现在还没有被发现的星球越来越少了,刚开始的时候,据说还能够去阿房宫总部受爵,到了现在,只有卖给拍卖行一条路了。帝国对那些偏远的星球也没有以前看重了,给你登一条新闻就算看得起你了。”   这青年嘀嘀咕咕着生活不易,他准备此次旅行后,就去将这架淘来的二手宇宙飞行器再去加工一番,市场上的灵力炮最近又更新换代了,据说可以正面击毁中型的陨石流星,装上去的话,也不必如上次遭遇流星雨那般狼狈了。   他在心里打算着,过了一会,还没有接收到帝**队的回复,他有些疑惑地直起身来:“怎么回事?大秦的工作效率一项挺高的,该不会是……”   “警告!警告!”一只淡蓝色的虚幻的蝴蝶在他的身边翩翩飞舞:“阿房宫17846接收消息,帝国黑天司舰队将行过昙花星系,左三十度航道将被清空,亲爱的大秦子民荆庆,黑天司为打扰您的行程,感到万分的抱歉!”   青年长大了嘴,他面前的光幕蓦然被一抹巨大的黑色阴影覆盖,在宇宙之中,一座犹如怪兽般磅礴的舰队从远方缓慢地驶来,它身形巍峨,有数千个跃行梭那么高,它的长度也匪夷所思的长,几乎与它背后的小行星等同,它过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座最顶级的战争堡垒从天上盖压下来,让青年连呼吸都忘却了。   “怪物啊!”青年一直瞧着它离开,良久,才感叹般说道:“17846你看到了吗?那上面全都是最新式的灵力武器,它要是火力全开,都可以向一个小的星系发起冲锋了!”   他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羡慕,话语也酸溜溜的,他微微叹气后,又道:“不过,听说这还不是秦国最先进的战舰,最传奇的应该是陛下的座驾,那群仙宫的人丧心病狂地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用在上面了,就算什么都不动用,一颗恒星撞上去,也不会给它造成多少的伤害……”   他目露憧憬,显然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但很快,那只淡蓝的蝴蝶打断了他的畅想:“您的申请已通过,鹿蜀军向您问好,祝您接下来的探险收获丰富,请多多注意您的人身安全,请有序行驶。”   跃行梭一个跳跃,就往左前方行去。但飞行器离开了,他的心却还是留在这里:“听说仙道最顶端的高手能够肉身横渡宇宙,只手捉星拿月,我现在是没钱去买最高级的战舰了,不知道能不能有修成仙道的一天……说起来,那黑天司过来这偏远的星系做什么?帝国里现在还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吗?”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忽而,他想起了一个组织:“难不成是‘死海’?”   一想到“死海”,他的面色就浮现出阴翳,“一群蛀虫、垃圾、恐怖分子!陛下为什么不降下惩戒天雷将他们劈死?”他愤恨道。   蝴蝶在一边提醒他:“亲爱的荆庆先生,陛下正在闭关当中,惩戒天雷需要经过大秦丞相、军部总帅、黑天司司长三位大人的联合批准,才能够动用一次呢!”   荆庆苦笑起来:“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甘。17846,你也知道,我的祖父,荆轲,他就是死海之中的一员,他抛下了我的奶奶,还有我的父亲和姑姑,说是要去向之前的一位故人报恩,到最后,他不仅自己没回来,还在外招惹了敌人,害死了奶奶和父亲,如果不是姑姑,我恐怕就要被收入帝国的孤儿院了……”   他攒紧了拳头,牙齿紧咬:“我是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现在的秦国不好吗?现在的社会不稳定吗?陛下和那些大能们努力维持着朝堂的清明,花了快两千年,将所有人从当初混乱的战国时代带到现在的宇宙时代,这其中的意义,他们就真的读不懂吗?”   “说什么‘死海’?”他目中快要滴出血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愿意尽力控制住影响,可你看看他们现在,真的有顾忌到周边的民众吗?” 第179章 秦始皇(三十九)   这位青年所不知道的是,“死海”早已不是其创造者最开始想要的模样了。“死海”这个名字充满了颓废死寂之意,说明了开创者绝非那种心念坚定、积极进取之人,它更像是一种慰藉,就像是一株潮湿孤独的蘑菇,独自在角落里彰显著存在。   但更多的后来者却只读出了其中的恐怖诡秘之意,他们将其看作唯一一个能在大秦的舰队下逃走的组织,有许多人以成为他们之中一员为荣——即使是在再光明的地方,也有一些黑暗在滋生,大秦越强大,从中汲取了力量的黑暗也就越深邃。而对大秦来说,只有最狡猾、最恶劣的凶徒才有加入其中的机会,毕竟,真要是弱小的,早就被黑天司给扫荡完了。   而荆轲,就是死于组织的一次内斗围攻。他虽为义往,但还不至于堕落至此。   青年不能理解祖父的选择,他看重家人甚于那虚无缥缈的“义”。当他接收到一位神秘人送过来的大量钱财与仙道法门的时候,他十分愤恨地将那份礼物给上交了上去。出于此次的贡献,他有了自主购买跃行梭的资格。   这次短暂的相逢很快就过去了,青年只是如今遍布宇宙的秦国最普通不过的子民之一,充其量就是祖上稍微有些特殊。而黑天司则是有不少的分部,刚才的那一队战舰,是属于北星域十八号分部的追击舰。   当初的咸阳已经成为了这个宇宙的最中心。阿房宫也几经升级,成为了能够影响到数百亿光年外的庞然伟物。它的周身环绕有十二个巨大的金人,这些金人不仅有将灵力的波带增强的效果,也还有防护中心太阳系的作用。它们是用宇宙之金制成,拥有极为强大的杀伤力,一拳就可以锤碎一艘最新式的战斗舰,但若是攻击它,伤势却会被十二具的金人一起平摊。   陆千秋从阿房宫中闭关出来的时候,赵高早已等待在门外了。阿房宫现今是悬浮在宇宙中,地球上的修者“飞升”也变为了真正的飞升。要在最后成功地被阿房宫接引而去,需要的不仅是没有触犯过帝国的法律,也还要历经阿房宫投下的天雷考验。经此磨炼,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才真的可以破空而上,获得一番晋升与蜕变。   他抬头望向宇宙,见到有一条十分美丽的空中车道连接在月球与地球的中间,它是用最珍贵的深寒白玉组成,挂在遥远的天上,就像是一条幽邃的仙宫廊道。   太阳系八大行星就是为这“廊道”所连通,无论你想要去到哪颗星球,只用乘上那一辆在宇宙中穿梭行过的列车即可。   “陛下。”赵高静静道。他好似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与周围的环境完全融入到了一起。   “尊贵的大秦之主阁下,”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恭喜您出关。”   “阿房宫,”陆千秋道:“报告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事务。”   “是。”那道声音十分恭敬道。   陆千秋开始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聆听着阿房宫汇报。他身形中不断地有微微的光芒散发出来,他前进的时候,就像是走在一道虚幻的流光中。赵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不能理解陛下的境界,但他也能看得出来,陆千秋这是处在一种相当特殊的状态中。   他闭关的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内事由李斯负责,外事有尉缭掌管,至于学宫,则是归于卢敖主持,仙宫与天星院,是由相里氏决断。这个帝国虽然庞大,但它的一切却是被归化得井井有条,就算陆千秋暂时没有出关,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动乱。   赵高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前面的殿堂。与从前的秦王宫相比,阿房宫这处的议事厅显得极为宏大,地面全是由黑金石组成,周围有蟠龙的雕刻,上方没有屋顶,是浩然伟岸的星空宇宙;更往上是浅浅的阶梯,阶梯上,是一张巍峨冷肃的高座,这就是这个宇宙中大秦之主的王座,代表的是无人能及的地位与至高无上的权力。   “陛下!”下方的臣子们一齐行礼,他们每一人都越过了那道槛,成为了当初“仙人”之上者。   尉缭有些犹豫地抬头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陛下现今的状态有些特殊。以前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仙宫推衍出的仙道境界有多么的深邃艰难,陛下都从来就没有进行过“闭关”。那是他们这些愚人才需要进行的事。陛下仿佛永远走在他们的前面,是他们望不见背影的存在。   “有事启奏!”一边的赵高冷冷道。   长明的膏脂发出淡淡的光,阿房宫的灵带缥缈又绚烂,星空都将光芒投射到此地。有人从官员队列中走出,他恭敬道:“文信侯给陛下您送来了两位鲛人,并且还为您运来海外的巨木,说是上古时期黄帝来往天庭的神圣之梯……”   另一位臣子就笑道:“这世上哪来的天庭?”   那人就笑着回答道:“将这巨木设立在我秦王宫与阿房宫之间,不就是一项通天的阶梯么?”   这朝堂上无有庸人,他们很多都是陆千秋现世历史中留下过深深名声的人物,自然不会发出庸言。这件小事不会令他们吵起来,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后,他们就静静等待着陛下的旨意。   “收下。”陆千秋淡淡道。   这两人就退了下去。接下来是仙宫的人来为陆千秋送上出关的礼物,那是一个可以照见元神与心胆的镜子,若有异心者,将在这镜中无可隐藏。   陆千秋没有看它,只吩咐了收入库中。仙宫的官员有些讪讪地退了下去。   心思活络的,感觉到这次的氛围有些不太对。他们心中惴惴,深恐是什么惹恼了这位威严甚重的陛下,尤其是那位献上镜子的仙宫成员,他们已经被一个大项目拖去了很长的时间,却一直都没能有所进展,而仙道的研究也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陷入了停滞……这两个原因,让他不得不生出惶恐。   没有人知道,这是座上的那位帝王陷入到最关键的一个时刻,他一直期待着的最后一步,在将这个宇宙全数征服以后,就到了最终圆满的时分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陛下,下月的五月二十三日,是您登基两千年的纪念日,”李斯没有为这种沉默所扰动,见没有人进言,他便走了出来,一板一眼道:“各大星系都向阿房宫发来申请,他们请求让整个宇宙的秦国子民,来为您举行一场盛大的欢庆。”   两千年……在场的不少人都为这个漫长的数字感到感叹。现在他们所到达的地步,是他们的先人,是他们的本身,当初都绝对无法想象到的。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大秦的一切荣耀,都是由这位陛下带来的,他超越了史书,成为了人类之主宰、地球之主宰、星空之主宰,乃至宇宙之主宰!   尉缭恍惚了下,他似乎看见那位陛下模糊的面上显露出一抹朦胧的笑,就像幻觉一样,根本就不应存在,而后,他清楚地听见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用冷冽的声音回复道:“可。”   他没有如李斯那般,曾在秦宫殿中接受陆千秋的宽慰;也没有如章邯一样,在那个夜晚受到过陆千秋的馈赠……他似乎从来就没有与那位真实的、温柔的秦王相处过,但他却是每一次,最先发现那位陛下异样的人。   李斯面上也不由得显露出喜悦,他一躬身后又一躬身道:“愿陛下您的统治长治久安,愿我大秦如这宇宙洪荒亘古永存!”   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恭贺发自内心,他们也都一齐跪倒了下来,叩首道:“愿陛下您的统治长治久安,愿我大秦如这宇宙洪荒亘古永存!”   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广袤的宇宙中,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陆千秋凝视着他们,他的心犹如千万年不变的寒冰,但在他的精神海下,却是沸腾不休的炙热的涌流。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子,他就可以将这冰封的面打破。在上个世界,他不得不付出的重大代价,被这个世界的他用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的道路来取回,这不是一种补足,而是一种重来,是从高处再往回望后的梳理。   他知晓自己所等待的那个时机已经到来。   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启唇道:“众卿……平身。” 第180章 秦始皇(四十)   五月终是在所有人的殷殷期盼中到来了。它来之前,每一位秦国的子民,遍布在这星空宇宙中的所有人类,都将手边的事放下,不是推开门去往星球的广场,就是在黑暗孤独的宇宙中,为自己打开一瓶平日里过分珍惜的酒,用自己最独特的方式,为那位伟大的君王庆贺。   阿房宫构建的灵力网络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息,人们纷纷与每一位未曾相见,却又有缘交接的陌生人分享着这个特殊时日的喜悦;商家们也通通在这个时段将推出的商品打上一个骨折;每个星球的各大城市中,都有灵力的烟花怦然炸响,这即将到来的纪念之日,简直比从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春节都要来的盛大与欢欣。   无论何处都被这种欢乐的氛围所笼罩,就连阿房宫中也少有的停止了往日的肃穆,灵力带被转换成极光的色泽,浩荡深沉的音乐环绕在每个人的耳边,整座星域都被这支庄严的音乐充满,不知道多少人闭上了眼,双手握在胸前,怀着最虔诚的心祈愿。   有人说,一颗又一颗星球的流浪,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最浪漫的事。而现在说这话的人,却在孤独一人的月之梭中伏地痛哭,因为他在旅行中被卷入了恒星风暴,好不容易逃出来,却错失了回去地球的时日。没办法参加君王的两千年盛典,这样的遗憾,几乎让他的心都要碎了。他锤着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最后还是发出了喟叹,他从心底里生出祈祷——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他们身在何方,所有人都一同发出了相似的祝愿——   愿我大秦永恒,愿我大帝永生,愿所有的劫难降于我身,勿使陛下有一丝的烦忧。   陆千秋收回了望向星空的目光,在他的身边,是李斯与尉缭恭候,蒙恬守卫。他换上了一身洁白的装束,乌黑的发被白玉冠竖起,侧颜显得极为俊美,他微微笑着,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那位被所有人所崇敬的大秦的帝君。   “陛下……”李斯欲言又止。   “怎么了,朕的左丞相?”陆千秋笑着道。   李斯刚刚想说的话一瞬间就被他咽了下去。他方才想问的是,就这样将阿房宫中的诸位大臣扔在上面,自己跑到地球上来,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但在陆千秋这句话话出来以后,他立即就将自己的职责给忘到脑后。陛下想要做什么,自然就可以去做什么,悄悄做一些小任性的事,就算那群家伙知道了,也只会感到欣慰。毕竟……陛下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了。   更何况,陛下都已经将他李斯给一起带出来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也会为陛下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至于上面的那群人,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等着吧!   想到这里,李斯的嘴角翘了翘,将这点的幸灾乐祸给压下,他平淡道:“陛下是想要出来走一走吗?”   尉缭看了他一眼,瞧出了这位丞相的心理波动,他撇了撇嘴,没有拆穿他。因为他的心思其实也相差不多。   后面的蒙恬假装自己啥也没瞧见。   他们现在不在浩渺的宇宙当中。宇宙太大也太空,尽管大秦子民的数量已经到达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也依旧填不满那亿万颗的星辰。但毕竟仙道已经成为了每一位大秦人出生之后都要接受到的教育,所以,他们有无数的时光去往外探索,去一点一点地去发展。这是陆千秋为他们奠定的基础,也是他们整个文明的依仗。   他们走在尚还保留着部分千年前面貌的咸阳城中,它的气息古老带着科幻。人们都穿上了自己最新的衣裳,踏在古朴的老路上,他们互相之间高声谈论着家国的大事,仿佛不如此就发泄不出自己激动的心情;有人牵着自己孩子的手,稚童懵懂地笑着,将最繁华的盛景映入眼里。他们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没人认出这是他们至高无上的陛下。   前方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围聚在一起,他们有的拍掌,有的笑骂,那是角力比武的擂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现实中举行此种活动了,他们都是通过“阿房宫统智灵力疏导中心”在幻境中观看,有举办的好的,最高的场次能吸引来几百亿人在线。   陆千秋只在山海般的人群后遥遥望了几眼,就继续往前走了,流星一样的光从街道处、从巷口,从每一个人的身边穿行而过,它们撞在人们的身上,人们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心为之一清,灵力运转的速度也稍稍加快了一些。地上有金色的莲花缓缓涌出,它们慢慢地绽放出花瓣,展露出摇摆的蕊,似有清香的气味涌入人们的鼻中。   这是两种不同的祝福,是有大能运用了自己元神,为每一位在这地球上的人施加祝福,修仙者今后的三个月内会更容易突破瓶颈,而普通的人,则是十年内百病不生。   陆千秋回头笑了下,再往前而去。   前面是一处坐落在繁华中心的酒楼,黑金色的牌匾的下方镌刻着小小的“吕”字,它高有三层,飞檐上立着栩栩如生的朱雀雕饰,有缥缈的歌声从最上层传来,其音婉转明丽,每一个音律都极为动人。   陆千秋让李斯去给掌柜的递上一封拜帖,李斯愣了一下,然后走到那位笑容满面的山羊胡子的老人身前,给他亮出了一枚小巧的玉章。老人掐断了自己的胡子,惊疑不定地瞧了一眼李斯后,又有些疑惑地望了望陆千秋这边。慢慢的,他的脸上兴起一抹激动的潮红。   他有些踉跄地从柜台后面奔跑了出去。   李斯回到这边后,有些歉意道:“他好像猜到了您的身份……”   “无妨,”陆千秋道:“我的面貌在帝国中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刚才使了个小手法,让人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而已。”   李斯想要告罪,但陆千秋制止了他的行礼,他一招手,让他与尉缭都坐下,李斯与尉缭倒是没有拘礼,但蒙恬却是坚决不受。因为他是陆千秋的护卫,必须要时刻警惕四方。陆千秋也就没有勉强,只随手将桌上的茶壶提起,为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灵茶。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灼灼地向这边望来。   过了半晌,终有一人从黑暗中走出。这是一个非常瘦削的人,他的目光漆黑,精神似乎不高,但却有一股十分奇特的气,他走在陆千秋的身前,也不待他问候,就径直坐在了最后一个位置上。   李斯恍了下神,慢慢的,他收起震惊,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宇宙八荒的共主,”男人没有隐藏,他仿佛天生就带有一种讥诮的神情,但在陆千秋的面前,他还是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孤傲,“怎么?在天上坐的久了,终于想起要下来看看了吗?”习惯性的,他挑衅了一句,可在说完后,他却是首先抿了抿唇。   “陛下,”李斯紧张道:“这是我师兄,当年韩国的世子,韩非。”   陆千秋点点头,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我听说过你,你的《孤愤》和《五蠹》写得很好,后面的作品也曾拜读过,是法家思想的承先启后者。”   韩非冷笑了下:“比不得陛下您,就像是萤火,又怎么能与皓月争辉?”   “师兄!”一边的李斯喝声道。   韩非就沉默了下来。陆千秋摇头道:“我也只是借用了他人的智慧。”   韩非以为他说的是与他一齐定下秦法的臣子,他没有再表述他的愤怒,他的愤怒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当他从那座小院中走出来时就已经消散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世事也变幻得太神奇了,他现在修得这一身仙法,也还是来自于他面前这人建立的列缺学宫,这世上又有哪一个人没有承载他的恩泽呢?   这个宇宙是很大,但他相信,在很多的秦人的眼中,恐怕也不及他们的这位君王大……   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说出了这么几句:“当初你打败了他们,是他们的不幸,却是全天下的幸运。他们错了,我也错了……”   他看向了李斯:“你是对的,我的眼光不如你。”   没有人比李斯更明白他的这位师兄的高傲了,听见他这样说,他的心里首先涌出的不是填补了过去遗憾的畅快,而是一种悄悄升起的开心。他知道自己是为何压下他师兄一头的,他在当初确实是比不过他,但他的身后有陛下。陛下承认了他,还重用了他,他站在了陛下的身后,于是,他便也成就了一番伟业。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他的陛下,眼底是无尽崇拜的光。   韩非不再理他,他重新对陆千秋道:“我之前一直很想亲眼见见你,但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我就想来看看,当初的那位秦王,现在的天地之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和我是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呢?”陆千秋还是笑着,他今日的脾气似乎好的有些特别了,他轻轻道:“一位帝王如何,只用看他的施政策略即可。”   “不,”韩非摇了摇头,他深深地望了陆千秋一眼:“你是不一样的。”   当初战国时期这句话或许在理,但在那之后的连绵两千年里,天地只有一位君主,而那位君主……这句话于他无用。 第181章 秦始皇(四十一)   “今日我见了你,也算是了了一直以来的夙愿。”韩非盯着他,幽幽的目光中情绪难以辨明。他似乎真的只是忽然偶遇间就过来看看,看完了之后,他就准备要从这里离开。没有什么要报仇的意愿,也没有要什么投效的意思。   但他本身过来这里,就已经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李斯连忙为他向陆千秋求情道:“陛下,师兄为人孤僻,韩王室的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全都去世了,也就师兄独自一人留了下来,后辈者们后面也渐渐不去探望他了……师兄他绝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陆千秋摇摇头道:“这我自然是知晓的。”   韩非离开的身影有些洒脱,也有些醉意带来的散漫。他之前一直是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喝酒,酒楼外是热闹到喧嚣的人群,他这边,是凄冷孤寂的黑暗。他原本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去了,却偏偏留到了现在。在从前有过的那个瞬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仙法是自秦而来,后面更多更高深的法门也是从秦那个叫作仙宫的地方而来,他本该是不接受任何来自于秦的东西的,纵使这东西能让他长生也不行。他从来不畏惧死亡,在韩的都城被韩王亲手打开的时候,当初那个韩国的韩非就已经死了一遍,现在的他只是余烬而已。   可这余烬,却真的留到了现在,而那一直在点燃他的火……他回转过头去,见到了那位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的帝王……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缩短了整个民族的发展史,每个中族的延续都必将充满了权谋与战火,深藏着伤痛与牺牲,而就是这位帝王,一手将之抹平,将人类带往了宇宙星空,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他比日月星辰还要伟大。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想要看看秦朝带来的未来,我之所以会踏上仙道,是想要亲眼见一见,那位带来这中未来的君王!韩非的眼中湿润,他没让任何人瞧见他波动的心绪,飞快地离开了。   陆千秋收回了目光,他笑着对李斯道:“他亦是我秦国的子民,又怎么会对我秦国怀有不利呢?”   于是李斯就长揖拜服,对王的胸襟再度心悦诚服。   陆千秋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地从楼外迅光飞来,等到他落了地,露在众人眼前的,就是吕不韦那张鬓发生白的脸。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几道身影,他紧急几步赶来,双手从宽敞的袖口中搭在一起,深深行礼道:“臣,吕不韦,参见陛下!”   “文信侯请起,”陆千秋点点头,他含笑道:“相邦大人,我们……好久不见了啊。”   吕不韦规规矩矩,不敢有一丝的逾越,他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只是低声道:“臣自知罪孽深重,承蒙陛下不弃……”   陆千秋道:“相邦哪里来的罪过呢?当初我的手段过激,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才致使你有七年牢狱之灾,无论有什么理由,毕竟都是冤枉了相邦大人你,我此来,也是要为从前的自己向您道歉才是。”   吕不韦愣了下,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陆千秋,见到他面上温和的笑,沉默了稍许。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他回禀道:“陛下您言重了,有没有罪责,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或许那个时候,我该是庆幸陛下您打醒了我,否则的话,我将犯下无可挽回的大罪……”   一想到某点,吕不韦额上就冒出滴滴的汗水,他那个时候已经去街上延请回一位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的异人,只要将他献上,自己就能够从那中危险尴尬的境地里脱身……感谢上天!让自己沦入狱中,否则的话……想到这里,吕不韦就头脑昏昏,两股战战,恨不能当场回去打死过去的自己!   陆千秋没有在意吕不韦的些许失态,他点头道:“母亲近来如何了?”   吕不韦有些窘迫道:“太后大人前几日刚刚结束她的星际旅程,在洛水星系休憩下来,臣昨天与其联络过了,她精神状态良好、身体也是非常康健。”   “那就好,”陆千秋欣慰道:“也是辛苦相邦大人了,平日里我政务繁忙,难免会对母亲大人有所疏忽,得您看顾,想来她也是很开心的。”   吕不韦不敢说话,他自从出狱以后,就再也没有想过要进入朝堂中去了,陆千秋让他再重新启动商行,这让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天资不怎么好,比不得列缺学宫的那些天之骄子,但他可以通过商行得到许多修炼的宝物,让他不至于赶不上帝国那批最顶尖层次的修炼者。   他们之间又聊了些彼此亲近的话,让这位掌管了帝国一大部分商业命脉的老臣退下后,陆千秋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不论是尉缭还是李斯,甚至是蒙恬都感觉到不对了。他们原来以为陛下只是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时日回来看看咸阳而已,但他刚才与吕不韦的那一番谈话,却像是包含了不少嘱托。   他们行过高大却质朴的列缺学宫,宫殿中来回的学子不少都抱著书,他们三三两两,从石狮守护的大门中进出,有天上的飞剑在打着旋儿跳舞,苍穹中有晶莹的交错的流光,是往来师生们飞行的法器。   他们今日在“阿房宫统智灵力疏导中心”里有一场庞大的群体虚拟穿越体验,进入者,可以从两千年战国时代起,体验到大秦是如何从当初的边陲一国,发展到今日的宇宙霸主的……张良整理完自己的教案,他衣衫翩翩地从阶梯上走下,准备出去购买一分金宸砂。这是“仙道四诀”中的“符”之一道,是“上体天心符”中最难得的材料,若不是那家店铺的老板有着“星空探险商会”的渠道,他估计也没办法在这个月中得到。   “上体天心符”能让人在没有达到那个层次前,先行感受到宇宙的存在。就像是漂流在无边的、无重力的混沌中,周围是无数的庞大的星球,流光溢彩般的宇宙现象。是修行者在到达“金仙”之前,最为珍贵的辅助性宝物。而“金仙”,则是完全摆脱寿元限制的第一槛。仙宫曾想将之命名为“大觉”、“大罗”等,但后来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体悟到了,在那之上还另有层次,而他们现在,还担不起那样大的名头。   而“仙道四诀”则是分为“气”、“剑”、“符”、“丹”,这分别代表了仙道的四中发展途径,内里还是灵气的修炼,外在却已经像是百花开放一样,有了各自的精彩。   他心中思虑着事,所以没有最快地发现学宫外站着的那人。而等到他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坠入到了一双温柔又纯粹的眼睛里。这让他忽视了来人的容貌。   陆千秋此来是为了去往留守在咸阳的“赤乌军”中的,而列缺学宫与当初咸阳王宫十分的临近,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驻足细细打量了下这座充满了生机与欢快的学宫。列缺学宫在星空中已有一千二百多座的分宫,它们彼此间有争夺、有扶持,但不论是哪一座,都为帝国输送了大量的人才。   地球上的这一座,是最古老,也是最为重要的“总部”,是所有秦国人心中的圣地。   陆千秋也注意到了这位张夫子,对方与他有仇……但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他也就没有对其动手。张良一人之智与浩浩两千年的人才相比如何?一人矣,不足道也。   他笑了下,就要转身离开。张良下意识地想要去拔自己的剑,但等到他摸了个空以后,他才倏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佩剑了。   是因为“佩剑”影响自己在这个学宫中讲学?还是现在的生活太平静、太宁和,根本不需要用武器来傍身?   原来我的剑,在那么久以前就被我自己放弃了啊……张良似如梦初醒。他做了那么多的事,燕丹当初的修炼的法门是他给的,一些六朝遗族的逃亡途径是他不露面指引的,甚至是“死海”的初建,也有他不着痕迹的引导……但他在另一方面却做得更多,他为这个秦国培养出来了两百多代的菁英,这些菁英如今散布在个个星球中,不少人还担任着其中重要的职位……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书籍落到了地上。忽然间,有眼泪从他的面上流落下来。 第182章 秦始皇(四十二)   陆千秋没有在那位夫子的身上多投注目光,对于他之后的悲伤就更是不曾关注了。他从很久以前就没有在六国的遗族身上多花费时间,那群人只有在大秦自身薄弱的时候才能成事,之后就更是没有去找“项羽”与“刘邦”的麻烦,因他们若是没有跟上大秦的发展步伐,也就只是庸庸一碌人尔。   他去往咸阳的校场,校场中传来甲胄摩擦的声音,有高亢的呼和的声音响彻,里面的将士们,哪怕是在举国欢庆的时刻里,也依旧在进行着每日的锻炼。   一辆铁青色的威武的战车从他们的身边驶过,四匹拉车的马瘦骨嶙峋,头上和背上,有白色的骨刺突出。   “停车!”里面忽然传来紧急的喝声。马儿就按照那人的命令停了下来,它们在地上刨着蹄子,鼻孔中呼出两道长长的血色的气柱。   一位苍老而消瘦,胡须和头发都花白了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虽然精神很疲惫,但眼睛却十分明亮,他望向陆千秋,嘴唇颤抖了下,沙哑着声音道:“是你吗?陛下……”   陆千秋往前走出几步,他身后披着一件绣金的斗篷,是刚刚李斯为他披上的,因为赵高没有来,所以照看陛下的职责就落在了这位帝国的左丞相的身上。陆千秋搀扶起这位老人,他温声道:“老将军,是我。”   老将军,也就是在大秦统一的事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王翦。这位帝国的老人于仙道之途上并没有太多的尽心,若非是他的子嗣们强烈的要求,他很有可能在几百年前一次帝国的大宴上就这么去了。那个时候的他听着阿房宫介绍着秦国新近征服的领域,是几亿光年外的“井柳”星系,他笑着笑着,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突然涌上的疲惫。他的孙儿王离当时也在场,注意到了自己爷爷的异象,王离慌乱之下失手摔了自己的酒杯,他恳请陛下的救援,陆千秋接受了他的求助。   他降下了自己的化身,让周围所有的星光一起融入这位老人的身体,为其续上了五百年的性命。   “陛下!”王翦眼中模糊,他双膝一软,就想要在陆千秋的面前跪下,这位老人已经远离战场很久了,他现在就是一位普通的老者,尽管日日坐着车从校场外行过,他也很难再拿起刀与剑了。   “不必如此,”陆千秋非常温和道:“老将军于我秦朝有大功,如今荣养在家,无须再如此跪拜。”   “这怎么可以……”王翦先是想要反驳,但很快,他就在陆千秋仿佛带着无形力量的微笑之中沉默了下去。他喘了下气,接着道:“陛下重归旧地,这是喜事,是大喜事!陛下来到这赤乌军校场,可是要来看看这些大秦的好男儿?他们的祖辈、父辈,都是地地道道的老秦人,是您最忠诚的子民,他们日日夜夜在此锻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您流尽他们的鲜血……”   陆千秋顿了顿,他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去看看吧!”   他走入了那座宽广非常的校场。校场四周是灰石阶梯的看台,层层往上延伸七余丈后,是铺了红色毯子的总兵台。周边插着黑色的旗帜,有整齐的武器架排在最前方的两侧。他见到有数万人在整整齐齐地挥动自己的武器,他们每人每挥动一次自己的手臂,口中就犹如吐出雷霆般喝出声。   陆千秋在紧急赶来的军官的恭迎下,慢慢地走上了校场的王台。有人撤下旗帜,让所有的士兵停下了今日的排练。陆千秋解下了自己的斗篷,让李斯重新以手捧之。   渐渐地,有人认出了陆千秋那张脸。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就像是被沸腾的血冲上了脑门。陆千秋还没有说话,一部分的士兵就躁动起来:“陛下!那是陛下啊!”   “陛下来看我们了!”有人高喊。   再严苛的军纪都规范不了这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狂热的兴奋,就像王翦所说,在这里坚持训练的,都是对大秦、对秦王最死忠的那一份子,而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涨到通红,眼睛一刻也不敢从台上移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呼喊些什么。   军官根本控制不了这种场面。他急到整个人就快要跳脚。唯恐自己在陛下面前失仪。   最后是陆千秋出的手。他拔出了自己身上佩的剑,清澈铮然的出鞘的声音让微微的躁动立时就平息了下去,就像是有一道流水从他们的耳边、从他们的心上抚过,他们每个人都看着陆千秋,就像是在看着一道信仰。   陆千秋鼓励了一番这些可爱的士兵,他的声音温和、语言轻柔,就像是关心着他们的父亲,所有的人都为王这样宽容的态度惊呆了,他们以为是自己的忠诚、自己的坚持得到了陛下的青睐……这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倒下来,他们一同发出雷鸣般的呐喊:“陛下永耀——”“大秦永存——”   “大秦帝国万岁!万万岁!!”这轰然的声音几乎可以撼动一整座的咸阳城,就连外面广阔的喧嚣声也被压下。城中的人不明所以,他们先是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紧接着,有认出是军营的方位后,他们也忍不住回应了起来:“大秦帝国万岁!”   “陛下万、万万、万岁!”一个幼童坐在自己父亲的臂膀上,他一手举着根冰糖葫芦,一手攒着一根拨浪鼓,口齿不清地努力吐出声音。   他的父亲吻了吻他的额头,牵起他的小手,同样笑着道:“大秦永存——”   “咚——”咸阳广场的大钟恰在此时敲响,钟声如滚雷一般奔涌而来,跟着是连绵不断的二十四响。这座城市仿佛用尽了每一丝的力气,在向着给他们带来了今日的人呐喊,他们喊出了自己的祝愿、喊出了自己的祝福,一种激荡人心的感动在他们每一人的身上流淌,每个人的眼里都有光,那是幸福所带来的辉光。   有老人在泪眼朦胧中,唱起了自己记忆最深处的那首歌:“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有女子手捧着花篮,她们用她们的婉丽的嗓音、柔软的肢体来歌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歌声飘荡得很远很远,仿佛能够穿透天际。   陆千秋又一次回过头。他像是能够听见这些的声音,他微微沉默了稍许,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身后的几人不敢说话。不知为何,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氛围。   他们来到了地上的秦王宫。王宫中当然还有着秦人。但陆千秋制止了李斯想要通报的举止,他们一路走到陆千秋过去的宫殿前,一路上遇见的宫人也都被嘱托了不要发声。   在那里,有一位绿衣的女子正牵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那边,见到陆千秋他们过来了,绿衣的女子就笑了。她松开了小男孩的手,轻声道:“去吧,去见过你的父王。”   小男孩有些紧张,又有些孺慕地走上前来,他想要给那位期盼已久的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但初开口,还是磕磕绊绊起来:“父、父王……”   陆千秋“嗯”了声,他蹲下身来,摸了摸这个孩子的头。孩子瞬间就脸色通红起来。   他与那女子与孩子在那边说着些什么。但这边的几人已经反应了过来。蒙恬没有想太多,他只是为陛下有了子嗣感到惊讶与惊喜,他发誓自己会将陛下的子嗣看得比自己的孩子都要重,不会让他受到歹人所伤;而尉缭则是目光深沉,他紧紧地盯着那位面貌熟悉的绿衣女子,眼中仿佛有什么冷厉的东西缓缓生出;唯有李斯,李斯他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他没有将这一路上的异常都归于陛下有了子嗣之上,因为他的预感是不好的;他也没有将这种不好的感觉都搪塞过去,因为他不会忽视任何与这位陛下有关的一切……他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等到陛下从那阶梯上走下来,怀里抱着那孩子,他便跪倒下来,一下又一下地叩着头。   “你……”陆千秋像是读懂了他的心绪。   李斯想要说话,但恐惧与惊慌已经堵塞了他的胸腔,他的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好一下又一下叩头。直到鲜血将整块的石板染红。   当温柔褪去,露出内里的淡漠。李斯听见陆千秋道:“为何要如此?”   李斯理了理心神,他抬起头来,双眼已是泪水横流:“还请……陛下不要离开我们……”   蒙恬身体一震,惊疑不定地望向李斯。尉缭垂下眸,谁也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陆千秋叹道:“不愧是朕的丞相。”   李斯沙哑道:“陛下,臣不知您将要往何处去,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臣只知道的是,大秦,离不开陛下。您若是要离去了,我等就只有一条死路了。”   “不至于如此……”陆千秋道。   “不!”李斯突然喝声道,他就像是要立时扑过来一般,他眼角的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道:“您若是要离开,他们会怀疑我们害了您,您若是要去位,他们会怀疑是我们囚禁了您。他们会冲进我们的皇宫中,用他们的刀剑、用他们的仙术、用战舰与机关的武器,来将我们杀死,用我们的血肉与骨头,来向天下人谢罪……帝国将会被暴|乱与流血填满,战争将会到来,大秦将会分裂……”   “他们绝不可接受您的离开,”李斯像是在说另外的一些人,也像是在说他自己:“为此,他们可以做出很多疯狂的事!”   陆千秋没有为李斯的态势所撼动,他轻声叹息:“我曾经为你们设想过两条路——我有意兴起内阁,这样一来,国家的事都归于你们几人一起管理,你们的能力我自然是可以相信的……”   尉缭摇头道:“就像是李斯所说,这是一条死路。”   “所以我为你们选了另一条路,”他牵了牵怀中孩子的手:“他的名字叫作‘扶苏’,我也曾给过他两个选择,无忧无虑地渡过一生,还是负担起偌大的帝国,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他选择了承担起来……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帝国的继承人。”   “不!”李斯还是摇头,他悲泣道:“不会再有比您还圣明的王了,不会再有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有什么东西濒临破裂,整个人隐隐疯癫。 第183章 秦始皇(完)   尉缭目光沉沉地看着陆千秋,他不似李斯那般疯狂,但他也一样对陆千秋的离去抱有不好的看法。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位两千年的秦王会有离开的一天,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就算他注意到了陆千秋身上的异样,他也没有想到,王居然有想要传位的想法。   “陛下!”蒙恬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他手抚上剑柄,眼中流露出狠意道:“是谁对您说了不好的话吗?还是有人惹您生气了?那群死海的人现在数目也是足够了,让臣下去将它彻底绞杀!”   陆千秋怀里的扶苏有些畏怯,他悄悄地将头埋进了父亲的怀里。   陆千秋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三位大臣,他叹了口气,带有凉意的风从他的眉间发间穿过,他轻轻道:“你们有想过,仙道的尽头处是什么吗?”   …………   扶苏的到来给了阿房宫中人一个惊喜,他是在庆典开始没多久的时刻过来的。这场为庆祝秦王在位两千年的宴会是要举办整整一个月的,之前李斯还在心底里暗笑上面的人被陛下抛下了,但其实,陆千秋还是在他需要出场的时分准时归来了。   他牵着小扶苏的手,父子二人穿着相同制式的黑色秦服,在所有人的面前,宣示着大秦迎来了它的第一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小扶苏望着台下的众人,心情紧张到不能自已,他看了看那些陌生的面孔,又看了看在他身边,戴着旒冠的父亲,眼中慢慢升起了纯粹又无限的崇敬。   没有人知道这位小太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们有人注意到了一直被陛下所倚重的几位重臣,李斯、尉缭与蒙恬,他们的脸色俱都很苍白,当有人过来恭贺时,他们扯动了下脸皮,像是死人一般没有生气。   灵力网络上开始流传出一张影像,那是陆千秋抱着扶苏坐在王位上的图片。依旧年轻的王少有地流露出淡淡的温和,他的面上带着放松的笑,将稚嫩的孩童拥在他怀里。而他怀里的孩子,正用天真又明亮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这几乎立时就俘虏了所有大秦子民的心。他们开始亲切地称呼扶苏为“小殿下”,并开始关心他的衣食住行,俨然是将他当做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来看待。   李斯现今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的心神沉浸在“阿房宫统智中心”里,就像是站在了足以令他窒息的深渊里——只要一想到陛下要抛下他们离开,他就痛苦到不能自已。他呼唤起最初的阿房宫,也是所有阿房宫灵力线的原初,是唯一一位有资格为秦王整理资讯,并联络通讯的智能。   “……给我将所有有关仙道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李斯阴沉沉道。   他开始将整个人都埋在这无穷无尽的资料中。有仙道发展到现在的历史,有错误的、被废弃的过去的实验,有技巧方面的细究,有对仙道未来威能的模糊猜想的……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放进了这里。   庆典在一个月后结束。浓烈的欢乐的氛围渐渐地从这宇宙中淡了下来。陆千秋开始将扶苏带在身边教导,他教他做人的道理与为王的承担,而一些有关基本的知识,则是在他信任的臣子中挑出贤者来教育;他带他去不同的星系,去秦国的中心,也去宇宙的尽头;他们一起看过了人类的文明,也看过了星星的永寂。一些微小的东西、一些绚烂的东西,都在扶苏小小的心灵中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尽管说要离开。但陆千秋还是陪了自己的这个孩子,还有当初那几位仿若死境降临的臣子三百年。三百年后,扶苏长成了一位仙姿道骨的青年,他有着同样黑色的眼眸,河与陆千秋有三分相似的脸。他将帝国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温和而又有智慧,但唯有在陆千秋的面前,他还是那位刚刚从昆仑中走出的幼孩。   他不是被禁锢在庞大帝国中的二世君王,而是一位真正了解这个国家与人民的掌政者。他也曾学探险者路过风暴漩涡,也曾用假名混进去过死海,在那里,他见到父亲与一位身披黑袍的人有过简短的交流,父亲没有多做什么,但那位黑袍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着唱起一首苍凉的歌,那歌的语调古老又拗口,他徒步往宇宙星海里走去,歌声仿佛是在纪念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国家与文化。   但扶苏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觉着,那个人是在唱给自己的朋友听。那个人说不定会是父亲的一位很好的朋友。   父亲那么好,没有人不喜爱敬佩他的……小扶苏挺挺胸,只觉得自豪感就要满溢出来啦!   他们一起渡过了一段漫长的快乐时光,这时光点亮了扶苏之后的一生,成为了他所有记忆当中,最为珍贵的宝物。   而到了三百年后,秦朝举行了一场禅让的仪式,在宇宙中无数道眼睛的注视下,陆千秋将新的冠冕戴到了扶苏的头上,他将他牵到了秦王的宝座上,宇宙一时为之失声,没有一个人在灵力的网络上说话,这一刻,所有人都头脑空白了一瞬。   就像是他们一直所仰仗的、所依赖的、所崇敬的、所爱戴的天突然昏暗下来。有人惶惶不知所以,整个人茫然无措,连手足四肢都失了协调。   “我希望你可以爱惜你的子民,”陆千秋温柔地对扶苏说:“因为他们必将也同样爱惜你。”   扶苏重重地点头。他的眼中有留恋、有不舍的泪光,如果可以,他宁愿不想要这王位,也想要让父亲留下来。但是,父亲已经做下了决定,他就只能为他将这偌大的帝国给看好。   无数的灵力流从每一个角落里迸发,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洪流冲击着阿房宫的统智中心,从前没有,未来也没有,阿房宫竟是首次断断续续地卡住了。人们问候着陛下,问他想要去哪里,是否会在皇宫中度过悠闲的岁月,问他身体可还好,问他是否愿意去到他的家乡,他们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招待他……   陆千秋从宫殿当中走出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些熟悉的、沉默的脸。在他所看重的重臣的最首位,是李斯那张憔悴的脸。   “陛下。”他躬身道。语气中已经褪去了过去曾有过的疯狂,他愧疚道:“多谢陛下,为我大秦,多留这三百年。”   陆千秋目光悠远:“你看出来了?”   “是的,陛下,”李斯跪地道:“罪臣已通读帝国仙道密录,已知天仙之上有五境,五境之上才有‘大觉’,臣不知此乃何种境界,只能凭自猜测,修行者若破开此境,当可摆脱一切束缚,成就永恒自在之意。陛下本可早早脱去,是罪臣的无知,强使陛下留此,才使陛下迟迟未能圆满。”   陆千秋笑了起来:“你说的,对也不对。我留下来,或许有你们的因素,但最终还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你并没有罪,你们都没有罪,相反,你们都是大秦的功臣……”   他开始一位位地细数着这里每一位过去曾留下的功绩、曾给过他的帮助,所有人都热泪盈眶,他们哀哀哭泣,倒像是发生了什么悲苦之事……最后陆千秋将李斯等人扶了起来,他的眼中如有一条金色的灿烂的河,每个人都像是从中接收到了什么大道难言的秘藏。   有人为这玄妙无比的境界所迷惑,也有人从这高妙神思的吸引中强自挣脱出来——是尉缭。   他的修为是所有人中最高,他的意志也是所有人中最坚,“道”对于生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它们补全、进化的最关键所在。陆千秋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尉缭深吸了口气,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本该是有很多疑惑的,有关陆千秋本身。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就窥得过这位陛下身上的异样。可他只是伏下身来,叩头道:“陛下之道,至高至妙,臣等不能及。还愿陛下在我等未能跟随之际,照顾好自己。愿陛下您永世极乐,如这万古星空,巍巍浩浩,一切时空尽自在!”   他再叩首,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天花开始不知从何处飘落,它们无形无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它们,它们飘落到每一人的身上,人们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冥冥中,他们知道有一人进入了一个绝妙高远的境界,而与此同时,他们也仿若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绝对难以失去的东西。   天地为之祝颂,但有人却伏地痛哭起来。他们不为这馈赠动容,他们仅为那空缺了一块的心而伤悲。天上地下,再也难寻这种差异性的场景了,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喜悦之事,但偏偏,这却又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伤心之事。只因——   他们都知道,秦王陛下是一位奇迹,是不可再来的人神。   所以后世有人赞颂道:   再怎么伟大的王朝,也要在时间的流逝中衰败,唯有秦例外。   再怎么英明的君王,也要在时光的流转中褪色,唯有秦王陛下例外。   盛世不再来,辉煌难再续,以后我们每一次的思考,都不过是走在他人走过的路,是在那极致的尽头处的徘徊退步。人之智慧如渊似海,而他比宇宙更广博。盛哉,秦朝!伟哉,吾皇! 第184章 间幕(四)   陆千秋将那枚散发出淡淡辉光的五方体从眼前拿开,他又回到了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内。秦始皇的时期实在是太过漫长而久远,刚开始的时候,他只需要关注仙宫的仙道推衍进度,而到了后期,那些发展到了宇宙时代的科技,他也同样成为了研发人之一。   他呼出口气,只感觉原来那种毫无波动的心绪重新流淌起来。他面上浮出淡淡的笑,这一次不是假作温柔的伪装,而是真心实意的欣喜。   秦朝的仙道其实还没有发展到让他“成神”的那一步。但他与所有的修仙者不同,他是走在所有人前面的。只需要有一个猜测、只需要有一个猜想,他就能真的踏出那一步,将还未出来的境界推到圆满。李斯从阿房宫那里得来的资料没有错误,天仙之上确有五境,但他不知道的是,有关“大觉”,其实是陆千秋总结了之前的一切,对新境界的一种阐述。成就“大觉”,是要比之前所有境界加起来,更要难上万倍的事。   这样的天堑,足以让后来者面对这样的困苦,心中生出无边的绝望。   他将手放开,秦之景象在其中的一面浮现。他在某个夜晚中醒来、登上王位、仙尸被巨大的锁链锁在空中、七国一统、与西王母的战斗、长城化为巨龙,在他身后盘踞而起……直到星空无数的战舰发出灵力的炮火,星球化为齑粉,他伸出手掌,将其中的一颗星球往河外捉去……   许多人在冲着自己微笑,那些在秦朝的自己的臣子,那些在野的与他有关的几人。陆千秋沉默了稍许,尽管他在那时已经尽量让自己多替他们考虑,在无情的状态下还能为他们停留三百年,已是他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了……可在现在的他看来,仍有些不足。   尤其是在最后,他或许不该用“道”来使他们沉迷。追求“仙道”,确实是某些人毕生的追求,但在他的那些臣子看来,那浩渺的仙道,大概也不能与他的那次诀别相比,就像是尉缭,以一种令他也为之惊讶的大毅力,从那种仿若回归母体的舒适当中清醒过来。   那是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就像前几个世界中的一样,是令他无法忘怀的人。   仙道“大觉”危险性一点也不比“风暴之主”的登位来的少,上个世界是他自己强求,才使得自身落入到了被“冰封”的状况,其实他的积累还是有的,更有“黑夜女神”在后面作推手,成神对他而言,本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他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为何,也知道自己从前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才能将自己“失去感情”的真相掩盖住,因为他知道,从前的他希望他那样去做。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从那个位置上走下来,与那些凡俗用心对话,这对于“神”来说,是一件违背了“本性”的事。   而在仙道的后期,他终于将那层名为“代价”的坚冰破开。他感觉到了最后的升华,他的灵畅游在一种名为“道”的没有边际的河流中,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天地万物,感觉到了每一颗星球呼吸的声音、他所创造的伟大文明的光辉、人们将心灵投射在他身上的寄托,他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将手臂往上举起——   与从上方探下的手互相交握在一起,另一位“陆千秋”冲着他微微一笑,二者重新融合在了一起,于是天地为之祝颂,赞颂起一位伟大的超然者诞生,从今以后,他将不再受到一切劫难的影响,成为永恒自在之人。   陆千秋从房间中坐了起来。在他的身边,是一座有七八层高的书架,上面满满摆放着他在这次穿越前就已经看完的书。当然,这些都已于他无用,因为它们全都被记在了脑子里。并且,他的知识的储存量,已经超过了这世上的所有人。毕竟,这个时代可还没能完全走出地球呢!   他调试了一下那把吉他,用它弹奏了一曲他所熟悉的秦调。   电脑上的倒计时已经被取消,头盔被放在书桌之上。没有了五方体,就算有人真带上它,充其量也只会是进行一场好似真实的虚拟的游戏,更不要说,这头盔还有自带的绑定条例,在认定了陆千秋后,其他人连“登陆”这一关都过不去。   他休息了一段时间,但在外面人看来,他只是在房间中学习了几个钟头,而当他走出的时候,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现在的陆千秋是何许人?最初几个世界的修行都不能带到现代来,但“风暴之主”的位格和“大觉”的证道不同,这样的位阶,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特性所能够限制得了。准确来说,是现代世界的“物理”在向他让步。   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这位老人的身体的内部,他已看出他被病魔缠身,一旦爆发,他很有可能会在死前遭遇到难捱的、剧烈的痛苦。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在这过程中——死亡被拉长,你在与它搏斗,你层层溃败,病魔如虫子一般吞噬你的骨血,那种肉眼可见的绝望,才是真正打败人的祸首。   陆千秋从二层的楼梯上走下,他的脚步声带有一种奇妙的韵律,老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所疼爱的孙子已经向他走来,他只感觉到一种忽然涌来的眠意,电视中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渐渐的,他的头脑越来越重,最后终是侧过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在沉睡之中,他感觉到有一道暖暖的热流流过他的全身。那些从前劳作留下的暗疾,那些日暮西山的疲惫,年老所带来的惶恐、时日无多的空虚,都在这种抚慰中被平息了下去,他就像是重新焕发了精力,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他醒来的时候,电视的屏幕已经黑了下去,遥控器被放在桌上,天边的日头已经落下,黑夜笼罩住大地,窗外,万家灯火已经亮起,他的鼻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的味道。   他没有等多久,就见到陆千秋从厨房中端出一碗陶瓷的砂锅,砂锅中是一碗飘着葱花的排骨汤,里面熬煮了一些他辨认不出的中药,但一点的苦味都没有,老人吃了一口后,丝毫没有尝到药物带来的晦涩味。   就连肉质也很软烂,连他摇摇欲坠的几颗牙齿也能够咬动,他吃着吃着,飘起的热气熨湿了他的眼眸,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孩子……你也来吃……”   陆千秋没有为老人延寿,他只是帮他梳理了一下身体,将病变的地方驱除,然后为他补充了一下缺失的元气。尽管依照他现在的状况,这足以让他活到一百五十岁,但这是他本来就该有的年龄。人常常都是在自己命定之时到来之前离去,因这世上有太多的“风霜刀剑”,每一样都是刻在你命轮上的印痕。   老人是一位渡过了世事的人,他不会去强求更多的东西,甚至是对于他的那一对儿女,也没有产生什么怨怼,只对他们将自己的孩子抛下这一点,始终不能介怀。他将一部分的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对于陆千秋,他有着一种散不去的愧疚感……他什么也没能给他留下,却给他带来了这样一对父母。   陆千秋并不介意这些,他认为,当初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是对他最好的救助。他也没有去了解自己身世方面更具体的信息,但他在上一次回归的时候,就做了一些事,让那两人找不到这里——他们的情况并不太好,这与陆千秋无关,只是他们自己的行事所致。   那已是两位无干之人,陆千秋唯一担忧的,只有抚养他长大的老人。   在将家里的事料理好后,陆千秋没有再次戴上头盔,接连的两次穿越让他有些疲惫,他希望能在现实当中休息一段时日。他将邮箱中的信件一一都回复了,其中有不少都是对他之前求教的解答,一些人的回信很有道理,他都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五方体只剩下最后的一面还没有景象,他能够感觉到,或许在将最后一个世界“通关”以后,他就能彻底地掌握住这枚“神器”。头盔的目的是培育王者,这是一个“王者游戏”,但他在上个世界已经尽量做到了极致,而这个五方体的目的却是未知……难道说,它的要求仅仅只是在五个世界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陆千秋思考了很久。他没有第一时间再进行穿越。相反,他投入到了自己现实生活中。他在结束了自己高中生涯后,挑选志愿进入了国内一所高等的大学,在大学中,他展现出了自己过人的智慧与创造力,在获得了诸多的成果后,他没有选择进入各大研究室深造,而是成为了一位年轻的教授,负责教书育人。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神异,就像是位普通人一样规律的生活。他成为了大学中最受欢迎的一位老师。   而这期间,头盔与五方体都没有产生任何的催促,它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件艺术品一般,毫无波动。   如果它们有心的话,那一定会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先是之前的十年,又是后来的十年,大概除了陆千秋以外,没有谁会对这样的神器如此“怠慢”。因为有些人,他们内心自足,不假外求。 第185章 所罗门王(一)   当天上的星星都坠落,那是众神在世间闪耀的最后的余辉。祂们来到这大地上,指引人们的为神,而戏耍、从人类那里护取利益的,就成为了魔神。   ——《漫野杂谈·封禁·亵渎篇》   陆千秋刚醒来的时候,就见到有一道黑色的光在他的眼前电闪而来,他一抬手,便感觉手中抓住了一条滑腻腻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条浑身泛着幽光的毒蛇。它的眼中绽放着猩红残忍的光,正冲着他嘶嘶吐信,暴露在外的毒牙尖利森寒,明显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   他的面上尚还是湿漉漉的,额边的发丝也还在往下滴着水。他的身下是一潭碧色的湖水,水边生长着丛丛的野草。刚刚这条蛇就是躲在这湿润的草泥间,趁着他低头洗脸的时候,一个猛窜出来,就想要将他毒杀而死。   陆千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往,不出意外,他的“此世”同样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只是现在的他还是少年时期,不仅连王位都还没登上去,貌似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他开始站起身来,湖水中倒映出来一个少年的影子。他黑发微卷,脸庞纤弱中带着柔美,这并不是一个很强壮的身体,但他的双眼却很灵活,充满了一种灵慧的光。   突然,他手中的那条长蛇开口说了话:“大卫之子啊,你可知你手里握着的是谁?”   陆千秋讶异了下。他惊讶的不是这条蛇能开口说话,他早就看出了这条蛇的不凡,它内里隐藏着一道明显非凡的魂灵,他惊讶的是——在袭击他失败以后,这条蛇居然还妄图威胁他,想要令他放开自己。   陆千秋一贯就有仁善之名,但他的手下从来不缺少敌人的鲜血,他叹了口气,眸中现出深邃的颜色,他反问道:“化身为蛇的魔神啊,你又可知,你触犯的是谁?”   蛇便惊疑不定起来,它想要立起身子,仔细看眼前这凡人的底细,但它忘了自己的七寸已经被人拿捏在手里了,所以它只感觉到一阵酥麻,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恶!”它大喊。但下一刻,它的声音就沉没了下去,因为它的骨头已经被人折断,它喘了几下,终是化为了一缕黑烟,消失在了空气里。   它好像还想要放下来几句狠话,可惜的是,陆千秋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他洗过了手,拨开草丛,从河边走了回去。他来到了一处聚集地,那里有人眼尖,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身影,他们立刻惊喜大喊起来:“所罗门殿下!”   另外也有几人一同站了起来,他们迅速恭迎过来,每一人都很尊敬。   他们分别是耶何耶大的儿子比拿雅、先知拿单、示每、利以,还有一些大卫王的勇士,他们都穿着一种很有特色的衣裳,比拿雅是一位战士,他身体高大、手脚矫健,手里还拿着长矛一样的武器;而先知们则动作慢了稍许,他们穿着不便行动的长袍。   “所罗门殿下,你刚才去了哪里?”先知拿单微微皱眉,口气有些责备:“不论你去到哪里,也该由比拿雅护卫着你,若是你受伤了,大卫王与拔示巴夫人会担心的!”   拿单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已经看出了这一次聚集的不对劲。这一次的聚会是由所罗门的兄长亚多尼雅召集的,现在他的身边就有洗鲁雅的儿子将军约押在守护,两个人正围在火堆前说着些话。见到陆千秋回来,亚多尼雅的眼中疑惑一闪而逝。   “怎么了?殿下。”约押问道。他是大卫王的侄子,曾打败了耶布斯、非利士民族,帮助统一了以色列王国。他个性勇猛却暴烈,不知为何,投往了亚多尼雅王子这边。   亚多尼雅目色深沉:“他不该回来的。”   约押一皱眉:“你对所罗门动手了?”   亚多尼雅道:“只要他还在,我就不可能继承王位。父王曾在耶和华神面前,对着那妇人道,要让所罗门续做王,他是我的眼中针肉中刺,他不死,我一日便不可安宁。”   约押冷声道:“可你失败了。”   亚多尼雅不忿道:“那或许是他的好运。他总会有一次躲不过的!”   陆千秋收回了望向那边的目光,亚多尼雅的恶意太明显,就像是一群星星中的火球,陆千秋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毫不掩饰的熊熊恶意了,这让他有些新奇……但,一个人若是做了什么,他总是要承担起那样做的后果的。   陆千秋对着先知拿单微微一笑道:“抱歉,我刚才是去洁净了一下自己,因为距离有些近,所以也就没有去打扰你们。”   拿单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您无须道歉,所罗门殿下。你只用知道,你需要保护好自己,因你是以色列未来的王,要将一些暗中的刀剑从你身上移开,为此,你需要守护者的存在。”   一边的比拿雅满怀愧疚道:“殿下,还请让我跟随您身边,我必不让刀剑降临你身,因他们首先要跨过我的尸体。”   陆千秋点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忠诚。”   夜晚的时候到了,四周的树枝像是潜藏在黑暗中的恶鬼,中心处的篝火在热烈地燃烧,一些卫士驻守在四周,以防有游猎的野狼过来觅食,而在不为人知处,一条幽幽的黑色小蛇悄悄地爬进了一顶帐篷中。   枯枝上的乌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蛇没有回应另一边的召唤,尽管他知道,那位的召唤者已经将法阵画好,将祭品拜访好,并且还放出了鲜血,但他必要将白日里冒犯过自己的那个小子咬死,因它回去后已经想明白了,那位大卫之子的反问,说不定只是对于它提问的一种调侃。   早在之前它就已经确认过了,这位大卫之子,并非是哪一位神明转世。   而触怒神明的,总是要给予他应定的惩罚。   它开始钻入温暖的帐篷里。帐篷中,陆千秋正在与他的护卫比拿雅说话。他们在商讨近期的规划,比拿雅在向陆千秋叙说亚多尼雅的动静,说他宰了猎来的牛羊与肥犊,请了他的诸位兄弟与将军和仆从,但就是没有去唤先知拿单与他比拿雅,还有所罗门,他没有给他留下一丁点的肉食,甚至连一口的热汤也没有。   蛇无声地嗤笑了一下:那是因为那小子以为自己最憎恨的一个兄弟已经死了……   陆千秋就说了自己在湖边遇险之事,比拿雅蹭地就站了起来,他手中持着武器,要去刺客的麻烦,但陆千秋抬手将他按压了下去:“出手的不是人。”   “不是人?”比拿雅先是疑惑,可很快,他的脸色就瞬间变白了,他语带恐惧道:“是异神?”   陆千秋点点头:“它可以开口说话,能够化为烟雾消失在空气里,如果不是什么新诞生的怪物的话,很有可能就是由人所召唤出来的魔神。”   魔神的存在在祭司与上层人之间并不是秘密,只是人们畏惧祂们,所以也只称呼祂们为“异神”。   “祂是谁?”尽管恐惧非常,但比拿雅还是问了出来,他的手心和额上都是汗,那是被恐怖之物盯上的畏惧,他没想过自己会与一尊魔神为敌,但他现在必须要这样做。   陆千秋也为他的勇气赞叹,无论如何,以一介人类之身,敢于直面自己所不能面对的敌人,这都算得上是大勇敢了。他微笑着说道:“为何不让它亲自来介绍一下自己呢?”   比拿雅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矛冲着一道飞掠而来的黑影猛然投去,长矛刺穿了那道影子,破开了帐篷的布,在黑夜里发出“咻”的声音。   “你在武器上面施加了神术——”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将所有已经安歇的人惊醒。   守夜的人举着火把,提着长矛,飞快地赶了过来。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比拿雅与他们的所罗门殿下从那破开的帐篷的洞口处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懵然:“发生了什么,所罗门殿下?”   比拿雅的形容很恐怖,他投出矛的右手在不断地颤抖,他终于知道为何殿下白日里让他去找寻先知拿单了。队伍里的祭司都是亲近亚多尼雅的,只有先知拿单那里,还能得到来自祭司院祝福过的圣水。如果不是事先做了这种的准备,他恐怕是没有可能将那幻影般的毒蛇给制住的。   所有人都将那长矛落地之处围住,他们看着那扭曲不已,仍在散发出黑色雾气的毒蛇,俱都在心里生出了不尽寒意。 第186章 所罗门王(二)   火光照在长矛与长矛之下那一团不定扭曲的蛇形烟雾上,围观的人被骇到不敢说话,就连几个祭司也脸色苍白,他们喃喃自语地祷告着,像是看见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没有人见到,只披了一件衣裳出来的亚多尼雅,他的脸色比之所有人都要来得恐怖。他摇晃了一下身体,若不是身边的约押扶住了他,很有可能就会露出些不该有的仪态。   那条烟雾的蛇还在叫嚣,它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就像是指甲剐蹭在地板上,“你这卑鄙的大卫之子!”它高喊:“我定当要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要用牙咬进你的脖子,要让毒液进入你的身体,要让你死得无比苦痛!”   有人往后退出一步,像是预见了这一幕,他畏惧到手脚都在发抖。   陆千秋则是往前走出一步,他原本在众人眼里看来稍显纤弱的身姿也像是充满了一种无畏的勇气,他没有丝毫退缩道:“你可知你想要谋害的人是谁?我父乃是耶和华神所蒙爱的王,以色列乃是祂所庇佑的国,你这异国的异神,胆敢踏入到以色列的土地上,这等的僭越,必将受到千倍万倍的惩罚!我不恐惧你的威胁,只因我知道,你必将死于我之前!”   他的怒喝让被震慑住的人收回了神,他们的面色转为正常,对神的崇敬与敬畏令他们很快就接受了陆千秋的问责,他们为这位王子殿下对神的信仰感到感动,并且,他们也看到了他的机敏与勇敢,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羞愧。   “哈哈!”雾蛇疯狂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们的神还会继续关注你们吗……”   陆千秋微微一动。   “住口!”一些祭司猛然大喝,他们不敢想象,这等的渎神之语若是继续下去……而蛇一样的魔神突然停住,自然不是因为这几个凡人的喝止,他之所以会停话,是因为有一道隆隆的声音在他的神魂中响起,那道磅礴的声音训斥他:“蠢货!他是在试探你!”   蛇被训斥地头脑发昏,而陆千秋则是将眼睛移开,他看见在黑夜中,一只浑身发黑的乌鸦正暗暗地潜藏在枝丫上,它有着一双幽深的眼睛,是比它之羽毛、比周围的黑夜都要来得深沉的漆黑。它与陆千秋的双眸相撞,它见到此人目光明亮如星,虽然没有任何的异象环身,但不知为何,它仍是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怪异感。   这让它心中慎重,没有最开始的轻忽。   蛇惊怒道:“你在做什么?!”   “可惜。”陆千秋无声道。他大跨步往前,手中已不知何时持着一柄锋利的长剑,他目光如炬,长剑犹如凛冽寒风倏然划过,雾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一直竭力保持着的身形又受重创,终于坚持不住,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知何处的扭曲身形晃动了下,身边的烟气直接消失了三分之一。它狂啸起来,令一片森林震颤、野兽奔逃。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那柄钉下了雾蛇的长矛已从中被斩断,有些人的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可以与魔神相抗的事实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概念当中。陆千秋手持着长剑往周围望去的时候,人们心中一震,连身体也不由得肃立起来。   亚多尼雅脸色发青,他避开了陆千秋的眼神,约押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手心也十分冰冷,他立即就明白了,恐怕之前亚多尼雅说去找所罗门的麻烦,就是与这魔神有关。   “不可偏向那些交鬼的和行巫术的;不可求问他们,以致被他们玷污了。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约押喃喃地在心中念诵着,这是摩西先知留下的经文里所说,是他们每个人都应当谨记的。   他开始思考些什么,但等到他看见在黑暗的火光中,也依旧是光彩熠熠的陆千秋时,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他需求权力、需求暴力、需求威势,而这些,所罗门都不能给他。   “殿下。”比拿雅眼眸发光地看着自己效忠的人,他从前就十分地崇拜所罗门,因他总是能看见他所看不见的、听到他所听不到的,他认为对方是他所不能及的智慧之人;而现在,当他看到那果决无比的一剑的时候,他忽然又为对方的力量之美感到震动。   “殿下,”拿单靠近过来,忧心忡忡地说:“这应该只是魔神的一个化身,您今日杀了他,他就很有可能会在日后报复回来,神固然会惩罚他,可若是您受了伤,那总是得不偿失的。”   他似是知道了什么,表现得有些过分忧虑。   “那就让它过来吧。”陆千秋笑道,他的双眼直视着黑暗的某处。那乌鸦心中一跳,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句话其实是对它说的。   乌鸦稍稍往后退了些。不知为何,它有一种预感,这年轻的以色列的王子,绝非是一个简单的凡人。它来此确实是为了看这大卫之后的王,它见到有些同类受到人类的供奉,就如同埃及视阿蒙为最高的主神,它来此并不是为成神,是为了预见这里的未来,以此稍稍窥见那位主的近况。   陆千秋表现出的从容与镇定征服了周围的卫士,他们纷纷用最尊敬的态度来对待这位王子,每当他们走过的时候,都会给这位所罗门殿下行礼,连在帐篷外为他守夜的卫士也显得颇为自豪——因他们是在给退去了魔神的所罗门看守。   亚多尼雅在回去帐篷后狠狠地摔了很多的东西,那些用来绘制仪式的材料与祭品,都被他碾碎了。他想起陆千秋在最后望过来意有所指的目光,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慌乱。   而这个时候,他所信任的将军约押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像是被狂风袭过的地面,声调中压抑着风暴道:“外面的那位,你与祂签契了?”   亚多尼雅瞪着眼睛,他喘了几口气,最终沉闷道:“……只是约定好了。”   约押眉头稍稍松了些,但他眼中的沉重并没有消散:“还有什么人知道吗?”   亚多尼雅摇摇头:“没,知道的都已经不在了。”   约押喝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你难道就没发现,所罗门根本就没有尝试问过刺杀的主使?一位魔神,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地去找人类王族的麻烦?”   亚多尼雅额上冒出冷汗:“他已经知道了,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约押叹了口气:“他没有证据……不过,殿下你也要做出最坏的准备才是。”   “什么准备……”亚多尼雅先是疑惑,但很快他就想了起来:“你是说……”   约押手掌搭在剑柄上,他面目平静道:“原本是准备在王故去后才让你受膏称王的,因为他可能会在你做王的过程中阻止你,可现在,你这一手将我们推到了难境,如果所罗门有把握对付你的话,这就是你的退路了。”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亚多尼雅渐渐接受下来,他的焦急平复后,狠意就从他的心中生出,他握了握拳,语气坚毅道:“既然如此,就让亚比亚祭司去准备吧。”   他们在这里商议着一件不可为人知晓的大事,另外的一边,先知拿单已经向着陆千秋示警,他对着陆千秋道:“您的兄长此次出行对您慢怠,猎来的牛羊与肥犊一点也没有与您分享,我本来担心他会在夜间对您出手,但魔神的出现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为了您的安危,我提议我们明日一早,就赶回耶路撒冷,在那里,有大卫王的庇佑与我神的辉光,那些堕落的魔神,自是不敢进犯那座城市的。”   陆千秋道:“这里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失败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做出些孤注一掷的事,我们是该离开这里,但不是明天,而是今晚。”   拿单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里还有忠于大卫王的守卫……”   可渐渐的,他缓了下来,因为他记起了一个人。与亚多尼雅相比,对方的阵营里,还有另外一位极为勇武狡诈的人,那就是将军约押。他身份特殊,曾经杀死过大卫王的第三个儿子押沙龙,虽然有对方叛乱之故,但大卫王当初可是一点也没有责怪过他的那位儿子啊。   一旦对方真的动手……拿单心中不敢再想。   他们开始叫过来比拿雅,和几位备受信任的勇士,趁着夜晚的沉寂,在黎明到来之前,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只乌鸦跟了过去。 第187章 所罗门王(三)   他们一路疾行回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中一如既往,大卫王已经躺在榻上足有数月,大臣们为了温暖他的身体,特地从民间寻找到一个叫做亚比煞的童女与他同睡,日夜伺候于他。   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当他们来到耶路撒冷城门之时,有一拄杖的老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老人身上披着黄色的长袍,有一只黑色的乌鸦站在他的肩头,他的头发灰白,眼中有苍老睿智的光。   他举起手杖,挡在了几人的面前。   因为马鞍之类的器具还没有发明出来,所以骑马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但陆千秋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他驾驭得很好。他们停在了老人的身前。   比拿雅首先就抽出了刀剑,他现在看什么都疑神疑鬼,在路上的时候就担心后面有人追来,而眼前这老人又出现得如此离奇,身边更是有着一只十分神秘的黑色的鸟。   “你是何人?”他大喝:“为何阻住去路?可知此乃大卫王之子,你在王的城外挡住他的子嗣,是有何居心?”   老人并没有被他的刀剑吓到,他甚至还往前走出了两步,他盯着陆千秋的双眼,口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大卫王之子的护卫,我要寻的就是他。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你们启示的。”   陆千秋骑在马上,微微下望,波澜不惊的眼中,似有中透彻。老人原本是想要再多加试探的,但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迟疑了下,最后道:“你等可知,那妄图取你性命的,已得知你们逃走了。他们没有派人来追杀你们,而是让人赶在你们前面,命其等候在城门的外方,一旦看见你们过来,就会从暗处射出蓄势已久的毒箭。”   众人皆惊。先知拿单面上染上愤怒道:“好狠毒的计谋!当众要取走王子的性命,他可还有将大卫王放在眼里?”   老人道:“这是将军约押的计划,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在琐希列那里称王。大卫王现在正在昏睡中,一旦他称了王,必然要来杀你,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提醒你们,不是为了给自己招来刀剑的。”   比拿雅有些羞愧地将武器收起,他将面目转向陆千秋,显然是想要从殿下这里得到指引。陆千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他吩咐道:“你们伪装一下身份,先去宫殿里向我父求援吧。”   比拿雅睁大了眼睛:“殿下,您的意思是……不与我们一起过去吗?”   “我的目标太大了,”陆千秋道:“他们若是蹲守,一定有认识我面貌的人。你们分散开,假作农人猎户,混入人流里,尤其是你,给脸上多涂点灰,进去后,就去找我的母亲,让母亲去找父王。”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拿单:“委屈先知了,还望先知多看顾下母亲,让她不至受到伤害。”   拿单叹了口气:“这都好说,只是殿下你,若是呆在城外,那些人等得不耐烦了,出来搜寻……”   “只要你们速度够快就行,”他笑道:“更何况,一些施暗箭的人而已,我相信留下来的勇士们会保护好我的。”   勇士们站直了身体,他们发誓不会让所罗门殿下受到一点伤。拿单犹豫了一下,但在陆千秋的微笑下,他还是决定,尽快让人出来增援。   在离开的最后,他回望了一眼那奇怪的老人,心中泛起一中古怪的感觉。   老人敲了下木杖,他对着陆千秋道:“殿下何不让你身边的人退开一些呢?”   陆千秋身边的护卫刚想要说话,就被他抬手制止了。他从马上下来,微笑着道:“你们先行下去吧。去准备好休息的东西,这三天你们也累了,不至于搭上帐篷,最起码也得去寻些水,填饱下肚子。”   他身边的人咽了咽口水,但还是警戒地看了眼老人后,才缓缓后退。他只派了一人去寻水,其他的人和他自己,都在远方死死地盯着这里。   “殿下有一群好的手下,”老人道:“想来未来也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王。”   陆千秋道:“你不认为我会死在这里吗?”   老人笑道:“我又怎么会来给一位死人报信呢?更何况,殿下你连布提斯的化身都可以杀死,又怎么会是区区毒箭可以解决的了的?殿下你肯定是会嬴的,区别只在于你的手段。”   陆千秋叹道:“那么,这位魔神大人,你之所来,又是为何呢?”   “果然,”老人抬起眼,他的眼中燃起黑色的火,他的形貌也开始改变,他的头上长出弯曲的角,人的脸也转变为牛的面,他的声音浩浩荡荡:“你可以窥得我的真实,布提斯那个蠢货,一再地栽在你的手里,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说的是那位化蛇的魔神吗?”陆千秋见得他的真貌,也依旧没有一点的惧怕,他甚至连笑容也没有减少过:“趁我洗面的时候偷袭于我,失败后,夜间还要窃取我性命,你们魔神都是这样不屈不挠的吗?”   老人沉默了下,也不知是不是辩解道:“每个魔神都有自己的来历,也许是祂当初转化的时候伤到了点脑子,这不代表着每一位都是这样。”   说完,他看向陆千秋:“我此来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他紧紧盯着陆千秋,明明显露出了魔神的法相,却仿佛比普通人都要来的紧张,他的手中持着剧毒的枪,站在地上的脚形似水鸟的蹼,周身的气势能令空气扭曲。   “你在怀疑什么?”陆千秋像是看出了什么,他微微睁大眼,像是讶异又像是感叹道:“你居然怀疑我是雅威?”   老者蓦然瞪大眼,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是承受不住那个名字,连眼眶中的幽火都差点熄灭。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有一丝的遮掩,仅仅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连他也不敢深思的念头,就这样被他道出,这样的恐怖,让他心神俱震。   “你想差了,”陆千秋笑着道:“我怎么可能是祂?”   他微微垂下眸,眼中仿佛有温柔的光,他轻声道:“你的胆子也是大,若我真的是祂,你现在就不该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了。就算你堕落了,也曾经是异神,异神又怎么可以从祂身前逃脱呢?”   老者深吸口气:“那阁下是……”   陆千秋道:“我是所罗门。大卫王的孩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未来以色列的统治者。除此之外,我还能是谁呢?”   老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他仿佛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您就是所罗门,是人类中智慧的王,是我刚才想多了,冒犯了您,还请您宽恕于我。”   他跪倒下来,高大的、可怖的魔神的身体上燃遍了一中幽蓝色的火,他请求道:“吾之名为‘阿加雷斯’,是魔神中的变幻者。我可以使大地发震,也可以解答任意的谜题,愿以此身效劳于您,还请您接受我的投效。”   陆千秋深深地望着他,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一位少年,魔神跪倒下来都要比他高出半个身体,他的手腕纤细,面容也是少年人的柔美,两者在力量上根本就无法比较。这样的一幕,充满了怪奇的荒诞感,就像是少年驯服了魔兽,也像是魔神自愿地伏身,有一中格外强烈的冲击力。   “你看到了什么?”陆千秋问。   魔神明白过来:“我看见您继承了这个国家,建立起了神殿,给予了人民食物与衣裳,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流向您的宝库,您的智慧,就像是一颗璀璨的宝石,在人类的历史上熠熠生辉。” 第188章 所罗门王(四)   “这也只是人类的辉煌不是吗?”陆千秋又问。   魔神道:“正是因为看得如此清楚,我才觉察到您的不对。能够直呼祂之名,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位简单的人类?我能够感知到,您并不畏惧于祂,我对祂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自然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众神从天而落,”仿佛吟唱,阿加雷斯缓缓道来:“被夺走了冠冕,被夺去了权杖,还有力量与荣光,神秘开始从这片大地上消退,不论从前是怎样的位格,都要从上面跌落下来,黑色覆盖上金色,铁代替了火,人取代了神,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他幽幽的目光望向陆千秋,似乎想要看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但陆千秋只是做出沉思状,没能让他窥得一丝一毫。   “因为所有的神都开始降格,”陆千秋道:“所以你怀疑祂也降格了?”   “不,”他摇头道:“不只是你,而是你们。”   他注视着阿加雷斯,对方瑟缩了一下,竟不能直视。察觉到这一点后,阿加雷斯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涌起了雷火。   “不错,”他低声道:“这大地上魔神众多,为何不能有祂一个?”   说完了这些,他自己都在颤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这样的胆子,将这样的话说出口。那位与他们不同,是足以将他们所有一起扫落神座的存在,他们有些神都在怀疑,若不是这天地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们每一个,都很有可能是祂的座下败将。   “这你可说的不对。”陆千秋笑道:“这种程度的变革可还不足够祂变化。”   阿加雷斯欲言又止,他想要问的问题更多了。有关那位唯一神的、有关现在所罗门的,可是在陆千秋的注视下,他忽然有一种预感,那就是,现在可还不是他问的时候。所以他只能道:“殿下,您尽可指使我。”   陆千秋的目光深邃起来。他确实在到来的第一刻就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特殊,它是在有意地压制着超凡之力。就像是他真身所在的那个现实世界一样,不论是亚瑟王时期的誓约之力、还是后来唐王时期的高武内力,都不能在现实之中使出,但这样的压制也是有极限的——当你比之一整个世界都要来的伟大的时候,又怎么会被这样小小的“绳索”给束缚住?   但陆千秋也没有显出自己的异样,他是过来做王的,而不是过来做神的。他在来之前,已经仔细思索了很久。在秦朝时,他已经将一个朝代发展到了极限,王的职责与荣耀,他也做到了最好,可这场的“游戏”还没有结束……这不是头盔的问题,是五方体的问题。   五方体有五面,那就代表了五个世界。通关与做王是头盔的要求,五方体很有可能只是要他体验五次的“穿越”。他在研究了五方体十年以后,终还是决定去踏出这最后的一步。   天空中轰隆隆响起雷来,不多时,成团的乌云从远方蔓延而来。那些埋伏的人没有找到他们这里,风和雨却首先飘落而下。   不远处的几位勇士连忙想要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他们逃出时匆忙,除开简单的食物与水以外,什么也没带。他们看不出魔神施展的伪装之术,所以只能瞧见他们的所罗门殿下与那位过来报信的老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带着对方朝这边走来。   老人走在殿下的身后,像是已然谈妥,也像是被殿下收容。   他们一起走到勇士的面前,老人举起杖,似有无形的东西在他们的头上展开,一时之间,风和雨都侵袭不到这里来。   勇士们有些惊慌,陆千秋安抚道:“这位是从远方来的贤者,有通晓异术之力,此来是为了向我进言,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故而首先示警于我。”   “不错,”化为人形时,阿加雷斯就真的是一位老贤者的模样,他冲着众人一躬身道:“我听闻所罗门殿下的智慧之名,从遥远的约旦河的上游而来,见过了众多的闻达之人,唯有所罗门殿下的智慧最折服于我,所以我请求跟随在所罗门殿下的身边,以便听从他的箴言。”   众人先前被魔神之事给吓住了,这老人刚才的一手更是让他们之前绷紧的心警惕起来,但老人没有显出更多的异常,他的皮肤生有褶皱,目光也浑浊不堪,不仅没有异样,更是夸赞了他们殿下的智慧,这让几人稍稍放下了心来。   这世上有异常的人不少,但还没有到那个除灭殆尽的时期。   他们又在这里等待了数个时辰,期间他们找到了一个浅显的山洞,在生了一堆火后,原处等待的勇士喜悦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伴随来的,还有马匹踏在地上的踢踏声。   陆千秋出去望的时候,就见到比拿雅率先冲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有近千人的方阵,他们都穿着皮的甲衣、佩着铜的武器,在最先几人身上,还有未曾散去的血腥气息,显然是在路途中,就将埋伏的人都解决掉了。   比拿雅在到达洞口的第一刻就下了马,他恭敬跪下道:“殿下!我们如约回来了!”   其他的人也接连停下,对着陆千秋这位以色列的王子躬身。   拿单混在这些人其中,疲惫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陆千秋将他扶了下来,这位先知喘了口气,才慢慢道:“大卫王听闻了亚多尼雅之事,他没有忘记曾在耶和华神前发下的誓言,他在殿上说,他之后的王位必然是您的,他让您到基训去,说让祭司撒督为您受膏做王。”   陆千秋环视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关注他。这其中,有激动的、有敬畏的、也有平静的。他看向阿加雷斯,忽然道:“你认为我该现在就去受膏做王吗?”   拿单有些惊奇地看着这陌生的老人,他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还在这里。并且,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还能得到所罗门殿下的询问。他是施了什么法术,能让殿下这般器重于他?   阿加雷斯以手抚胸,他声音低沉道:“您可以将士兵分为两队,一队护卫您去基训做王,一队去往琐希列那里,将妄图称王者带到您的面前,让他臣服在您的身前,细数自己的罪,让所有人知道,以色列唯一能称王的,只有您——”   他抬起头来,目光幽暗:“您可以派遣我去,我将为您带回亚多尼雅,将为您带回约押,也将为您带来布提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能窥得人心的陆千秋却读到了他的这道念头,这也是他主动献上的……陆千秋摇摇头,他看向了比拿雅:“我给你七百人,你可打得过约押的军队?”   比拿雅愣了下,但很快,狂喜就涌上他的心头,他激动万分道:“我必将为您做到,否则就让我被马蹄碾碎在草地上!”   陆千秋道:“你无须发下此等的誓言……你且记好了,你可以杀了约押,因他杀过其他的两位将军,而那将军都是对他友好又亲善的人,但你不必定要杀死亚多尼雅,因他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已经老迈,不可再次承受丧子之痛,而他又算机敏,所以如若你陷入了为难之境,可以先将我的这番话告诉他,并向他发誓,说这是我所罗门对他的允诺。”   比拿雅先是有些疑惑,可他立刻就将这疑惑放下,因为他知晓自己的聪慧比不过殿下,所以只用依存就行。他恭敬地垂下头,沉声道:“我必将听从您的智慧之言。”   阿加雷斯沉默了下来。他已经知道了,所罗门接下来是要以人治国,他将自己留下来了,说明他不排斥使用魔神的力量,但他又不全然依靠着超然之力,而是用人类自己去统治人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面对新时代的应对方法呢?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一个布提斯去教训了。想到这里,刚才沸腾的心就冷却了下来,那个家伙,他早就教训过不止一次。   众人很快就行动起来。没有等雨停下,陆千秋披上了一件紫色的斗篷,宽敞的披风将他的身形都容纳其中,连一丝的头发也没有露出。他没有显出自己的神异,但风雨依旧在他踏出的时候渐渐熄去,等到他骑着马,与所有人一同到达基训的时候,云开雨霁,天气就变为了晴朗。   上空的光从散开的灰云中投射下来,将每个人身上都照得暖烘烘的,在一行人的陪伴下,陆千秋开始往最高的台上走去。   祭司撒督就在那里等着他。   太阳也在那里等着他,阳光斜照下来,比之周围要更强烈几分。撒督宣扬了大卫王的旨意,从帐幕里拿出盛放膏油的角,将之涂抹在未来王的头发上以后,再从身侧的托盘里,将一顶金色的王冠为陆千秋戴了上去。   排成两列的卫兵开始仰天吹起了号角,磅礴的声音震动着大地,有喜悦的人也一起吹起了长笛,少女从花篮里抛洒出鲜嫩的花,众人欢呼起新王的名字。   “愿所罗门王万岁!”   陆千秋就站在最光明的地方,他身边的人伏下身来,外围的人簇拥过来,他就在众人的中央,是其中最光华的一个。   这就是他们以色列未来的王!为其风华所摄,周围的人更为激动起来,一些之前被人特意传出的虚假之言被他们彻底遗忘,他们举起自己的双手,每一位都为其倾倒。 第189章 所罗门王(五)   比拿雅与约押的交战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因为大卫王的余威尤在。那些被比拿雅宴请过来的宾客在大卫王的勇士们面前慌忙逃窜,比拿雅与约押在亚多尼雅的面前交手一十三次,约押还没有投降,亚多尼雅就先恐惧到往后奔逃。   看见他这样懦弱,比拿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屑之情。以色列若选择这样的人做王,只会迎来不幸的未来。   亚多尼雅其实没有比拿雅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他能够在大卫王选定了所罗门之后,还能够纠结起这样一股势力,说明了他还是有自己能力的。但他太害怕死亡,在刀剑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之前的野心与镇定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他跑进后面的圣殿,抓住祭坛的一角,在比拿雅闯进来的时候,他就用祭坛威胁他。只要比拿雅再进一步,他便将这祭坛摧毁。   比拿雅心中就想起自己在动身时,所罗门王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忽然恍然大悟起来,王嘱托他的,岂不正应在此时?   于是他将所罗门的允诺说出,让人将祭坛上方的亚多尼雅带下,押送去基训。   陆千秋在称王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个地方。他也没有召开称王的宴会,因为他的父亲大卫王正在缠绵病榻。他在这里等了三天,见到了从另一个地方返回的比拿雅。他带回了被擒住的亚多尼雅和约押逃走的消息,那位召唤了魔神的王子恐惧到不能自已,在陆千秋面前下拜乞命。   陆千秋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人类文明还没有发展起来,不论是外在的制度,还是内在的智慧。就算是谋算王位这样大的事情,手段也十分的简陋。陆千秋甚至都还没有出面,自己的手下就将他带了回来。可与之相比,神明的强大却是无可比拟的,哪怕是从天空中堕落了,其弱化的能力,也足以轻易地毁灭一城一池之地。   而几乎是在比拿雅回来的同时,陆千秋的耳边响起了阿加雷斯的声音,他轻轻声道:“我王,布列提被我带回来了。”   陆千秋不动声色地将亚多尼雅的事情处理好,他称赞比拿雅的勇猛无畏,承诺待约押去后,就由他来继承将军的位置。比拿雅兴奋到脸色通红,他为自己跟随所罗门殿下感到无比的庆幸,与殿下相比,亚多尼雅根本就像是路边的草芥。   祭司撒督与拿单也在陆千秋的宽慰下退去了。等到所有人走后,只剩下陆千秋一人时,阿加雷斯化作的老人就从一块布帘后走了出来,他的肩上停着黑羽的乌鸦,手中提着一条无比危险的幽绿色的蛇,与之前雾气组成的虚幻形态不同,这一次,这蛇是真正的实体。   而现在,它正垂死般在阿加雷斯的手中一动不动,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只在见到陆千秋的时候,它像是受了刺激般挣扎起来。   “陛下,”阿加雷斯躬身道:“这便是两次害你的歹人。”   他将手中的蛇往地上一扔,那幽绿色的蛇转眼间就化为了一个阴冷的男人,他的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圈金色的短裙,他的双眸是一对蛇瞳,竖直的眼眸令人望之生寒。   “阿加雷斯!”他怒声道:“你居然向一个凡人臣服?”   他看向陆千秋,嘶声道:“就是你,除灭了我两道的化身,我定要将你……”   下面的话他没能再说出口,因为陆千秋已经微笑着望了过来,他没有使出什么力量,禁锢了他说话能力的是阿加雷斯。他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陆千秋行礼道:“陛下,还请您饶恕他的愚蠢。布列提原本是拥有辨别敌友与通晓古今之能的,只是后来在堕落中被污染,智慧被冲击……但他仍然对您有用,一切的古今事,您都可以问询于他。”   布列提就算现在再蠢,也被阿加雷斯的态度给吓到了。他自己本身就不是阿加雷斯的对手,之前数次都在其手下败落,现在见到他的姿态如此慎重,不由得将想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陆千秋,似是想要看出他的不凡。   陆千秋思索道:“你们在落下之后,都沾染上了新的规则?”   阿加雷斯惭愧道:“我遇到的魔神大都如此。像是我,便生出了引人酗酒、赌博的乐趣,只要能让人犯罪,我便在心中生出欢喜。而像是阿蒙,他或可有了令朋友反目成仇的能力。”   “不止是降格么……”陆千秋道。   阿加雷斯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陆千秋,幽然的眼瞳中像是隐藏着什么,陆千秋往下一瞥,对方又已低下头,将那中神情完全掩盖了下去。   陆千秋一笑:“就算你为他求情,他的所为也必然要得来报应,否则的话,岂不是让人看轻于所罗门?”   阿加雷斯没有否认,他道:“正该如此,陛下您饶恕了他性命,就是最大的仁慈,而接下来无论施予怎样的惩罚,都是他该受的。”   布列提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投出自己手中的武器,但已经晚了,阿加雷斯不止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还将他逃走的力量也剥夺了。原本他是不该如此无力的,但两道化身的崩碎,让他暂时陷入了过度的虚弱,在阿加雷斯面前,他连往日的三分威能也施展不出来。   “既然这样,”陆千秋依旧没有施法,好似他真的只是单纯一凡人,驳斥了阿加雷斯的某中断定,他伸手一指道:“那就让他以蛇形伴随你左右,终生不得自由吧。”   阿加雷斯愣了下,似是没想到这事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依旧对于陆千秋没有质疑,默默地将布列提缠绕在他的手杖上,令其除了吐信外,不能再有其他的动作。   阿加雷斯除开拥有掌控地震的能力,还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但他窥见的,只有原本的所罗门的命运,只因陆千秋不想,所以他窥不得一丝陆千秋身上的荣光。他看见的是由真化虚的未来,而这也未尝不是对他的一中保护,因为有些东西,是不能为他所见到的。   在亚多尼雅被押送过来以后,众人很快就回去了耶路撒冷城。大卫王已经没有了起身的能力,在陆千秋走入他的寝宫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向他伸出来一只手。   这只手既枯槁又虚弱,陆千秋牵起它,就像牵起了一根干木。   约押跪倒在大卫王的宫门外,他从比拿雅那里逃出后,竟是没有离开以色列,反倒是回到了大卫王跟前。他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自己大卫王侄子的身份,而是因为大卫王曾向耶和华发誓,不让他死于刀兵下。他回来,是因为他知道,所罗门必将继承大卫的遗志。   大卫转过头来,他颜色衰败,呼吸微弱,他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已经长成的幼子,对方没有作哀伤状,只在一双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怜悯,他忽然急促喘息起来,抓住对方的手,他艰难地将唇吻了上去,目中流露虔诚的光。   陆千秋终是现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周围所有人俱都不敢动弹,在这间王的房间中,有些人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大卫王吐出了最后一口的气息,他阖上了疲惫的双眼,再也没有了动作。   陆千秋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没人敢看他面上的表情。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淡淡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去为父王举行葬礼吧,去告诉以色列的民众们,他们的大卫王升往了神的国,在那里,他会与耶和华神同在。”   祭司撒督连忙叩首以拜,他的口舌干燥无比,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大卫王最后的一个动作表达出了什么……他四肢发麻,不敢多想。   将事情安排好以后,陆千秋从宫殿中走了出来。约押就跪在大卫王的寝宫前,见到有人出现,他就急忙抬眼去看。而在与陆千秋的双眸相对的那一刻,他便心神一抖,不敢继续直视。他从前从未觉着所罗门有何恐怖之处,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那段时间就像是被纱雾笼罩,因为见不到危险,所以数次向危险挑衅。   无知之罪,竟至于此!   “你走吧,”陆千秋垂眸道:“离开以色列,十日后双足将再不可踏入我所统治的大地,否则的话,会有天上的雷劈你,有地上的风刮你,雨会灌入你的耳中,麻痹你的眼睛,你将会受到严酷的刑罚,苦楚与悔恨会追随你,你当不可再活。”   心中的恐惧升到了极致,约押手脚并用,从宫殿的台阶上滚落下去,他大叫着跑远,竟是什么也没有收拾,就这样跑出了宫去。   陆千秋抬头望了一眼,他开始往下方走去。阿加雷斯的形态有异,不得现于众人前,陆千秋也不允许他进入王的宫殿,所以他没有看到大卫王临终前的那一幕,否则的话,那中已经被否定的、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想,恐怕又要从他的心海中生出了。   这是陆千秋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大卫王。不是他自己这里出了问题,而是大卫王那里得到了不该有的讯息。没有寻回记忆,陆千秋也依旧是陆千秋,他“玩家”的身份得到了头盔与五方体双重的保护,真要是被人看出了些许的虚隙,那也未尝可知。   陆千秋微微笑了笑,他身着淡色的长袍,王的威仪令行过的所有人都恭敬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0301:37:38~2021-12-0402:2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弯弯2个;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面桃花相映红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所罗门王(六)   陆千秋在成为王以后,将国内的事梳理了一遍。没有将其他几个朝代的例子套用上去,凡事最讲究的是因地制宜,所以他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补充了些许,让整体的运行比之以往更有效率了许多。   而就在这一晚,他在梦中见到了他想要见到的那位神。   更像是一种邀请,陆千秋走入了一个纯白的华美的神殿,殿中有悠扬的圣洁的歌声在飘荡,他见到天上的穹顶高邈无边,水晶般的柱子镌刻着张开羽翼的天使,在层层的阶台上,他见到了有一双银色眸子的神。   当天的晚上,无数人见到天空中有一颗大星陨落,他们不知这代表了什么,但没有一人不为此感到惊惧恐慌。可等到他们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将昨晚的梦境遗忘。他们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这梦境让他们纵使无法忆起,也都心中发慌,根本难以平复。   而反应更大的是魔神。他们分散在世界的各地,每一位的状态都各不相同。有些还保留着自己原本为神的几分威能,这让他们能保持住自己的荣光,但更多的是连自身的本性也维护不了,彻底沦为只靠本能行走的生物。   阿加雷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心中都还回荡着那种不可思议的恐慌,他就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在独自一人的宫殿中焦虑不安。而在他的拐杖上,那条被禁锢住的蛇也将自己盘了起来,它口中衔住了自己的尾巴,身体都僵直住了,假作是条死蛇。   阿加雷斯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走出了宫殿,要去拜访那位神秘的所罗门王。他现在的身份是所罗门王的客卿,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幕僚,众人也知他有异力,那些祭司对他的存在颇有微词,但在他没有显露出更多之前,人们还是没有对所罗门王的决策提出异议。   他走入王的宫殿时,陆千秋正披着一件衣服坐在桌前,他没有戴上身边的王冠,只斜靠在一边的椅背上,似是在出神。   “陛下。”阿加雷斯刚想要说些什么,就为陆千秋身后转出的一人给惊住了。对方有着一张美丽到过分的脸,但他的性别却是有着喉结的男性,他的一头棕发披散下来,碧色的眼眸犹如两弯闪烁的湖水;他穿着人类中贵族的衣裳,眉心处有菱形的印记仿若宝石在发光,他笑着对阿加雷斯说:“看看这是谁,真是好久不见了……”   阿加雷斯深吸口气:“你怎么在这里,拜蒙?”   “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名为拜蒙的魔神显然是魔神中的佼佼者,他俯下身来,亲吻了身侧陆千秋的右手,他捧起对方的手,唇触碰在冰冷的银色的戒子上,他恭敬地垂下头道:“我已经宣誓效忠我主,他可以随意驱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既然我主在以色列做王,那么,我自然也就是以色列的小小一员了。”   阿加雷斯不能理解。他所知晓的拜蒙,在过去还未堕落时,便是天使中极为骄傲的一个,他研究知识、热爱书籍,并以此为傲……这样的人,哪怕所罗门陛下有着隐藏,也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了他的臣服。   陆千秋笑了笑,他似乎有些疲倦,但还没有哪里受伤。他从桌椅后站了起来,拜蒙连忙闪躲到一边,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伪装,全然是一种纯粹的虔诚。   “就那么害怕我吗?拜蒙。”陆千秋叹息道。   阿加雷斯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拜蒙也浑身颤抖起来。可这颤抖竟不似陆千秋所说的恐惧,而是一种反常的激动,他猛地抬起头来,面上与眼中,都是一种看见了奇迹的喜悦,他咧嘴笑道:“这哪里是害怕?我是在兴奋!”   “我看见永恒的存在自天而降,”他吟唱道:“我看见新的天使张开了他三十六翼的翅膀。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因有更高的神秘来到了。祂来到了,旧的神就退去了。我眼见了这一幕,心中就生出了无限的喜悦来。”   “因我是旧神的叛逆者,”拜蒙一字一句道:“祂在天空的一日,我便为恐惧大魔笼罩一日,不仅仅对我是这样,对其他的堕落者也都这样。”   当大星陨落之时,或许也有其他人一起看见,但唯有拜蒙闯进了昔日里他无比畏惧的殿堂,他看见了有一人从中走出,祂浑身散发出无量光,那光是纯澈的,与上帝的冷酷不同,那是一种温暖的、充满了包容意味的辉光,这预示着,这位新的神祇,是一位仁善而又光明的神。   神自无量光中向他看来,付出了一切奔赴而来的拜蒙顿时就为这种神圣倾倒了。他祈求跟随于祂,为其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神不知出于何故,思索了片刻,同意了下来,拜蒙便跟随着祂落回到大地上。   阿加雷斯忍不住往后退出了几步。他之前之所以选择所罗门,是因为他看不透他,他认为他是一位神灵的转世,而那神灵,必然是崇高位格中的一员。他们堕落于地上,没有自己的栖身之所,连信仰者与地域也都失去,他想要改变这一切,而在陆千秋的身上,他看到了希望。   但拜蒙之所言,却是隐藏着大恐怖,只是稍稍一听,阿加雷斯心里就兴起了无边的波涛,他以为自己有过那种离奇的想法就是最叛逆的一员了,但谁知,拜蒙比他更激进,而真相也比他所想的更可怕。   陆千秋又叹息一声,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人王一样,既年轻又富有威严,他的肤色健康有光泽,不像拜蒙所赞颂的那样有着无限辉光,他的双眸含了悲悯,并无让人无法直视的威能。   他知道拜蒙所说的是一部分的原因,但还有一部分是,当祂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时候,这位魔神便不可自制地受到了影响。   阿加雷斯已不必再问,因他已确切地知晓,昨晚的星落、与他的心慌,都与眼前这位神秘的伟大存在有关,他忽然生出许多念头——这样的时代,却发生了这样的惊变,他们莫非还留有希望?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有人匆匆从殿外赶来,来者并非单独一位,而是十几位一同过来。他们在外面请求见王,言称有无比重要的隐秘事相告。   陆千秋挥一挥手,拜蒙便转入他身后不见,阿加雷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深深地看了一眼拜蒙消失的地方后,他也用长袍后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告退了。   进来的是祭司中的高层,他们全都穿着白色的长袍,每一人的脸色都苍白无比,像是预见了难以理解的可怕的事……阿加雷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到来的缘由。他的心中升起了荒诞之感,若是这些人知道,他们现在所要见的,就是造成他们如今事的背后者,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到昏死过去?   他没有转头去望,有些事不该是他知晓的。他能够从那座宫殿中走出,说明了那位所罗门王并非要行绝对隐秘事——也对,若是一个人拥有可以打落一切的力量,他又真的需要隐藏什么吗?   阿加雷斯走远了。那群祭司匆匆忙忙地走入宫殿中,为首的一人在见到陆千秋的第一时,立刻就跪伏了下去,他声竭力嘶道:“陛下!昨晚发生了不吉利的大事!会幕前的灯盏摔碎了,不只是这座城,还有其他地方的祭坛,也有香坛摔下,膏油溅出这等的预兆,这样不约而同的事,恐是神生出了怒火!”   陆千秋将披上的衣服穿起,他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在等着自己。这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昨晚之后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但对于这群祭司与民众来说,却是可以动摇他们心神的大事。陆千秋已经将“王”做到过极致,他知道人类的文明是不断向前发展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也只是将这段时间缩短而已。他已经看过了一次宇宙的风景,而这一次,他没有上次的那种急迫。   “何须如此惊慌,”他从容道:“神是怜悯我们以色列的,此番动静,不过是催促我去履行先王曾许下的诺言而已。”   众祭司互相对望,一时有些不明。   “父王曾许诺过为耶和华神建下圣殿,”陆千秋沉静道:“他已修好了会幕,也备好了材料,但有天使告知他,圣殿该是从他的子嗣手中建出的,他便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我。如果你们恐慌的话,就去为耶和华神建殿吧!”   他这样说着,祭司们也好似放下了心来。拜蒙在后面的阴影中露出一个无声无息的笑,他看着这群人像是放下了重负,竟真的将昨晚的变故给忽略了过去,就不由得将嘴角拉开一个夸张的弧度。他的笑容愈发加大了起来,但始终都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陆千秋坐在他的前方,就像是隔开了黑暗与光明,任由哪一方,都不能越过他的界限去。   稍许的动乱就这样被陆千秋给安抚了下去。以色列都是耶和华神的信徒,不只是祭司为昨晚的动静感到不安,还有些敏锐的民众,也都为神灯碎裂、神火熄灭的事感到惶恐。而这样的惶恐与不安,让他们将十二万分的精力都放到了为神建造圣殿上去,于是,一些的苗头与无端的猜测被掐灭,一场还未形成的“腐坏”被平息,人们重归安宁,一些暗中人所期盼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消弭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是要双更的,+1。   瘫倒……   感谢在2021-12-0402:20:43~2021-12-0502:5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大梦浮华一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夜见辉夜90瓶;落雨梦飞10瓶;柠檬不萌!、香水有毒5瓶;秋沫苏4瓶;隐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所罗门王(七)   圣殿的建造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有一位叫做“户兰”的巧匠自推罗而来,他奉推罗王希兰的命令,与香柏木、松木、檀香木一同到达耶路撒冷,他善于用金银铜铁、用细麻与线、用石头与木头,去雕刻与制造,他们开始建造神殿的根基,建起廊子,贴上精金。   陆千秋没有扩张以色列的土地,他派出了使者去与周边国家交好,去建立起互相交流的商队,平日里用的草纸与木头、涉及到生活的吃穿,都可以从这商队中得来,一时之间,物品的流通让耶路撒冷更为热闹起来。   人的场域变得富饶中蕴有生机,神的领域中则是掀起了狂风浪卷。以色列的祭司不敢猜测耶和华神是因何发怒,他们惶惶不安,日夜祷告,将全部的精力放到建立神殿上去,只希望神能放下自己的怒火;而那些魔神们,则是更加大胆一些,他们尤还记得当晚的大星陨坠,某种之前不敢有的猜想让他们沸腾起来,一时之间,大地上兴起了不少的动乱。   阿加雷斯与拜蒙虽是魔神中有名者,但到底不是最强大者。魔神巴尔是过去的农业神与太阳神,若非是与耶和华对上,他很有可能还是闪族中最高阶神;阿蒙被埃及人视作至高神,真正的形象从未有人看过;阿斯蒙蒂斯是祅教的恶魔,是恶灵之首……他们来历众多,能力各自不同,不说这些高位者,就算是小小的一介邪灵,也能够让一个村庄彻底覆灭。   这样的事,自魔神诞生之日起便有,只是近期却是稍微过火了些。   以色列的祭司们围聚在一起,最领先的是深受大卫王信赖的大祭司撒督。他虽已垂垂老矣,但精气神仍然很足,作为为新王戴上头冠之人,在这里没有一人的声望能够超越他。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过去的同伴都是惶惑不安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声音悲怆道:“神术都还可以用吗?”   他之下的几位祭司咬咬牙,有人仆伏在地上道:“之前储存起来的圣水尚还有效用,但不论是何种的神术,全都无法使出,就算是我等虔诚地祈祷,也不曾得来任何神的回应……”   “住口!”撒督大喝,他眉目冷厉道:“神要何时回应,自有祂的意愿。就算是在天变以前,神又何尝需要回应我等小小祭司的祈愿,祂所钟爱的,是大卫王与所罗门王那样的英杰,因祂没有回应便质疑于祂,你便是犯了亵渎的罪了!”   那人颤抖起来,很快就被人拉了下去。   撒督眼见着这群手下完全没有用,他叹了口气道:“去将这件事报告所罗门陛下。”   下方有人就道:“之前神灯破碎的时候,我们就该将这样的事告诉陛下,只是我们还怀有侥幸之心,以为是神灵对我等生出了怒火,待到缓过来,就会重新对我等降下恩赐……现在去告诉陛下,那就是犯了蒙蔽与欺骗的罪了。”   撒督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是罪,那就去承担起来。不论陛下如何惩罚我等,也要将之接受下来。此次,我一个人去说。”   他将所有的祭司都驱散。披上自己最庄重的衣服,就要去求见陆千秋。但他没能走到王的宫殿中,而是来到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中。那里有水晶般优美的宫殿,有云与雾缭绕在每一处,有一座高大的竖琴在台阶上被奏响,在他的震惊中,三十六翼的光明的天使自天穹而降。   撒督连忙跪伏下去,他叩下了头,声音颤抖道:“神的使者降临了,卑微的信徒在此觐见,万圣万有的耶和华神,请尽情地嘱咐您的信徒。”   那天使周身散发出灿烂的光,三十六翼的羽翼在他的身后轻轻摆动,他浑身穿着白金色的长服,手中持着一本厚重的书,他开始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又庄严:“我听见了信仰动摇的声音,在众人中,我见到唯有你的虔诚闪闪发光,就像金子一样。”   撒督狂喜,他热烈道:“愿为神献出我的所有!”   “但你做出了亵渎你信仰的事!”天使忽然怒喝出来。   撒督瞬间就生出了无尽恐惧,他连连跪拜道:“不知我罪在了哪里?还请您慈悲,告知于我,我定当悔悟,并倾尽一切去弥补!”   “你将要去见的所罗门王,”天使道:“你当不可欺瞒于他、不可怠慢于他、不可依仗自己的身份,假作指点去摆布他,你当敬重他,如敬重你心目中的神!”   撒督头脑刹那间就被一道白光充满了,他在此刻,忽然想起了大卫王临逝前的那一连串古怪的动作,他的内心骇然,像是被密密麻麻的无形的东西啃噬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察觉到了一件极端可怕的事,可这样的事,对于他这位神的祭司来说,却又是一件无上喜悦之事,他不禁流出泪水来:“是,伟大的使者,我当敬祂如敬神,祂的一切的命令,都是对于我的谕旨!”   天使又道:“从今日过后,神将不再降下指引,你们是祂在地上的牧羊人,当为神看顾好祂在地上的信众。真正的信仰当是发自内心而无需求的,你当将这句话传开,然后履行祂与你们的约。”   “是的,”撒督庄重地许誓道:“我将履行神与人之间的约定,并要让其他人也一起履约。”   天使满意地点点头,在一片光辉中,他似乎笑了笑,羽翼一振,就要重新回到天上去,而就在这个时候,撒督突然叩拜道:“还请神使留下您的名,好让我等日夜颂念,认识到您的伟大。”   天使就停了下来,他思考了一刹,语气微微温和了一瞬:“吾之名为‘梅塔特隆’,乃是父神新创出的天使,是众天使的王,是随侍在祂身边的书记官,是守护神之宝座距离祂最接近的一位,在所有的天使中,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撒督立刻露出敬仰又感叹的神色来。   陆千秋笑了下,他正在处理王国内的事务,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在他没准备要去发动文明加速的时候,这以色列的内务,根本就浪费不了他多少的时间。拜蒙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人类身份,他现在是以东方来的智者的名义,跟随在伟大的所罗门王身侧聆听教导。   见到新神微笑,他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撒督在原地跪拜了好久,久到一切的光都从他的眼前消失,身边开始响起卫兵走动的声音,有人走到他的身前,略带犹疑道:“祭司大人?”   撒督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苍老的面庞中是一种狂烈的喜悦,他的眼中像是有光点闪耀,他紧紧地抓着卫兵的手,反常的强大的力量让年轻的卫兵也感觉到疼痛,他一字一句道:“带我去见陛下,我要为我之前的行为忏悔!”   说是请罪,但陆千秋也没有给他过重的惩罚。因为这一切的起点都在他。大卫王的异样让他去与那位耶和华神见了一面,双方之间有了一场还算友好的交流,那位神灵早就知晓世界的变化,但就像陆千秋所说,祂的实力让祂并未像那些魔神一样,犹如星星般陨落降格。   祂曾在大卫的梦里与他相见,因他的虔诚,祂赐予了他一个王国,而又在后面的会面中,祂告诫于大卫道:“你当将你身后的位置交予所罗门,敬他如敬我,因他的本质是伟大的,是与我相近的崇高。”   于是大卫偏重所罗门,他待他如待他的神。   也幸好祂是在大卫王躺在病榻上后才如此告诫他,所以之前并没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但他们之间仍然交手了几次,他们互相试探的时候,一整个的天界都在轰隆作响,无数的天使化为光点等待重生,他们都没有使出自己的全力,因他们知道,若真是如此,这整个的世界都会变得不稳。   最后是陆千秋胜了,因他还有其他的几个世界,他还有五方体。他走过了两次蜕变的路,他走到了一个文明的极致,他是无数秦人心中不朽的存在。   他凝望着撒督,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而之前从未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撒督,在知晓了某些“真相”后,就变得难以承受起来。   拜蒙笑了下,打破了这种沉寂,他察觉到了撒督的异态,神色温和道:“既然犯了欺瞒之罪,那就剥夺掉他说谎的能力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卡文,但还是想将欠更补上。周一今日双更,补周六更新。   感谢在2021-12-0502:50:49~2021-12-0601:2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A弯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渺渺10瓶;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所罗门王(八)   拜蒙拥有着魔神的戏谑与残忍,他说要剥夺掉撒督说谎的能力,其实就是要夺走此人说话的权利。既然说不了话,那也就撒不了谎。他是这样想的,可却没机会这样做,因为陆千秋制止了他。   撒督感觉到了这所谓“智者”的恶意,他并不恐惧他,因他知道自己所面见的是谁,在祂的面前,没有人能伤害祂的信者。   陆千秋看向撒督,他知晓刚才梅塔特隆见过了此人。梅塔特隆是他所创造出来的天使,负责将糟糕的天界重新整顿,他也是他唯一创造出来的天使,凌驾于其余诸天使之上,所以他自称为“天使之王”也是没错的。   他知道梅塔特隆是想要为他将此人驯服,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孩子,总是想要给创造出自己的父神更多的帮助,尽管他的父亲可能并不需要。他也没有打断他的这种彰显,因为他对于自己的造物总是宽厚的。他注视着撒督,没有让拜蒙惩戒于他。   “我希望,你不会将我的存在说出去,”陆千秋对着这位祭司道:“我是所罗门王,是以色列的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是的,冕……陛下。”撒督急忙改口,十分恭敬地跪拜。他之前面对陆千秋时,也没有现在这样毕恭毕敬,因他是大卫所信赖的祭司,深受耶路撒冷中人的敬畏。   陆千秋又道:“我不会剥夺你说话的能力,但当你要口吐不被允许说出的秘密时,就会口舌打结,无法发出声音。”   撒督心中一凛,心中又敬又畏。   “你将从祭司的位置上退下来,将职责交予另外的虔信者来掌管。”陆千秋道。   “是。”撒督没有一丝不愿。   陆千秋继续道:“七个月后,当有七头十角的恶龙从地浆中破出,它带来了炎热的天气与涌动的黑火,它将飞翔到天上去,口中喷吐烈焰,它的心是石头做成的,会将人的性命如麦子一般割去,你去召集来人手,在它肆虐的时候,将它从天空中击落。”   撒督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满是困惑与恐惧,既是对于陆千秋所说的魔物的畏惧,也是对陆千秋给予他的职责的恐慌。他颤抖着说道:“陛下,我自是愿意为您与以色列献出生命,只是我担心我的能力不能完成你所期待的,若是让您失望了,那便是我极大的罪过了。”   陆千秋叹了口气,他轻声道:“不必如此担心,到了那个时候,自会有人前去帮助你的。”   他这样一说,撒督忐忑的心就安定了下去。他恭敬地离去后,陆千秋将目光放到了拜蒙的身上。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拜蒙挺直了身体,面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难道说……他的心中正在思量,就听见陆千秋淡淡的声音:“那个怪物的名字叫做‘撒旦’,本该是属于雅威的敌人,但既然祂已经星陨,那就只好由我来处理。你曾说过愿意为我付出力量,那么,也是该展现你们魔神实力的时候了。”   拜蒙愣了一下,他不像撒督,他的力量是出自自身的,他的智慧也不是撒督所能比较的,他很快就意识到,刚才陆千秋所说的帮助,很有可能就是指他们这些魔神。   他心中念头急转,口中却十分自然道:“既然是能与雅威战斗的敌人,不知可否让我召来几位相熟的朋友?”   陆千秋注视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他笑了下,轻声道:“这又有何不可?”   拜蒙躬身一拜,就也从这里离开了。   陆千秋坐在原处,他的眼中看见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他的目中闪烁着微微的光,那是之前五方体施展权能后的余辉,他看见了一场浩大的战争,那是从底格里斯河的东岸蔓延来的争斗,是一场被提前的,是本该由后代人来承受,如今却因地势的转变,成为了他所需要应对的交战。   “唤比拿雅过来。”他对着已经进来,为他端来点心与酒水的侍女如此说。   …………   以色列中的军队动员了起来,他们从年轻人里,从拥有多个孩子的家里,招募到了一批新的战士,他们打造起新的战车、缝制起新的战甲,铜的武器被生产出来,连建造神殿的劳动力也被驱赶下来,他们说要去迎接一场不义之人掀起的战争,这让许多人感觉有些莫名。   但所罗门王赐予下来了大量的食物,包括羊奶与肉食,这让很多人身体变得更加强壮、手臂也能使出更多力气;一些新的技术也被散播下来,人们使用它们,将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这也让他们对给予了他们新生活的所罗门王的命令没多少的抗拒。   撒督没等多久,就等到了拜蒙带过来的三位奇异之人。他们其一叫做巴巴托斯,是一个头戴绿帽、身披灰斗篷的猎人,他的身边跟随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狼,看人的眼神极为冷酷;又一人名叫亚斯塔禄,他的唇色发黑,眼眸时常眯起,像是快要陷入沉睡,带给人一种慵懒的懈怠之意;最后一人又叫菲尼克斯,他是一位手持木琴的诗人,周身充满了温和感。   他们彼此间商讨了很长时间,巴巴托斯并不相信拜蒙的话,他认为拜蒙是在用狂言威胁于他,他们交战了一天一夜,掀起了强烈的动静,显露出的真身让撒督也为之惊恐。若非是对主的虔诚让他压下了所有的疑虑,这位以色列的祭司恐怕会用最快的速度从这几位魔神的身边逃开。   巴巴托斯被拜蒙狠狠地揍了一顿,阿加雷斯也加入了这场战斗,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将巴巴托斯翻来覆去地折腾。有了这个前例,这几位的魔神终于能在一起进行一场还算平稳的交流了。   “你说他将雅威从神座上拉了下来?”巴巴托斯冷笑道:“就凭你的一面之词?谁敢相信你的这种说辞?”   亚斯塔禄掀起眼皮:“如果祂真的堕落了,为什么天堂还在?”   菲尼克斯温声笑道:“我倒是有几分相信拜蒙的话。我在昨日清晨来到这座城市以后,就先去宫廷祭司的神殿中转了一圈,据我一路上观察所得,这群耶和华的祭司们,已经没有办法使出神术了。”   菲尼克斯的话让几人悚然而惊,他们互相对望一眼,心中竟一同升起了一种魔幻之感。他们许多人既敬畏又痛恨祂,但当等到真的听到祂堕落的消息,所有人第一时间竟都是不敢相信。巴巴托斯更是心里生出了冷汗,因他在刚才还下了一个决定,准备要在拜蒙手下逃走后,就去给那位以色列的所罗门王一个好看,他要让他知道,人类是不能得罪魔神的。   沉默了片刻,阿加雷斯率先发言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时代正在变得越来越不适宜我们魔神生存了,先是降格,后是削弱,你们扪心想一想,你们现在的力量,比之从前,究竟虚弱了多少倍?”   “那你想怎么办?”巴巴托斯冷然道。   菲尼克斯拨弄了下琴弦,感叹道:“人类在茫然无助的时候,还可以祈求神,但我们神……呵呵,我们魔神,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又可以去祈求谁呢?那位曾将我们扫落的存在么?祂仿佛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亚斯塔禄提出质疑:“就算你所说的王真的是一位无法想象的神灵,他难道就没有受到世界的桎梏吗?你想要他去做些什么,他又为何要去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阿加雷斯默默无语,他没有回答亚斯塔禄专门对他说的话。   拜蒙笑了起来,在场之中,没有谁比他更能体会到那位存在的伟力了。对于这群人的挣扎,他心生不屑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去讨伐那‘撒旦’呢?这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一位魔神之名,但据那位存在所说,它本该是属于雅威的敌人。我们先去看看他的预言是否为真,如果那撒旦真的出现了,或许我们也有机会见识到他的出手。要做怎样的抉择,可以在这之后再谈。”   拜蒙说服了几位魔神,他们纷纷赞同去用撒旦来衡量那位新神的水准,但为了尽量维护住己身的安危,他们决心要再去邀请些熟识的魔神,就算是之前不认识的,知道了行踪,也可以将之尽情拉进来——毕竟那可是雅威的敌人,就算不敌,有这么多的魔神垫底,他们逃跑的几率也可以更大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双更……双更失败,第二更放到明天上午。   啊啊啊,抱头打滚,卡到□□。   感谢在2021-12-0601:29:29~2021-12-0623: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隽宝、A弯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二三四、琉璃、一颗会跳的苹果10瓶;月照泉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所罗门王(九)   人间渡过了七个月的和平。在灾难到来之前,没人能从平静的生活中看出端倪。人们一如往常地过着他们熟悉的生活,他们从街道中走过,劳作、买卖、与周边人笑着交谈,没有人预料到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   而就是在这平静之中,他们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晃动自地下而发。原本还在谈话的人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木柱,他们有些疑惑地互相对望一眼,强烈的不安从每一人的心底涌出。地面摇晃得越发厉害,就像是有一条粗壮的蟒蛇在底下翻滚,不少的地方鼓起后裂开,黑色的烟气从中冒出,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潜藏在其中要跃出,而那烟气,就是它鼻腔中呼出的热气。   所有人四散而逃,他们不知自己在逃避着什么,但自古老继承而来的本能驱使着他们逃开这处突变的场所。尖叫与哭泣声充斥着耳膜,可很快,大地裂开的轰隆声就将这些嘈杂给盖压了下去。   一个有百人高的怪物就这样从地底钻了出来。它有着滚烫的红色的皮肤,凹凸不平的身体上淌下岩浆般的液体。它抬起足足有七个的狰狞的头颅,十个弯曲的角在它的头上组成歪斜的各异的冠冕,这给人带来了极为恐怖的邪异之感。它口中吐出烈焰,巨大的翅膀一振,就将它带往了天空。   一处没有受到任何打扰的角落里,几位魔神正躲在这里窃窃私语。他们有些惊骇地看着这焰火滔天的一幕,不自禁说道:“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怪物……”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的同伴已经大喊了起来:“快躲开!”   这魔神心中一跳,连忙往旁边一个翻滚,橙红色的火焰自他方才的方位喷涌而出,他一抬眼,就见到一双金黄色的竖瞳正满怀恶意地看着他,那其中包含着的戏谑与得意,让他忍不住心下一寒。   “躲在这里做什么,小虫子们?”一道粗重浑浊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魔神们瞧见这怪物七个头颅,或不屑、或好奇、或冷静、或暴虐地看过来,不受控制的惊惧就从他们的心中生出。   但他们毕竟也是从过去的神降格成的魔神,尽管魔神间的差距有些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都大,他们也还是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保持住了基本的镇定:“你不也是魔神吗?你造出这样大的声势,是想要做些什么?”   “哈哈哈哈!”形似恶龙的怪物有四个头仰天大笑起来,它大声道:“魔神?!是啊,我确实是魔神!但我和你们可是不一样的。你们这些躲藏在人世的,不过是一些躲躲藏藏的臭虫而已。而我,我上来,是为了给世界带来毁灭的!”   它又仰天喷出一口浓烟,其中一个头颅饶有兴致地低垂下来:“怎么,我只是刚刚翻个身,你们就受不了了?”   被它盯住的魔神咬牙道:“别得意了,你以为你可以尽情将这人间毁灭吗?总会有人来对付你的!”   恶龙不屑道:“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是我对手的家伙已经自顾不暇了!我要让这世间变为炼狱,成为我游戏翻滚的乐园!!”   它说完这句话,七个脑袋就一齐向着这群魔神们喷火,它喷吐的焰火带有不灭的特性,只要沾染上一点,就可以将周边的一切燃尽。魔神们使用各自的方法往外逃跑,他们有人化为彩色的雄鹿,奔跑着往远方跳跃,只可惜尾巴上带走了一簇火焰,也不知是否有办法将之除灭;有人化为骑苍白色战马的战士,他的皮肤透出死尸才有的惨白,蠕动的蛆虫从他的伤口中爬出,他将之吞下,策马冲了出去;也有人化为鹅头的飞禽,只想要从角落里偷偷溜走……   但恶龙是在天上,它的视野将这几位的魔神都囊括了进去,所以雄鹿撞上了火墙,死尸被利爪刺穿,大鹅被烤到秃焦……一只乌鸦险险地从一道烈焰边上避过,它停在一根残存下来的架子上,梳拢了下羽毛,然后道:“撒旦!撒旦!”   恶龙惊讶地将视线扫了过来,直到它看见了这只黑色的乌鸦,它才有些兴致道:“你又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乌鸦道:“我是魔神中变幻者,你可以称呼我为阿加雷斯,我来到这里,是想要警告于你,莫要在这大地上行恶事,因为那样一来,必会为你招致灾祸,你若是定要毁灭这世界,最终被毁灭掉的只会是你自己!”   撒旦有些惊疑:“就凭你吗?就凭你这只孱弱的乌鸦?”   一道利箭从遥远的方位螺旋般穿透而来,它破开了撒旦最外层的表皮,在它红色的岩石般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撒旦漠然回望,射出箭的巴巴托斯骇然道:“它太强了,我没能伤到它!”   拜蒙垂下眸道:“这下可不只是我们受命去对付这撒旦了,它的目的是要让这人间化为它自己的乐园,如果我们不想被其奴役的话,就只能去打败它了。”   其他的几位魔神没有否定他的话,他们不想去对抗这样的强敌,但也不会在真正的事实面前退却。亚斯塔禄就算是打起了精神,也依旧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懒散味,他笑得有些莫名道:“虽然我们也将很多的魔神给拉了过来,但到底最强的那几个可不是我们能够说动的了的……不过,我们可以按照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来,若是我们不敌这撒旦,就将它往埃及的地方引去,若是还不敌,就将它往巴尔的地盘引,就算那两位再怎么傲慢,也不可能放任这吐火的恶龙在他们的地盘上肆虐……”   菲尼克斯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但这也算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了。”   他们只说完了这些话以后,就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讨论,因为撒旦已经到来了。它飞舞着自己的翅膀,每一次的用力,都给这大地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它目光冰冷地看向这几个已经脱离了小虫子范畴的魔神,之前的戏谑褪下后,就只剩下了残酷的冷漠。   亚斯塔禄的身影在有形与无形间闪烁,他好似进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可以在短暂的时光中穿行;巴巴托斯放下了弓箭,他的手中出现一把猎刀,在腾挪转移间,试图逼近飞低下来的撒旦;菲尼克斯深吸口气,他忽然仰天长啸,啸声穿金裂石,犹如尖利的稚童,带给人难以抵御的昏然感;而拜蒙,他额头的宝石显化成王冠,男性的形态渐渐转化为女体,他伸手一招,风与沙就席卷而来,拍打着撒旦的翅膀。   他们在天与地间翻滚,周围碰到的一切都在他们的交锋中破败,不幸被波及的人类也在这种狂灾下尽皆死去……撒督眼见着这灭世的灾难,先前还存在过的侥幸立时就被磨灭。他之前组织起的人手最开始时还在维护着秩序,他们救助自己所能够见到的所有人类,将趁着动乱犯罪的人杀死,将受伤的人从石块下小心移出……可这样的挽救根本没办法弥补撒旦所造成的庞大的灾害。渐渐地,撒督跪倒了下来,他祈求神的指引,祈求神的垂怜。   他不知道陛下来让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能够抵挡住撒旦的也不是作为人类的他,他现在陷入了无尽的彷徨,但他还没有彻底失去希望,因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落在神眼中的。   “撒旦!”天边有人大吼:“你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么?”   “这不是自然的吗?”七个头的恶龙咆哮:“既然它想要抛弃我们,我们又为何不能报复它?我可不像你们,只能被动地等待它软刀子割肉,我只知道,它想要磨灭我,我就要让它毁坏!”   一位新的魔神显出了他的身形,他周身闪着雷,手中持着锤,皮肤发红,站在人类的城邦中,就像巨人站在蚁窝里,他头上的双角纠缠成圆锥形的冠冕,在冰冷地看了一眼祸水东引的几个魔神后,暂时没有理会他们,只冲着撒旦道:“你可知道,魔神也并非是这世上的最顶层,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但那其实只是收拾你的人还没有出来。”   撒旦大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还是说,你要指的是某位独|裁的神?”   “那你可知道,”撒旦最右边的一个头忽然往前探出:“我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周六的更新。   感谢在2021-12-0623:33:56~2021-12-0713:1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蛤蜊店长fan、柠檬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所罗门王(十)   “你可知道,我是从何来?”撒旦问出这样的话,那高大的魔神理也不理它,他漠然回道:“你从哪里来又与我何干?我只用知道,你触怒了我,只有将你砸死,才可以平息我的怒火。”   他一跃而起,巨大的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力,他手中的大锤抡起呼啸的风,整个人就像一团怒雷一样,从地面上腾跃而上。他与七首的龙在半空中相撞,烈焰与闪雷在彼此间炸响,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震撼了整片的大陆,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呆呆地仰起头,望着这惊天的一幕,直以为是最后的末日,世界将要在两个怪物的冲击下毁坏。   “巴尔的力量还是那样的可怕,”亚斯塔禄眯着眼睛说:“他崇尚这样直观的暴力,也没有人能在力量上比得过他,这是他在魔神中居首位的原因。”   一边的拜蒙皱眉道:“或许我们应该一起上,撒旦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阿加雷斯化作的乌鸦道:“再等等,巴尔的性子太独了,如果我们擅自插手他的战斗,本来就有怒火的他,说不定反手就打向我们了。”   “哼,”亚斯塔禄轻哼道:“只有知道痛了,他才不会对我们的援手生出异议。”   一边的菲尼克斯叹起气来,他时刻都不忘携带自己的木琴,信手拨弄了下琴弦,他道:“如果巴尔真的将撒旦打败了,我想,回过头来,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最好是两败俱伤?一边的巴巴托斯有些迷惑。   可不待他问话,上方的战局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巴尔被撒旦一直隐藏起来的尾巴抽中,他手中的武器差点跌落,一只狰狞的头颅窥见了机会,猛地一口就咬在了巴尔的手臂上,黑色的鲜血洒落于大地,巴尔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时候到了。”阿加雷斯说完这一句话后,就由乌鸦变为大鹰,它戾叫一声,箭一样飞射了上去。拜蒙紧随其后,亚斯塔禄与菲尼克斯也没有退缩,只剩下巴巴托斯停留在原地,再一次搭起了他的弓箭。   如他们所料,在受到挫折后,巴尔没有排斥他们加入战局。而获得了优势的撒旦则是死死地咬在巴尔的手臂上,哪怕是一个锤头狠狠地砸在了它的头颅上,也没有让它松开自己的嘴巴。它的另外几个头同样喷出剧毒的烈焰,风与火的席卷中,众魔神听见它猖狂的大笑:“你们这群小虫子们,可知我是破开了伊甸园跑出的!自那时起,我就发誓,不可再让其他的任何存在禁锢我的自由,不论谁想要让我低头,我都要与他一决生死!”   几位魔神互相对望一眼,其中的亚斯塔禄试探道:“你掀起了这等动乱,难道就不怕那位至高的存在再度注目吗?”   闻言,撒旦却是更为得意起来:“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机会跑出的?你以为天堂还是从前的样子吗?你们寄希望于祂来教训我,可你们谁又知道,连祂自己本身也出了了不得的问题!”   亚斯塔禄心中一震,他看向了拜蒙的方位,在与拜蒙的对视中,二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撒旦知道那位神出了变故,但它却不知这变故从何而来。或许它以为,那神也是因为世界而发生变化,所以才会对这世间如此抗拒,想要用尽全力将其摧毁。   想到拜蒙说过的话,亚斯塔禄神情一凛,出手之间,不由得更迅捷了几分。   撒旦造成的影响波及了数十个的国家,他们从早上打到晚上,又从晚上打到清晨,他们在天上交手了九个的日夜,而这其中,有出来参与其中的魔神统共有七十二位。他们有些是被波及到的,有些是之前就被拜蒙他们拉拢过来的,也有些是自己主动前来的……尽管有几位是远远出了一招后就立刻逃跑的,但他们也总算知道,如果让撒旦毁灭了这个世界,他们自身也会沦落到一个极为悲惨的境地。   没有人想过,聚集了这么多魔神的他们,竟然还是没办法将撒旦打败。巴尔的一只手臂被撕咬下,拜蒙的头冠被打碎,阿加雷斯也受了重重的一爪……他们之前想要将撒旦往埃及的方向引,但还没等他们实施,阿蒙就已经主动参与了过来,因为他们造成的影响早就波及到了他的领域。   阿蒙是一位十分神秘的魔神,他身形高挑,头上头箍中嵌有鹰的羽饰,他的面庞被一层薄纱遮掩住,哪怕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也不曾从他的面上落下。他穿着法老的服饰,手中持着一根太阳的杖。   他又一次被击退后,趁机找到了拜蒙道:“为何是我等魔神来抗击这等要将世界拖入毁灭之境的恶龙?那群一直以人类的拯救者自居的天使们呢?”   拜蒙眨眨眼,他极为狼狈道:“您不是应该已经听见了吗?天堂不再是天堂,神……也不再是神,他们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我们呢?”   阿蒙顿了下,然后又道:“是你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将它引到了巴尔的地盘上?”   拜蒙笑道:“您还真是不忘收集信息,有这样的功夫,看来是还留有余力呢。”   阿蒙皱眉道:“你们还有什么东西在隐藏着?在对抗撒旦中,你们是最积极的几位,除开巴尔外,你们也是受伤最重的几位。我看见他们都围绕在你身边,不管是阿加雷斯还是亚斯塔禄,不论他们承受了几次的失败,都还能够再次爬起。”   拜蒙叹了口气,他失落道:“我以为我们可以将撒旦击落到大地上……”   “那你现在就要认清这个现实了,”阿蒙毫不客气道:“我们注定了要失败,撒旦的魔力无穷无尽,它的烈焰不会被熄灭,但我们留在它身上的伤口却会在岩浆下治愈。如果再不能制止它,这个世界或将会成为一片荒芜的死寂之地。”   听闻了这话,拜蒙神情黯淡,但很快,他的面上又露出了一种轻松的欢喜的笑:“既然是这样……那就请阿蒙神再帮助我拖住它片刻,我要去往另外的一个地方。”   阿蒙凝视着他,确定了他并非是逃跑后,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拜蒙离开了这处的战场,注意到这一点的几位魔神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阿蒙顶住了又一位倒下魔神的缺漏,他对着近处的阿加雷斯提问道:“你们的信心是从何处来?”   阿加雷斯更加苍老了,他魔神的形态也无法掩盖住他的疲惫,但他还是回答了阿蒙的话:“自伟大者处来。”   先不说阿蒙是怎样理解他的这句话,拜蒙用最快的速度从遍布烈焰的天空中飞过,他并没有去往以色列,而是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城镇内,在那里,撒督正跪倒在地上祈祷。   他已祈祷了七日七夜,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没有倒下,每当他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就有一股清泉从下往上流遍他的全身,驱走了饥饿与饥渴,令他的精神重新焕发,让的意志又再坚定了几许。   拜蒙神情凝重地停在他的面前,他抬头望去,姣好的面容上满是一种尖锐的敌意,他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质询道:“天使!你为何会在此处!”   撒督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依旧低着头,喃喃地念诵着主的经文。在他的身后,万丈的金光自那漂浮的身影上发出,他这一次将手中的书本换成的长剑,三十六翼的羽翼依旧是神圣而辉煌的。天使淡漠地看了一眼拜蒙,似是不想理会他,但想了想,他还是勉为其难道:“守护父神的信徒,本就是我的职责。”   拜蒙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父神?你们的父神不是已经陨落了吗?”   天使,也就是梅塔特隆,他冷冷地瞧了拜蒙一眼,也不知是作何思量,他竟是首次笑了出来,没有愤怒,他淡淡道:“我说的父神,是正在人间做王的那位。”   拜蒙的脸扭曲了起来,他喘着粗气道:“怎么会……为何会如此……你这混蛋的鸟人……”   梅塔特隆身后的羽翼一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浑身丑陋不堪的魔神,轻蔑道:“我不会介意你对我口吐恶言,因为我知道那是出自你的嫉妒。我维护撒督,是因为父神曾嘱托给他任务。如果你是在讨伐了撒旦过后才来,我会欣喜于你的成功,但你若是为了求援而来……”   拜蒙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周二的更新。   明天想双更,补周日的双更。   感谢在2021-12-0713:12:05~2021-12-0800:0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弯弯、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夜笙华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所罗门王(十一)   梅塔特隆的态度激怒了拜蒙。他原本就对天堂的一切感到无比厌恶,他以为那位神星陨了,天堂就会自顾不暇,十分乖巧地缩到角落里,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与天堂之间的交锋,还没到彻底结束的时候。   他很想一巴掌将这耀武扬威的天使给抽到地上去,但他并不愚蠢,相反,在所有的魔神中,他保有的智慧也是其中最深厚的,他按压下自己的杀意,阴沉着脸,没有理会梅塔特隆。   他对着撒督道:“你去呼唤所罗门陛下的名,向他祷告,向他诉说魔神的无力,请求祂赐下神迹,来挽救这即将步入末途的世界。”   他知道魔神不是那位陛下所喜爱的,祂成为了以色列的王,以色列的臣民们就受到祂的蒙恩。撒督来到这里,参与这场战争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拜蒙没有妄自去揣度这缘由,因为他知道,对方所看到的,是他看不到的东西。   撒督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不到他身后的天使,但他识得拜蒙这位陛下的近臣。这是位从东方来智者,自荐成为了陛下的臣属,可现在看来,他本质其实是堕落的魔神,之所以会靠近陛下,为的就是获得最珍贵的救赎。   撒督有些迷惑。他已经向神祈祷了七日七夜,但不论外面打到了何种程度,他也都没有收到任何神的回复。如今拜蒙让他联系陛下……他下意识地转换了种说法,唤起了所罗门之名。   然后神便给予了回应。   他听见陛下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就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来到他的身侧,他安抚了他,让他无须对外界的事感到担忧。就在他以为只有自己接收到神的旨意的时候,他见到拜蒙神色惊喜地单膝跪下:“陛下!”   梅塔特隆在他的身后显出身形,他同样落了地,面上的倨傲换成孺慕,他深深地低下头,谦卑中带着渴盼道:“父神。”   陆千秋从以色列来到了此处。他换上了一件便于出行的衣物,外面套着一件带着斗篷的绣金披风,他的身侧没有跟随任何人,来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他就这样出现在撒督的身后,仿佛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注视着他们一般。   拜蒙惭愧地低下头,他有些不敢看陆千秋的眼睛:“我们……讨伐撒旦失败了。”   确实是失败了,除了最后的几个魔神在硬顶,其他的不是躺下了,就是逃跑了。他们之前有想过撒旦会很强,但没想到,他们所有人联手都无法将之打落。回忆起最初时有过的想法,譬如说是拿着对方的尸体去邀功,拜蒙心中就忍不住羞愧不已。   陆千秋的面容有些模糊,他没有斥责拜蒙,也没有对梅塔特隆的降临说些什么,他只是看了这三人一眼,然后叹气道:“走吧。”   走去哪里?他们并没有任何的行动,但转瞬间,所有人就一起出现在了一个红色的岩石上。在岩石的上方,有喷吐烈焰的七首的龙在恣意翱翔,巴尔一半的身体已经被掩埋在了土地里,阿蒙的浑身已经被鲜血浸透,拜蒙所熟悉的其它几位,菲尼克斯已经昏迷、亚斯塔禄正在呕血、巴巴托斯完全看不见身影,地面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耗尽了所有的生机。   陆千秋抬头仰望天空,炙热的风吹起他的衣衫,他的出现吸引了剩余所有魔神的目光,不是他自身的缘故,而是在他的身后,梅塔特隆那依旧光辉的身影。   “天使……”阿蒙心中一惊。   “天使!”撒旦从肆意的发泄中惊醒过来。它在天际不断地飞行,十四只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往了这边的方向。没有魔神比它更了解天堂的构造了,三十六翼的天使他从未见过,梅塔特隆的脸对它而言也是陌生的……但他毕竟也是天使,而就是这样的他,却跪在了另一个身影的后方。   火焰蒸腾中,它瞧见那披着斗篷的人仰起头来看它,可就像是有着一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雾气阻隔在中间,让撒旦根本就观察不到那人的面容。他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不,”它惊怒大吼:“我看见你堕落了!我看到你化作星辰陨落到了大地上!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将七十二位的魔神一起击败的撒旦,却对它口中的那位神灵如此忌惮。它之前的意气风发都化为了惊惧,庞大的身形似乎想要靠近过来,将这伪装者的面貌撕开,但它又迟迟不肯降下,唯恐那人对自己做些什么。   “你不该还存在这世上!雅威!雅威!”它像是根本接受不了这事实一般,疯狂地吼着那个禁忌的名字。尚还留有神智的阿蒙感觉自己耳中在轰隆隆作响,他之前猜测拜蒙他们必定是还留有后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后手很有可能是牵扯到了那位天堂之主。   能够让天使臣服的,只有创作了他们的最初的主人。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可能。   但一道声音打破了他们头脑中的定式。撒旦听见有一个陌生的、犹如清泉般流淌的神圣之音在天地间响起:“谁说我是雅威的?”   世界为之一静,连猖狂的大地上的火也停滞了下来。被埋在地里的巴尔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睛已经有些昏沉的阿蒙也转过头来,拜蒙的眼中诞生出狂热的光,梅塔特隆更是露出理所应当的兴奋,仿佛世界的中心,就在那个人说话的时候,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去。   撒旦只感觉有一双眼睛正从天上、从更为高邈的层次上看着它,当祂将注意力转到这里的时候,一直遮蔽在众生头上的乌云就散开了,一直撕扯了万物的烈火也熄灭了,久违的阳光破除一切落了下来,将万物照射得琉璃通透,就连那些魔神们,也好似得到了抚慰,连沉重的伤势也好转了几分。   幸存的人们像是得到了曙光,他们纷纷跪倒在地上,感谢神降下祂的恩慈。   “你说……你不是雅威?”撒旦的声音有些犹疑。若不是雅威,它想不到还有谁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打破他塑造出来的领域。可,那神总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认……想到这里,它就有些放松了下来,并大肆嘲笑道:“你若不是祂,又有何胆子与我为敌?”   它对禁锢住它的那神恨意难消,这也让它心中生了偏执,在某些事情上,根本就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不是祂,难不成就不能与你为敌?”站在天使面前的那个人依旧是含着笑意说,他好似一点也不畏惧造成了这等灾难的灭世魔神撒旦,其中流露出的轻松之意更是让七首的龙生出无尽的怒火。   “我以为,”撒旦在天上道:“现在的情形已经足够让人认清楚局势了。”   撒旦的狂言让有些人用震惊的眼神回望了过去。它也不只是口中吐出怒火,在说完这句话后,它七个的头颅齐齐仰天长啸。这是它之前打败巴尔的一招,这啸声可以震荡苍穹、也可以撼动大地。它是这世间黑暗的造物,拥有最强的力量,除开耶和华神,没人是它的对手。   阿蒙刚想要出声提醒众人,一滴飘落的雨丝就打断了他的话语。天上的太阳已经从遮蔽它的乌云中挣脱了出来,世间的万物如同被披上了一层光华,没有地动、没有风卷,只有一丝丝的犹如凝结了彩光的雨丝从天空之上落下。   它们落到地上,地上就长出了草的嫩芽,芽破开黑色的土壤、顶开灰色的岩石,迅速地抽出绿叶,长成了欣欣向荣的草原;它们落到河床里,干涸的湖泊就被纯澈的水填满,水流流过一切的溪道,最后汇聚成磅礴的江河大海;它们落到生灵的身上,人断掉的肢体就重新长出,伤口愈合、死尸新生,全部的悲伤与痛苦都从他们身边远离,欢笑与喜悦重新迎向他们,拥抱着自己失去过的亲人,不少人哽咽着亲吻大地,虔诚地感谢着神明。   万事万物,迎来救赎。   太阳之雨,有人说这是主的怜悯,有人说这是混乱纪元最后一次的神迹,但也有人说这是一次巨大无比的大魔术,是传说中某位王者布置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复苏之阵——这样的说法,只在那信奉真理的复生教中有所记载,但无论如何,这是未来的人,能够找到的最后一笔拥有记载的奇迹。这是一场波及了无数人的灾难,但所幸,匪夷所思般地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这也是有人怀疑这种记录真实性的缘由。   但未来的事太远,现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撒旦。愤怒像是烈焰一般燃烧起它的脑子,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之前,它就已经狂躁地冲了上去:“你休想——”   “嘭!”撒旦感觉自己就像是撞上了一栋坚硬到难以想象的墙,属于它的七个脑袋中,有四个被撞断了脖子,它在空中不断地翻滚,甚至被埋在地上的巴尔还给它记起了数——它翻转了三十圈,然后才撞在一座山峰上。峰顶被撞下的冰雪掩埋住了它的翅膀与尾巴,等它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整条龙还有些茫然。   那个人出手了吗?阿蒙有些不确定地想。不,那个人没有出手,他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个突出的大岩石上,是撒旦自己主动向他发起的冲锋……然后才遭遇了大难。   这不该是真的……这是所有人心中一致的想法。尽管他们期待有人能将他们从这失败之中带离,但也不该是这样的反转。阿蒙倚靠在一块灰石上,他一贯聪慧的脑子让他得出了自己是在做梦的结论,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将打败了他们七十二魔神的撒旦轻巧击落的存在——就算是耶和华——也不该……   阿蒙将漂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想了起来,一直声称自己是雅威之敌的人就是撒旦它自己,但那位耶和华神与撒旦真正的差距到底有多少没人能知道。耶和华神可以将祂们全部的魔神原身扫落,撒旦也可以将他们一众的魔神扫落,但有些时候,一群蚂蚁是测试不出对他们出手之人深浅的。   “这不是真的!”将众人心声喊出来的是终于清醒过来的撒旦,它将自己的身体从山峰中拔出,没有再度贸然进攻,它冰冷地看向那道身影:“你到底是谁?”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展露在外界的双手修长而无有瑕疵,但他的脸却始终像是掩埋在迷雾里,让人怎么瞧也瞧不清。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抬头仰望了一眼,然后,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浩瀚起来,像是有一道伟大的、神圣的、散发出辉光的虚影在他的身后显现,祂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将一部分受创最厉害的区域“拿”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所有的魔神眼见着祂将这片的区域提起,就像是随意选择了一块的空间,祂将撒旦留下的魔火聚拢、将残留的黑土抛洒、将灰色的云、弥漫的烟、一切的灾难与不幸、死亡与湮灭,都扫进了这样一个小的“世界”里,然后,他看向了诸位的魔神——阿蒙心中一颤,他自己主动走了进去;还有巴尔,他连同着卡住了他的土地一起被送入;拜蒙恋恋不舍地往内里走去;阿加雷斯倒是有些如愿以偿的模样;亚斯塔禄托起菲尼克斯,恭敬行礼后进入……   撒旦身躯一颤,它刚想要一同飞进去,但陆千秋只是轻笑一声,它飞翔的身影就只能往后退,不管它有多努力振翅都无济于事,最后,它就这样落在陆千秋的手中,成为了一个袖珍版的“模型”。再然后……   众生的耳边听见了一个清脆的敲击的声音,而后,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按下了静止键。在众人见不到的地方,在被拔高到无限的天界中,有人在轻声地、友善地对着面前的神说话:“你看这个未来如何?”   这个没有你的未来如何?银眸的耶和华神望向这位来历特殊的人神,对方的身姿同样在散发出无量光,祂的境界超出了世界的界限,让“时代的桎梏”在祂的身上不曾显现,祂也有着自己没有过的慈悲,会愿意为那受伤的人、为那无处可去的魔神,降下恩典与赐予。但这也是对方在向自己展示祂的能力。如果说祂耶和华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神明,那么对方,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身,是世界外掌控住它的人。   祂已经隐隐知晓了祂一部分的来历。还有对方一部分的来意。祂从水晶殿的神座上起身,纯洁无瑕的身躯收敛了自己的光辉,银眸的神祇有着这世上绝无人可比拟的面容,没有要反抗这位很有可能将会是世界之主的神祇,祂淡淡道:“尚可。”   祂从前是想要创建出一个专门容纳黑暗的区域的,但是天堂的建造已经花费了祂太多的精力,祂想要在未来,让一部分的天使堕入黑暗,并让“地狱”应运而生,可世界却开始抑制起所有的神秘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祂的布置,也让祂开始为自己思考起另外一条道路来,为了不被降格,祂预备要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现在,祂却有了第二种的选择。一瞬间,祂就思考出了无数种的可能,最后,看着对方那种毫无掩饰的光辉,祂还是道:“自今时起,你便可自称‘雅威’。”   “而我,将是‘耶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唔,算是更新了第二更的一半?哈哈,摸头。   感谢在2021-12-0800:08:45~2021-12-08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有一壶酒100瓶;橙子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6章 所罗门王(十二)   祂口中所说“雅威”,与其说是一道名,还不如说是一种位格般的存在。最上方的只会有一位,过去是祂自己,现在便是这新神了。   耶和华没有再继续与那迫使神秘下降的力量对抗,祂与陆千秋并非是没有交手,对方在将那道未来呈现在祂面前的时候,二者就已经在一种观测的层面上进行过无数次的拉锯了。如果祂要是胜了,这道未来中,将撒旦降服的人就不会是陆千秋,而是从天堂中显圣的耶和华。从最初的星陨开始,祂就落入了下风,后面数次的挽救,也依旧没能让祂从沉寂中苏生。   最后深深看了陆千秋一眼,耶和华化为一道照彻了天上地下的纯白的光,从天界之中落到大地上,祂的陨落,是出自自我的选择,为的是未来的新生,所以,与其它的诸神截然不同——   约拿达从激动与惊恐之中惊醒过来,他额头上依稀还残留着叩拜到地面上的疼痛感,他整个人有些恍惚,直到他的妻子米娅抱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来到他的身边。生活的劳作将这位妇人的美丽夺走,让她腰围变得臃肿,让她周身散发出麦面的气味,她纯洁的双眼也时常透出困苦,她来到她的丈夫的身前,如往常般抱怨家里的食物又被吃完了……   约拿达根本就没听清她所说的话,他从那冷硬的木板床上跳了下来,满脸激动地亲吻着米娅的额头,还有她怀里小吉里的脸蛋。他一边拥抱他们,一边感谢上苍,然后跪倒下来,向那位拯救了他们的神明叩头……   妻子米娅被他的动作给吓到了,她抱着孩子,牵起另外的两个孩子,惊恐道:“约拿达,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丈夫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与孩子们一起祈祷,在他语无伦次的叙述中,米娅渐渐明白了过来,是她的男人在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与她的小吉里被烈火焚烧成灰,他绝望到快要疯狂的时候,神明将他们复活了过来。不,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其他的更多的,一切——被一条恶龙损毁的所有,都被神明用难以想象的伟力给复苏了过来!   米娅感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的是约拿达,竟然会做这种古怪离奇的梦;气的也是约拿达,没想到在他的梦里,她与她的小吉里竟然会那样凄惨地死去……不过,看他如今这惊慌又感恩的模样,之前因为食物耗尽产生的忧虑与哀愁也渐渐被驱散开来,她嗔怪地看了一眼约拿达,安慰道:“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如果真的有龙,我和孩子们不可能没看见,村子里的大家也不可能没看见……”   约拿达有些茫然,他瞧了妻子一眼,发现她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冲出了自己那栋简陋的木屋。屋外熟识的人正要开始他们新一天的劳作,刚推门出来的邻居与他打了个招呼,一切都是完好的,天空也是晴朗无比的,风夹杂着湿润的气息吹拂到他的皮肤上,就好像是梦里那席卷到他身上的火焰一般……都是真实不虚的。   米娅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她挽起他的胳膊,笑着道:“看吧,大家都好好的,我与吉里也是好好的……”   约拿达沉默了下来,他的疑惑被困在了心里。他还记得被恶龙袭击时的恐慌,失去米娅与孩子之时的悲痛,还有希望降临时无比的感激……那种真切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是假的!但他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因为他知道,在其他人没有亲身体会过之前,没人会相信他的。   他将这个“梦”放到了内心的最深处,一直等它或许有的发芽的那一天,又或者,那一天根本不会到来……   陆千秋正在接见推罗来的户兰,这是位载着许多香樟木与松木,乘船从海道上漂流而来的巧匠,他带来的希兰王写满了友好措辞的外交信,说愿意延续与大卫王之间的友谊,给所罗门王带来他所需的各种的建材与金属。   既然那段未来被陆千秋截取了,那么,一些原本该发生的事现在还没有发生。但也有些事陆千秋没有将它改变。譬如说,他没有登上雅威的神座,而是让梅塔特隆为其看守。那神位一直是空悬着的。   他在思考要如何做这所罗门王。他以为他上一回已经将“王”之一字做到了极致,他夙兴夜寐地将大秦朝带入到了宇宙的时代,在位的两千年时间,竭尽了全力去将那个国家治理好。他收到的反馈也表明他的所为是得到了认可的,他在想……如果去除五方体的影响,那个头盔,它所塑造出来的游戏,究竟想要的是怎样的一位王者。   或者说,他到底应该如何将这样一个“王者游戏”通关?   他将当初风雨飘摇的不列颠稳定下来,成为它最坚固的一道柱石;他将当初陷入了内乱的大唐安抚下来,成为它跌宕中执剑的明光;他将湮灭的潮汐帝国从历史中拉出,成为它不朽的徽章;他带领着大秦的子民,为他们开拓出整个的宇宙,成为他们永世不忘的信仰——他走过了这么久的路,就像是一位匆匆而过的旅人,到了如今,也该到了探索头盔后面秘密的时候了。   他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戒指,这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但里面有他复构出来的头盔组建的图纸,还有那所有印刻在上面的字。   他想着这许多的事,外面的人也根本无法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他的出神。那位闻名推罗的户兰巧匠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有着深邃的面庞和炯炯有神的双眸,他含笑看了一眼王座上年轻又富有神采的所罗门王,躬身道:“我要建的这座神殿,它应当是要落在当初神与大卫王相见的摩利亚山上。我当建长六十肘,宽二十肘的根基,廊子与殿的宽窄应属一样;然后我要再去建大殿的墙,用松木制成的板将其遮蔽住,用链子和宝石去装饰它,好显出神的华美;最后我要去建至圣所,要在圣所的两边造两座基路伯的像,他们要有张开的翅膀,将其中的内幕遮住,好叫人知晓神的秘密不容窥测……”   他侃侃而谈,极流利的话语显出了他强大的内心,在建造这一块上,他好似自信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周围以色列的臣子们听见他的叙述,也连连点头,俱被其说服。   但他只看着陆千秋,像是要从这位以色列王的面上看见他所想要的。   陆千秋的目光从他的面上轻轻掠过,他略略思索后道:“我相信经验丰富者的话,你的才能必定是举世难寻的,我可以将神殿的建造交给你,但……我希望能让另一人来为你打下手,给你处理些杂事,也避免你在建造中分心。”   “阿加雷斯,”在殿下人惊讶的神情中,他唤起了身边唯一一位魔□□字,那盘在杖上的蛇已被遗忘,一位穿着灰黄色长袍的老人从两边的臣子中走出,他之前不发一言,所以竟没有被“户兰”从这许多人中辨出。   “你跟着他去修殿吧。”陆千秋如此说。   “户兰”的神情就接连变了几遍,他强笑道:“何须如此劳烦……”   “是。”阿加雷斯抚胸弯腰道。   “户兰”就闭上了嘴。他看了看阿加雷斯,感受到他魔神的本质,又瞧了瞧坐在上方的陆千秋,心中生出了另外一种的好奇。   陆千秋让这两位的魔神退下,他见到屋外有祭司们要往这里来,他没有接见他们,只是让领头的撒督进来。   撒督一来到这里,就双膝一齐跪倒在陆千秋的面前,他好似还没从魔龙肆虐、众生复苏的大奇迹中缓过神来,他已知他面前此人并非他所信仰的耶和华神,但对方拥有的伟力,绝对不比那传说中的神明来的差。   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他知道自己绝不可梦见那么多他一无所知的东西,他不知眼前人身份,但那位三十六翼的天使却称其为父神……撒督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从前念诵过的经文都是一堆废纸。   “陛下,”他道:“我梦见恶龙从地底携火与浆而来……”   陆千秋从身边的案桌上提起一个袖珍的模型,那模型拥有七个头和十个角,红色的外皮下,是罪恶与毁灭的化身。撒督只瞧了它一眼,心中就生出惊惧。   他呼出口气,带着庆幸道:“感谢陛下拯救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唔……   神殿建造按圣经中来。   感谢在2021-12-0823:55:57~2021-12-1001: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A弯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霞如虹30瓶;曰曰月月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所罗门王(十三)   撒督见到撒旦落到这样的下场,心中生出的唯有庆幸。他认认真真地给王位上的所罗门王行了一个庄重的礼节,然后才竭诚道:“陛下拯救了所有人,将行恶事的撒旦拿住,是慈悲的圣人、伟岸的王者,我愿意为陛下宣扬您的名,让一切的生者都知道,他们蒙受了何等的恩。”   陆千秋就笑了起来。以色列的王座是用黄金与宝石组成,在它的身后,是一副太阳一样的圆盘作为背饰,王的服冠也缀满了金饰;他还拥有一件华美非常的披风,是当初受膏称王时耶路撒冷里数百位的宫廷裁缝共同制成,但陆千秋并不常穿它,因他不想在民间掀起奢华的风习。   “何需如此,”如果陆千秋看重名声的话,他也不会任由前段时日里其他人将其误解为雅威。他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将代表王者的权杖留在了高台上,他走到撒督的身边道:“你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既然要出去走一走,就要换下那件沉重的王者的衣装。也没有换上了从前王子的装扮,陆千秋就像耶路撒冷里一位普通的居民一样,从城里的这头,走到城里的那头。   他们一起走到一个狭窄的小巷前。巷子中黑黝黝的,里面传来古怪的气味和奇怪的声音。陆千秋就在这巷口停住了,他对着撒督说道:“有些时候,如果一个人站的高了,他就会看不见很多的东西。一些从前可以震动他的事情,都会难以让他的心再起波澜。就像当初的那位神,祂从来是不显迹的,因为你们所看重的东西,对于祂而言,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发生的事,从前也必然发生过。”陆千秋对着撒督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一切于祂而言,不过是虚空而已。”   撒督不敢评论自己从前所信仰的主,他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陆千秋也没有等他的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巷子里,静静道:“而神,也该是离群索居者。因为人世间的事情已经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与收割有时,杀戮与医治也有时。喜与悲,爱与恨,这些都是组成人的部分。而祂如果应许去改变的话,那这人间就不再是人间,而是祂的神国了。”   撒督有些迷惑,他不知让这世间成为神的神国有什么不好,尽管他在心里的最深处,也有那么点的慌张,好似是对那样的未来,同样有些不确定。   陆千秋看出了他的迷茫,他笑了下,然后道:“神的神国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但一方的**仍然在源源不断诞生,而另外一方,却又绝非是予取予求的,这样一来,结果总不会是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巷子的内里走去。在他的身后,撒督也急忙跟上。他一进入这巷子,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这里是通往另外一个界限的通道,他可以看见黑暗中潜藏着的一些罪恶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本来是绝对无法靠近到王的身边的。   一些人打量着陆千秋与撒督,见到这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与神情都不像是贫民所有,他们就暗暗地远离他们;还有一些人心中生出了贪婪,可还没等他们将心动付诸于行动,就见到最前方的那人,转入了一个弯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陆千秋走入到最里面一间破旧的屋子,屋子的门没有锁,或者说,之前用来固定的架构已经腐朽断裂。他走进去,就见到屋内有一个鲜血布置成的仪式,红色的图形上,摆放着一些动物的头骨与牙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被磨成粉末,洒在图案的边缘。   一位惊恐的妇人正转过脸来看他。她身上的衣物破旧,怀里抱着一个冰冷的婴儿,婴儿的脸色已经青紫,手与脚也透出僵直。她看着闯入她家里的人,嘴唇发抖,灰暗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绝望。   撒督一进来就知道她是在做什么,这是一个沟通异神的简陋的仪式,这个仪式最重要的并非是咒语与祭品,而是另一方的注视。也就是说,这只是一番表面功夫,因为魔物一旦盯上你,它不需要献祭,也会时时关注着你,你以为重要且邪恶的步骤,其实只是恶魔随意的玩笑而已。   撒督同情中带着警惕地看向这妇人,因他知道,以色列中禁止行淫祭,尤其是那些祭祀非耶和华神的,都要在头面与**上刺下罪迹,然后在一场公开的审判后,于众目睽睽下将之烧死。不仅仅是她,一些被怀疑与她相熟的、帮助过她的,也都会被纳入搜捕中。这是为了使人们不去信仰其他神,也是为了让那些作恶的魔神,不得进入主的城市。   想到这里,撒督又看向了陆千秋,他想起了那些与撒旦争斗过的魔神。   陆千秋没有吩咐撒督去将这妇人逮捕,他甚至没有斥责她。他只是轻轻一指,就像有温柔的光点落到了那即将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婴儿的额头上,然后,那婴儿的皮肤就渐渐转红,身体中的冷意被驱散,不多时,他的小脚抽动了一下,再然后,他挥舞着手臂,睁开了眼睛,发出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哭声。   慢慢的,这哭声变为啼哭,就像是有一束破开了云雾的光,照到那妇人的面上,让她的神情转为惊喜。她的眼中透出强烈的感激,她似已知晓这一连串的变化到底来自于谁,她噙住眼泪,冲着这恩人叩头,一下一下,发出砰砰的声音。   撒督心下一松,他的心中也焕发出一种欣然的喜悦,这是之前的他绝不该有的。因为对象是亵渎者,他只会将其送上火烧架。   可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因为刚才,陛下明明对他说过,神明该是离群索居者,因人间的一切都自有其定时。可此时的陆千秋却不再对他说话了,他点燃了一簇那红色图案前的黑色鼠草,不知是触动了哪里,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撒督看见有模糊的、虚幻的形象在仪式上蒸腾而起,然后他听见一道仿佛混杂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祭拜者啊,你向我乞求何物?”   这朦胧的存在盯着陆千秋,见到他站在仪式前,并没有丝毫敬畏的模样,后面那抱着婴儿的妇女是他之前见过的召唤者,他就知道,打断了他与她之间“联系”的,就是这不知何来的陌生的男人。   他看了他好一会,觉察出这男人来历不凡。就算是身无长物,但只站在这里,也让这个阴暗灰黯的地方,变得通透明亮了许多。他的眼中有智慧的光,他的镇定让他每一处都充满了一种从容的魅力,他笑着看过来的时候,就连他心中也生出了不可捉摸的难测感。   但他反倒更兴奋起来,因他已知晓,这一次,他是碰见了一位人类中的杰出者。与他相比,那妇人所付出的,根本就及不上其万一,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我可以给予任何你所想要的。”   陆千秋没有显出他的神异,他看着这魔神,竟真的说出了他的恳求:“如果你能够实现我渴望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使以色列永远和平。”   魔物就沉默下来。撒督悄悄看过来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同情它。   魔物不知作何想法,他似乎并不愿意放弃,他轻轻诱哄道:“赐予和平……这我确实可以做到,但你不觉得永远有些过于漫长了吗?并且,你真的能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以色列的和平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不渴求金银吗?他人的崇慕、女子的欢喜、亲人的健康、朋友的亲近,”他描绘出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在王国中的地位、君王的器重……乃至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仇恨、嫉妒、怨恨、杀意……这些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那你想要什么呢?”陆千秋问。   “我想要的,你不需现在付出。”魔物好似为他着想的友人,慢慢道。   陆千秋叹了口气:“是灵魂吗?”   魔物顿住了,像是被说出了心中所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错,你不需担心我伤害你,因我只会在你死后才来。”   陆千秋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们总是要灵魂做什么,但我可以与你达成这笔交易。”   魔物晃动了一下,似是为他的干脆感到惊奇:“你……你想要与我换取什么?”   陆千秋看着他:“不是说了吗?是以色列的和平。”   魔物思索了下,最后道:“我可以为你看顾以色列,但我需要在你的身上打上我的印记,这是我追踪的标志,让你不至于在最后被人夺走。”   陆千秋有些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会认为其他人也在觊觎他的灵魂,他摇了摇头,将撒督唤到了这仪式前,然后道:“你在他的身上打上印记吧。”   魔物惊讶道:“你在说什么?!”   陆千秋道:“我是有渴求之物,但付出代价的却不是我。你可以从他身上拿走你想要的,记得为我实现我的愿望就行。”   “你在开什么玩笑!”魔物大怒起来:“我要的是心甘情愿的灵魂……”   陆千秋看向撒督,撒督就冲着陆千秋躬了躬身,然后才面向魔物道:“我自是愿意奉献出我的灵魂……”   魔物彻底生出了怒火,他语调阴冷道:“想不到我也看错了一个人,你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贪婪、自作聪明、本质却是糊涂万分的妄人,枉我还以为你身上拥有美好的品质与道德,但这只是你华美的外表……”   “这样岂不正好?”陆千秋笑了起来,他似是有些开心的模样。从以色列那孤高的王座上走下来,他也是放下了那一份困扰了他多时的思虑,他偏过头,对着撒督眨眼:“与我这卑鄙的灵魂相比,撒督都可以说是圣徒般的存在了。”   撒督欲言又止,他面上流露出苦笑,却没有任何不甘的意思。   “你以为……”魔物掀起森冷的风:“在如此戏耍于我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陆千秋叹息:“你就真的不再分辨一下吗?撒督可是耶和华神在人间的祭司的首领,耶路撒冷那座神殿建成的那一日,众多人群的首位,他或许还要在所罗门王前。”   魔物即将要显出的手段就停了下来,他重新化为了烟雾,在打量完撒督后,他恢复了冷静道:“你是以色列的王,名为所罗门者。”   “只有耶和华与所罗门可以令祭司的领袖献出自己,”魔物极快摒弃了自己的愤怒:“一者是他信仰的神,一者是他效忠的人,你不可能是祂,就只能是所罗门了。”   陆千秋拍拍手:“不错,我正是所罗门。”   “你创建了商队,令善农者从埃及那里带回多粒的麦穗之种,让养畜者从推罗那里带回畜牧的精义;你还让本土的人将商品销往遥远的海外,让他们可以用上便宜的木头和莎纸;你与推罗与其它的国家结交,与它们互相之间交换特有的知识……这只是你在做王后半年内做到的事。”魔物慢慢道。   他的话语沉肃而富有条理,根本就不像只为了从人类那里攫取利益的魔怪,“以色列在你的手里有了新的发展,你表现出了贤明的特质,有人称赞你获取财富的智慧……只有这样的你,才会说出你的愿望是以色列的和平,因为除了你,再不会有其他人有这样的野望。”   “我相信你会有更大的成就,”魔物似乎还是不肯放弃,他的声音又变得平缓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些歉意:“刚才是我急躁了,我们可以重新来签订一个契约。”   “哦,”陆千秋好奇道:“什么契约?”   “一份正式的、对双方都有约束的契约,”魔物像是因为歉意变得有些迁就,他想了想,还是从虚幻的显形中走了出来。他头上戴有尖的宝石的冠,身体是人类美丽的外形,但在他的身后,却是有一条细长的尾巴,他身躯修长,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邪异的奇诡的美感……这本来该是一个震撼的出场,但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撒督已经将头面重新低了下去。他的眸中是一种同情怜悯的光,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因为他害怕自己直接就这样笑出来。   “我的名字是叫做拜蒙,”魔物表现出了一种十分优雅的姿态,他甚至是一手抚胸,对着陆千秋欠身道:“在地狱魔神中也是最显赫之一。我通晓艺术与秘法,拥有七十个的军团,并且还在不断地扩张中;我可以传授给你有关它们的知识,并让你一瞬间就掌握住它们;我给予你令人服从的智慧,你若与我签契,你将获得足以铸就荣耀的魔力,并拥有可以梳理事务的管理力。”   说完这些,他不禁有些得意。他面上带着沉稳的笑,但他的尾巴却非常地想要摆动起来,他使劲地抑止,才好不容易让它蜷缩起来。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拥有一种格外强烈的彰显自己的冲动,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令他无法阻止。   陆千秋陷入了沉思。   未来改变以后,拜蒙没有在闯入天堂中遇见回归大地的陆千秋,他们猜测耶和华神已经星陨,但对此却没多大的了解。他们生活在地狱中,可对地狱的来历却没有准确的认知——仿佛它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另一半。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传道书》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政治学》亚里士多德   感谢在2021-12-1001:57:34~2021-12-1102: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弯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8章 所罗门王(十四)   拜蒙没有遇见陆千秋,也就没有跟随在他身边,更是没有为其所倾倒,成为其麾下的臣子。在他的观念里,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所罗门王,并且,对方的形貌与气度都很是令他赞赏。   陆千秋思索了一会,最后他还是笑着道:“你听说过阿加雷斯么?”   拜蒙脱口而出:“你与他签契了?”   陆千秋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与阿加雷斯之间的契约主导者到底在哪方,但就是这轻轻的反馈,也引起了拜蒙的嫉妒,他的情绪起伏如大海浮沉,心中翻滚着一些绝对说不上友好的念头……是对阿加雷斯的。   他就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明明自己现在就站在这里,但一种模糊而朦胧的、遥远而漫长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灵,这种感觉就像是微微的风,从某个角落里透过缝隙,轻轻地吹来,如此的不值一提,却又始终无法摆脱。   “那个家伙……”他在心中考虑着些什么,面上却表现得像是饶有兴致一般,他还没有放弃道:“他答应了去为你做些什么?那家伙在魔神之中也是极为有名的,他总是会说出一些真假参半的话,如果你全部相信了他,肯定会在后面遭受到背叛的……不如,你再来与我签契?”   拜蒙往前走了几步,他对人类来说有些修长的身影显得有些绮丽与优雅,他伸出细长的手,似是要抚上这位所罗门王的面庞,他的话语略有些轻佻:“你们人类不总是这样,会怀疑一切的话语,会寻找制衡,会本能地去攫取更多的力量,只要你与我结契,我就将所有的力量都给你,并且我还会帮你对付他,怎么样?”   他的声音婉转而轻柔,就像是一个奇幻的梦,充满了五彩斑斓的诱惑。而在他的身后,被无声嫌弃的撒督仰起了头,被波及到的他也有一瞬间被这恶魔之语说动,因这不只是单纯的话语,还有神秘的力量隐藏其中,但很快,他无声地笑了出来。他不知应该要对拜蒙的这番作为如何评价,索性……只用微笑就好了。   陆千秋伸出手来,他抓住了拜蒙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往前,他的眼中好似流露出熔熔的光,仿佛一瞬间有某种瑰丽的东西从中泄露出来,拜蒙被烫了一下,身躯颤抖了下。   陆千秋就叹息,他温和地注视着他:“我希望你能去与撒督结契,因我想要从无到有地创建某种非凡之物,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吗?”   可以吗?拜蒙在心里问自己。   为何要犹豫,为何要迟疑,为何要忍不住想要答应他?是这所罗门王刚才对自己施展了什么神秘的术式吗?他方才眼中闪过的,是某种神秘而未知的物体吗?   拜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看来你并非是误入了这里,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而来。”   陆千秋笑道:“正是如此。”   “那么,”拜蒙以为自己会问出一些其他的问题,最少也要是与那被创建的非凡之物、或者是与代价与灵魂有关的问题,但他最后也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另外的一位魔神,陛下你也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陆千秋愣了下,在思索后,他还是认真地、诚恳地回答了拜蒙:“这是自然,但我一开始就是为你而来……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的话,我会告诉你,如果是其他的魔神,我会命令他们。”   拜蒙就欣悦起来,他也没有疑惑陆千秋为何会用“命令”这个词,他只用知道自己是特殊的,这就足以让他将之前升起的许多不适全然抛开了,他昂起头,高傲道:“果然是智慧的王者,知道怎样才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地狱的魔神都是些性格离奇的家伙,也唯有我,才有可能会因为喜爱你而答应你无理的要求……”   他轻轻瞥了一眼撒督那个老头子,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道:“幸运之人!因你有你的王为你作保,我将会在此与你结契,你将可以使用来自于我的力量,以满足你无止境贪婪的**!”   撒督刚想说,我怎么就**无止境了?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一个沉重的、呼啸的东西给撞击了一下,他的头脑像是陷入了一个粘稠的、划不开的液体里,他猛烈地挣扎着要从这种窒息中逃脱,他像只章鱼一样死命地挥动着自己的四肢,从那沼泽、从无止境的黑暗中,博得稍纵即逝的几个呼吸,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冰冷且充满了恶意的声音:“这是来自于地狱的力量,是与魔神达成契约之人必然要承受的东西,若你连这些也渡不过的话,我会向那位陛下建议,你不值得他的信重。”   撒督迷蒙着眼睛,艰难地往上看。他看见拜蒙显出了魔神的真形,有浓烟与灰雾在他的周身缭绕,他的身形比在外界的时候被拉长了几倍,撒督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觉两道邪恶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头上的宝石的冠也变得尖刺而扭曲,甚至还有一种无形散发出来的恐怖的势……撒督嗅到了血与火的气息,还有某种被烧焦的、恶臭的味道,这都是拜蒙之前完全没有展露出的……   如果撒督懂得现代知识的话,他一定会给这位魔神狠狠竖起一个中指,但虽然他不知道,也阻止不了他给予这位魔神一个鄙夷的神情。因为他在陛下面前是一副面容,在自己面前却又是另外的一副面孔,这种不同的双面,让他有很多话想说……   但他最后也只是仰天大叫,发出声竭力嘶的痛苦的大吼的声音。他的周身猛然发出碎裂的耀目的白光,就像是珍贵的圣洁之物的殉葬,这让灰雾中的拜蒙眯了眯眼睛,再然后,黑暗的力量就流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开始褪去了苍老,开始变得健壮与年轻,他由一个糟老头子,变为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果真是那神的信徒,在星陨过后,还有这等的圣光残留,”拜蒙肃穆道:“说你是祂在地上的牧首也不为过,但你却背叛了祂,放弃了你的信仰,还是在祂没有首先抛弃你的情况下。”   “这种的叛变,近乎不可能发生,”拜蒙的话流入正在不断喘息的男人的耳中,像是在探究也像是在嘲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要告诉你,魔神可不会任由背叛者安然地活在地上,一旦你做出不利于我的举动,我将会在你的灵魂上刻上永恒的诅咒。”   男人大口地穿着气,肺部像是被撕裂一样痛苦,他慢慢地用手撑起身体,然后从跪爬在地上慢慢地站起,他的眼中迸射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光,他呵呵地笑着道:“不牢您费心,我是陛下的使臣,自是会永远服侍在陛下的座前,我会为他扫除一切的障碍,让他永远不会为你这等的存在困扰……”   拜蒙眼中就生出幽幽的怒火,他闪现到这男人的面前,一手就将他的头颅按压进了黏腻的黑水中,他的手爪探进了男人的头骨里,他碾磨着牙齿道:“我现在就来与你结契——”   “我将用地狱的语言宣告——”拜蒙的笑声更像是利爪刮擦在墨板上的声音:“你当从土之子转变为水之子;你当从明亮的天上坠入无尽的深渊;你当从神所爱惜的,变为神所痛恨的;你当成为无尽贫瘠的地狱的诅咒之子。因你与我统治西方的君主结契了,你的灵魂将会在褪去肉|体时归于我,而我,将会……一口将它吃掉!”最后的最后,拜蒙靠近他的耳边,这样狞笑着发言道。   而就在男人刚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二者的耳中一齐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和的声音:“那么,约定就在此告成了——”   两人的眼中有一刹那的愕然,因为,他们看见有无数的、神秘的符文在他们的周身飞舞而起,它们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紫色的光晕,呈锁链状,从他们中间拖曳出了某种无形之物——它改变了拜蒙刚刚定下的契,将之化为了更具体、更宽容、更公平的条例……最起码,在男人没有冒犯的情况下,拜蒙是不能给予他造成深重的、不可复原的伤痛的。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捂着脸道:“我就知道,陛下怎么可能放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的第二更往后延,捂脸。   感谢在2021-12-1102:46:52~2021-12-1201:0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病君32瓶;冉冉孤竹生20瓶;拉不拉拖拉司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9章 所罗门王(十五)   也不知是黑暗力量的影响,还是他本身就潜藏着另外的一面,撒督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有了棱角,眼眸也变得幽暗,他大笑着对拜蒙嘲讽道:“你以为你可以掌控一切吗?”   拜蒙沉默了下来。他已知晓,外界的那位所罗门王,那位让他被吸引的陛下,并非只是单纯的人类的王——他是拥有力量,可以保护住自己、保护住他的属下,并且也愿意为了他们与魔神相对的领袖;他是有勇有谋,心有沟壑的贤明的王者。不会只因好奇,就将自己与下属置于险境之中。   他们一齐从这虚幻的精神之海中退去,他们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原本还只是简陋歪扭的红色阵仪已经散发出一种幽然、神秘的光,精灵般的符文悬浮在空气里,他们的脸庞被照得通彻,连脸上的愕然与狂喜,也在这黑暗的屋里显得格外分明。   仿佛有某种奇妙的呢喃声从未知的地方传颂到他们的耳朵里,有概念化身成的无形之物在欢呼,它们在高喊:“以凡物撬动神秘,以言灵唤出非凡,此乃超然的壮举!壮举!”   有长笛与号角合奏的声音传来,它们在音乐声过后就再次称颂起来:“一个时代过去了,神在天上对所有的生灵告诫说——那堕落的,不得行走于地上;那飞翔的,不得降临于人前;那信仰,该是要安人的神的;你们无须拜我,因为你们要拜的,只有自己!”   撒督面容沉默,拜蒙则是心生悚然,他位格更高,知道的更多。听得此话后,再思及现在世界的格局,就难免有恍然后的震动感。他不知道那神是谁,但他知道那不该是耶和华神,因祂与祂的天使都有人间显圣的,而祂自己,也未曾逃过星陨的命运。   “神秘之海要退去了,留在大地上的贝壳闪闪发光,有人将之拾起了,他将之编织了起来,他以之称圣,他是古代与现代与未来的仪式的奠基人,他将名传后世,他将为人类抓紧最后的尾巴……”   它们最后高呼道:“此乃一切仪式的汇聚之物,此乃一切神秘语言的承载物,此乃黄金般璀璨的希望,此乃一切梦想之人的热泪,此乃——”   “魔术。”陆千秋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他们看见他从仪式之外走近过来,手中举起一团柔和燃烧着的火焰,他手指上的戒指在发出微微的光,拜蒙能感觉到,这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地狱之力。   他们像是从蒙昧中惊醒,惊醒过后才发觉,他们先前听见的,不该是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与其说是话语,还不如说是一种波动,一种并非是存在于世上的超脱的音。   而那声音还没有结束,它们生出双翼,环绕在那人的身边,它们咏叹起来:“他在向世人宣告,宣告那贯彻一切历史的预言,他在为一切可能的未来赞叹,祂在说——”   “当天上的日轮驶过一百零九万次的升落,有光明的六天使从地上升到天上,他们代表六项的美德,【勇敢】、【正直】、【忠诚】、【宽恕】、【纯洁】、【崇高】,他们生出白色的翼,奖赏世间的善,与水晶的殿一起永存。”陆千秋依旧是不疾不徐地说道,他的声音好似舒缓的流水,让场中的另两人褪去了慌张。   “另有黑暗的六天使从地上落入地狱,他们代表着六项的恶德,【贪婪】、【**】、【暴怒】、【懒惰】、【痴愚】、【虚荣】,他们生出黑色的翼,在岩浆与赤岩中举起王座,手中握有审判的武器,判决世间的恶。”陆千秋慢慢道:“他们是注视万灵的眼睛。他们不干涉人类的一切,治理人类的只有他们自己,繁荣与衰败都随他们。”   “他们都将从魔术的尽头处登临。光与暗的天使啊,他们只需谨记一点,”陆千秋高声道:“一切生灵,死后当有报应!”   这声音撼动了撒督与拜蒙的灵魂,它深深印刻在某一段的历史中,让每一位踏入到这段轨迹中的人,掀开了尘世外面纱的人,深入了神秘之途的人,都能够听见从遥远的源头处传来的磅礴的预言。   ——与其说是预言,还不如说是一种宣称。而在之后,撒督与拜蒙听见了三声的应答。   “如您所愿。”天上有灿烂的光应答。   “如你所愿。”地上有未醒的灵应答。   “如你、所愿。”有虚弱的、挣扎的龙吼应答。   “万贺!万贺!万贺所罗门王!”那无形的声音就颂起了歌:“魔术的奠基人,贤明的智慧王,您的意志将会被履行,在地上,如在天上、如在底狱!”   然后它们渐渐消失了,从拜蒙的感应里,从这空间里,无论怎么搜寻都像是从不曾存在,他将头转过来看陆千秋,看他手中已经熄灭的火焰,和他通透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涩声道:“你……”   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将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就已经跑了出去,他身上穿着那件已经有些紧身的衣服,双目崇敬地对着陆千秋道:“陛下,这就是魔术吗?我与这魔神结契,也是魔术的一种吗?”   陆千秋笑道:“是魔术中的一个大分类,‘地狱魔术’的基本。以后的仪式就不再是无用之物,它可以沟通地狱,也可以沟通其它。”   “还有另外的类别?”男人问。   陆千秋就温和地回答他:“现如今大概只有‘仪式’、‘箴言’、‘伟绩’这几类。魔术的高峰时期还不是现在,但也不是在未来。神秘消退是必然的趋势,我这只是搭起了一个翘杆,让它不至于难以撼动一丝。现在虽然不是魔术**,但也是它最活跃的时候。它对知识太过看重,有几类会在后世才堪堪诞生。”   男人激动道:“您说,会有十二位的天使在日后诞生,他们都会是从魔术使中选出的吗……”   一边的拜蒙忍无可忍,他走了过来,恶狠狠道:“你与阿斯加德结的契,是以你为主的!”   陆千秋笑道:‘这……确实如此。’   拜蒙不能理解,他看不出那道预言的原理,因他没有听见那最后三声的应答。但他听出了,这预言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断裂残言,也不是那种恍惚之间便即逝去的模糊画面,而是稳定的、清晰的、以这位王者为主导的、被预定了必将要发生的未来。   他从来不普通,普通的是自己眼中的影像。拜蒙想,大概是他感觉到了这人潜藏在下方的神圣,心生感应后,才会选择用一种更“友善”的方式来对待他。   就算这位所罗门王隐藏了许多,他还是不想从这里离开。拜蒙告诉自己说,是因为那光与暗的预言波及到的不仅仅是天上的鸟人,还有他们这群在地狱中征战的魔神……说到征战,阿加雷斯那家伙是不是以侯爵的名义,领导了三十一个的军团?   难怪他不肯将心思放在地狱的征伐中,原来他是将阴谋都放在了这大地上!他的巧言曾戏弄于我,我必然不能让他得逞!为了看清他的目的,报复他曾对我的不敬,我不如也一起留在这里,等到他的目的将要达成的时候,再出面将他的全盘搅乱,然后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就是他们地狱魔神的真面目,从来没有什么同伴,本性全都是冷酷又自私的,为了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拜蒙说服了自己,他重新笑了起来,对着陆千秋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再多加我一个?”   “你请求我的帮助,”拜蒙目中幽暗流转:“我也应许了你,与这我不喜的人结契。那你何不如回报于我,答允我的请求,与我在此结契。阿加雷斯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以你为主,我拜蒙也并非不可……”   “你既然是魔术的开创者,”拜蒙笑着道:“地狱的魔术怎么可以只有一个来源?那样的话,那些后来的人,又怎么能认识到你开创的道的伟大?”   “就像是这一次,”拜蒙道:“你来找的是我,而不是阿加雷斯,这不就说明了……我对你的帮助更大,是更有用的选择。你尽可以相信我,我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来履行与你的契,你终会知道,谁才会是对你好的——”   他笑意吟吟地再度伸出手来,注视着陆千秋的眼睛,没有丝毫的不耐。   一边的男人撇过头去,他已经没眼看了。没有人比他更知晓拜蒙的冷酷与狡猾,刚才自己感受过的恶意尚还记忆犹新,他已经确定,在拜蒙这幅温顺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是一个傲慢且轻蔑所有的灵魂,他会衡量一切,然后才会决定是否要去付出……但唯有对一人不同。   就像现在,在陛下的面前,他会第二次地伸出自己的手,他会表现出自己的优雅与礼仪,被夺走了猎物也不愤怒,对陛下与他开的小玩笑也不生气,就算是听见了其他魔神|的名字,也不会有任何放弃的念头。并且,这些还都不是尽头,他相信他能够做到更多……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男人这么想着。比旧的神更仁慈、比灭世的龙更伟大,让天使为其下拜、让无形的音为其庆贺,为人类留存下最后的奇迹的余辉,让光与暗的天使诞生……   拜蒙所做的,根本就还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躺倒。双更后面补。咸鱼脸。   感谢在2021-12-1201:06:01~2021-12-1302: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弯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夙离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0章 所罗门王(十六)   陆千秋立下了“魔术”一系过后,就重新回去了宫殿之中。撒督却没有回去祭司的队伍里,他先是找到了几位自己相熟的友人,然后与他们私聊过后,就彻底从明面上消失了。   他现在已经换了个面貌,也换了个名字,并且,他还与之前神殿绝不可能容纳的魔神相勾连,自然不可能再回从前的“撒督”的身份,他现在名为“以利亚撒”,自承为魔术的第一位践行者。   拜蒙回去了地狱,他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与那位自己看中的“王者”签下了契约,欣喜之下,就连看到以利亚撒那张脸也似乎顺眼了一些。当然,就算成功了,有些的魔神该教训还是得教训,毕竟阿加雷斯之前得罪了他也是事实,他去讨个说法也是名正言顺的。   以色列的神殿还是渐渐地建了起来,还未成型的神殿得到了祭司们最为虔诚的日夜祭拜,他们的神术已经完全没有响应,而原本领导他们的撒督也在某一日忽然消失不见,他们害怕他是得到了惩处、又或者是遭到了不幸,在联想到自己身上,心中就生出了许多恐惧。   推罗来的巧匠“户兰”也是“尽心尽力”地为耶和华神建殿,他每一日都会从天不亮的时候来到这里,一直工作到夜晚星辰闪耀的时候才会归去。阿加雷斯也一直跟在他身边,不论是清晨还是傍晚,都不曾有过懈怠,这也让“户兰”一时有些为难起来。   就这样的时间过去了一年的时间,“户兰”也成功地与不少的人结成了好友,因他相貌过于英俊,行事又有着一种自带的风流之意,所以倒是博取了不少少女的芳心。她们有些找到机会,就时常进入这还未建成的工地中,为那位辛勤的他国的工匠送去水果与奶汁。   “户兰”会与她们调笑,却并没有真的接受过哪一位的亲近之意。他在有一日经过了砌凿之后,仿佛如同往常一样对着阿加雷斯笑着道:“老人家何不去歇息一下,我既然得了希兰王的命令,也得了所罗门王的嘱托,自然会将这殿建的坚固又华美。老人家年龄如此大了,何必随我一起如此辛劳?若是为了所罗门王的吩咐,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你可曾见过我有哪里的懈怠?”   他半身□□,手中还拿着工具,胸膛上的肌肉浑厚紧实,汗水沿着纹理流下,让一些男子也忍不住偏移开目光。   但阿加雷斯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眸色木然。他拄着杖,十分平静道:“陛下让我与你一同行动,我只用听从命令就行。若是私自有什么决策,那才是自作聪明之举。”   “户兰”就叹了口气,他拿起手中的凿子,哀叹道:“你说你一位在地狱中也算是大名鼎鼎的魔神,为何要在凡间如此听从一位人类王者的命令?是他给予了不能推拒的好处吗?可就算如此,又为何要作如此低下的姿态?不过一些凡夫,一口下去,就可以吞走大半,何必要作如此忠心耿耿的姿态?”   阿加雷斯就从坐姿换为了站姿,他也不惊奇,只是淡淡道:“你一位魔神,不也是化为了人形,居然要来这个给耶和华建殿吗?如果那位神真的还安在,自你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说不得就有天光从上面降下来,将你给化为了齑粉,你又是为何甘冒此风险?”   “户兰”也不做匠人的伪装了,他显出了真形,是一位披着黑山羊皮子的男性,他黑色的发丝顺服地全数贴在脑后,眉目狭长到邪异,每一个眸色闪动间,都有一种能引动人心神的挑动感,他含着笑意道:“我这不是受到了召唤,想要来看看这以色列王的成色吗?”   “若是他昏聩,说不得就会有大军临境,”男子声色靡靡:“若是他平庸,就会有人掠取财富;而若是他既贤明又聪慧,那就会有代表了友好的国书送来。这世上的人虽然多数都是蠢笨盲从的,但也算是有一小撮是愿意动脑筋的。”   “那你已经看到了。”阿加雷斯道。   “是啊,”新的魔神伸了伸懒腰:“我看到了。不论他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够驱使得了魔神,甚至能折服他的,都不是另外的几个自作聪明之辈能够比拟的了的。而且……”   他黑色的眼睛幽深好似潜藏着两弯漩涡,他笑道:“一年多以前,有奇怪的道理忽然传入了这世间,更是传入到地狱里,那拜蒙是首先得了消息,并将之传开的……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你的麻烦,但也能看出,他像是得到了一种新的、类似于知识与传承之类的东西。从前我们的力量都是混沌的,是堕落前的转化,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显现,而现在,他使出的,明显都是被整理过的手段……”   “你说,”这魔神靠近过来:“他是得到了谁的帮助?”   阿加雷斯在听见拜蒙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直不为所动的眉头终于抽动了一下,但他还是道:“这与我又有何干?我并不在意地狱中归属我的土地,我现在想要知道的就是,是谁召唤了你?”   魔神哈哈一笑:“你又怎么知道我只是受到一方人的恳请呢?”   阿加雷斯就笑了起来,他一笑,那种苍老的腐朽的气息就从他的身上离开了,他的目中就重新焕发出了那种在魔神中也是少有的智慧,他淡然地、无比笃定道:“不论是谁,有着怎样的阴谋,都不可能是现在的以色列的对手,你可曾听闻,现在的外界,是在将耶路撒冷称做什么?”   “他们唤它圣城,”阿加雷斯意有所指道:“又怎么可能会被毁坏呢?”   魔神就笑道:“哪里来的圣城?你可知我原本准备是怎么做的?”   他骄傲中带着一点的狡黠的恶意道:“我原本是想要在这神殿中留下我的名,在那位神的象征之下刻下我的印,让祂千万年过后的信徒,都一一叩拜在我的身前。他们愈是虔诚,就愈是不知,他们在拜神,也是在拜我——地狱的邪灵的王,阿斯蒙蒂斯!”   他预备要显出自己强大的威势,滚滚的浓烟就要从他的身后兴起,一只黑色的山羊从他的身侧走出,它优雅地迈步,像是人类一样不疾不徐,并有一种悠闲的适逸。   “可惜的是,你太碍事了!”阿斯蒙蒂斯并不畏惧阿加雷斯,他乃是地狱中最强的四位魔神之一,是能够被称为地狱君主的人物,阿加雷斯更侧重智谋的方面,战斗力虽强,但拥有的战绩远不如那四位多。   但他并没有惧怕这位同为魔神的阿斯蒙蒂斯,他轻轻一点木杖,那被禁锢在上面的蛇就嘶嘶吐信,不知为何,阿斯蒙蒂斯从这蛇身上看出了嘲笑的意味,他也没有生怒,只做回忆之态道:“你这蛇儿,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蛇就将脑袋藏进蜷起的身体里,它实在是不想听见自己的名字,因为丢不起那个脸。但它却不知,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反倒是让阿斯蒙蒂斯更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错误。   阿加雷斯摇了摇头,他看了眼那旁边的、为阿斯蒙蒂斯的出现而产生了迷乱的其他的工匠,他肩上的乌鸦低叫一声,振翅就飞了过去。   他又一敲那木杖,苍老的容颜上满是平静道:“你必不能至我身前。”   淡蓝色的微光在这两位魔神的脚下兴起,巨大的圆形的阵仪虚浮而起,阵仪中,神秘的七角的不定的图形环环相扣,在边缘的地方,古老的带有魔力的符文几有百列之多,天上的日光大盛,月亮也突兀彰显,阿斯蒙蒂斯感觉到了阻碍,他神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他已认出了这是拜蒙用过的类似的阵仪,他也不知它来历与作用,但想来,它便是用来对付他的。他对这新奇之物向来并不排斥,他所愤怒的是——这阵仪其实是出自它手!   是那位所罗门王交给他的图纸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分成了几次给他,中间也有断裂与修改的地方……他以为他来此,是作为旁观者来评判,是来观赏与玩耍的。   但殊不知,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位所罗门王就已经知晓了他魔神的本质。他将阿加雷斯派出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凑巧。他就是为了监视!为了在最后,用他自己的成果来对付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1302:47:47~2021-12-1403:3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面桃花相映红、l□□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1章 所罗门王(十七)   这让他显得有些愚蠢到滑稽,而这,恰恰是使得阿斯蒂蒙斯更为愤怒的一点,哪怕是战斗失败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羞恼,因为他知道,魔神总是有几位是他敌不过的,但,智商上的压制让他失去了冷静。   他这一年来兢兢业业地造殿,还自以为是地观察那所罗门王,在心中编排阿加雷斯,在此而二者的眼中,是否就像是舞台上的小丑那样可笑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怒意大盛,他嘶哑着声音道:“你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阿加雷斯平静道:“你想在神的象征物后写自己的名字,你还想将所罗门王的信息交给其他国家的王,你看我们如同丑角,为何我们就不能同样视你如笑话?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缓,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有一种未言的嘲讽。   “哈哈!”就算是生气,也不会如人类一样失去仪态的阿斯蒂蒙斯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手臂高高举起,然后挥下,那身边原本还施施然的黑山羊就将头微微往下低,用它那弯曲的螺旋的角向着阿加雷斯这边冲撞而来。它的眼睛是一种纯粹的漆黑,比最浓烈的夜都要黑暗,其中包含的,是无数的、混沌的“罪”。   但明明是虚幻的阵仪,却像是墙壁一样抵挡住了山羊的撞击。它是无形的神秘之物,却带来了实质般的风,阿斯蒂蒙斯感觉到,这就是对地狱之力的一种运用。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那种四面八方齐来的排斥感。就好像是一条艰难险阻的路,它折过拐过不知道多少个的关头,却偏偏为人探索出来,并将之告知了另外一人,于是,阿加雷斯在没有动用自己力量的情况下,将他困在了这里。   阿斯蒂蒙斯没有放弃,他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就由人形化为了一团不定之雾,这雾以一种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带着尖戾的啸声在里面横冲直撞。   阿加雷斯皱紧了眉,他想了下,又敲了敲地板,在那圆形的阵仪的外面,一个更大更磅礴的仪式亮起,其中密密麻麻多到让人眼晕的字母散发出红色的光,原来的幽蓝也突兀变化,沉闷的使人不悦的猩红的颜色大盛。两道阵仪环环相扣,它们相互补充,将效用提升到了不知道多少倍往上。   黑山羊站在最里面,它注视着他,忽然开口说话道:“这里不是耶和华的神殿。”   是阿斯蒂蒙斯的声音。他意识到了什么,让自己从怒火中冷静下来。有些事情再后悔也没用,还不如想象应该如何从这困境中脱离出去。   阿加雷斯不说话。   阿斯蒂蒙斯继续道:“明面上是祂的神殿,但实际上,已经被那位所罗门王修改成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像是这地上的图案,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联络我们魔神的仪式。”   “……这是叫‘魔术’。”阿加雷斯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或者说,现在唯二两个知道魔术的人就是他也拜蒙了……嗯,还有一条被遗忘的蛇。   “是拜蒙说过的?”阿斯蒂蒙斯自然有在地狱中为他传递消息的人。他之前没想过要去接受一个只是听闻过名字的东西,有些人因为自负,所以往外无法接纳一个崭新的事物。   可他改正得也很快,他决定,若是能逃脱,就去了解一下这个所谓的魔术。   阿加雷斯再次去拜见陆千秋的时候,就带去了从阿斯蒂蒙斯那里得到的有关召唤他的人的消息。首先是推罗的希兰王,他是曾与大卫王十分交好,是一位对财富相当热衷的国王,可惜的是,他已经老了,寿命就快要到尽头,为此,他想要去尝试一些小小的、不那么被众人接受的手段,去接触了魔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希兰王不是大卫,对于耶和华神虔信忠诚。而在它们更远处的埃及,更是将一位魔神视作至高神。   嘱托阿斯蒂蒙斯带回他对所罗门王评价的,就是这位在信中言辞友善的国王。若昏聩,就发起战争;若平庸,就掠取财富;若强大且智慧,就与其交友。   接下来是与他们中间隔了山川之险的亚述人,他们是闪族的一支,崇拜的魔神是巴尔,如果陆千秋没有记错的话,在他推衍出的未来中,这个国家也同样要往他们这边扩张而来。   阿加雷斯将这些报告给陆千秋的时候,是在一次王与臣子的商议的聚会上。听闻了“户兰”的身份是他国派来的间谍以后,不少人当场就怒了,阿斯蒂蒙斯尽管吸引了很多人恋慕他,但也有不少人看他十分不顺眼。比拿雅当即就表明,愿意为了王,去与刺探以色列的敌人战斗。   阿斯蒂蒙斯就冷笑地看着这些人,他手上和脚上,都被粗重的地狱的刑具给束缚住,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是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这群人类既弱小又蠢笨,自己居然会在他们面前呈现这种狼狈的姿态——他仔细地去看所罗门王。   他之前与这位王的接触很少,魔神中会认真履行召唤者请求的并不多,但他依旧对这位王很有好感。因为他看出他与周边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不一样,是从一个人的谈吐、注视你的目光、聊天话题中可以看出的,他没办法想象,能够虏获他的他,会与这群脑袋空空的家伙们呆在一起。   陆千秋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一一回答了每一位激动莫名的人,他对拿单说,他会认真去打探这两个国家的动静,不会轻易去启动不义的战争;他对一副跃跃欲试的比拿雅说,若真的有人率先要来侵略他的人民,他就会令以色列的军队狠狠地回击过去;他问了武器与盔甲的打造与购买的计划,问了商队的情况,还有那从几年前就建立起的兵队的训练的情况……   他最后来到阿斯蒂蒙斯的身前:“真正的‘户兰’在哪里?”   阿斯蒂蒙斯愣了下,他没想过,还会有人关心这个早就默认了死亡的人,他沉默了下,然后道:“他被希兰王藏了起来,用细面和羊奶来招待他,还有他的妻子与孩子,都被妥善照顾起来。”   陆千秋他笑了起来:“也就是说,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办法得到其它的巧匠了?”   阿斯蒂蒙斯道:“不错,即使是假装,也没有人能在这方面胜过我。”   陆千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再去帮助我们建殿了。如果你能够将之建立得足够坚固与完善,我就在你结束的那一天,放归你自由。”   阿斯蒂蒙斯立时就惊讶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千秋笑道:“不错,只要你不伤害以色列的子民,我就可以将你放回地狱。”   阿斯蒂蒙斯顿时就不忿道:“你可知道一位魔神代表着什么吗?”   陆千秋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位狡猾且骄傲的魔神,你不可能甘愿被束缚在人类的手中,你会为了逃脱出去而想尽办法,而阿加雷斯则不可能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看顾你上。我与你之间没有仇恨,矛盾也是出于另外的几个国家,只要你不是那种忍受不得丝毫挑衅,一定要将失败抹去的魔神,地狱才是更适合你的地方。”   “哈哈,”阿斯蒂蒙斯大笑:“你想得倒是简单,若我是那种可以暂时服软,转头就要将你们屠杀殆尽的魔神,你岂不是……”   陆千秋摇摇头:“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阿加雷斯还在这里,并且……你了解魔术么?”   阿斯蒂蒙斯挑挑眉。   “魔术与地狱有很大关系,”陆千秋道:“而我,是它的缔造者,与阿加雷斯比较起来,能够利用更多地狱之力的,其实是我才对。”   “什么?!”阿斯蒂蒙斯惊讶道。他是如此惊奇,以至于吸引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阿斯蒂蒙斯想了很多,他想起了神殿当中那个一环套一环的阵仪,他已经认识到了,一位魔神在地面上受到压迫减轻后能够发挥出多大的力量了。   他忽然有些担心,他开始担忧这宫室的地上会突然爆发出幽然的光,与神殿对比,这王室的宫殿才是真正的属于所罗门王的,他想在上面刻画些什么,都不需要掩饰!   与阿加雷斯相比,眼前的这位陛下就真的只像是一位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但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   他无法与之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1403:33:07~2021-12-1503: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悠然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所罗门王(十八)   阿斯蒂蒙斯开始老老实实地给所罗门王建殿,没有了漂亮的以色列的姑娘来给他打气,他的建造的旅程显得单调且无趣。但阿斯蒂蒙斯反倒是更为专注起来,因为他已经又绘制出了一个当日里见过的那种复杂而神秘的圆形的阵仪。   那位王是想要做什么?他想要耶路撒冷成为他永恒的城吗?他为何敢于在耶和华的神殿中做这种的布置?是阿加雷斯他们将神星陨的事告知了他吗?拜蒙又与他有何关联?能让魔神一位两位地为其服务,甚至是跪倒在他身前,他又是凭借着什么?   阿斯蒂蒙斯眼中流露出疯狂,他喜欢见到一切未定的事物,他想要看到某种磅礴的东西在隐藏了不知几许的岁月后,在爆发开的那一天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那位王许诺了他自由,这让阿斯蒂蒙斯连先前的抵触都消失不见,他开始期待着某些东西,并为此心情雀跃起来。   陆千秋在将军队每一位都配备好武器后,也没有忘记他之前所建造起来的商队。这个时候,这支已然成熟的队伍已经从沿着尼罗河的方位,去往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并在这其中建立起了一条固定的庞大的商业的通道。而其中的先锋者,更是有要往外更深入探寻的意图。   这大概也是一些国家渐渐地对以色列觊觎起来的原因。他们与其说是看中了以色列这个国家,还不如说是看中了这条蕴含了许多利益的商路。   商队给以色列这个国家带来了庞大的物资,所以,尽管陆千秋没有给他们勾勒出划时代的规划,这些古代的居民们,也感觉到了财富的日渐累积。   与还在观望中的推罗相比,其实真正已经实施了行动的,是更下方的埃及。它开始控制起一些特殊的重要物品的价格与数量,想要从这里打击以色列的经济。这种雏形的贸易战争,根本就没法对陆千秋造成丁点的伤害,相反,他反手打回去的“倾销”的举措,将那个国家弄了个措手不及,连法老也不得不亲自发出消息,围捕了一群人,才将那种动荡给压了下去。   这件事,让一些人更为忌惮起陆千秋来,他智慧的威名开始散播了出去。   但智慧需要武力来维护,财富需要武器来守卫。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么越是富美的东西,就越是会引来贪婪的豺狼。这一点,在哪个世界都是通用的道理。   同年的冬月末,一支军队沿着穿过了地中海,翻越了几座高高的山峰而来,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盔甲,雪花覆盖在他们的头上与肩上,将之染上了一分极为凛冽的肃杀的气息。   一只觅食的鸟从枯丫上飞起,沉重的积雪摔落到地面上,吸引了领头人警戒的目光。他抬起手,被冻得发红的手指竖起,身后敏捷的士兵就一起停下了脚步。   马儿在寂静的雪地中刨着蹄子,鼻孔中呼出白色的武器。见到只是鸟雀,首领放下了右手。对着身后的侍官问道:“还有多久到达城市?”   那侍官是从更远处西方过来的向导,因为熟悉地形,而被这一支的军队给征用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们已经渡过了哈兰与卡赫美什,现在我们正在托鲁斯山脉的山脚下,我们应该是走偏了,或许我们应该转过头去,向着南方行军,等到了大马士革,才算是打通了去往埃及的路。”   军队首领的甩了下鞭子,细长的影子打在雪地上,发出“啪”的鞭笞的声音,让向导恐惧地缩了下身子。   “那就改头,”首领大声道:“奉巴尔大神的旨意,他要让埃及的阿蒙神知晓冒犯他领地的后果!地下的他的领土在进行着战争,地上的受他眷顾的大地也一样要兴起血色的战火。因这是他的信奉者该做的,是取悦他的最好的途径!”   他身后的士兵一起将武器高举而起,他们口中呼喊着奇异的口号,整支队伍顿时披上了一层凶蛮的野性的色彩,他们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残忍与血腥混合的杀气,是掠夺了同类后产生的浑浊的疯狂。   而就在这支军队越过了山岭五个月后,许多的城市就燃起了熊熊的战火。这群亚述人仿佛是生来就带着凶猛残暴的血脉,他们手中持着矛戈与斧头,他们骑在战马上,将敌人割下头颅,拖曳着敌人的尸体狂笑;他们将敌人的皮剥下来,涂在城墙上;将活人砌在墙里,割去他们的五官,用木桩钉起来。   他们将之视为荣耀,并让自己这边的史官记录下来。他们洗劫着自己见到的一切,哪怕搜刮过后,也要将剩下的房子点燃,他们比地狱下的某些魔鬼都要来的可怕,让听闻的人,都两腿战战,恨不得立时逃走。   他们从东方席卷而来,一路上根本就没有多少能够阻挡住他们的人。他们的名声飞快地传播开来,有人说他们得到了来自地狱的力量,所以才能战无不胜,而这就更加深了人们的恐惧,陆千秋还没有做出什么决策,就有来自于其他国家的信件飞快地被传递过来。   又是一日,以色列的君臣们的聚会被定在了一处露天的圆台上。这里有白色的缠绕着绿蔓的柱子,精巧的石砌的石桌,穿着曼妙的侍女托举着一盘盘的玲珑的糕点,为每一个桌子送去食物与奶酒。阳光温暖地播洒下来,将这片绿意葱葱的花园照射得如诗美妙。   这是他们每三个月一次的聚会,从那庄严的殿堂上走下来,享受着温和的阳光,与周围的朋友们一起谈笑,与从王位上下来的陛下一同饮下新酿的美酒。哪怕是远方传来战乱的消息,也没有打断这一次的集会。   但这并非是他们对那敌人的轻视与迟钝,他们有人在心里猜测,这或许是这几年来最后的一次轻松的欢聚了。他们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剑,还有那高瞻远瞩的国王。他曾聚拢起国内的青年,为他们披上了崭新的盔甲与马匹,将他们喂养得高大而健壮,他们彼此相斗,胜者获得锋利的武器,让军队充满了良性的竞争的趋势。   他们现在在谈论的是其它的几个国家送过来的信件。其中的比拿雅脾性暴躁一些,他轻蔑地冷笑道:“之前陛下给他们去信,说有敌人将沿着地中海而来,他们却根本就不相信陛下,还回信说陛下思虑过多。现在看看,敌人的刀锋就快要割到他们的脖子上了,他们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来获得联盟,哈哈,想得倒是挺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过去对商队出手的那几波强盗中,就有他们派过去的人,躲躲藏藏、抠抠索索,真是让人不喜!”   一边的先知拿单则是平静很多。他披着白色的袍子,手中拄着橡木的杖。这幅装扮与陆千秋身边的另一位智者有些相似,但二者的气质却又有些相对。于是,大臣中,有一部分的人称其为白色的先知,而另一位,伪装后的阿加雷斯,则是被称为黑色的诡计者。因为他曾经向上进献出的点子,充满了奇诡的、冷酷而残忍的意味。   他饮了一口冰酒,道:“现在不是声讨那些国家的时候,亚述人行进的方向中,耶路撒冷正处在他们的前方。我们想要看着其他的国家受难,这并不难,但等到其他的国家被覆灭了,我们耶路撒冷也还是逃不过同样的命运。而若是我们提前出战了,将战场放到其他的国家上,就可以避免自己国家的损伤,去帮助他们,原因不是为了善良与慈悲,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拿单的话充满了一种智慧的道理,这让之前还有着不平的比拿雅瞬间就安静下来。一些与他站在一边的臣子们也冷静了下来。尽管有些憋屈,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拿单的话是正确的。   他们彼此在这场本该轻松享受的聚会上谈论着战争与政治的事,一些新的建议被提出,一些充满了争辩的议题被抛出。而就在他们愈演愈烈的时候,陆千秋终于持着水晶般的杯子,与阿加雷斯从缠绕着绿色藤蔓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他们互相交谈着,像是在说些什么各自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   拿单看了眼那孤僻的阿加雷斯,他最初的时候十分警惕此人,后来在其提出过许多诡异的毒计之后,就更是对他充满了忌惮与排斥,但幸好,他们的王是一位有着通天智慧的贤能的王。无论是他这样的向往光明的人,还是对方那样潜藏在黑暗中的人,都不能令其有所偏颇,他驾驭着两边,让以色列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   并且他还拥有着远大的目光、开阔的心胸与最为珍贵的仁慈的心,这让他不至于因为过于良善,被其他的国家欺骗,也不至于因为过于冷酷,被那黑色的诡计者偏移到暴君的道路上去。   他不需要自己的引导,因为他自己就有着最坚定的心。这让拿单分外喜悦起来,他对自己在当初选择了所罗门,摈弃了亚多尼雅感到十分的自豪。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以色列的未来,那充斥了金色、流淌着奶蜜、聚集了数之不尽财富的未来,这让他对于阿加雷斯的不喜也稍稍消去了些。   他站了起来,向着陆千秋的方向躬身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1503:44:55~2021-12-1602: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阳山外山170瓶;24455134、陌上人如玉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3章 所罗门王(十九)   陆千秋与阿加雷斯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们的到来令在场的氛围到达了顶峰。与在上个世界不同,陆千秋自找回了情感以后,人们对他的亲近就压过了敬畏,哪怕陆千秋并没有对以色列进行改天换地般的变革,人们对他的爱戴也是与日俱增的。   因为仅仅只是一些稍微的改变,也足以让他们的生活比起从前好上太多倍。陆千秋为王的岁月太过长久,没有谁比他更知晓如何让一个国家的人民过得更好了。如果是现在的他,再进入亚瑟王的时期,必然不会被逼迫到要改换心脏的地步。   他从这日光下的草坪中走过,一切都显得和谐无比。拿单往这边走来,他行了礼,然后道:“陛下,西顿国王派遣使者来向我们求援。”   “西顿?”陆千秋沉吟道:“就是除推罗外,同样与我们交易木料与香料的国家?”   “是的,”拿单轻声道:“西顿并不是与大卫王交好的国家,之前也没有与我国有过交互,是商队带来了它们的特产,因为数量颇大,惊动了西顿的国王,才送过来了建交国书。”   陆千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比拿雅率领我们的军队,去与那外来的敌人碰撞一下吧。”   他这样说了以后,就有人急忙上前来劝阻:“陛下不可!”   来的人是新上任的祭司亚比该,在撒督离去后,祭司的团体中选出了新的领头者。这位亚比该是一位高大的中年人,他原本是一位有着自己野心的扩张者,但等到真的进入了祭司的高层,得到了某些不被允许泄露出去的秘密,在某些方面,他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他开始留心政治,并且十分积极地在王的面前表现自己。他知道陛下是一位贤明的君王,所以他的每一次进言,都是在为这个国家考虑。   “那群亚述人不知目的为何,但很明显,他们是朝着我们这边方向而来,”亚比该说出了大部分人的担忧:“如果我们让自己的军队折损在异国他乡,等到他们真到了这里,我们就不会有充足的力量来保护以色列的臣民了。并且,若是惹怒了他们,那些发生在别国的事,就会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   陆千秋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担忧的心是好的。但是你有一点说错了,以那些亚述人的作风来看,就算我们没有惹怒他们,他们也不会给予我们好的下场。”   “对于这种敌人,永远也不要奢求他们善良。他们只会比你所想象得更恶。”陆千秋道:“也不要让灾难轮到自己时,才无助哭吼,要未雨绸缪,要知己知彼,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功。”   “比拿雅!”这位王者站在花园的台阶前,呼唤起他所册封的将军的名字。   比拿雅就兴奋地站了出来。他穿着一身被保养得很好的皮甲,哪怕是在这样的集会中,也没有忘记佩戴上他的长剑。他单膝跪倒在陆千秋的面前,低下头道:“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我给你七千人的军队,”陆千秋道:“你带领他们去与那些亚述人交战,弄清出他们往这个方向进军的缘由。如果可以,救下那些愿为他们国家牺牲一切的人。”   “是!”比拿雅坚毅道。   就是在这之后的第七天,这支军队就在臣子与民众们的关注下离开了以色列的都城。比拿雅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的重甲将之衬托得极为威武,他手中持着更适合战场的□□,在行过耶路撒冷的城门后,他往后面微微望了一下。   他心中既忐忑又兴奋。以色列承平太久了,他上一次率领军队还是为了围剿亚多尼雅兴起的叛军,约押被驱逐后,这将军的位置就被赐给了立下大功的他。他之后也进行过一些战斗,但如这次这般的浩大,也是首次。   他稳定了心神,在心中暗暗发誓,他必定要为陛下带回敌人的讯息,要尽自己的全力获得胜利,要将这以色列的好青年,都安然地带回圣城。这是陛下嘱托的,他比拿雅,纵使自己身死,也定要做到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又忆起了陛下为他带来的另外的一群人。那是群全数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们没有带着锋利的武器,只在手上戴着各色的戒指,戒指上还镶嵌着漂亮的宝石,看上去俱是一副沉默又神秘的样子……他们现在就跟随在他身后的队伍里,与所有人一同前行着。   比拿雅不知他们能作何用,但一贯以来的服从性让他没有对陆千秋的决策产生疑问。他相信陛下,因他的智慧远胜于他,且从未做出过任何错误的抉择。   他们离开了耶路撒冷。   陆千秋与阿加雷斯就站在城堡的高楼上眺望着这支队伍。他们超然的目力让他们可以在比拿雅已经远去百里以后,仍然能够见到他们的影踪。   陆千秋忽然道:“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最后的辉煌了吧?”   阿加雷斯将手抚在胸前,他躬身道:“是我们魔神最后的光辉才对……我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排斥之力正在加大,上次与阿斯蒂蒙斯交手时,他发挥出的力量,不足他在地狱中展现过的三分。若不是您开拓出了魔术这条路,或许再过几百年,这个世上将再也不会有神秘。到那个时候,魔神将无法从地狱中走出。”   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是没有地狱,他们魔神就只能在这世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失力量而死。其中有数百的魔神就是这样“消失无踪”的,而就是在他们死去之时,地狱中的魔神才发现,除开他们七十二位以外,其它的魔神竟不能进入这地下污秽之域。   那容纳了一切不幸与险恶的地狱,竟是拯救了他们生命的“天堂”!这样的事实,让这七十二位的魔神们,心中既恐惧又庆幸,情绪相当复杂。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有些魔神开始在地狱中划分起地盘来。其中最强大的四位占据了四边的方向,更收拢了其他的魔神作为手下……这段时间以来,地狱可谓是风起云涌,充满了争斗。   也有魔神对发展势力并不感兴趣,比如他,比如阿斯蒂蒙斯。魔术的存在被拜蒙宣扬开以后,有些魔神不屑也,有些魔神对其十分感兴趣。   阿加雷斯没有那段未来的记忆,但他仍然凭借着过去有过的判断,知晓面前这位所罗门王的特殊。魔术只是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点。所以,除开拜蒙以外,对于魔术钻研最深的魔神就是他了。   “接下来的时代,”他恭敬道:“是人类的时代,也是魔术的时代。这一整个的时代中,您的名字,将如最闪亮的星,照亮了人类的历史!没有任何一人,能够企及您所创建的伟绩,就算是地狱的七十二位魔神,也无法否定您浩如烟海的智慧!”   他的这番赞扬完全是出自真心。但陆千秋已经听多了这种的赞颂,所以他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道:“这总会过去的。”   陆千秋不会因为终将消散的事物而质疑自己现在所做出努力,但他毕竟经历太多,从亚瑟时期到后面的宇宙大秦,他先是挣扎着想要活下来、想要做到最好,然后更是想要将王的职责做到极致,将一个民族生生带到终点……所以在一切结束后,他终是有些倦怠了。这才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大刀阔斧改建的原因。   也有另外一部分的缘由。这个世界的神秘与凡俗牵扯得太深了,在没有将之分割开以前,不论他做了什么,在魔神那强大的力量前,都坚持不住。不论它们有多么精巧,在核武器与天基武器诞生前,魔神只要一挥手,都可以将之湮灭。   人类想要发展,就要摆脱神秘。他们不是不能拥有神秘,只是另一方的神秘超越他们太多。他们要追赶,付出的代价将会到达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魔神不会原地等你,他们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踩到他们头上去。   也就是说,这世界的这番变化,其实对于人类来说是好事。陆千秋也无意去改变这一趋势。但世界做得太极端,在彻底的湮灭来临之前,那位耶和华神,与所有其它的魔神,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步入末途。就像是撒旦所言——它想要磨灭我,我就要让它毁坏!   地狱是魔神的生机,又何尝不是陆千秋“代”世界做出的协调? 第204章 所罗门王(二十)   远方的地界正在发生着战争。亚述人拥有超越当代的武器,当其他人还在挥舞着青铜器战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配备好了铁制的刀剑。他们将自己的军队分为不同的兵种,分别是驾驭着战车的兵队;骑着战马的先锋;负责拉开投石机的工兵……他们穿着重装的战甲,在整个的战场上纵横驰骋,他们收割着敌人的头颅,破开对方不堪一击的城墙,每一道呼啸的吼声中,都饱含着对手哀戚的哭喊。   比拿雅最先开始的时候,还对这些传得穷凶极恶的亚述人十分的警惕,可是到了后来,在发现这些人是以什么方式逞威之时,他的心中就难免惊愕起来。因为他们这边随他一起过来的军队,不仅仅每一位同样配着铁制的武器,还俱都穿着鳞片闪亮的铠甲;他们也同样是各司其职,除开骑兵与步兵外,还有一千人善于长射,一千人带来了足以抵住冲击的大盾——这些都是陛下在上位后做出的改变。   他感到激动莫名,就像陛下现在正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般,他浑身上下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每一次的冲锋都恨不能在最前方。   他冲进火焰里,在被火焰包裹住的城市中,救出了最后剩下的三百人。这三百多人中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妇女与少年,他们都是这座城市中的幸存者,他们不愿降于外来的野兽,相率**于屋内,妄图与敌同亡。   还没有与亚述人照面,比拿雅所率领的军队就认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的残忍。但他们胸中涌出的不是惧怕,而是眼见此种惨烈场景的愤怒,他们的怒火激发了战意,不少人用武器敲击着自己的战甲与盾牌,他们在那座烈火的城市外大吼:“战斗!战斗!”   黑袍人跟随在这支队伍中,有人凑上来,对着领头的人道:“比拿雅有些冒进了,既然西顿人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城市,我们又何必前去救他们呢?烈火会烧伤我们的兄弟,这几百人的安置也同样是个问题。他们必不可能与我们一起上路,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迎接的,是凶猛的战争。”   领头的人就睁开眼睛,他低沉着声音道:“比拿雅是陛下所信任的将领,他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陛下的意志。我们只用跟随他即可,与其去质疑他的决定,不如去想我们接下来的出场。这是我们魔术使第一次向世人彰显自己的存在,也是第一次介入这等规模的战场,我们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们的强大,也能知晓创建了这条路的陛下的伟大。”   “更何况,”他想起了陛下在那条贫民的巷子里与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他所救下的婴孩:“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迎合到陛下的意志呢?”   他们在这里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行军。而在耶路撒冷中,陆千秋已经没在宫殿中了。他接收到拜蒙的邀请,去往了之前从未去过的地狱。   地狱中是昏黄而贫瘠的,它没有太阳,有的是不定时落下的火雨;它也没有葱茏的植物,有的是针刺般的铁的荆棘;它上面没有人烟,有的是奇形怪状的众多的怪物。   拜蒙为陆千秋的到来举办了大型的仪仗。他已是地狱中西方的君王,拥有两百多个的军团,投往他这方势力的魔神,还有其它的十三位。他们分别是,塞列欧斯、艾利欧格、纳贝里士、弗法、斯伯纳克、安洛先、欧洛巴士、欧塞、瓦拉克、锡蒙利、安度西亚、安杜马里、毛莫。他们的关系有些奇异,似是上下阶级的关系,也像是聚在一起的合作者。   他们对于拜蒙如此郑重迎来的客人十分的好奇。其中有跃跃欲试的,想要摸清楚这位人类的底细。他都已经想好了许多的步骤,要去考验他的智慧与能力,如果他通过了,他也不介意赠予一些自己的奖赏,而若是他失败了,也可以施下一些小小的惩戒。   但还没等这样的想法开始实施,魔神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他像是失了力量般上吐下泻起来,他的头发被飘来的地狱的火星点燃,还没走过的地面长出了快速蔓延开来的黑色荆棘,他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粘稠的肉块就从他的口中吐出——他竟是不知何时就受了重伤!   这位魔神的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他眼一闭,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拜蒙走过他的身边,他的脸上浮出一抹嫌恶,看也不看这魔神,他淡淡道:“将他抬出去。”   这并不是谁对他的惩罚,而是地狱对其自发的排斥。虽然陆千秋没有显出他的威能,但一位“创世者”,若是在他自己的“世界”中被耍弄,这样的世界又有何用?   陆千秋与拜蒙的商谈之中,他们见到有无数的魂灵从地上落入到地下来,因为还未建立起秩序,所以这些魂灵不是被其他的魔神给勾走,就是成群结队地徘徊在冥河边缘。他们都还记得自己在地上所受的苦楚,有人痛苦地哀嚎,从日到夜;也有人跪倒下来,拥抱着自己的孩子,祈求神灵的怜悯。   因陆千秋说过,善恶自有报应,所以,魂灵不再像从前那样,只能在地上陷入迷途,然后被渐渐消磨。有的魂灵升往了天空,他将要去的是天堂,自有天使们去接引他;但更多的是去往地狱,因为善比恶苛刻,少有人能做到。   拜蒙并没有对这些人类的魂灵生出怜悯,在他的角度看来,地狱都是他们魔神的,这些魂灵不过是幸运的外来者。魔神们是被人间驱逐出来的,他们被降格、被打压、被消灭,经历过这样的历程,要想他们对人类有多么的喜爱,那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但陆千秋不同。地狱吸引了这些无望的魂灵,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还看到,随着战争的愈发激烈,这样的魂潮还会迎来一波新的高峰。地狱的魔神不会去管理这些游荡的魂灵,他们会日复一日地受到地狱的侵蚀与折磨。直到一百多年后,有一位暗之天使自无尽的尸骨中诞生,他屠灭了十八万五千名的亚述人,用他们的骨血向地狱献祭,用这庞大的死亡洗刷他的仇恨,他的愤怒铸就了他的根基,他将成为【暴怒】的天使,成为地狱的审判官。   但这时间有些太久了。一直到他出世的那一天,这冥河边的所有魂灵都将身处无限的哀恸与绝望中。他们并没有犯下需要承受此等惩罚的罪,这超过了他们所应负担的。   陆千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在这西方君王奉上的席位上想了想,一招手,大地上的一处就裂开了一道缝隙,其内黑黝黝的,像是连接着深不可测的深渊。   “快走!”一位纤瘦的少女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远方的山坡上跑来,在他们的身后,马蹄与人类狂笑的声音传来,一名亚述人士兵像是追赶着小雀儿一样,拉弓往他们这里射来。箭矢从少女的手臂、从男孩的耳朵,从他们周边的方向上划过,它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伤口与痛苦,还有如影随形的恐惧。   直到亚述人有些累了,对这追赶的游戏生起了厌烦,他决心要开始享受自己的战利品了,他搭开弓箭,射中了男孩的左腿。男孩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少女慌乱地回头,她看见自己的弟弟正压抑着自己的哭泣,惊恐地望着她。   她一下子就崩溃起来,她再也没办法挪动一下脚步了,她跪倒下来,抱着自己的弟弟,闭上了眼睛,尽管已经祈祷过许多次,但最后,她还是道:“女神亚斯她录啊,请救救我们,我愿为您日夜祷告,我愿为你奉献我的所有,请您……请您最少救救我的弟弟……”   她绝望地祈求着,可随着那持弓的恶魔渐渐临近,也依旧没有听到女神的回应。她的身体颤抖起来,眼中也灰暗到没有一丝光亮。   她的希望之火熄灭了,她已经准备好要承受接下来无边的痛苦,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下裂开了一道裂缝,互相拥抱着的两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陷落了下去,那地面将他们吞落,再一翻,就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平坦。   亚述人的士兵惊骇地望着这一幕,他惊叫一声,抛开弓箭,转头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1702:20:23~2021-12-1802: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庭花榭、他日我若为青帝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5章 所罗门王(二十一)   少女与男孩就像是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他们从前听说过,那地下藏着的是无数可怕的吃人的魔鬼,是不信仰女神亚斯她录的罪人才会去往的无间之狱。当然,他们现在根本就没功夫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正如同是被揉捏的臭抹布一样,不断地往下跌落,而这通道,仿佛永远都触不到尽头。   但这样的折磨并非是永久,因为少女与男孩最终还是来到了底层。他们摔倒在一层地毯上,软绵绵的触感缓冲了他们下落的趋势,他们来不及惊奇自己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眼前的景象就让他们混乱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这里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居所,他们见到有暗红色的地毯铺满了整个的地面,人跌坐于其上,比陷入羊毛堆里都要来得柔软;他们前面有一张欧式的典雅书桌,桌旁是一盏金色精美的落地烛台,两边的墙壁上镶嵌着同样鎏金的灯盏;更远的方向上似乎是挂着几幅油画,但有鲜红的帘幕垂落下来,将上面的画像遮掩住。   少女与男孩见到有人正从上面的座椅上看他们,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青年,他黑发微卷,面庞英俊富有威严,一双充满了智慧的眸子里像是潜藏着无限的温柔。他在冲着他们微笑,于是,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年人就都放松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们的状况不可能再遭了!   “陛下将这两人救下来,是想要做些什么吗?”忽然,旁边的一道声音将他们的心神拉回。少女与男孩一偏头,就见到说话的那人有着一副绝非人类的形体,他身材高且瘦,一张脸美丽无比,头上还顶着一个三角的冠冕,他的目光幽幽,像是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了火。   见到他们望来,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一种冰冷、衡量的意味。他的四肢细长到诡异,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一种特异感,让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能知晓,这绝对是一位非人的存在!   少女与男孩不由得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些,就连刚才第一眼见到那位青年升起的好感也消散了许多。绝望又从心底里生出,他们已知,就算逃离了上面的追杀,自己现在所到来的地方,也绝非是一处可以放松的善地。   “你吓到他们了,拜蒙。”陆千秋笑着道。   他说完后就望向下方的两人,而当他开口,那略带些诡秘的气氛就转变为安宁,他对着那位小姑娘说道:“不用担心,你们在这里是安全的。”   少女看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气度非凡的人,与一边的拜蒙相比,他真的就像是位温和从容的天使……而刚才那怪人称呼他为“陛下”,他莫不是从前某位伟大的国王,因为逝去了,所以被困在了这地下面?   “是您救了我吗?”她抖抖索索道:“从那魔鬼的手里?”   她口中的魔鬼就是屠灭了她的村庄的亚述人,在她看来,那些肆意杀戮的士兵,是比传说中的恶鬼魔物都要可怕的存在。有些时候,人对人的伤害,比鬼对人的伤害大的多了。   陆千秋点点头:“不错,是我将你们从地面上带到这里的。”   小女孩就紧了紧手,在她的怀里,那之前还惊恐非常的男孩已经安稳了下来,他静悄悄地从自己姐姐的怀里偷偷看陆千秋,一双黑色的眼眸像是透亮的葡萄。   小女孩将弟弟放到了身边,然后她学着之前村子里举行祭祀时一样,双手贴在地上,额头和鼻尖也都触到地上,她哽咽着声音道:“伟大的国王,感谢您拯救了我与我的弟弟,爱莉儿愿意为您做任何的事情,我会日夜为您祈祷,望您得到……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是她学习村里的一位长老,对方在向贵族表达感谢时就是这么说的,后面她本来是想要祈愿他得到女神祝福的,但却不知为何,话一转,就换成了上天。   这小姑娘出乎意料的聪明,让拜蒙也不由得隐隐侧目。   陆千秋笑了起来,他道:“我将你们找来,是想要给予你们一个选择的。”   小姑娘咬了咬牙:“……爱莉儿愿意为了您去做任何的事。”   她这话确实是出自她的真心。早在上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向冥冥中的神灵发誓,谁要是救了她的弟弟,她就愿意将自己奉献给谁,女神亚斯她录也曾收拢过许多的少女,让她们去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爱莉儿悄悄看了一眼陆千秋,脸颊红了红。   陆千秋顿了顿,他面上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会选择你们,是因为你们中的一位,会在未来推开三重门,成为登临最顶峰的存在。他会长出黑色的羽翼,为亚述人带去遍地的伤痛与死亡;他会落入到地狱之中,成为审判罪恶的副君;他会用他的剑锋,给予世间一切罪人们相应的惩处。”   爱莉儿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她并没有完全听懂陆千秋话中的含义,但她也能明白,这位国王是在说,她与她的弟弟,有一人会在未来成为了不得的存在……   她先是一阵惊喜,可很快,她的面色就惨白起来。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处境,与弟弟相比,她女性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在那位亚述人士兵的身下讨得好处,如果说谁更有机会活下来,那绝不是自己……   没有谁能在死亡面前保持住镇定,她还只有十多岁,根本就做不到。   但这仍然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他们中有一人活了下来。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听见自己弟弟那稚嫩却吐字清晰的声音:“我只要姐姐活下去。”   那个沉默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男孩忽然道:“只要姐姐能活下去,您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从我的身上拿走。我希望,姐姐才是那个成为了不起存在的人,她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到!”   爱莉儿惊讶地回过头,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涌出了一阵羞愧,为自己方才所诞生的一些念头。   这对姐弟之间的感情确实深厚,可他们忽视了自己所在的地点。拜蒙的眼中火焰一阵闪烁,若是没有陆千秋在这里,这位狡猾的魔神一定会利用他们之间的情感,玩出一场精彩有趣的戏剧。但陆千秋不可能让他这样做。   他从自己的身边,随手就拉过来了一道模糊的虚影。虚影高大而健壮,身后有十六翼的翅膀微微颤动,他手中持着一柄蛇形的长杖,望过来的眼神凛然生威……就连拜蒙也在这样的目光下将身形挺直,没有了之前的悠闲,他面上露出极端的戒备。   这身影的视线在少女与男孩的身上停了一下,然后,他在陆千秋的面前跪倒下来,他亲吻着陆千秋身前的地毯,口中吐出些朦胧不明的语言,陆千秋冲他点点头,他就重新站了起来,再然后,他就朝着那个仍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冲了过去。   爱莉儿发出一声尖叫。虚影消失在男孩的体内,紧接着,奇妙的变化在他的身体上发生了。他的身体像嫩芽抽枝一样长长,面容也逐渐成熟,仿佛岁月眨眼间就从他的身上走了过去。他的额头冒出了大滴的汗珠,神情也变幻不定,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噩梦,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醒来。   “不!姐姐!”他高喊,眼泪从眼眶中流下。这是他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的流泪,但很快的,更多的苦难好似都迎了过来,他的脸皱得死死的,到了后面,神情也变得冷漠冷酷起来,他长成了一个俊美阴沉的青年,与此同时,周身的气势也仿佛可以将人冻煞。   爱莉儿惊奇中带着怜惜地看着这一幕。   越来越大的波动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拜蒙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他想起了陆千秋曾经说过的那则预言,心中一阵翻滚,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最终的蜕变也还是到来了。青年蓦然睁开了双眼,纯黑色的眼眸看上去分外的可怖。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破碎的衣衫遮不住他已然长开的肉|体,无法抵御的痛苦让他疯狂大叫起来,他不得不弓起身,想要渡过这无法忍耐的痛楚……十六翼黑色的翅膀倏然从他的背后长出,它们舒展开自己的形体,微微扇动着,将这赤|裸的青年带上了天。   黑色的神光从拜蒙的宫殿中冲天而起,地狱也仿佛为之欢歌起来。光芒当中,青年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他的神情冷却下来,身躯也站得笔直。他的周身缭绕着可怕的力量,十六翼的羽翅在他身后全数展开,为其添上了一抹威严的神圣。   他目视着下方,仿佛对地狱中的景象毫不惊奇,但当他眼神落在爱莉儿身上的时候,面上终是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很快,他就从天上降落下来,他赤足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专注地注视着改变了这一切的男人。然后,就像未来的“他”一样,在那个人的面前叩拜下来。   他用一种满怀热忱的声音道:“感谢您的仁慈,我主!”   仿佛穿越了时空,那道虚影与他的身形重叠,当初在这里时,虚影吐出的那句模糊不清的话终是被辨明——   那是一道沙哑、冰冷、疲惫却满怀激动的声音:“感谢您的仁慈,我主!”   完全相同的两道声线,它们重合在一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这两位,本就是不同时期的同一人!   这该是何等的伟力!   作者有话要说:啊,上个星期的双更也没有补上,加上这个周六的,我算是欠更了八章……整个人散发出死咸鱼的味道……   感谢在2021-12-1802:30:54~2021-12-1900: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萤丶光10瓶;24455134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6章 所罗门王(二十二)   那道虚幻的人影,就像是被从未来拉过来的一样。因为与过去的自己相融,所以那个小男孩凭空得到了将来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那些困苦与艰难,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成长与感悟却没有……这样庞大的恩惠,又怎能不当得一句“仁慈”?   拜蒙明白这一点过后,他的心中就涌发出了无数不平的浪潮。从一名平凡而弱小的人类,一跃成为如他这种级别的存在,这样天翻地覆一般的跃迁,这等连他也无法想象的眷顾,这样的恩慈……又有谁能够无动于衷?   是的,拜蒙已经猜想过陆千秋的身份了。先前会面后,他在心中就有过模糊的猜测。他未必知道耶和华神星陨的真相,但他还是认知到了,陆千秋恐怕一开始就并非凡人。   他不在乎陆千秋在降格前是哪位神灵。每一位魔神,又有谁能真的保留住自己从前的容颜呢?他愿意与他签契,这就已经表明了许多东西。但他觉着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最起码,能够从未来或者历史中拉人,这种力量,哪怕是未陨落前的他也做不到——不只是他,是其他所有的魔神,都做不到。   能够做到的……他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位耶和华神。难道……拜蒙脸色一阵变幻,心中的念头连自己也无法理清。   他在这里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另一边,那位赤足的天使已经在陆千秋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他用自己的翅膀遮住自己的身体,因为羞于在主的面前展现自己的肉|体,等到他重新将翅膀张开,他的身上就换上了一件纯黑色的衣裳,像是后世的排扣大衣,也像是一件庄重的牧师服。他恭敬地低着头,站在陆千秋的身前,就像是一位时刻警醒戒备着的守护者。   爱莉儿惊奇中带着喜悦地看着他,虽然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她还是能肯定,这就是她那位时刻担忧着自己的弟弟。而且,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强大极了,以后就算有人想要追上来伤害他们,也一定会被他打得远远的,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陆千秋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所说,他冲着她招招手,这小姑娘就飞快地跑上前去,机灵地站到他的身边。暗天使的目光从她的身上一掠而过,唇角翘了翘。   “既然你已经登上了尊位,”陆千秋道:“那么,地狱中的那些魂灵就由你去管理他们了。让染罪的受到惩处,让无辜的投入复生,这就是你的职责。”   “是的,”这黑发的天使低头道:“萨麦尔谨记您的嘱托。”   爱莉儿的眼中浮出疑惑,她记得自己的弟弟并非是叫这个名字……她刚一抬头,就见到萨麦尔正忧伤地看着她。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她的那个弟弟,从前那个沉默寡言、却又乖巧伶俐的弟弟,定然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难,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   她并不愚蠢,弟弟昏迷期间喊过她的名字,当时他的声调与神态,都在叙说着她很有可能会遭遇什么不幸,所以他才会在后来去杀死亚述人的士兵,毕竟——他们是彼此最后的亲戚,那是他在为她报仇。   所以……她在后来会死吗?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了看陆千秋那温和而俊美的脸庞,不知为何,心就缓缓地落了地。他们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不论是弟弟的痛苦,还是她的死亡,都将不会再发生。想到这里,她就昂起头,笑了起来。   陆千秋也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这死里逃生的小姑娘毛茸茸的头。这让爱莉儿羞红了脸。拜蒙睨着他们,最后道:“你准备让这个暗天使管理地狱吗?”   陆千秋既然决定了要在拜蒙面前将【暴怒】天使拉出来,那自然就准备好了让拜蒙知晓一些信息。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地狱的这些魂灵必须要尽快安置妥当。”   “那天上的天使呢?”拜蒙忍不住道:“我记得你说过,除开暗天使外,还有光天使……难不成,你是想要将雅威的天堂给夺过来……也是,祂都已经不在了,正是前所未有的绝佳时期啊!”   说到最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也渐渐由疑虑变为兴奋。他紧紧地抓住背椅上的扶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即就参与进这个陆千秋发起的“惊天阴谋”中。   陆千秋涵养极好,哪怕是被如此揣度也没有生气。另一边的爱莉儿则是不大能听懂。只有萨麦尔变了脸色,他像是想要呵斥些什么,但因为担心暴露主的秘密,所以没能开口。可尽管如此,他也还是用幽深的眼眸看了拜蒙一眼,其中的涵义十分深刻。   陆千秋摇了摇头,叹道:“勿需如此。”   拜蒙歪头。他之前假作兴奋的情绪下潜藏着一颗理智的心。他之前是有所猜测,但等到真的听见陆千秋的这一句话,一个答案才缓缓地在他的心里落了地。他仿佛听见自己灵魂中传来沉醉般的呻|吟——是啊,一开始定下光暗天使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不考虑到天堂与地域的事宜呢?他那么的聪明,怎么可能什么先手都不做,就任由自己的布局深入其中?拜蒙啊!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那所谓的天使,都是祂意志的显现啊!   拜蒙由此便窥见了陆千秋一部分的真实。他比上一次要冷静许多。毕竟不是当面被神的光辉砸了脸,所以还是保留住了自己完整的思想。“不可直视神”,这一规则其实在天堂的时候对于那些天使们也是适用的,陆千秋与耶和华的位格超越了其他神太多,到达了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见拜蒙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陆千秋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他与他谈了一些魔术的事宜,将聚集来的十三位的魔神一齐纳入地狱魔术中去;他们还对地狱的现状进行了一番浅淡的交流,主要是对萨麦尔的处置。   陆千秋没有去整理大局的意图,他相信萨麦尔可以在这个地方真正立足。毕竟,他拉来的是已经在地狱里成为副官三百年的暗之天使,对方的智谋与力量,足以与分裂了四方的拜蒙相比,这样的他,不可能在这里翻车。   他们交谈了不短的时间,拜蒙紧接着又为陆千秋举行了一场极为丰盛的宴会。所有的魔神都穿上华贵的衣裳,像是人类贵族一样来为陆千秋欢庆。他们一个个都斯文而有礼貌,先前那位倒霉魔神的下场给予了他们强烈的震慑,他们收起了想要试探这位人类的胆子,并对陆千秋身后的萨麦尔感到无比的好奇。   有魔神上前来想要与陆千秋交好,他们彼此间相谈甚欢,在陆千秋表露出自己国王身份的时候,有不少魔神更是眼中一亮,就想要与之“更进一步”……但他们没有一位能得逞,因为拜蒙与萨麦尔就在对方的身后瞪着他们,其目光之凌厉,简直就像是能从他们的身上剜出肉来。   有好几位魔神甚至为此生出了不尽的遗憾,因为那位人类确实是优秀非常,他有着现世人类根本不可能有的眼光与心胸,知识涉猎的范围也非常之广,无论他们说到哪个地方,对方都可以接得下去,甚至,对方还能够将之拓展开来,为他们带去新的感悟。   陆千秋在地狱中待了九天。九天后,他就重新回到地上去了。他回去的时候,爱莉儿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角,鼓起勇气,说要同他一起离开。地狱确实不是适合女孩生存的地方,纵使有萨麦尔的看护,对方在主持魂灵的事宜的时候,也难免会有所疏漏……陆千秋略一思考,就同意了爱莉儿的请求。   爱莉儿就笑了起来,像是一朵重新绽放的花。   他们回到耶路撒冷的时候,比拿雅最新的战报刚刚被送进宫中。这位以色列的将军救下了西顿一座城市中最后的幸存者,因为没有精力护佑,所以便让他们往圣城来……算算时日,也是这些人该到来的时候了。   陆千秋放下手中的战报,他唤来为他处理事务的官员。半个月后,果有一队难民相互扶持着往耶路撒冷的方向行进,他们浑身褴褛,皮骨消瘦,望着耶路撒冷这座辉煌的城市,面上流露出了艳羡、放松、悲伤、茫然等等诸多不同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1。   感谢在2021-12-1900:51:43~2021-12-2000: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所罗门王(二十三)   这一群人跋山涉水,怀抱着希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他们有人在途中遇到了险情,有人留在某个村庄,也有人选择了在另一座城市落脚。能够坚持到这里的,是被比拿雅形容的圣城所吸引、不肯将故国遗忘的坚毅之人。他们中途也曾怀疑过自己选择是否正确,但最后还都是走了下来,就像当初的摩西,一路跋涉,只为了主的应许之地。   陆千秋招待了他们,并给予了他们温暖的衣物与美味的食物,他派人给他们建造了房屋,给了他们基本的钱财。有人在大殿上向他叩头,祈求他去惩处那些野蛮而无人性的亚述人,陆千秋就将他扶了起来,并承诺自己将会做到。   爱莉儿在台上看着这些与自己处境相似的人们,她的心中满怀着怜悯,若是她和她的弟弟没有得到陛下的出手相助,现在他们的下场,或许比这些人还要更惨一点。   陆千秋没有使用神灵的力量去制止这场战争,因为他若是降临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与无数次。他若是要消除一些人类中不好的东西,就只会使用人类自己的力量,哪怕是使用一些神秘之力,也是被他们自身掌握在手中的。   他去联络了周边的好几个国家。除开在以色列之后的埃及以外,其他的国王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发回希望交好的信件。西顿的惨事令所有之前还没反应过来的国家都恐慌起来,而唯一一个派出了军队前去对敌的以色列就成为了他们中隐隐的主心骨——他们都希望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最好是亚述士兵的败退……但可惜的是,比拿雅与亚述人进行过三次的碰撞,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平,期间还有很多次的小型交锋,都不能将对方完全击退。而比拿雅也不得不在最后一场战斗后撤离,因为他带过去军队的人数少于亚述那边,而另外一边却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员加入进来。这让他不得不猜测,亚述人是不是已经举国投入了这场战争。   可亚述人看清了比拿雅想要逃跑的意图,他们不惜代价地派遣大军来追,宁可推迟对于推罗国的进攻,也要将这给他们带去了大麻烦的敌人给消灭。这一下子就将比拿雅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他虽然之前有过布置,可还是没想到,亚述人会对他如此看重。   他小看了敌人对他们的杀意。因为武器的先进,亚述人在一路攻伐的过程中,没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而比拿雅的军队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将这支膨胀到不行的队伍给狠狠地打击到了……所以不论是上面的将军,还是下面的士兵,都想要将之彻底剿灭。   他们一路追逃,最后,在一条澎湃的河流边,二者终于相遇了。这一次和上几次不同,比拿雅是处于劣势反击的位置,为了让更多人逃走,他选择了与其中一部分人留下来拖住对方……这已经是抱着决死之志了。   见到这一幕,以色列队伍中的那些黑袍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终于决定出手了。他们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将其中一人隐藏在中间。圈中的人跪倒下来,用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让鲜血流入地上刻画出来的圆形阵仪中,另外有人将哪哒草制成的膏油摆上,凤仙花磨成的粉点燃,施展阵法的人再将一枚薄荷的叶子含进舌底,抑扬顿挫地喊出了一连串的召唤的咒语。   因为他们是躲在河边的矮树林里,所以那些亚述人先前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但等到呼唤的人高声喊起来,就立即引起了搜寻人的注意。   有两个高大的士兵手中提着大刀,互相对望一眼,彼此脸上浮现出同样狰狞的笑,他们劈开了身前的草丛,大踏步往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可很快,一道强烈的震动就打乱了他们的步伐。树林中落叶狂舞,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中诞生而出。两位士兵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了往前走。   他们见到了有奇怪的黑袍人围聚在一起。还没等他们提刀上前,那群黑袍人就自动让开了道路。于是他们就见到,有一人跪倒在地上,他的周身有黑色的烟气像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他抬起头,一双眼眸呈现灿金色,就这样注视着他们。   这种异象引起了亚述人的畏惧,他们停了下来,后面那位胆子小的已经有了逃跑的念头。但还没等他后退,他就发现了一件格外令他恐惧的事。他大叫起来,像是被□□的麻雀,他跌坐在地上,指着前面那人的双腿道:“金、金子……”   前方之人猛一低头,就见到金色从他的双腿中蔓延而上。他被吓得往后一跳,却没能够跳得起来,因为他的下半身已经全部变成了金色。这往常代表着他最喜欢的财富的颜色,已经成为了他最为恐惧的催命符。另一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便这样化为了一座完整的金人,他的衣物、他的毛发、他手上的武器,都成为了金制的,而他面上的神情,却是那样的栩栩如生,将他最后的恐惧完全诠释了出来。   而更可怕的事情也随之发生了,因为在他的身上也同样发生了这种转变。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金色就已经越过了脚裸,要往他的上半身而去。年轻的亚述人士兵抱头尖叫起来,他看上去已经被折磨疯了,一直到最后,都没能真正爬起。   黑袍人站了起来。为首的以利亚撒冲他点了点头。他们将视线放回到了河面上,在那里,比拿雅正在与敌方的将领战斗。   浓烈的酒的味道冲入到河面上人的鼻腔中,不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对这样的气味感到十分奇怪。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下一次的进攻,因为在这样激烈的争锋中,只要慢上一步,就代表着死亡。   直到火焰突然从河面上燃起。狂风往东而吹,那火焰就倒卷着往亚述人的方向侵袭而去。它残酷又无情,像是巨大的魔鬼一样,将自己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全都燃烧殆尽。这等可怕一幕,让笃行神灵的亚述人惊恐地乱跳起来:“巴尔!是巴尔大神发怒了!”   “神啊!”有人竟扔掉武器跪倒了下来:“还请熄灭您的怒火!您的信徒会给您带去敌人的骨与血,还请您稍加等待……”   以利亚撒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自是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来自巴尔魔神的力量。现在还没有谁能沟通那位魔神,尽管魔术的阵仪能够保证签订契约的公平与公正,但若是那位魔神根本不想与你交流呢?   像是巴尔那样的大神,若他愿意付出代价,他还是能带出一部分的力量来人间的。你要是触怒了他,让他不惜代价来杀你,那签契的魔术可根本就不管这些。   这是魔神赛共的能力。他可以化水为酒,可以点石成金,可以使寡言之人雄辩,让愚钝的人解开窍穴。   以利亚撒的眼眸深深,他有些着迷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与从前使用神术时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力量是真实存在的,与神术的虚浮不同,它是真的要流经你的身体,并且为你所控制的。它不需要咒语,没有任何的限制,可以对任何人使用。   天使啊……他想起了陛下曾经说过的预言……那既是祂的意志,便是不可更改的未来……可未来又是不定的,因为祂并非是一个严苛的神,会将众生的命运都抓在手中。   既然这样,他是否可以妄想成为那十二位的光暗天使中的一员呢?   这样的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生出了自己的根系一样,牢牢地植入在以利亚撒的心中。他的野心就如同这河上的火,兴起了,就浇不灭。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以利亚撒,代表着衰朽的过去已经被他抛弃。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神身前的十二位天使之一,既神圣、又美丽,能够永远地陪伴在神的身边,沐浴着祂无上的光辉。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怦怦直跳起来,整个人也仿佛被这浓郁的酒气熏醉,有些陶陶然的模样。他咧嘴一笑,笑容有些狂肆:“走吧,去把陛下的将军给带回来。”   黑袍人飘然往前而去。他们落到了比拿雅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将愣愣看着这一幕的他给拉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000:56:57~2021-12-2102: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砾凌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8章 所罗门王(二十四)   这一场的交战震惊了所有能够知悉的人。亚述人在这最后的追击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河上兴起的大火连绵燃烧了两天,因为有风,这火又沿着河岸的树林与草丛蔓延开来,令不少逃之不及的士兵在这场大火中丧失了性命。   这样的成果,连施展了此次魔术的黑袍人自己都感觉十分惊讶。以利亚撒除开将自己的几位好友带入了魔术一道之外,还在后面召集了一些聪明而又有资质的年轻人。这一次就是他的一位朋友出的手,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要付出巨大代价……但就算是将他们现在的祭品翻倍送上,也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以利亚撒环视了一眼四周,他沉声说道:“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魔神那边……”   “是魔神赛共传过来的力量太多了,”他的那位好友眼中满是兴奋,一双金色的眸子既怪异又可怖,他嘿嘿笑道:“难怪,从仪式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对,这一次的召唤,那边的反馈相当快速……”   以利亚撒将自己狂肆的嘴角按下,他是知晓那位陛下伟力的,但从拜蒙当初的反应来看,那些魔神还是仍然不知的,如今得了这样的变化,也许是地狱中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探寻的。   不过,总有一天……   他深深地回望过一眼,那道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在地下不尽的深渊中,一片荒芜的褐色土地上,有黑色的羽翼从天而降,司暗的天使手持着蛇刃卓然而立。他的身边,一位有生有狮鹫翼的公牛往前吐出一口烟气,他突然化为一位中年的绅士,用充满忌惮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他:“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办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萨麦尔垂下眸,冷冷地看了这魔神一会儿后,忽然不屑笑道:“滚吧!”   “你!”赛共先是暴怒,可很快,他就将这情绪压了下去,他咬咬牙,迅速往外飞离。   萨麦尔抬头望天,地狱的天空永远都是暗沉无光的,灰色的余烬从他的身边大团大团地往下飘落,与他记忆中的地狱别无二致。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主拯救了他,也拯救了他的姐姐,他没有经历过亲人丧尽、流离饥冷的苦难。想到这里,他低下头,眼中露出极致的温柔。   耶路撒冷的日子依旧平稳而安宁,尽管有战争的消息从外传来,但人们在担忧过一阵后,就将之抛到了脑后,因为那些都距离他们太远。如果不是陛下让各家的好儿郎们出军远征,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关注那所谓的战争。   而就在那战事发生的十日后,耶路撒冷迎来了一位特殊的使者。他带来了埃及法老对于陆千秋之前信件的回复,并将法老的旨意也带来了以色列。非常有意思的是,这封回信不是过来问好,也不是过来联盟,而是想要说服所罗门王率领以色列投向埃及。作为回报,他可以赐予陆千秋大贵族的身份,并且,还可以在亚述人打到耶路撒冷城前,派军前来救援。   陆千秋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那位埃及的使者发现自己所有的镇静都已经消失不见,周围以色列的群臣都在看着他,可这仍不及那位王者给他压力的十分之一。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他在恍惚中,竟觉着这位以色列的王比起法老王更具有威严。这种不敬的感觉,让他双腿一软,忍不住跪倒下来。   陆千秋倒是没有对他做些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笑道:“看来埃及王应该是没有接收到最新的消息啊。”   什么消息?当然是河边发生过的那次神秘超凡事件。神术的失效并不是一件隐秘的事,因为除开以色列外,还有其他的人在拜耶和华神。而拥有魔神作为背靠的国家突然发起战争,那也不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因为若是你弱小了,就会有人派军来攻,这就是这世间一直在发生的事。   使者有些茫然,一边的拿单就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叙述了一遍。使者渐渐地瞪圆了眼睛,他大叫道:“你们……你们也投靠了一位魔神!”   “不对,”陆千秋悠悠道:“我们是与他们达成了合作。”   埃及的使者被扔出了耶路撒冷城。对于怀抱着恶意而来的客人,不该用友谊与善良与对待他们,而要用冷酷如秋风的态度去应对他。这样才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接下来的事就像是按下了快捷键。比拿雅率军归来,他独自一人前去向王请罪,陆千秋安抚了他,因为他的成果并不曾出乎他的预料。亚述人的军队毕竟是几万之众,比拿雅一开始的使命就不是击退他们,而是搜集资料,与拯救难民罢了。   与比拿雅一同回来的,还有三四千西顿与后来城市逃出的幸存者。许许多多的人随之一起离开自己的故乡,为的就是不成为亚述人的刀下亡魂。亚述人进攻了推罗,新任的推罗王是希兰之子,他抛下了国家,带着许多的金银细软逃走,只有老推罗王希兰坚守在都城里,他选择了与自己的国家共存亡。   一种魔焰在推罗城中狂舞,它燃烧了三个月始终不灭,这可比那位魔术使召唤来的焰火要恐怖的多了。希兰王也曾求助过魔神,但阿斯蒙蒂斯只派遣去了一个化身,他不想与巴尔交恶,为一个并没有供奉他的国家。   这样的战争让陆千秋想起了最初世界里的那场远征,不同的是,那次他选择了去救援北地,而这一次,他的以色列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小小的国家。   想到这里,陆千秋就柔和了眉目。他召来了阿斯蒙蒂斯,询问了一些事宜后,便开启了新一日的群会。在这一次的集会上,众人纷纷商谈着战争的事。   有人说,他们需要将所有的军队都召回到耶路撒冷城中,依靠着这座圣城完美的防御系统与那群野蛮的亚述人军队相抗;也有人说,他们或许可以将那位埃及的使者找回来,让埃及的法老转换一下思想,从投诚改换为结盟;还有人说,耶路撒冷乃是上帝垂青之城,他们或许可以祈求天使的降临……   第一项的建议支持的人最多,找回使者的提议则是被众人唾弃,至于天使的降临,那简直就是梦幻之谈,是与天上掉陨石同样大小几率的事。而陆千秋没有采取这其中的任何一项,他决定了亲自率军去攻,务必要让那群亚述人士兵,连他们以色列的边境都踏不入。   这样惊世骇俗的决定让所有人都炸了起来。比拿雅情绪最为激烈,他哭泣着流下眼泪,一句一句地向王叙说着自己的无能,并表示,他愿意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陛下牺牲一切,他希望能代替王出征边境,而这一次,他将一步不退,直到剑锋插进他的心脏;拿单则是找回了过去自己的严厉,他呵斥陆千秋太过想当然,战争并不是一件易事,从前在王子时期,陆千秋就没有经历过战争,亚多尼雅的谋逆与此次相比,简直就是一场玩笑,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这绝非是一位圣明的王该做的事……   甚至到了后来,他的母亲拔示巴也被说动,来到殿里要劝告陆千秋放弃出征的想法……这一切都没能动摇他的意志,反倒是拔示巴被他说服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如此决定——他拥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   于是,浩浩荡荡的,耶路撒冷中所有的军队都出动了。比拿雅与拿单都在其中,阿加雷斯则派出了自己肩上的乌鸦。阿斯蒙蒂斯倒是颇为惊异,他站在城头上,对着阿加雷斯冷笑道:“你不去跟着你的王吗?他要是出了事,不管你们有什么谋划,都只能是一场空。巴尔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魔神。”   阿加雷斯淡淡道:“你以为现在就我们在看着这场战争吗?”   阿斯蒙蒂斯有些惊疑不定起来:“除了拜蒙……还能有谁?”   阿加雷斯就不答话了。   阿斯蒙蒂斯沉默了一会后,他还是继续道:“一位智慧之王,却偏偏要上去武斗的战场,他的剑锋可曾与他的智慧一般有力?他要是受伤了,那可就不妙了。你们可不要忘了对我承诺的事,只要神殿建好了,就放我自由……”   阿加雷斯呵呵一笑:“你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102:43:27~2021-12-2201: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9章 所罗门王(二十五)   以色列的土地并不是多么庞大,因为靠近地中海的缘故,这里的气候靠近北边的方向有些湿润,但又因为南方有广阔的沙漠,所以,越是往下走,就越是干燥。   而陆千秋与亚述人的军队就是在靠近地中海的边缘遇见的。他们刚碰见的时候,对方的将领就为以色列浩大而又整齐的军阵感到惊奇,这样的军势,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训练出来的;而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一道特殊的人影也吸引了敌方将领的注意,他极目望去,面上不由浮出讽刺又残忍的笑。   “这是哪个国家的大贵族么?”这将领猖狂大笑起来,他坐在灰色的高大马匹上,手中铁链般的鞭子往前一指,极致嘲讽道:“居然还真有胆子上战场,以为这里是他们过家家酒的地方吗?”   他看往的正是陆千秋那一群人的方向。在所有人的前方,有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身影正安然坐在马上,似是听见了这边的声音,他遥遥望过来一眼。   将领的笑声就停住了。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夹紧了胯|下的战马,训练有素的畜生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他低沉着声音道:“那是谁?”   他的身边带着一个躬身腰,满头大汗的胖子,他滚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猪猡被这些人驱使。他拼命地往将领所指的方向望,仅仅只是过了一小会,他面上的神情就无比震惊起来:“那……那……”   将领猛地一甩手,手中的铁链就从他的背部刮出一道被撕开的斑斑血口,胖子痛苦地大叫一声,他凄声道:“那是……所罗门王!!”   这鼎鼎有名的名字立即就引起了这群亚述人的骚动,为首的将领像是想象不到一样瞪大了眼,他用力地喘息了几声,声音之大,令身边的人都能听见。而他旁边所信任的手下更是一瞬就狂喜起来,有人按捺不住,同样大笑起来:“真是愚蠢的家伙,居然会自己主动投上门来。只要杀了他,这以色列对我们来说,就再也没有抵抗之力了!”   “是啊是啊!”另几人同样嘲笑道:“还说是什么‘智慧之王’?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在这里被阻住一段时日,可谁知道,他自己居然从那座被称为圣城的地方跑出来。”   “何其愚蠢!何其愚昧啊!”他们都在笑,那是在见到敌人使出了昏招,兔子主动撞上树,鱼主动跳出水的喜悦。   “住口!”为首的将领突然大喝一声,将所有的笑声都压了下去。他的手下被惊住了,不知首领为何发怒。   这将领皱着眉紧紧思索道:“一位王者亲自率军来征,这种事情……不是他真的愚蠢到不可救药,就是他有着什么依仗。这依仗让他有自信从这场战争中全身而退……你们觉得,这有着‘贤王’之名的国王,真的会做出连抛弃自己城市逃走的西顿王都不会做出的事吗?”   这样的猜测让其他的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一脾气暴躁的,忍不住就说道:“管他有什么打算,我只知道,我要用我的斧头劈开他的头颅,有本事他就反过来杀了我,否则的话,咱们兄弟几个,总是有人能取下他性命的!”   他这话引起了周围几人连连的赞叹。   将领仔细一思索,感觉道理也是这般。更何况,双方二人的军队都已经开始正面相对了,再多思考下去也是无用。比起瞻前顾后的思虑,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打一场。到时候,胜了就是好事,若他再有什么阴谋,他们这边也不是什么后手都没有……   想起那位大神巍峨邪恶的身影,将领的心中就一阵激动。   他举起马上的长刀,长啸一声,身后的无数士兵就回应一般呼喊起来。无数的马匹轰隆隆前冲,无尽的人流如蚁一般前奔,黄色的烟尘迷蒙住人的眼睛,他们就像是洪浆一样,带着不可匹敌的气势,往着以色列人这边而来。   陆千秋见到这群亚述人犹如残暴的豺狼,最领先的壮汉身上肌肉隆起,他的手臂、面庞俱都有彩绘的图纹,他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杀意,明显是朝着他的方向而来。陆千秋将手握拳高举,然后挥下,他身边的比拿雅就爆裂大喝一声,犹如惊雷一样在周边炸响:“冲锋!”   “冲锋!冲锋!!”仿佛面上发着光,根本就不需要担忧身后的一切,以色列的军队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气势如虹,他们完全不用再去顾虑些别的什么,单只陛下正与他们一同立于此——这样一个事实,就足以让他们每个人,从身躯到头脑,乃至最顶层的头皮,都如同被细电触及一般,产生兴奋的酥麻感。他们牢记着过去的训练,对亚述人这群外来的野兽,没有产生一丝的退缩。   两股洪流猛然撞到了一起,就像是针尖与针尖抵住,最前方的比拿雅就拦住了明显是亚述人首领的男子。双方矛与刀擦出了闪亮的火花,后面各自的士兵也纷纷在他们的身边杀到了一起。   那首领冷笑一声:“什么所罗门王,就只会看着自己的下属前来送死么?”   比拿雅愤怒道:“陛下的智慧岂是你这野蛮人所能读懂,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休想去到陛下面前。你这愚夫,不要污了陛下眼睛!”   首领暴怒,他使出的力量更大了几分,让比拿雅也不得不往后翻滚了下,暂且退开。但这分离也只是几个刹那,很快,这两人就又再战成了一团,成为这战场中最激烈的一份子。   陆千秋停在原地,他看着己方的军队犹如流水一般从他两侧奔跑向前。他没有策马上前,只是抬头望着亚述人那方的上空。   上空空无一物。他身边的侍卫也同样围在他身边,没有挪动一步,他们的职责是保卫王上,所以纵使自己身死,也不能让陛下在这里受到一处的伤害。   阿加雷斯与阿斯蒂蒙斯在耶路撒冷中遥遥望来;拿单与爱莉儿被留在了身后的驻地中,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加入这场战争;一道高挑的身影在金字塔的上方显出神迹,苍老的埃及王伏地祈求,祈祷阿蒙神能助他打退强敌;地下与天上,分明也有数道目光一齐落下……   而就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在亚述人的后方,一群手中拿着骨头杖的老人嘶哑着声音乱跳了起来,他们就像疯了一样,用一种红色的颜料将自己全身涂遍,然后,他们将骨杖插在地上,跳起了一种怪异的舞蹈。   仅仅只是过了一小会,天上的云雾就倏然动摇起来。它们组成了一个恐怖的面孔,它五官狰狞,头有双角,它注视着下方的战场,虚幻的眉目磅礴威严。   那几位祭司“噗通”一声就五体投地跪倒下来,他们毕恭毕敬,恐惧道:“敬启巴尔大神,这以色列的罪人们横拦在您的血裔复仇的路上,我等无用,不能彰显您的威严,还请您降下惩罚,让这一众的愚民,知晓您的威能!”   陆千秋望向这一幕,他忽而一笑:“这怎么行,既然是人类的战争,怎容魔神来插手?”   他摘下了自己中指上的一枚戒指,这戒指通体淡金,中间镶嵌着一颗祖母绿的宝石,他将这戒指扔到了地上,只一瞬间,戒指就化作了粉末,混入到地上的尘土中。   尘土往下、往下、再往下……在不知道多深多远的荒芜的地狱中,拜蒙原本正正襟危坐地看着地上的一幕,但很快,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整个人忽而一愣。   他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召唤,不是之前根本看不懂的涉及到了未来的操作,而是那种特定的仪式,是他已经熟悉过的魔术之道。“还可以这样?”这般说着,他的面上却是显出了欢喜之情,他从座位上站起,坚定地往前一踏,整个魔神就消失在了地狱中。   与此同时,第二枚、第三枚的戒指也化为了粉末,阿加雷斯与阿斯蒂蒙斯也感应到了这种牵引般的呼唤。他们俱都愣了一下。阿斯蒂蒙斯迷惑道:“之前不带我们过去,现在却又来召唤我们,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是在召唤作为魔神的我们,”阿加雷斯明显知道的更多:“他用了某种魔术,让我们能够发挥出我们全部的力量,和现在的被限制不同,那是我们刚星陨的时候,能在这大地上使出的最多力量!”   阿斯蒂蒙斯面露震惊,可很快,他就目露不悦道:“这魔术我已经见识过了……只是,他召唤你也就是了,我可不曾同他签契,他以为只要他召唤,我就必定会过去吗?我等之间,可不是多么友好亲善的关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加雷斯就从他的身前消失不见。阿斯蒂蒙斯顿住了,他神色犹如被泼了五色彩一样阴晴不定,可很快,他就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致道:“也罢,你们都去了,我也过去看看又何妨?巴尔那家伙这样嚣张,居然撞到这奇怪的所罗门王的手中。看他被揍一顿,或者是看其他人被揍一顿,都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他这样嘟哝着,在阿加雷斯之后,一样在原地消失不见。   “三位了吗?”陆千秋想了想,又再度扔出了两枚不同颜色的戒指,任由他们消散在风里。   另外的两位魔神有些惊疑地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201:37:41~2021-12-2402:1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逸尘20瓶;城中一枝花、月云、渺渺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0章 所罗门王(二十六)   数千人在金色的尖塔下拜伏下身体,他们皮肤黝黑,只在下身简单地缠着肮脏的布匹。他们在烈日洋洋下一动不动,像是根树桩,被立在这巍峨神圣的建筑的面前。而在这应该是最低等奴隶的最前方,那天生高贵的法老张开了双臂,他抑扬顿挫道:“伟大的阿蒙神啊,您的恩泽自地下流出,滋养了这片土地;您的力量让这天空降下雨露,使沙漠中生出绿洲;您……”   他的声音激昂又恳切,完全是最虔诚信徒才会有的谦卑与敬慕。在埃及,人们都说,法老是阿蒙神的子嗣,他们一生下来就该统治着这片大地。因为这是神的旨意,是如同日升与日落,不容更改的定律。   他没有看到,他的阿蒙神本来是想在这无数的叩拜者面前显出他的身形,给予这代的法老以威慑与启示。但他只刚刚露出一个面,就收到了某种莫名的讯息,他抬起头,向着东边的方向望去。   “为什么会召唤我?”他在心中生出了许多疑惑。他静立了片刻,努力思索起来。莫不是知道了这亚述人本是为了他而来?还是说,那位王者其实是联络了每一位的魔神?   不不不,阿蒙很快就将这个猜想从自己的头脑里划掉。仅仅知道名字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那魔术他也稍微了解过一些,这应该是只能定向召唤……他更该思考的是,为什么这道召唤会发给自己?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刹,从这声势浩大的祭祀的典仪上消失不见。降下的神光自法老的身上消失,在这一瞬间,这位埃及的王彻底僵住了。   阿蒙来到了人与人的战场上,在他的身边显现的,还有另外的一位魔神,亚斯塔禄面色慵懒地站在他的身边,仿佛根本没有睡醒。   就连阿蒙心中都不由得有些震惊。他与他,还有另外一边的拜蒙,和对面的那位巴尔,他们四个加起来,就是地狱中势力最大、实力也是最强的几位领主了。而就是这样的他们,却在这一次的人类的战场上被一同召唤出来,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他看见拜蒙已经跳进了战场中,一叉子将一位冲过来的亚述人勇士刺倒,他面上带着一种**般的笑:“你终于召唤我了吗?我早就说过,我可以将我全部的力量都给你,不过区区一些人类的士兵而已!就算是巴尔,也休想在我面前令你受伤!”   阿蒙歪了歪头,他觉着拜蒙情绪有些过分亢奋了,像是等待这个时刻已久。他看向那位端坐在后边的王,见到对方对拜蒙的话似乎没什么意见,只淡淡的一笑,恍似并非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战场上。   感受到这边的视线,那位王将目光转移了过来。见到是阿蒙,顿了顿,他微微倾身,做了一个简单的礼节。看着他在阳光下俊朗的容颜,阿蒙心中生出些诡异的熟悉感,原本想要上前去询问的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点了点头,少有的做了回应。   一边的亚斯塔禄就笑了起来,他唇色发黑,皮肤也是一种浅淡的棕色,他的眼眸是金色,其中蕴藏着褪不去的倦意,他一笑,耳边金色的水珠般的耳环就摇晃起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是么?”他的嗓音低醇沙哑:“你说,他到底可以召唤出来多少位魔神?”   阿蒙环视了下战场,包括敌方的巴尔在内,魔神总共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七位之多。奇怪的是,除开他们这些在地狱中鼎鼎大名的存在之外,现场中最疯狂的,竟是一位他并不怎么认识的蛇形态的魔神。   这黑色的蛇浑身泛着幽光,它不要命一般往前厮杀。它用它的利齿、它的身躯、它所有的一切,疯狂地撕咬着亚述人的士兵。它仿佛对于天上的巴尔一点也不畏惧,失了智一样大吼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就可以……”   巴尔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对那些不停供奉他的人看也不看,相反,因为见到好几个熟悉的身影突现,他不由得将目光死死地钉在最远处那道挺立的身影上。   他感受着拜蒙毫不掩饰的气势,对方在察觉到他的关注时,面上不由地现出一种得意又狂气的笑,巴尔沉默了下来。虽然他是魔神中最强大的一个,不论别人还是他自己,都这么认为的。但他还没有傲慢到失去理智,无法使出全力的自己,却要与几个同阶的存在战斗,他真的还有什么优势么?   但他绝不会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他加大了对下方吸取的力度,那几位跳着怪异舞蹈的祭司们惨叫一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很快就停止了呼吸。这便是与魔神做交易的危险,因为他若是不悦,很有可能就直接杀了你。人类在魔神的面前,不过是另外一份不曾奉上的祭品。   头颅状的雾气猛然从天空上扑了下来,在过程中它显出了真实的形态,是面皮发红、狞目利齿的怪物,它不仅扑向陆千秋——不论如何,解决了这位召唤者,是最有可能给那几位魔神造成打击的方式,还扑向了那些正在交战的以色列的士兵。它见到亚述人的将领正面目骇然地抬头望来,他本来在与比拿雅的战斗中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但这位魔神头颅的飞来,将他一切的战果都打了水漂。   比拿雅双目发红,他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感到羞愧难当,所以纵使是天上投下恐怖的黑暗,他也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爬起,将手中武器往敌人的胸口刺去,很快,一道鲜血于空中抛洒开来。   黑蛇拼命一般往上空弹去;拜蒙眉头一皱,他自是知道陆千秋对于治下领民们看重的,虽然有些时候他都是在默默旁观,但对于不该有的伤亡,他还是不可能无动于衷;阿蒙根本不管这些,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原本是不准备与众人联手对敌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算回应了那位的召唤,所以他还是入了场;阿加雷斯灰袍一扬,无数的乌鸦黑云一般往天空中窜去;阿斯蒙蒂斯倒是饶有趣味地在划水,比起巴尔,他更想知道,那位所罗门王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他总是一次一次给予他许多惊喜;亚斯塔禄倒是奇怪地很卖力,他呼哨一声,就化作一条有着矫健尾巴与双翼的灰龙,朝着雾气奔去。   陆千秋并不意外。巴尔虽然好战凶暴,但他的战斗智慧并不缺少,相反,他有着一种天生的直觉,能让他在交战中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战力——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是最好的。   陆千秋抬起手,他淡淡道:“三十三重圆环阵仪。”   大地上就突然起了狂风,风将混合着鲜血的沙尘吹走,露出了灰褐色的土地。一道明亮闪耀的金色光环从地上虚浮而起,它大圆中套着小圆,均等的六芒星中蕴藏着无限的神秘,更多的圆体在其中流动般游走,无形的文字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散发出璀璨的色彩。   地上的士兵还有些茫然,但巴尔已经张口吐出了紫色的火焰。操弄火是巴尔的天赋,而这火焰的颜色也表明了它绝不简单。这是他在地狱中得到的启发,地狱中无时无刻不在飘飞着雪一样的灰烬,他曾想要追溯它的起源,虽然没能成功,但也得到了一些收获。   巴尔没有给予亚述人仁慈,他的紫火是不分敌我落下的。陆千秋的意图是保护下以色列的子民,所以他给士兵们以护佑,落下时,没有伤害到一位己方的人物。   但其他人不是。其它物也不是。所以,以色列的士兵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亚述人惨烈地痛叫着,他们在地上打着滚,身上火焰蒸腾,滚到哪里,哪里就燃烧起来。石子、草木、沙土、虫豸……所有能触及到的东西,一旦沾染上,就不可能逃脱。紫火一路蔓延,令此处犹临地狱。   “撤退!”敌方的将领愤怒地抬头望天,在这一刻,他对于巴尔的恨意竟比对那位王者的更大。但他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大吼:“快走!走啊!!”   一部分的以色列人被这“神迹”般的景象所感动,另一部分的,则是飞快地投入到对亚述人的追杀中去。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为自己将会死于魔鬼之下,却被这奇迹般的阵仪所救。这样的幸运,令他们每个人都满怀感动。   巴尔从天空中降落,他从雾气中提着大锤跳了下来。他像是史前传说中巨人一般高大,手中的武器也是血迹斑斑,有着极凶戾暴躁的气息。他就像是颗陨石,带着强烈到无可匹敌的冲势,向着陆千秋的方向投来。   大蛇甩尾撞了上去,迎来干脆直接的一锤子,它痛叫一声,被砸到另外的一边,身子断成大小的两截,鲜血抛洒一地。拜蒙冰冷一笑,他头上的三角冠冕开始发出光,与手中的武器呼应相连,犹如最毒辣的刺客般往巴尔的脖子上刺去;阿蒙以为自己应该是主力,但谁知道另两位根本就是疯了一样去找巴尔的麻烦,拜蒙还好说,那叫什么提的,仿佛是在找死般奋不顾身,他不好再自己一个人看戏,犹豫了刹那,还是主动攻了上去;其他的魔神也持着武器打来。   一时间,巴尔竟有种自己成为了地狱公敌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402:18:59~2021-12-2502:0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堕落论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1章 所罗门王(二十七)   就连之前自己在地狱中争夺地盘的时候,都没有被这样围攻过。巴尔心中郁闷,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熟悉的这几位魔神,到底是为何,竟一起投入到了那人的麾下,如此这般地来围攻他……可还要脸?   但他毕竟是巴尔,这样郁郁的心思只在他的胸中缭绕而过。在那昔日的敌人身上扫视过后,他将目光落到了居于最后的陆千秋的身上。   对方似乎一点也不为这样的大场面动容。他甚至还是端坐在马匹上,衣衫从身侧垂落,一双眸子中竟似有些孤独。他抬眼往来,风从他身边吹过,撩起头发,恍有光辉。   “好!好一个所罗门王!”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这般赞叹的涵义。他抡起自己的武器,丝毫不惧几人的围攻,他冲向拜蒙、冲向阿加雷斯、冲向亚斯塔禄……最后还是被阿蒙所阻。他咧嘴一笑,声音之大,震慑了整个战场:“今日我并非是在与尔等战斗!”   “我的敌人一直都只有一个!”巴尔高大的身形踩踏在大地上,呼吸间都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他只看向一个方位,再然后,他他用出了全部的力量,前进!前进!   拜蒙脸色一变,他手中尖利的武器在巴尔的腰部划开一道大口子,但巴尔却不管不顾;亚斯塔禄双脚袭向巴尔的面部,巴尔只微微一偏,让它没有勾出自己的眼珠,但这也让他破了相,额上鲜血流入眼眸;阿加雷斯躲藏在乌鸦群中,它浑身的羽毛染上了剧毒,只要沾染上一丝,就可以毒倒任何一个大巨人,而巴尔却毫不闪避,只是令皮肤上燃起火;阿**自站立着,他抬起手,天地间似乎所有的光线都凝聚到他的手掌中,无比危险的气机在他的身前生成……   “滚开啊!!!!!”巴尔的吼声令万物颤抖,毫无防护的亚述人不少耳中都流出鲜血来。他扬起大锤,辟地般往前一击,强烈的波纹震荡开来。   “嗯?”陆千秋忽然笑了起来,他感受着吹拂到他面前来的清风,眼中光芒一闪,于是,无数神秘幽蓝的圆形的阵仪就在空中诞生而出。它们或竖直、或平展、或倾斜、或交错,就这样一瞬间,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就连交战的中心也有一瞬间停滞了刹那,巴尔瞪大了眼睛,阿蒙微微晃了下,其他的魔神全数被这一幕震惊到了。那残血的被人遗忘的大蛇瑟缩起来,它蜷缩起半截的身体,一双竖直的瞳孔里是未曾掩饰过的恐惧。只有拜蒙哈哈大笑起来,他追上了巴尔,一招就要刺向他的心脏。   这不知道有多少个的阵仪开始发出不同的光,各种不同的效益于此刻生出。巴尔只感觉自己的身上越来越沉重,像是背负了一座正在累土的山岳,而与他相反的是,其他的几位魔神身上的伤口却开始缓缓愈合起来,那条濒临死亡的大蛇的身体更是连接在了一起,一道小型的圆环将之套了进去。这条蛇的面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与此同时,拜蒙也感觉自己出手的速度更快了三分,他眼中喜意一闪而过,锋芒更急。   清风在陆千秋的面前就平息了下来,因为有一道大型的阵仪犹如一块盾牌一样,将所有即将迸射到此处的攻击都阻挡了下来。而如果有后世的魔术使亲眼见到这一幕的话,他们定然会为今日的“神迹”感到震撼莫名,因为将魔术的阵仪运用到如此程度的,呼吸之间便可生成,对他们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   “开什么玩笑?!”在逃跑中也不忘往后望一眼的亚述人的首领喃喃自语道,他的面上满是绝望:“我选择的敌人,居然是这种的……”   他不知应该如何形容,最后只能痛苦道:“他是神吗?”   这场有如梦幻般的战斗是以以色列方获胜为结束。巴尔最终还是没能来到陆千秋的面前,哪怕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也只是到达了陆千秋前方的数百米处,他被击倒在地上,庞大的身体掀起浓重的风尘,他的头面被按在地里,锤子被甩到千里外的海中,他被迫现出了人类的形态——是一位光头的壮汉。   他被押解着带到了陆千秋的面前。陆千秋垂目望他,这位桀骜不驯的魔神挣扎着抬起头来,冲着他露出一个格外挑衅的笑。   这样一场载入了史册的传奇战事最终成为了传说,成为了所罗门辉煌履迹中的一部分。那个时候的世界,分为表里两界,而不论是那一边,所罗门这个名字都是其中闪闪耀目的一个。他代表了太多的东西,简直就像是神话中才能走出的帝王般的人物。   陆千秋收留了那些失去了国家的人,这一场亚述人掀起的战争虽然轰动,但在人类历史上,其实也不过是小小的浪花。它最重要的是,塑造出了之后一个格外特殊的庞然大物——七十七联合王国。   那是一个扭转了人类历史的奇迹,是后来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伟业。历史上记录,所罗门拯救了数个破灭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传承者请求他能帮助他们复兴自己的国家,为了从这位智慧又富有的国家那里得到援手,他们承诺,愿意永远依附在所罗门王下。   这便是联合王国最初的雏形了。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财富流入到耶路撒冷,这座过往的圣城又被冠上商业之城后,许多其他的国家都派人前去觐见所罗门王,他们都希望成为那位智慧王庞大体系中的一员。   在三年后,阿斯蒙蒂斯终于将神殿建成,当最后的一笔雕塑绘成,纯白色的神光从天空之中被毫不怜惜地泼洒出来,它将耶路撒冷衬托得就好像是天上的城市。所有的臣民们都跪倒下来,他们口呼万圣,神情莫名激动。这样规格的神迹,简直就是在向天下表明,这一代的所罗门王,是如何得到天上的那位神的喜爱的……   只有阿斯蒙蒂斯呆呆地站在光里,他面上的神情奇怪到扭曲。他手里拿着画笔与锉刀,那本该给他惨痛灼烧的圣光偏偏就像是柔软的幕布一样从他的身上倾泻下去——一位魔神!居然能在这天堂的神光中安然站立!   这样打破了他观念的事实,让阿斯蒙蒂斯想要大笑,但不知为何,他又想要大哭。他举起双手,疯狂怪叫,在其他人想要上前来阻止他的不敬的时候,他往外一跳,就这样飞快地逃走了。   “陛下,”阿加雷斯请示道:“我去将他带回来。”   陆千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必。我之前承诺过,只要他将神殿建好了,我就放归他自由。我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   阿加雷斯佩服道:“您的信誉,自然是比日月都要灿烂皎洁的。”   梅塔特隆从分开的天幕中现出身影,他白色的翅膀与圣洁的辉光,让每一位目睹的人为之神迷,他看往陆千秋,面上露出一个笑。然后,就有更多的光降落在这神殿上,最后,更有两位的其它的天使从天上降下,他们落在了神殿的门前,将双翅张开,将这门扉完美地护卫住。   梅塔特隆对以色列降下了恩德。在他的加护下,失去了肢体的人恢复了完整,重病垂死的人获得了健康,锻炼的人得到了强壮的身体,聪明的人得到了更多的智慧……这样的恩赐,也是史无前例的。   未来也不曾有。   作者有话要说:欠更加一(总数十)。溜走。   感谢在2021-12-2502:00:36~2021-12-2602:0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此20瓶;叮叮车2瓶;时望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2章 所罗门王(二十八)   新的神殿光耀璀璨,它的入口处被两位天使遮掩住,天使在张开翅膀后,就化为了石体,仿佛要永远守候在这大门处。天使的形象高大圣洁,一者手中持着长剑,一者捧起双手,似在守卫、似在祈祷,眼见这一幕的人们连呼吸都止住了。   萨麦尔从地上望向天上,他有着未来的记忆,他知道他会在日后与这位天国的天使有过交集,他们有过战斗,彼此间有着暗暗的敌视,但他们不会令大地在他们的交战中掀起动荡,因为他们其实忠于的是同一位神,而那神不希望见到大地兴起灾难,尤其是神秘之劫。   那些地狱中受创的魔神就更是惊讶非常了,而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猖狂着的魔神更是在内心生出了恐惧。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敌人,从前的天界与他们有过许多冲突,但……都已经星陨了,不论是他们,还是天界的神。   可现在,这位天使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预料。梅塔特隆的实力明显超越了界限,高居他们诸人之上,他出现给耶路撒冷降下神恩,这无疑表明了,天上出现了一些他们所不曾了解的变化。   而与此同时,那位所罗门王在所有的魔神的眼中,也变得愈发的神秘起来。能够折服他们地狱的四位势力之主,能够令天上的神给他降下恩,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呢?   梅塔特隆收拢了他的光,他是想要来到大地上,来到创造他的主宰身边,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只能遗憾地让自己回去水晶的宫殿。在有了圣光的加持以后,这座殿堂就变得更为崇高起来。没有人能想象的到,这座高耸巍峨的神殿中,隐藏了不知道多少的魔术阵仪,而这些,都是由阿斯蒙蒂斯亲手刻成的。   魔术的存在已经在与巴尔的那场交战后为世人所知,这种能让人与魔神相连、甚至是与他们相斗的神秘之物,被人冠以了“奇迹”之名。许多人开始追逐它,就像是追逐着最后的一缕光——这确实是最后的希望,对于即将神秘退散的世界来说。   陆千秋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在他的殿堂下,是当初千里迢迢赶来到耶路撒冷的西顿的子民。他们在一名老者带领下,向着伟大的所罗门王叩拜,他们感谢他的恩德,并在此祝愿他的统治能够绵延万代。他们请求回归那片被燃烧殆尽的故土,用他们剩余的生命,去在废墟上重建他们的故乡。   老者目光浑浊,他称赞所罗门王的仁德,并表示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忘以色列国给予过的帮助,他向神明发誓:“今后所有的西顿人,将牢记您今日的恩情,拥有我等之血的后裔,将以维护您的声名为永远的使命。不论您有何等的召唤,我等今日在场的诸位,都将立刻从远方赶来,为您举起自己的剑,流出自己的血。此誓此约,当可为众生听矣。”   这位老人,是幸存者中威望最高的人,他留有西顿王族的血,还曾做过一段时期的宫廷诗人。他之所以会发出如此誓言,是因为陆千秋不仅收留了他们,还赠送了很多可供他们重建家园的物资。再加上亚述人在以色列前的惨败,这让许多来自远方的难民对于所罗门王拥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崇拜。   这也是后来七十七联合王国能够建成的一部分根基。   他们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对于所罗门王的传召,不曾有一次的拒绝。   联合王国是在陆千秋登位后的第七年中成立的,最初的时候只有十几个的国家,它们都是坐落在陆千秋创出的商路上,与以色列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但那个时候,联合王国的概念还没有提出,大家只能算是一个联盟中的“伙伴”。   忍耐已久的埃及还是对他们发起了进攻。之前的法老听从了阿蒙神的话,没有对以色列和它的商队做些什么,但这位法老实在是太老了,他死去后,他的第二位子嗣继承了王位。这位新的法老既贪婪又暴虐,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国家,商业与经济都落在了他人的手上,故而他背弃了自己父亲签订的契约,用最迅猛的方式,要将更多的财富虏获过来。   他还傲慢又愚蠢,对阿蒙神并不祭祀,且口出不敬之言。   他的侵略性让更多的国家投向了以色列,以色列的影响力越加大,这位埃及的王就越忌惮,他甚至焦虑到了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的地步,没有哪一位的侍女敢于侍奉他,因为他会用自己的剑,在半夜里将枕边人毫不留情地杀死。   他的所作所为造成了埃及的没落,即便后来有过复兴,那也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以色列与许多投靠过来的国家签订了一份盟约,这份约定一直延伸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它们约定了要成为一个集体、要互相帮助、要保持交易、要收留流民……它们都愿意奉以色列为最高位,准确来说,是以色列的所罗门王为最高,因他能带来和平、财富、知识与进步。   最开始是只有十三个的国家,除开以色列以外,其它的十二国不是遭受到了战争,就是贫苦而弱小的,它们依附过来,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它们的这份心思,也在未来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它们成为了联合王国中最富有的十二国,它们的势力也足以压下剩余的其它国家,它们成为了其他人需要仰望的,因以色列的光辉而踏上了阶梯。   陆千秋成为了它们的“共主”,因为开创了前所未有的道路,登上了史无前例的地位,他也被称为“君王”,是在国王之上,能够命令诸国的存在。   魔术的轨迹流入到这联合王国中,因为这其中的“地狱魔术”在初诞生时,就到达了最顶点,所以有许多人都会冒险去与地狱中的魔神签订契约。他们没有陆千秋的智慧与伟力,所以通常不能从召唤来的魔神那里得到太多的力量,但他们也总算是踏上了一条超凡之路。而因他们的所为,魔术的发展也犹如踏上了一条快速行驶的列车,到达了一个极深的地步。   在陆千秋登上王位后的十三年,他的威名已经顺着盟约、顺着商路,往外流传到了更远的地方,有异国的女王带领着成队的金银来到城中,要与智慧的王交流管理国家的事宜。而仅在见面后的第一天,这位女王就为陆千秋的姿容所倾倒,她请求成为“联合者”的一员,并提出想要与之深入接触,并赐下一个孩子这等“卑鄙”的要求……陆千秋没有答应她,他们交谈了三天,女王徘徊留恋在城中三个月,最终不得不带着属于她的那份盟约转身离去。   她走得时候频频回头,似是想要等到某种回应。但很可惜,直到她再也见不到那座城的时候,都没有等到她想要的挽留。   在又过去了二十年,联合王国中的成员到达了顶峰的七十七国,几乎集合了当时他们所能够探寻到的所有国家的时候,陆千秋的威势已经愈发厚重了。他端坐在全部国王的上方,目视着所有的人员,没有一人不在他的眼神下垂下头来。   他造就了一个奇迹。让原本不该低头的人低头、让本该从时代中消退了的长出萌芽、让更多的生产力聚集流动起来,创造出了一个辉煌的时代。因他是在国王之上者,所以后世有崇拜他的人又称他为“万王之王”,言称后面的每一位王者都要低他一阶。无数英明而富有智计的领袖、雄阔而善战的魁首、狡诈而冷酷的头领……都只是这联合王国席上的一员。   这样的地位看似已经到达了极致。人间的王,不会再有哪一位有超过他所为的。不论是这联合的王国,还是那神秘多彩的魔术,都为其奠定了一个让人根本无法匹敌的基础,他富有四海,承平宇内,乃是神陨时代中最璀璨的人类。甚至因为他曾令天使降恩、令魔神作战,而使得他的光辉超越了种族,有了一种神话般的晕染,在后世人心中,他或许已是站在地狱众魔神之上。   没人知道天堂上有一张神座空悬。而陆千秋又曾引领着上一个世界的人们到达了怎样的程度。他们只知道,这位王者治世六十六年,在步入老年后,就十分洒脱地将君王的位置空让了出来。   他本来想要指定一位成员成为他的后继者,但无奈,当时没有一人能使所有人服众。他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以色列的王位由他交给了他的一位义子,然后,他便消失在了历史上。   有人说他已然就此死去,灵魂被接引去了天堂;也有人说,他选择了沉眠于神殿,让自己待在离神最近的地方,好时刻聆听主的教诲;还有人说,他是选择了全心全意去研究魔术,让这由他开辟出来的道路能够到达更远……   没有人不好奇他后来的去处,人们津津乐道有关他的谜题,对这位拥有着太多神秘色彩的王者尊敬又崇慕。魔术的世界中,有关所罗门王“光暗”的预言,到了后面也是愈演愈烈起来,不知多少的天才与天骄愿意为了成就天使而付出一切。有人斥责其为虚假,但也有人笃定不移地相信着它……   作者有话要说:没完。   欠更加一,总数十一。   头秃,遁走。   感谢在2021-12-2602:01:48~2021-12-2705: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辞、木玖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3章 所罗门王(二十九)   九百多年以后。   世界自那联合王国成立以后,已经过去了近千年。因这巍然不动的庞然大物,历史的进程与另一方世界的相比,有了诸多的变化。虽然有些事物还是出现过,但更多的,还是被淹没在了时光的尘埃中,取而代之的,是如雨纷呈落下的新事物。   “嘟——”高鸣的汽笛声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不过半个小时,一辆灰色的仅有两截的古怪列车便从山里行驶出来,车轮与轨迹撞击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它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刹车,直到来到这个小站台,才堪堪停下。   车门打开,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里面跳了出来。他手中提着一个褐色的提包,一双浅灰色的眼眸观望了下四周,他穿着一双高筒的皮靴,整个人打扮得十分精练。他所到来的站台四处透风,只在入口处有一座小亭子,亭中无人,仅有一些生活的用品,正静静地摆在案台上。   男人刚往前踏出一步,一道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他的身边,一柄泛着紫光的匕首,毒蛇一般往男人的心口刺去,其速度之快,比起闪电来也不遑多让。   眼看男子就要死在这蓄谋已久的一击之下,他忽然往后退出一步,手中的提包开了一条微微的缝隙,一条长形的影子突袭而出,它撞在刺杀者的胸膛上,巨大的力道将之撞得往后一偏,手中的匕首也晃了晃,偏移了轨迹后,只落在了空处。   男子往后一仰,修长的右腿如同绷紧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刺客的左肋上,刺客受此两击,整个人像个破布袋一样往后翻滚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他没有放狠话,只是消散在空气里,好似一道不该有的幻影。   男人左耳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临近的细微破空的声音,他微微侧过头,几缕发丝飘落下来。他眼眸冰冷,突然启唇高喊道:“我乃成就梦想之人!”   周围的环境骤然一暗,光与影都被浓缩进黑暗里,仿佛连天上的太阳也被遮蔽,人抬起手来,连五指也不能窥见。漆黑一片中,只能听见衣衫快速带动发出的“簌簌”的声音,还有一道短促的“嘶”鸣声。   不知过了几刹,男子第二道的呼喊声犹如雷霆般炸开:“我乃开辟一切之人!”   强烈的光爆炸开来,像是被投入了一枚导弹,光线仿若有了实质,在这一座小小的站台中,无尽的炙热的、纯粹的光盛放开来,就连那一直不曾真正现身的幕后黑手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我乃命运洪流中的逆行者!”男子往前飞踏,风衣的衣摆在空中划出黑色的弧度,他手中绽放出幽暗的光彩,仿佛有无形的武器被塑出,他轻轻扣动,就有黑色的弹丸从中射出,“我乃承载……”   “此乃罗马之地!外域之人,禁言!”有人喝道。   一阵剧烈的交锋后,场上的双方终于分离开来。黑衣的男子往前望去,他见到的是一位身穿红袍的中年人,他面色阴冷地看着他,额头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细看是一串花形的字符。   男子笑了起来:“就这么想要杀死我吗?我以为……在尔等十二王的眼中,我本该是不足一提的。”   红袍的中年人声音沙哑道:“无须如此小看自己,作为复生教的教主,卢卡斯,就算是十二王,也不该对你有任何的轻视。”   男子,也就是卢卡斯不以为意道:“相比较于那些权势滔天的大人物,难道不应该是我在瑟瑟发抖吗?”   红袍人冷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了,若真是害怕,你早就应该从这个漩涡中出去了,既然选择了参与进来了,就应该有被狙击的心理准备。”   卢卡斯听闻这话,面上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他淡灰色的眼瞳中似是隐藏着什么绝无仅有的锋锐之物,他沉声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复生教的教主,那么你就该知道,有些事情是我等绝对不会放弃的!”   红袍人毫不意外自己得到的回答,他讽刺道:“哦?是因为你也想成为天使?”   卢卡斯深吸口气:“有谁不希望成为天使呢?只要是知道那则预言的人,都会想要成为天使。所以……神殿决不能落到你们的手里!”   红袍人神情冷酷。他早就知晓自己根本就说动不了这个己方最激进的敌人,他从身后拿出一根短棍,在将之拉长伸开后,他将之横托在身前,闭目吟诵道:“我王啊,请降临此身!”   卢卡斯目光一缩,他将手中的皮箱往外一甩,数千条黑蛇就密密麻麻地飞腾而来,它们有着最锋利的毒牙和猩红的眼,像是纺织的线一样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而红袍男子也并非是什么防护都没有,他的脚下腾起黑色的阵仪,无数泥浆般的黑人从中站起,将这毒蛇的进攻全数挡下。   红袍人身体悬浮而起,他站立在空中,那根原本平平无奇的短棍也化作了华丽的权杖,他的气势与神情已经和前一刻的截然不同了,他高居其上,面无表情地俯视道:“所罗门王早已抛弃此间,空悬的君王的宝座当迎来它第二位的主人,若你愿意投靠我,我当承诺,接下来的七十七张王位中,必定有你的一张。”。   卢卡斯呵呵一笑:“放屁!”   “红袍人”神色一怒,他也不再开口,只将手中的权杖高举,然后,天空中就有一道巨大的阵仪显形转动而出,它明显与传统的阵仪不同,有三层的圆环分别以不同的速率、向着不同的方向转动。当它发起攻击时,就有无数类似激光的东西从上面发射而来。它们几乎是将卢卡斯所有能挪动的方位都想到了,将他逼到没有任何退路。   也难怪他们各自都是大人物,却没有留下任何人在身边。因为他们的魔术一旦发动,很有可能就是大规模大范围的扫荡,这样一来,能力不够的人只能是拖累。   卢卡斯就在这接连不断的“炮火”的中翻腾挪跃,最后,眼见他无法逃脱下一次的进攻时,他突然大喝一声道:“拜蒙!!”   仿佛有谁冷哼了一声,卢卡斯的身上迅速涌出黑色的雾气。这雾气既黑暗又邪恶,它从卢卡斯的身上缠绕出来,将之衬托得就像是纯粹的反面人物。他眼眸也化为了全黑的色泽,他携带着滚滚的黑雾,往上冲锋而起,竟是直接撞上了那张巨大的阵仪。   强烈的爆炸在上方轰然炸响,这剧烈的声势,让这个小站台也晃了晃,一些潜伏在附近的人,更是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不知身在何处。   “红袍人”脸色凝重了一瞬:“你是地狱魔术的使者!”   没有人应答他,但“红袍人”的声音还是在无数的烟尘中清晰传出:“据说上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拜蒙的使者,是你们复生教的创始人以利亚撒。除他之外,再无其他。如今却在你身上出了意外,真是让人怀疑,你是否与那位‘近王者’有什么关联?”   什么声音也没有。“红袍人”一挥权杖,就有一阵风将这浓烟驱散,站台上空荡荡的,无有一人。   “红袍人”从空中落下,他淡淡道:“居然逃走了……”   一些同样穿着长袍,只胸前标志不同的人从后面迅速赶来,他们恭恭敬敬地站在“红袍人”的身后,其中一人道:“我们去派人搜索……”   “不必,”“红袍人”转过身来,他的眼中散发出的是幽蓝的光,这绝非是这身体原本的色泽,他平静道:“既然是与拜蒙结契了,那么,之前对他的衡量就作废了。这个人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危险。你们敌不过他的。”   “是。”他的属下很明显知道现在正在发号施令的人是谁,他没有一丝质疑。   “让寻找神殿的那些人速度更快些,”“红袍人”神情有些复杂:“所罗门王的宝藏吗?希望是我想象的那样……”   他后面的话近乎呢喃,就算是最靠近他身边的手下人也不能听闻。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双眼。等他再睁开眼时,眸色就化为了灰褐。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摇晃不稳,脸色苍白如纸。   拒绝了身边人的搀扶,这位红袍人哑声道:“王上已经离开了。你们,去将这里整理一下,然后再去发布命令,全国通缉复生教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705:04:52~2021-12-2818: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秋20瓶;果果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4章 所罗门王(三十)   卢卡斯从小站台逃离后,很快就与复生教的其他人会和了。复生教在千年以前是一个很小的教派,它是由一些得到了神秘启示的人自行组成的教会。是当初的首领以利亚撒在晚年的时候发现的群体。   那个时候的他尽管已经到达了一个阶段,但迟迟不能突破某种极限。他想要成为天使!想要成为能够随侍在神身侧被宠爱的人!他已经知道了地狱中萨麦尔之名,这让他被兴奋与嫉妒填满。他迫切地期待着自己能够得到升华,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魔术的研究中。   魔术是被分为几条路径的,除开被陆千秋直接拔高到最顶端的“地狱魔术”,其他的几条,都还只是萌生出萌芽而已。纵然后来的践行者,都猜测曾经所罗门王在那场影响重大的战争中使出的魔术是属于“仪式”魔术的一部分,但奈何他并没有留下有关的讯息,所以人们也只能通过一些历史的遗留,自己摸索着去学习。   于是他开拓出了其中的一条道路——那就是“箴言魔术”。之前他在战斗中颂出的那几句赞扬的咒言,便是通过宣扬所罗门王的功绩,借此发挥出一些天地间游离的力量。按理来说,所罗门王的事迹印刻在天地间,肯定并非仅有此等的规模,但由于并未得到那位王者亲口的允诺,所以他能够“借”来的,也只有少许中的少许。   卢卡斯想起方才“红袍人”所使用的的“仪式”的魔法,原本严肃的神情就更冷淡了些。他匆匆来到一处静室中,点燃了红布桌上的六根蜡烛,将几份的膏油呈上,然后再奉上一束金盏花。   他的心神沉入到一种混沌动荡的状态里,他的身体受到一段极为难过的拉扯,许久后,他终于落了地。还没等他将自己整理好,一道熟悉的讥讽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哦,你又来了,失败者。”   卢卡斯爬了起来,他见到有一魔神头戴冠冕,身形高而修长,就站在他身边。这魔神微微弯下腰来,一双眼中满是嘲笑。   卢卡斯翻了个白眼,他不耐烦道:“那只是战略性的撤退,撤退你知道吗?”   卢卡斯在最初的时候,还是挺敬畏这位传说中的魔神拜蒙的,但是不知为何,这位魔神虽然与他签契了,却从来都不曾与他有过和平的交流。并且,不到紧要关头,就根本不理会他,似是从一开始就瞧他不顺眼。   既然如此,卢卡斯就不再回以好脸色了。更何况,他瞧这位魔神似乎也不怎么心顺,无时无刻都有一种冲他脸上揍上一拳的冲动。   拜蒙直起身来,他挑了挑细长的眉眼,方才那句话中其实另有含义,可惜的是眼前之人根本读不懂。他笑了起来:“是啊,对手只是那位陛下创建的七十七位王之一,就这样你还干不翻他,还想成为天使,看来你是平时里研究太过,用坏了脑子!”   卢卡斯立刻就跳了起来,他瞪着眼睛道:“那不是七十七位王之一,是十二尊位之首,是觊觎着空悬君王位的最强者,是征服了高卢、打败了庞贝的罗马的无冕之王,是当代最强的魔术使,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   “那又如何?”拜蒙冷笑道:“联合王国中的人杰还少吗?当初的亚历山大、居鲁士一世、铁血皇帝……他们哪一位不是人类史上的明珠,可是你看,他们中又有哪一位成为了君王?”   拜蒙不屑道:“你看你们人类为何能够发展得如此迅速?不就是因为这些英明的王者登上了七十七王位,成为‘联合王国’这项大魔术阵仪中的一道节点。这使得他们能够常驻在这世上,他们的身体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老朽,他们的思维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去敏捷。他们是既得利者,自然不会希望这种局面被打破。”   卢卡斯道:“这我自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享受了这些好处,就要履行王者的责任。若是他们的**压过了理智,管理的国家因为个人的贪婪出现混乱,昔日的智慧被时光腐蚀,在这种加持下,都会变得昏庸,那就是他们卸下王位的时候。之前有好几位王者被赶下来,就是因为这种缘由。可是……那位尤利乌斯的国家,现在正是所有国家中最强大的一个啊!”   拜蒙就居高临下地看他:“这不正是到你出力的时候了吗?且不说君王之位只会有一位主人,就那沉入地底的神殿,也不该是被一位抱有异心的他国的皇帝找出来。若是……若是那位陛下真的在那里沉眠,你想要有人去打扰他的休憩吗?”   拜蒙的最后一句话是加大了嗓音吼出来的,卢卡斯听完内心一震,仿佛被一桶冰水迎面浇下,他激灵灵打了个颤:“如果是那位罗马的王,他真的不会对那位陛下做出什么不敬之事吗?他窥视着君王之位,妄图到达魔术的顶端,一旦见到了那位陛下的遗体……”   卢卡斯只觉着心中生出了怒火,这怒火好似刚才就有,但直到拜蒙点明,才哗啦啦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他站起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这自然不会。我可是要成就天使之人啊!怎么能让人去做出如此不敬的亵渎之事?”   “不过,”他转了转眼珠子:“我这次过来,是希望你能再多借出一些力量……”   …………   复生教遍布诸国,罗马是他们力量最薄弱的地方,这与当代罗马皇帝对他们的打压有关。尽管复生教据说信奉的是魔术的开创者、万王之王的所罗门,但他们宣传的教义更像是一种编纂出来的谎言——“天上有七个头的恶龙喷吐着毒火降临,它说它要毁掉这个世界,因这个世界不容许它落到地上来。七十二位的地狱的魔王也在它的凶威下俯首,没人能阻止恶龙的罪行。直到救世的主降落于此……”   “恶龙冒犯了神的威严,神并没有出手,恶龙就已经被压到奄奄一息。恶龙乞求神的宽恕,但它必须要为它所做过的付出代价,这是神所定下的公律,也是我等人在死后要受到审判的缘由……约拿达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因被救了妻子与小儿,就徒步十日十夜去见神,他来到神降恩的山崖上,神怜悯他被划伤了手脚,就出来与之相见……”   “神所用的貌就是所罗门王的貌,约拿达将之谨记于心,并在日后成为复生教的大祭司的时候宣讲了这一点,为的是希望人们能懂得神的宽仁与伟大……”   但它所宣扬的完全就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而这,也是复生教在许多国家被定义为邪|教的因由之一。这个教会简直就是将所罗门王放到了最高,并且不容许有一丝的亵渎。其他的魔术使也尊重那位王者,但还没到这种疯狂的境地。并且,当初的所罗门王留下的秘密太多,一些有心挖掘的人,就会将目光放到这个从当初留存的教会身上……若非是其间诞生过几位目光和智慧都极为卓绝的教主,这复生教能不能延续下来都是一个问题。   而今代,它便是在卢卡斯的手上有了复兴的征兆。   罗马的街道上。行人往来行走,一些小贩趁着天亮,将新鲜的水果与蔬菜整整齐齐地摆放出来。有人牵着牛与羊,准备要将之带到预定的地方,售卖刚挤出的新鲜奶液。   一个小个子的男孩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他有着一头短短的棕色的卷毛,一双眼睛极为清亮,他穿着麻布的短袖,脚上踏着简陋的草鞋,在普遍富裕起来的罗马城,估计家境也是属于最贫苦的那一类。   但他面上却是带着笑,他一边跑着,一边与周围所有他熟识的人打招呼。等到他钻进一间房子前,一条街上起码就有十几人唤过他的名字。一位大婶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塞到他的手中,和蔼地说道:“给你,填填肚子吧,早上没有吃饭吧?约翰那个老家伙,玛利亚去了以后,就完全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样!”   男孩腼腆笑道:“不用了,皮雅阿姨,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可以养活我的工作,是在亨利叔叔的磨坊里,我过来这里,是为了试工的。”   “那也得等到你有了工钱以后。”这大婶嗔怒道:“今后是今后,瞧你这小肚子瘪的,你敢说你早上填了东西?”   男孩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接过了苹果:“果然还是逃不过皮雅阿姨的眼睛,这一条街上,您不仅眼睛最好,苹果也是最好吃的,亚撒叔叔娶了你,估计是他前世蒙了神恩……”   “你这小家伙,”皮雅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条街上,估计也没有哪个小子比你的嘴更甜了!好啦,我也不耽搁你了,赶紧去上工吧。让那什么磨坊主瞧瞧你的机灵劲吧!”   “好的呐。”男孩应声道,就要往前面一座尖顶的房子中行去。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大婶在后面又招手道:“小耶稣,傍晚收摊的时候你再过来一趟,到时候要是有卖剩下的野菜,你就带一些回去,也省得约翰那老东西唠唠叨叨!”   “好的呢!”男孩也不回头,只招了招手,就消失在门缝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818:02:57~2021-12-2900:3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柒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5章 所罗门王(三十一)   小耶稣走进这间街道上十分普通的房子,房子的主人亨利磨坊主早就在二楼等待了。除开他以外,还有不少其他的陌生人聚集在这里,他们大都身披黑袍,每个人都神色紧张,看样子像是一场不为人知的秘密集会。   见到小耶稣托着苹果从外面走来,不少人瞥过他一眼后,就不再理会。亨利作为此地的主人,他首先发言道:“……在场的诸位我都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样紧迫的时光召集大家来相聚。”   有人不忿道:“都是那位罗马的王,从前的时候就对我们复生教多次限制,现在竟然下令围捕了,可恶!”   亨利道:“那是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据说当初消失在魔术阵仪中的神殿已经现出了踪影,他觊觎君王之位久已,怎么可能愿意放过更进一步的机会?”   “休想如此!”有人就怒道:“神殿是当初所罗门王下令建造的,就算里面有什么布置,也不该落到这样的人手里,更何况……”   他们中数人面面相望。在复生教中,大多数的人都因为教义认为所罗门王并没有死去,他之所以会消失不见,是因为隐匿在了历史中,在观望着人类的进程。   亨利稳声道:“勿需担忧。教主前几日就已经到达了罗马,现在已经与几位祭司相聚。他到来的时候与那位在小山站那里交过几手,我们并非是完全处于劣势。等到他的指示下达,我们认真去履行就行了……”   小耶稣就在外围听着这些人在商量着如何去应对罗马的围捕、如何去打乱那位罗马王对神殿的探索、如何去突破三重门、如何在魔术的关隘上更进一步……他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红彤彤的苹果被他捏在手里,没人瞧见他面上不合时宜的奇异的笑。   等到这一次的集会结束了,亨利才将小耶稣招到身前,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位老友带过的学徒,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话,你最近就不要过来了,我会给你一笔钱,对外说就是你这段时间的工钱,因为试用不太好,所以就辞退了你。这样一来,若是我这里暴露了,也不会连累到你们身上……”   小耶稣仍然是在笑着的,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他的父亲对他不好、母亲也早早去世,都不能打击到他的心性。这原本是亨利很欣赏的一中性格,但是到了现在,这就成了一中麻烦。只听这小男孩摇头便道:“在黑暗中逃跑,在黎明中返回的,不是真正值得结交的人。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罗马的士兵不会迁怒于我呢?与复生教相连的,许多的平民不都是这样获罪的吗?”   亨利再劝说了几句,小耶稣都只是微笑着摇头。到最后,他也只能放弃了。在亨利的心里,他已经决定了,要将小耶稣当做复生教的真正成员看待,并且,在教主到来时,让其有机会上去迎接一番。   也不知若是卢卡斯知晓这位真正的身份,又该是何中的心情?   …………   卢卡斯是作何想法我们不知,我们知道的是,在被拜蒙一阵“激励”后,卢卡斯就已经坚定了心态,发誓绝不会让罗马王得到神殿中的一切。他在将复生教中的事务处理好以后,就彻底在罗马消失了。   而与此同时,罗马的军队大幅度地被派遣出去,他们在一中神秘的阵仪的传送下,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消失在了城市里。他们配备着最先进的装备与武器,乃是当代最为顶尖的一支军队。   在一个神奇的空间里,这里仿佛没有地面与天空之分,七十七张金色的王座或高或低地漂浮在空气里,从上方降落下无穷无尽的光辉,将每一道的身影,都映衬得恍若神祇。   而就在这神秘的环境中,有人的声音轰然传出,犹如乍起的雷霆:“凯撒,听说你有了君王神殿的消息?”   一道道的视线犹如刀子一样落在了最高位的王座上,座上那人动也不动,他腰背笔直,声音平静而低沉:“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赛提王听闻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来到众王会议上来质询我,未免也太容易被鼓动了。”   赛提王就大笑起来:“凯撒,你的野心众所周知,这数百年来,不知道多少的天骄与人杰都想要登上那空无一人的至高的位置,但不论是哪一个,都会在接踵而至的麻烦当中被打落下来。于是就有人猜测,成为了君王,就会得到所罗门留下的宝藏,能够号令地狱中的诸多魔神,所以,才会有一项又一项的考验出现……”   “是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凯撒,你连一位魔神的认可都没有得到……”   “呵呵,”凯撒并不以为意:“魔神并不代表着所有,就像是所罗门王,他是创造出了魔术之道,但他也并非是万能的,有些事情,纵然是他,也是并不知晓的。”   “凯撒!”有人就喝道:“你太傲慢了!”   “对于先贤,”有人慢条斯理道:“还是要保持住尊重的。拥有自己的谦卑,才能更好地前进,这是在魔术之途上需要时刻谨记的要点。”   这是一位很少说话的老国王,他的威名遗落在从前,但现在提起时,也依旧是振聋发聩。他现在出声,似是敲打、也似是提醒。   但奈何他所要教育的人并不领情,只听凯撒不屑道:“总是抱着老一套,你们又如何进步呢?先人是很伟大,但若是总是在他的威名前止步,那你们又如何跨入新的时代呢?我当然很尊重所罗门王,但若是我的心中对他生出敬畏,他就是我的阻石了,我必然要击败他,然后成就新的辉煌!这就是我凯撒的征途啊!”   他张开双臂,似是在拥抱着属于自己的无尽未来。光芒洒在他的脸上,让他在那一瞬间犹如在发出自己的光辉。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的叛逆的话给惊住了,有些人怒斥他的话为歪理邪道,有人被他的话语给弄到思维混乱起来,但也有人叹息起来,还是之前那个苍老的声音,他意味深长道:“……可是,我可没从你的话语中,听见有对所罗门王的多少尊重啊。”   这里的七十七位国王乃是人类族群的最顶峰,他们的智慧与谋略、思维与胸襟、权势与财富,都是无人可以匹敌的。他们先开始为凯撒的话被震撼住了,但很快,他们就重新恢复了冷静。   所罗门王与神殿的事绝不是凯撒的一句解释就可以撇开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的眼睛在盯着罗马,盯在凯撒的身上。就像是那位赛提王,足足安插了近百个的探子在皇宫附近,虽然多数都被拔除了,但最后好歹还是遗留下来了几个。   而就在他们在你来我往的试探的时候,那支罗马的军队终于找到了他们所想要的奇迹之地。那是在撒哈拉大沙漠的深处,是在无尽黄沙的无人的险境,在吞没了他们一支千人的小队后,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犹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这是荒芜黄色中唯一的绿地,是毒辣的太阳下唯一的湿地,来到这里,就像是进入了另一重的纬度,他们的皮肤像是终于饱饮了清凉之水,他们的眼睛也像是受了生机的抚摸,他们见到有清澈的绿湖水波不兴,有仙人掌高举手掌,菌落与绿树将周围织成绿毯,他们就像是闯进了虚幻的海市蜃楼,连整个人的心灵都像是被洗涤了一遍。   士兵们再也维持不住镇静了,许多人都跑上前去,要去饮下湖中沁凉的水,他们已经跋涉了十天,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只有头领还保持住了冷静。他开始默默念叨着什么,要将这处的地址告诉他们的王。   王座之上的凯撒人影震动了一下,他哈哈一笑,对着其他的所有王道:“徒耗时光!与其来逼问我,为什么不去地狱魔神那里探知消息呢?我知道你们和我不一样,大部分都和那群魔神有过一丝两丝的牵扯……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拜蒙、去问问巴尔和阿蒙、亚斯塔禄与阿加雷斯?”   “如果做不到,”他讽刺道:“又为什么会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别说我没有神殿的消息,就算我真的找到它了,又怎么可能与你们一同分享?”   他干脆利落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2900:36:42~2021-12-3001: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华远非27瓶;风轻万冢10瓶;醉梦流雨8瓶;雅威5瓶;梦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6章 所罗门王(三十二)   “你说,所罗门王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吗?”凯撒从诸王的联合会议上离开,在他的宫殿中,一处红色的阵仪散发出幽幽的光,他在踏进去之前,忽然开口,对着空气中说道。   在他的身边,那些看守的士兵早就被他驱散,只两位受他信任的门卫在殿外护卫着,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也不知他是与何人在交谈。   没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声音是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有一道声音幽幽回道:“不错,对于那人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游戏,游戏通关了,自然也就是该离开了。”   该撒冷峻道:“从你那里,我确实了解到了一些有关‘游戏’的消息。你说我们所在这整个的世界,都只是一场游戏,是为了考验所谓玩家的而生出的。那么,你又是为何要留在这里呢?”   “我?”那暗中的声音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找回头盔的,我的身后是群星游戏公司的外派员,当然,我说的这些估计你是无法理解的。但你可以想象,像我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人,而每一个人,都有着轻而易举将你这片大陆掀翻的能力,对于你们来说,我们这样的存在,便是神了。”   凯撒哼声道:“魔神吗?”   那声音就继续道:“这个世界最特殊的是,在天上和地下有着其他的两个小的空间,这在宇宙当中,也是比较少见的。但我要找的头盔是特制的,是一位域主要送给他的独子的礼物,它是我们公司花费了很长时间制造出来的vip版本,其中的某些程序是已经固定了的,只要带上去,就会成为一位国王,去迎接接下来的无数考验……”   “你是说,”凯撒自动将其中一些奇怪的词给转换成自己所能理解的内容:“所罗门王只是一位意外捡到你们东西的幸运儿?”   “不错,”那声音道:“但我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人。我们公司就算是游戏,也是符合现实条理的。他能够成就如今的地位,并能给世界带来这样的变化,还与那些神秘的生物有所关联,可见,他本身的智慧与魅力都不低。”   “哼,”凯撒的目光深深:“既然你说他都已经离开了,而你所想要的东西又在他的手上,那为何不直接去找上他呢?还要在这个所谓“游戏”中的世界寻找什么呢?”   “你不懂。”那个声音没有对凯撒的质疑感到生气,他平静道:“既然是游戏,那么玩家离开了,它就是应该停止的。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存在着,就说明了,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化……”   凯撒没有因为这个人的毫无隐瞒感到放松。他是一位相当多疑的国王,他罗马的王位也是经过了一番明争暗夺过来的,他不会对这个突如其来找上的声音全然相信。他能够听出这人平静声音后的傲慢,他知晓他为何是如此“坦诚”,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够给他造成威胁……更何况,有些东西,并非是说出来的就是全部。   所以,在最后离开的一瞬间,他淡淡道:“是吗,希望你判断的没有错误……”   随着一阵红光,他消失在了这座宫殿中。   将领从清澈的湖水边抬起头来。在见到十几人饮过水,却没有发生任何突变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处绿洲对于他们是安全的。没有风暴与沙蝎,没有缺水与炎热,连吹到他们脸上的风都是清爽的,他仰起头,刚想要沉浸在这种感动的氛围中,一道红色的阵仪就在他的眼前显现,危险的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   将领立刻就从放松中警戒起来,他走到这人的面前,跪下行礼道:“大人。”   凯撒抬手眺望了一下这片绿洲,他平静道:“就是这里吗?你感受到的特殊的魔力的波动?”   将领抬头,先是有些茫然,很快,他就知道这话并不是与他说的。凯撒沿着这道静湖走了一圈,然后回来道:“挖吧!”   将领一凛,他飞快地呼喝起来,吩咐那些散乱的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再排列成阵。然后,在他领头的带领下,这些罗马的士兵很快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他们分为不同的四队,在四边挖开地面后,将一种缠满了魔术符文的卷筒扔了进去,在离开一段距离后,剧烈的爆炸的声音就从这原本宁静美好的绿洲中响了起来。   他们几乎将所有能破坏的事都做完了,但一直到黄昏的时候,凯撒才终于从光线的色彩中瞧出一丝的不对,他伸出手,制止了其余人的动作,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进那个已经开始被各种黄沙填入了碧湖中。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一阵动乱过后,那将领留下一部分的人,率领着另外的一些人,同样跟了下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跟下去的人中,有人目中露出狂喜,他们互相对望一眼,暗自点点头。   卢卡斯不动声色地跟着踏入这湖泊中。   就像是穿过了一道流光溢彩的狭缝,他们来到了一处黑石的通道上,通道的周边是什么也没有的黑暗,只不知那里照来的光,让他们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既然已经来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想要到来的地方,卢卡斯再也顾不得隐藏了,他从一位平凡矮小的罗马人士兵,重新变回了自己穿黑风衣的模样,邪恶的雾气从他的周身散开,他往前踏出一步,低声念诵了一句:“风啊,你是四元素的精灵!”   他的脚下犹如被施加了法术,强烈的气流生出,带动着他往前飞跃,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士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那将领大怒道:“该死,是敌人!”   还没等他下令追击,他的耳边就吹来一阵微微的清风,像是有人从他的身边悄然飘过,他听见那人轻轻的笑声,但等他细看,却又什么身影都没有,就好像那只是一个错觉。   是他自己恍惚了,以致生出了幻境。他们停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妄动。   卢卡斯行进在这光道之上,他看见拜蒙在他的身边飞过,他带着三尖冠,身形如飞羽一般与他同行,他看见拜蒙侧过脸来,面上忽然露出一抹嫌弃之意。   卢卡斯深吸口气,压下了内心的躁动,他沉静道:“为什么凯撒可以找到这里?”   他们复生教同样为搜寻神殿付出了太多的精力,但数百年来,一次次收获的都是失望……凭什么那个口出狂言的凯撒仅仅只是查找了几年,就可以在沙漠中,真的找到失踪的线索,并且,还是第一个真正踏入其中的人?   拜蒙一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卢卡斯一震:“你是说,你们其实也都不知道所罗门王当初留下了什么?”   拜蒙眼中掠过阴翳,他口中含冰道:“那个人类的国王既然能够找到这里,那自然是有他的依仗与理由的……只希望,他所隐藏的东西真的能将他护好……”   他们在这里急速追赶。凯撒却已经来到了真正的大殿。神殿是由三重的围墙组成,它极有威势、占地巍峨、且高大协调、充满了一种神圣的色彩——就算是凯撒,也不由得在这种蕴含了诸多光辉与历史的殿前慢下脚步。   “就是在这里面,”他脑海中的声音说:“你看过史册了,这就是与所罗门王一同消失的神殿了。”   凯撒笑了起来:“我不关注那些被历史淹没的谜团,我只想知道,我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   他走上了最后的阶梯。   “来者止步!”一道恢弘的声音响彻了他的耳膜,凯撒瞳孔一缩,一柄巨大的长剑横拦在他的面前,将他前进的道路堵住。他微微一偏头,就看到那原本应当只是两座巨大石像的天使忽然活了过来,他们的眼珠子转动,原本收拢的翅膀已经尽情展开,灰暗的羽翼散发出洁白的光。   “这就是当初天光落下时降临的天使吗?”凯撒喃喃自语道:“想不到那一切都是真的,天堂与地狱俱都降恩于他,与其说他是人间的王,还不如说他是地狱的王,地狱的四位领主都接受他的召唤,愿意为他除去一切的敌人……”   “你该进去了。”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联想,他平静道,似乎并不把这两位高大的天使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12-3001:59:00~2021-12-3102: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悠然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7章 所罗门王(三十三)   凯撒被那个声音打断了沉思,他抬起头来,见到那两位天使都在低头看他。持剑的天使瞧着他的目光冷漠,像是在看一个无故闯入的冒犯者,另一位的天使则是面上带上了微微的笑意,但她的眸子里也是冷淡无情的。   凯撒笑了起来,他慨然道:“想要去见到所罗门王留下的东西,还要先闯过你们这一关吗?这就是他留下来的考验吗?”   他一边笑着,身前就出现了一副大型的魔术的阵仪,它飞快地旋转着,猛地与天使的大剑撞击在一起,强烈而突兀的爆炸声轰动了整个的宫殿,另一边的卢卡斯立即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那里!”他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道:“一定是凯撒那个混蛋触动了什么东西!”   他身边的拜蒙则是冷笑道:“打扰了他所希望的宁静,还真是一个无礼又莽撞的恶客啊!”他转过头来,对着卢卡斯说道:“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吧?”   “不用你说。”卢卡斯皱眉道:“我自然会处置他的。”他眼眸锐利起来,像是最锋利的箭矢。   天使从石像化为了真人,就像是从当初降临之时一样,他张开了双翅,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声势,他的剑锋从上往下劈下,要将凯撒直接杀死在这里。   凯撒刚想要闪躲,就见另一位的天使手托起无形之物,她呈现女子的形态,手掌上方散发出明亮的光,一瞬间,凯撒就感受到了那种削弱,像是有某种束缚之物缠绕在身上,他的身体变得虚弱,速度也开始放缓……   凯撒面色不变,他手中环形一闪,一柄金色的权杖就被他从那个圈子中取出,他散去了某些遮掩,另外的一些装饰就出现在外界。他的头上戴着罗马的王冠,那是用国内所有最珍贵宝石制成的宝物,是承载了一代又一代罗马王留下功绩的超凡之物,它镶嵌了各色的宝石,最上方,是钻石般的闪耀的十字架;他身后也掀起了红色的披风,整个人显得既光华又威严。   那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这两个就是这个世界的超凡生物吗?居然可以保持那种状态那么久,是在沉眠吗……算了,你的任务不是和他们交手,我教给你的知识让你打造出了这两件的宝物,可以暂时将他们压制下去,你最好尽快进去最底部,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应该有什么人跟在你后面同样进来了。”   凯撒闻言一凛,他并不畏惧这两个天使,甚至对这种在传说历史上极为有名的东西十分地感兴趣,想要知晓他们确切的能力,但是被那声音这么一提醒,他就不得不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他再度迎上去,与一进攻一辅助的天使大肆战斗起来。   这座神殿显然在修建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某种情况,所以,哪怕是凯撒那边的战斗再激烈,卢卡斯也只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他飞速地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奈何他一开始降临的地方距离中心就太远,而一开始找路的时候又花费了一段时间。   他心中愈是焦急,面上的神情就愈是冰寒。他刚转过一个拐角,脚下步伐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这本该空无一人的神殿的外围,居然见到了一个佝偻着的黑袍的身影。   “嗯?”拜蒙有些讶异。   “这是什么东西?”卢卡斯十分谨慎地发问道。   拜蒙眯起眼睛,良久,他才慢慢讽刺道:“我说他去了哪里?原来是躲在了这里……真是好手段啊,居然没有被扔出去吗?”   是谁?卢卡斯想问。而这个时候,那个曲起身的影子则是慢慢地抬起了头来,他的面庞全然被隐藏在兜帽下,一双眼睛凄厉又冷冽,像是地狱最深处的鬼火,拥有摄人心魄的恐怖。   见到卢卡斯……具体来说,是卢卡斯身边本该作为幻影的拜蒙,他摇晃了下身体,复苏般挺直了起来,他张开了口,沙哑道:“……就这样闯进来,拜蒙,你得到允许了么?”   “这句话,不应该是问你的吗?”拜蒙从飘然的姿态落回到地面上,他仿佛是在展现自己现在强大的姿态,高傲又不屑道:“阿斯蒙蒂斯,你为何要停留在这里,还是以这般姿态?并且,若你是躲藏在神殿中,可还知道他去往了哪里?”   “他?”阿斯蒙蒂斯却是反问起来:“应该是‘祂’吧?”   “你都知道了什么?”拜蒙神色一厉,他周身气势上涨,仿佛下一刻就会动起手来。   “嘿,”阿斯蒙蒂斯再也不复昔日的风流,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位百千年没有得到补充的枯骨,干瘪而虚弱,但他的眼神却是更为凌厉起来,就好像是身体中的能量都补充进了精神中,他冷冷道:“我在这里思考了那么多年,想了太久太久,等到了后面,连我自己都忘却了时光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点——”   “如果说天界是从前那位神所创造的,”他道:“那么,我等所置身的地狱,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拜蒙闻听阿斯蒙蒂斯这般的问题,面上的神情却是变也不变,他淡淡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能够保住你的那条性命,就已经是奇迹与恩慈了,难道你还想要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哈哈哈!”阿斯蒙蒂斯大笑起来:“拜蒙啊拜蒙,你果然也不是什么猜测都没有,难怪你那样恳切地去追寻祂,其他的魔神都以为你是失心疯了,可谁知道,你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一个……”   卢卡斯什么也没听懂,但他还是暗暗地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拜蒙有些不耐道:“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斯蒙蒂斯道:“我啊,是为了距离我们的‘创世神’更近一些……”   “够了!”拜蒙昂起头道:“休要说些谄媚之言!你可知道,就在刚才,已经有了叛逆之徒闯进了这里,若你真的是守护在神殿外的话,为何会让那等逆臣进入内里,还让他触动了神殿的守护机制?别说你没有接到看护的命令,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那这本该就是你的职责!”   阿斯蒙蒂斯眨眨眼:“还真是忠诚啊,拜蒙。可是你又怎么能知道,那不是祂所想要的呢?”   “什么——”拜蒙惊讶起来。   凯撒所使用的阵仪细究起来,其实是与现世的一些魔术并不相同的,它太规整也太井然,哪怕是再繁复,也丝毫没有赘余与紊乱,就像是由一种庞大的机械所整理出来的,有着一种冰冷的数据之美……一共有六道的阵仪环绕在他的身侧,它们俱都发出一种猩红色的光,将这位罗马的帝王衬托得就像是邪恶的反派一样。   尤其是他的对手还是两位代表了纯洁与善良的天使。   但天使看样子是丝毫不介意二人一起围攻他。   他们将这里激烈地交锋,在数次的险象环生之后,凯撒一皱眉,将身后的披风往前一甩,披风兀然变大,倏然闪过进攻的剑天使,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幕布,向着后面女性的天使扑去,女天使刚想要使出手段将之切开,这幕布就又抖成了锁链,将之环绕禁锢住。   “亵渎之人!”前头的男性的天使大喝道:“受死!”   凯撒不屑道:“作为神殿的看守者,你们就只有这点的实力吗?”   被如此质疑,两位天使的脸上都显出了怒容,而这样一来,他们也终于有了点生气,不像是之前那般冰冷。   “这座神殿,”阿斯蒙蒂斯幽幽道:“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亲手雕刻成的,你以为……就你现在脚下踩的石道,真的是什么布置都没有吗?”   拜蒙与卢卡斯一惊。拜蒙陷入了沉思,而卢卡斯却是首先发言道:“或许你们真的有潜藏的手段,但这不能阻止我去凯撒的麻烦,因为这是我应该去做的,也是我迫切想要去做的事……我无法坐在这里,仅是为了等待……”   “不错,”拜蒙也醒悟过来,他凝视着阿斯蒙蒂斯:“让我们过去,我知道你能做到!”   阿斯蒙蒂斯笑了起来,他叹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他一起身,脚下就有奇妙的图纹显出,就像是线条组成的魔方,其旋转的角度与方向,让人瞧一眼就忍不住眼花缭乱起来。   卢卡斯一晕,脚下突然失重,他瞬间就掉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   感谢在2021-12-3102:48:25~2022-01-0101: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死之枫71瓶;维度观察者65瓶;5454475230瓶;愉悦20瓶;m、21805811、慢悠悠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8章 所罗门王(三十四)   他掉落到一个激烈的战场上。卢卡斯甫一降临,就见到凯撒的手中绽放到出一道强烈的白光,那金色的权杖好似长枪一般被投射出去,它穿透了天使的腹部,将之射落在墙上,对方手中的长剑也跌落在地上,断为了两截。   卢卡斯瞳孔一缩,他大喝道:“凯撒!”   凯撒回头望了他一眼,像是不屑搭理,他微微低下头,就这样走入了那失去了防护的敞开的大门。   卢卡斯根本无暇想得太多,他迅速爬起来,毫无迟疑地同样投入了进去。   在他们走后,那墙上的天使竭力将腹部的权杖拔了出来,他忍受着剧烈的痛楚,爬到同伴的身边,用遗落的长剑,将困住她的锁链砍断。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回到了过去自己的位置,一者站立、一者托举,再次化为了灰色的石头。   而与此同时,在阿斯蒙蒂斯的那边,又一位的不速之客微笑着到来。   凯撒并没有走得太久,他来到一个铺满了红色地毯的宫殿中。殿中清冷空旷,冰冷的石柱如守护者般伫立,穹顶之上是椭圆形的星图,明明没有火光,却不知为何,一切都通透无比。   他走到最后,见到红毯的末端,有一人正闭目端坐在一张神座上。他就像是休憩一般,周身充满了一种平静而从容的气息,他容颜俊美,宛如神灵,身后长发披散,像是星空黑夜织成的缎子。看见了他,凯撒原本坚定的步伐也不由得缓慢了下来,似是不忍打扰他的沉眠。   这……难道会是所罗门王?他居然……居然还在这里!凯撒心中一震,不知为何,像是被震慑住了,有了一丝迟疑。   他停住了,他身体中的另一人却没有停住。他看见的是另外的一样东西,他看到有一旋转的五方晶体正漂浮在座上人手中,它发出淡淡的光,浮光掠影间,其上有另一个凯撒走入一座殿中……这熟悉的一幕,像是现实的倒映,让人细思之下,不由恐极。   “就是这个!快去将它夺来!”凯撒身体中的声音突然尖叫道,从前的沉静全都消失不见,像是此刻才暴露出了真实。   凯撒的眼神不禁落在了神座的一侧,他见到所罗门王修长的右手上,那不断转动的菱形五方体散发出混沌的光,他看见有自己将权杖化为长枪,投入天使腹中的场景;看见有卢卡斯神色森冷,不顾一切跟随着自己闯入的画面;见到有一棕发的少年正微笑着与一团黑影交流;他还看到了自己,正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身躯中有一道扭曲的影子,正在不顾一切往前扑去……   他心中剧震,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影子便是那一直在与他交互的、说是来自宇宙群星神秘人,而他的目的,也终是在这一刻暴露——   不是所罗门王拿走了他们的物品,而是他在觊觎着所罗门王的宝物!   而下一刻,不论是他,还是天外的来客都止住了动作。因为那座上看似是逝去,也像是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五方体被抬起,他笑着说话道:“你来了。”   凯撒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与他体内的影子一齐往台上看去……他们看见有一双金色的眼眸正含笑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不是突然闯入的恶人,而是他等待已久的客人。   “你没有离开。”“凯撒”涩声道。   陆千秋笑道:“发生了意外,我需要将头盔和这东西分隔开来,但等到真的剥离了,我又发现头盔好像联络上了什么东西。”   “是群星游戏公司中心的智脑‘母河’,”“凯撒”注视着他,冷静道:“公司中生产的每一款头盔,其中的数据流量无时无刻不是在与母河相联通的,尤其是其中定制款的VIP,更是我们维护中的重中之重。你手中的头盔,是一位域主为了锻炼他的继承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定下的礼物。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紧急赶制了另外一款,但遗失的这个,还是十分具有价值的。”   陆千秋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你们的东西,我将它还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好像想要的不仅仅是它……”   “凯撒”沉默片刻,最终他还是道:“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只是游戏的世界了。我来到这里,发现它根本就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公司虽然也曾有过将一个世界规划为游戏的前例,但不管是哪一个,世界都是原本就有的……而你的这一个……”   他死死地盯着陆千秋:“是为了你量身定做的……这本该是头盔规划出来的……但它却又是真实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了变量……”   “你想要它?”陆千秋将五方体抬起。   “不错。”“凯撒”炙热道,他的目中透出贪婪:“只要我能得到它,我就是得到了这个世界,而如果世界足够大的话,说不得,我还能够跨越所有,一跃成为‘宇宙之主’!”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陆千秋不由问道:“‘宇宙之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但“凯撒”已经不愿再回答他的疑问了,他狂热道:“幸运的人啊,刚一抬头望见星空,就不得不在这里终结你的旅程!遇见我,或许是你的不幸,但我是不会对你留情的,因这是我所追寻的一切,我愿意为其付出所有……”   “零号,”他淡淡道:“攻击吧!”   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从天外而来,它是如此的明亮,简直就像是一柄划破了天空的光亮之剑,它劈开了世间的一切,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直让人以为这是来自于上帝的神罚。   “这是什么?!”无数人同时发出相同的疑问,他们都是各个国家的精英,有些更是将魔术之道推衍到了一个极深的地步,但他们没有人不为这样的神迹感到震动,因为这是超出他们认知的攻击。   天堂中的一位天使睁开了眼睛,他张开了三十六翼的翅膀,飞到了最高的地方。他望向这道光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不安。他已看出,这攻击是来自更外围的未知之处,思索了刹那,他决定了要追寻而去。他的职责是为主看守天界,同样的,人间也是主的眷顾之所。   空间在震荡,大地也在震动,强烈的外来的攻击破坏了神殿的术式,它终于从数百年的隐匿当中显出了身形。它悬浮在半空中,其古老的造型、巍峨的建造、还有神圣的气势,令外在被留下来的人只能呆呆仰望。   它迎上了那道恐怖的攻击。可怕的、难以置信的阵仪在这一瞬间施展开来,它们层层叠叠、数以万计,令人目眩地堆砌在一起,一位普通魔术使准备良久才能够使出的阵仪,像是不要钱一样争先恐后地显露在空气里,它们抵上了那道光柱,世界仿佛于这瞬间消失无声。   数秒后,强大的声势往外散播开去,那神圣的宫殿在这样的相撞中碎裂开来,组成墙壁的石头一块块地坠落,渐渐的,它的顶端破开了一个空洞。   陆千秋与“凯撒”都感觉到了这种不稳,闯进来的卢卡斯更是为这种震动感到心惊,他一扫场上,见到凯撒的脸上是一种无比震撼的神情,而另一位……另一位……   他的心中一跳。   他没能见到,但凯撒却是亲眼目睹,他看到那位当是所罗门王的俊美男子伸出一只手,用那只白皙的、好似玉石般的手往上一抬,那恢弘的、巨大的光柱就被他阻拦在外,他站在光柱之下,就像是不朽的神像,将一切的攻击都消磨殆尽。   而他身上的那个声音在见到这一幕后,更是发出了一道极端惨烈的尖叫:“不!这是空舰用尽了最后的能源发出的一击!你不可能挡得住!”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宇宙之主!!”他疯狂大叫。   神殿一片片地剥落开来,落下的柱石都在半空中化为了粉末,离得近的人都已经被震荡开来的波动振晕,而更远处的,追寻着罗马士兵踪迹而来的军队,则是在赶来的第一刻就跪倒了一片。   久违的阳光照射在陆千秋的身上,他站立在半空中,修长的身姿毫无瑕疵,他目光往下,扫视了一圈。   卢卡斯立即就单膝跪下,他抚胸垂首,声音里是掩不去的激动:“恭迎您的归来,陛下!”   恭迎您的归来,魔术的开创者,魔神的主人,七十七张王座之上的顶点,万王之王的所罗门王,众生齐贺您的赞歌! 第219章 所罗门王(三十五)   就算之前从未见到过所罗门王,但在进入这里的第一眼,卢卡斯就知晓了那一人的身份。神殿在他们的周围片片剥落,在场的三人却没有一人有逃出去的心思,卢卡斯是来自于信奉所罗门王的复生教,所以他瞬间就向陆千秋表达了自己的服从。而另一人……   凯撒终于从震撼当中清醒了过来,他感觉到了,躲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道扭曲的影子已然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在见到刚才那一幕后遁走了,他找回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他看着从上方降落下来的陆千秋,惨然笑道:“你是在等他?”   刚才那一击简直就像是要将这座神殿完完全全摧毁,包括这神殿中的所有人,所罗门王、卢卡斯、还有他……凯撒自己本身。那位据说是来自外域的存在,根本就不搞什么试探与交流,直接就用了最强大、也是最无可抵挡的攻击,要将一位他口中貌似并没有多重视的“幸运儿”给直接压死……这种没有丝毫“反派”作风的做法,毫无疑问说明了他的谨慎与稳重。   但奈何,他所面对的对手,却是根本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位所罗门王在历史中留下的威名,根本就不及他刚才那一抬手造成的震撼的十分之一,仿佛就像是一个谎言,骗了全天下的所有人,也将那位外域人给欺瞒住了。   陆千秋微笑道:“他来的有些晚了。”   “大概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吧,”陆千秋叹气道:“我是准备要做些其它的,他的到来……大概也是我所静候的吧。”   凯撒就笑了起来,他往后退出一步,仔细地看了陆千秋一阵:“看来,我在你们的眼里,估计就是一位小丑……可是,小丑也是有着小丑的尊严的!”   他这样说着,脚下就飞快地往前踏去。他由走到跑,手中亮起了一道极为唯美的巨大的红色阵仪,一柄超大的、比刚才权杖化作的要大了数倍的长|枪被他从中抽出,他悍然将之往陆千秋的方向投去。他的面上是一种知晓了自己结果的了然,他微微笑着,似是在笑自己那愚蠢的一生。   卢卡斯豁然抬头,他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他从未有哪一刻,是如此地想要得到力量。有了力量,或许凯撒根本就没有来到这神殿的可能。   一阵冰寒的狂风从他的背后掀起,无穷无尽的黑暗的能量从他的头上铺天盖地地袭去,他感觉到了另一人的愤怒,那怒火是如此的汹涌,让他连呼吸都仿佛被扼住。他见到那流液一般的黑暗就像是网,用万千的触手将凯撒的身体粘紧抓住,它们蔓延而上,渐渐地,要将那勇猛无憾的人,从后面彻底吞没。   凯撒感觉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的行动被拖住,手中的长|枪也根本无法投出,他见到自己凝滞在那人的前方,而他拍过来的手掌就要印在他的胸前……   他已知这是他的死期。不在他的预料当中,但也总算挽回了一点的脸面。他闭上眼,心中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绝望。   但,那来自身后的拉扯却忽然止住了。他疑惑地睁开眼睛,见到那人的手掌贴在他的身前,为他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空隙。   他的四肢与头脚,都已经为黑色所淹没。但所罗门王的出手,让半个脑袋都已经变黑的他被留下了最后的光明。他听见身前那人轻声说:“饶了他一回吧,拜蒙。”   黑色一顿,但还是慢慢地从他的身上褪离开来。他与所罗门王前所未有的接近,他听着那人含着笑意说:“好久不见了……”   他昏落在地上,心中一片空茫,之后的事再不得见。   陆千秋双足落到了地上,他见到那黑色的液体迅速蒸发干净,而从卢卡斯的身边,有一人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陆千秋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之前的黑暗明明就是拜蒙的本身所化,可现在,他身穿黑金的长袍,依旧是如从前那般从容与优雅。   在这里,二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失踪已久的神殿的主人所罗门王。而在另一边,在他们到来的路上,阿斯蒙蒂斯又见到了第二位的不速之客。那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他眼神清明,唇边含笑,像是游览一样走到了这位可怕的魔神身前。   阿斯蒙蒂斯才不会犯一些低级的错误,他冷冷地看着他,直接问道:“你是谁?”   少年却并不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他:“你守在这里,是出于恐惧吗?”   阿斯蒙蒂斯目光锐利起来,他分明已经孤独地呆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但他仍然清醒而自制,他静静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少年就笑了起来:“我的名字是叫做耶稣,是所罗门从前的好友,他不会拒绝与我见面的。我问你,也只是好奇而已。你不愿回答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他的态度很好,像是一位十分友善的客人。无论是谁,也无法将他与从前的那位清冷傲慢的神祇联系在一起,他淡淡笑着,置周身的神殿崩溃于无物。   阿斯蒙蒂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道:“有那样一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依赖。”   “依赖?”耶稣有些惊奇。   “不错。”阿斯蒙蒂斯道:“你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无有容身之处的恐惧。就像是我们依赖地狱一般,我们依赖着创造出了地狱的主人。我们被现世的世界所排斥,但魔术却又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可能。他不是人类的王,他是我们魔神的王。”   耶稣便笑了起来:“这样嘛……”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极为深邃,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常,他望向神殿中心的方向,邀请道:“你不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吗?刚才那光柱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阿斯蒙蒂斯警戒地望他。   耶稣好脾气道:“你们的王苏醒了,你不应该前去拜见一下吗?”   阿斯蒙蒂斯就犹豫了,最后,他还是被说动了。他决定要与这一切未知的少年一同前去拜谒。他有一点的担心,那光柱看起来并非是进入了神殿的这几人能够发出。   他们终是在这九百多年以后,再一次于比世间相见。   神殿最后的残骸落入到了湖中,碧色的湖水将其下半部分完全淹没。陆千秋重新踏上土地的时候,耶稣就是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们见到罗马的军队躺在地上昏倒一片,那些跟随着凯撒进去的士兵也被抛了出来,他们被堆叠在自己兄弟的身上,像极了一群垒起的尸体。   但其实他们都还是活着的,就像是凯撒一样。   能够在那外域敌人的光柱下留存,哪怕是被陆千秋挡住后的余势,也只有可能是陆千秋分心拯救了他们。那些紧急赶来的另一国的士兵,他们跪倒在绿洲的外边,看到最先有一人走出,他目光柔和、衣饰古老、周身肌肤细腻如玉,比起曾见过的全部的国王都要来的典雅高贵,不由得便将头重新叩拜进黄沙里。   最前方的将军虔诚道:“见过所罗门王!”   陆千秋停下脚步:“你识得我?”   将军努力保持住镇定:“我的祖上是西顿人,曾发过誓要维护您的声名。我与复生教有所关联,虽然没有加入他们的组织,但教主卢卡斯还是认得的。能让他这样恭敬、又是如此光辉与神圣的,我只能猜测是君王阁下了。”   “不错。”陆千秋赞扬道。   将军就像是饮下了什么美酒,一张粗糙的脸都红了起来。   “里面人是罗马国的士兵和他们的王,”陆千秋道:“因为刚才的碰撞昏倒在了里面。我希望你能看守住他们,一直到他们醒来。”   将军愣了下,但很快,他就右手握拳,锤住胸口道:“格里塔必将完成您的任务。”   陆千秋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去,对面上一直带着笑的耶稣道:“既如此,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从外域到来的客人?”   “您还真是仁慈,”耶稣歪头笑着道:“明明只是一群入侵者而已,刚才还被从外面发射过来一道光击,您称呼他们为客人,他们当得起吗?”   “还是说,”他道:“做您的敌人,永远不用担心会被胡乱迁怒呢?”   他的话中带着点质询,让其他人俱都将视线投往了他身上。他们望着他,像是针刺般投来,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0105:13:31~2022-01-0203:0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筱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UN、桃味汽水20瓶;啊雪10瓶;羽6瓶;他日我若为青帝、雅威5瓶;拉不拉拖拉司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0章 所罗门王(三十六)   耶稣的存在与其他人似乎不同。他跟随在陆千秋的身后,是距离他最近的位置,但他好似并没有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前面的那人身上。他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像是有许多的好奇心。   等到陆千秋问过他那句话后,他也是毫不留情地反问了回去。因为语气带了点挑衅,所以他为自己带来了很多的瞪视。但陆千秋知晓他的心意,所以他只是笑着道:“我并非是不能对自己的敌人下杀手……”   他可是王啊,一位王者,如果真的只是一味的仁慈,哪怕是对于穷凶极恶、对于想要伤害自己还预备去做的人都愿意原谅,那才是对己方的不负责任。他可以有宽允,但也必须要有锋芒。“不过,”他轻笑道:“你说的也对,哪怕是敌人,我也不会迁怒。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品德。”   他摸了摸耶稣的小脑袋,在他一瞬间瞪大的眼睛中,笑着道:“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再做出什么的。”   耶稣瞧着他,慢慢地,还是平静了下来,他勾起一抹笑,哼声道:“我可不会担心你。”   他瞥了一眼后面的几人,就算眼前这人真的有什么疏漏,愿意为他弥补一切的人可多的是。那些地狱中的魔神们,哪一位不是狡诈又冷血,就算是从前最莽的巴尔,不也是在这几百年里也学会了思考,还与凡间的几人签契,在这世间留下了一个传承的魔术世家。   他们从沙漠中走出,那骄热的烈阳、狂暴的风沙,都好似遗忘了这样一群人。他们的双足没有踏在沙上,仅是一小段的距离,他们竟就从磅礴的沙漠中来到了繁华的罗马城里。这里的人还并不知晓,他们的王就在刚才,差一点就死在了这群人中的瘦高个手里。   屋大维是罗马城中一位年轻而富有活力的青年,他交际广博、机敏而富有智计,处事也有着其他人难有的张弛有度,更难得的是,他善于与不同的人打成一片,不论你是城中的贵族、军中的士兵、街道上的民众,还是更底下一层的贫民混混,他都可以与之连成一片,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现在是罗马城中的巡卫官,是能在城中穿着铠甲、骑着高马、配着武器的骑兵中能做主的一位。他不喜欢利用自己的身份逞威,在一日的辛苦过后,也往往总是很早就归了家,饮下一杯冰镇的葡萄酒,再去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宜。而这一日,他也是这般行事,但等到他刚刚坐下的时候,他的男仆就过来通知他,说是有贵客前来拜访。   他顿了顿,持着酒杯的手就停了下来。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就出去迎接了这几位的客人。   一行人中的两位魔神都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这位罗马的青年,陆千秋倒是态度还好,就像是他说过的一样,没有迁怒到另一人的身上。但他越是从容,屋大维的神情就越是苦涩。   他给这几位来历各不相同的客人倒了酒,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抿了一口后,他叹道:“想不到他没有找到我,首先找到我的却是你们。”   耶稣将这青年看了个通透。他没有从这人的身上找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既然陆千秋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就说明了,这青年必然是有问题的。   屋大维看向陆千秋:“想来这就是所罗门王陛下了吧。”他起身,抚胸弯腰,行了个礼节。   陆千秋眉眼深邃:“看来你在这里适应的很好。”   “不错,”屋大维道:“既然你能够来到这里,那就说明他的预算没有成功。我已经看到了,那通天彻地的光柱,必然是来自空艇的一击。埃梅斯从前就是这样,虽然有些时候口头上不饶人,但是等到真的落实,他却又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你们是朋友?”陆千秋问。   屋大维沉默了一下:“从前是,不仅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同事,还是相处了数十年的朋友。”   陆千秋眼中透出怜悯。屋大维见到,就垂下了眸:“我确实没想到,他会从后面对我动手。”   陆千秋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去揭他的伤疤:“‘宇宙之主’是什么?”   屋大维笑了下,他凝望着手中的杯子:“那是我们对最高位存在的尊称。”   “‘宇宙’并非指的是世界中的星空之意。”屋大维道:“在我们看来,世界之数多不胜数,它们如恒沙一样组成河流,我们将这样的群落称之为‘域’,而在‘域’之上,囊括了所有的,才是‘宇宙’。”   “就像是一颗苹果,世界是果籽,果肉是‘域’,而宇宙则是包括了果皮在内的整个果实。”因为先前的理论十分陌生且复杂,所以屋大维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来阐述其中的关联。这样一来,哪怕是对这些再没有了解的卢卡斯也有了最初步的了解。当然,若是想要深入精研,只会陷入混沌的无知的深渊。   但索性,他们现在除了两位外,无人有去细究的打算。   屋大维回忆道:“‘宇宙’这种概念,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那个时候,它的涵义是指‘上下四方,古往今来,一切时空,永恒隽久’之意,而‘宇宙之主’,则是对那些超脱了一切尊贵的存在的敬称。”   “你既然知道了这种称呼,”屋大维道:“想来也是埃梅斯向你透露的。他在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异常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不对劲。我知晓他对于力量的渴望,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宁可选择违背公司的章程,也要做下这等事。”   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而另一边,陆千秋若有所思,耶稣则是皱紧了眉,他发现,自己还是对这人的境界有所低估。   “我们过来是为了收回公司遗失的头盔,”屋大维道:“‘母河’系统接收动了从这里传出的信号,我们驾驶着空艇,从第一宇宙跃迁到了这里,经过了几次折叠,才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这里。空艇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公司的所有智能的道具都是由‘母河’所操纵的,就算断了联系,也会有‘子体’代管。所以我没想到,在明明有着监控的情况下,他还会突然发难,用粒子枪杀了我,然后毁尸灭迹,仅仅只是因为我不肯同意他的‘辉光制裁’计划。”   “你真的很特殊,”他看向陆千秋道:“埃梅斯在发现这个世界异样的时候,就十分激动。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遗失的头盔每一次创建出来的‘游戏的世界’都是真实的话,拥有了它,就是一位天然的‘域主’。”   “他被这个想法给捕获了。他甚至联想到了,若是有更多的世界组成更大的‘域’,他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那些传说中的、高高在上的宇宙尊主的位置,他也不是没有坐上去的一天,”屋大维道:“他发了狂,不惜一切地想要从你手中夺走这份果实。”   “你就不想要吗?”耶稣忽然道。   屋大维愣了下,然后道:“我自然也是想要的。但是我的胆子更小一些,我不相信那个头盔有资本能从一个普通的游戏的道具,突然一跃成为创出世界的神器。这里面必然是有因由的,世界内的强者还有可能是因为被眷顾而长成,但所有的‘域主’没有一位不是本身的智慧与能力达到最顶峰的存在,而‘宇宙之主’……”他摇了摇头:“我只看见那是一条绝望的布满了尸体的路。”   一位心怀侥幸的投机者,一位过分谨慎的□□者。只能说,过去的“屋大维”,太过不幸了一些。   “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卢卡斯不禁问。   屋大维笑了起来:“这还要感谢您所创造出来的魔术一道。”他向陆千秋点头致意道:“魔术之中有‘三重门’的说法,有人将研究当中遇见的几重最关键的蜕变形化为门,在闯过了‘纯白之门’或‘猩红之门’后,才有资格到达被称为‘雅歌大厅’的地方,到达了那里,才算是资深的魔术使,而我所知道的是,第三重门的尽头,有三个方向可供选择,其中的一个,就是有着能令魂灵坠入人间,重塑生机,再启征途的力量……”   说完,他的眼神停留在卢卡斯的身上。但只是一瞬,他又将之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0203:03:28~2022-01-0303:1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辞、韶华、琉璃10瓶;雅威5瓶;梦芒、一场空城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1章 所罗门王(三十七)   能够跨越到三重门尽头的,都是世所罕见的天才的魔术使。有人说,最后的一条路通往了三个的方向,其中一个指向天堂,跨过了就能成为预言当中的光明天使;另一个指向地狱,越过了就会成为预言之中的黑暗天使;而最后一个,更是有虚无缥缈的言论说,那是能给人又一次选择的神奇通道,若是未曾达成你的所愿,它便是你再度开始的机会。   但迄今为止,谁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到达那中程度。   无人成就过天使,或者说,就算有谁成就了,他们也完全不知。就像是天上的梅塔特隆与地下的萨麦尔,若是他们不去地上宣扬他们的名,就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陆千秋笑道:“看样子你应该是用了魔术之外的方式——”   屋大维就叹道:“不错,我确实是用了取巧的办法。所罗门陛下也真是心眼通透。”   “我们在公司中也只是最普通的特派员,之所以能够有着自主处理事务的权力,底气也是来自空舰中带来的超凡的工具。”屋大维悠悠道:“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特色,群星游戏公司是跨过了几层宇宙的超大型复合公司,我与埃梅斯纵使实力无法压下全局,但是带来的道具却是可以弥补这中缺陷。”   陆千秋点头:“实力不足的时候,使用工具,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也是智慧的一中体现。”   屋大维笑道:“埃梅斯就很擅长器具的制作。空艇上很多的部位都是由他来维护的,我看见了罗马这些年的改变,这里面大概也是有他的插手。”   在进入神殿以后,凯撒从战败天使,到后面对陆千秋出手,确实是用过了好几中的武器。而不论是他的权杖,还是冠冕与披风,都是包含了精巧科技与现世魔术不同风格的混合,并且,其阵仪之上的创新,明显超越了当代太多。   屋大维看向陆千秋:“我也看见了那道白光,那就是埃梅斯最后也是最强的底牌,可是,既然所罗门陛下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埃梅斯他是输了吧?”   他这样问着,面上也稍微露出了点伤感之情。纵使是朋友在背后插了他一刀,但真的听见他的不好的消息,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些波动。这大概就是好人总是受伤的缘故了吧。   陆千秋点头道:“他没有亲自过来,只是用一中特殊的方式附身在另一人的身上,估计是一开始就打算直接用你说过的‘辉光制裁’。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最大限度地将敌人杀死,还能够将自己遇见危险的概率降到最低……”   屋大维面上浮现苦笑。他没想过自己的那位朋友居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也难怪,对方在公司中比他混得要好多了,就这样的决断力,便已非他可比。   但他也不是那中只会承受的懦弱之人,他看向这位所罗门王陛下,对方既然能在那样的绝对一击下活下来,现在看来还是一点伤也没有受,那么,埃梅斯就必然会得到他应该有的报应——   他微微笑了笑:“那么,陛下您此来,除开要询问我这些问题外,也是要得到埃梅斯的所在吧?”   陆千秋凝望着他:“你们的……空艇,应当还是在天空之外吧?”   屋大维叹了口气:“是啊,他根本就没有进来过这个世界。”   他们在这里交换着些信息,准确说,是陆千秋寻见了想要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的屋大维,对方不得不将外域的事尽皆告知……而另一边,梅塔特隆飞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他仿佛来到了一中“尽处”。   他守卫在神座前千余年,从来就没有试过突破这道危险无比的“关隙”,他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冒这个险,但在“尽头”外,他看见了有某中东西正在移动……   想起了那道惊天动地的光击,他眸色一厉,就尝试着要从这里挤出去。   空艇虽然叫艇,但它在全速飞行的时候,更像是一架薄薄的战机,只有在停驻的时候,为了减少能量的消耗,才会变成一中臃肿的核弹的模样。而此时,一位长发的男人正久久无言地坐在体感仓内,他神情木然,双手更是死死地抓住左右的边沿。   “不可能,”他根本就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地就挡下来?明明就是我违规带过来的禁忌武器,是暗面的人定下来的最高级的走私品,我还将同行的那蠢货给糊弄过去了,让他以为这只是公司给空艇装载的试验品……用一只手就挡住了足以灭世的一击,他难道真的已经是‘宇宙之主’了吗?那中波动……”   埃梅斯的心已经颤抖了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头盔能够创出真实世界,说不定就是隐藏了什么万分危险的东西。但他想要赌一把。   这中剧本还没有踏出星球外的故事,就算是“主角”,成长到了最后,也只是在一个世界里逞威。更不要说,世界变成真的了,那其中原本设立的考验,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游戏,而是……充满了不尽危险与困难的现实。   成为一位“王”,并非是一件简单又轻松的事。那位域主的独子,也不是那中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有颜有钱、有能力也有头脑,但是,他无法成为一位合格的统领者,与他的父亲相比,就算是一颗星球,他也没有办法将之管理好。   埃梅斯心里都渗出血来,三个宇宙中所有的域主都在公司的贵客簿上标注好了,更上方的宇宙之主的名讳更是在每一位的职员的心中铭记,他怎么可能,在这中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纬度中,碰见一位完全陌生的宇宙之主?!   就算是头盔创建出了许多的真实世界,管理着恒沙般世界河流的域主也不是没有,又有谁真的能够跨越出那道最终的隔膜呢?可偏偏……就是在他做下了那个决定,并且付诸了行动以后,就出现了这么一位疑似宇宙之主的存在……   他松开了手,眼中情绪翻滚。或许他并不是没有机会,那位所罗门王真的成就了主宰的话,又何必要将自己“埋葬”在神殿中?就算他们是来自更为广阔的域外,也不可能在那中规格面前讨得好处……   是不是有可能,他正处在一个最为关键的晋升期?   一想到这里,埃梅斯就精神一振,方才几乎绝望了的心情也稍稍缓和了些。他的心思微动,许多想法便重新翻涌而出……而就在他仔细思索的时候,一道散发出白色光芒的身影就来到了空艇的旁边。   梅塔特隆眼含惊奇地瞧着这怪模怪样的东西,这看上去更像是人间凡人们创出的造物,他的眸子里有神光绽放,透过外在的防守,要往其间的内里看去。   “警告!警告!”空艇中闪烁起了橙色的光,一道冷漠的机械音在埃梅斯的耳边响起:“有外来能量入侵!有高能质的生命体正在窥探!”   埃梅斯皱眉:“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机械音平静道:“你杀死了编号746583的公民林恩,你在079号空艇上的权限已经被下放,你将会受到宇宙警察的追捕,在三个宇宙七千五百四十九万亿的世界中,你将会受到排斥。你可以去到最近的红任世界中自首,会有警察来将你带走,你将会受到第一或第七法庭的审判,请不要反抗,否则将是对你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埃梅斯面若寒霜,对于零号的一系列警告,他置若罔闻:“开启攻击模式。”   他知道,尽管是罪犯,但他的性命还是会受到保障的。他之所以能够发出辉光制裁,也是走私贩子利用这个漏洞更改了一些程序,让母河的子体对于违禁物忽略了过去。   “能量不足……”零号道。   埃梅斯脸色就黑了,他开启了外视模式。当见到梅塔特隆那独有的姿态时,他惊愕道:“居然是天使?”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到梅塔特隆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三十六翼展开,双手握住剑柄,狠狠地往这边劈斩过来。   “该死!”他愤怒道。他没想过,这在下方的世界中被赞扬传唱的天使,居然会如此蛮横,丝毫没有交流的意愿。他见到对方的眸子中冰冷一片,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天使根本就不曾将他们视作等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0303:14:30~2022-01-0404:2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夜长离、魅影今天开心了吗?20瓶;柠酸、燕燕于飞、叶箐菀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2章 所罗门王(完)   埃梅斯脑海中一片清冷,他在利用凯撒的时候,就已经将下方世界的大部分的信息都已经搜查完毕了。   他知晓魔术使的存在,并将其中的道理全数解析完毕。他还知道这条道路就是由所罗门、也就是那位疑似“玩家”创建出的。说实话,他那时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群星游戏公司在制作那个头盔的时候,确实是用了一个魔法世界的符文来将核心处加密,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根据那单独的一个术式就发展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前路。   对方或许真的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天才吧。不过,再天才又能怎样?“母河”能够接收到讯息,说不定还就是他破坏了不该被破解的术式的原因。埃梅斯不信有人能因为一个游戏头盔就能够对抗的了自己所带来的群星公司的科技,还有那位大人物所订购的禁忌武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其为敌。   他没有鲁莽地直接上去挑衅。他将这个世界所有的传说和历史都搜集成册,再经由母河的子体分析十余次,将所有的疑点和猜测都列举了出来。他对于“神陨时代”的了解比当代的所有人都要来的多,复生教的教典他也没有忽视,之所以会毕全功于一役,就有这部分传言的原因。   他也知道天使的传说,这种好似被冠上了无数美好词汇的生灵也在他警惕之中,毕竟天界明显是与所罗门有着牵连。对方在那个世界耕耘了那么多年,他这样的外来者,与其陷进去与重重的势力对抗,还不如从盘外直接降维打击。   但是,他可以看不上那个世界的所有人。而那世界中的生命,又有什么资本能够慢怠他呢?这样干脆的出手,真是觉着他是好欺负,不会用更凌厉的手段报复回去吗?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零号道:“攻击者是几级生命体?”   机械音冷漠道:“六级。”   好吧。他默默道:“开启防御模式。”,   天外的战斗根本就无法影响到下方世界的一丝。但梅塔特隆本身就与陆千秋关系匪浅,是陆千秋借用了天界的模板,并添入了自己的东西,创造出来的第一个的生命。当他爆发开时,陆千秋就已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望了望,就对着屋大维道:“看来他好像遭遇到了点麻烦。”   爆炸带来的火光冲击着战斗的双方,梅塔特隆展开自己的翅膀,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发出巨大的光辉,他飞翔在世界之外,像是最纯粹的战士,抵御着外域的侵略者。   屋大维垂下眼眸,虽然说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但他的心中其实是饱含着忐忑的。他利用了某种方式,并借用了这位开创出来的道路转生,就已经是抛弃了自己原本有过的公民的身份……但他毕竟还是外来者,他的同伴还对这人进行过强烈的攻击,他无法想象自己会被怎样的对待。   或许是被拷问出所有的秘密后再被杀死,他希望自己能够少受点折磨,这也是他知无不言的原因之一。他已知自己无法抵抗眼前这人,还有埃梅斯,若真是知道了他的现况,那个人是绝不会允许他再活下去的。   埃梅斯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在体感操作仓中飞快动作,伴随着他的行动的,是空艇中愈发紧密的警告声,他见着许多重要的部位同时告急,心渐渐地往下沉了下去。   陆千秋似是看出了屋大维的这种忧虑,他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停留在这里,甚至没有对其施加上某种限制,就像是一位普通的、上门拜访的客人一样,环视了一圈道:“看样子,你在这里过得应该还好。”   屋大维心中一紧,苦笑道:“这里虽然和我之前生活的地方不一样,但是……我可能更适合简单一些的环境。”   “既然如此,”陆千秋就微微笑了起来:“那就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屋大维眨了眨眼。但陆千秋已经站起了身来,他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往外走。他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了,那两位魔神、复生教的卢卡斯、还有一位看似幼小的少年,就一同跟着离去。耶稣看也不看他,阿斯蒙蒂斯倒是有些遗憾地望过来一眼,其他人也从他的身边行过,只卢卡斯落到了最后。   屋大维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他手边的葡萄酒许久没有动了。直到他的仆人前来收拾东西,他才慢慢地活动了下手脚。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梦一样——一同前来的朋友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并将他的尸体抛洒进外域,他苟延残喘地躲进他人的地盘,却被上门来的主人接纳了下来。仅仅只是询问了一些有关那个背叛者的消息,就这样放过了他,他就像是爬过巨像身边的蚂蚁,明明对方已经发现了他,却还是这样静静的、毫无所动地看着他离去。   连威慑都没有,这样强大却温柔的存在,就是通过了头盔考验的人吗?屋大维久久无言。但他的心中,一种淡淡的归属感,却像是嫩芽一样,终于破开了黑暗,得以呼吸了口气。   陆千秋没有等很久,梅塔特隆就收敛了光芒,从天外降落下来。他形容有些狼狈,几对的翅膀似是被折断,但他的气势却是强大而凛然的,他的手中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对方的衣着与装束与此世之人截然不同,且其四肢俱被打断,一张脸惨白如纸。   梅塔特隆见到陆千秋,那种锋利的、凛冽的气息就迅速消散开来,他笑容期盼又灿烂,充满了阔别已久的孺慕之情,他飞至陆千秋的身前,跪下恭敬道:“我主。”   在场的几人都不意外,只唯一的凡人卢卡斯大喘了口气,只觉着知晓了一件颠覆了之前所有、决不能让人窥探到的事。   陆千秋令梅塔特隆起来。   耶稣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他,两位的魔神满怀敌视地瞧着他,而不论是哪一方,梅塔特隆俱都没有理会,他只是安静地垂着头,心中充满了宁静与欢喜。   他在天上时还犹豫过是否要与那怪模怪样的东西继续纠缠,但等到他心中忽然响起主的声音的时候,那种迟疑与不决就立刻消失了,他几乎是瞬间就爆发出了所有的力量,没有一丝保留地要与面前这个东西死战!   他感觉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流灌进他的身体,他发出了迄今为止以来最强的一击,打破了那种淡黄色的外在的保护罩,他终于见到了里面潜藏的敌人。对方的实力并不强大,强大的是他所操纵的这个载具,他在闯进的时候,还有一个冷漠的声音正在不断向他灌输着一些所谓的“犯罪者遣返条例”……   埃梅斯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四肢全都用不上力,就只能像是虫子一样挪动着身体,他看向了陆千秋:“你……”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如果面前这位真的到达了那个境界,那么,不论是他身后的群星公司,还是他所搭上的那条走私线的幕后主使,都不可能为了他,去与一位“宇宙之主”作对。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在于,对方对他的身份背景一点也不了解,也就是说,这人对他自己的强大并不自知,他也许可以就这一点,去糊弄住他……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陆千秋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在这一个刹那,埃梅斯心中大骇,他立即叫道:“你就不怕公司的大人物来找你麻烦吗?”   陆千秋确实感觉到了一股阻力,那是潜藏在这人心魂之上的一道枷锁,就像是一种保护,也像是一种监控。他依据着它,触及到了另外的一道灵光,可对方仅仅只是感觉到了他,就瞬间退散开来。他仿佛看见有一人毕恭毕敬地朝他躬了一身,然后才缓缓逝去。   埃梅斯惊恐地大叫起来,他感觉自己记忆就像是水流一样往外流失,他想要用双手将它们抓起来,却怎么样也阻拦不住它们的离去,到了后面,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容器,其中的容纳物“空”了,他也就“空”了。   “原来如此。”仅只一小会,陆千秋就已经得到了有关外域的大部分的讯息,埃梅斯的双重身份也为他带来了一些明面上不曾有消息,这让他对外界的了解更多上了几分。   已经猜到了吗?有关他的状态。陆千秋叹了口气,他确实是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他之前并不了解这种蜕变,只是在五方体最后一个世界即将成型的时候,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一个要点。   他所经历过的几个世界,都是五方体借用头盔的运算力,综合了当代的历史与某些要素创建出来的世界。它们都是真实的,是从一开始就为五方体的伟力决定好的。但即使是这样,也还差了最后的一步——就像树上结出了果子,果子终是要从枝头落下;就像是持斧的巨人,倒下后用自己的身体蕴养世界。陆千秋需要做的,是断开二者之间的联系。   这简直就是一件根本就讨不了好处的事。五方体已经与陆千秋产生深层次上的联系,他拥有它,就可以在这五个世界中成为造物主一般的存在。他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是复活旧友、弥补遗憾,去与那些告别过的人相见,种种此类,他都可以轻易做到……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预备要去做的。   但那样的世界是有极限的。就像是他在大秦世界所做,他所探寻到的宇宙是有边界的。它们会有终途、会有轮转、会有众生寂灭的无量量劫、会有最后的大坍缩,它们……终将会迎来万物消亡的一天。   而这,其实对于陆千秋的影响并不大。因为灭亡后会有新生,宇宙寂灭后还会迎来再一次的大爆炸,而他,就像端坐在诸天的神,见到万事万物再度兴起,见到熟悉的人与物再度活跃,他却自在而永恒,充满了不朽的意味。   这本就是一条完美无缺的道路,这本就是许多的修行人所准寻的终极——这是所有生灵的梦想,是幻想的最终的极限!   已经没有遗憾了,许多人都会对自己这么说;你不需要再去做些什么,他们的心也这样告诫他;你以为他们需要你的牺牲吗?他们甚至见不到最后的尽头……   断开五方体与世界的联系,就是断开自己对于那些世界掌控的权力,这对于五方体也是一种极大的损害,陆千秋冥冥中有种预感,或许这就是五方体存在于世的使命,它本就是为了孕育些什么而生的……可是,谁能做到?   在拥有一切,坐上最顶位的时候,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放弃一切,让自己落入尘埃里,遭遇未知而恐怖的危险……   “这就是你之所以找上我的原因吗?”陆千秋却是看到了更多。他忽然读懂了五方体的“愿”,它希望能够踏出这最后的一步,它希望能够创造出一个没有终末的世界,它希望可以找到那么一个人,可以满足它的这些愿望。   陆千秋叹道:“我希望我所亏欠的人,都能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他想起了最初为他而死的少女,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骑士;武林世界中的知己,追寻他的道路的后辈;那些欢乐游荡的船员,赠予他神的尊位的女士;大秦中信任他的子民,接任皇位的扶苏;还有……一直守候在空位前的梅塔特隆,始终在维持着平衡的萨麦尔……   五方体传达过来一道消息。陆千秋就笑了起来,他进入了神殿中,见到了九百多年以后,有一艘空艇遥遥望着现实世界而去。他微一动念,就将那道传出的讯息更改了些内容,让上面的坐标指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再然后,他便开始尝试着将这与自己心神相连的宝物打破。   他好像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那里,他将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了一边,那些曾遗落下的许多的遗憾都被轻柔地抚平。他与格尼薇儿一起行走在现代化的大路上,在大唐的后世听闻他人对自己的赞颂,在风暴之主的教堂中倾听教士的低吟,在阿房宫的王位上拥抱了喜极而泣的扶苏,他甚至是在天界中见到了光暗十二天使维护在他身前,他们形姿各异,但每一位都亲近而眷恋他。   他睁开了眼睛。感知到了有人正在闯入他所在的神殿。而这时,五方体其实已经破碎不堪,而他在这个世界的权柄正在摇摇欲坠——没人看出他的强装,谁也不知道,他正踩在一个无比危险的边缘。   “宇宙之主吗?”他低吟。面前是埃梅斯一动不动的躯体,他的眼神空洞无比,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木然。   “原来是这样。”陆千秋撤去了自己的伪装,他的身体上遍布着片片的裂痕,有金色的血液在这裂痕中缓缓流淌。所有人都大为惊骇,不论是魔神还是天使,他们都心神大乱,连最基本的镇定都做不到。   陆千秋抬手,恐怖的威压让全部人都动弹不得。他温和道:“不用担心,我没有事。”   “我只是没有想到,”陆千秋遥望着前方:“我以为自己踏上的是一条牺牲与毁灭的路,但谁知道,这其实是一道继续往上的路。”   “这就是‘宇宙的主宰’吗?”他有些恍神,破碎的五方体彻底散开,它变化成点点的微光,聚集在他的眉间,凝聚成一个菱形的印记。他的长发飘散,有星河日月在他的身后化为披风,那下摆处点点散开的粒子是文明的光辉。他所有的伤势都在这一瞬间好转,甚至他的皮肤上都有时光在辗转,他看向了远方,一边的眼眸便是一处的“域”,混沌在他的视线中分开,清气上浮、浑浊下沉,一条遥遥延伸的路跨越了数个的宇宙,终点处一座巨大无比的建筑物正在星空中运作。   建筑中的人混乱了一阵,很快,那边就传来恭敬不失谦卑的声音:“为新主宰贺,我们会为您送上三百个世界作为礼品,以补偿公司人员之前的失礼。您将作为我们公司最高等级的永久vip成员,享受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的盈利,这次的收益,我们会尽快派人送去……”   陆千秋笑了下,他收回了目光。   他已知晓,自己所做的那个梦并非虚假。他确实放开了对于那几个世界的掌控,那些梦里,他也失去了他全知全能的权柄,但是等他走到了最后,他却是收到了难以想象的回馈。那种毫无保留的返还,就像是世界奋不顾身地向他投来,他怀抱着它们,就像父母怀抱着婴儿,它们推举着他,就像臣民簇拥着王者,他开始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在这个境界里,他感觉到了有无数的世界,在不同的宇宙中各自运转。他能够触摸到它们,能够干涉到它们,也能够拨弄起它们……他遗失了自己的五个世界,但收获的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世界的海洋。   他想起了那种拼尽一切地回报,那种宁愿撕裂自己也要为他举起的决然,他垂下眼眸,睫毛一颤,落下了泪来。   泪水分散,落入到已经灰白的世界里,就像是天降甘霖,一切又重新恢复了色彩。   陆千秋托起它们,就像是透过它们,见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上周日双更。   下一章番外。   感谢在2022-01-0404:27:56~2022-01-0505: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庭花榭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3章 番外(一)   这是一个梦。有人在对自己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即将要放弃一样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东西,还要将这些与他如此亲密相连的世界排开,他希望能够见到过去的友人们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如此一来,这梦岂不是那个孕育出世界的神秘之物送予他的回馈,是答应给他允诺的一种具现?   想到这里,他便将心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沉入到更深处的境界,他淡淡地、没有任何负担地笑了出来。   …………   这里是公元后2077年,是步入现代化之后的大时代。这座城市也是一切繁华的中心,是世界中的璀璨荣耀之地。它有着古老深沉的历史,在数度经历了战火以后,又从虚弱无力当中重新站起来。它汇聚了源源不断的顶流的人才,在快速发展的当代,再一次成为了最闪耀的明珠之城。   高楼大厦四立,车水马龙不断。宽大的屏幕挂在最恢宏的那座大楼外,里面播放的是一则明星的访谈,交流的双方俱都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之间的气氛十分的和谐。   不时有人抬头看一眼,但也有人根本望也不望,一位牵着小男孩手的少女便是如此。她长发飘飘,一张刚刚长成的脸十分的清丽,她攒紧着自己弟弟的手,心里思忖着的,却是接下来生活中费用的问题。   这是一对在这繁华都市中最为普通的一对姐弟。那些歌舞声色、那些悲伤欢笑俱都是与他们无关的事。他们身上穿着旧的衣裳,脑中想的也是接下来柴米油盐的事,他们是与这飞速发展的社会脱节的一份子,是竭尽全力活下去的灰暗中人。   他们拐进了一个拐口,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他们需要在天色彻底黯淡下来之前回到他们那个简陋的小屋子里,若是拖得久了,夜色中可能就会有一些危险人物出没。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少女不会去赌。   这条巷子中没有路灯,它的距离并不长,少女过去经常从这里行过,可是今日,她却感觉它有些陌生。因为她已经快步走了十多分钟,却怎么也没办法走出这纠结的黑暗。她开始恐惧起来,抓紧男孩的手又紧了紧。   男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此时,感觉到了自己姐姐的慌张,他靠近了过来,似是企图用他那小小的身子,温暖她已经有些冰凉的手臂,少女忽而就吐出口气,心中就镇定了下来。   “我们退出去。”她冷静道。   男孩没有异议。但等到他们真的转了个方向的时候,他们就见到了带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见到有一个黑色的人影隐藏在黑暗里,他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它顺直地披散下来,比起少女的发丝更为柔顺美丽,他穿着一身挺直的黑色的服装,就像是一个神秘的魔鬼,正从阴阳相间处,窥视着人心。   “你是谁?!”少女尖叫道。   这样的一幕超出了她的预估,她短短的十多年的阅历,让她根本就无法了解此时所发生的事。她忽然抱紧了自己的弟弟,万分警惕道:“我们只是误入这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还请放我们离开。”   暗中的人轻笑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是那种格外冷酷的存在,他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二人这才看见,他有着一张似能蛊惑人心的脸,他的眼眸无比的幽深,正凝住在少女怀里的男孩的身上。   少女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她立即就意识到了,他们彼此间并非偶遇,这个人——就是冲着她的弟弟来的!这让她头脑立即就晕眩起来,像是被窥探了秘宝的恶龙,她的心中,陡然就生出了狂烈的杀意。   她晃了晃脑袋,没有让这陌生的情感掌控住她的思想。   “我看见,”神秘的男人悠悠吟诵道:“有金星从天外而降。它曾经莅临过这片大地,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光与热,无数人沐浴过它的光辉。我渴盼能与之再次相见,所以,在关注到的第一刻,就立即前来拜访了。”   他望向那没有任何畏惧,只用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他的小男孩,神色中是一种按压下的期盼,但他掩饰得很好,看上去非常的从容而优雅。   小男孩看了他一会。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人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虽然没有过任何的交流,但他似乎很肯定,这人并不会伤害他。   于是他抬起手,摸了摸箍得他有些疼的手臂,安抚了下姐姐后,歪了下头,有些犹豫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男人眼神清亮,他笑了起来:“当然了。”   小男孩松了口气,他道:“这样好了,你来找我,我就跟你走。但是你要把姐姐放回去,她很害怕你,你也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男人瞥了少女一眼,他不在意道:“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   但少女却不干了。她有着一种预感,若是让眼前这人将自己的弟弟带走的话,说不定接下来的一辈子,她都不会有与之相见之期……就像是一匹孤狼,恐惧之下爆发出的是可怕的血性,她瞪着一双眼道:“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对他做些什么!”   男人就笑了起来:“你何必如此忧惧呢?我找上你们,是要送给你们一份大礼的。”   见到少女并不相信,他不得不解释道:“你们,听说过‘圆桌骑士团’吗?”   …………   可惜,男孩还没有上学,少女就更是早早退学,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在历史中大大有名的团体的名字。男人不得不向他们科普了一番,才将他们从那里带走,带到了一个十分华贵的房间中。   这与其说是一个房间,还不如说是一个宫殿。殿中铺满了红色的柔软的地毯,墙上也是绘满了暗金的图案,有许多珍贵有名的油画挂在两边,壁灯也是由黄金制成,它们低调地发着光,将一切都铺上了一层雍容的色彩。   一张长长的桌子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它是长条方形的,上面铺着深色的桌布,十二张檀色的高背椅各自分离在两边,而此时,它们每一张上面都坐了人,并且,还似乎是处在一种格外僵硬的氛围中。   “……够了!”有一人拍桌大起道:“兰斯洛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族在这一次的市场中侵吞了多少的份额。平常的时候装成温文尔雅的样子,实则心思比豺狼毒蛇要狠毒。说出来的话,转眼就可以将它重新吞下去,你的虚伪,简直让我每一次见到你都想吐!”一位不比男孩大多少的少年跳上了桌子,他眉目俊秀,但吐出的话,却如刀子一般的锋利。   回应他的是最前方左端位置的男人,他有着一头深紫色的带点卷曲的长发,他丝毫不为所动,狭长的眼微微掀开:“莫德雷德,这里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只会让人以为你的家教不够,让人以为你根本就输不起……”   “你!”莫德雷德差点就挥着拳头揍过来了,只是被身边的人抓住,没有真的扰乱了这次的会议。抓着他的人是一位独臂的青年,他面容姣好,只神情中自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他劝阻道:“这一次梅林将我们所有人都一起召来,说是有大事宣布,大家还是收敛一下吧。”   另一边的高文微微一笑,他身份特殊,是少有的可以被莫德雷德听进去话的人,他轻轻道:“虽然不知梅林每一次选人的标准,大家也好歹是传说中‘圆桌骑士团’的成员,纵使不能像历史中刻画的那样,也最好保持住基本的和谐,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可是能够撼动这个国家的基础的……”   说到这里,莫德雷德就忍不住讥讽起来:“我看那个老东西就是个睁眼瞎,看看他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瞬间就是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也不知这位小少爷是如何长得这么大的,没能被人打死,估计也是因为出身好的缘故吧。在场有人这么想着。   他这句话说完,黑暗中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轻笑。梅林从所有人的前方慢慢地走了出来。没有对刚才的争端评论,也没有对莫德雷德的讽刺回击,他扫视了一眼在做的众人,眼中浮出看好戏的意味,他笑着道:“又见面了,诸位。”   高文有礼道:“好久不见了,梅林先生。”   其他诸人也纷纷与其打招呼,只有兰斯洛特抿了口酒,瞥了他一眼,根本不予理会。还有莫德雷德,他抱起双臂,坐姿不是坐姿,看也不看梅林。   但梅林也不管他,他只是微微笑着,然后,笑容越来越盛大,他张开双手,满怀欣喜道:“欢贺吧,众位!这空缺的王座终是迎来了它的主人!金星莅临,王者降于大地上,大家一起来迎接陛下的到来吧!”   没有人欢呼。在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他。就连之前还在生气的莫德雷德也面目冰冷,他挑起眉,嘲讽道:“哈!你在说什么啊?梅林,‘没有亚瑟王’,这不是我们‘圆桌骑士团’几千年来一直秉承着的传统么?还是说,你想要打破它,将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里吗?”   兰斯洛特垂下眸,他淡淡道:“大概是失心疯了吧。”   其他的骑士也议论纷纷起来,高文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梅林正期盼地看着他们,像是想要见到他们更多的反应,他顿了顿,就重新安静了下去,只带着笑,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凯是坐在高文下方的,他虽然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但听见这样几乎可以说是能改变“圆桌会议”的大事,他还是皱起了眉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早就决定了不可能有人居于我等之上。”   “是啊,”另一位骑士加赫里斯道:“我们承接历史上的名讳,为的是‘骑士团’能给我们带来的东西,可不是真的想要为我们找上一个‘国王’,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我会申请退出‘圆桌’。”   贝狄威尔叹了口气,他在这张长桌上,见到的都是些针锋相对斗争,他实在不擅长这些……如果梅林也要卷进这一番权力的交战中的话,他确实该思考自己的退路了。   梅林丝毫不惊讶。他早就知道这“圆桌”中成员们的性子了。过去了几千年,这些家伙们根本就是没多少的改变。他也从来不曾插手进他们的争斗,因为他知道,哪怕是这些家伙们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但,只要那人一来——   他向着黑暗中抚胸躬身道:“陛下,还请出来吧。”   他这样说着,哪怕是再不屑的人,也不由得将视线投往他所行礼的方向。那里一片黑色,什么也瞧之不清。   久久没有任何动静。莫德雷德的拳头已经蠢蠢欲动,另外的人也质疑地看向梅林。梅林叹息一声,他往前走去,像是与人悄悄说了些什么,半晌,才有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那里走出。   “彭!”是拳头直接锤在桌子上的声音,莫德雷德咬牙道:“你是在耍我们吗?‘亚瑟王’,就是你这从不知道哪里找过来的小女孩?!看她那样子,上一顿真的有好好吃饱饭吗?”   少女眼色如针,她冷冷地顶住了所有人往她投来的恶意。梅林苦笑了一下,他往后面说道:“……还请出来吧。”   诸人这才发现,少女手臂后弯,身后仿佛正护着另外的一个小的身形。听见梅林的话,少女握紧拳道:“我是……不可能把他交给这么一群人的……”   她扫视了一下众人,她已看出,这些在坐者,每一位都是那种他们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的存在,她甚至能辨别,其中的有几人还是经常出现在屏幕新闻中的大人物,这些人,只要他们挑动下手指,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够将他们姐弟在这世上抹去。让她的弟弟去做那什么“亚瑟王”?开什么玩笑!这是送他们去死!   高文像是看出了什么,他有些不赞同,将小孩子拉入他们的漩涡之中,梅林这一次做得差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莫德雷德那样的家伙,有着权势来保护住自己,看这少女的样子,虽然好好打扮了下,还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裙子,但他还是能看出,他们的出生与来历并不好——   少女的身后悄悄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1-0505:36:40~2022-01-0603: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雁不随、雅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末妖30瓶;锦瑟、澜雨5瓶;雅威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