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妻心难测   作者: Paradoxical   文案   【高亮】非大女主爽文!非大女主爽文!非大女主爽文!(1v1sche)   冷心冷情乖张娇纵郡主×克己守礼为爱发疯穷书生   平阳郡主天性乖张,又得长公主偏爱,便更加嚣张跋扈起来。   人人都说,这天底下唯一能制住平阳郡主的只有裴太傅长子裴喻,   只需裴喻看她一眼,她立即便会没了脾气。   太傅府大公子裴喻克恭克顺,形貌端庄,多得女子仰慕,   只有一点,此人体弱多病不近女色,年近三十还未娶妻,   可拗不过平阳郡主死缠烂打,两人终是定下亲事。   两家双双得偿所愿,扬言要办一场京城中最盛大的婚宴。   然而,大婚当日,两位新人正要行礼时,   新任中书令温慎带一八岁小儿闯入礼堂,   小儿冲上前抱住郡主,大喊:“娘!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   -   年仅三十,布衣出身,宦海八年便任职中书令,   温慎成了世家眼中的香饽饽;   但他早已娶妻,即便发妻只是农门孤女,也誓不另娶。   温慎的确已娶妻,   可发妻陈妩已失踪数载,他辗转多地花费重金都未寻到其踪迹;   直至入京述职,路中偶遇郡主车架,退避跪拜之时,他无意瞥见车辇中华装盛服的人…   “这可是圣上最宠爱的亲外甥女,如今已配给裴家长子,你如何敢多看…”   “不言倒是与裴大公子有几分相似…”   “……”   圣上的亲外甥,那他的妻子孤女陈妩是谁?   已许配给裴家公子,那他算什么?   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赝品,   一个郡主不愿为人知的污点。   1vs1sche   本文排雷:   1、非大女主爽文,剧情感情37开;   2、男配有点多。   作者排雷:   1、纯爱战士,只写1v1sc;   2、上辈子是个秤,虐完一方必定虐另外一方,极度男主控或极度女主控慎入;   3、咸鱼废柴一个,不爱争权夺势,大女主大男主爽文都没有,就爱退隐山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狗血!!慎入!!!   一句话简介:前夫带球追   立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1章   时隔八载,月妩再次见到了温慎。   他变了很多,月妩从未见过他何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像一滩淤泥,沉郁死寂。   当年,在江陵,一群学子自比竹林七贤,非要评个江陵七贤出来。   温慎是不会参与这种讨论的,但众学子第一个便想到他,强行给他安了一个江陵七贤之首的名头。   后来,少年们逐渐成熟,将此事视为玩笑,用来相互取笑,唯独温慎这个七贤之首,无人置喙。   那样沉郁的眼神,让她忘了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和别人大喜的日子。   “你说这小儿是你和郡主的儿子?”坐在高堂上的裴夫人已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这如何可能?!”   温慎并未说话,只勾了勾唇,推了推身前站着的男孩。   男孩立即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月妩的腿,喊道:“娘亲,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   月妩垂头看着半似自己、半似温慎的男孩,抬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放下。   她的确和温慎有一个孩子,那是在永平十八年。   ……   永平十八年冬,老皇帝病重,嫡子和长子都守在病榻前,朝堂却是混乱一片,只因皇帝最为宠爱的老七还未从边疆赶回来。   这本与远在江陵的百姓无关,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朝换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没有战乱,他们只需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是。   可偏偏老皇帝是月妩的亲外祖,最受宠爱的老七是她的亲舅舅,还有她的母亲,乃是圣上最疼爱的宜阳公主。   往年入了秋,枫叶红透了时,她母亲便会来江陵庄子上看望她,可今年母亲没来。   只是这一回,那些婆子丫鬟便生了异心,将庄子上值钱的物件全都卷了跑了。   她们说她舅舅赶不回来了,这月氏的天下终究是要交到嫡子手中,而她娘,这个最会恃宠生娇仗势欺人的大公主,更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离月妩太远了,她已饿了好几日,迫不得已出了庄子,去外头寻食物。   可庄子太过偏僻,她还没有多远便被附近林子绕了进去,直至天黑时才又走出来。   十二月的天格外冷,风雪来得猝不及防,才开始是两三朵,后来白茫茫一片扑簌簌往下倒。   月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快步朝前走。   只要绕过这道弯,前方应当便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庄子。   行至半路,她忽然瞧见前方的人影。   雪太大了,有些看不清,但她下意识便要往身后逃。   这些年在庄子上,她几乎没有出过门,只有每年母亲来的那段时日,她才会跟着母亲出门游玩几日。   她害怕外人,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害怕。   雪中撑伞的人似乎瞧见了她,驻足凝视她一会儿。   她就这样隔着茫茫大雪,与人对视了片刻,而后提着裙子、踏着积雪,转身逃跑。   雪下了有一会儿了,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她足上的那双鹿皮靴子并不防滑,碰到积雪的那一瞬,立即朝侧边滑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的呼唤声:   “姑娘!”   是男子!   她心中一惊,顾不得臀上的疼痛,撑着冰凉的雪地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往前逃。   月妩从未与男子接触过,她娘不许她接触,照顾她的姆妈也不准她接触。   在真正见到男子之前,她一直以为男子应当和野兽长得差不多——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脚下的鹿皮靴子实在是太不听话,没跑几步,她脚下一滑,又摔了出去。   这一回便没有那样幸运了,身下的冰雪带着她往前滑去,连摔了好几个跟斗,才堪堪停下。   头脑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只听见有靴子踩踏积雪发出的沙沙声。   那沙沙声接连不停,显然是在朝她快步走来。   她心中一慌,顾不上寒冷与疼痛,撑起身又要跑。   “姑娘…”   一股淡淡的梅花酒香传来,来人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顿顿扭过头,就着来人手上的昏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不像野兽,反而看起来让人有些…心安。   “是我吓着你了吗?”他笑着,目光柔得像绸子。   月妩愣愣盯着他,摇了摇头。   “今日同窗寿辰,小酌了几杯。”他在向她解释,自己并不是酒疯子。   可月妩听不出里头的含义,只怔怔坐在雪地里,任由雪水浸透衣衫。   “来。”男子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温声道,“在下是前头村子里的读书人,姓温名慎。不知姑娘是否还能行走?”   温…慎…   月妩在心中理了一遍,微微点头:“我能走。”   “那好。”温慎   松开手,拿过左手上提着的灯,交到她手中,又将左手原本就举着的伞也交给她,“雪下得大,你一个女子,莫受了寒。”   交待完,他拱手告别:“姑娘路上当心,在下先行告辞。”   月妩一手提着灯,一手举着伞,目光跟随他,冒着大雪前行。   在雪地站了很久,直到人影没入黑暗,她回过神来,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调转方向,提着裙子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突然顿住,提着灯快步朝前追去。   这个人很好,应当会给她一些吃的。   小竹灯摇摇晃晃,每一次以为烛火要熄灭时,它却又坚强地亮了起来。   她跑得快,身上出了一层热汗,里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干脆就摇摇头,将头上的披风帽子抖落。   兜帽掉下去的一瞬,顺滑乌黑的长发立即随风飘舞。   她不会梳头,往日里都是丫鬟们替她梳的,现下人都跑了,她摆弄半晌弄不好,气得懒得再管,任它凌乱着。   没走多久,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喜,正要追上前去,却见那人影钻进竹林,消失了。   “温…”她想开口喊,但已来不及,人已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走过去,哆哆嗦嗦上前钻进竹林,看见了不远处的柴门,刚要抬手敲门,又犹豫起来。   不是担心院里的人是坏人,她早已认定对方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不太好意思敲门去要吃的。   她虽未被养在宫里,可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过来的,哪里向人伸手讨饭过。   可她已两天未进食,方才又那么一跑,现下饿得更厉害了,甚至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靠着木门缓缓下滑,坐在门槛上,戴好兜帽,缩成一团,靠在门上。   雪还是很大,越过门檐,几乎要落在她的鞋尖上。   她缩了缩腿,将竹灯笼放在身旁,支着油纸伞挡住前方吹来的雪。   天越来越黑,竹林小道外隐隐亮着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熄灭,一点儿光都没有了。   她抱着膝盖越缩越紧,似乎要将自己埋进地里去。   等明日吧,明日温慎推门出来,她便厚着脸皮去要一些吃的…   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她全身都靠在门上,门开的那一瞬,直接随着门倒了下去。   “我…”她双手撑在地上,抬着一双慌乱的眸子,头上的兜帽陡然滑落,露出一张泛白的小脸。 第2章   温慎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才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   不夸张地说,他活了十九年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他微敛着眉,问:“姑娘为何要尾随在下到此。”   月妩垂下眼眸,一时忘了起身,抿了抿唇:“你、你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温慎微微一怔,后退两步,抬臂示意:“姑娘若不介意,可进门小坐。”   “好、好…”月妩呐呐两声,扶着门框缓缓起身,再次戴好兜帽,拿了伞和小竹灯往屋里走。   温慎站在门口,警惕往外看了两眼,没察觉任何异常后,才快速关上院门,落上门栓。   月妩已走到门前,没见人跟上来,转过身去看他。   他脑中正不停思索,抬眼的瞬间,恰好对上那双狐狸眼。   “这边是正屋,请跟我来。”他避开眼,快步走进正屋,招呼她坐下。   她不会收敛神色,满脸藏不住的好奇,灵动的眸子四处察看。   温慎没敢多瞧,点燃炭火,往门外去:“姑娘稍等,在下去弄些吃食来。”   “谢谢。”月妩回过身,冲他颔首,规矩坐好,没再往周围看去。   她已看清了,这是一间小瓦房,里面干净整洁,房间里到处都是书,书架上、书桌上、床边都放着书,墙壁上也挂着字画。   看来真是个读书人。   少顷,推门声响起,温慎端着一盘窝头走来,将盘子放在桌上。   “抱歉,家里只剩下这些了。”   “嗯。”她干巴巴应一声,双手捧着微烫的窝头,缓缓往口中送。   她太饿了,即便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可看到食物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口水,现下更是想将窝头整个塞进口中。   但她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男子,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幸好没看她。   她转了转眼珠子,无意识咽下那口窝头,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粗粮扎过嗓子,让她极其难受,几乎快要呕出来。   温慎快步上前,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他以为月妩是吃得急了,被噎着了,还叮嘱一句:“慢些。”   月妩接过水,急忙往口中灌,不想非但没将嗓子堵住的窝头冲下去,反而又被呛了一回。   她咳得脸色通红,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咳嗽声。   温慎一时也不顾上失礼不失礼了,上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片刻后,嗓子里的窝头终于滑下去,她又喝了两口水,边用手擦着嘴角的水珠,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道:“多谢。”   “不必多礼。”温慎弯了弯唇,微撩粗布长袍,坐在了她对面。   她没再说话,捧着窝头继续咀嚼,吃一口,看一眼对面的人。   温慎觉得有些好笑:“姑娘总是看我做什么?”   “没…”月妩摇了摇头,快速垂下眼,装模作样地继续啃食物。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温慎笑了笑:“姑娘先说。”   月妩拿着吃了一半的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好了。”   “吃不完放下便好。”温慎道。   月妩微微点头,放下吃过几口的窝头,双手放在膝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温慎藏在桌下的手微微握起,他几乎没与女子相处过,此时又是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   但这样好看的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说不定从哪个高门大院里逃出来的姬妾。若他现下赶她走,无异于要她的命。   “对了…”   “对了…”   两人又一齐开口,温慎低低笑出声来。   月妩抿了抿唇,脸颊旁的酒窝格外显眼,她轻声道:“这回你先说吧。”   温慎微微颔首:“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陈,单字一个妩。”   “五?”   “柔桡嫚嫚,妩媚纤弱。”月妩一字一顿。   温慎心中微微惊讶,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人家的姬妾,才能会知晓上林赋。   “不知…”温慎顿了顿,还是问出口,“不知姑娘为何夜半一人独自在外?”   “我…双亲逝世,照顾我的姆妈将家中的钱财都卷走了,我已饿了几日,实在无奈才出门来寻吃的。”   温慎心道奇怪,看这陈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家世一般,能流落在此,恐怕家中距此不远,倒是还未听说过附近有哪家的是这样的情形。   他虽出身低微,但刻苦这些年终于考中了个秀才,常听同窗讨论周围的人才豪杰,对当地情形也算是略知一二。   “夜深了,姑娘不若早些归家…”   “我能借住在你这儿吗?”   月妩抬起一双水雾氤氲般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看。   她住的那别院确实是大,比这里精致了不知多少倍,但没有吃的也没喝的,大也不顶饿。   温慎是个好人,她打算赖上他。   “这、这多有不妥…”温慎慌乱收起眼眸,急急起身,带得木椅哐当一声,语无伦次,“男女有别,男未婚女未嫁,如此实在是、实在是…”   “可我一个人住,真的很害怕。”她的那个宅子太大了,以前十几丫鬟婆子陪着,她都觉得害怕,更别说现在没人了。   温慎心乱得厉害,若不是瞧见烛火之下那清晰的人影,他甚至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话本里蹦出来的精怪,专门来吸他们读书人阳气的了。   他又想拒绝,可抬眼的瞬间正好对上那双可怜的眼眸。   “好、好罢…”不论如何,今夜太晚,外头风雪又大,若真非要强行送人回去,走这一遭,恐怕是要生病。   “陈姑娘若不嫌弃这土炕,便在将就一晚,在下去厨房过夜即可。”   说罢,他慌忙要往门外去。   “温公子。”月妩忽然开口。   温慎脚步一顿,回眸看她:“陈姑娘还有何事?”   她双手抓住衣角,腼腆道:“可否给我弄些温水来,我想洗洗。”   “锅里有热水,我去拎些来,只是要委屈姑娘用在下的木盆了。”   “多谢公子。”月妩起身,微微行礼。   温慎握紧的拳又松开,道一声好,负手出门。   人出去了,门也关上了,月妩胆子大了起来,缓步在屋内移动。   她停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书册,悄悄翻开扉页,看到了里头手写的水经注三个大字。   这书她看过一些,讲水域的。   她不动声色放下书页,又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书画。   方才隔得远,她还以为这些字画是温慎收集来的,现下才发现每副字画上都盖着一个“温”字。   原来是他自己写的…   这墙上的字多为颜体,雄浑敦厚,一如他本人。画为工笔画,画得皆是花鸟草木,笔触细腻,色彩丰富。   她正打算摸一摸那画,门忽然响了,她立即走回桌前坐好,不知温慎早已透过门窗映出的影子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了。   温慎拎了桶水进来,找出两个木盆放好,与她解释:“这个是洗脸的,这个是净足的,这个长巾…”   他顿了顿,抓紧手中长巾:“这个长巾是干净的。”他用过后洗干净晒干净的,不是新的,家中实在是没有新的了。   “多谢。”月妩接下长巾,攥在手心里。   “这是水瓢,你往木盆里倒水便好。”他又叮嘱几句,转身出门,“我先出去了,有事唤我。”   他推了门出去,站在厨房檐下,直视满天大雪,余光无奈瞥见正屋窗上的倒影。   倒影拿着的手中长巾,低头…闻了闻。   温慎浑身一紧,血脉倒流,头脑发胀,几乎不能呼吸。   他在原地打了个转,急急要进厨房,一抬眸却看见窗棂上映出的两团小水滴。   脑中嗡的一声,他停在原地,怔怔盯着窗上的人影。   直到积雪让屋檐承不住,咚得一声落在地上,他才醒过神,慌忙进了厨房,嘭得一声关了门。   “温公子…”   微弱的一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他没有出门,就站在厨房门后,往外喊:“有何事?”   “水倒在何处?”屋里人隔空问。   “外面太冷不必出来倒,明日再倒便行。”   “好。”   他没再回答,屋里人也没再问。   沉默了许久,他脱下身上的普通大氅,躺在厨房的简易木床上,缓缓闭上眼。   厨房灶台中还有火,不算太冷,他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一闭上眼,脑中全是方才的画面。   活了十九年,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别说是没和女子接触过,平日里同窗就是讨论起,他也从不参与。   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第一反应是羞愧,接着是生气。   羞愧生气自己品行不端,所为非君子。   他连大氅也没披,直接出了门,站在小院中,任由雪覆盖在身上。   直到眼睫承不住积雪,被压得往下垮,他叹出一口浊气,被寒风化为一团雾气,随风飘散后,他抬步回到厨房里。   那些画面终于从他的脑中离开,他脱了被雪水浸湿的外衫,躺上简易木床,缓缓阖眸。   意识正要消失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温公子…”   他一惊,又清醒过来,急忙起身穿戴整齐,往门口去。   “陈姑娘,可是有何事吗?”他没开门,就站在门后。   “屋里太黑了,我有些害怕…”月妩本就怕黑,这屋子又不隔音,时不时便有呼啸风声从窗外传来,她害怕得睡不着才起床来寻人的。   温慎一怔,没有说话。   “温公子,可否可否…与我共处一室?”   温慎心头一震,先前遗忘的画面又尽数回到脑中。他喉头滚动一下,沉声道:“这样恐怕不妥。”   月妩当然知晓如此不妥,可她觉得温慎是个好人。   “温公子,我…”她抿了抿唇,“我真的很害怕…能不能求求你、只陪我这一晚…”   温慎闭了闭眼,道:“姑娘若真是害怕,便将烛火点上,你我男女有别,如此实在是有违礼数。”   “好、好…”   “火折子在桌上,若是寻不到,在炕里点蜡烛也行。”   “我…”月妩还想再说些什么。   温慎无情打断:“外面冷,姑娘早些回屋休息,在下也要休息了。”   纵使月妩脸皮再厚,也再不好意思多说,只得施施然转身,回到房间中。   其实温慎家的土炕很大,够好几个人一起睡,月妩也不怕他和自己睡一张炕。   只可惜,温慎不愿意。   她磕磕绊绊摸到火折子,摸索着去点蜡烛。   烛火亮起来的瞬间,她心中的恐惧终于消减了一些,可躺在炕上,听着外头的风雪拍打声时,她还是有些害怕。   庄子生活无聊,从前那些小丫鬟总喜欢聚在一起讲一些鬼怪异事,她虽害怕,可每次总会忍不住偷听一会儿。   后来,她便怕黑了。   她缩在被子里,闻着里头淡淡的澡豆气味,强睁着一双眸子,盯着房梁,脑子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温慎的被子挺好闻的,长巾也挺好闻,不知道用的澡豆里加了什么东西……   她的眼皮招架不住,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晓,只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快到晌午。   从前她也是想睡到几时起便睡到几时起,这会儿起迟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娘说过,她是公主之女,生来身份尊贵,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人敢多一句嘴,拖下去打罚便是。   屋外传来一阵读书声,月妩挑了窗去看,恰好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   她还未梳妆,就穿了身中衣,吓得温慎急忙捏着书本背过身去。   “陈姑娘…你醒了?”温慎犹犹豫豫半晌,说了句废话。   “温公子起得好早。”月妩放下窗,穿好衣裳往外头去。   温慎听见了脚步声,可仍不敢转过身去,只催促道:“雪暂且停了,不若在下送姑娘早些回去,免得雪下起来,又不好走了。”   月妩没想过要回去,在这里有吃有喝,多好啊。   她上前两步,道:“我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温慎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悄悄深吸一口气,道:“多久?”   月妩被噎住,那不过是个托辞,谁知道要多久。若真如他们所说,她娘她舅舅都要被砍头,那她也只能耐在这里一辈子了。   “温公子…”她又上前两步,抓住了温慎的衣袖。   从前她若想讨母亲欢心,也会这样做。通常这样过后,母亲便会答应她许多事,但温慎…   温慎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往旁边跳了一步,垂着眼,冷着嗓子道:“你我男女有别,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月妩耸了耸肩,收回空落落的手,无奈后退一步,与他商量:“温公子,求你收留我几日。”   她这语气可不像是在恳求,更像是在告知,但温慎哪儿还能注意到这些,整个人早就乱成了一团麻线。   “姑娘,这样真的不妥…” 第3章   “男女大防难道比人命还要紧?你若不管我,我真要饿死了。”月妩不信一个床头放着礼记的人真能见死不救。   温慎果真听不得这样的话,极为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姑娘可在此借住一段时日,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月妩满意了,自顾自往厨房里走,轻哼一声:“嗯?”   温慎余光见她转身,才敢抬眸看她,缓缓解释:“我有一同窗,他夫人在县城里当绣娘,也能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代为引见,如真能习得一门手艺,以后日子也不会那样艰难。”   月妩忽然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笑得灿然:“可我不会女工。”   她娘说了,女工刺绣没什么意思,让那些绣娘去做便行,她不需要学这些。   温慎有些头疼:“可你总不能一直与我一个男子厮混在一起。”   月妩没说话,进了厨房,揭开蒸笼盖,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窝头往口中喂,全然是已将这里当成家了。   她咬了一块,嚼了两口,觉得新鲜的窝头好像还不错,便又嚼了两口,顺势坐在厨房里的小木床上,翘着腿,道:   “然后呢?”   温慎走过去,半蹲在她跟前:“我不知晓你今年多大了,也不知从前有没有人教过你,但你这样与我不清不白地待在一起,恐失了名誉。”   “名誉能有性命重要?”她问。   “有。”文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气节,若连名誉都不要,与禽兽又有何异?   月妩语塞,站起身来往外走:“可我不会女工。”也不打算学。   温慎也起身跟在她身后,继续劝:“不会可以学,若实在不会女工,也可学些别的,总比寄人篱下好。”   她当然知晓寄人篱下不好,可她要跟着的可是温慎啊。温慎是个好人,她知道的。   “我可以抄书。”她转过身,望着跟在后面的人。   “抄书?”温慎脚步一顿,微微惊讶。   月妩微微弯着唇,自信点头:“你不就是在抄书?抄的《水经注》,我也可以抄。”   “你识字?”   “当然。”   她娘不让她学女工的原话是这样的:学那没用的做什么?只要有钱有权,难不成还能少了衣裳穿?要学便学史书政策,虽说女子不能科考,但你是郡主,只要有了权谋策略,即便没有实职也能想法设法夺得一些实权,岂不美哉?   月妩没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快乐,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她看清了温慎脸上的惊讶,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   “颜体我也会写,我写的最好的是行书,不过若是抄书需要字体公正,我也可以写小楷。”   温慎本还在纠结,瞧见她眼中那点儿骄傲后,忍不住弯了唇。   罢了,既然她都不将自己当作洪水猛兽,那他又有何好怕的呢?   他道:“既然姑娘不嫌弃,在此住下也好,等开春,天气暖和,攒下些银钱后,在下再送姑娘归家,以免天冷路远,得了风寒。”   月妩敷衍点点头,问:“你不要看看我写的字吗?”   温慎更觉好笑了,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什么精怪化成的人形,可现下看来,即使是精怪,也大约是入世未深的精怪。   他抬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邀月妩往屋里去:“那有劳陈姑娘展示一番了。”   月妩跟在他身后,边吃着窝头,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又快速转移话题,“我来研墨,姑娘先去将发梳起,省得一会儿沾了墨汁。”   月妩的好奇被他的话吸引走。她手中的窝头已经吃完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不会梳头。”   他正在研墨的手一顿,溅起一点墨滴掉落在木桌上。   月妩走近几步,歪着身子看他:“你能给我梳吗?”   他余光偷偷瞥她一眼,什么也没看清便又收了回来,不动声色撤开一些,擦掉桌上的那一滴墨。   “木架上有发带,你若实在不会,简单束起来便好。”   月妩抿了抿唇,后退几步,拿了发带,坐在铜镜前,双手举在脑后,与又长又顺的头发斗智斗勇。   她穿的是大袖,层层叠叠的袖子往下滑落,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臂。   温慎正在偷瞧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不会梳头,可不想一抬眼却看见这样的情形: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猛得摇摇头,心中暗骂自己一句,用力将方才的画面从脑子甩走。   “它束不紧。”月妩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他脑子正乱着,等清醒过来时,已站去了月妩身后,双手拢着她的秀发。   “我…”都到了这地步,再拒绝便是道貌岸然了。他稳了稳心神,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手,细细道来,“这样拢起来,稍稍转动一下,再用发带系上…”   他伸手去要发带。   月妩反手将发带递给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他一惊,抓住长发的手险些用力。   “接着这样系好便行。”他垂着眼睫,不敢抬眸。   月妩却像没事人一般,对着铜镜满意摸摸自己的发顶,坦荡至极:“多谢。”   说罢,她忽然起身,长发在脑后转了一圈。   温慎还未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任由那顺滑的长发扫过鼻尖。   人都走去书桌旁坐下了,他还未回过神,愣愣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妩回头看他:“不是说要写字吗?”   他连连点头,快步走过去,将纸张铺好,拿了笔,沾了墨,双手奉上。   月妩接过笔,以笔头抵着唇角,略微思忖一番,回眸看他一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提笔用小楷在纸张上写下: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这是...这是写妻子思念丈夫的诗句...   她知晓吗?   温慎心中有些乱。   月妩半分没察觉,她只是单纯认为这句诗的前半句写的便是温慎,甚至还有些小得意,问:“我写得如何?”   温慎不知她问得是这句诗还是这书法,又怕是自己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甚好。”   “那我以后能和你一起抄书赚银子。”月妩眉眼弯弯,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   温慎想要避开眼,却又觉得这样太过心虚,强忍着纷乱的思绪盯着人看。   “我若能赚到银子,你可以不可以买一些好吃的?”单吃那窝头实在没味儿。   温慎反应过来:“这个季节吃食不多,家中的口味确实单薄了一些。”   可以前即便是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也什么都能吃到。   她并不觉得自己挑剔,只怪窝头太不太好吃:“你要抄什么书?我现在便可以抄。”   温慎给她找出纸张:“你若想抄便先抄写《增广贤文》吧,《水经注》我抄了一些了,后面变换字迹不好。”   她铺好纸,拿起笔便开始写:“也行,《增广贤文》我也读过。”   温慎只弯了弯唇,并未答话。   月妩写了几行,觉得还算顺手,便摆了摆手,打发人出去:“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好。”温慎没再盯着她看,转身出门。   她也不太在意,自己写自己的。   只是没一会儿,她便写了个错字,纸张算是废了,她又抽出一张新的继续写。连续废了好几张纸后,终于写顺手没再错过。   日中,略微昏暗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   行至门前,见温慎要进来,她又退回去,与人汇报:“我快抄完了,但不好意思啊,写坏了几张纸。”   她话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却半点儿不好意思的情绪都没有。   抄一本书赚的铜板也买不了多少纸张,但温慎并未生气,反而安慰她:“不要紧的,我第一次抄书也是这般。”   她顺着话头往下:“我也是前两页老是错字,不过后来便没有了。”   温慎微微颔首,附和应是。   月妩一点儿没往心里去,捧着肚子,丝毫不将他当外人,连一声温公子也不唤了:“我饿了,你做饭了吗?”   “已煮好了,就是来叫你吃饭的。”温慎解释一句,走在前头,领她去厨房里。   锅盖揭开的一瞬,香味儿从里头冒了出来,月妩立即伸着脖子去看。   炖的萝卜,里头好像放了肉,还有点儿油花子漂着。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退开一步,让温慎去端菜。   厨房里就是小木桌子,温慎直接将饭菜盛了放在桌上,月妩没等他招呼便坐下来,夹了块萝卜往嘴里塞。   说实话,她本来不抱太大希望的,但萝卜进入口中绵软化开,鲜咸的味道在舌尖绽放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亮了。   “温慎,你做饭真好吃。”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接唤上了大名。   温慎微微一愣,不知手中那双并未用上的公筷还要不要递出去。   月妩又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口中,见他不动,催促道:“你也快吃呀。”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客人了。   温慎无奈放下公筷,坦然吃饭。   美美吃饱,月妩客套两句:“用我洗碗吗?”   “不必。”温慎道。   那她就放心了,再没任何顾虑,脚步轻盈回到炕上躺着。   别说,她头一回睡炕,感觉还不错,很暖和,而且热气一上来,褥子上那股淡淡的澡豆味道渐渐浓郁,很好闻。   她趴在炕上,头埋在枕头里深嗅一口。   温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不知她已睡下了,见门开着,便想着进了门槛再敲门,他哪儿能知晓会撞见这个。   床上的人已发现他了,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得灿然:“温慎,你的澡豆子里加了什么东西,好香呀。”   温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他现在真怀疑眼前的人是山上狐狸变的了。   “抱歉,未敲门便进来了。”他后退几步,一路退到门外,再看不见里头的人。   “喔,没事啊,我没脱衣裳。”像是要证明,月妩甚至还爬下床,提着裙子跟出来,“你用的什么澡豆子?”   温慎转一点儿身,背对着她,道:“普通皂荚而已。”   月妩追过来,站在他跟前,抬眸看着他:“那为何那样香?” 第4章   温慎快被折磨疯了,快速答一句不知后,换了一个话茬:“我下午要去捡柴,陈姑娘独自在此,若听到敲门声万不要开。”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走了一个头疼的问题,来了一个更头疼的问题,看她身上这上好的料子,哪里是能出门干活的样子。   可月妩才不管那么多,她提出来了,就是必须要做到,并不是在与人商量。   “可以吗?”她复问。   温慎劝:“山路难行,当心将姑娘的衣裳刮坏了。”   “不会刮坏的,昨日我便是从林子中出来的。”她道,“还有,以后你叫我小妩吧,我娘他们都是这般唤我的。”   温慎哪儿敢用这样亲切的叫法,之别别扭扭又在小妩后加了一个姑娘:“小妩姑娘,山路难行,你还是谨慎考虑为好。”   月妩当做没听见,跑进屋系上披风,又跑出来,径直往院门口去:“走吧。”   温慎实在无法,只能背上一把砍刀,跟在她身后出门。   江陵城临水而起,但气候并不暖和,到了冬日里最冷的时候,河里的水会结上一层薄冰,随意扔的小石子都砸不破。   月妩的宅子在江陵郭县郊外,而温慎家离郊外还要远一些,在郭县下属的村子里,河水流不到这里来,天气也并没有那样冷,远远看去,还是能看见绿意的。   从他家院子出来,朝屋后走去,便是一片丘陵小山。山上树林密布,随后便能捡到上好的柴火。   温慎先将地上能拾的柴火都收集起来,而后才拿下身后的砍刀,开始劈劈砍砍。   月妩没有刀,即便是有,她也不会用。她就跟在温慎身后,捡一些被他落下的柴火,放到一起。   她平日里没干过什么活儿,仅仅是这一会儿便已出了身薄汗,伸手要去解披风。   温慎恰好回头,提醒一句:“这里风大,当心着凉。”   月妩才不在意,仍旧脱了披风,随手搭在树枝上,敷衍道:“不会着凉的,我身体可好了。”   没了那披风,她果真觉得轻松许多,又能继续捡柴了。   她嫌无聊,边捡边与一旁的人说话:“温慎,你家里为何只有你一个人?”   温慎手中的砍刀并未停,答道:“我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一个。”   “原来是这样。”月妩点点头,又问,“那你多大了,为何不娶妻?”   “在下年十九,家中贫寒,又尚未考取功名,不敢耽搁他人。”温慎说得坦然。   月妩也并未往心里去,随口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温慎心口一紧,回眸去看,却见树下的那人正在摆弄石子,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他松了口气,道:“在下从未思考过此事。”   “噢...”月妩举起两颗相似的石子,对着太阳认真研究起来,嘴上还在问话,“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应该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从前我娘总跟我说天下男子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人,但我绝得你应该是那十之一二。”   她说着,目光忽然从石子上挪开,笑着看他。   温慎还以为她正在专心研究石子,看了她好久,这会儿眼神恰巧与她对上,难免尴尬,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继续砍柴。   她没发现,跟去他身旁,举着石子给他看:“你看,这两个石头是不是很像?”   温慎不敢看,盯着手中的砍刀,轻轻应了一声。   “骗人,你都没看。”月妩有些生气了。   温慎不是爱说谎的人,头一次说谎,心中有些羞愧,连忙与人道歉:“抱歉,是我没看。”   月妩本就没生多大气,见他还为这事儿道歉,忽然觉得他有趣极了,继续兴致冲冲摊开掌心的石头给他看:“那你看,这两块石头像不像。”   “像。”连纹理也是一样的,他也没见过这样相似的小石头。   “送给你。”月妩握住石头,反转手掌,伸出去。   温慎下意识摊开手掌,那颗带着一点儿体温的石头落在了掌心,烫得他心尖微微发颤。   “你一颗,我一颗,我们以后就是最好的朋友啦。”月妩将留下的那颗石子塞进腰间,转身继续捡柴。   可温慎心里却乱极了,他很想问问这到底有没有另外一层意思,但他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才没有另外的意思呢,月妩就是觉得自己赖在这里白吃白住,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物件来道谢,只能捡了两颗石头权当心意。   另一头的温慎兀自站了会儿,压住纷乱的思绪,也将石头收起来,接着砍柴。   到了晚间,天逐渐黑起来,一阵阵的冷风从光秃的树枝中掠过,发出呼呼的响声,看着是又要下雪了。   “似乎是要下雪了,我们得快些回去。”温慎提醒一句,拿起荆条将地上收集的柴捆好,咬着牙将柴火背上,往山下走去。   月妩就跟在他身旁,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温慎,我帮你抱一些吧。”她说。   温慎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都红了,转过头看她,还冲她笑了一下:“不必,我能背下去。”   月妩抿了抿唇,没说话,垂着脑袋跟着他。   行至半路,果然下起雪来,先是米粒一样的大小,后来慢慢有半个掌心那么大,将前方的路都遮住了。   他们出门时带了一把伞,月妩伸着胳膊给温慎也撑,温慎却拒绝:“你自己撑便好,这样我们都会淋湿。”   月妩有点不开心这话,她明明是好心,反而被说了。她闷闷不乐应了一声,撑着伞自己走在了前头。   雪越来越大,伞都重了几分。   月妩双手紧紧抓着伞柄,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站在风雪之中,浑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像小孩堆成的雪人。   她提着裙子跑回去,沉默着将伞又高高举起,给他遮住一半。   温慎抬眸,眼睫上的积雪掉了一些,眼中带了一点儿笑意:“多谢小妩姑娘。”   月妩没说话,放慢脚步,和他同行。   天色完全暗下前,两人回到小院。   开了门,温慎先将柴火扔在窝棚下,才抬步往屋里去。   月妩一直跟着他,见他出来,立即又将伞撑过去。   “我来撑。”温慎接过伞,微微朝身旁的人倾斜一点儿,缓步进门。   从窝棚到正屋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而已,可温慎却觉得十分漫长难熬,甚至手心都出了一些薄汗。   进了屋,收了伞,他立即避开一大步,像是怕沾染了什么不该沾染的。   月妩没发觉,还一个劲儿地凑去他身旁。他衣裳被雪淋湿了,她想提醒他。   温慎一路退到书桌边,再无地方可退,咬了咬牙,道:“我们隔这样近不好。”   “喔~”月妩恍然大悟,“我说你为何一直往后退呢,我只是想跟你说,你衣裳湿了,得快些换下来。”   温慎讷讷应了两声,别开眼道:“多谢小妩姑娘提醒,在下这便去换。”   说完,他急急要走,月妩拦住他:“欸,你有多的衣裳吗?可以给我一件吗?我的衣裳也湿了。”   他是有几套可以换洗的衣裳,但那都是他穿过的,不是全新的。可月妩的衣裳确实被淋湿了,他看见了。   “有...”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去衣柜里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裳给她,“没有全新的,这些是洗干净晒过的。”   月妩接过衣裳,埋头深嗅一口,感叹道:“果然   还是那个皂荚的味道,好香。”   温慎耳根烧了起来,含含糊糊解释一句,快步出了门,说是要去换衣裳。   月妩没想太多,也关了门,准备换衣裳。   温慎比她高出快两个头来,他的衣裳实在是太大了,袖子裤子都垂出一截。   她将袖口裤腿都挽起来,披上披风往屋外去。   雪没停,外头黑漆漆一片,只有厨房里有一些火光。   她直接抬手敲了问:“你换好了吗?”   温慎被吓得一颤,快速穿好衣裳开门:“好了。”   月妩走了进去,往锅里看看。   温慎看明白了:“我这便做饭。”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站在灶台边,撸起袖子,装模作样道:“要我帮忙吗?”   “不必不必。”温慎连她的手腕都不敢看一眼,哪儿敢叫她露着小臂来帮忙?   她也就顺势应下,自己去找地方坐。   桌上摆了菜、簸箕之类的,要是干坐那儿不干点儿活都不好意思。   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窗边的小木床上,她走过去,往小木床上一坐,发出吱呀一声。   温慎闻声转头,惊得瞪大了眼。他方才脱下来的衣裳无处可放,藏在了被子里…   “小妩姑娘…”他硬着头皮喊。   “嗯?”月妩看他一眼,自顾自躺在了小木床上,压得床又响一声。   她懒惯了,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能躺着就不站着。   温慎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兴起揭开被子往里躺。   偷看了会儿,见她并未要掀被子的模样,温慎才转过头,专心切菜。   他正松了口气,声音突然传来那清脆的声音:“温慎,你尿裤子了吗?” 第5章   温慎面色骤红,放了手中的物件,冲过去将月妩手中的里裤夺了回来,背在身后。   月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色的时候,心中越发好奇了,站起身来看着他:“你真尿裤子了?”   “不是!”温慎急忙回答,将那条里裤揉成一团,想要攥在手心里,胡乱解释一通,“昨日未洗的,与湿衣裳放一起,也沾湿了……”   “喔。”月妩半信半疑,又躺回去。   温慎抬袖擦了把冷汗,快速舀了水将里裤洗了。   昨日便是觉得有姑娘在,晾晒里衣多有尴尬,才不会生了这样的事来。若他早知晓会如此,还不如早些洗了罢了,总不会有比方才更尴尬的事儿了。   “你要洗衣裳?”月妩忽然开口。   他怔愣一瞬,抬眸看过去:“嗯。”   月妩也看过来:“我的衣裳也该洗了。”   温慎几乎第一时间就能猜到她下一句想说什么,果然下一刻,她开口道:“但我不会洗衣裳。”   “我可以教你。”温慎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是不愿给她洗,只是那是贴身衣物,如此多有不妥。   月妩还未厚脸皮到那种程度,便顺势应下:“好,我去将衣裳抱来。”   她快步跑出去,将衣裳抱了过来,用脚尖勾来一个小凳,坐在温慎身旁,问:“我的衣裳要和你的放一起洗吗?”   “不不不!”温慎连连拒绝,起身往身上擦了擦水,从木架底下又拖出来一个盆,摆在月妩跟前,“你用这个洗。”   月妩点点头,将衣裳放了进去。   “先倒些水。”温慎挽起袖子,舀了两瓢水往盆里倒去。   月妩学他,也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挽。   他只瞥了那白皙的手臂一眼,便立即避开,强装镇定示范:“先这样泡一泡。”   “噢好,泡一泡。”月妩用手按下浮在水面的衣裳,手被水冷得往后一缩,“好冰!”   “是我大意了。”温慎起身,舀了两瓢热水添进月妩的盆里。   盆里的温水一下暖和起来,月妩双手泡在水中,喟叹一声:“啊,这样果然暖和多了。”   温慎微微弯起唇,未说什么。   “诶?你为何不加些热水,不冷吗?”月妩伸着手指往他盆里探,冻得立即又放进自己的温水盆里。   温慎眼中带着笑意,道:“我不怕冷。”   月妩看一眼他发红的手指,转了转眼珠子,没说话。   “泡一会儿,弄些皂荚涂抹在袖口这种容易脏的地方,轻轻搓洗。”他继续往下教。   月妩学他往袖口上涂抹了皂荚,接着垂头闻了闻,皱着眉道:“和你被子上的气味不一样。”   温慎哪儿敢接话,连手指都不敢动了,垂下眼眸,眼睫飞颤。   月妩没太在意,搓掉袖口上的脏污,自顾自道:“然后清洗干净便行了,对吗?”   “嗯。”温慎应声。   “那我很快就能洗完啊。”她快速搓洗完一件,又去搓洗另一件,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倒是挺快活的。   温慎悄悄看她一眼,低声提醒:“衣领也要洗的。”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他一眼,噢了一声,又翻起上一件,清洗衣领。   衣裳洗完,她手掌也红起一块,又痒又疼。   “温慎!”她伸出手给身旁的人看。   温慎看见她微微撅起的嘴,不由得怔愣一瞬,而后看见了她手上的红肿。   “是这样的,过一会儿便好了。”   “可是好痒!”月妩跺了下脚,身子也不自觉扭了扭。   温慎无奈:“不若用些冰水敷一敷?”   “哪儿有冰水?”   温慎正要回答外头有,月妩已把手伸进了他盆里。   冷水覆盖到发热发肿的手上,舒服得月妩感叹一声:“好受多了。”   温慎深吸一口气,心中庆幸方才已经洗完了,这会儿已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好些了吗?”他问。   “嗯。”月妩点点头,但手没有挪开。   温慎透了把衣裳,走去檐下晾上,嘱咐道:“你一会儿晾在这边这儿。”   月妩连头也没回一下,敷衍应声。   温慎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回到厨房里做饭。   很快锅里传来一阵香味,月妩的手也好的差不多。她端着木盆往外去,十分自然地将未完全拧干的衣裳挂在温慎衣裳旁边。   “饭好了。”   屋里传来声音,她立即抱着木盆钻进屋,放下木盆,用屁股关上门,用手指摸着耳垂:“外头好冷。”   “喝口热稀饭便不冷了。”温慎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布满青筋的手腕,拿着勺子盛粥。   他今年还未至弱冠,头发半束半放,书卷气中带着一点儿稚气,可眼中的神色又是坚定的沉稳的。   月妩看了他好一会儿,坐到他对面,接下那碗粥,轻声道了谢。   晚饭是稀饭和腌菜,稀饭香甜,腌菜清脆可口,月妩十分满意,觉得做的比原来伺候她的那些婆子做的还要好。   吃罢饭,温慎顺手将碗筷洗了,举着竹盏送月妩进主屋。   那根蜡烛他用了快半年,月妩一晚上就点去了一截。   但他没说什么,还嘱咐她:“若是害怕,便不要吹蜡烛了。”   月妩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屋外太黑,又有风雪声,月妩站在窗边也没能看见他的背影,只听见厨房门发出轻微响动,才明了他已经进门了。   她没敢吹蜡烛,又是睁着眼好久才阖眸,直到第二日,她迷迷糊糊醒来时,温慎已坐在炕边了。   人影有点儿模糊,她看不太清,想要撑起身来看,却被人按着肩膀躺下。   “你怎么来了。”她一口,嗓子嘶哑难挡。   温慎端来一碗水给她。   她裹着被子缓缓起身,尝了一口,被苦得清醒不少,瘪着一张脸道:“这是何物?”   温慎坐在床边的凳上,盯着她将药汁喝完,才解释:“你受寒了,这是发热的药,我自己在山上采的,喝过许多次了。”   她皱了皱眉,将空碗递出去:“好苦,你快给我倒点儿水。”   语气像是在使唤人,可温慎没一点儿不适,反而微微扬起唇,倒了水来。   “多谢。”月妩脸还苦着,咕咚几下将一碗水全喝了,“什么药,这样苦?”   温慎又倒了杯水来,温声道:“药哪儿有不苦的。”   月妩撇着嘴不说话了。   “再喝些水,散散苦味儿。”温慎递水给她。   她苦得魂儿都没有了,连手也不想抬一下。   温慎收回水杯,从桌上端来盛着粥的碗:“红薯粥,应当能解解苦味儿。”   月妩这才肯抬手去接,捧着碗抿了一小口后,她眼睛亮了起来:“好甜。”   “能解苦吗?”温慎微微弯起唇。   “能!”月妩狠狠点头。   “你生病了,要多休息,我先出去了,若有需要,唤我便是。”说罢,他起身要走。   月妩躺下,随口一问:“你去哪儿?”   “还有些活儿要干。”温慎往外走。   “好。”月妩意识也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合上眼眸。   再次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屋里没人,只有外头传来的隐隐读书声。   月妩喉咙发干,微微撑起身子朝外喊:“温慎,温慎…”   读书声停了,有脚步声传来,接着门开了,温慎走了进来。   “我想喝水。”她道。   温慎倒了水来,想将水递给她,又见她还没做起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问:“要我扶你起来吗?”   “好。”   温慎心中一紧,放下水杯,犹犹豫豫坐在床边,几次伸出手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在做什么?”月妩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他声音都有点儿发颤了:“没…没做什么…”   月妩实在是渴得厉害,纵使胳膊再没力气,也强撑了起来,靠在墙上,又叫他:“温慎,水。”   没有回应,月妩奇怪看他一眼:“水。”   “噢噢…”他胡乱应几声,颤着手腕端起水杯,半杯洒在了被子上。   “你怎么了?”月妩看着他,一脸诧异。   “没、没…”温慎慌慌张张又去倒了杯水端了来,“你喝吧。”   这一回,水没洒,缘因他只倒了半杯。   月妩喝了水又躺回床上,总感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什么时辰了?”   “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温慎放好水杯,站在桌前,手指轻轻戳着杯子。   “我饿了。”月妩道。   “那我去盛饭。”温慎松了口气,立即往外去,在厨房磨磨唧唧半晌,心中稍稍安定些后,才端着饭菜往正屋里走。   屋里点了灯,窗子上映着她的身影。   温慎脚步顿了顿,敲了门,得了许可,才推门进屋。   “在炕上吃就行。”他搬了小桌子放在炕上,饭菜也都盛好了,唯独自己不好意思除鞋上去。   月妩拿了筷子,正要夹菜,见他还站在一旁,问:“你不吃吗?”   “吃…”他别着身子坐下。   “你怎么不上来?”月妩咬了一口菜,上下打量他。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答:“我…我们男女有别,同坐在一个炕上不好。”   月妩一脸不可置信:“就因为这?” 第6章   “嗯…”温慎垂着头。   “可你这样如何吃饭?”月妩问。   温慎端着碗,往里夹了些菜,坐在床边:“我端着吃就好。”   月妩忍不住笑出声:“温慎,你好可爱。”   温慎惊得连坐都坐不好了,臀上像是长了刺一样,调整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坐姿。   “吃饭吧,你做的菜好好吃。”月妩怕再说,他就要出门蹲地上吃去了。   她娘从前也总说要男女大防,但倒不是怕她失了清白,只说她身份尊贵,不能让那些低贱的人近了身。   可她不觉得温慎低贱,温慎人长得干净,收拾的也干净,身上还香香的,她愿意让他靠近。   温慎没答话,从头到尾,他吃掉的只有第一次夹在碗里的菜,除此之外,他再没往碗里夹过。   一顿晚饭,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外面风雪声。   饭罢,温慎端着碗出去,后再没进来。   月妩躺了一天了,这会儿有些内急。她虽是知晓茅房在哪儿,可天太黑了,她有些怕。   她裹好衣裳,朝门外走去,敲响了有昏暗火光的屋子。   里头没人应。   “温慎,我想去恭房,你能陪我吗?”   温慎就知道,这会儿来敲房门准没有好事,可他还能如何?难不成让人憋着?   他点了竹灯笼出门,看着眼前的人,悄悄叹息一声,道:“走吧。”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月妩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   他沉默不语,伞面偏向她一些,直至到了恭房门前,将手中的竹灯笼递给她,嘱咐道:“我在外头,不必害怕。”   月妩道了声好,提着小灯笼进了恭房。   外头的雪没那么大了,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呼声,还有清晰可闻的水声。   月妩没当回事儿,从前她如厕时也是有好几个人守着的,但温慎已面红耳赤了。   从她出恭房,温慎便没说一句话,甚至直接将伞给了她,自己要淋着雪回厨房去。   “温慎,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吗?”月妩拦他,“我白日里睡久了,这会儿睡不着了。”   温慎脚步一顿,并未转身:“天色已晚,如此实在不妥。”   说罢,他立即进了门,没给月妩一点往下说的机会。   月妩垮下脸,往正屋里挪去。   从前那些丫鬟婆子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听她的话,家里除了母亲偶尔立规矩,谁对她不是百依百顺?   偏偏这个温慎,一点儿也不听话。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像是又发热了,想睡但又睡不着,脑子像是要炸开了。   没过多久,她有点儿熬不住,只穿了身中衣,裹了披风,去敲了漆黑厨房的门。   屋里没动静。   她又走去窗边,去拍窗户。   温慎的小木床就在窗边,敲窗他必定能听见。   她边敲边喊:“温慎,我好难受。”   温慎并未睡着,只是怕她又来寻,因而装作睡了,但这会儿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心中也知应当不是胡闹。   “你怎么了?”他快速穿好衣裳。   “我头疼,睡不着…”嗓子里带了一点儿哭腔。   话还没说完,温慎便推了门出来。   看着人,月妩鼻子一下就泛酸了,小跑着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哽咽道:“温慎,我头疼,睡不着…”   她冻了这一会儿,脸是白的,鼻尖和眼尾却是红的,好不可怜。   温慎没有多想,长臂一伸,将她护住往正屋去。   “快去炕上躺着。”   月妩脱了披风,钻进被子离去。   温慎这会儿才知晓,她只穿了身中衣。他紧紧皱着眉头,上前探了她的额头,沉声道:“没有发热。”   “可我头好疼。”她眼中闪着泪,不像是在说谎。   “那药晚上吃过了,现下不能再吃了。”温慎坐在她头边,“我给你按按头,若是明日还难受,我们便去看大夫。”   她点点头。   温慎得了同意,稍稍挽起一些衣袖,手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这样可行?”   “嗯,感觉好一些了。”月妩微微眯着眼,一脸享受。   温慎从未见过狐狸,可他觉得月妩现在和树下打盹儿的小狐狸一模一样。   他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手上也不觉得累,一直按摩到月妩要睡着了,他才缓缓撤了手,转身要走。   夜太深了,他们这样共处一室实在不行。   然而,他手撤开的那瞬,月妩立即清醒了,还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衣袖还未放下,肌肤相碰,月妩温热的体温烫得他微微颤粟,嗓音也暗哑起来:“怎么了?”   “你别走。”床上的人看着并不清醒,脸颊绯红一片,眸子也迷迷蒙蒙,“你手一拿开,它就又开始疼了。”   温慎觉得好笑,连尴尬都忘了几分,他还未见过这样娇气的人。   “这样一直按着吗?”   “嗯。”月妩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只一点,不知如何,她总觉得这回没按到点子上,头还是隐隐作痛。   “温慎、温慎…”她挣开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撑着身子往他身前凑,“温慎,你抱着我。”   “什么?”温慎怔住。   月妩头已经靠过去了:“就像抱小孩那样,以前我不舒服,姆妈都是这样抱着我的。”   温慎想拒绝,但哪里还容得了他拒绝,人已经凑到怀里来了,还在教他该如何抱。   “你这只手抱着我的脖子,这只手搂住我的腰……”   他那两只空闲的胳膊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完全躺进自   己怀里了。   “你要轻轻晃…对,就是这样,然后拍拍我的背…”   温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回想起来时,脑海中只剩下那张酣睡的面容。   她长得真的很好看,温慎也是认识她后才知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并不矛盾。   前夜里自己叫她去晾衣裳,她没停,后来便和自己的衣裳混在了一块儿,一白一红,看着就跟一家人似的。   昨夜,他抱了她半宿,就只隔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他甚至可以触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躯体。   他们之间,已远远超出了世俗所能承受的男女关系范畴之外。   他一整夜没睡着,天亮时方想明白,无论月妩需不需要,他都该对她负责。   若是她愿意,那他会娶她,若是不愿意,也应当和她讲明道理,从此保持应有的距离。   他想好后,又去正屋里看了月妩一眼,见她并未发热,才回到厨房中合衣小憩。   直至天色大亮,他醒过来,听见了月妩在唤他。   “要喝水吗?”他一进门便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瞳,连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月妩点点头。   温慎转身去倒水。   “头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我觉得我昨夜头疼是因为前几日没睡好。”   “没睡好?”他在听到头不疼时心思已飘远了,后面月妩再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水已倒好了,但他还愣在那儿,在想该如何开口,一抬头,人已到身边了。   “这水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看了这样久?”她弯着身子盯着水面看,看着好可爱。   温慎脸上不自觉挂了笑意,将水递给她:“没什么喝吧。”   她这会儿精气神儿都回来了,脸上也有了颜色,穿了身中衣,就那样大咧咧地坐在那儿,拿着杯子大口喝水。   “小妩姑娘,我能否问一些你的事?”   “你问。”月妩眼皮也没掀一下。   温慎轻轻侧坐在她对面,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起,咽了口唾液,道:“小妩姑娘芳龄几许?”   “我今年十四。”   温慎眼前一黑。   十、十四?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小妩还是个孩子,而他居然对一个孩子起了邪念……   “不过我明年三月就十五了。”   温慎煞白的脸恢复点颜色来,又问:“你可还有在世的亲人?”   她还有个亲舅舅,但若是她娘出事,她舅舅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了,就我一个。”   “远房的呢?偏支的呢?”   月妩摇头:“也没有了。”   温慎微微点头,默了默,道:“我父亲那边也没有亲人了,母亲那儿倒还有几个舅舅和表兄妹,只是隔得远,不常往来。”   月妩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她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的。   “若是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此处,等你及笄后,我们便…”他握紧了手,急急解释,“我家中有三亩地,全都佃了出去,农户每年交完税后,与我二八分,倒也够两个人吃。”   “另外,我去岁考中了秀才,家中可免徭役赋税,平日里除了念书,其余时间便会抄书写信赚些银子作为家用,虽不富裕,倒也还算是过得去。”   说着,他起身往书桌旁去,从抽屉搬出一个木盒,开了锁,拿出了里头的银子:“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共有十两,部分是抄书写信,部分是父母留下的,够我们过一段时日。”   “往后,我打算继续读书,等八月乡试。我虽天资愚钝,但考取个一官半职应当勉强是可以的。”   “若是你愿意…” 第7章   “我愿意我愿意!”月妩对银钱的概念不甚清楚,但看到这两个亮闪闪的银元宝,便认定原来温慎并没有那样穷。   温慎是个好人,做饭也好吃。   若是她娘真的死了,她就没地方可去了,要是能一直赖在温慎这儿也挺好的。   “我愿意,我觉得一直留在你这儿挺好的。”   温慎以为她听明白了,垂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红,心上像是有鼓桴一下下在敲打。   他心底清楚无比,他对月妩动心了。   “我饿了,温慎。”月妩没什么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去煮饭。”温慎缓缓起身,稳住步子朝厨房走,直至站在灶台前,看着米下了锅冒了泡,他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   他…挺喜欢小妩的。   饭做好,他心中终于平复一些,而月妩还在铜镜前和头发斗智斗勇。   “我来给你绾发。”温慎放下饭菜,大步走过去,接了月妩手中的发带,轻轻抓住她的头发轻松扎了起来。   “嘿,好了。”月妩对着铜镜晃了晃脑袋,见头发一点儿没散,开心极了。   温慎一直站在她身后,眼含笑意看着她笑得弯起来的眼。   “吃饭吧。”他道。   月妩又摸了摸头发,脚步欢快往桌边去。   午饭还是那些老菜色,但架不住温慎做得好吃。   “温慎,你好聪明啊。”月妩喋喋不休,或许是以前没人说话,她现在总想拉着温慎说话,“读书好,写字好,做饭也好。”   她很少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别人,她娘总说她是最聪明的,她也觉得自己挺聪明,但现在她觉得温慎比她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温慎没敢抬眼。   先前月妩这样说,他会觉得窘迫羞赫,可现在窘迫和羞赫之中还带了一丝甜意。   “小妩、小妩也很好,楷书写得极好…”他悄悄抬眼看她。   但月妩对悄悄改变的称呼并未太过在意,反正她不喜欢先前的称呼,太啰里吧嗦。   她只在意夸她字好看:“是吧,我也觉得我写的字很好看,我的行书写得更好,一会儿可以这给你看。”   坦率,自信,纯粹。   小妩身上的这些品质,温慎都很喜欢。他笑着道:“好。”   吃罢饭,他要去洗碗,月妩跟在他身后。   他见她袖口都挽着,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与她商量:“等雪停了,我们去县城里扯些布料,给你做几身换洗的衣裳。”   其实宅子里还有她的衣裳,还是些料子很好很漂亮的衣裳,可她不敢一个人回去拿,她总觉得那里好大,可能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但她也不能让温慎陪她去拿,她娘每次来看她都是悄悄来的,她想出去玩也只能等她娘来才能出门。   她娘说了,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们的关系,也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住所,否则她会有危险。   “好呀。”月妩想了一圈还是决定不说了,做几件新的也行,她好久没出门了,也想去县城看看。   温慎将碗放进锅里,舀了水来洗,边洗边与她说话:“你不会女工,到时我请人做便好,你想要什么样的,可以提前想好。”   月妩想不到,以前的衣裳都是丫鬟们提前备好的。她道:“我也不知做什么样子,看着做就行。”   温慎正要道好,被她打断:“你怎么用冷水洗,不冷吗?”   “还好。”   月妩皱了皱眉,或许是昨天晚上他遂了她的意,她感觉他们亲近许多,直截了当道:“可你手指都红了,你还是用温水洗吧。”   她要弯身去戳灶洞里的柴火,可她哪儿干过这个,戳出一大堆灰,将自己呛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眼睛被烟迷着了?”温慎急忙放下碗筷,擦了擦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在她眼睛吹了吹。   “好多了…”她声音都是颤的。   “火不能这样戳的。”温慎引着她过来,搬个小凳让她坐着,自己拿着火折子生火。   那些柴火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温慎手里就十分听话,不一会儿就燃了,一点儿黑烟都没有。   “燃了。”她笑着,眼圈儿还是红的,又可怜又可爱。   温慎弯着唇:“得将柴火架起来,让风能进去,才能点燃。”   “噢噢。”月妩恍然大悟。   她发现了个新东西,玩得很开心,灶台边上那摞原本要用两三天的柴火,被她一次霍霍完了。   温慎并未说什么,只喊她回正屋,去炕上坐着,这里冷。   她也玩够了,拍了拍手上的灰,毫不留情地走掉。   温慎跟在后头。   他中午吃完饭会读一会儿书再做别的,今日也不例外,只是由前两日的在外头读,变成了在屋里读。   月妩还没忘   记自己要展示书法的事儿,见他坐去书桌旁了,也跟了过去。   她也没客气,自己动手拿了笔墨纸砚,坐在他旁边书写。   她打算写他的名字。   纸上落下十分俊逸潇洒的“温谌”二字。   她用笔头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将纸推了过去,扬起一张骄傲的小脸,准备接受表扬。   温慎自是看见了,带着笑道:“行云流水,酣畅流利,颇有逸少风采。”   月妩才不觉得这是恭维:“我也这样觉得。”   温慎微微笑出声,将纸张摆正,提笔落字,解释道:“是这个慎。”   “这个慎?”月妩眉头微敛。   “这个慎不好吗?”温慎看着她。   她盯着纸张,道:“也不是不好,就是觉得不衬你。”   “那你觉得我应当叫什么?”   月妩欻欻在纸上落在“温玉”二字,展示给他看。   不待他念出来,却又提笔划掉。   “嗯?”他看向她。   她摇了摇头,放了笔,趴在桌上,一脸愁苦:“容我再想想…”   不好不好,玉这个字太过贵气了,温慎不是这种矜贵的人,他更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石子,不仅好看,而且不易碎。   她绞尽脑汁,将学过的古书典籍全想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一个比慎字更好的字。   “还是温慎好。”   温慎手腕一顿,在干净的纸上点了一个墨点儿。   这话太有歧义了…   他默默挪开写错的纸,道:“怎么又觉得慎字好了?”   月妩垂头丧气道:“我觉得慎字看起来好严肃,可你很好很温和,但你的温和又不是那种似玉一样的温和,我想不到更好的了。”   温慎笑问:“那是哪种温和?”   “我说不出来,反正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温和…”月妩重复一遍,“还是温慎最好。”   “小妩也很好。”   月妩没听出来里头的含义,趴在书桌上,脑袋往温慎那儿挪了挪:“你在抄水经注吗?”   温慎没躲,垂眼看着她的头顶:“嗯,你要抄书吗?”   “我能去炕上抄吗?这里好冷。”她看向他的手,“你的手指都紫了,要不也去炕上写吧。”   温慎手指缩了一下:“去炕上写太过奢侈了一些,读书要肃正对待。”   月妩不同意:“肃正是对书中内容肃正,又不是要故意苛待自己,你在这么冻下去,手冻坏了就不能写字了,不是因小失大吗?”   温慎微怔,随即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那我们去炕上吧。”月妩抱着纸砚往炕上去。   温慎跟在她身后,拿着笔墨。   炕上的桌不小,能容得下两人书写,月妩和温慎面对面坐着,她习惯不好,书写是也是歪歪扭扭的,看得温慎皱了眉。   “小妩,坐端正。”   “可我觉得这样舒服。”月妩也是有些小性子在的,她不想做的事,除非她娘来,否则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   温慎劝:“这样伤眼睛也伤腰背。”   月妩才不听:“可这样舒服。”   温慎懂了,这是什么都明白,但就是不愿做。他拿着笔杆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微微沉声:“小妩,坐端正。”   那一下极轻,但月妩像是被打得多狠,捂着额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脸色未改,仍旧严肃:“坐端正。”   月妩皱着脸。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对她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你打我。”她又委屈又有些生气。   温慎愣了一瞬,忙问:“打疼了吗?”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但月妩别着脸,气道:“疼。”   “我看看严不严重。”温慎放下笔,要去察看。   月妩却不肯挪开手。   温慎拧着眉:“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动手。”   月妩嘴里悄悄弯起一点儿,佯装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温慎没听出来,还着急着:“快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现在不疼了。”月妩放下手。   那额头上哪儿有一点儿红痕?仍旧白白净净。   温慎明了,又板起脸:“小妩,不要说谎。”   “我…”月妩还要辩解,可一抬眼,看到他那双严肃又认真的眼眸,不由得心虚,嘀嘀咕咕坐直,提笔继续书写。   温慎听清了她的嘀嘀咕咕:坐直就坐直,谁怕谁?   他暗自叹息一声,放下笔,用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刮了一下。   月妩愣住,缓缓抬头,呆呆看着他,掉进了他的温柔眼眸里。 第8章   她的心跳有点儿不受控制了,但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   “我要抄书了。”她慌忙垂下眼,装模作样继续抄书。   温慎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再东歪西倒,便也开始做自己的事。   他一垂眼,月妩就开始悄悄看他,还一边偷看他,一边摸自己的额头。   只要她的手一放在方才温慎碰过的地方,她脑中就会回想起方才的眼眸,随之心中便会一颤。   她想不通,或许是她额头那处大概是有什么问题?总之不能随便乱摸。   抄罢书,天已经黑了,吃完晚饭后,温慎要去厨房睡,正屋里又剩下她一人。   她看着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有些发愁,蜡烛要没了,那她还怎么睡觉?   要不要去找温慎,让他来正屋睡?   可他定不会同意,他可在意男女大防了。   月妩撑着脑袋,看着越来越小的火焰,心中越来越愁。   她没忍住叹息一声,烛火彻底灭了。   ……   她从床上爬下来,又去了厨房门口,敲响了门。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有回应,但没想到,门刚敲响,里头便传来了温慎的声音:“小妩,有何事吗?”   月妩道:“蜡烛燃完了,屋里好黑,我害怕,你能来正屋陪我吗?”   里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温慎衣着齐整地走了出来。   “走吧。”他上前,给她拢了拢披风。   “欸?”月妩抬头看他,“你同意了?”   他轻轻护着她的后背,往正屋里去,问:“为何不同意?”   “你不是说男女有别吗?”   “嗯。”温慎微微扬着唇。   男女有别,但他们不是已经许下婚约了吗?明年便要成亲了,小妩又与他住在一起,倒也不必刻意避讳了。   “等过完年,天气若是好,我们去一趟庙里。”他总觉得这样简单的约定不太好,可他们都没了至亲,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上苍见证为好。   月妩本还想追问,但被庙吸引了注意,暂且忘了这事儿。   “我还没去过庙里,那里是什么样的?”   温慎推开门,让她先进:“那里摆放了神像,神像前有香炉,供香客上香。”   她进了门,脱了披风,转身看他:“好玩吗?”   屋外满地雪白,月光反射下,温慎能清晰看见她微微敞开领口下的白皙皮肤。   他关上门,略过那句话,催人上床:“外头太冷了,快上炕躺着。”   月妩脱了鞋,爬上炕,看着他:“你还没说好不好玩。”   道观重地,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玩的?   但温慎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会有人很多人,应当会很热闹,快进被子吧。”   她略微思索一番,钻进被子:“那应该会很好玩。”   “到时便知道了。”温慎除了鞋,上了炕的另一边。   “你为何离我这样远?”月妩扬头看他。   他一顿,稍稍离她近了一些。   月妩满意了,又躺回去。   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对小妩有感觉,可他不想那么早碰她。小妩年纪太小了,即便是明年成亲后,也要再等一两年才好。   “欸?你睡觉不脱衣裳吗?”   温慎喉头滚动一下,哑声道:“脱。”   他手微微颤着脱下自己的外衫,他能感觉到身旁的人正在盯着自己,他知道她什么也不懂,可他还是生出了感觉。   “小妩。”他躺下,侧头看着她。   “嗯?”月妩没看他。   他问:“有人陪在这儿还害怕吗?”   “不怕了。”   温慎看着她,弯了弯唇:“那早些睡,不然明日又要头疼。”   她早困了,只是害怕所以不敢睡,这会儿身旁有了让她安心的人,她只是应了一声,下一刻便睡着了。   温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阖眸睡。   外头的雪倒是小了一些,但没停,一连又下了好几日,月妩抄书抄得都要烦透了时,天终于晴了。   积雪消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清清脆脆,让月妩本就不在抄书上的心飘得更远了。   温慎眼神盯着书册,手却挪去她桌前敲了敲。   她回过神来,放下笔,转过身来对着他:“温慎,我们何时去县城玩?我不想抄书了。”   温慎也放下笔,看着她,耐心解释:“积雪刚消,地面还是湿的,不好走,得等再晴几日,路面干了再去。”   “那我们去捡柴好不好?我在这儿坐得都要发霉了。”   温慎伸手拢起她垂落在脸侧的碎发:“梳了发再去。”   她从椅上跳起来,那缕秀发从温慎手中溜走。   “我现在就梳!”她坐去了铜镜前,温慎也跟过去。   “我来吧。”温慎接过木梳,轻轻梳理她的长发。   她还是不太会梳头,早上便是自己梳的,不到一个上午便散开了。   温慎虽不会梳女子发饰,但梳得比月妩齐整。   “温慎,你真是个好人。”月妩从镜子里看他。   他也从镜子里看回去,眼中带着笑意。   月妩心中燃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点喜欢。   她喜欢这样和温慎对视,他的眼神好柔软,像棉花包裹着她。   “温慎!”她转过头,笑得灿然,露出脸颊上的酒窝。   “嗯。”温慎笑着将她的长发挽好,又给她挽袖子,“外头路滑,一定要当心些。”   月妩看着他的眼睛,连连点头,起身时无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目不斜视,牵住了她的手。   “欸?”   月妩垂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想要说些什么,被他打断:“我们从大道走,那里应当好走一些。”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温慎要去背竹篓,顺势松开了手。   月妩握了握那只被牵过的手,皱了皱眉,跟了过去。   “走吧。”温慎站在院门前,等她先出了门后,跨出门槛,落上锁,跟她并肩朝前走。   进入大路得走过一片竹林,竹林中的积雪才消,还有雪水挂在竹叶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掉。   温慎撑了伞,遮挡住月妩。   雪水滴滴答答落在伞上,而后从伞面渗下一股寒意。   温慎正要问月妩冷不冷,一转眼,却见她从自己右手边离开,从背后绕过去,站在了左手边。   “嗯?”这样撑伞不方便,他正要将伞从右手换到左手时,左手忽然被牵住了。   他脚步一顿,垂头看着她。   “走吧。”月妩双手牵住他的手,扬起脸冲他笑。   他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回握住那双柔软的手,缓缓往前走。   越过竹林,到了大路上,温慎要收伞,月妩松了手,等他收好伞又凑了过去。   天气晴朗,远远望去,大路上稀稀拉拉行走着一些村民。   温慎捏了捏月妩的手,随即松开,低声道:“在外面这样不好,等回去了再牵。”   月妩没如意,心里不开心了,故意放慢步子,拖拖拉拉走在后头。   温慎见她走得慢,放慢步子陪她。   她更生气了,干脆蹲在路边,别着脸,不肯走了。   “走累了?”温慎半蹲在她跟前。   “没。”她侧着脸,不看他。   “那是哪儿不舒服了?”温慎跟着侧头。   她换了方向别着脸:“也没。”   温慎想了一会儿,又问:“是我没牵手,小妩生气了?”   这一回月妩没说话。   温慎明了了,温声解释:“路上有行人,我们这样牵着不太雅观,我们回家再牵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现在牵着!”月妩气得两颊微微鼓起,紧紧瞪着他。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小妩…”   话还没说完,月妩直接起身往反方向走,气道:“你不让我牵,我找别人牵就是。”   温慎皱了眉,追上前拦她。   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才不会理会,直接猛得挣来,提着裙子往前跑。   温慎没料到她会用这样大的力,被甩得往后退了两步,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上前追人。   他走得比月妩快,没走几步就快追上人,正要开口喊时,却见月妩停了下来,紧接着前方拐角处走出来几个少年。   少年口中叼着野草,拦住月妩的去路,笑得有些不堪入目:“咱们村里何时除了这么个美人儿了?”   那少年说着就要对月妩动手,温慎快步上前,挡在月妩身前,冷声斥道:“住手!”   领头的少年吐了口中的野草,摆手驱他:“去去去,哪儿来的穷酸书生,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不要坏了爷的好事儿!”   身后的人抓住了温慎的手肘,他抬手微微拍了拍那只白皙的手背,以作安抚,又转过头与人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你们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一会儿你问问这个小美人儿就知道爷有没有了。”少年说着就要推他。   他面露薄韫,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便只能带你去见官了。”   少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气力,气势弱了一大截,却仍旧嘴硬:“你一个穷书生,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后面跟着的几个少年却好像认出了他,小声与领头少年道:“他好像就是温慎。” 第9章   “温慎?”领头少年皱了下眉,像是想起什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温慎没有去追,当即转过身去瞧月妩。他怕她被吓到,可一转眼却看见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瞳。   “不怕吗?”他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头。   她抬眸,摇摇头又点点头。   温慎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以后生气也不要乱跑,外头没那样安稳。”尤其是,她生得这样好看,又没有自保的能力。   “他们好像很怕你。”月妩先开始是有点害怕的,但温慎挡了上去,她就没那么怕了,又好奇起别的事来。   温慎捏了捏她的掌心:“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下回若是遇见不怕的该如何?”   她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手臂上:“你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乱跑。”   温慎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轻轻推了推她:“可以牵着,但不能这样靠着。”   她这会儿心情好了,也不闹腾了,规规矩矩直起身子,老老实实往前走。   “温慎?”她忽然唤。   温慎偏头看她:“嗯?”   “温慎。”   “做什么?”   她笑得开怀:“不做什么,就喊喊你。”   温慎无奈笑笑,任由她去,无论她喊几遍,都认认真真回应。   走过几段向上的大路,到了山里面。   温慎没有去太陡的地方,就在大路边上砍柴,月妩就站在路边,接下他递过来的柴放在背篓里。   冬天的枯树上长了很多干木耳,月妩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捧着一小把坐在路边石头上研究。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但她没太在意,反正温慎就在身后。   三息后,有娇俏的女声传来:“温大哥!”   月妩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棉衣的女子。   女子也朝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周姑娘。”温慎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他踩着泥泞,走出树林,站在月妩左前方。   姓周的姑娘似乎是没看见月妩,自顾自与他说话:“前两日一直下雪,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方才听人说你上这边儿来了,我特意找过来的,请你去我家吃饭。”   温慎没先答话,擦了把手上的灰,牵起月妩的手,与她介绍:“这位是里长家中的千金,周芳周姑娘。”   月妩还在发愣,见温慎看着自己,才冲粉衣女子点点头:“周姑娘。”   “周姑娘,这是在下的远房表妹,现借住在家中。”   既是远房表妹,又是借住在家中,还牵着手,这意思已然十分明了,   他接着回答:“前两日下雪,一直窝在家里,今日见天晴了,想着出来走走。吃饭就不必了,表妹跟着我倒不是很方便。”   刚说   完,他感觉到手中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他握得紧了些,没有理会。   “这有啥不方便的,就叫表妹一起去呗。”周芳脸上神色不自然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没人发现。   温慎又要拒绝,身后的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温慎,我想去。”   山路上寂静得很,再小的声音也能听得见。   周芳顺势便道:“表妹都同意了,温大哥你就去呗,先前要不是你帮忙,我和我娘都不该如何是好,你就带着表妹一起去吧。”   “你就带我去吧。”月妩抓住温慎的手晃啊晃。   温慎再不好拒绝,只能应下:“那便叨扰了,我和表妹先回去换身衣裳,随后便到。”   “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早些到啊!”周芳边说边往山下跑。   温慎见人走远,才回过头来看月妩,轻声询问:“为何这样想去?”   月妩抿着唇笑,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嗯?”温慎背起竹篓,牵着她往回走。   她笑着问:“里长是不是个官儿?”   温慎略做思索,道:“算是吧。”   “那他家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温慎做饭虽然好吃,但来来回回就那两样,她都吃腻了。   温慎失笑:“原来是这样…你想吃什么,等过两日去县城时买一些。”   “我想吃烧鹿蹄筋,炒凤舌…”她抱住他的胳膊,几乎是跳着走的,“或者狮子头也行。”   温慎怔住,他从未吃过这些,甚至有的连听都没听过。他动了动手指,默了默,道:“小妩,你爹爹叫什么?”   这些吃食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可小妩说起来这样轻易,她家中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富贵,这样家室怎可能没有偏支。若是知晓她父亲的名字,说不定能寻到她的家族。   “我不知道我爹叫什么。”月妩语气轻松随意。   温慎却皱了眉:“为何?”   月妩道:“我娘说我爹没有名字,所以我跟我娘姓。不过她说,我爹很爱我,我家里有好多小木雕,都是我爹让我娘带给我的。”   温慎捕捉到重要信息:“你爹不与你和你娘住在一起吗?”   若是旁人问,月妩定不会说一个字,但这是温慎,温慎是个好人。   “我爹不跟我一起住,我娘也不跟我一起住,不过我娘说,等我长大了,会接我回去。”   温慎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方才还在想,月妩是不是哪个权贵外室所生,可她娘也不跟她住在一起,实在奇怪。   “为何要等你长大才接你回去?”   月妩不敢说出来,夜深人静时,她娘曾与她说,外祖很喜欢她外祖母,以后皇位必定会给她舅舅。等她舅舅一登基,她就能回到宫中,到时她舅舅会封她做郡主,她想要什么便能要什么。   她也曾问她娘,外祖那样喜欢她们,为何不现在就带她回去。   她娘只说,她们一家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带她回去,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她道。   温慎没再追问,他不怀疑月妩的话,心中好了好几个猜测,但无论哪一个猜测都指向一个结果:月妩的确是无家可归了。   “以后你跟着我便好。”温慎握紧她的手。   “你...”她想问问皇宫的形势,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娘说了,她是郡主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温慎偏头看她:“嗯?”   她摇头:“没什么。”   温慎没有多想,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小院,进了门,一眼能看见两人一起晾着的衣裳。前两天太冷,衣裳都结了冰,今日冰化了,风一吹,一红一白的衣袖纠缠在一起。   温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有些头疼。   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衣裳,出去干活也就算了,若是穿着这样去旁人家作客,实在是不妥。   可方才都已应下了...   罢了。   他暗自叹息一声,道:“我去换身衣裳,你在屋里等我。”   月妩点点头,也没进屋去坐着,就坐在厨房门口晒太阳。   没多久,温慎从厨房里走出来,月妩转头去看,愣了一下。   他换了一身白色长袍,长发半扎半放,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走过来,蹲在她跟前,伸出手:“来,腿伸过来。”   月妩双手撑在长凳上,将腿送出去。   温慎稳稳托着她的小腿,拿着小木片,将她鹿皮靴子上的泥刮掉:“你的衣裳还没干,只能委屈你先穿我的了。”   她垂眼盯着他的发顶,轻应了声。   “好了,走吧。”温慎松手起身,看见月妩脸颊上的红晕。   他微微一怔,带着笑意净了手,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些吃食往外走   里长家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一路走去,已到午饭时间,道路两旁的小院里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浓郁的香味。   月妩闻了闻,咽了口口水。   温慎发觉到她的小动作,默默记在心里。   他自己平日里吃得糙,但小妩还在长身体,确实不能吃得太素。   思索间,已到了里长家门前的路上,周芳正在门口等两人,一见人来,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温慎礼貌回应,而月妩的眼神全落在了里长家的青砖黑瓦房上。   这房子比温慎家的房子好,也比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里,家里一定很有钱。   她不想住在温慎那儿了,她想住来这里。   “温大哥,饭都好了,就等你们了!”周芳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站在温慎身旁。   “抱歉,来晚了。”温慎冲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避开一些。   他刚避开一点儿,又被月妩挤了过来。   她伸着脖子,脑袋越过温慎,去看周芳,问:“我叫陈妩,今年十四了,你几岁了?”   周芳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面上的惊讶之色尤其显眼,磕磕巴巴道:“我、我今年十六了。”   “噢噢。”她暂且收回脑袋,想了一会儿,又伸过头去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温慎将她推了回去,小声道:“人家都还在等我们呢,一会儿吃完饭,你想怎么聊便怎么聊,这会儿先站好。”   她撇了撇嘴,老实站好,不大痛快地应一声。   周芳看着两人的动作,眼里都冒了酸意,仍强装体面引两人进门。   正屋里坐了一大桌子人等着,听他们来,都转过身来看,目光一起落在了月妩身上。 第10章   “里长。”温慎稍稍上前一步,向人作揖行礼。   众人这才将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起身邀他,中年男子身旁的妇人也笑着朝他走来:“就等你了,快来坐。”   “叫您久等了。”温慎与人客套两句,牵着月妩入座。   正厅里的方桌上坐满了人,有男有女,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说得都是些月妩不喜欢听的话题,原先设想的美餐,也索然无味起来。   她忽然觉得,还是跟着温慎比较好。   席间女子吃完饭,一一下座,男人们还在闲话,月妩坐在温慎旁边百无聊赖,悄悄伸出手在桌下玩他的手指。   他微微僵了一下,面上仍旧笑容得体,言谈大方。   月妩发现了他的反应,继续使坏,挠他掌心。   “听他们说话怪没有意思的,陈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玩吧。”出了门的周芳不知怎么又进来,邀月妩出门。   月妩和她不熟,方才不过是在套话,这会儿已不想住在她家了,态度也随之冷淡下来,一点儿也不想去。   温慎却如蒙大赦,抽出手来,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要和周姑娘说话吗?现在可以去玩了。”   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能跳下凳子,跟人出去。   桌上的几人见她走,便将话题引到了她头上。   里长道:“我听芳儿说你领了个姑娘,我还不信。你这样懂礼数的人怎会不清不白地和女子走这样近,没想到还真是有。”   温慎不慌不忙解释:“小妩早就与我口头定下了亲事,只待她及笄,我便要上门提亲的。只是她父母前阵子都去了,家中无人照料,这才只能借住来我这里。”   “我们竟都没听说过你有亲事。”里长的大儿子道,“若早知这样,我们早便劝了芳儿了,你也知晓,她一心都在你身上。”   温慎抿了抿唇:“我对周姑娘并未有男女之情。”   不仅没有男女之情,他好多回都刻意避着,只是没有明确拒绝过。不是他不愿拒绝,是人家姑娘并未说过心仪他的话,他只怕是自己会错意,如何拒绝?   “温慎,你!”大儿子有些急了,像是克制着自己,又坐下来,缓缓道,“若不是为了你,芳儿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未说下亲事。”   若是旁的事,他还能辩解两句,可此事若是说得不妥当,恐怕会伤了周姑娘的脸面。   他思索一番,决定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此事确实是…”   “啊——”   他正要揽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他没来得及辨认那声音,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刚跨出院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泥地里的月妩。   她白净的小脸上沾了泥,呆呆地看着地面,而她跟前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神情慌乱的女孩,不用多想也知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温慎沉着脸,一言不发上前打横抱起月妩,转过身去,看着跟出来的众人,冷声:   “温慎对周姑娘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未做出出格之事,甚至都未曾见过几面,诸位若是有气,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说完,他转身便走。   身后已经闹起来了,小的那个女孩被打得连连求饶:“娘!娘!别打了别打了!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还敢说谎!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你!”   “娘!小妹没有说谎,真不是她推的!”   温慎已走出去很远,听见身后的争吵,只是顿了一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月妩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美滋滋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他正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怔住,脑子一懵,什么都忘了。   直到走回家,将人放下来,他才又想起来,边给她洗手,边温声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月妩跌进他温柔眼眸里,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方才周芳,还有周芳的妹妹叫她一起出去玩。   她本来就不爱和人说话,又不喜欢她们,便更懒得搭理她们了。   周芳见她不说话,倒也没说什么。可周芳那个妹妹脾气坏得很,说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但她没生气,她又不是真的哑巴,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温慎失笑,继续问:“然后呢?”   “她就说我是狐狸精。”   温慎脸色慢慢沉下来。   “我就问她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她就说我不要脸。我问她我哪儿不要脸,她说我把你从她姐姐哪儿抢走了…”   她说着,露出狡黠的笑:“我就跟她说,你原本就是我的,我不用抢。”   温慎嘴角弯起,擦干她手上的水,嗓音中带着一点儿笑意:“那你是如何摔倒的?”   “然后她就开始叽里呱啦骂我,我没太听清,只听见她说有本事就打她。我就想那好呗,就打她呗。结果我刚伸出手,她就大喊一声,我被吓到,就摔了……”   她说到后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觉得有些丢人。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衣裳里头湿了吗?”   她摇头:“没,还干着。”   “那你把外头的…”   话还没说完,月妩忽然上前两步,站在他的双腿之间,往前扑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接住,与她抱了个满怀。   “小妩,怎么了?”他坐直,稳稳当当让人看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妩没说话,在他耳旁轻声笑,还扭了扭腰肢。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早就摇起来了。   她现在好喜欢温慎,因为方才他向着她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知道,却向着她。   她觉得,温慎有点像…爹爹…   “小妩…”温慎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小妩,去把棉衣脱了,换一件干净的,免得一会儿把里头的衣裳也浸湿了。”   月妩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蹦蹦跳跳跑去正屋,不一会儿抱着脏衣服出来。   “我来洗。”他起身接过脏衣服,放进盆里,走到井边,打了水,坐在那儿清洗脏了的地方。   月妩跟过去,趴在他的背上,将他压得往下一弯。   他轻轻动了动肩,叫她起来:“等我洗完再闹。”   月妩不听,仍旧笑嘻嘻地趴在他背上。   他笑着叹息一声,没再赶。   洗完衣裳,他要起身,月妩才起身,但仍黏在他身边,连做饭都要一块儿。到了晚上,非缠着要哄才肯睡。   温慎无赖,只能像上回那样搂抱着她,等她睡着了,才将她塞回被子里。   天又晴了几日,路面上的雪水也干了,温慎领着月妩往县城里去。   她的衣裳晒干了,能穿了。但她那身衣裳实在是太过华丽显眼,温慎给她在外头裹了自己的披风,牵着她坐上通往县城的牛车。   牛车垫了一层稻草,没有棚子,往县城去的村民就坐在薄薄的稻草上,喝着前方来的风,五官被吹得有些扭曲。   温慎护着月妩坐在边上,他和那些同行的村民很熟,大爷婶子都在跟他搭话,但月妩听不太清,她已经被风刮得云里雾里的了。   她轻轻扯了扯温慎的衣袖,小声道:“温慎,风吹得我脸疼。”   温慎顿了顿,将她搂进怀里,为她遮住四处来的风。   村民皆投来好奇的目光,温慎虽是正襟危坐着,但耳根已微微泛红。   “你啥时候成的亲,咋都不跟我们说呢?我们也好来沾沾喜气。”有人问。   温慎稍稍垂下眼眸,轻声解释:“小妩年岁还未到,我们还未成亲,只是她双亲都不在了,因而借住在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众人心里都有数了。   有婶子道:“我还想将三丫头说给你呢,看来这下是不成了。”   “不是现在不成,是本就不成,温秀才这样好的人,哪儿能娶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车上人反驳。   这话说得难听,但那婶子并未生气,只叹息道:“三丫头确实是配不上温小子。”   温慎却道:“感情之事哪儿配得上配不上,唯缘分二字罢了。”   众人纷纷附和,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县城,各自都有事要忙就此散开,只叫温慎成亲时提前说一声,他们都好来帮忙,温慎应是道谢。   月妩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她要被颠散架,都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   温慎见她瘪着脸,将她牵到路边,低声询问:“哪儿不舒服吗?”   “屁股疼。”她扬着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眼泪都要出来了。   温慎噎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是牛车太颠簸了吗?回去时多加一层稻草,或许能软和些。”   “好。但我屁股现在动不了了,一动就疼。”月妩瘪着嘴道。   温慎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松了口气,耐心商量:“那我们在路边歇一会儿再走可好?”   她点点头,被温慎扶着,一瘸一拐往路边又靠了靠。   “要坐吗?”温慎看了一眼路边的石头,问。   月妩摇头:“不能坐着。”   “那站一会儿。”温慎道。   月妩看着他:“你给我揉揉。” 第11章   温慎怔住:“这是在外头,这样不妥。”即便是在家中,这样依旧不妥,他们到底是还未成亲。   “可我真的不舒服。”月妩道。   “那我们去前方的酒楼里歇歇。先前不是说想吃狮子头吗?刚好可以去用午饭。”温慎低声劝。   月妩听到要去吃饭,眼睛立即亮了。上回里长家虽然有菜有肉,但她都没怎么吃好,一直念着呢。   “好,那我们去酒楼。”   温慎无奈笑笑,牵着慢慢往酒楼挪。   其实在外头这样牵牵扯扯也不好,但温慎了解月妩,要是连牵也不愿牵,她一定又会生气,蹲在路上不肯走了。   想到上一回她蹲在路边的样子,温慎嘴角便忍不住弯起。   他牵着人进了酒楼里,点了菜,坐在桌边等。   这会儿倒是不喊着不舒服了,坐得端端正正,眼神一直往街上看。   温慎想揶揄她一句,却怕她又闹腾起来,这好不容易安分了一些,还是不要再招惹她   的好。   “在瞧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外面好热闹。”她双臂枕在桌上,眼眸微微眯起,“我以前只有每年中秋前的那段时间能出门,其余都只能在家中待着。”   温慎略微思忖:“你若想出门玩,等入春书院会组织踏青,你可以与我一起去。我有一好友,名叫...”   话还没说完,月妩忽然扑过来抱住他。   正要上菜的小二吆喝一声:“二位可莫抱在一起了,小的这要上菜,省得烫着你们!”   不喊还好,他这一喊,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温慎立即红了脸,轻轻将月妩推开,小声教训:“以后在外头不要这般。”   月妩原本的好心情被这一句话给压了下去,垮着脸,离他远了一点儿。   他没注意到,还以为她是听了话,知晓坐得太近不好才挪走的。   菜都上齐,他往她碗里夹菜,温声解释:“鹿蹄筋、凤舌我是弄不来了,但是狮子头还是可以的,你将就着吃。”   月妩的好心情又回来一点儿,咬了一口狮子头,咧着嘴冲温慎笑,嘴角还挂着酱汁儿。   “擦擦。”温慎从袖中摸出帕子地给她。   “好。”她接过帕子擦了擦,继续低头吃饭。   她吃饭还是很斯文的,小口小口,不会发出声响。其它的礼仪也很好,站姿走姿坐姿,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教过的。只是她散漫得很,就喜欢东歪西倒,一定要人盯着,才肯守规矩。   温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认真吃饭。   饭罢,她的好心情终于全都回来,跟在温慎身边,脚步轻快,四处观看。   有小儿捧着麦芽糖路过,馋得她咽了口口水,指着道:“温慎,我也想吃那个。”   温慎这才知晓她在瞧什么,伸着脖子往前看了看,寻见了麦芽糖的小摊,给她买了一块。   她从来没吃过这个,舔了舔,发现是甜的,眼睛都亮了,举着麦芽糖,惊喜道:“温慎,是甜的!”   温慎笑:“这是饴糖,当然是甜的。”   “你要不要吃?”她虽是问了,却没打算等温慎回答,直接捏起一块碎掉的,踮着脚塞进他唇里,笑得开怀,“甜不甜?” 第12章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温慎恨不得钻进地里。他低声答了句甜,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将她牵进了小巷子里。   她正在嗦糖,一点儿没在意自己在哪儿。   温慎敲了敲她的额头,唤她回神,低声道:“以后在外头不要这样。”   她又舔了一口芽糖,才问:“哪样?”   温慎深吸一口气,道:“往我口中喂糖。”   “你不爱吃糖吗?”她歪着头,一脸不解,似乎在说,这么好吃,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我...”温慎泄了气,耐心跟她解释,“在外头这样拉拉扯扯不合礼数,我在外头不牵你、不抱你、不让你喂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这样实在有伤风化,会遭人非议。”   “可我是...”她就要脱口而出“她可是郡主,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得的?”可又给咽了回去,只闷闷不乐点点头,说了句她知道了。   温慎欣慰,见左右没人,摸了摸她的头,小声道:“你想抱,等我们回家再抱,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应:“好。”   “好了,走吧,我们去给你扯几块布做衣裳。”温慎牵着她往外走。   这一回,她安分了很多。   温慎知晓,她那些亲昵的动作并未带有别样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开心欢喜。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如此,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便是与她牵着,也是怕她走丢。   这一茬儿在月妩心里就不是个事儿,她一路逛过来早忘了,尤其是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时,更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夫人真有眼光,这匹料子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布匹店掌柜热情招呼。   她被夸得开心,回眸看向温慎,眼神不言而喻。   温慎直接开口:“要够做两身冬装的。”   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应是,拿着剪子就开始裁布,生怕他下一刻便要反悔。   月妩很喜欢那料子,交了银子后,便一直抱着,也不嫌重。温慎要帮忙,她还不肯,温慎只好随她去。   “我们先去将抄的书给书铺掌柜,然后再去我好友家。他夫人会女工,我们给她些报酬,请她给你做衣裳。”   “他家在县城里吗?”月妩想,能住在县城里的话,一定有点钱,又是温慎的好友,一定和温慎一样好,到时也可以借住他家。   温慎正要答话,前方一个穿着破旧的少年拦了过来,求道:“公子,公子,求您借我一些铜板,我爹生病了,急需银子买药。”   “你莫急,你先说清楚是何情形。”温慎语气柔和,引着少年往路边站。   少年咽了口唾液,尽量镇定解释:“我是前方付家村的,名叫付同,家中务农,我爹在县城...”   他简单说了一遍事情原委,温慎微微颔首,从荷包里倒处一把铜钱,交到他手中:“这是买药钱,你收好。”   少年捧着铜钱喜极而泣,党纪跪下磕头,哽咽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等我有了钱,一定第一时间还给您...”   温慎弯身扶起少年,道:“快去给你父亲买药吧,还钱的事不用急。”   少年连连道谢,连连哭着转身拔腿往不远处的药铺里跑。   温慎未再逗留,牵着月妩往书铺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你不怕他是骗子吗?”月妩忽然问。   “他神情急切,说出来的地方又都能对得上,应当不是骗子。”温慎胸有成竹。   月妩皱了皱眉:“那若是你判断错了该如何?”   温慎洒脱笑笑:“那这世上少了一个重病吃不上药的人,也算好事。”   月妩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茫然跟他进了书铺,只见他和书铺掌柜说了什么,掌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出了门。 第13章   街道上的吆喝吵闹声将她拉回神,她打了个哆嗦,问:“抄的书卖出去了吗?”   温慎颠了颠荷包里的铜板,笑着道:“卖出去了,掌柜夸你字写得好,多给了一文钱。”   “真的?”她一脸惊喜。   “真的。”温慎拿出书册给她看,“掌柜说还要你抄。”   她没那么喜欢抄书,重复不停抄一样的东西无聊极了,但得到肯定她开心得不得了,一口应下:“好!我会好好抄的!”   “慢慢抄,不必着急。”温慎将书册放回去,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们现在去我好友家。”   没走出去几步,身后有人喊:“公子!公子!”   温慎不知是不是在喊自己,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方才借钱的少年。   少年快速跑过来,将手中的五个铜板递给他,气喘吁吁道:“公子,我爹的药只要三十文,您给多了五文,我给您还回来。”   温慎了然:“我想你们离此处不近,便多给了一些,让你们好在周围买些吃食。”   “原来是这样...”少年讷讷,“多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和我爹带了干粮的,不用在外头买着吃。”   温慎微微点头:“药可买了?”   “买了买了,已经煮上了,药铺的大夫许我们在那里熬药。”少年露出一点儿笑,“方才走得急,竟忘了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我好去还钱。”   “在下姓温名慎,家住莲乡。”温慎答。   “好,我记下了,多谢温公子大恩,我就不叨扰了。”少年边鞠躬边往后退,很快跑远离去。   温慎并无骄矜之色,牵着月妩淡然往前:“我那好友姓谢名溪行,你唤他谢大哥便行。”   月妩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怔然点头,跟着缓缓往前走。   没过多久,拐进一条临水小巷,最末尾那一户便是谢家。   谢家是四四方方的小院,青墙黛瓦,院中种了一棵槐树,站在巷口都能瞧见。   温慎带着月妩走到了门口,上前两步,扣响门环。   等了一会儿,里头没有动静,温慎只好带着月妩离开。   “应当不在家,看来只能委屈你继续穿我的衣裳了。”   月妩不在意道:“那也挺好的,你衣裳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温慎失笑:“可很快要过年了,没有新衣裳穿。”   月妩对新衣裳没什么期待,对过年也没什么期待,前者她以前常有,后者她没品味出什么好来。   “没有就没有吧。”她目光已经放在了别处,“我想吃那个。”   她指的是蜜饯,往年温慎都是一个人过年,或者去谢家,因而很少会备零食蜜饯。但今年不一样,有小妩在。   他去称了些蜜饯,又去买了些干果,最后去割了肉,便打道回府。   临近年关,天又才晴好,来县城采买的人很多。   温慎人缘极好,一路上都有人给他打招呼,还有人见月妩年纪小,拿出刚买的点心果子哄她。   没一会儿,她怀里就捧了一堆了。   她抱着零嘴边走边吃,到家时还没吃完,温慎却不许她吃了,说是再吃晚上便吃不下饭了。   她没有闹脾气,她也想吃温慎做的饭。   “我觉得酒楼里的饭没有你做的好吃。”她坐在小凳上清洗菜叶子,忽然说起。   温慎微微弯起唇,手上的菜刀没停:“冷不冷?”   “不冷。”   温慎给她倒的温水,不是很冷。   她把菜叶子洗好,递给温慎,还能继续在那儿玩水。   晚上有肉,还是温慎做的肉,她多吃了一小碗。结果就是吃积食了,肚子不舒服,闹着温慎给她揉肚子。   温慎哪儿有不同意的份儿,搂住她足足揉了快有半个时辰。   “小妩,该睡觉了…”他声音都有些暗哑了。   月妩是有点儿昏昏欲睡,耷拉着眼皮伸出胳膊,含糊不清道:“那你给我脱衣裳。” 第14章   温慎呼吸一窒,手指微微颤着脱下她的外衣。   外衣脱完,她穿着一身中衣,就像是没长骨头一样又往他怀里倒。   中衣轻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小妩…”他顿了顿,“去自己的被子睡觉…”   月妩翻了个身,勾住他的脖子,嘟囔着:“温慎,你抱我去。”   他听得心都要化了,跪坐在床上,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被子里。   人一沾了被子,立即毫不留情地裹着被子跑了。   温慎失笑,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小声道:“睡吧。”   她睡得早起的晚,温慎则是睡得晚起得早,她醒来时,温慎已读过一轮书,正在院子里调浆糊。   “这是做什么?”她凑过去,蹲在他身边,衣摆落在地上。   温慎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好,道:“弄浆糊,贴春联。”   “你要自己写吗?”她看着一面地上簸箕里的红纸。   “你想写吗?”温慎起身拿起红纸,朝她招招手,“你来写吧。”   她欢快跑过去,提起笔才想起不知写什么好:“写什么?”   温慎道:“就写清风明月自来往;流水高山无古今。”   月妩提笔,欻欻两下,龙飞凤舞跃然于纸上。她转头看他,眼中露出一点儿小骄傲。   温慎笑着摸摸她的头:“好看,等干了去贴上。”   她点头,继续拿着笔在那儿写字。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转头去看,瞧见周芳两姐妹站在门口。   她放下笔,朝两人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一下下颚,示意她们说话。   那日,周芳妹子就是看到她这样目中无人,才忍不住上了头骂她的。但被打过一顿后,她们显然是不想再惹事了。   “我们是来道歉的。”周芳道,“我三妹那天不该骂你,我也不该没及时拦着。”   月妩没说话,继续睨着她们。   周芳妹子觉得这神情欠揍极了,火气又冒上来了:“是温大哥先来与我们道歉,我们才会来跟你道歉的!你别不识抬举!”   月妩瞬间垮了脸,嘭得一声关上院门,气冲冲走进厨房。   “出何事了?”温慎正在打扫,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月妩站在那儿,握住拳,死死盯着他。   他发现不对劲,一回眸正对上她愤怒的眼眸。他觉得有些好笑,上前想要摸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这是怎么了?”他不解。   月妩偏过头,走至门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周芳她们来道歉了。”   温慎追过去,蹲在她跟前,笑道:“这不挺好的吗?”   她转回头,直视他,质问:“是你先去跟她们道歉,她们才会来跟我道歉的。我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去道歉!”   “我去道歉并非是因为你做错了,是因为我做错了,我冤枉了她们,说她们推了你。”温慎不紧不慢解释,“她们来道歉是因为她们对你出言不逊,和我去道歉没有什么干系。”   月妩又偏过头,不肯看他了。   他伸手要去摸摸她的头,又被躲开。他干脆直接上前抱住她,任由她奋力挣扎两下后,再次解释:“小妩,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你向着她们。”月妩小声嘟囔一句。   温慎哭笑不得:“我哪儿有向着她们,我只是去解释了几句,说是我弄错了,也请她们来跟你道歉,仅此而已。”   月妩斜眼凝视:“真没向着她们?”   他道:“真没有。”   月妩开心了,嘴角微微翘起,但觉得不能这么快笑,又给压回去,只留下脸颊旁异常明显的酒窝。   “温慎…”她侧过身来,面对着他,几乎要和他鼻尖贴着鼻尖。   温慎呼吸一乱,往后退了一些。   月妩立即追过去,硬生生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轻声蛊惑:“你要向着我。” 第15章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会施法,可仔细一看,那眼神里明明还带着一点儿青稚。   “好,我会向着你。”他稍稍退开一些,将她搂住怀里,“我原就是向着你的。”   月妩嘴角翘起,再也压不住,声音里都带着愉悦:“哼,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   “好了,先去把春联贴上,你松手。”温慎被她的发梢弄得有些痒,仰着脖子往后撤一些。   她松了手,跟个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   贴春联、做饭、读书,就连去茅房也要跟着,简直是一刻也离不得。   天气晴了,他们也不在炕上抄书了,一起坐在窗边的书桌边抄。   月妩耐不住性子,抄一抄就觉没趣了,闹着要出去玩。可温慎是正正经经要念书的,哪儿能日日陪她出去玩?   她就在一旁闹他,趴在他的背上晃来晃去,让他做不了正事。   两人正闹腾着,连有人进了院门都不知晓,还是两声轻咳将他们的注意力扯了回去,齐齐朝窗外看去。   那人站在门旁,笑得揶揄:“我说为何敲了好几遍门都没人应,原来是...”   “溪行,快快请进。”温慎立即红着耳根起身,出门迎接。   月妩这会儿也知羞了,掩在门后,扒着门框往外看。   站在院中的两人也朝她看。   谢溪行道:“我是听人说见你那日带了个女子上县城,我还不信,与人辩驳温慎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我当时那般信誓旦旦,看来要遭人笑话了。”   “稍后与你解释,你先进屋。”温慎脸颊微微泛红,引着人往屋里走。   月妩见人进门,立即躲去他身后,探出脑袋,一脸警惕,打量来人。   “来。”他反手将她从背后牵出来,与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同窗,也是我的好友,谢溪行,你叫他谢大哥便好。”   月妩呆呆愣愣喊了一声,她先前想好的,要去这个人家里借住,可看到本人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她怕生人。   温慎察觉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了,你出去玩吧,我们在这里说话,不要走远了。”   她得了解脱,忙往外跑。   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温慎才转过身来,给谢溪行倒水。   “你还不解释吗?”谢溪行问。   “你莫急,先喝些水。”他将水杯推出去,缓缓落座,不急不慢道,“她叫陈妩,是我未婚妻子。”   谢溪行没动那水,只盯着他看:“我与你年幼相识,可未曾听说过你何时认识什么女子了。”   他微微颔首,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讲述一遍:“便是这样,她现下还未及笄,等她明年生日一过,我便与她成亲。”   谢溪行皱着眉道:“这身份来历也太怪了些,你不怕她是什么山精野怪,专门来吸书生阳气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   谢溪行被噎住:“即便不是鬼怪,也有可能是什么权贵养的外室或瘦马,你就一点儿不怕惹上麻烦?”   “应当不是,她不会骗我,且她完全不懂男女之事,反而会读书会写字,哪家的权贵会养一个这样的玩物?”温慎抿了抿唇,“再者,如若她真是权贵之雀,她既然逃出来,便证明她不愿。她既不愿,我自然要帮她。”   谢溪行摆摆手,无奈道:“是我忘了,要是旁人或许会担忧惹上麻烦,但你温慎不一样,你就喜欢招惹麻烦,否则你也不会到现下还在这村子里受苦,是你该的。”   温慎握了握拳,正色道:“我并未觉得现下的日子有多苦。”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谢溪行起身,“你说她会读书写字,让我看看你那小妻子写的字。”   这称呼让温慎有些臊得慌,但他面上依旧沉着,伸手邀谢溪行出门:“门外的对联正是小妩写的。”   谢溪行调侃:“原是她写的,我就说你何时能有这样肆意的笔锋了。高山流水...我还以为这是用来迎接我的,原来这知音另有其人。我倒是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说温慎不近女色,这分明是只要女色。”   温慎被这炮语连珠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移话题:“你今日来寻我做什么?”   谢溪行瞥他一眼,暂且放过了他:“想着明日便要除夕,特地来请你这个孤家寡人去家中过年,看来现下倒是不必了。”   他张了张口,坐在院中石凳上,又换话题:“那日我去你家寻你了,你没在。”   “来寻我做什么?”谢溪行也坐下。   “想请弟妹帮小妩做两件衣裳。”   “她自个儿不会?”谢溪行说着,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转头,正好对上月妩的双眸。   温慎也回眸看,冲她弯了弯唇,解释一句:“她未学过女工。”   “做倒是能做,只是要慢一些。”   “为何?”   “她有身孕了。”谢溪行微微扬起唇,“那日你来寻我时,我应当在医馆陪她看诊。”   温慎拱手祝贺:“原来如此。”   谢溪行道:“今年你就带着你的小妻子一起去我家过年,也好热闹一些,蕙真最喜欢热闹。”   温慎面色有些泛红,镇定道:“这样也好。”   “那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直接跟我走,省得你们明天还要搭车去县城。”谢溪行起身。   温慎也跟着起身,冲藏在门后的月妩招招手。   月妩小跑过来,抱住温慎的手臂,一脸警惕地看着谢溪行。   温慎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我们去他家过年,现在要去收拾东西。”   她微微点头,一边回头看,一边被牵着往屋里去。   “为何那样看着他?”温慎弯身,与她对视,眼眸温柔似水,“他不是坏人。”   “嗯。”她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来收拾东西。”温慎轻轻推开她,牵着她的手去收拾东西。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那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接转头就能走。但有月妩在,他得收拾仔细些,小衣裳、长巾、帕子都得收拾好。   门外的谢溪行快要等不住时,他终于背着包袱,牵着月妩,缓缓从门口踏出来。   谢溪行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道:“走吧。”   温慎领着月妩出门,落了锁,缓缓朝外去。   越过竹林,谢溪行的马车停在那儿。他自己驾马车来的,这会儿也要自己驾马车回去。   温慎要和他一起驾车,顺便闲话,让月妩坐在车厢。   “你今天这所作所为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你这个儒雅方正的名声可就算是没了。”谢溪行揶揄。   温慎失笑:“我要这名声有何用?”   谢溪行笑着摇头:“我就知晓你会这样说。”   温慎正要回话,月妩忽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委屈道:“温慎,马车好颠。”   她声音娇滴滴的,几乎要将人腻死。 第16章   温慎知晓,她不是故意这样撒娇讨人怜,她原本就是这样的。   可他身旁的这位不知道啊,这会儿正在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他。   他简直要抬不起头来,但还是极其耐心地哄月妩:“很快便到了,再忍一忍,好不好?”   “不要。”月妩抓住他的衣袖,神情委屈,“温慎,你抱我好不好?”   “咳咳…”谢溪行以咳掩笑。   温慎看他一眼,硬着头皮道:“劳烦溪行驾车了。”   “去吧去吧。”   温慎在调侃目光下钻进车门。   刚一进去,月妩便扑了过来,闹着要他抱:“温慎,车厢好硬,颠得屁股疼。”   他一下想起那日在街上,便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并未来得及。   “温慎,你给我揉揉。”   马车外面传来清晰可闻的笑声,温慎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已被拉着放在不该放地方的手。   “温慎…”月妩勾住他的脖子,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他浑身紧绷起来,几乎不能动弹,但手还在继续轻柔地动。   马车不知何时停的,车在传来笃笃两声,温慎惊醒,轻轻晃了晃她:“小妩,到了,下车吧。”   她没松开勾住他脖子的手:“温慎,你抱我下去。”   温慎深吸一口气。   “怎的车都到了,人还不下来?”门外传来女子声。   “你自个儿瞧瞧便知晓了。”谢溪行调笑一句,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一刻,车帘被挑起,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暴露无遗。   “这…”蕙真皱了眉,往后退了几步。   温慎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嫂子。”   蕙真笑得尴尬,朝他招招手:“快些下车吧,这大冬天的,马车里不冷吗?”   他抿了抿唇,抱着月妩下车。   下了车,月妩才肯自己走,规规矩矩跟着进门。   “屋里烧着火,暖和着呢,慎弟,快进来坐。”蕙真招呼着,又看向温慎牵着的月妩,“不知这位、这位如何称呼?”   温慎看一眼月妩,回过头道:“她叫陈妩,嫂子叫她小妩就好。”   “小妩…”蕙真念一遍,道,“小妩,来,坐这边,烤烤火。”   月妩回眸看温慎,温慎冲她点点头,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她,她才走到蕙真身边坐下。   室内一阵安静,只闻柴火燃烧声。   蕙真牵过月妩的手,见她的手这样小,不禁一阵心疼,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她闻到身旁人身上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味道,忍不住靠近一些,小声道:“我今年十四了。”   蕙真当即一凛,狠狠挖了谢溪行一眼。   谢溪行一脸无辜,眼神都在说:这关我何事,又不是我干的。可蕙真不理他,他又转眼去挖温慎。   温慎于心有愧,默默垂下头。他一开始并不知小妩年岁这样小,但他确实也对小妩有了欲念。   “饿不饿,我找些吃的给你。”蕙真牵着月妩起身,去里间寻吃食。   说是去寻吃食,但一背过那两个男人,蕙真便拉过月妩的手,小声询问:“你和温慎可有...”   月妩歪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就说若是连温慎也这般,天底下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她松了口气,去柜子里寻了吃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这些零嘴虽没有月妩原先吃的那样精致,但看起来很好吃,也很丰盛。   她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一样的拿了一个,捧了一小包,笑着和蕙真一起走到外间坐下。   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确认了,蕙真也是个好人,而且比温慎有钱,她想住在蕙真这儿。   温慎见她怀里都是吃的,忍不住提醒:“小妩,不要吃太多,晚上要吃不下饭了。”   她抿着唇,不太满意的样子。   蕙真大概明了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了,笑着道:“慎弟说得对,是不能吃太多,你慢慢吃,家里还有很多。若是你愿意,在这儿多住几日也行。”   “那不...”   温慎还没来得及替月妩拒绝,她便兴高采烈开了口:“我愿意我愿意!”   “小妩。”温慎皱了眉,“嫂子刚有身孕,行动不便,莫要给她添麻烦。”   “可是我想住在这儿。”月妩亲亲热热抱住了蕙真的胳膊,“姐姐,我   住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生得好,一双狐狸眼,本不是圆润可爱的模样,但脸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又能让人觉着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蕙真笑着抱住她:“不麻烦不麻烦,你想住便住。” 第17章   一旁的温慎被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溪行见他一副不情愿的眸子,险些笑出声来:“走,去我书房坐坐。”   他微微点头,与人一起往外走,出门时还忍不住看了一眼坐着的人。可那没心没肺的,早就和别人好上了,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进了书房,谢溪行邀他坐下:“我原以为她是从哪儿学了那不入流的一套用来勾你,原来是对亲近的人都这样。”   温慎心中从未如此憋闷过,他也以为小妩虽是不懂这些,但总归是对他有情意才会如此,哪里知道与蕙真相处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也能这样亲昵。   “嫂子又不是外人,与她亲近一些也是好的。”他嘴硬。   谢溪行挑了挑眉,问:“你不怕她对旁的男子也是如此?”   温慎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会,我和她已商定好了婚事,她明白事理,不会这样做的。”   “你确认她真明白?”   温慎心中一紧,他还真不太确定。   紧握的拳出卖了他,谢溪行瞥他一眼,给他斟了杯茶,缓缓道:“她年纪是小,作为君子,你不能动她。可总也该让她明白明白男女之事,让她知晓她是你的,在她身上花了那样多心血,不要到头来全都付之东流。”   “这样不妥。”温慎眉峰微敛。   即便是成了亲,他也要再多留小妩两年的,至于男女之事,至少也得等他们成亲后再与她说。   “她生成这样,往后未必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瞧上她,到时你便后悔吧。”   “若她真不愿与我在一块儿了,我也不会强求。”   “好好好,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   温慎一怔,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终于有了答案。   若小妩真不喜欢他了,他当然会伤心,这是正常的,但他既然无法改变,只能任由自己伤心些时日。强求,必然是不能的。   他刚想清楚,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不必多想,定是小妩又来了。   门轻轻一声打开,外头果然站着那只小狐狸。   “温慎,我害怕…”   温慎左右看了两眼,将人拉进屋,迅速关上房门。   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她的。   但…   这里睡觉的地方可不是炕,而是木床。   “你睡吧,你睡着我抱你回去。”   月妩扑进他怀里:“我不要,万一我半夜忽然醒了该如何?温慎,你陪我睡吧。”   从前她夜里睡觉时,脚榻旁都会有侍女候着的,喝水起夜都方便。   “小妩,我…”   “温慎,温慎!”她喊。   温慎将她抱去了床上,靠坐在床头,搂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她满意了,不在闹腾,阖着眸子安心入睡。   迷迷糊糊之中,她抱着温慎的腰身,忽然唤了一声:“爹爹…”   温慎手上一顿。   她又悠悠转醒,含糊不清问为何停下了,显然是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睡吧睡吧。”温慎继续轻拍她的背,直到确认她熟睡,才将她用披风裹着,抱回她自己的房间。   看见他从房门里出来,正屋里的两夫妻悄悄关上窗子。   “我还以为他听我的话了呢。”谢溪行往床边走。   蕙真也走过去:“慎弟品性高洁,你以为谁都和你一般?”   谢溪行笑道:“你这样欣赏他,不如跟他过去。”   “胡说什么呢?”蕙真知他是在说笑,只轻轻搡了他一下,又道,“慎弟胸有丘壑,心怀苍生,而我只是个追求平淡日子的普通人,实在是不相配。我啊还是喜欢你这种。”   他叹息一声:“他就是这个性子,说了也不听,如今还弄回来个娇生惯养的,我看他如何能兼顾。”   “你明日去与他说说,也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往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不能再往外借了。”   “我去说,也要人家肯听。”   “罢了罢了,我与你一起去说。”   -   月妩醒来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便下意识往外喊了一声:“温慎!”   说话声停了,她光着脚下地,推开了门。   温慎刚要进门,见她一身中衣站在门口,立即将人塞了回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外头还有人!”他低斥一声,拿过屏风上的衣裳给她穿好。   月妩跟没听见似的,双臂缠绕住他的腰,身子也歪进了他的怀里,懒洋洋道:“不是说不要送我回来吗?” 第18章   他没有接话,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催促:“去洗漱。”   月妩乖乖松了手,站在原地等他提水来。   梳洗完,他终于是松了口气,牵着月妩出门。   蕙真正在院子里擀面,一见月妩,眉头立即皱起来,往身上擦了擦面粉,上前去牵她:“来,我重新给你梳头。”   她被带进屋,温慎也跟进去。   “这头发是谁梳的。”蕙真问。   “我。”温慎摸了摸鼻子。   蕙真看他一眼,往旁边站了一些,看着铜镜与他道:“小姑娘的发不要那样梳,我教你个简单的,往后梳成这样便好。”   “好,多谢嫂子。”他紧紧盯着那头秀发,神情认真。   说来也怪,他学什么都快,平日在书院里他总是第一个完成课业的,可今日却被小小的梳头给难倒了。   那两缕秀发已在他手中转了很久了,但依旧没成型。   “我再编一遍你看。”蕙真上前又编了一遍。   温慎提着一口气,站去月妩身后,这一回,歪打正着编好了。   “行了,出去包饺子吧。”蕙真笑着先一步出门。   温慎见人出去,弯身悄声问:“弄疼了吗?”   “不疼。”月妩摇头,亲亲热热抱住他的脖子,脸几乎要与他的贴在一块儿。   他立即红了面,轻轻掰开她的手,小声道:“快出去,厨房里煮了面。”   月妩是有些饿了,一听有吃的,当即松了手,提着裙子跑出去。   温慎缓缓跟在后头,与人解释一句:“我去给她盛面。”   谢家比温慎有钱,面里舍得放配菜,月妩端着面坐在厨房门口,连夸了好几声好吃。   不仅面好吃,准备的晚饭更丰盛,饺子、肉丸子、羊肉锅子…总之整个院子里都散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月妩跟着包了几个不成型的饺子,就凑去厨房左看右看。   一直等到晚上,天快黑时,一盘又一盘菜端上桌,招呼一声,她立即落了座。   谢家氛围比里长家好多了,一切都很随意,月妩和蕙真边聊边吃,温慎和谢溪行则是边聊边喝。   “听闻圣上病重,也不知明岁的乡试还举不举行。”   月妩手中的竹筷一顿,竖着耳朵听。   “无非是晚个一两年,倒也不影响什么。”温慎道。   “你胸有成竹,自然不觉影响,那些几回都考不中的,晚了一两年可就耽搁大发了。”   温慎莞尔:“我倒也并非胸有成竹。”   谢溪行懒得理他:“你一向自谦,谁若信了你的话,那是真傻。”   “皇帝的病何时才能好?”   月妩忽然开口,几人皆向她看去。   谢溪行眯了眼:“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月妩被那眼神吓到,慌张垂下头。   蕙真忙从中调和:“你那样凶做何?小妩兴许只是好奇。”   “这哪儿能是我们能预料到的。”温慎悄悄伸过手,轻轻拍了拍月妩放在膝盖的手,“不过圣上到了这个年岁,恐怕即使是病好,也没有多久了。”   “温慎。”谢溪行低斥一声,“慎言。”   温慎微微垂眸:“是。”   席间沉默一瞬,又聊起别的来,气氛依旧融洽。   吃罢饭,几人又围坐在一起,吃些零嘴。直至夜深,月妩与蕙真回房休息去了,剩下两人继续守岁。   “白日里跟你说的你可记住了?”谢溪行灌了口酒,“我知你两袖清风,可如今你打算成亲了,又找了个这样娇养的,你若还像以前一   般做散财童子,往后可别后悔。”   温慎罕见未反驳,从前他定是要辩驳一两句的,可如今却是不太一样了。   “你手中的银子也就剩你父母留下的那些了吧?恐怕为她又花了不少,你还交得起今年的束脩吗?”   “若是借出去的钱…”   酒壶咚得一声被放在桌上,打断了他的话。   “温慎啊温慎!我都不知如何说你是好!你这般做除了能落得一两声好,还能得到什么?!”   “我并非…”   “我知你并非是为了名誉,可偏偏是这不为名誉更让我恼火!”   温慎垂了垂眼:“读书并不是多要紧的事,至少相较于吃饭治病来说,并不是多要紧的事。更何况,不去书院,我也可以自学。”   “你!”谢溪行无话可说,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坐回原位,喘着粗气。   默了默,温慎弯起唇:“你都说我胸有成竹,还不信我不上书院也能考中吗?”   “那去书院难道仅是去读书…罢了!”谢溪行一挥衣袖,又懒得与他说了。   旁人去书院多多少少是为了结识有识之士,获取科举信息,只有他温慎,还真只是去读书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两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月妩裹着披风站在门口。   “又睡不着?”温慎早就习以为常,起身朝她走过去。   “嗯。”她抓住他腰间的衣裳,抬着一汪浅泪看他,“温慎,你陪我睡好不好?”   温慎有些头疼,回眸看向谢溪行。   谢溪行不耐烦摆摆手:“你去,我自己守便是。”   “我一会儿便来。”温慎转回头,牵着月妩往前走。   “温慎,抱。”月妩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习惯了,不再拒绝,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去,还是像往常那样哄她入睡。   今夜他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缠绕。   月妩从没沾过酒,闻到这味儿都有些晕乎乎。她撑起身子,往酒味儿源头寻去。   温热的气息扑在鼻尖上,惊得温慎猛然睁开眼。   “怎么了?”他身后是床架子,退无可退。   月妩没有退开,还再耸着鼻尖轻嗅:“有酒味儿。”   “嗯,今晚喝了酒。你快些躺好睡吧。”   她没动:“好香。好喝吗?”   “一般。”温慎别开脸,喉头滚动一下。   “那你们还喝了那样多?”月妩不信,勾住他的脖子,晃来晃去,“你吃好吃的,不给我吃。”   他笑得无奈:“没有,酒真的不算好吃。”   “那你让我尝尝。” 第19章   温慎叹息一声:“你还小,不能饮酒。”   “温慎,温慎,你就给我尝尝嘛,就尝一小口。”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腰给扭折了。   温慎笑着将她抱起塞进被子里:“快睡吧,等明年及笄了便让你喝。”   “温慎,你一点儿也不听话,我不和你玩了。”她钻进被子里,滚去最里面。   温慎哭笑不得,他不听话?   他往床里坐一点儿,隔着被子,轻轻拍打她的背。   很快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呼吸声绵长,大概是睡着了。   温慎轻声出门,回到小厅守岁。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才回去休息,日上三竿又起。   门外有说话声。   “姐,不是说叫你不要操劳吗?怎的又起这样早做饭?”   “昨夜睡得早,起来便顺手煮了些粥,倒也不算累。”   温慎出门,挽了袖子往厨房去:“我来煮饭。”   谢溪行也跟着进去。   “过段时日要去书院了,嫂子一人在家可行吗?”   “我打算寻个生养过的婆子照顾她。不过,好在蕙真她身子好,没那儿不舒服,也能吃得下睡得着。”   温慎微微点头。   “你那小娇妻还没醒?”   温慎脸色微红:“她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儿也无妨。”   “我可是记得你十三四岁那会儿,天不亮便要起来砍柴,背到县城里去卖了”   温慎被噎住,没有答话。   不多时,门外传来对话声。   “小妩,你要不要再多待两日,反正家中也不是没有空房间。”   “好啊好啊。”   温慎放下手中的活,走出门,看向兴致勃勃的人:“小妩,嫂子有身孕了,行动不便,不要留在这儿添麻烦。”   “何谓怀孕?”月妩早想问了。   “就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蕙真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弯下身,好奇察看:“为何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   她起身,看向温慎。   “我也不知。”温慎搪塞一句,上前牵她,“下午我们便回去。”   她有些不情愿。   温慎看出来了,牵着她往边上战战,弯身与她对视,放低声音:“小妩,早些回家,后日我们还要去庙里上香。”   “我不想去。”   “为何?”   “因为…”她抿了抿唇。   这里床很软,有很多好吃的,她想一直住在这儿。   “我喜欢这里。”   温慎心中一涩,默了默,问:“不喜欢我那儿吗?”   她别开眼,沉默不语。   温慎明了,直起身来,往厨房里寻人,淡淡道:“劳烦嫂子替我照看小妩几日。”   他神色如常,但谢溪行还是看出不同来,小声问:“你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嗯。”他扯了扯嘴角,“她喜欢这里。”   谢溪行似乎是听明白了:“你确认她能履行你与她的婚约?我可不像你这般心善,没什么干系还像祖宗一样供着。”   “我过两日便来接她。”温慎没有回答。   当晚,温慎回了莲乡,月妩留在谢家。   夜里,她睡不着,敲响了主屋的门。   蕙真正巧也没睡,起身要去开门,谢溪行拦住了她:“别去。”   “为何?”   “你没见温慎今日那伤心的样子?定是他这小娇妻不肯跟他回去,你若真事事都顺着她,她更是不愿回去了。”   蕙真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月妩没那样坏:“难不成让人一直外头等着?”   “我便不信你不去开门,她会站在门口一晚上。”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是慎弟的未婚妻子。”蕙真越过他,披上披风踩了鞋,往外走。   门开,月妩就站在外头,白着一张小脸问:“姐姐,我怕黑,你能陪我睡吗?”   蕙真一看她这可怜模样,哪里还能拒绝,当即和她一起出了门:“好,我陪你睡。”   屋里的谢溪行快要气死了,心里骂了温慎一百遍,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妖精!无论如何,明天他也得将人给送回去!   然而,第二日,他还没提起,便听蕙真说月妩想回去。   “可是昨夜发生什么了?”谢溪行问。   “也没如何啊,她叫我过去陪她睡,像哄孩子那样哄她睡觉,然后我们就睡了。”   他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罢了罢了,我去将人送回去,让温慎自己伺候去。”   中午吃罢饭,他套了马车,将人送回了莲乡。   两人到时,温慎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声响抬眸去看。   月妩恰好挑开车帘,与他对视上,便立即跳下车,奔过去,扑倒在他怀里。   他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斧头,轻轻搂着她,用脸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轻声问:“为何忽然回来了?”   月妩只将脸埋在他怀里,摇头不语。   “咳咳!”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去屋里吧,炕烧上了。”   月妩点点头,提着裙子跑进去。   他则是缓步朝谢溪行走去。   “我们可没亏待她。”   “我知晓。”他微微弯着唇,“麻烦你和嫂子了。”   谢溪行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蕙真还在家里等我,我先回去了。”   温慎一直将人送到大路上,折返回到家中。他一推开主屋的门,就见一颗小脑袋露出被子外面盯着他。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笑问:“为何忽然想回来了?”   月妩摇头,上前抱住他,十分熟练地躺去他怀里。   那种熟悉的感觉和熟悉的气味让她彻底放松,几乎是瘫在他怀里。   “温慎、温慎…”她一遍又一遍地唤。   温慎一遍又一遍地应。   直到她喊累了,喊不动了,就窝在他怀里,手指扣扣他的袖子。   “   小妩,我得起来劈柴,过两日要没得烧了。”   月妩松了手。   “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等我做好晚饭来唤你。”   月妩钻回被子里,看着人走出去。   但她睡不着,昨夜她就有些睡不着,明明蕙真是一样哄她的,可她就是感觉不太一样。   她很想温慎,想他抱着,想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荚味儿。   屋外的劈柴声连续不断传来,她坐起身,隔着窗棂看着那道身影很久,缓缓起身,走出门,从身后抱住了他。 第20章   温慎手上一顿,笑问:“吵到你了吗?”   “没有。”   “睡不着?”温慎放下木柴,转过身看着她。   她不肯让他看,埋头在他怀里。   “要我陪你睡吗?”   “不要。”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想和你一起劈柴。”   温慎摸了摸她的发:“好,你给我递柴,我来劈。”   她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给温慎递柴。   没多久,劈好的柴摆满一整面墙,这项活儿算是完成了,温慎额上也布满热汗。   他不是那种话本子里清瘦的书生形象,他的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发力时会绷起流畅的线条。   月妩抿了口水,上前两步,捏了捏他的手臂。   “嗯?怎么了?”   “好硬。”月妩捏了捏,没捏动。   他放松手臂:“这样应当没那般硬了。”   月妩又捏了捏,果然没那么硬了。她撸起自己的袖子,晃了晃柔软的手臂:“你捏,我的不是那样。”   温慎喉头滚动一下,没经住诱惑,捏了捏她的手臂。   很软,很滑。   他松开,背过身去解释:“我常负重物,因而成了这样。明日想去庙里吗?”   月妩还以为他会生气,不会和她玩了,她那会儿看见他眼里的失落了。   “我去。”她上前,抓住他的手。   “好,今日刚好做些吃的,明日带在路上吃。”温慎不动声色反握住她的手。   她感觉到了,心里乐滋滋的,又像以前那样缠着他。   天依旧晴着,晒得人头皮滋滋冒油。往来行人不少,三五成群。   从家到庙里是一段上坡,温慎和月妩步行而至,一路上寒暄声不停。   月妩穿得还是那身冬日里的衣裳,走到庙里时已出了一身热汗,站在庙门旁的树下不停喘气。   温慎拿着斗笠给她扇风:“明日我便去城里看看做成衣的铺子开了没,好给你做两身衣裳。”   “好,我好渴,温慎。”   温慎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她。   一旁有婶子路过,问:“天都这样热了,咋还穿得这样厚?”   “扯了布的,还未来得及拿去做。”   “想做啥样的,拿来我给你做,去城里做多花钱啊,刚巧我也是要给孩子们做新衣裳的。”   温慎看一眼正在喝水的月妩,道:“好,那麻烦李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有空把布抱来就行,我先去上香了,你们慢慢逛。”   温慎拱手与人道完别,转身看向月妩:“喝好了吗?”   月妩抬袖擦了把唇上的水,将水壶还给他:“喝好了。”   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没有动那壶水。   庙里有小道士迎来送往,一见温慎进门,立即都迎了过来:“温施主,您来啦!”   “嗯。”温慎微微颔首,“今日携表妹一同来上香。”   几个小道士簇拥着两人往里去,笑道:“师父说了,您若来便请您去他那儿坐坐。”   “好。”温慎跟着往前走,路过香火箱,要从袖中摸铜板捐赠。   小道士忙拦上来:“温居士不必破费,您一向乐善好施,不必布施钱,天尊也会保佑您的。”   “居士随我来。”小道士在前引路。   温慎收回香火钱,淡然随行。   不出片刻,几人便绕至大殿后,进了老道长的房间。   “温居士快坐。”老道长年过半百两鬓花白,一撮胡子又白又长,满眼笑意,起身邀请。   温慎与人招呼过,牵着月妩入座。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目光左右打探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道长的胡子上。   温慎正在与人说话,忽然察觉衣袖耸动,转头去看,见月妩指了指老道长的胡子。   “我这胡子留了好些年了,自然是长一些。”老道长笑呵呵道。   “家妹失礼了。”   老道长摆摆手,并不在意。   “外面在布蛋酒,你寻小道士带你去吃,我在这儿与但道长说说话,一会儿便来。”   “蛋酒?是酒吗?”   温慎便知晓一说起这个她便顾不得别的了,轻笑道:“你去吃了便明了了。”   “好,那我去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往外去。   见人走远,老道长才问:“这便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是。”温慎并不意外道长会知晓此事,村中人多口杂,若真有心,不到半日便能传遍整个村子。   道长微微点头:“可有生辰八字?老道可为施主算上一卦。”   老道长是这方圆百里唯一有些名望的道士,即便不逢年不过节也有人来求卦,但他总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拒绝,每年能算的也不过就四五卦,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不过,温慎并不信这个。   “若有缘也无需卜卦,若无缘卜卦也无用。”   老道长欣慰点头:“居士能这样想便好,该拿起时拿起,该放下时放下,是为道。”   “受教。”   -   “哇,你们还养鸡呀。”月妩站在鸡笼前,喝着蛋酒,看着小鸡,“这里头的蛋是它们下的吗?”   小道士红着脸道:“是的,小妩姑娘,你还要喝吗?”   “好呀。”月妩随手将碗递过去,眼神还盯在小鸡崽上。   “外头没有了,得去厨房里。”小道士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月妩跟在后面,这会儿才一晃而见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追上前,好奇道:“你脸红什么?”   小道士眼睫飞颤,不敢看她,磕磕巴巴道:“小妩姑娘,你生得真好看。”   “是吗?”月妩摸了摸自己的脸。   厨房中没人,估计是刚煮好一份又端出去了,但锅里还剩下一些。   小道士将剩下的盛起来端给月妩。   她道了声谢,喝了一口,见小道士脸还红着,觉得有些好玩,故意朝前走了两步。   小道士的脸立即变得更红了。   月妩凑过去,看着他,轻声道:“真有那样好看吗?”   淡淡的酒香气迎面而来,醉得小道士连话都说不清了:“好、好看…”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退开几步,喝完碗里的蛋酒,吩咐道:“我还要喝。”   小道士已被迷得晕晕乎乎,捧着碗,将柜子里酿好的醪糟端出来,打算给月妩再煮一些。   但月妩看上了那盆醪糟:“这是何物?”   “酒、酒酿…”   月妩凑过去,闻了一下,觉得有些像上回温慎喝的酒。   “我能尝一口这个吗?”   “可以、可以的。”小道士往她碗里舀了两勺。   她捧着碗,尝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是她从未尝过的口味。于是一勺又一勺,她很快将那一碗醪糟全吃完。   “再…”她正要问小道士再要一碗时,眼前一花,忽然有些站不稳了。   她扶着灶台,红着脸,迷糊道:“我为何看不清了。”   “小妩姑娘应当是醉了。”   “醉了?”   “贫道扶姑娘坐下。”   月妩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她迷糊了,忘了方才和她在一块的小道士,但敢肯定那人不是温慎。   她有些害怕。   “温慎…”她喊。   “温居士正在与师父说话,不在此处。”小道士扶她坐下。   她重心不稳,一下倒在灶台边上,干净的裙子被染黑一块。 第21章   “温慎,温慎…”她眼睛要睁不开了。   小道士看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鬼使神差蹲下身,缓缓靠近。   “云霄!你做什么?!”   小道士一惊,往后摔坐在地上,一脸慌乱地看着来人:“师、师兄…”   “去叫温居士过来。”师兄沉着一张脸。   云霄立即哭道:“师兄师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师兄不要告诉温居士和师父。”   师兄瞥他一眼:“我不会告知温居士,但师父那儿,你要自己去认错。”   “好、好。”云霄擦了两把泪,爬起来,往外跑。   温慎正在与道长说话,听见传话声,立即起身开门,严肃道:“她在哪儿?”   云霄慌乱垂眼引路:“在厨房,只是吃了两口酒酿,应当不碍事的…”   温慎未语,皱着眉快步往前,直到看见月妩安然无恙靠在灶台边,才松了口气。   “陈居士醉后便睡在这儿了,贫道也不好扶她。”师兄解释一句。   “多谢。”温慎朝他顿首,上前打横抱起月妩。   熟悉的味道传进月妩鼻中,将她勾醒,无力的双臂要去抱温慎的脖子,却滑落。   “温慎、温慎,我想抱你。”   娇声一出,厨房里的两个小道士都背过身去。   温慎抿了抿唇,腾出手,将她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肩上,与小道士招呼一声,转身离去。   “温慎,好想你,温慎…”怀里的人还在胡乱喊。   出了庙门,温慎将她放下,又将她背起,稳步向前。   “温慎…”她还在喊,喊着喊着便喊错了,“爹爹…”   温慎闭了闭眼,避开人群,加快了步伐。   到家时,月妩已经睡着了,温慎给她脱了鞋,放她进被子里,去院子里读书。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月妩被外头的说话声吵醒,她下了地,偷偷掀起窗子往外看。   “行,行,那我先走了,你要有啥需要帮忙的来寻我就行。”   人被温慎送走,月妩撑起整个窗子,往外喊:“温慎!怎么了?”   温慎向她走来:“去岁借了钱出去,方才有人来还。”   她走去门口迎接:“是那个少年吗?”   “不是。”温慎给她披好衣裳,“是村里的老人。”   她点点头,伸开手臂。   “今日在庙里发生了何事?”   “我就喝了两口酒酿,就晕晕乎乎的了。”   温慎微微点头:“以后不许再喝酒了。”   月妩罕见未反驳,她今日醉酒后是觉着很害怕。   刚穿好衣裳,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温秀才在吗?”   温慎出门迎客:“在的。”   “请公子受我一拜。”青年上前躬身,“多亏公子救急,我母亲才能躲过一劫。”   温慎忙迎人进门:“不知您母亲是?”   “前头李家坡的。”   “我记起来了,是王大娘吧。”   月妩躲在屏风后看,自上回谢溪行来访她无处可去后,温慎便弄了个屏风来,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   “对对对。我一直在外奔波,连她去年生病了都不知晓。我一回来,她便立即叮嘱我,叫我来拜访您,把治病的钱还了。”   温慎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青年放下手中的礼盒,又从袖中摸出荷包:“微薄谢礼,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温慎看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道:“您带的特产在下便收了,但银钱便不必了,在下也未借出去这样多,实在受之有愧。”   青年摆手:“您不必自谦,我听医馆大夫说了的,是您守了我娘两日,就凭这,这银钱也是您应收的。不瞒您说,我在外地做生意,还算有些小钱,知您为人耿直,怕您不肯收,才特意少拿了些,您若再推辞,便是我不知礼数了。”   “这…”温慎一时为难。   青年立即起身要走:“外地生意繁忙,我在莲乡也不能久待,便不请您去家中做客了。您往后所有需要,也可派人岭州寻我,若有我能帮得上的,我定竭力相助。”   “好,那在下便先再次道过谢。”温慎随行送人出门,“只是大夫说了王大娘身子不济,恐怕…”   青年面色沉重一瞬,道:“多谢公子提醒,此事我也知晓,因而此次回来也是打算接母亲一同前往岭州。”   “如此甚好。”   “公子不必再送,我乘马车来的,来去也方便。”   温慎未在执着相送,只行至竹林外便往回走,刚进门,就见月妩坐在桌边盯着礼盒看。   “想拆便拆吧。”   月妩咧开嘴,三下两下就将礼盒拆开,拿出里头的东西。   “是芭蕉。”她举起来。   温慎只在诗里读过芭蕉,还未见过。但他知晓,这水果想要运输到江陵来,得费些功夫。   他见月妩眼中闪着光,不禁笑道:“吃吧。”   月妩剥开芭蕉咬了一口,嚼得正欢,又看温慎没吃,便又剥开一些,递出去,道:“你吃一口吧。”   温慎看着月妩咬过的地方,沉了沉眼眸,微微垂头,在月妩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轻嚼慢咽。   食物从他喉咙滑过,月妩能看见他喉头明显地滚动。   这东西她脖子上没有,她应当是好奇的,可不知到底为何,她只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不敢看他。   “原来是这个味道。”温慎忽然道。   月妩瞳孔一缩,心跳如雷。   “什么味道。”她问。   “绵软,甜中带涩。”温慎正经答。   月妩抿了抿唇,不再说话,捧着芭蕉小口小口吃。   温慎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他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道:“这芭蕉拿几根去给溪行,你觉得如何?”   “好。”   “方才那位李家的公子给我们送来了二十两,我先收着了。”   “好。”   温慎见她心不在焉,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得她一抖。   “我和你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啊?”   温慎无奈一笑:“没听着应什么好?”   他又将事情重复一遍,这回月妩认真听后点了头,他才将东西都收好。   天气晴后便再没下过雪,地里陆陆续续有村民开始下种,温慎的田佃了出去,倒是不用下地,每日里也就种种屋后的菜地,砍砍柴。   直到二月,几乎日日都有人来拜访,有些是来还钱的,有些是来送东西的,厨房地上摆了一地萝卜白菜,根本不怕没东西吃。   二月过,也到了该上学的日子,但温慎没去,月妩不知还有这回事,也无从过问。   她的新衣裳做好了,穿着新裙子跟温慎一起去农田里。   温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田间走访询问,记录这一年的庄稼种植情况:播了多少种?种的都是些什么?用了哪些农具?花了多长时间?诸如此类。   他名声好,人缘也好,村子里的人愿意和他交谈。   快到晌午,村里的大爷刚巧忙完,坐在树下与他说话,他边说边拿着册子往上记。   那本册子很厚,页角泛黄,看起来是用了许多年了。   月妩蹲在他身旁,听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那为何不用那种更好的农具呢?”   “那种农具做工复杂,价钱高,哪儿是咱们能用得起的。”老大爷见她是温慎带来的,语气和蔼不少。   “是。”温慎附和,“我查了不少史书典籍,虽是能勉强造得出省力的农具了,可造价太高,一时也用不起。”   老大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要吃午饭了,温秀才不如跟老身回家吃顿便饭。”   “不必不必。”温慎连连摆手,拿出布包里的干粮,“我带了吃的,您累了一上午了,快些回去休息会儿吧。”   老大爷又再三邀请,见温慎一直推拒,便不再强求,只剩月妩依依不舍地看着老大爷的背影。   温慎觉得好笑,分一半饼子给她:“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她捧着已经冷了的饼子咬一口,瘪着脸道:“好硬。”   “喝些水。”温慎将水壶递过去。   月妩不情不愿喝了几口水,小脸还是苦着。   “是我不好,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是吃这些。”温慎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明日你便留在家中,早上我煮好饭,你中午热一下便好,你会烧…”   她忽然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我要和你一起。” 第22章   温慎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周没人,也抱住她,笑问:“是想跟我一起,还是想出来玩?”   她抿着唇笑,不说话。   “小妩,困不困?”   “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   “睡一会儿吧,下午还要往前走。”   早上起得早,她这会儿眼睛一闭便睡着了,温慎一手揽着她,一手摸出书本来看。   直到   田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人,他才将怀里的人喊醒,继续去田间询问。   月妩显然是没睡醒,迷迷糊糊的,也不插话了,呆愣愣跟在后头。   有人悄声八卦:“这是你那个谁啊?”   温慎含笑点头:“嗯。”   “看着还好小。”   “是,还未及笄。”   “等成亲时记得请我哈,我去给你们帮忙。”   温慎应是,与人道别,继续朝前去。   又到天色渐晚,晚霞送来凉风,冷得月妩一哆嗦,她才稍稍清醒一些。   “冷吗?”温慎偏头问。   她摇头。   “还有最后一家,问完我们便回去。”   “温慎,我腿疼。”   “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月妩满意了,不再询问,安安静静跟在他身旁往前去。   晚霞要落下时,他终于收起小册子牵着她往回走。   她可没忘他方才说了什么,摇了摇他的手,小声道:“温慎,你还背不背我呀。”   “背你背你。”温慎忍不住弯起唇。   走至一处平地,他弯下身,将月妩背起来,稳稳往前走。   月妩高兴了,趴在他的肩上,用脸蹭蹭他的脸。   他心中一紧,皱着眉道:“不要这般。”   月妩现下心情好,也不生气,还在跟他撒娇:“温慎,我脚疼。”   “磨破了吗?”   “不是,是脚底疼,走太久了,路上硌得慌。”   “晚上用温水艾草泡泡。”   月妩凑到他耳旁悄声道:“还要温慎揉揉。”   他头皮好像有虫蚁爬过,酥酥麻麻一片。   “我很听话哦,没有大声说出来,温慎也要听话,给我揉揉,好不好?”   温慎喉头忍不住滚动,哑声道:“好。”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吃罢饭,月妩坐在床边泡脚,温慎在书桌旁整理今日所得。   她泡了好久了,有些不耐,气道:“温慎,你还睡不睡的。”   “不是要揉脚?我记得的。”   月妩脸上的不满意烟消云散,又露出笑来。   “我写完最后一页便来。”   “好。”月妩笑着擦净水,裹去被子里等着。   没过多久,温慎便过来了。   他是洗漱完后才去誊抄的,这时只穿了几件里衣,披了个外衫,坐在床边朝她伸出手:“来,我瞧瞧是哪儿硌到了?”   月妩笑着往后仰,撑着身子将足送出去:“足底,好疼的。”   温慎莞尔,接住她的足,轻轻在足底按压。   “明日你还是不去了吧。”   “不!”她抽动腿,“我要去!”   温慎叹息一声:“也就这两日了,忙完我们便去城里书铺看书,不必再在外头赶路。”   “好啊,我想去看书。”她收回脚,爬到他身旁看着他。   “不揉了吗?”   “不揉了,我想睡觉了,温慎,你哄我睡觉。”   温慎擦了把手,熟练抱起她轻轻哄着。   她今日事走累了,没怎么闹腾便睡着了。温慎将她放进被子里,回到桌边继续整理记录。   又去田间走了几日,温慎终于将邻近几个村子全都访完,带着月妩往城里的书馆去。   莲乡离县城并不远,南县县城又紧邻江陵城,两人一大早便到了江陵城最大的书馆翻阅典籍。   月妩没来过这儿,仰着脑袋到处看。   温慎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自己去玩儿吧,不要弄坏书。”   她得了允许,立即提着裙子往书架旁跑。   这家书馆很大,墙边摆满高大书架,从地上的格子到天花板下的格子全都是书,有书童专门整理,分门别类地摆好。   书馆里都是书生,唯她这一抹嫣红格外显眼,尤其是她手里还捧了书,正在阅览。   “哟,这书馆里怎的还来了女子?”   有三五纨绔站在门口大声吆喝,温慎听见,抬眸去看。   见月妩并未回眸,他快步朝她走,想将她带回身边。   然而那几个纨绔快他一步,拍了月妩的肩。   她蹲坐在地上,捧着书册,茫然回首,抬着一双招人不自知的眸子。   几个纨绔愣住。   “家妻胆小,还请几位莫要惊扰到她。”温慎上前,将人挡在身后。   纨绔回过神,挑了挑眉,问:“这是你的妻子?”   “正是。”温慎不卑不亢。   “喔……”   纨绔们明显还想再说什么,被前来的书童打断:“书馆人多,还请几位保持安静。”   “是。”温慎率先应声,牵着月妩往角落里走。   此处右边屏风挡着,左边有墙隔着,前方没坐人,无人看得见。   他拢了拢月妩额前的碎发,轻声问:“害怕吗?”   月妩这才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书册,紧紧抱着他,没说话。   他知道,她是害怕了,她每回被吓着时都会沉默不语。   他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换了个话题:“方才在看什么?”   月妩拿起书本给他看。   “莺莺传?”   “嗯。”月妩呆呆点头,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狡黠的模样。   温慎心中微微刺痛:“你就坐我身旁看,他们不会再来了。”   她趴在桌上,后脑抵着他的胳膊,继续看书。   温慎想说她,可一想她方才受了惊吓,便不忍心了。   那本莺莺传并不厚,她没一会儿便看完,凑过来盯着温慎的书册看。   “你在画什么?”   温慎没抬眼:“又找出些农具的图纸,想誊下来。”   “我会画画,可以帮你抄。”她跪在蒲团上。   温慎一点儿没怀疑,给她了纸笔。   不多时,与书册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农具跃然纸上。   温慎抽过来看了一眼,往上添了些细节:“好了。”   “嘿。”月妩咧开嘴笑,“那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我饿了。”   “收拾好东西就去。”   月妩兴致冲冲主动收拾东西,温慎给她善后,和她并肩往外去。   “温慎啊温慎,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第23章   两人刚踏出门,就见一老先生奔了过来,温慎立即上前迎接:“张夫子,您在寻我?”   夫子拉着他往外走:“我寻你很久了,还去了你家中,结果三顾茅庐也没见人。”   温慎惭愧:“这几日去乡间调研了,害夫子往返无功。”   “诶诶诶,那没有那没有。”夫子连连摆手,“还没吃饭吧?走走走,去我那儿吃,边吃边说。”   夫子的宅院在江陵城中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几人进门时,正有妇人在往外端菜。   “师娘。”温慎拱手作揖。   “不知你们要来,没做什么好的,见笑了。”妇人边擦手边往外来,邀人进门入座。   “师娘客气了。”   夫子招呼人坐下,给温慎斟了酒,才开始说正事:“书院都开学好一段时日了,你怎的还未来入学?”   温慎接过酒杯,看了一眼月妩,道:“小妩年岁还小,家里缺了我不行,我想先不去书院了。”   夫子越过温慎,这会儿才看清了月妩。他摸了摸胡子,道:“不若让这位姑娘借住在我这儿,反正我几个儿子女儿都成家了在外头,你师娘闲着也无事做。”   “是啊是啊。”妇人附和。   “这样太麻烦您了。小妩顽皮,恐怕会闹得您头疼,我再另想他法,如今我在家自学也挺好的。”   夫子不再相劝,只招呼两人吃饭。   中午饮了些酒,夫子留两人在此休息片刻。温慎和月妩分了间,微微阖上眸子,正要小憩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过来。   “小妩,莫闹。”他不用睁眼也知晓是谁。   月妩爬上榻,抱住他的腰,躺在他胸膛上:“温慎,我想和你一起睡。”   温慎有些头疼:“这是在别人家中,这样不好,去自己的房间睡。”   “不要,不和你一起我睡不着。”   温慎觉得好笑:“那你从前十几年是如何睡着的?”   “我不管,我要和你一起睡。”   温慎知晓这会儿将她弄出去,她定又会跑回来,一来二去还更丢脸些,不如让她赖在这儿罢了。   “那你乖乖睡觉,不要闹。”   “好。”月妩没闹,安安静静睡着。   她休息就是真睡着,温慎只是阖眸浅眠,没多久便醒了,继续与人在外闲   话。   直到下午,她依旧没醒,温慎有些坐不住了,找了借口去叫她。   她正睡得香呢,忽然被喊醒,迷迷糊糊往他身上靠:“温慎,我还没睡醒。”   温慎给她披好衣裳,压低声音:“小妩,这是在别人家,不要闹了,快起来,我在外面等你。”   夫子正站在院中,他一出门,便对上夫子的目光,耳根红了一块儿:“让夫子见笑了。”   “无碍无碍,陈姑娘若是想睡,让她再睡一会儿便是。”   “多谢夫子,不能让她再睡了,这会儿睡久了晚上定又闹着不肯睡。”   说话间,月妩已从房中走出来,温慎上前与她携手向夫子告别,缓步往院门外去。   夫子还在后面送:“你若何时安顿好陈姑娘了,欢迎你随时回书院读书,自学和老师教还是有所不同的。”   “好,多谢夫子,外头便到路上了,您莫要再送了。”   绕出小巷,走至大道,月妩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你真的不去读书吗?”   “在家学是一样的。我方才说的也并非假话,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可在家学和去书院一样吗?”她问,“我娘说,男子凡是想要做官必要读书,而读书必要去国子监,她说以后也请国子监的夫子来教我。”   温慎顿了顿,更猜不出月妩的母亲到底是何许人也了。但她母亲不在了,想出来也无用。   他是觉得这言论有些意思,问:“你想读书做官吗?”   月妩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想做官,但我娘说了,做官便能有权力,有权力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官的确是能有些权力,但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这样吗?那我还是不要做官了。”   温慎觉得好笑:“你想做什么,需要这样大的权力?”   “我也不知。”月妩垂眸看着鞋尖,思索片刻,抬眸又问,“那谁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可以吗?”   “皇帝也不可以。皇帝公务繁忙,每日卯时起亥时睡……”   “起那样早啊,那我也不要当皇帝了。”   温慎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巡视一圈,见没人看过来,才松了口气,松开手,低声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为何?”   “轻则受罚,重则丢命,总之以后不要在外头说这种话。”温慎无法与她解释何谓皇权,皇权又如何能压人,只能如此警告。   她听了这话,果然慎重许多,没再往下问。   下午去书馆时没有再遇到那群纨绔,安安静静看完书,天已微微暗下来,出城门时,刚巧遇到回莲乡的牛车,温慎付了铜钱,两人搭顺风车归家。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月妩往温慎怀里靠了靠:“好冷。”   无人同行,温慎直接揽住她,将她包裹在怀里:“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她点点头:“温慎,我今日看了莺莺传。”   “嗯?”温慎等她往下说。   “张生说莺莺长得太过好看,所以不要她了,你会因为我长得好看,觉得我耽搁你读书,就不要我了吗?”她抿了抿,又补充一句,“不是我说自己好看的,是庙里的小道士说的。”   这话里的信息点太多,前后似乎又没什么关联,温慎稍稍理顺,一个个回答。   “张生只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并非君子所为。我不会因为这个与你分开,也不会与你分开。”   “可是书里是这样说的。”   “书里说的也不一定便是对的。”温慎顿了顿,“圣贤所说也未必是句句真理。”   月妩想了想,问:“那公主说的话呢?”   温慎莞尔:“公主只不过是出生与旁人不同,并未见得见识便比旁人强。”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月妩便要反驳了,可这话是温慎说的,她相信温慎,温慎不会信口开河。   “我知晓了。”   温慎微微颔首,又问:“你说的小道士是如何一回事?”   月妩耸了耸肩,坦荡道:“那日我在庙里喝蛋酒,转身便见那小道士脸红了,我问他为何脸红,他说我生得好看。”   温慎眉头紧皱:“然后呢?”   “然后我就故意逗他,朝他走近两步,他脸果然红得更厉害了,我觉得没意思了,就没和他玩了。” 第24章   “小妩...”温慎闭了闭眼,有些喘不过气,“以后不许这样了。”   “怎样?”   温慎沉声道:“不要与男子走这样近,不仅是因为男女有别,会有损名声,更是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月妩忽然想起上午书馆的那几个纨绔,还有在村子里的那几个小混混。她的确是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危险,若不是有温慎在,她一定会被欺负。   她紧了紧抱着温慎的手臂,点点头,神色认真。   温慎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发。   回到家时天已经很晚,温慎随意弄了些吃的便睡了,第二天他没有继续去书馆,而是待在家里。   他不太敢带月妩出门了。   温慎不是瞎子,他也知晓月妩生得好看,但他还是低估了人性。他忽然觉得,谢溪行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月妩生成这样,恐怕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月妩也变乖了许多,不让出门,她也不闹,就坐在身旁捧着书看。   上回从书馆里借回来不少书,够看一阵子的。   山中不知岁月,谢溪行寻来时,温慎才想起似乎下个月月妩便要及笄了。   “如你所说,你还不如早些与她成了亲,也好断了那些的人念想。”   “若他们真动了坏念头,即便我和小妩成亲了,他们也能有法子。”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谢溪行猛灌一口气,消消火气,继续道,“那你打算何时回书院?这次是宋夫子嘱托我来的,明里暗里可都说了,让我提醒你,莫要陷入儿女情长。”   温慎微微握拳:“我想在城里租个宅子,带小妩一起去书院。”   谢溪行皱了眉:“你原本就没几个钱,还要这样折腾,你是打算叫你那心肝儿喝西北风?”   “我…”温慎垂眸,脸色微红。   “你若真放心不下,便让她住我家去,虽不及江陵城里方便,但你若想每日回家守着她倒也不成问题。”谢溪行道,“况且我早邀你来过,你一直说有蕙真在不方便,现下好了,你也有妻子了,倒不算不妥。”   温慎默了默,答:“你容我与小妩商量商量。”   谢溪行放他去说话。   他进屋,看见月妩坐在桌边,想走过去,却又有点儿抬不起步子。   还是月妩先开的口:“你不和谢溪行说话了吗?”   “说。”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犹犹豫豫问,“你想何时成亲?”   成亲?   月妩有点儿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些,还甚至还弄不太明白何谓成亲。   不过她娘说,对于公主来说,成亲并不是多大的事儿,她们这样尊贵的人,婚姻对于她们来说不过形同虚设。   不过,温慎问起这些肯定是没有坏心思,她如实答:“我还没想过,再晚一些吧。”   温慎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却又觉得再晚一些也没什么,月妩确实还太小。   “好,那便晚些再说。”他道,“谢溪行想邀我们去他家住,这样我既能去书院上学,每日也能回家陪你,你觉得如何?”   月妩放下书册,转过身来看他:“你为何又想去书院了?”   “宋夫子三顾茅庐,我若再推辞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月妩起身,朝他走来,站在他跟前,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问:“你每日都能回来吗?”   他早习惯如此亲昵,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她:“能的,书院距南县并不远。”   “好,那我们去县城吧。”月妩弯下身,埋头在他脖颈处,瓮声瓮气,“你晚上要早点回来陪我睡觉。”   “只是去读书了,不是去做别的,定能准时回来的。”他笑。   屋外都能听到他的轻笑声,谢溪行没忍住拍了门:“商量好没?”   温慎一惊,仿佛才想起外头有人在,立即松了手,整理整理衣襟,往外走去:   “商量好了,以后要麻烦溪行和嫂子了。”   “行了,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个?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现在跟我过去,后日收假便能去书院报道。”   温慎点头应是,转身去收拾东西,月妩就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几乎要黏在一起。   谢溪行看得牙酸。   他从未想过温慎会找一个这样的妻子,旁人也没从未想过,例如宋积玉。   “他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啊?你先前说时,我还以为你夸大了,没想到是真的。”他拉着谢溪行在一旁看着黏在一起的人,窃窃私语。   蕙真也和他们在一块,好笑道:“那你以为慎弟该找个什么样的?”   “那种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   “他已经沉稳得不能再沉稳了,再寻那么一个,两人回家当哑巴?”   “那也不能找一个这样的啊…”   三人齐齐往坐在一起的两人看去,他俩正在剥栗子,月妩的手剥疼了,娇声娇气地要温慎吹,温慎左右看了一眼,红着耳根轻轻吹了吹。   一时沉默。   “这样会勾人的姑娘应该配我这种情场浪子吧?”宋积玉先开口。   谢溪行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他娘说什么呢?”   他抱着头乱窜:“我就这么一说,我再怎么浪荡,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懂的。”   “你别让温慎听见了与你翻脸!”谢溪行低骂一句,拉着蕙真去了温慎那边帮忙。   恰逢友人相聚,青年们聚在一起小酌了几杯,坐在院中赏月,女子们则是先行休息了。   “去岁我爹逼我成亲,我还能拉温慎出来说说话,现下也不行了。”   温慎但笑不语。   谢溪行接过话头:“你就说你要等高中,娶一个大家闺秀回来。”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你瞧瞧我这课业,是读书的料子吗?考上秀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怪不得你爹总要揍你。”   两人说笑,温慎并不发话,只在一旁听着,跟着一起笑笑。   西厢房门一响,暂停了笑声,他们齐齐转头看去。   “温慎,你还睡不睡的。”   少女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神色严肃。 第25章   谢溪行和宋积玉愣了一瞬,忍不住憋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温慎,还不睡啊。”   温慎头都要埋进地里,红着一张脸,强装镇定:“溪行,积玉,你们先聊,我要去休息了。”   说罢,他绊着步子,听着身后的笑声,快速将人带进了房门里。   “困了吗?”他低声问。   “嗯,我等你好久了。”月妩语气幽怨。   温慎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边去,像往常一样哄她入睡。   他都以为人要睡着时,月妩忽然问:“你和我一起睡吗?”   “这样不好,我等你睡着后再走。我就在隔壁间,不用担心,不会有坏人来。”   “可是我想你陪我睡…”月妩瘪着嘴。   温慎叹息:“要不……”   “什么?”   “没。”温慎抿了抿唇,他想说要不他们早些成亲,便能顺理成章地睡在一起了。可又觉得这样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心急,便咽了回去。   他垂头,轻轻靠在她的发顶上:“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月妩还想再胡搅蛮缠一会儿的,可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人睡下,温慎才轻手轻脚离开,一推门,正见对月独酌的宋积玉。   “还未休息?”   宋积玉没看他,对月又饮了一大口:“还不是很困。你呢?为何又出来了?”   他走过去落座:“我和小妩不睡一间。”   宋积玉笑:“我说你们整日卿卿我我,还在乎这点儿规矩?按世俗所论,你们早就不清白了,还不如彻底放开。”   温慎被说得一愣一愣,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有些道理。   “下回她再让你陪,你陪就是,美人投怀送抱,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积玉!”温声低声斥,“不许这样说小妩,她不懂这些。”   宋积玉挑了挑眉,没说话。   温慎不太会威胁人,只解释道:“她都还未及笄,哪儿有这些心思,不过是小孩心□□玩闹罢了。积玉,以后莫要再这般说。”   “既然不懂那便要教,你若不教她,往后她与旁人也这般该如何?”   “我与她说过了,对旁人...”温慎说到此处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对。   宋积玉笑:“温慎啊温慎,原来你也有私心啊。”   温慎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起,沉默一瞬,道:“是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对旁人不能如此,但是对他能如此,即便是他们还没有那道名分。   他有些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辗转半晌,最后只能以尽快成亲为由,压下心中的惭愧。   入睡时已月上中天,天蒙蒙亮时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皱了皱眉,快速穿好衣裳出门。   小妩从未这个时辰醒过,定是有什么急事。   果不其然,他一开门,便看见她举起的那只带着点点血迹的手。   “温慎,有血...”她哭得梨花带雨,小脸惨白。   温慎心中一紧,忙拉她进屋,急声询问:“哪儿来的血。”   她吸着鼻子:“下、下面...”   温慎心中一惊,不觉要往一些坏事上想,可这院子不可能有旁人来过。   他立即穿好靴子,将月妩打横抱起往门外去。   刚入小院,正房的窗子轻响,露出一条缝来,谢溪行从缝中问:“这是发生何事了,你们要去何处?”   温慎抿了抿唇,又念着谢溪行是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小妩生病了,我带她去医馆。”   “这会儿医馆哪里会开门?生什么病了?”窗里又传来蕙真的声音。   温慎急急抱着月妩往窗边去,低声道:“嫂子,小妩下面出血了。”   蕙真一怔,笑道:“别慌,应当是来葵水来了,是好事。”   “什么是葵水?”月妩抬头看温慎。   “女子都会有的。”温慎含糊解释一句。   门一响,蕙真已走出来:“不必去医馆,回房间去。”   “噢,好。”温慎怔愣着将人抱回房间。   “女子到了年纪都会来葵水的,这再正常不过。”蕙真跟着进门,“慎弟,你将小妩放下出去吧,我跟她说。”   温慎要将月妩放下,月妩不肯。   “女儿家的私事,不好让男子知晓的。”蕙真在一旁劝。且方才温慎过来时,谢溪行也主动避开了。   可月妩还是不肯松手,紧紧抓住温慎的袖子,苦着一张小脸看着他。   “嫂子,你说吧。小妩还小,记不住事,我帮她记。”   蕙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了些往后要注意的事儿,拿出月事带教她用。   回话的却是温慎:“我记得了,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吗?”   蕙真瞥他一眼,又看月妩一眼,道:“葵水期间不能同房,最好是葵水走尽后一两日再同房。”   “什么是同房?”月妩问。   房内安静了几息,温慎小声与她道:“往后再与你说。”   她点点头。   “多谢嫂子,我都记住了。”   蕙真点点头:“好,那你去弄些水来让她洗洗,我去叫婆子煮些红糖水来。”   “嫂子不必操心,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温慎这会儿才将月妩放下,起身送人出门。   月妩见门关上,一下就慌了神。   她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来葵水这件事,总觉得是不是她身体除了问题。尤其是蕙真还说,这是污秽。   门再次推开,温慎走过来时,她立即抱住了他:“温慎…”   “怎么了?”温慎摸摸她的头。   她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要何时才能好?”   “嫂子不是说了吗?五到七日。”   她点点头,眼泪还是没停。   温慎捧起她的脸,轻声询问:“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她哭着摇头,扑进他怀里,低声抽泣:“温慎,我是不是很脏?”   “哪儿来的话?”温慎笑着抹掉她的泪,“女子都要来葵水的,不止你是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嫂子说,这是污秽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   “嫂子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   “可是我把床弄脏了。”   “洗干净便好。”   月妩回头看一眼褥子:“可是有好多,不知还能不能洗干净。”   “不必担心。”温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洗不干净买新的便行。”   “那你不嫌弃我吗?”   “不嫌弃。”   她紧紧盯着他:“那我们今晚同房好不好?”   温慎一噎:“同房不是睡一张床的意思。”   “我不管我不管,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否则就是嫌弃我。” 第26章   温慎默了默,道:“你先起来洗洗,将月事带换好,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话没说死,月妩满意了,起身去里间清洗。   温慎拆了褥子,就坐在屋里洗。   月妩一从里间出来,便奔过去,往他背上压去。   “换下来的衣裳放凳子上,我洗完这个再洗。”   月妩的脸贴在他背上,嗯了一声,声音敲在他脊骨上,酥酥麻麻一片。   “去将桌上的红糖水喝了。”   “嗯。”月妩用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慢吞吞起身端了红糖水,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小口小口喝。   她想,她如果有爹爹,那一定是温慎这样的。   见温慎洗好衣裳,她跟着一起出去晾。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谢溪行宋积玉都在外头。宋积玉道:“你们昨夜这是做什么了,还要洗褥子?”   “没什么。”温慎淡淡道。   谢溪行是知晓一些的,但没好意思说,只拽着宋积玉走:“少在那儿不着调。”   月妩没在意这些,她的目光全在温慎身上,跟着他晾好衣裳,又跟他去厨房里忙活。   她以前是很不爱干活的,大多时候都是玩闹着洗两片菜叶子便不肯干了。   但温慎从不会怪她,反而每次都会夸夸她。   她很享受这种夸赞,甚至会为了得一句夸奖的话主动帮忙。   “温慎,我把豆子剥好了!”她端着簸箕上前讨夸。   “小妩剥得真好。”温慎仔细看过一眼,接过簸箕,“你这几日特殊,不要来帮忙了,好好歇着便行。”   她赖在厨房不肯走:“那我能在这儿看着你煮饭吗?”   “当然可以。”温慎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门外的宋积玉看得皱了眉:“这哪儿是媳妇儿啊,这是养了一个孩子吧?”   两人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没看到月妩抱住了温慎。   “小妩,不要这样,还有别人在。”   “可是你不是说在外面不行,在家里可以的吗?”   温慎一怔,缓缓道:“等你长大一些,能照顾好自己了,我们就回自己的家,到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嗯,好。”月妩松开手,但依旧挨着他。   吃罢饭,宋积玉要回家,月妩跟着温慎去送人,回来后肚子便开始疼。   到了晚上,更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喝了好几回红糖水都不管用,一直是蕙真在陪着。   可蕙真已经在此陪了半个下午了,温慎实在是过意不去: “嫂子,你先歇着去吧,这里有我。”   “好,若明日依旧疼得厉害,还是要去看看大夫。”   “多谢嫂子提醒。”   人出了门,屋里只剩下月妩和温慎,她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温慎,我肚子疼。”   “要揉揉吗?”温慎早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又心疼又好笑,明明不舒服,却还顾及着有旁人在,不敢说出来。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要。”   温慎搓了搓掌心,伸进被子里,隔着衣裳轻轻揉。   “这样可以吗?”   “嗯,这样舒服。”月妩眯着眼,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一些颜色。   舒服一点儿后,她又开始折腾:“温慎,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不好?我肚子疼,得有人一直揉着才能好受点儿。”   这话说得温慎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哑着嗓子道:“好。”   “那你现在就上床,我觉得被子里好冷。”   温慎已有些晕头转向,稍稍回过神来时,才觉自己已经上了床,而月妩就在他怀里。   “我们、我们…”他犹犹豫豫半晌,下定决心,“小妩,我们早些成亲吧,成亲后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只不过可以睡在一张床上。你放心,我不会这样早碰你,总也得再过个一两年。”   他一鼓作气说完,等着人提问,可怀里的人早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小妩…”他无奈叹息一声,用脸蹭了蹭她的发顶,打算起身离开。   然而,放在她肚子上的手轻轻一挪动,她眉头便紧皱起来,再一放回去,眉头又舒展开来。   温慎闷笑出声,悄声自语:“好了好了,我继续揉,不要皱眉了。”   他的手放在那儿就没挪走过,直到他自己眼皮也撑不住,迷迷糊糊靠在她头上也睡着了。   翌日,他起得很早,一推开门,撞见了谢溪行。   谢溪行冲他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解释一句:“小妩昨夜肚子疼。”   谢溪行嗯了一声,眼中尽是玩味。   温慎没再解释,回到屋里温习课业,谢溪行也跟过去,两人一起讨论。   讨论正欢时,月妩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温慎的腰:“我一起来就没看见你。”   有别人在,温慎有些僵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钝钝转头看向谢溪行,带着一丝恳求:“溪行,你…”   谢溪行识趣起身,笑着离开:“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温慎在后目送,直到背影消失,他浑身才松懈下来,也抱住月妩,轻声回话:“我起得早,便来读书了。肚子还疼不疼?”   月妩埋在他怀里摇头,闷声道:“不是很疼了,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我了。”   “没有嫌弃你,小妩。”他紧紧抱着她。   “你明日是不是要去书院了?”   “嗯,早上去,晚上便回来。”   不知为何,月妩特别舍不得温慎,她也知他晚上就会回来,可还是舍不得。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和人相处得这样久这样亲近。   “在家若有急事就去寻嫂子,若是些小事就去问婆子。”   “温慎…”她忽然喊。   “嗯?”   她摇头,在心里偷偷唤了一声爹爹。   有她在,温慎没法再看书,抱了一会儿,外头喊吃饭,人才不情不愿从他怀里滑下去。   晚上她依旧闹着要陪,但温慎一看她脸色便知晓她肚子早没那样疼了,只是陪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月妩早起没见到人,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蕙真见她一人坐在窗前,敲了门进去:“小妩,不会梳头吗?”   她瘪着嘴:“温慎是不是去书院了。”   蕙真明了,笑着道:“这里离书院有些距离,他们不早些去恐怕会迟到。他走时还跟我说了,要盯着你好好吃饭。”   “嗯…”她蔫儿哒哒地垂下脑袋。 第27章   蕙真上前抱住她:“好了好了,他们晚上要回来的,我们先梳头好不好。”   蕙真手巧,能编出很多不同的发型,又精致又好看。   月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终于是好了一些,也肯听话了,叫吃饭便吃饭,叫坐着便坐着。   家中有婆子在,没什么杂活,蕙真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做刺绣。她的绣工极好,绣出来的小老虎栩栩如生。   月妩在一旁盯着她看,问:“嫂子,你为何不让婆子来做这些?”   她抬眸,手中的针线未停:“这是给孩子做的,自己做放心一些。”   “当母亲都要做会做女红吗?”月妩盯着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她从未见过怀孕的人。   “那也不是,也有大户人家是请了绣娘来做的。”   月妩点点头。她娘确实未给她做过衣裳,平日里穿的都是绣娘做的,每逢新季节,绣娘便会来给她量身裁新衣。   “我呢,刚巧从前学过纺织刺绣的,也算是有些手艺,能换些钱。”   “做女红赚得银子多吗?”   蕙真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笑着道:“这院子有一半都是靠我做女红赚来的。”   月妩瞪大了眼,她不知晓这院子要花多少钱,但温慎都住不上这样的院子,可蕙真能住上,她心中不免油然起敬。   她忽然发觉她娘说的也不全对,女红并不是无用之事,至少能让人住上小院子。   “   溪行要读书,每岁的笔墨纸砚都要花好些钱。等过几年年要去外地考试,更是要花不少银子,我也只能做做女红补贴家用了。”   “那温慎是不是也要花好多银子?”   “是啊。”蕙真咬断棉线,继续缝下一处,“读书哪儿有不花钱的,等考上官就好了,每月有俸禄,也不必缴税。不过...”   不过像温慎这样慷慨的,恐怕当了官也攒不下什么银钱。   “那我去抄书!”月妩提着裙子往外跑。   她也要赚钱,让温慎去考官,让他去赚俸禄,等他们以后就有钱了,也能住这种院子。   蕙真在后头喊:“你身子不爽利,过两日再抄也是一样的。”   “我肚子不疼了!”她高喊一声,钻进屋里抄书去了,抄得比以前要认真。   其实她能写得又快又好,以前只是懒而已,觉得好无聊,现下有了目标,自然是动力满满。   待温慎回来时,她已经抄完好几本了。听到声音,她便跑出去接人。   “温慎!温慎,你回来啦!”她冲过去,跳起来。   温慎一惊,快速伸手将她接住。   她就那样挂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温慎,我今天抄了好多书。”   温慎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些羞臊,不自觉沉了声:“你先下来。”   月妩一下垮了脸,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钻进屋里。   “生气了,还不去哄?”谢溪行笑。   温慎抿了抿唇,追进屋去。   人已经躲进了被子,拱起一个小包。他走过去,隔着被子询问:“小妩,肚子还疼不疼?”   没人回话。   “生气了?”他问,“是我不好,我不该赶你下去。”   被子猛得被打开,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温慎一怔,坐下身,轻轻抱住她,低声道:“我怎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真的?”   “嗯。”   从前旁人总笑温慎不近女色,他从不反驳,他也以为自己大概不会娶妻,他都想象不出有一个妻子是何模样。   可现在他能想象得出了。   他喜欢小妩,想照顾小妩,想和她共度余生。   “小妩,我喜欢你。”   月妩这才满意一些,嘟囔一句:“我也喜欢温慎。”   温慎忽然迫不及待想成亲了:“小妩,我们…”   “温慎,吃晚饭了。”   外面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想也不急于这一时,便未着急往下说。   吃罢饭,月妩叫他去看抄好的书。   “不是肚子不舒服吗?为何还抄了这样多。”   “赚钱让你读书啊。”   温慎有些惊讶:“我们还有些积蓄的,不用你这样辛苦。”   “可嫂子说读书要花好多钱的。”她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不过她说,等考上官了有俸禄,到时候我们就能买大宅子了。”   温慎心中发涩,他知晓月妩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即便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爱美的,想要吃好的。   可他能给的只有粗茶淡饭和寄人篱下。   “想要银子做什么?”他问。   “买宅子,买漂亮裙子,还要买好多好吃的。”月妩原先是对这些无所谓,但那是因为她以前轻轻松松就能拥有,所以才不稀奇。   可现下在这里过了这样久,她得不到了,又稀罕起来。   温慎抿了抿唇:“快到夏日了,等下次休假,我们去给你做夏装。”   “我想要上面有小蝴蝶的可以吗?”   温慎大概知晓她说的是那种绣在薄纱上的蝴蝶,她穿来的那套冬装,有一层裙子的裙摆便是那样的款式。   不管是柔软的薄纱,还是绣在上面的蝴蝶,温慎都很难弄来。   “我尽量。”   第二日,他寻到了宋积玉。   宋积玉家中从商,腰缠万贯,见识多门路也广,只有一点儿不好,宋积玉知道了,谢溪行也会知晓。   “你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手里本就没几个子儿,还要花那么多钱给她买一条裙子,你是要饿死自己吗?”   温慎微微握着拳,低声道:“小妩跟着我本就受了委屈…”   “难道她不知道你是什么条件吗?你去与她说清楚,你就这点儿能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走!”   “可我和她已…”   谢溪行无情打断:“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和她发生什么?无非就是搂一搂抱一抱,能如何?!不耽搁她找下家!” 第28章   温慎皱了眉:“溪行,不要这样说,小妩年纪还小,只是爱美,并未嫌贫爱富。”   “别吵了别吵了,不就是一条裙子,我送她不就成了?反正我也不缺这点儿钱,她人长得好看,送她也不亏。”   温慎一噎,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话听着实在太轻佻了,可逐字分析过去,竟也说不上没什么不对。   但他心中还是不舒服:“不必,我付银子便好。”   “你就惯着她吧,惯到你惯不了了,自然有比你厉害的来惯着。”   这话虽难听,可温慎知晓不无道理。以小妩的容色和才气,能找一个比他好得多得多的人。   他扯起嘴角:“到那时再说吧。”   谢溪行自知劝不了他,气得转头就走。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知晓温慎这人就是如此,看着温和,可脾气倔得要死,说好听些是意志坚定,说难听便是倔驴。   “哎,一条裙子而已,用得着吵一架吗?”宋积玉上前,拍了拍温慎的肩,“我能理解你,我要是得了这样一个美人儿,肯定也会像你一般捧在手心里宠着。”   温慎和这人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那条裙子他最终还是买了,花了好些银子。   下学回到家,天已微微暗了,他刚一进院门,月妩便朝他冲过来。   应是惦记着他的话,这回没来抱着他,只牵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往屋里走。   “温慎,我跟你说个好事儿!”   “什么事儿?”他跨过门槛,无视身后的目光,顺手关上门。   月妩拉着他坐下,抱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我葵水走干净了。”   他呼吸一窒,心跳骤停,随即又剧烈而快速地跳动起来。   那折磨人的已溜走了,拨弄着桌上的花草玩:“你不知晓我前几日有多提心吊胆,我还以为你们是骗我的,直到今日没了,我才稍微放心一些。”   “小妩。”   月妩转头看他:“啊?”   “过来。”   “什么事?”月妩朝他走去。   他松松环抱住她的细腰,头轻轻靠在她肩上,暗哑着嗓子:“小妩。”   “温慎!你这里有颗小红痣。”   温慎心中深深叹息一声,他都这样动情了,可小妩还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知晓,她对他的并不是男女之情,可他到底该如何让小妩明白何为男女之情?   “在哪儿?”他问。   月妩的手捏上他的耳廓,激得他颤粟一下。   “在耳朵上,我从前都未发觉!”月妩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对着他的耳廓研究半晌,温热的气息全喷洒在他耳后。   “小妩,别闹了。”他有些无奈。   月妩依旧没撒手,还在这儿戳戳那儿看看。   “啊!”她低呼一声,被温慎抓着手腕拉去了跟前。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过一尺而已。   在那双清澈透明的瞳孔里,她看清了自己的倒影,她的心不知为何忽然疯狂跳动起来,和温慎刮她额头那回,一模一样。   “小妩。”   “啊。”短促的、哑声的一句。   温慎眉眼微微弯起,轻声问:“小妩,你...心悦我吗?”   喜欢...心悦...好像是两种不同的意思,月妩不太能分辨得清,她看着那双温暖的眸子,怔愣点头。   “心...”她咽了口唾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心悦...心悦温慎。”   温慎看清了她微微颤抖的瞳孔,他知晓,她大概是不明白何为心悦的。   明明不明白是何意义,还要承认。   温慎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扬起唇,将她垂落在脸边的碎发微微理顺,温声询问:“今日都做什么了?”   月妩不知自己是如何到温慎怀里的,也不知自己嘟嘟囔囔都说了些什么,但她好喜欢这样坐在温慎怀里,被他揽住,被他注视。   她想起那日跟嫂子出门买菜,在街边看到的那对父   女。   那父亲给女孩买了一串糖葫芦,也是这样将女孩抱在怀里,然后那小姑娘吃了一口糖葫芦,在她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圈糖印。   她抓紧了裙子,偷偷抬眸看一眼温慎,忽然伸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温慎愣住。   “小妩...”他喉头滚动一下,声音有些发颤,“小妩,这是做什么。”   月妩没说话,只是藏在他怀里笑。   等人害羞完了,他才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看。   他能看到她飞颤的眼睫,他想,小妩应当是有一些不自知地心悦他吧?   “小妩。”他喃喃一句,垂下头,在她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月妩瞪大了眼,红着脸,目光呆愣,看着他。   他笑:“你能亲我,我不能亲你吗?”   月妩不说话,脑袋歪倒在他肩上。   “我歇好了,要去厨房帮忙,你要不要去?”温慎摸摸她的头。   她安安静静从他怀里退出来,跟着往厨房去,又安安静静坐在厨房的桌边剥菜叶子。   蕙真听到这边儿有动静,便走进来,却见她这样乖巧安静,忍不住笑:“小妩今日话怎的这样少?往日都是要拉着慎弟说上半日的。”   很普通的一句玩笑话,月妩却红了脸。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脸会发烫,今日发生的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好像一日之间迷迷糊糊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似乎不太明白。   总之,像是住在雾里了一样。 第29章   谢溪行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了关窍,趁晚上还没睡,他去寻了温慎说话。   “你做什么了,让她开窍了?”   温慎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可又觉得谢溪行就该是这样直白。   “没做什么。”   谢溪行看到他闪烁的眼神便知道他心虚,笑道:“原来温慎也会说谎。”   他有些无奈:“溪行…”   “好了好了。”谢溪行摆手打断,“我不打听你们的私事了,不过这样很好,你就该让她早些知晓,免得以后被有心人勾走了。像积玉这样的浪子可不少见,但不是谁都跟他一样不会动你的人。”   谢溪行从小与温慎相识,最是知晓他的脾性。   这人性情内敛,有什么苦什么难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又不好争抢,从来以旁人为先,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女子,他这个亦兄亦友的总不能看他掉入情网中。   “那日我话说得有些重了,你莫往心里去。”   温慎拱手作揖:“溪行哪里的话,你说的也有理,我知晓你是为我好。”   谢溪行知晓他不会计较,可看他这样,心中还是感慨:“温慎,她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若这时有谁来勾她一下,她真会跟旁人走。我知晓你有自己的规矩,可于情字上,守礼是无用的。”   “多谢溪行提醒。”   温慎心中有些动摇。   若非今日意外之举,他恐怕也见不到小妩那般害羞的模样。他都有些弄不明白,当时到底是气氛使然,还是小妩她心之所往。   若是气氛使然……那今日要是换了个人,小妩是不是也会……   他有些头疼。   思索许多天,他压下了心中那点儿动摇。   无论如何,他要先和小妩成亲,而后才能做这些事。   他打算寻个空闲的时间,好好与月妩商量成亲的事。   恰逢清明,书院休假,几人约了第二日去踏青,刚巧他叫宋积玉做的裙子也弄好了。   夜里,月妩非闹着要和他一起睡。他拗不过她,只能暂且陪一会儿。   “我让人给你做了夏装,明日就能送来的,是你上回想要的款式。”   蜡烛燃着,帐子未放,可床上还是有些昏暗,让人清醒不起来。   “嗯。”月妩脸上没什么喜色。   温慎察觉不对,问:“不舒服吗?”   月妩垂了垂眼,手在被子里悄悄挪动,抓住温慎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挪,然后,放在了…身前。   温慎手一缩,浑身紧绷,要往后退。   “这里疼。”月妩抓住他的手,红着眼道。   他一凛,撑起身来:“疼得厉害吗?”   月妩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   “何时开始疼的?”温慎边问边坐起身穿鞋。   “不记得了,前段时日吧。”月妩也撑起身,声音委屈,“一开始只有碰了才会疼,我便没在意,现在不碰也疼了。”   温慎穿戴好,弯身摸摸她的发,温声安抚:“莫怕,我去问问嫂子。”   她憋住眼泪,乖巧点头,躺回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温慎回眸看她一眼,握了握拳,负手出门。   事关小妩康健,他也不顾得羞赫,并未犹豫,抬手敲响了正屋的门。   开门的是谢溪行。   “我找嫂子问些事。”   谢溪行猜到是月妩的事,往后退了一步,将蕙真叫了出来。   “咋了。”蕙真站在谢溪行身后。   “有些私事。”温慎说完又觉不妥,解释一句,“小妩的私事,能请嫂子移步至窗前说吗?”   隔着窗能避嫌,还能避开谢溪行。   温慎不想让别的男子知晓月妩的私事。   “好。”蕙真依言走至窗边。   温慎也急匆匆走过去,压低声音:“嫂子,小妩说身前不大舒服,有些疼。”   蕙真一开始还没明白,但想想他非要避开人,便明白他所说的身前是何处了,不紧不慢道:“应当是在生长,女子都会经历的,没多大点儿事儿不用慌,过些时日便会好。”   他微微点头,道几句谢,快步回到房中。   月妩听到推门声,从床后探出个脑袋来:“嫂子如何说?”   “她说无碍,女子都会经历的。”   月妩皱了眉,重重倒回褥子里:“当女子怎这样麻烦,这也要经历,那也要经历!”   “都一样的,男子也有必须要经历的事。”温慎笑,除了鞋,坐在床边。   月妩往他身前敲了一下,问:“那你这处也会疼吗?”   他要摇头,却见那手又要往他身下去,急忙拦住。   月妩没得逞,也不生气:“你这里也会出血吗?”   “不会。”但会有别的……   温慎不敢直视,垂下眼眸。   月妩这会儿有些气了,裹着被子滚去床里边。   温慎追过去,轻声道:“我没唬你,我也会难受的。”   “何时?”   “每日、清晨…”温慎艰难说出口。   “真的?”月妩转头看他。   他有些羞赫,但强忍着回视。他知晓,若不看着说,小妩定不信他:“真的。”   月妩开心了,觉得他们一样,又带着被子滚回来,亲亲热热抱着他。   他悄然叹息,也回抱。   “还是好疼,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他浑身僵住。   月妩见他不动,皱眉娇声道:“温慎!”   温慎动了,喉头滚动一下:“这…这…”   他的手被拉了过去,不妥两个字被堵在喉咙里。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疙瘩,你摸到没?”   “没…”他那只手好像已经和他的躯体分开,他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仅仅是他发愣的这一瞬,他的手被带着放在了衣衫里。   柔软、温暖、嫩滑…   “你现在摸到没?就是里头那个小疙瘩,一碰就疼。”   温慎意识回笼,手轻轻动了动,感受到那点柔软后,整个人又僵硬住。   “这样揉好像就没那样疼了。”   “好。”温慎眼睫微垂,哑着嗓子应声,手又轻轻动起来。   好软,他从来没有碰过这样柔软的东西,整个脑子都快被冻住。   “小妩…”他想和她商量尽快成亲的事,可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心里,连话都要理不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明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月妩眯着眼,随口应一声,没往心里去。   人不知何时睡着的,温慎收了手,坐在床边看了许久,终于清醒过来,给人盖好被子,吹了灯,起身逃出去。   当晚,他做了梦,梦里的女子是月妩。   翌日,不到天亮他便醒了,只能通过读书来驱散脑中的混乱。心里好不容易清静一些,那磨人的又来了。   “温慎,你怎起这样早?”月妩趴在他腿上,陷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腰。   他浑身紧绷,又胡思乱想起来。   “早起读书了。”他声音有些哑,低声催促,“先去洗漱,   一会儿再玩。”   “你给我梳头。”   “好。”   宋积玉来时,两人正在屋里梳头,他没见着人,问了谢溪行:“人呢?”   “在屋里给人梳头吧。”   宋积玉狠狠惊讶了一下:“梳头?温慎居然还有这种情致?”   谢溪行瞥他一眼:“单纯梳头而已。”   他挑了挑眉:“这是当闺女养呢?”   谢溪行早已见怪不怪:“你说他是她亲爹我都不怀疑。”   宋积玉忍不住笑。   笑声传去屋里,温慎知晓有人来了,快速处理好最后一点儿碎发,出门迎接。   “积玉。”他行拱手礼。   “衣裳我叫人带着了。”宋积玉没跟他多礼,朝外招招手,院门口站着的小厮便捧着锦盒过来。   “多谢。”他又行礼,接下锦盒往屋里走。   门口探出来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等他进门,旁人看不见了才抱住他。   他笑着将锦盒递出去:“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月妩的目光早落在了锦盒上,这会儿接过直接打开,拿出里面的裙子。   清透薄纱如蝉翼一般,其上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这绝不是他那几两银子能换来的,温慎忍不住皱了眉。   可月妩已经抱着衣裳钻到了屏风后,没一会儿,穿着那身裙子又出来。   冰肌玉骨,脱尘出世,宛若九天仙子。   是粗布麻衣、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他忽略了这绝色容颜。   他又开始怀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好看吗?”月妩转了个圈,裙摆上的蝴蝶翩翩欲飞。   好看,很好看,天底下估计没有比她更适合这件裙子的人。   温慎微微点头,面上倒是淡然:“嗯,好看。”   “那我今日穿这个去踏青。”月妩转动裙摆,低头欣赏。   温慎眉峰微敛:“天还没那样暖和,等天热了再穿。”   “不要,我就要今日穿。”   温慎上前拉她:“小妩,听话。”   她扭开,唇也微微嘟起:“我就要穿这个。”   “小妩,天气太冷了,会着凉。”   “我不管,我就要穿。”   “那里头多穿几件。”   “不要,不好看。”   是,现在这样是好看了,半个脖子都露在外头,能不好看吗?   温慎有些头疼,伸手将人捞过来,圈在怀里,和她脸贴着脸,轻声哄:“那便披个披风,若是热了再脱。”   月妩还是觉得不好看,但她反手勾住温慎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松了口气,拿了披风给她仔仔细细系好,没露出一点儿不该露的地方,才肯带她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门外等着的人齐齐转过头来。   谢溪行只是扫了两人一眼便收了眼神,而宋积玉,他在看见月妩后,目光一直未曾挪动过。   温慎察觉到了,心里不大舒服,但未当场发作,只叫人一同上车。   他们有两架马车,本想着女眷一架,男子一架,可月妩非要黏着温慎,倒是不太好安排了。   “那看来只有委屈积玉跟我们一架车了。”蕙真笑道。   “不……”   温慎刚要说话,便被宋积玉打断:“这样也好,刚好溪行家中没有车夫,我和他驾车闲话一番也是惬意。”   他没给温慎说话的机会,跳上马车,驾车往大路上。   温慎无法,只能带着月妩上了后面一辆车。   车门一关,月妩便挂在了他身上:“温慎,这里疼。”   他瞳孔一缩,竖着耳朵往外听,未见异动,才压低声音悄声道:“晚上再揉好不好?”   “可是现在就疼。”月妩不肯。   温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掌微颤着覆上去,轻轻揉动。   半盏茶后,他紊乱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思绪也清晰一些,想起方才的事儿来。   “小妩,你母亲叫什么?”   “单字裳。”   温慎微微发怔,若是他没记错,大公主应当名裳。   大公主最为受宠,连他这个乡野村夫都知晓,还有谁敢来撞这个名讳?他一时想不到。   可大公主早已嫁人,驸马乃是十几年前的探花郎,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即便是有孩子,依大公主的性子与其受宠之厚,也断不会将人送到这里来受苦。   更何况小妩曾说,她母亲已经过世,可现下大公主正在同七皇子与太子一派明争暗斗,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事。   “你母亲走时可有给你留什么信物?”   月妩摇头,眼中一片茫然。   温慎叹息一声,未再多言。   若是有信物还能去寻一寻,可现在是真没一点办法了。   他思索一路,直到有人来敲车门,猛然回神,惊觉自己的手还放在月妩身前,惊慌失措收了回来。   外头有说话声传来。   “欸?宋兄、谢兄你们也来踏青?”   “天气好,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诸位慢游,在下先行一步。”   人声走远,温慎才整理好下车,谢溪行解释一句:“是陶兄。”   温慎并未过问,微微颔首,转身将月妩扶下车。   江边两道杨柳扶风,青翠一片,两道旁绿地上孩童三五成群,追逐纸鸢。   月妩一眼便看见那彩色的纸鸢,指着天,朝温慎道:“我想要那个。”   “那边有卖纸鸢的,我去买。”宋积玉突然插话。   “多谢积玉,我带小妩去买便好。”温慎当即打断,牵着月妩走远。   气氛一时微妙。   宋积玉的目光随着他们走远:“他到底在何处捡的人,回头我也去蹲一蹲。”   “积玉!”谢溪行低斥一声。   宋积玉摸了摸鼻子,慢步跟上。   前方温慎与月妩已买好了纸鸢,月妩不会放,温慎正握着线盘在草地上小跑,一众人谁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月妩也跟在后头跑,她那身裙子随风摆动起来,飘渺如烟,灵动异常,周围好些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飞起来了,你来拿着。”温慎将线盘交给她。   她接过线盘,在草地上跑得欢快,不一会儿便热出一身香汗,闹着要将披风脱了。   灰突突的披风一解,裙子的流光溢彩与少女的胜雪肌肤一并露了出来,那轻盈的步伐、纤细的腰肢和如云似雾一般的裙摆,说是天外之人都不为过,在场之人无不投来目光。   远处小山坡上,一群游玩学子也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哪里来的仙子?”有人怔愣发问。   音落不久,便隐约听见她笑声盈盈:“温慎!温慎!你看我放得高不高?”   有学子恍然明了:“前段时日听闻温师兄订下亲事了,莫不就是这一位?”   “原来许给温师兄了…”少年怔怔看着远处,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   山下温慎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追上月妩,要将披风给她系上。   “不要,现在暖和了。”月妩拒绝。   温慎无法,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相劝,只能等回去再说。他知晓小姑娘爱美再正常不过,可也明白怀壁其罪的道理。   他默默跟随其后,看着那只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然后,线嘣一声断了。   纸鸢摇摇晃晃要落在不远处的山坡。   “温慎!我去捡!”月妩招呼一声,提着裙子往前跑。   温慎见小山坡上无人,并未阻拦,只信步在后,慢慢跟过去。   宋积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也不知温慎何时注意到的,眼神并未瞥一下,淡淡道:“那条裙子还差多少银子?我补给你。”   “不必,你就当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温慎微微一怔,转头看过去。   宋积玉展颜一笑:“我的确挺喜欢她,不过既然你们已有婚约,我自然只能放弃。”   温慎不意外宋积玉会这样说。他和此人虽称不上什么知己,但也勉强算是好友。能勉强做朋友皆是因此人风流得坦荡,为人又有义气,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不过我可不在意什么婚约不婚约,皆因有婚约之人是温慎,温慎是个好人,我即便是再好色,也不能夺好人之妻。”   温慎是个好人,凡是与他接触过的都会这样认为。   书院中只有温慎人缘最好,走哪儿都有人寒暄。   他平日里为人大度,若有同窗问询解题思路拆题方法,他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偏偏他天赋极佳悟性极高,每每都能正中要害。   对于吃不上饭的村民来说,铜板银子或许已经让他们够感激不尽,但对于学子来说,能在解题技巧上教得一二,那简直是莫大的恩惠,更何况是这种手把手教的?   宋积玉两者都瞧见了,打心底里佩服他,即便是对月妩有些兴趣,也不会像往日那般巧取。   被这样莫名其妙夸了一通,温慎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宋积玉未在意,借口离开。   他走没多久,谢溪行又追了上来:“积玉与你说了什么?”   温慎省去那句挺喜欢,其余全无保留。   谢溪行拍了拍他的肩:“他那人就那死德行,你也知晓,甭理他。”   “积玉并不坏。”他面色平静。   谢溪行松了口气,心道未起争执便好,若是为了个女子反目成仇,真是有失颜面。   “当时你与嫂子成亲都备了哪些聘礼?”温慎忽然道。   谢溪行微怔,转而回神:“你要成亲了?”   温慎微笑点头:“今晚便与她商量个具体日子来,此事不能再拖了。”   “甚好甚好。”谢溪行与他并肩,零零碎碎说了一些婚礼的事儿。   温慎细心记下,一抬头,却见月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是与谁在说话。   他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你想在莲乡办,还是在县城里办?”   温慎全神贯注在前方没太听清,随口一句:“我都好。”   谢溪行也未发现,只继续往下说,直到听到前方的说话声:   “小仙子,你是温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吗?”   “什么妻子?”   “我听闻温师兄定了亲,不是仙子吗?”   “他定亲了?我不知晓。”   ……   婚礼事宜被谢溪行硬生生憋回去,他侧目看向温慎,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   温慎愣在原地,握紧的拳松了又紧,迟迟说不出话。   “那小仙子是还未婚配?”   “没有又如何?”   “没有的话,仙子看看小生可否合眼缘?”   “噢,你想娶我呀?”   “正是。”   “和你成亲有什么好处呢?”   温慎再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沉声唤:“小妩。” 第30章   “明明就在这儿的呀。”月妩嘀咕一句, 提着裙子?弯着身在地上找纸鸢。   她方才明明瞧见就落在这儿的。   “仙子是在寻这个吗?”   一双白色绸缎长靴落在眼底,她起身,看向来人。   周正, 但有点儿呆,应当不是坏人。   “对, 给我吧。”她语气不是很好?, 一副指使人的模样, 奈何生得太过动人,还是让来人微微愣住。   “在下陶敏。”   月妩没什么?兴趣听这些,她还没玩够呢,这不耽搁她时间吗?   “噢, 然后呢?”   陶敏微微面红:“在下是温师兄的同窗,方才见仙子?与?温师兄在草地放纸鸢,不觉便被仙子?吸引了目光。”   月妩有些烦了:“我的纸鸢能还给我了吗?”   “噢、噢…”陶敏慌忙将纸鸢递出去。   收了纸鸢,月妩毫无留念转头便走?,看着手里的断线, 一时有些心烦。   “仙子?, 在下能修好?。”陶敏追上来。   月妩转头看他一眼,半信半疑递出纸鸢。   “线盘也要。”   月妩又将线盘递出去。   陶敏接过线盘和纸鸢, 将纸鸢上的断线拆下来, 接上线盘上的线。   这样简单?   月妩挑了挑眉:“我学会了!”   陶敏抬眸,冲她温和一笑,边将纸鸢递给她边问:“小仙子?,你是温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吗?”   “什么?妻子??”月妩听见温慎的事儿,愣了一下。   “我听闻温师兄定了亲, 不是仙子?吗?”   “他定亲了?”月妩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开始有些不耐起来, “我不知?晓。”   “那小仙子?是还未婚配?”陶敏又问。   “没有又如何?”   “没有的话,仙子?看看小生可?否合眼缘?”   “噢,你想娶我呀?”月妩脸上没什么?情?绪。   “正是。”   “和你成亲有什么?好?处呢?”   月妩就那么?一说?,谁知?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温慎的声音:“小妩。”   她没来由的心慌一瞬,转过身朝温慎跑去:“温慎,纸鸢修好?了。”   温慎未理会,越过她,看向陶敏,拱手行礼:“陶兄。”   陶敏正在兴头上,刚要问起月妩身世,被谢溪行打断:“陶兄,我们?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几人转身,走?出去好?远,月妩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停。   温慎一直没应,她伸手过去牵,温慎没拒绝,也没回?握。   直至上了马车,她要去抱温慎,却被挡开。   “温慎!抱我!”她像往常一样撒娇,可?温慎只是别开脸,神色淡淡。   她有些恼了,狠狠勾住他的脖子?,气道:“抱不抱?”   若是在平时,温慎早就笑了,可?现在他心中难受得厉害,只压住嗓中的哽咽,道:“我有事要去办,你跟嫂子?他们?回?家。”   “去做什么??”月妩强坐到他怀里。   他没有回?抱:“去村里有些事。”   月妩没再追问,靠在他脖子?上蹭蹭:“那你晚上早些回?来,我要抱着你睡。”   他只轻嗯了一声,将她放下,推门而出。   谢溪行一直守在车外,见他出来,跟了上去:“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越走?越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我回?莲乡,劳烦你和嫂子?照看她。”   “这是何意?”   “没有何意。”   谢溪行抓住他的肩膀:“你若不想与?她继续纠缠,便与?她说?清楚,我谢溪行可?不养闲人。”   温慎没回?头:“日常所需银子?我照常给,算是麻烦你们?了。”   “温慎!她若真如此,你还管她做什么??不如将她赶走?算了!”   “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   “你别执迷不悟,她都?能…”   温慎忽然回?首,红着眼眸,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溪行,我心中有些乱,请你容我逃避两日。”   谢溪行听到了哽咽声,口中责骂讽刺之话再说?不出口。   他何曾见过温慎这个样子??   他们?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那样苦的日子?中温慎从来都?是笑着过去的,若不是温慎和蕙真,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好?…”他拍了拍温慎的肩,“你慢慢想。”   “多谢。”温慎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转身离开那一刻眼角才微微湿润。   谢溪行看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一眼马车,深深叹息一声,寻了蕙真来。   “慎弟去哪儿了?”蕙真还不知?其中缘由。   “你别问了,去陪着陈姑娘吧。”谢溪行神色复杂。   蕙真看他脸色便知?是出了事,不再过问,只上车去陪月妩。   “嫂子?。”月妩没人可?抱了,凑过去抱着蕙真。   蕙真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但又无从说?起,月妩也没察觉出异常。   直到晚上天黑,还不见温慎回?来,她有些生气了。   “他人呢?”她问蕙真。   “兴许是有事要忙,给耽搁了。”蕙真安抚一句,见她脸色仍旧沉着,又道,“过两日便要收假,他再忙都?会回?来的。”   她不再过问,只垮着脸回?到自?己房间。   没有温慎陪着,她根本睡不着,尤其她身前那块还在隐隐作?痛。   第二日,温慎还没回?来,她问过一次,便不再问了,只等到天黑,再次失望地钻进?屋里。   到了收假那天,仍旧没见着人影,晚上下学也没见他来。   月妩大概明白了,温慎不要她了。   她有点儿难过,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装作?没事人一般,也不再提起   他。   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温慎不要她了,她也就不要温慎了。   可?她心里还是期盼温慎来。   她及笄的那日,蕙真给她做了好?些好?吃的,还给她改了发型。她应当是开心的,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蕙真见她没提,也就没敢多嘴。   她很能沉得住气,只是晚上偷偷睡不着而已。   翌日,她快午时才醒,刚醒来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欣喜得当即要冲出去。   可?到了门边,又止住了脚步,沉着脸坐回?铜镜前。   不多时,说?话声结束,敲门声响起。   她盯着镜子?,抿着唇笑了好?一会儿,才垮下脸,佯装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去开了门。   温慎就站在门外,穿着那身粗布长衫,神情?温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立即忍不住了,要冲过去抱他,却被他拦住。   “陈姑娘,请自?重。”   月妩怔在原地。若不是这一句陈姑娘,她都?要忘了自?己姓陈。   她愣愣看着温慎避开自?己,绕进?小厅,坐在桌边,放下一个荷包。   “陈姑娘,先前是在下会错意了,以为姑娘愿意嫁于在下,因而对姑娘有了孟浪之举。”温慎推了推荷包,“这是在下所有积蓄,聊作?赔偿,望姑娘往后能重新生活。”   月妩浑身发寒,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听明白一点,温慎要赶她走?。   要不要上去抱他?求他让自?己留下?可?方才他那样说?,不仅让她失了颜面,还让她伤了心。   她从小便是个骄傲的人,骄傲于自?己的身世,骄傲于自?己的学识。她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她从未这样与?别人撒娇过,温慎还是头一个。   即便是当初那些丫鬟婆子?要卷钱财跑,她也未曾落过一滴泪,求过一次情?。   如今也是一样。   “噢。”她装作?毫不在乎。   温慎脸色并未有何变化,只有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起:“好?,那在下先行一步。”   他声调都?有些变了,出门时加快了步伐。   这在月妩眼里就是迫不及待要离开。   “你…”没走?几步,他突然回?头。   月妩听见脚步停下,转头瞬间正好?与?他对视上。   他先避开了眼:“若是不便,可?先在嫂子?这借住几日,等有了落脚处再离开也不迟。”   月妩心中最后那点儿希冀荡然无存。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不见,她才钝钝转身,坐回?梳妆台前继续发呆。   回?过神来,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   温慎已经好?几日心不在焉了,今日甚至连夫子?的提问都?未答出来,众学子?都?惊住了。   宋积玉听闻这事也相当惊讶,追问谢溪行好?些遍。谢溪行无奈,才将那是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也祈求他能想出些招来,毕竟他是情?场老?手。   可?他只道:“就这?美人待价而沽不是正常的吗?”   谢溪行给了他一下:“你以为温慎和你一样?”   “说?笑而已说?笑而已。”他笑得开怀,一双桃花眼极其招人,“你是和温慎一样被气傻了吧?那丫头明显情?智未开,温慎又含蓄内敛,多半是两人没说?清楚,不如叫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谢溪行打量他,一脸狐疑,显然是在问:你还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他猜着了,摸摸鼻子?,道:“我这也是为了自?己牟利,若他们?只能和好?便罢了。若是不能,我去会一会那小美人。”   谢溪行懒得理他,越过这个话题:“可?温慎说?已经说?清了,以后再不相干,不必再见。”   “那我现在就去会会那小美人?”   谢溪行咬牙:“你能不能少说?些不正经的,想想法?子?,总不能他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宋积玉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不如将他们?分别约出来,我们?问问陈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让温慎听听?”   谢溪行觉得这主意不错,当月休假时,便让蕙真带月妩去了酒楼包间,再约了温慎去吃酒。   温慎一开始并不知?晓,直至听见月妩声音,才知?这两人想法?,当即要走?。   “你便不想听听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谢溪行拦他,“说?不定是你自?个儿没表述清要成亲的事儿,她并不知?情?呢?”   他有些意动,未置一词,坐了回?去。   很快,月妩被蕙真牵了进?来。   隔着一道屏风,他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可?心还是忍不住紧了紧。   月妩看不见他,但能看到一屋子?人。她以为是他们?要赶她走?了,心微微提起。   “小妩,坐。”蕙真牵着她坐下,轻声安抚,“我们?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和慎弟的事,不必害怕。”   和温慎的事?她都?已经好?久未见过温慎了,能和他有什么?事?   她心中有些不悦,连带着嘴角也垮下来。   这副生气的模样也十分赏心悦目,宋积玉早已看愣了去,可?谢溪行才不是解风情?的人,沉着脸问:“你和温慎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月妩有些怕他,避开眼,硬着性子?:“能如何一回?事?他不是让我走?吗?”   谢溪行也有些气了:“他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如何做了?”月妩不服气,微微直起身瞪他。   “为何说?与?他无婚约?”   “我何时与?他有婚约了?”月妩硬气完,忽然发觉不对来,蔫儿了回?去,喃喃道,“他想娶我吗?”   宋积玉见谢溪行又要呛人,抢先道:“是他未与?你说?清楚吗?他心悦你,想娶你为妻,却听闻你与?旁人说?你们?没有婚约。”   “我不知?道呀...”月妩微微垂下眼睫,心中有些慌乱。她明白成亲是什么?,也知?晓婚约是何物,唯独对男女之情?还是一无所知?。   她抬眸看向几人,轻声问:“他真想娶我吗?”   宋积玉不敢看她那一汪春眸,只问:“你对他呢?你是如何想的?可?也心悦他?”   她心绪纷乱,说?不清楚:“我、我...我觉得,他很像我爹爹...”   “啊?”宋积玉愣了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把他当爹?”   谢溪行狠狠捶了他一下,眼神示意温慎还在里间。   月妩并未注意,只喃喃道:“至于嫁给他……”   她话没说?完,温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抱歉,从前是我会错意了。”   月妩抬眼,看见那双冰凉的眸子?,胡乱跳动的心被硬生生按下来,那句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哽在了喉咙中。   温慎避开她的注视,拱手道别,头也不回?离开:“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月妩看一眼他的背影,静静转回?头。   “陈姑娘若无处可?去,不若去在下府中小住几日,待寻到住处再离开也不迟。”宋积玉当即上前一步邀请,生怕温慎半路想通又掉头回?来。   他看得清楚,这小美人定是对温慎有情?的,只是还未生根,可?惜温慎这个呆瓜,平日解题那样沉着,遇到感?情?之事却这样沉不住气,那只能便宜他这个小人了。   月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宋积玉走?了。   嫂子?那处是待不了了,她本就是温慎带去的,现在温慎赶她走?,她也不好?再留在那儿,况且那个谢溪行看起来很不喜欢她的样子?。   她靠坐在马车边,看着窗外的街道发呆。   不得不说?,宋积玉的马车确实比先前的都?好?,稳稳当当一点儿也不晃,但……但她还是更?喜欢温慎抱着她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放下车帘,静静看着自?己的鞋尖。   嫁给温慎不是不行,不嫁给温慎也不是不行。   这样想才对。   她是郡主,本就不该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即使是温慎也不可?以,况且方才明明他自?己要走?的。   “前方便是寒舍,请陈姑娘移步。”宋积玉看了她一路,临到府上侧门才收回?眼神,下了马车,十分有风度地伸出手臂。   月妩没有扭捏,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移下马车。   眼前的宅院相当大,就连侧门也气派极了,左右两旁看去,望不到院墙的边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但月妩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就是个宅子??她连放也没放在眼里,神色淡然跨门而入。   “兰泽堂还空着,这个季节兰花都?开了,陈姑娘便住在兰泽堂可?好??”   月妩不咸不淡点了头,随他前行。   兰泽堂离侧门有些距离,走?了好?半晌才到,路上宋积玉一直在与?她说?话。她没大听清,大致就是会派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她,还要给她裁些新衣,还问了她爱吃什么?。   她心不在焉一一敷衍过去,跨进?院门,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寻了地方坐下。   宋积玉一开始还有几分惊讶,可?又觉得像这样的美人就是要有些脾气才好?,否则和那些庸脂俗粉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走?过去,在她身旁落座,道:“陈姑娘看看这屋子?还有什么?缺的?回?头我叫人添置上。”   月妩环视一圈,指了指多宝格上的花瓶,道:“那只白釉不好?看,换一个黄白彩瓶,还有那床,我不喜欢紫檀,换一个。”   宋积玉勾起唇,一口应下。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也不怕姑娘家花他的银子?,最好?是,习惯了这样奢侈的日子?,往后再也离不开他。   月妩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从前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如今不过是照着以前来罢了。而且,她是瞧出这人对她有意思,她才敢这样提要求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定是不懂的,但这几日不知?怎的突然便明了了。   没一会儿,院外来了一群侍女,看那装扮,比寻常人家的姑娘穿得都?好?,一个个面色红润,皮肤白皙。   月妩淡淡扫了一眼,等身旁的人说?话。   “这是我房里的大丫鬟,名叫蒲霜,你以后有何事唤她便行。”   “见过姑娘。”   蒲霜是几个丫鬟里长得最标致的,若说?是哪个小门小户里的千金,恐怕都?有人信。   但月妩只瞥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未再搭理。   宋积玉想赖在这儿的,但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又叮嘱几句,起身离开。   人一走?,月妩十分熟稔地躺去美人榻上,几个小丫鬟立即围了过来,跪坐在她身旁,给她捏腿揉肩。   这些丫鬟十分有眼力劲儿,见她性子?冷,也不开口,就低着头自?己找活干。   宋府上下谁人不知?宋家三公子?风流成性四处留情?,但将姑娘带回?家,这样以礼相待,还是头一回?。   要说?心底最不服气的便是三公子?身旁的那个大丫鬟蒲霜,可?在见过月妩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宋家在江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蒲霜跟着宋积玉也见过不少女子?,可?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个,说?是江陵第一美人也不为过。更?何况还穿着粗布麻衣,要是收拾一番,不知?还要如何好?看。   临近晚间,有绣娘送来了成衣,几个丫鬟围着伺候她沐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了,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也就是那么?一瞬,她又懒洋洋地靠在可?以容纳好?几人的浴桶中,享受丫鬟的服侍。   先前和温慎在一块,她哪儿沐浴过,都?是端个小盆,拿条长巾擦擦洗洗,又麻烦又冷得慌。   跟着温慎有什么?好?的,她才不要嫁给他。   “姑娘,您瞧想要哪种花瓣?”小丫鬟垂着头呈上小盘。   “我不喜欢花瓣浴,若是有牛乳可?呈上来,若是没有便算了。”   小丫鬟下意识抬眸看一眼,被她白得有些反光的皮肤晃到眼,又立即垂下头,恭敬道:“奴婢记下了。”   她没有理会,继续眯着眼靠着。   直到连长发也被缴得微干,她才缓缓睁开眼,穿上方才送来的成衣,缓步往梳妆台前去。   宋家的丫鬟是经过调教?的,梳头化妆都?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她那头长发被梳起来,戴上几件首饰。只不过并未给她化妆,只是抹了一点儿口脂。   仅仅是这般,已不敢让丫鬟多看了,几人簇拥着她往前厅去。   “少爷在前厅等您用晚膳。”   月妩应了一声,自?个儿提着裙子?进?门。   她刚跨进?门槛,宋积玉便转头看过来,那双平日里最会勾人的桃花眼此时也有一些呆愣。   “陈姑娘请坐。”宋积玉起身为她整理好?座椅。   她也不客气,懒懒散散坐下来,往椅背上一靠。   这要是被温慎瞧见定要说?她,但宋积玉爱极了她这副慵懒高贵的模样,总觉得比那西域引进?来的波斯猫还要好?看。   “陈姑娘...”宋积玉故意顿了顿,道,“总是姑娘来姑娘去,叫得好?生别扭,不如我也唤你小妩可?好??”   “随你。”月妩直了直身子?,“我饿了。”   宋积玉立即拍手叫人上菜。   满满一桌子?,菜色丰富,色香齐全,比温慎那儿的粗茶淡饭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一想起温慎,她就生气,加了一筷子?菜,狠狠咬下去。   “嘶!”   咬到了舌头。   宋积玉心疼得要命,急忙起身,要捧她的脸查看:“咬到舌头了?”   月妩下意识避开,蹙着眉,摇头否认:“无碍。”   “快给陈姑娘弄些冰水来!”宋积玉转头高声吩咐,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方才被咬伤的是他。   月妩含了口冰水,感?觉好?多了,继续吃饭。   “好?些了吗?”宋积玉还在一旁问。   “嗯。”她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她在想温慎。   若是温慎在,她一定会伸出舌头让他看看,再让他吹吹。   而温慎,一定会边吹边凶她,让她以后仔细些。   温慎……温谌……   月妩不想再想他了,可?闭上眼脑子?里是他,睁开眼脑子?里也是他。   尤其是夜里面对那样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时,她很想抱着他。   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为何突然就甩脸走?了?说?他像爹爹也没有在羞辱他吧?   月妩睡不着。   温慎也睡不着。   他还在整理上回?画的图纸,打算去寻木匠做一个出来看看。整着整着,突然看见那张月妩誊抄的图纸,什么?心情?都?没了。   今日他走?后,谢溪行追上来了,告诉他,月妩跟宋积玉走?了。   他本想追的,可?看见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忽然便泄了气。   小妩娇气,大概也只有宋家那种家世才能让她过得舒坦。再者,是小妩自?己心甘情?愿跟人走?的,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小妩对他一直是孺慕之情?,而他对小妩却是男女之情?,他已经够难堪够不耻了,不知?再如何面对。   他没再去寻过她,也未曾提起,甚连宋积玉都?避着。   但他不提,总有人会在他跟前说?起。   “你我都?知?晓宋积玉是个什么?德性,你真能放她去跟着他?”谢溪行本也不想掺和这事儿,但一来蕙真催着,二来他确实瞧见温慎不太对劲,才来惹这个麻烦。   可?温慎根本不领情?:“她不是我的所有物,她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自?己能选择,我无权干涉。”   “你是忘了那些跑去宋府哭哭啼啼的女子?了?有一回?都?闹来书院了!”   宋积玉是喜欢四处留情?,往常招惹的都?是些烟花柳巷的女子?,不知?跟人家都?许诺了什么?,竟闹到了他府上。也因为这事儿,他常被他爹打。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女子?愿意相信他的鬼话,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哄骗。   而他本人也实在是浪得坦坦荡荡,一句那只是床笫之间的动情?之言,算不得什么?承诺,便将人打发了。   温慎握紧了拳,心中惴惴不安。   小妩还那样小,又那般单纯,如何是宋积玉的对手?   他正要起身,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宋积玉的小厮仓   惶跑了进?来。   “两位爷快去府上为我家少爷求求情?吧,他非闹着要娶陈姑娘,这会儿已经挨了打了。”   这样的事不出十天半个月便会闹上一次,只是平常都?是因又有女子?找上门挨打,而这回?却是因为要娶妻挨打。   温慎又坐了回?去,抬头看向站起身的谢溪行,挤出一个笑:“劳烦溪行去瞧瞧,我还有事,不便前往。”   说?罢,他起身便往门外去,步子?又轻又快,像是在跑一般。   “温慎!”谢溪行有些恼了。   温慎驻足,没有回?头:“溪行还有何事?”   “我只再问你最后一次,往后再不会多嘴。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她?”   温慎没说?话,过了很久,抬步离去。   谢溪行重重叹息一声,朝瑟瑟发抖的小厮招了手,往宋府中去。   他进?门时宋积玉正跪在地上挨打,而月妩像是看不见一般,坐在木椅上无所事事。   “伯父!”他深吸一口气,进?了正厅,“伯父莫打了,积玉也到了该成亲了的年纪了,想成亲不是好?事吗?”   宋父扔了手中的荆条,气道:“那也该看是与?谁成亲!”   谢溪行瞬间明白症结所在,原来是对儿媳不满意。   他正要说?话,便听宋积玉顶嘴:“我不管!我此生非小妩不娶!”   “好?好?的名门闺秀你不要,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狐狸精,我看你以后是怎么?死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宋父说?着又要去捡荆条,被谢溪行拦住:“伯父,您先消消气!先消消气!积玉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兴许过两日就腻……”   “不会腻,这辈子?都?不会腻,我就是喜欢小妩!”   谢溪行气得要死,左右撒不了脾气,便狠狠瞪了一眼月妩。   月妩本一脸无所谓,那些骂人的话她才不在意。   她娘是公主,她舅舅是皇子?,外祖母是贵妃,外祖父是皇帝,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尊贵的人吗?还怕这些口头上的侮辱?   但她被谢溪行那个眼神吓到,有些心慌起来。   她又没逼着宋积玉娶她,只不过是那晚她害怕得睡不着,脑子?又总念着温慎,想着试试抱抱别人会不会是一样的感?觉,便去寻了宋积玉,后来他就这样发疯了。   不过,不是一样的感?觉,她还是想温慎。   “那我走?了。”她起身,毫不犹豫离开。   “一点儿礼数都?不懂!”宋老?爷子?要被气疯了。   月妩只是哼笑一声,头也没回?地离开。她娘连在皇帝跟前都?不用跪拜,她又为何要给这人行礼?   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宋积玉疯了一样上前抱住她:“小妩别走?!”   “你跟她一起给我滚出去!”宋老?爷子?在后头骂。   宋积玉臀部都?被打出了血,粘在皮肉上,却一点儿没喊疼,咬着牙,一瘸一拐护着月妩往外走?。   月妩没什么?感?觉,只蹙着眉道:“好?重的血腥味儿。”   宋积玉忙撤开一步,柔声道:“莫怕,不严重的,你跟我走?,我在外头还有宅子?。”   月妩不觉得怕,但有地方住还是挺好?的。她跟着宋积玉往外走?,也没管后头的人是如何说?的。   外宅也在江陵城中,装饰十分奢华,只不如宋府那般大。   宋积玉要看大夫,月妩便先去睡了。她这些日子?夜里总睡不好?,也就指望着白日里歇一会儿了。   睡到天色微暗,她才醒来。   一醒来,便见宋积玉趴在床边小憩。   她推了推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宋积玉眯着眼抬头,露出一点儿笑来:“我怕你醒来找不到人,就在这儿歇着了。”   这话若换作?别的姑娘早就感?动得要死要活的了,可?月妩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只道:“我饿了。”   宋积玉立即起身吩咐人去弄吃的。   这宅子?里本就有人守着,他来时小厮和蒲霜也都?跟来了,不怕没人伺候。   没多大会儿,可?口的饭菜便被呈上来,有丫鬟在一旁服侍。   吃过饭,天完全黑了,月妩沐浴完便躺在了床上。   她白日睡过,这会儿睡不着,蜡烛点着,盯着帐子?发呆。   脚榻上的小丫鬟见她不睡,也不敢多问,只屏着气候着。   月上中天,敲门声响起。   月妩看小丫鬟一眼,示意她问。   小丫鬟哆哆嗦嗦起身,朝外喊:“是谁啊?”   “是我,小妩。”外头传来宋积玉的声音。   月妩有些腻味,自?那一夜后,宋积玉总是要来寻她。   她又看小丫鬟一眼。   “少爷,陈姑娘已经睡下了。”   “唬人,我明明瞧见窗上的影子?了。”   这话不是对小丫鬟说?的,是对月妩说?的。   小丫鬟不敢回?话了,月妩只能自?己回?:“你来做什么??”   “伤口不大舒服,睡不着,来看看你睡了没。”宋积玉道,“你这几日可?能睡得踏实了?”   月妩知?晓若她不开门,这人能站在外头半晌。她有些烦得慌,起身去开了门。   宋积玉跨进?门槛,那守夜的小丫鬟立即跑了出去。   “好?了,见过了,我要睡了。”月妩转身要走?,却听门哐得一声被关上,紧接着被宋积玉从身后抱住。   她挣扎几下,未挣脱,皱着眉问:“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有些想你。”   宋积玉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兰草味,不算难闻,但没有温慎身上的那股味道自?然。   她有些气恼自?己怎么?又想到温慎,便任由身后的人抱着,懒洋洋问:“大半夜不睡,想我做什么??”   “担心你睡不好?,你不是说?一个人睡害怕吗?”   这人说?话是比温慎好?听多了,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她轻声道:“那你要陪我睡吗?”   宋积玉眼神一亮,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可?以吗?”   “有何不可?以?”   宋积玉反应过来,温慎并未碰过她,她不知?晓会发生什么?。这让他更?是兴奋了,他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当然可?以。”他松了手,跟着月妩到了床边。   月妩上了床,冲他道:“睡吧。”   他知?道这话没有歧义,只是单纯的睡觉,可?那双狐狸眼实在太过勾人,他早已想入非非。   “好?。”他眯着眼除靴上床。   月妩已滚去了墙边,侧卧对墙,他追过去,环住她的腰。   能与?宋积玉走?,一是因为此人看着并不凶恶,二是因为他是温慎的好?友,因而月妩并不怕他。   可?现在,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尤其是当那只手臂扣住她的腰时。   “你…”她挣了挣,“你松开我。” 第31章   宋积玉常年与女子打交道, 自是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当即松了手,老老实实躺在床边。   月妩不觉松了口气, 缩在床边不动。   身旁的人没再做什么,让她舒心很多?。   在她眼里, 宋积玉和守在脚榻上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宋积玉好歹是主人家, 她不好赶他去脚榻罢了。   一夜过去,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醒来时,人还在身旁, 只是脖子上…   “你被虫子咬了吗?”月妩指着几块红痕,好奇道。   宋积玉一愣,转而眼含笑意:“或许是。”   “噢。”月妩总觉得他笑得怪怪的,皱了皱眉道,“你让让, 我要下?床去洗漱。”   她没穿罗袜, 光着一双玉足,踩在白色的地毯上, 缓缓往前去。   明?明?那腰肢并未扭动, 可不知?为?何,看着就是勾人得很,宋积玉昨夜刚消的火气?,蹭的一下?又冒出头来。   月妩站在门口唤了一声,立即有丫鬟鱼贯而入。   丫鬟们?见两人都?着中衣, 又都?从一张床上来,一时羞得不敢抬眼, 不慎便勾到了月妩的头发。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姑娘责罚。”小丫鬟吓得嘭得一声跪在地上。   宋积玉有些恼火,要来处置人,月妩却先他一步:“你去做别的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小丫鬟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月妩的心情并没有被影响,仍旧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人生得好看便是不一样,即使这样的小动作看起来也并不矫情做作。   宋积玉看得心热,挥挥手遣散两旁的丫鬟,上前几步,从身后抱住她。   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搂搂抱抱有何深意,心思全放在了自己漂亮的头饰上,开怀道:“好看吗?”   “好看。”宋积玉想亲她,但忍住了。他知?晓她与自己往常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若是惹恼了,恐怕不好哄回来。   他只是紧了紧手臂,在她耳旁轻声问:“小妩,要不要再去添置些首饰?”   月妩被耳旁温热的气?息弄得有些痒,忍不住蹙了眉:“你不用去书院吗?”   “我身上还带着伤,已?去告假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用你陪着了,我可以?自己出去玩。”月妩推开他。   他立即又缠回去。   方才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博她怜悯而已?,他臀上的伤并不算严重,只是看着可怕,再加上已?敷过上好的金疮药,早好得差不多?了,昨夜甚至都?能颠鸾倒凤。   “那小妩陪我。”   “我想出去玩。”月妩没心没肺惯了,反正她才不要待在家里陪他。   但宋积玉还挺乐意:“你想去何处游玩?”   “我也不知?,我不识路。”   这就撞在宋积玉的枪口上了,他平日里最爱玩乐,江陵城哪儿好玩哪儿不好玩,他一清二?楚的。   “那小妩跟我走便好。”   他起身又叫了丫鬟进来服侍梳妆。   收拾好后,两人一同往院外?去。   月妩娇气?得很,走不到两步便会喊累,宋积玉便叫了车来院子里,不需走多?久便能上车。   一众侍女见马车走远,才起身往回走。   蒲霜走在最前头,几个小丫鬟凑过来恭维她:“待少爷成了亲,蒲霜姐姐便能坐主子了。”   “不管如何,我都?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和大家永远是姐妹,哪儿有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她笑着将人打发走,脸色立即沉下?来。   若是年纪小时,她定会被这些恭维话给迷了心智,可她在这府中伺候了这样久,哪里还能不明?白?   昨夜说得好听些叫恩宠,说得不好听些便是发泄,左不过是她们?爷舍不得碰那美人,才来找自己发泄罢了!   她心中怨怼,去找贴身服侍月妩的丫鬟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自己的房中。   这会儿月妩正在和宋积玉游湖,船上只有他俩,没意思得很。   “我想看歌舞。”月妩撑着脑袋,手指点着桌面。   宋积玉平日也爱看歌舞,可今日有美人相?伴,他若还看歌舞,不就是暴殄天物?且此时又未到傍晚,哪儿有什么歌舞可看。   “你若想看,晚上我们?去画舫里看。”   画舫分?两种,一种是正经的,一种是不太正经的。宋积玉带着月妩定是要去正经的,只是正经的倒也没有多?正经。   月妩坐在包厢里往下?看,刚巧看见有男子拉过歌姬动手动脚。她瞥一眼眼前正在倒酒的歌姬,牵住了她的手。   歌姬愣住,宋积玉也愣住。   月妩没在意,摸了摸歌姬的小手,没品味什么特别来,又松了手。   “姑娘,要用些果酒吗?”歌姬红着脸给她斟酒。   甜腻的果香混合着浓烈的酒味飘荡上来,月妩嗅了嗅,想尝一口,却想起在寺中的事儿,又犹豫起来。   “这是果酒,不醉人的。”歌姬解释。   月妩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记起温慎叫她不要饮酒,心中一时有些烦闷,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少饮些。”宋积玉是想要她,可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况且自从那晚她可怜兮兮站在门口说害怕后,他早从单纯地想要她转变为?了想护着她。   可她一听到这话,便不自觉想起温慎来,心中又酸又涩,端起酒樽又一饮而尽,当即被酒水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你退下?!”宋积玉将人斥退,上前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若喜欢,也要慢些。”   两杯酒下?肚,月妩已?经开始飘忽,哪里还听得见这些,往前一歪便要倒在地上。   宋积玉急忙将她捞进怀里,整理她脸上的碎发:“叫你莫要喝了,怎么就不听呢?”   她听不见,迷迷糊糊垂着脑袋,小脸上红粉一片,水润的唇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宋积玉俯下?身去,侧耳聆听。   “抱我…”   他心里那一个甜啊,像是吃了蜜一般。   “温慎,抱我…”   ……那双桃花眼罕见露出一丝挫败。   为?何就让温慎那个不解风情地抢了先,若是他先,今日听到的一定是自己的名字。   他重重叹息一声,打横抱起月妩往外?走去。   画舫中人来人往,好些都?是熟面孔,有人见到他便上来寒暄,却一眼望见月妩,不由起了心思:“宋兄何处弄来的舞姬,也给哥儿几个介绍介绍?”   言语调戏便罢了,那几人还打算上手,宋积玉当即大喝一声:“滚!这是爷未过门的妻子,再动一下?将你手剁了!”   宋家家大业大,连这画舫也有他家的份儿,谁敢惹了他?都?纷纷上前道歉。   只是宋家三少爷风流成性,谁人不知??众人议论纷纷,都?道是宋家三少爷浪子回头,改了性子。   这事儿不知?是如何传到书院去的,没过几日便传到了温慎耳中。   他手一顿,将快写完的课业上滴了一大滴墨,彻底废了。   坐在一旁的谢溪行看了他一眼,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这事你早知?晓了吧?为?何不与我说?”他问。   “你不是说和她再无干系,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谢溪行反问。   温慎一时语塞,等想好辩驳理由时,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你若想要便去争取,若不想争取便放下?,何苦折磨自己呢?”   温慎默了默,扯出一个笑来:“她只是将我当做父亲。”   那日从那丫头那儿听到这话还觉得有些好笑,可今日从温慎这儿听到,便如何听如何心酸。   “你啊,就是太过正经,若是能学得积玉一两分?,缠在你身旁的姑娘那将不知?凡几。”   “溪行,你知?道的,我做不来那些。”   谢溪行似乎听见了他的哽咽声,一转头果然见他眼尾微红。   他沉默许久,又拍了拍他的肩:“天下?女子多?了去了,也不止她一个,温慎,往前看吧。”   温慎未语,铺好一张新纸,重新再写。   谢溪行明?了,温慎是放不下?的。情窦初开的时候,哪儿能那样轻易就放得下??   他心中烦闷得慌,与蕙真说了这事儿。   “慎弟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姑娘,你得帮帮他。”   “我哪儿不帮他,是他自己不肯去说。”谢溪行气?得声调都?高了几分?,“况且温慎与积玉都?是我好友,一个好不容易遇到个心仪的,另一个好不容易收心,我如何去说?”   蕙真与温慎相?识得久,自然是站在他那边:“积玉招姑娘喜欢,以?后定能再遇到心仪的,可慎弟便不一样了,他那样一个性子,小妩没出现前,我都?以?为?他以?后会出家。”   “可我也说了,是温慎自个儿不愿意去。”   “那我去替他说,左右我也没事做。”   “哎哟。”谢溪行头疼,“我的姑奶奶,您就别掺和了。温慎和积玉能保持现下?这样平衡便不错了,你可别去搅得他们?反目成仇了!”   蕙真懒得理他,躲去了床里躺着,心里还在盘算这事儿。   总之,她得帮温慎。   -   月妩闹着出去玩了几日,终是因小日子来了不得不休息。   她身子娇贵,小日子那几天像是要了命一般,小脸煞白煞白的,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宋积玉看得心疼,请了大夫来看,却也不见有什么用,只说她身子不好,难以?有孕。   他哪儿顾得了那样多?,只将人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连吃饭喝药也要亲自喂。   药一到床边,便苦   得月妩皱起了眼眉:“宋积玉,这药闻着好苦,我不要喝。”   “吃了药肚子便不疼了,乖,将药吃了,吃完含几个蜜饯。”宋积玉微微侧身,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月妩口边。   她只抿了一小口,整张小脸便皱起来,闹着不肯吃了:“好苦好苦。”   “吃颗蜜饯便好了。”宋积玉转身又要去拿蜜饯,却没瞧见,火气?一下?便冒了上来,“蜜饯呢?为?何没备好?!”   “已?吩咐人去买了。”   宋积玉眉峰微敛,转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蒲霜,很快又收回眼神,也没叫人起来,只哄着月妩继续吃药。   磨磨蹭蹭半晌,蜜饯被送回来,那碗药终于?被喝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全都?漏在了褥子上,宋积玉又差人来换褥子。   “宋积玉,揉揉肚子。”月妩躺着床上喊。   宋积玉哪儿有不应的道理,靴子一除便上了床,搂着给她揉肚子。   一旁的丫鬟不敢多?看,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将褥子换好,给他们?盖上去后,静静退出门,在门外?候着。   “不要停。”月妩迷迷糊糊喊。   宋积玉喉头滚动一下?,手上忍不住用了些力。   月妩睁开眼,瞅他一下?:“弄疼了。”   他连连应声,不敢再用半点儿力,恨不得将心都?挖出来给她。   月妩倒是没多?大感觉,只觉得这人手上没轻没重的,不如温慎。   想到温慎,她又猛然睁开眼,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身前的人,想将温慎从脑子里赶出去。   宋积玉也知?这不过就是无心之举,可一下?便来了感觉。若不是怕和温慎闹翻,他还真想去请教请教温慎是如何能忍得住的。   将人哄睡后,他便起身出了门,等人醒来,又接着去伺候。   好不容易将小日子伺候走,却不能碰,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图什么。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想找个时间?给办了。   人就躺在他怀里,懒洋洋吃着果子,他看着那已?有些微微起伏的身子,不由得意动,哑着嗓子问:“小妩,你在这里住得可还开心?”   月妩眯着眼,看着戏台上的歌舞,淡淡道:“还行。”   宋积玉垂首,在她耳旁轻声引诱:“那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以?后便能一直过这样开心的日子。”   “为?何要嫁给你,我们?一直这样不是很好吗?”   宋积玉一哽,向来只有想嫁到他家他不愿,没有他想娶却娶不到的。他道:“嫁给我,你便能一直留在这儿。”   “我为?何要一直留在这儿?”她还想着以?后去别的地方转转呢,更何况,她娘若是还活着,以?后一定会来接她,皇宫里不比这里好上千倍万倍?   宋积玉又是一哽:“可你我这样没名没分?的在一块儿,会遭人闲话的。”   “我不在意这些。”她是郡主,不论旁人怎样骂,她都?是郡主,在意这个作甚,不过,她回眸看一眼身后的人,“你怕人说闲话?”   宋积玉直接哽得说不出话了。   月妩打量他两眼,见他神色有些落寞,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边,神色认真:“小妩,嫁给我好不好?”   月妩抽回手,躺回去,道:“我还不太想成亲。”   “不成亲也罢,但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快乐的事。”   “什么快乐的事?”   宋积玉掐住她的腰,轻松带着她翻了个身,将她困在身下?,俯身在她耳旁低语:“一些男女之间?可以?做的快乐的事。”   她一脸茫然,推了推他:“你好重,不要压着我。”   宋积玉哪儿肯走,只上半身撑起一些,便垂首要去吻她。   她看着那张越来越大的脸,脑子里忽然蹦出温慎的面容,他抿着唇笑,眉眼弯起来,好温暖。   “我不想看歌舞了。”她从宋积玉身下?溜走,乱步往房间?里去。   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宋积玉哪里能善罢甘休,追了进去,关了房门,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气?息紊乱:“小妩,小妩,我真的心悦你,还从未有一个女子让我这样牵肠挂肚,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挣脱,走远了一些,无情拒绝:“我不要。”   “为?何不要?”宋积玉又过来抱住她,“我对你不够好吗?”   她又要挣脱,但那双手臂困得太紧,她几乎动弹不了。她皱了皱眉:“你弄疼我了。”   宋积玉松开一些,但仍困着不让她从自己的手臂范围内走开,语气?却温柔极了:“那你要如何才愿意嫁给我?小妩?”   “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以?后我成亲了,可以?让你进门。”   宋积玉如遭雷劈,这话他常与女子承诺,虽不说一模一样,但意思总是大致相?同的,没成想今日却从女子口中说出,他有些不能接受。   “你想和谁成亲?”他捏住月妩的下?颚,强迫她回眸与自己对视。   月妩白嫩的肌肤立即红了一块,有些气?道:“宋积玉!你弄疼我了!”   宋积玉也在气?头上:“你先说,你想和谁成亲。”   她生气?地别开眼:“要你管?你再这样以?后连进门的机会也没了。”   “好、好。”宋积玉气?极反笑,单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床上带,“我今日便让你看看没了贞洁你还能嫁给谁?!”   她即便是再迟钝,这会儿也知?晓害怕了,手脚挣扎着推他:“宋积玉,你松开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放过我?”宋积玉低低笑出声来,压住她的手脚,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心肝儿,你现在可在我府上,这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能如何不放过我?”   她紧紧咬着牙,红着眼瞪过去。她是公主,她娘是公主,等她舅舅登上皇位,她便要将这个贱民的头给砍了!   “别碰我!你不配!”   “配不配得试过才知?道。”宋积玉说着便要去推她身前的衣裳。   她又想起温慎,要是温慎,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温慎不要她了。她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从脸颊滚落。   宋积玉抬眸,乍然看见那晶莹剔透的泪,不觉松了手,捧着她的脸,抹掉她的泪,轻声哄:“哭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名分??我会娶你的,你若愿意,今日便成亲都?行。”   这话没用,怀里的人已?然哭成了泪人儿。   宋积玉心中叹息一声,心中暗自感叹,怎会有人连哭也这样好看。他有些舍不得了,将她搂在怀里哄:“祖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别哭了,嗯?”   她还在抽噎,过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小巧圆润的鼻尖还在一耸一耸,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说你好好的气?我做什么?”宋积玉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我可以?先不碰你,但以?后不许再说那些话了。”   她没说话,宋积玉当她默认,垂首在她额上亲了亲。   但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偶有听进去的那几句也没太明?白,她还在想温慎的事儿,想他那冰凉的眼神。   “好了,出了一身汗,去洗洗。”宋积玉将她打横抱起,往沐浴的耳房去,高声喊来丫鬟伺候。   方才动静那样大,外?头候着的丫鬟们?全听见了。她们?都?以?为?少爷要生气?了,谁知?还能这样和颜悦色地出来。   一众丫鬟战战兢兢进了耳房,伺候月妩沐浴,而宋积玉不知?去哪儿了。   月妩靠在浴桶里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红彤彤的狐狸眼又清澈起来,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鬟边往浴桶里舀牛乳边试探道:“那日姑娘说了想要牛乳沐浴,少爷便寻了牛乳来。少爷他,还是很在意您的。”   月妩没多?大感觉,她从前日日都?能用牛乳,又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这就在意了?   她偏过头去,阖着眸子,靠在浴桶边上,显然是不太想听。   丫鬟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沐浴完,擦完香膏,再用罢饭,天也黑了,月妩吹了灯上榻。   她怕黑,往日里灯都?是一点一整夜的。   守夜的丫鬟立即明?了,这是要躲着少爷呢,可少爷必是会来的,莫说是吹灯了,上了门闩也不管   用。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敲门声,随后传来宋积玉的声音:“小妩,你睡了吗?”   丫鬟答:“少爷,姑娘已?经睡了。”   “那你把?门打开,我进去坐一会儿。”   月妩知?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都?快气?死了,可也只能闭着眼装睡,听着丫鬟去开门。   没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停在了她后方。   “真睡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她难受极了,可仍旧一点儿没动。   “唉,罢了,睡吧。”   月妩以?为?他要走,可下?一刻,一只手臂搂住了她的腰。 第32章   那只?手不大安分, 从她的衣角处往里钻,已然触碰到她腰间的皮肤。   她再装不下去,一把按住那手, 怒声质问:“做什么?!”   宋积玉立即将手抽了出去,抚摸上她的脸, 笑道:“不是睡了吗?”   她用手肘拐他:“本是睡了的, 被你吵醒了。”   宋积玉一点儿不生气?, 眼中还带着笑,俯下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她慌忙起?身?躲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狠狠擦了擦脸,气?道:“谁许你亲我的?”   “小妩。”宋积玉也起?身?,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跟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便是默认了他能碰你,你不明白吗?”   她用力抚开那只?手:“从前守在我脚榻上的丫鬟多了去……”   “小东西, 将我当成守夜的丫头了是吧?”宋积玉眯起?桃花眼, 捏住她的下巴,强制抬起?, “我告诉你, 我可不是温慎,白白伺候人一场,什么也捞不着。”   她听不太明白,但知?晓这是威胁,硬着脾气?瞪回去。   宋积玉嘴角勾起?一抹笑, 缓缓靠过去,停在她唇前, 悄声道:“你越这样?瞪我,我越喜欢。”   “难闻死?了!”她用力推他。   宋积玉愣了一下,呼出一口气?自己闻了一下,果然一股酒气?。   “晚上喝了些酒。”他解释一句,俯身?而下,往她脖颈上吻去,“那便不亲嘴儿了。”   直到一个?又一个?湿热的吻落在颈边,月妩才知?晓他在做什么,连忙推他:“不要,不舒服!”   他听到这娇呼,身?子都软了半截,哪会儿松手,甚至越发凶狠起?来。   “不要了…不要了…”月妩的声音哪儿还有先前的气?势?全软了下来。   宋积玉满意了,立即收了手,将她凌乱的衣襟整理好,搂着她哄:“你看,我说?了不会碰你便不会碰你,你躲我做什么?”   她浑身?颤抖得厉害,一时回不过神。   宋积玉又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语气?温柔极了:“以后不能躲着我了,听明白没有。”   她双目无神,在凌厉目光的逼迫下,讷讷点了头。   “真乖。”宋积玉心满意足地将她放回被子里,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夫君不扰你了。”   她听不懂这话的含义?,也不明白方才那样?做是何含义?,可她明明白白感觉到了害怕,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去。   守夜丫鬟怕她闷坏了,扯了扯她的被子,一眼看见了她瓷白脖颈上的红痕。   丫鬟愣了一瞬,见她眼虽闭着,可眼睫微微颤粟,没忍住多了嘴:“姑娘您拗不过少?爷的,不如?趁此机会给自己谋个?名分,以后也能有个?保障。”   她一概听不明白,但察觉到了小丫鬟的好意,扑过去抱住了她。   “姑…姑娘…”丫鬟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想回家。”她小声祈求。   小丫鬟有些为难:“不是奴婢不肯帮您,您若是走了,奴婢定会受罚的。”   月妩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夜半却忽然被外头声音吵醒,茫然坐起?身?来。   睡在脚榻上的丫鬟也随之醒来:“姑娘,要起?夜吗?”   月妩食指抵唇,嘘了一声,示意往外听。   丫鬟愣了一瞬,听清了外头的声音。   “姑娘,没什么声儿,许是您听错了,快些睡吧,一会儿该天亮了。”   月妩拢起?眉头,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听错。   她没顾丫鬟的阻拦,踩着鞋子,循着声音往外去,停在了一间房外。   房间的窗子没关严实,透过那条缝,可以看见里头榻上交缠的两道身?影。   一道是宋积玉,另一道是蒲霜。   他们俩什么都没穿,白花花地缠在一起?,甚至能看到他们身?下的动作,黑白交错,不停进?出。   月妩怔怔看着,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那些喘息声往耳里钻。   正愣着,蒲霜忽然朝她看过来,还冲她笑了一下,吓得她急忙提着裙子跑了,随行的小丫鬟见她跑,也跟着跑回去。   她躺在被子里,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记得蒲霜那个?笑。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和温慎什么也没穿,白花花地……   她猛然惊醒,才觉天色已大亮。   昨夜的画面在脑中重放,那道蒙在男女?之事上的轻纱恍然被揭开大半,那些她从前不能明白的事,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答案。   她快速穿上鞋子,拿了衣裳边穿边往外跑。   门一开,刚巧撞上宋积玉。   她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要往地上摔去。   “这么着急忙慌是要去哪儿?”宋积玉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前。   她瞬间脸红如?血,眼神闪烁,磕磕巴巴解释:“不、不去哪儿…”   宋积玉眯了眯眼,捏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一番。   从前这丫头怎么闹可都是不会面红的。   “脸为何红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她脸更红了,连脖子也缩了起?来,连连摇头:“没、没什么,我要去洗漱,你松开我……”   宋积玉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松了手放她去洗漱。   她坐在梳妆台前,时不时偷偷从铜镜里看一眼身?后的人。   宋积玉发觉了,上前几步,像往常一样?抱住她,可她却像惊弓之鸟一般紧绷着身?子。   他刚要发问,外头传来通报声:   “少?爷,谢夫人来了。”   “嫂子来了?请人去前厅坐下,我稍后便去。”   月妩听到嫂子二字,腾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急什么?我又不会拦着你。”宋积玉将她按下,叫来丫鬟给她梳完头,才肯放她出门。   宋积玉并没跟来,她自己跟着丫鬟去的,一瞧见蕙真,立即冲了过去抱住了她。   蕙真深深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发,轻声询问:“你在此处过得还好不好?宋积玉可有欺负你?”   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你和慎弟…”蕙真顿了顿,“你是想和积玉在一块儿,还是想和慎弟在一块儿?”   月妩直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温慎,想回温慎那儿去,可是温慎先不要她的。   蕙真正要再问,却一眼看见她脖颈上红艳艳的一片,立即皱了眉:“你…”   她还没察觉,只?低着头不说?话。   蕙真闭了闭眼,决定来一剂狠的:“前两日有人跟慎弟提亲了,那女?子看上去挺中意慎弟的。”   月妩猛然抬眸。   蕙真怕自己说?得太过,又补充一句:“不过慎弟还未拿定主意。”意思?便是若是有意便快些去说?明。   可月妩不这样?想,她方才还想着要不要求求嫂子,让嫂子去跟温慎求求情接她回去,可现在全没必要了。   她什么懂了,她没有资格在温慎那儿白吃白喝,从前温慎没有家室时不行,往后他有了家室便更不行了。   温慎会和别人成亲,会和别人那样?赤身?裸.体地缠在一块儿。   她心中一阵难过,面上却不显,只?淡然道:“这里挺好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蕙真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了,拉着她又说?了些体己话,临走前嘱咐她莫要稀里糊涂有了身   ?孕。   她隐隐约约知?晓身?孕是如?何一回事了,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她不想和宋积玉做那种?事。   四周没瞧见宋积玉的身?影,她左右看了两眼,掉了个?头,要往院门方向去。   “姑娘,您去哪儿?”有丫鬟追了过来。   她咽了口唾液,转过身?来,语气?随意:“宋积玉呢?”   “少?爷去书院了。”   “我们去接他。”她指指门外。   丫鬟笑着上前搀扶她:“这会儿还没到下学的时候,姑娘若想去,不若等傍晚下学再去。”   她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傍晚去。”   月妩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慢过,一整日坐立不安,连午间也未小憩,直等到傍晚时分。   小丫鬟只?以为她是昨日撞见那一遭后想通了,知?晓要去笼络少?爷了,哪里知?道她是想跑。   上了马车后,她就一直盯着车窗外看,绞尽脑汁要下车去走走,可随行的丫鬟小厮不同?意。   最后马车里装了一大堆用不上的玩意儿,她也未能下车一次。   等再往外看时,已瞧见了书院两个?大字。   “姑娘,要下车等吗?快下学了。”车外丫鬟问。   月妩才不想下车,她都不想搭理宋积玉,她说?了个?不,便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似是下学了,外面传来吵闹声,其中可以听见一声声:“温师兄。”   挑开一点儿车窗,往外看去,果然见温慎被一群小学子簇拥着往门外走。   她立即整理整理头饰,又整理整理衣襟,探出一个?头,询问:“我仪容得体吗?”   丫鬟以为她想明白了,掩唇轻笑:“得体的,姑娘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她握了握衣袖,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下车。   刚站稳,她瞧见温慎转头,视线掠过她时,停留了两息,接着,很快避了过去,继续与同?窗谈笑。   她敢确定温慎定是瞧见她了的,只?是不愿看她,才避开了!   她心中有些生气?,又有些酸胀,恰好见宋积玉走过来,她毫不犹豫抓住了宋积玉的手。   然而温慎并未回头一次,继续与同?窗说?笑着走远了。   宋积玉还在想她今日为何这样?主动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温慎。   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挺拔身?姿。   温慎当真是鹤立鸡群。   宋积玉勾了勾唇,眼神却淡漠异常,长臂往前一伸,将月妩扣在了怀里。   “啊!”月妩猝不及防低呼一声。   正下学的学子们都朝这边看过来,她心头一阵慌乱,用力挣扎,低声斥道:“你松开我!”   “松开你?”宋积玉哂笑一声,“是怕被温慎瞧见了?”   月妩咬牙瞪他,未置一词。   他扣住她的腰,单臂将她抱起?,往马车里去,动作之暧昧,任凭谁看了都难不多想。   “你松开我!”月妩要挣扎,又要骂他。   “你若想让更多人瞧见便闹得更大声些。”   月妩不想被温慎瞧见,只?能握着拳,闭了嘴。   “不是说?不在意名声吗?”宋积玉将她按在车座上,瞥一眼她紧握的拳。   她别开脸,不说?话。   那是从前,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宋积玉不是个?喜欢强迫的人,但一见她这副倔强的模样?,便想将她那一身?硬骨头全都敲碎。   他俯身?上前,捏住她的脸,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审问:“你喜欢温慎?”   月妩没说?话,她也说?不上来。   可宋积玉看得明白,知?晓她即便还没有到喜欢那一步,恐怕也是有好感的。他心中酸涩难挡,讥讽道:“你喜欢他也没用,他不会喜欢你的。”   月妩斜眼瞪他。   他勾着唇接着道:“你自己瞧瞧你脖子上的这些红痕,明眼人都知?晓我们做了什么。你应当知?晓温慎是一个?如?何守礼的人,就算他对你曾有意,可现下……你猜他还会不会要你?”   月妩什么都懂了,心中难过得厉害,强瞪着他,眼泪一下便掉了出来。   “哭什么?”他收起?嘴角挂着的笑,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慢慢抹掉眼泪,轻声道,“我就这样?比不过温慎?我虽不如?他有才华,可他家中清贫,我能给你的,他能给吗?”   她只?别开眼,依旧沉默流泪。   宋积玉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哄:“别哭了,他不要你,我要你。我对你不好吗?想要什么便给什么,还为了你与父亲闹翻了,你能不能瞧一瞧我?”   她抿着唇不说?话,心中只?道这人好生虚伪,明明前一晚还在和别人你侬我侬,今日又来与她说?这样?的话。   “你抱得太紧了,我想自己坐着。”   宋积玉不肯,松了松手,道:“那我松一些,这马车这样?颠簸,还是我抱着你为好。”   月妩知?晓躲不过,不再挣扎,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跑。   未干的泪还挂在她的长睫上,摇摇欲坠,看得宋积玉心疼。   他头搁在她肩上,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道:“我知?你与他相识较早,你心中依赖他,我能理解,但以后不许再念着他了,好不好?”   月妩不说?话,但神情乖顺许多,他便当这是默认,又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抹得什么香,好生好闻。”他在她手上闻闻,又在她脖子上嗅嗅。   月妩怕了他了,急忙推他头,慌乱道:“你说?过先不碰我的。”   他撤开一些,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这倒是记得清楚,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说?了不碰便不碰。”   只?不过他说?的碰,和月妩所理解的碰有差别。   他道:“你亲我一下,我便不碰你。”   “你!”月妩气?得脸都红了,“你说?了不碰我的!”   “只?亲一下算什么碰?”   月妩提起?一口气?,飞快在他脸上贴了一下,气?问:“好了没,现下能松开我了吧?”   他露出点儿真情实意地笑来,缓缓松开双臂。   月妩得了自由,立即缩去车厢的另一头,像在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一直到了外宅,她又快速奔去房间,上了门闩。   宋积玉都看在眼里,但今日他得到的甜头够了,不想再逼迫,怕人逆反,反倒是不妙了。   月妩一进?门便开始收拾东西,收拾来收拾去,才发觉也没几件物品是她的,全都是宋积玉给的,除了温慎给她的那十五两二钱银子。   她知?晓温慎家贫,这些银子恐怕是温慎的全部家当了,但她没有别的法子,她想去京城,路上需要盘缠,只?能等寻到她娘后,在将银子还回去了。   下定决心,她又趁宋积玉不在时,闹着要去街上逛。   可那些丫鬟哪儿肯听她的,半点儿不许她踏出院门,她实在恼火,发了脾气?:“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你们到底想如?何?!”   丫鬟们齐齐跪了一地,颤颤巍巍。   “我不管,我今日就是要出门,就算他宋积玉在这儿我也要出门!”她往木椅上一坐,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那些丫鬟原本是见她好说?话,才敢处处限制她,这会儿见她发了脾气?,都担心她跟宋积玉吹耳旁风,只?能放她出门。   “姑娘若想去街上也好,只?是千万要将帷帽戴好。”蒲霜道。   她是这院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丫鬟,她同?意出门,那些小丫鬟自然不敢置喙,默默给月妩梳妆,准备出门。   出了门,月妩松下一口气?,盯着窗外找机会跑。   蒲霜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指着外面的铺子道:“快到夏日了,姑娘也该做几身?新衣裳了,不如?是看看料子?”   她狐疑打量蒲霜一眼,终是没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下了马车。   这是江陵城中最大的布坊,除了买布,也卖成衣,月妩被蒲霜引着往里走,将那群小丫鬟留在了外面。   没过多久,有婆子拿布料来给她挑选,又问她喜欢什么款式。   她有些心不在焉,随意点了几个?,眼神便往外面的街道上看。   婆子一一记下,退了出去。   此时,蒲霜却忽然道忘了跟婆子说?她的身?形,匆匆追了出去。   她觉得有些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没见人回来,试探着开了门往外看。   外头也没人,她抿了抿唇,戴好帷帽,从布坊侧门溜了出去。   侧门连接   的小巷临水,她也想也没想,只?奔桥上去,往对面的街上跑,想要去另一条大街上。   一边跑还要一边转头注意身?后动静,她不慎便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   她低呼一声,被自己撞得连连后退几步,两道的风拂起?她的帷帽,露出她勾人心魄的面容。   “小仙子?”   月妩顿了一下,认出了来人,是那日帮她修纸鸢的男子,好似姓陶。   陶敏微微弯着唇,上前一步,询问:“小仙子怎会一个?人在此处。”   他眼神清明,不像歹徒,可经历过宋积玉那一遭,她实在是怕了,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再随意到任何人家中作客。   “没什么,出来玩而已。”她说?着便转头要跑,没跑几步险些撞见来寻她的蒲霜,立即又掉头。   陶敏看出她在躲人,忙邀她进?宅子:“姑娘若不介意,可在此处暂且躲避。”   她害怕眼前的人,但她更怕宋积玉,牙一咬,进?了宅子后门。   陶敏往外打量两眼,关上了门,邀她在前厅入座,给她斟了茶:“姑娘是在躲什么人吗?”   “没。”她十指紧紧握住茶杯,哪儿像没事的样?子。   陶敏不愿强人所难,没再多问,在她对面坐下,缓缓道:“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在此,不过姑娘与温师兄相识,便也算是在下的好友了,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说?。”   她缓了口气?,抿了口茶水,慢慢放下茶杯,有些犹豫开口:“温……”   “姑娘可以直说?。”   “没什么。”她不想再去纠缠温慎,一是因为嫂子说?温慎要说?亲了,二是因为……宋积玉的那番话。   她抿了抿唇,问:“你可知?现下朝堂情形如?何了?”   陶敏愣住。   月妩不知?百姓不能妄议朝廷,更不知?女?子不能议政,只?以为他是为难,便道:“你若不愿与我说?便罢了。”   陶敏露出一点儿无奈的笑:“我只?是好奇姑娘为何要问个?,并不是不愿告知?。”   “只?是问问而已。”月妩垂着眼,手指扣弄着茶杯,“我有亲眷在京城,我想去投奔他们,又怕京中形势紧迫,会有危险。”   “原来如?此。”陶敏恍然明了,坦白道,“朝堂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父亲为刺史别驾,应当能知?晓一二。姑娘若是不急,可待我去问问我父亲后,再来与姑娘告知?。”   月妩怎会不急,她立即起?身?:“那劳烦你了,等过两日我再来寻你,不知?是否可行?”   “当然可行。”陶敏也起?身?,“只?是不知?姑娘现下离开要去何处,姑娘家只?身?在外,还是有些危险的。”   “我有去处的,你不必担心。”月妩说?着已到了门口,要往外去。   陶敏给她开了门,送她走出小巷。   与陶敏分别一段,未察觉有人尾随后,她才松了口气?,拢紧帷帽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了进?去。   天色逐渐昏暗,她饿得小腹开始抽搐,但半点儿不敢踏出房门。   直至天黑,外面一阵吵闹,说?是谁家的小姐走丢了。 第33章   月妩更是心慌得厉害,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宋积玉如何将蒲霜按着欺负的。   她连客栈也不敢住了,趁那阵吵闹越过?她的门前, 又?悄悄往外跑,寻到了陶敏的那间小宅子。   她也想去寻嫂子, 可天黑了, 出不了城, 她又?不认识路,根本没法去。   敲过?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条缝, 是守门的老管家。   管家见是她,立即将门大开:“姑娘快进。少?爷吩咐了老奴,若是您再来便安置您住西厢。”   她左右查看两眼?,问:“他不在吗?”   老管家笑着道:“少?爷平日不来这边的,昨日也是恰好有?事才来住一夜。”   月妩松了口气?, 道了谢, 进了房门,锁好房门, 忐忑入睡。   果然任凭宋积玉的本事再大, 也不敢搜到当官儿的头上?来,一夜安稳过?去,并无异样,陶敏也未来。   又?等了两日,陶敏才现身。   “今日休假, 才有?空来此处,叫姑娘久等了。”陶敏看起来倒是温和有?礼。   月妩抿了抿唇, 直奔主题:“公?子可问到消息了?”   陶敏并未卖关子:“我是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到的。听说圣上?的龙体好了一些,但似乎也只?是强弩之末,如今朝堂局势十分复杂。”   月妩闻言便知她母亲还好好的,只?是也不敢再问详细。她道:“江陵去京城可走水路吗?”   “可走水路,水路比陆路还快一些。姑娘是决定要去京城了吗?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以护送姑娘一程。”   江陵离京城并不近,走水路恐怕也得好几日,她现下也知晓自?己这张脸是个祸患,若是路上?遇到坏人,她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   “若是公?子有?空相送,自?然是好,只?是……”   陶敏心中?微喜,若是此去京城能?见到陈姑娘亲人,也可表现一番,说不准能?成一番好事。他问:“不知姑娘还有?何顾虑?”   “公?子不必去书院吗?”   “我可以请假几日,便当是去京城散心了。”   先不说陶敏为人如何,只?说她在此处这几日,这人并未趁人之危做过?什么越矩的事,她便觉得可以信任一两分。   她微微思忖,点头应下。   -   自?约定去京城,陶敏来此频繁了些,但依旧未做出什么冒犯的事,反而以礼相待。   只?是月妩没有?籍书,船票不太好买,因而才耽搁了。   好在陶敏有?门路,想造一份籍书并不难。   趁着休假,她跟着陶敏一同出了门。   她现下学乖了,即使?再不乐意?,也要戴着厚厚的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即便那帷帽再严实?,温慎也一眼?认出了她。   那日宋积玉急急忙忙跑开,说小妩不见了,他心中?大乱,当即随着宋积玉谢溪行一起去寻人,可一连寻了几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不想今日却在街上?看见。   但……   温慎看了一眼?护在她身旁的陶敏,心中?一阵苦涩,默默放下了车窗。   “我看见陈姑娘了。”他垂着眼?,淡淡道。   宋积玉激动地要站起来:“在哪儿在哪儿?”   “刚从外头的书铺过?去,和陶师弟在一块儿。”   宋积玉的兴奋僵住,脸瞬间绿了,一把掀开车门,怒气?冲冲往车下去。   温慎缓缓阖上?眼?,靠着车厢上?,没有?勇气?去看。   他想起那日他们如何都找不到人时,谢溪行怒问宋积玉到底做了什么,宋积玉支支吾吾半晌,说或许是因为与通房欢好时被撞见了。   现下想来,他心中?依旧酸涩难挡。   车外已经闹开了。   “跟我回去!”宋积玉伸手便要去拽月妩的手腕。   月妩往后一缩,躲在陶敏身后。   “宋兄,既然陈姑娘不愿与你走,你便莫要强求了。”陶敏顺势拦住。   宋积玉气?得要死:“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与我睡过?一张榻,已经是我的人了!哪儿由得了她愿不愿意?!”   陶敏一怔,坐在马车里的温慎也一怔。   “你胡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人!”月妩现在陶敏身后高声?反驳。   路上?行人并不少?,已有?人朝此处看过?来。   “你我二人亲也亲过?,睡也睡过?,没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   往日里常见女子来求男子,还未见过?这样反过?来的,一时间,周围悄悄聚来不少?目光。   月妩根本不怵,她怕的是温慎听见,又?不是怕别人听见,她反驳:“你污蔑我!我们何曾在一起睡过??!”   宋积玉见她这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心中?   气?得厉害,已有?些口不择言:“你半夜来我房间让我陪你睡时,你来癸水让我给你揉小腹时,为何不这样说?!”   她有?些心虚,她确实?做过?这些事,但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将你当做仆人罢了,是你自?己想多了。”   这话伤了宋积玉的心,也伤了坐在马车里温慎的心,他仰头靠在车厢上?,扯了扯嘴角。   旁边一直未发?话的谢溪行拍了拍他的肩膀。   车外还在闹。   “总之,揉过?肚子又?如何,那么多丫鬟婆子都给我揉过?肚子,难道我要将她们都娶回家吗?!”月妩气?道,“你少?胡搅蛮缠!”   说罢,她看一眼?陶敏,低声?道:“不必理会他,我们走。”   宋积玉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随行的小厮怕旁人看他笑话,强拉着他回了马车。   他看一眼?角落的温慎,心中?总算是有?一些安慰,苦笑道:“我们都被耍了。”   温慎没答话,他想起过?往的细节,忽然发?觉原来从前所有?他以为的娇嗔与撒娇,实?际上?不过?是命令与吩咐。   她所做的那些事并非是对他不自?觉的有?意?,只?是将他看做仆人罢了。   他是仆人,宋积玉也是仆人,他们没什么区别,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个狐狸精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伤心?”谢溪行瞥他俩一眼?,“天底下好姑娘多了去了,何必挂死在此处?”   宋积玉心中?委屈得不行,拉着他诉苦:“你不知晓,我为她做到了何种?地步,吃饭喝水都要亲自?喂,她却这样对我……”   “你活该!叫你从前辜负了那样多女子。”谢溪行狠狠往他手上?拍了一下。   这一掌没收着,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朝温慎努努嘴:“是,我是活该,那温慎呢?他又?没做错什么,我至少?差些便能?办了那丫头,他恐怕连她手指都没碰到过?吧?”   他其实?就是心中?不平衡,想给自?己找些安慰,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这些话,句句都是刀子,刀刀往温慎心中?扎。   他没说话,将所有?的苦涩都梗在心头。   车厢沉默许久,他才道:“陶师弟为人方正,陈姑娘在他那儿应当安稳,我们不必再寻了。”   “不行!”宋积玉狠狠拍了下腿,“我偏要去要人!她陈妩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温慎未置可否,闭着眼?想将宋积玉讲述的那些他与月妩如何如何的话屏蔽掉,可惜却那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耳里。   马车到了书院,他再待不下去,借口帮忙离去,回到宿舍,坐在案几前发?呆。   谢溪行追过?来,站在窗外看了他会儿,叹息一声?,默默走了。   -   “陈姑娘,你与宋兄…”陶敏问。   月妩还需要他帮忙,随口解释几句:“他邀我去他家里小住,后来说想娶我,我不愿意?,他便强迫我,我就逃出来了。”   不必她多说,陶敏轻而易举想象出一个不为荣华富贵所折腰的女子形象,将先前宋积玉那些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宋兄、宋兄平日里是有?些风流……”   “他说我已经不干净了,没人会要我了。”月妩又?是随口一句。   陶敏连连道:“不不不,这是不一样的,姑娘你是被他强迫,并不算不干净。”   月妩转头看着他:“你真是这样想的?”   他红着耳根垂下眼?眸,轻声?道:“在下真是这样想的。”他愿意?娶她。   “那别人呢?会不会也这样想?”   “那在下便不知晓了。”陶敏以为她在意?旁人看法,劝解道,“姑娘问心无愧便好,不必在意?他人言语,在下也会永远相信姑娘。”   她心早飞远了,没听清说了什么,脑子全是宋积玉那句,你应当知晓温慎是怎样守规矩的一个人。   是,她知晓温慎是何等守规矩。   即便是那时她叫他帮忙揉胸,他也并未对她做出过?分的事。   他大概真的不会要她了。   “姑娘此去京城是要去投什么亲?”   “啊?”月妩没太听清。   陶敏重复一遍。   “去寻我舅舅。”   陶敏应了一声?,心中?有?了打算。   两人去办了户籍,还要再等两日买船票待船开。   月妩在宅子等着,期间并无异常,陶敏也未来过?。   眼?见着第二日便要启程了,当日夜里忽然有?人来敲门。   月妩本就紧张,听到动静立即醒了。   “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最近少?爷老是往外跑,老爷派人追来才发?现此处养了人。老爷吩咐了,要我等将人带走,不许她再缠着少?爷。”   “若让人走,明日天亮后打发?便行了,此时带走是要去哪儿?”   “少?废话,让开!” 第34章   老管家说得有理?, 若真?要赶她走,明日一早将她打发了就是?,何苦这般费力这会儿带她走?   月妩心中惴惴不安, 快速起身穿戴,想从后窗翻出?去。   住在这儿她心中一直不安, 早摸清了小宅子里的路, 随时准备着跑, 这会儿刚巧派上用场。   脚还没踏上桌子,她又收了回来?,将绣鞋脱下?来?,往桌上按上两个脚印, 快步回到床前,钻进床底。   此时,人声由远及近,已到了门口。   老管家在门口唤了一声,没听见人应, 那几人直接推了门, 往房里走。   “人呢?”   “我也不?知。”   “桌上有鞋印,应当?是?跑了!去追!”   听着人声走远, 月妩仍不?敢出?去, 现下?天太黑了,她又不?认识路,若是?出?去又撞见什么人,只?会死得更快。   她没想出?去,但老管家走了过来?, 低声道:“陈姑娘快出?来?。”   月妩一怔,屏着气不?敢呼吸。   “方才老奴故意往窗口看了一眼, 将那几人引走了,但不?知他们会不?会回来?,陈姑娘就在这儿恐怕不?安全。”   月妩与老管家相处有一段时日,知晓他与妻子一同守在这小宅子里,还有几个已成家的儿女,心中对他还算是?有些信任。   她从床底爬出?来?,带出?一身灰:“那我该去何处?”   “陈姑娘随老奴来?。”老管家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引着她往侧门走。   从侧门出?去是?一条窄巷,窄巷也对面?有一排小宅子,老管家找到最后那家宅子,敲响了门。   没多?大会儿,一个妇人开了门。   老管家介绍:“这是?老奴的大女儿,她夫家去了,如今一个人住在这儿,陈姑娘不?如在此歇上一夜,明日天一亮,立刻便走。”   月妩连连点头:“多?谢您。”等她找到她娘定会回来?报答。   “不?必道谢,少爷的事便是?老奴的事,您快些进去吧,莫要被发现了。”   月妩未再多?言,快速进了门。   妇人打量她两眼,引她去了卧室:“姑娘在此将就一夜吧。”   烛火点亮,她才瞧见妇人的面?容,还算和蔼。   她心中稍定:“多?谢收留。”   妇人又叮嘱几句,转身离去。   一夜半梦半醒,直至天色朦胧时分,她便起了身,也未敢与人打招呼,裹紧帷帽,急急忙忙往外去。   船票并未在她手中,如今她只?能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思?来?想去也只?有嫂子那里可以躲避一二。   她边走边问路,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江陵城门。   城门有侍卫守着,不?知在盘查些什么,要排几步才能出?门。   月妩有些心慌,怕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在城门前犹犹豫豫半晌不?敢动身。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她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四处张望,既要注意有没有人追来?,又要想法子出?城门。   极度紧张之下?,视觉越来?越灵敏,她在吵闹的人群中认出?了先前温慎借过钱的少年。   她想也不?想,朝着少年奔了过去:“你、你...”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少年停下?驴车,疑惑望她:“姑娘有何事?”   她掀开一点儿帷帽:“我是?、我是?……”   “你是?温秀才   的表妹吧?”少年一眼认出?了她,“你为何会在此处?前两日我刚见过温秀才,见你未在,还问了一句,温秀才也没答。”   她哪有闲心说这些,立即放下?帷帽,抓住牛车,急忙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可否捎我一程?”   少年恍然明了:“我要去县城送货,姑娘若需要,我可载姑娘一程。”   月妩并未客气,提着裙子快速上了马车,等着车稳稳前行?后,才道了谢。   城门口的侍卫只?瞥了他们一眼,并未拦下?盘查,应当?不?是?来?抓她的,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你能不?能将我送到往莲乡的路口?”   “没问题!反正我在午时赶回江陵城便行?。”   现下?有了车,她想直接去寻温慎,毕竟在嫂子那儿恐怕也并不?完全安稳,谢溪行?向来?不?喜欢她,或许会将她赶出?去,那她还不?如直接寻温慎。   驱车的少年一路上闲话不?停,问她去哪儿了,问她为何没和温慎在一块,又问她是?不?是?要去寻温慎。   她只?是?应付几句,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了岔路口,少年将她放下?,驱车离开。   她不?敢多?逗留,立即在路口寻人,想乘车去莲乡。   此时的牛车驴车多?是?从莲乡来?县城的,没几个回莲乡的,有好心的老伯让她在路边等等,下?午回去时带上她。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拢这裙子蹲在路边等,看着太阳升到正空又缓缓降落。   直到日光微薄,老伯终于驱车赶回,捎上她往莲乡去。   车上还坐了一些莲乡的村民,叽叽喳喳闲话,不?知怎的便扯到了她身上。   “丫头,瞧你不?像是?乡里人,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莲乡并不?富裕,少见外地人,就连附近县城也没几个人往这儿跑。   月妩抿了抿唇道:“去寻人。”   “寻何人?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寻…”月妩顿了顿,道,“寻温慎。”   “原来?是?去寻温秀才的呀,那倒是?常见了,一月里总会有几个人来?寻温秀才。”   几人消了疑心,又开始谈论起温慎来?。   “我听闻温秀才的婚事取消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日我问起,他亲口答的。”   “那敢情好,我还有一个侄女,还未说亲,将好说给温秀才。”   “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月妩垂着眼,未参与讨论,一路沉默着到了莲乡。   看到前方那一片竹林,老伯停了车:“温秀才就住在此处,姑娘从这竹林小道穿过去便能寻见。”   她早将这片竹林映入心底,怎会认不?出?来??她道了谢,跳下?马车,一瘸一拐朝竹林小道上去。   牛车颠簸,若是?从前她定要哼哼唧唧上半晌,可现在却觉得坐牛车也没什么不?好。   越过竹林,她看见了那道紧闭的柴门。   明明很快便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可她却忽然失了勇气,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   肚子咕噜一声,她才抬了抬步子,往门前挪去,扣响院门。   并没有人来?开门,应当?是?不?在。   她靠着院门,坐在地上,抱住双膝,静静等着,就像第一回 来?这里那样?。   温慎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也不?知晚上会不?会回来?,若是?不?回来?她该怎么办?去寻嫂子吗?   可在她心中,唯一能完全信任的还是?只?有温慎。   夜色蔓延,缺月昏昏,地上的竹影随叶枫摇晃,时不?时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分不?清是?单纯地竹叶响动还是?有人走动。   月妩最怕黑了,这会儿只?能埋头在双臂中,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越来?越亮时,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她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她缓缓抬眸,正好对上青年的双目。   是?温慎。   她只?是?愣了一瞬,快步跑过去,跌倒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陈姑娘……”   “你终于回来?了。”   温慎想推开她,却听到了她的哽咽声。他闭了闭眼,淡淡道:“陈姑娘,你我这般于礼不?合,还请姑娘自重。”   她一怔,手指屈了又伸,最终还是?缓缓垂下?,退开几步,站到一旁,垂着头,小声道:“我知晓了。”   温慎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浓浓夜色掩住他泛红的眼眸:“不?知陈姑娘这样?晚来?寻在下?是?有何事?”   月妩咽下?哽咽:“能……能收留我几日吗?待我买好船票便走。”   温慎默了默,抬步上前,开了门锁,往院中走。   他并未休假,今夜本?是?应在书院中住的,只?是?傍晚恰巧遇见人,告诉他陈姑娘去寻他了,他才匆匆赶回来?。   院门外的人没跟进来?,他走回去,轻声道:“进来?吧。”   月妩得了准许,才敢踏进院门,随他进入房门,坐在条凳上。   他也没问话,只?转身出?了门,又进了厨房,没多?久,弄来?些吃的端上桌。   “多?、多?谢……”月妩不?敢看他,只?垂着眼,小口吃着碗里的菜,边吃眼泪边往下?掉,到最后,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抽泣声。   温慎不?知她在哭什么,心却有些揪起,避开眼,微微握紧拳。   她见他半点儿动静也没,以为他烦了,死死咬住唇,快速吃完东西,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吃好了。”她摸出?帕子,擦了擦唇。   她手中的帕子是?绣了花的,身上也是?绫罗绸缎,都是?宋积玉备下?的,与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我、你能借我一身衣裳吗?”   温慎默默起身,将木柜中的衣裳抱出?来?,这些都是?她从前穿过、后来?又落在这儿的。   她要上前去接下?,可温慎绕过她,将衣裳放在了干净的桌上,似乎不?愿与她有一丝接触。   “你今晚便睡此处。”说完,温慎毫不?留情跨出?房门,进了厨房里。   月妩追过去几步,眼睁睁看着厨房的小木门被关?上,一丝光亮都无?。   她瘪了瘪嘴,看了一会儿,慢慢回到屋里,爬上炕,缩在被子里。   这里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可她却变了。   她再不?敢那样?无?所畏惧地敲响温慎的房门,向他哭诉夜有多?黑她有多?怕,也再不?敢肆无?忌惮地抱住他要他哄睡觉。   她还是?怕黑,半宿睡不?着,天蒙蒙亮时才敢阖眼。   醒来?时,温慎并不?在家,灶台里的饭也快冷了,应当?是?走了很久了。   她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捧着饭碗,双目失神地盯着远处,讷讷往口中喂着冷饭。   吃罢饭,她就在坐在屋门前等着,一直等到天黑。   院门一阵响动,她立即起身,往前快速几步,看见人后,又往后退了几步,抿了抿唇:“你回来?了。”   温慎看她一眼,关?上院门,提着食盒进屋,放在桌上,并未言语。   她默了默,道了声谢,缓缓打开食盒,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温慎道:“在下?先出?去了。”   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人便出?了门,又钻进厨房里。   她含着泪吃完晚饭,静悄悄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日温慎照旧早出?晚归,一连好几日,许是?休假了,他没再往外跑,月妩起来?便瞧见他砍了柴回来?,正在院中劈柴。   她想去帮忙,却只?敢远远看着。   温慎余光早就看到了她,劈完柴,洗了手,便朝她走来?:“陈姑娘要买去何处的船票,在下?可以代?劳。”   她呼吸一窒,鼻尖泛酸,又想掉眼泪:“我、我……”   温慎没等到答案,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忙碌。   月妩不?敢追进去,也不?想在外面?哭,躲进正屋里,一个人待着,默默擦眼泪。   她刚抹完泪,感?觉心中好受一些,忽然听见了外头的女子声。   “温大哥,你在吗?”   月妩透过窗缝往外看。   温慎从厨房里出?来?,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何姑娘。”   穿着   粗布裙子的女子拎着竹篮跨进院门,将竹篮笑着道:“我知晓你今日休假,刚巧昨日又做了些包子,想着来?给你送一些。”   “劳烦你了。”温慎转身从厨房里也拿出?些菜,装在篮子里,“家中就我一个男子,不?便留你吃饭,这些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若不?嫌弃,便带些回去吧。”   女子坦然接下?,又闲话几句,转身离去。   月妩还在看,不?料温慎忽然转身,视线恰好对了个正着。   她心中一慌,快速转过身,愣愣靠在窗边的墙上。   过了许久,她再趴在窗缝边看时,人已经去忙了。   她握了握拳,很想去问问那女子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她再没有那样?的莽撞与坦然。   待到日午,外头敲了门,说是?吃饭,她才又与他共处一室。   她端着碗,心中还惦记着上午的事,时不?时掀起眼皮偷偷看他一眼,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个……女子是?谁?”   温慎手一顿,没有抬眼,淡淡道:“村头何家的。”   “她、她……”月妩不?敢问。   温慎也不?追问,吃了饭,默默去洗碗。   月妩在厨房门口踌躇许久,鼓起勇气问:“要我帮忙吗?”   温慎连头也没回一下?:“不?必。”   那点勇气消失殆尽,她又退回去,回到主屋里。   傍晚时分,外面?又传来?一阵吵闹声,是?谢溪行?来?了。   “温慎,那狐狸精现下?是?不?是?在你这儿?”   月妩心中一颤。   “她不?是?在陶师弟那处吗?”温慎倒是?镇定。   “宋积玉与我说,陶敏说她走了,也不?知她去哪儿了。你这几日总不?在书院宿,若非是?为她,我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谢溪行?声音中都带着怒气,“你让开!”   脚步声传来?,门嘭得一声被打开,月妩怔怔与来?人对视。   谢溪行?心中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往外拖。   “溪行?,住手!”温慎将她抢回来?,护在身后。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疯魔了,为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狐狸精书书不?读了,学学不?上了!”谢溪行?上前要推开温慎,“今日我便带她去见官,我倒要看看她是?从哪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才能将你们一个个迷得神魂颠倒!”   温慎有些气了:“够了!”   他显少这样?发脾气,谢溪行?一怔,未反应过来?。   “我这两日便会送她走,你不?必为难她。”   “你最好说到做到。”谢溪行?先一步出?门,又回头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温慎没答话,回眸垂眼看了下?月妩的手腕,也走出?去,顺手关?上门。   月妩就站在那儿,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   “不?要再犯傻了,你那日应当?听清了宋积玉是?如何说的,你若再陷下?去,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那何家的姑娘难道不?好吗?温柔贤惠且还识字,你若真?喜欢读过书的,待你们成亲,你亲自教她不?是?更好?”   “没有定论的事便不?要说了,当?心坏了人家名声。”   “好,我不?说,你现在看着我,你是?不?是?当?真?放下?了,这两日要将她送走?”   温慎微微抬眸,坦然与谢溪行?对视:“我真?放下?了,她说要买船票,我明日便带她去买。”   “你想通了便好,尽快将她送走,不?要让积玉知晓她在你这里,否则要找你来?闹的。”谢溪行?终于平静下?来?,“方才是?我话说重了。你若是?不?喜欢何姑娘,江陵还有很多?适婚女子,我请红娘拿画像来?给你瞧。”   “不?必了,等以后再说吧。”   “好。买船票的事儿我也去问问,明日你直接来?寻我就是?。”   两人说完,温慎送人出?门。   月妩听着人声走远,默默开了门,站在门口处,看着院门外的翠竹。   不?久,温慎从翠竹中走出?来?,看她一眼,略微行?礼:“在下?替溪行?向陈姑娘道歉,方才他是?一时冲动才误伤了姑娘。姑娘不?必害怕,在下?明日便送你离开。”   月妩只?看着他,没说话。   她想起他与什么何姑娘谈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连心都无?法跳动了。   谢溪行?说,要给他介绍别的适龄姑娘,月妩心中更是?接受不?了,她又想起那个梦,她无?法接受温慎和别人做那种事。   她安安静静的,一直等到夜里,趁温慎起夜的间隙,钻进了厨房,缩在小木床里面?。   很快,温慎从外面?回来?,闩了门,掀开一点被子,躺了下?去,随即又震惊地弹坐起身,慌乱下?了床,低声斥责:“你做什么?!”   月妩拢紧身上的披风,缓缓撑起身,垂眼沉默不?语。   “你出?去。”温慎避开眼,指着门外。   月妩抓紧披风,缓缓下?了床,朝前走了几步,骤然转身,一把将他抱住:“温慎,你娶我吧。”   温慎闭着眼,强行?要将缠在腰上的双臂掰开。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有和宋积玉做过那种事。”她不?肯松手,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我还是?干净的,你别不?要我。”   温慎双唇微微颤抖,抓住她双臂的手没有再动,忍了忍眼泪,道:“不?要这样?说。”   “我真?的还是?干净的,我撞见过宋积玉和蒲霜在一块,他没对我做过这种事,温慎温慎,我真?的没有。”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神情哀恸,“温慎,你娶我好不?好?”   温慎垂眼看着她,沉默良久,缓缓松了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拢好,低声道:“你现下?将我当?什么,是?父亲,还是?仆人。”   她瞳孔一缩,心中大乱,原来?那日温慎也在吗?   “不?是?这样?的...”她伸手去抓他的手,“我以前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娘没跟我说过这些,她只?说婚事不?算是?什么大事,并不?能困住女子,即便是?成亲了也可以随意找……”找面?首。   温慎扯了扯嘴角,将她双手挪开,转过身要走。   她又立即从身后抱住他。   “婚姻对你而言不?算是?大事,你又何必让我娶你?”温慎知晓自己?做的不?对,身后的人除了一件披风什么也未穿。他该走的,他能挣脱的。   月妩哽咽解释:“我以为她说得都是?对的,可温慎,我不?想让你和别人做那种事,温慎,不?要和那个何姑娘成亲好不?好?”   “我...”温慎手指微微颤粟,“我不?知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若只?是?与宋积玉闹了别扭,故意让他吃味,可以去与他说清楚,不?要来?找我……”   “我没有,我和宋积玉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认真?的。”月妩光着脚踩在泥土地面?上,绕一圈,站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温慎,我只?心悦你,我只?想嫁给你,我只?想和你做那种事。”   他又道:“若是?因为无?处可去才这样?,我可以……”   “不?是?!”月妩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不?是?因为无?处可去,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不?是?孺慕之情,是?男女之情。那晚撞见宋积玉和蒲霜后,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在我身上……”   他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不?许她再说。   “温慎,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和他们发生什么,你若不?信可以亲自来?检查。”她说着要将他的手往下?引。 第35章 (修)   “我娶你。”   月妩微怔, 缓缓松开?他的?手,问:“你不检查吗?”   他紧紧抱住她?,闭了闭眼:“不用检查。”   月妩安静下来, 在   他怀里蹭蹭:“温慎,我好想你……”   “嗯。”温慎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将人抱起来, 放在?吱呀乱叫的?小木床上, 拿来长巾将她?的?足擦干净,给她?穿上鞋,“回正屋去将衣裳穿好。”   她?站起身,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你不要我吗?”   温慎脚步一顿, 沉声道:“待成亲后再说。”   月妩满意了,抱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她?刚哭过,眼睛还是肿的?,一笑起来像两?个发肿的?月牙。   “你先将衣裳穿好,我再进来。”温慎轻轻将她?推进屋, 关?上门。   没一会儿, 她?便开?了门,拉着他进:“我换好了,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炕上。”   温慎点了灯, 和她?一起坐到炕上。   这?会儿温慎应她?了,她?又敢缠着他,身子一倒就歪去他怀里,抬眸看着他:“温慎,我们何时成亲?”   温慎垂眸与?她?对视:“得?看看日子才?行。”   “如何看?”   温慎起身, 将书桌上的?黄历拿来,放在?炕上, 与?她?一起看。   她?趴在?炕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滑过册子:“这?个宜嫁娶就是好日子吗?”   “嗯。”温慎看着她?的?长睫。   “那这?个月末就有欸。”她?抬头看着他,“我们这?个月末成亲吧。”   “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她?坐起来,环抱住他:“不仓促,不用大办,不安全。”   温慎回抱:“在?莲乡办应当无碍。”   月妩摇头,她?已经知道怕了,不想再出?风头。   温慎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你喜欢何姑娘吗?”她?忽然问。   “不喜欢。”   “那你还收她?东西,还对她?笑。”月妩坐直身,瘪着嘴看他,“还给她?回礼,是不是还想有来有回呢?”   温慎弯起一点唇:“笑是礼数,回礼是想与?她?撇清干系。”   她?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嗯。”   她?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也喜欢你。我好想你,从你不理我的?时候,我就好想你,你想我吗?”   “嗯。”很想她?,想到有时在?学堂上都会发呆。   “温慎,我这?里好疼,没有人给我揉。”月妩跪坐起身,掀起衣裳给他看。   他眸色沉了沉,伸手要将衣裳放下去,却被按住了手。   “温慎。”月妩微微前倾,在?他耳旁悄声道,“我梦见你俯在?我身上,在?吃我这?里。”   他平稳的?呼吸立即紊乱。   “能不能……”那日撞见后,尤其是做梦后,她?便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场景,她?很好奇,这?到底是何种感觉,“试试……”   温慎立即将她?的?衣裳放下来,避开?眼,哑声拒绝:“不能。”   她?没善罢甘休,但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揉揉。”   温慎没再拒绝,他从前也揉过的?。   还是好软,但好像比以前大了一些,手心里能感觉到明显的?凸起。   月妩顺势躺在?他怀里,双手扒着他轻轻晃动的?手臂,眯着眼,迷迷糊糊道:“我们成亲后就圆房好不好?”   他不知晓她?现下脑子里为何想的?都是这?些,只垂了垂眼,没回答。   月妩困了,没有注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没在?屋里瞧见人影,月妩外衫都未来得?及穿,提着裙子便往外跑。   厨房有响动,人应当在?厨房中。   她?冲进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醒了?”温慎嗓音中带着一点儿笑意,垂眸瞧见她?只着中衣的?手腕,轻声催促,“去将衣裳穿好。”   她?踮起脚在?他下颌亲一下,才?又提着裙子往正屋跑:“我换好衣裳就来帮忙!”   温慎愣了一下,继续切菜,嘴角越扬越上。   “我来啦。”月妩随意将发挽在?脑后,坐在?条凳上,帮忙剥菜叶子。   从前她?总是剥一剥便会嫌麻烦嫌无趣,毕竟未来的?郡主怎会干这?样的?粗活,可现在?她?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温慎站在?灶台前忙:“你先说的?要买船票,是要去何处?”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娘跟她?说过,轻易不要让人知道她?的?身世,她?也知晓去京城很危险,先前是没有办法,她?才?会想着让陶敏送她?回去。   “我怕宋积玉寻来,所以才?想离开?。”   温慎顿了一下,他至今不知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没有勇气问。他跳过这?个话题,问:“那你为何又来我这?里了?”   “我原本?想让陶敏送我离开?,可那夜他外宅中忽然来了人,说是要将我带走。我夜里不敢睡深,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便躲在?了床底,等人走后,守宅子的?老管家?让我去他女儿家?躲了一夜。”   温慎放下手中的?物价,面色凝重,坐到她?对面,继续问:“守门的?老管家?为何会放他们进门?”   有温慎在?,她?一点儿都不怕了,语气都是轻松的?:“我也不知,只听老管家?和那些人说了什么老爷。”   老管家?定是唤陶敏为少爷,那么老爷只能是……   温慎心中有了一个荒谬又可怕的?结论,他眉头紧拢,语气沉重道:“成亲还是不要大办了,请嫂子来见证便好。”   月妩没什么意见,若是从前她?定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但现下她?学乖了,只想安安稳稳的?。   “好,我都好。”   “以后在?莲乡行走可以不必戴帷帽,但出?了莲乡一定要时时刻刻戴着。”温慎自小在?莲乡长大,后又常与?邻里往来助人为乐,不是他自大,他确实有信心能保证月妩在?莲乡是安全的?,只是出?了莲乡,他便不敢肯定了。   月妩没什么意见。   但温慎心中还是不太好受:“小妩,抱歉,是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实在?不敢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你。”   “君子不立于危墙,这?样也挺好的?。”月妩剥好菜叶子,舀水来,轻轻搓洗。   温慎看着她?,心中默默叹息,这?到底是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了。   她?毫无察觉,端着簸箕站在?灶台前,抖了抖水,道:“温慎,你教我做饭吧。”   “为何忽然想学做饭了?”温慎走过去。   “昨日谢溪行说何姑娘温柔贤惠。”月妩垂着眼,手拨弄着水淋淋的?菜叶子,小声嘟囔,“不就是做饭做包子吗?我学学也能弄,又不是多难的?事。”   温慎轻轻笑出?声:“你就是你,何须与?旁人比?况且我也不会因为她?会做包子就喜欢她?,你不会做包子便不喜欢你。”   “可我还是想学。”月妩掀起眼皮看着他,“我并非什么都不会的?花瓶,是谢溪行他污蔑我。”   他牵过她?的?手,将她?的?袖口微微卷起一些:“想学便学吧,技多不压身,若是什么时候我要出?门,你也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月妩点点头:“你说得?对!”   温慎站在?她?身旁教她?掌勺,何时放油,何时放菜,何时放调料,但她?手忙脚乱做出?来的?还是不尽如人意。   她?从小便是在?夸赞声中长大的?,什么学东西快、聪明之类的?,她?听得?都有些厌烦了,那受过这?样的?挫折?   温慎看出?她?心情不好,劝慰道:“你第?一次下厨,已做得?很好了。”   她?脸上这?才?露出?一点儿笑容:“我多练几次一定能行的?。”   温慎笑:“那是必然。”   吃罢饭,温慎要去温习书册,月妩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书。   从下午到傍晚,从老槐树透过来的?日光逐渐昏沉。   温慎捏了捏眉心,放下笔,看向?身旁的?人,轻声道:“抄了一下午了,让眼睛休息会儿吧。”   月妩放下笔,边晃动着身子边抬眸朝窗外的?青翠看去。   老槐树外是院门,院门外是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外是碧蓝的?天空。   她?眨了眨眼,转过身,看向?温慎:“我手腕疼。”   温慎牵过她?的?手,轻轻转动她?纤细皓白的?手腕,仔细叮嘱:“以后不必抄那样快,我也不能日日都   去书铺。”   “好,抱。”她?朝他靠过去,靠在?他肩上。   他抽出?手臂,将她?轻轻揽住,低声商议:“我想从书院退学。”   月妩抬头:“为何?”   “一来是,我觉得?书院也学不到什么新鲜的?学识了,每日不过是在?教些解题的?思路罢了;二来是,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我不是很放心。”   “不用担心我,莲乡有好多人,若是坏人来,他们会帮我的?,不要耽搁你科考。”准确来说不是帮她?,是帮温慎的?妻子。   温慎道:“也不全是为你,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学不到什么了,故而?想自己去田间乡下看看,我想多看看书本?之外的?人世间。”   月妩靠回去:“好,那我听你的?。”   温慎微微弯起唇:“晚上想吃什么?村子前这?会儿应当有晚集,我们可以去割些肉回来。”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银子,我都没花,以后还是你收着。”   “好,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给你当聘礼。”   月妩抬眸,笑着看他:“好。”   他垂眼,也带着笑意。   “温慎……”月妩双手撑着他的?腿,仰起头,双唇轻轻碰到他唇上。   他不敢动,也不想离开?,就一动不动僵在?那儿。   月妩照样也不会,也愣在?那儿。   “温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两?人齐齐转头,一眼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谢溪行。   不知他何时来的?,双拳紧握着,怒气冲冲。   “温慎,你不是说你放下了吗?!”他冲进来。   温慎当即起身,将月妩护在?身后,快速解释:“溪行,抱歉,是我食言了,我不能送小妩走。”   “小妩?”谢溪行嗤笑一声,“昨日还陈姑娘,现下便成小妩了,是她?昨夜又勾引你了吧?”   温慎垂眸,淡淡道:“小妩并未做这?样的?事,只是与?我说清了事情原委,我还是想与?她?在?一块。”   “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了!”   “溪行,我以为我有判断能力?,也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若不是你我从小相识同甘共苦的?情分,你以为我愿意说你吗?你愿意一心沉在?这?女人身上便沉,我以后再不会过问半句,否则叫我不得?好死!”谢溪行气得?眼尾都有些泛红了,拂袖而?去。   温慎立即追上去:“溪行,我并非不愿你过问,只是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我亦不能自控。”   谢溪行转头看他:“这?天底下便没有其他女子了?你这?辈子就非她?不可了?”   他回眸注视注视,认真道:   “天底下有其它的?女子,但温慎此生非陈妩不可。   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她?出?身应当不凡,可却不谄媚于上,不轻蔑于下;   她?懵懂天真,可却在?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里,有自己的?坚定,旁人不能撼动半分;   她?有些娇气,可却不吝啬于救济旁人,不会觉得?我这?番所为是无用功。   溪行以为,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   更何况,倘若她?真是你口中嫌贫爱富见异思迁之辈,今日为何不从了家?财万贯的?宋积玉,不跟了前途无量的?陶敏,反而?要来寻两?袖清风的?我?”   谢溪行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指着门口站着的?月妩道:“若是她?今日换了副面容,与?普通人无异,温慎,你可还会非她?不可吗?!”   温慎回眸,与?月妩遥遥对望,弯着唇道:“即便是她?今日换了副面容,没了这?副容颜,温慎也依旧非她?不可。”   “好,你且记得?你今日所言便是。”谢溪行无话可说,转身便走。   “溪行慢走,改日我必登门致歉。”温慎对着他的?背影作长揖。   谢溪行并未回头,大步离去。   他一走,月妩便小跑过来,侧抱住温慎。   温慎笑了笑,揽住她?往厨房去:“不必担心了,晚集这?会儿应当已撤了,去做饭……”   “温慎!温慎!你给我出?来。”院门外,宋积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温慎牵起月妩的?手,从容转身,看向?抱作一团的?两?人,不用多想,显然谢溪行是想拦宋积玉,但没拦住。   “积玉。”温慎坦然向?人行礼。   宋积玉一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火气更甚,一把推开?谢溪行,上前质问:“她?为何在?你这?儿?!”   温慎不慌不忙解释:“小妩先前遇到了些麻烦,来与?我求助。”   “麻烦?说的?不会是我吧?”宋积玉自嘲笑了几声,忽然转头,指着月妩道,“陈妩!你以为我是你想玩就玩,想甩就甩的?吗?!”   月妩忍住没躲到温慎背后,深吸一口气,道:“是你想强迫我,我不愿从你才?跑的?,何来我玩你?”   “你让我陪你睡,让我搂,让我抱,让我亲……你别忘了,你我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我在?你脖子上留的?红痕可是三天都未消!”   温慎的?微笑僵在?脸上。   月妩心一慌,急忙抓住他的?手,急急解释:“是他强迫我的?!他若强来,我根本?反抗不了!”   宋积玉哂笑:“好,在?你脖子上留下痕迹姑且算是我强迫你,可你大半夜来敲我房门,要我陪你睡,也是我强迫你吗?你躺在?我怀中看歌舞也是我强迫你吗?你来月事叫我给你揉了一夜小腹,也是我强迫你吗?!”   “我那时根本?不懂这?些!”月妩根本?不想与?他辩驳什么,只看着温慎,慌忙解释,“我真的?不明白,我以为这?样不会有什么,从前家?中的?丫鬟婆子也都是这?样伺候的?。温慎,你信我好不好?”   她?眼泪急得?都出?来了。   温慎唇色有些泛白,但还是与?宋积玉道:“积玉,你应当听清了,小妩她?什么也不懂,并非是在?玩弄你,你们之间只是误会……”   “狗屁误会!我今日便是要带她?走!”宋积玉怒吼一句,看向?温慎,“你要什么?地?宅子?银钱?女人?我都可以给你,你将陈妩交给我!”   温慎垂下眼:“我与?小妩已有夫妻之实,如今与?成了亲的?夫妻没有两?样。更何况小妩不是物件,不论你开?出?怎样丰厚的?条件,除非她?自愿与?你走,否则我不可能将她?交给你。”   “你!”宋积玉指着月妩,目眦欲裂,上前便要拽人,“先前怎样都不肯,如今这?般轻易便给了他。陈妩!你好得?很!”   谢溪行拦住他:“天下美人多了去了,你们为何非为了同一个纠缠不休?!宋积玉!你清醒一些!”   他瞪目回眸:“你为何不劝他清醒一些?”   “你当我没劝过他?他说了,即便陈妩没这?副容貌,他也非她?不娶。”   宋积玉微微愣住,他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知晓温慎绝不会是见色起意的?人,可这?又如何,他仍旧不能释怀。   “你若何时玩腻了,便将她?送来我这?儿,我依旧收。”   说罢,他大步离去。   谢溪行看温慎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人都走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月妩抿了抿唇,悄悄看了温慎一眼。   “做饭去吧。”温慎没看她?,默默松了手,往厨房里去。   她?立即追过去,抓住他的?手:“温慎,对不起……”   温慎停下脚步,垂着眸子,淡淡道:“你无需与?我说对不起,我并非全不知情,与?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会自己受着。”   月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温慎见她?不说话,轻轻挣脱她?的?手,卷起一截袖子,默默备菜做饭。   她?追过来,要抢菜刀帮忙。   温慎怕伤了她?,只能先松手。   “我刚好要学的?。”她?冲他笑,手上的?菜刀还在?动,不慎切到了手指,“嘶——”   温慎一凛,抓住她?的?手指往口中放。   温热、潮湿,即便温慎的?眼神一丝□□也无,她?还是红了脸,小声道:“应当不是多大的?口子,现下已无碍了。”   温慎松开?口,看了一眼还在?冒血   的?伤口,从竹架上拿来一些野生草药给她?敷上,蹙眉叮嘱:“以后拿刀时要当心些。”   她?没理会这?些,抱住了他,头靠在?他胸膛上,小心翼翼问:“你还生气吗?”   温慎默了默,轻轻应了一声:“嗯。”   “你觉得?哪里生气,你说出?来好不好?”   “晚上再说。”   温慎只是在?拖延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和她?讨论这?些,尤其是他已经决定要和她?成亲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处。   但她?却记住了。   初秋,夜里微凉,晚上吃罢饭,洗漱完,她?裹着个被子往人身边凑。   “现下说吧。”她?道。   温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抱住他,晃啊晃:“你说啊。”   “你……”温慎顿了顿,“他碰过你哪里?”   月妩也顿了顿,连抱他的?手都松开?了些:“他隔着衣裳抱过我。”   “是你教他的?吗?”   月妩抬眸与?他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头:“是……”   “那不隔着衣裳的?呢?”   “脖子……他亲过,但是是他强迫我的?,不是我自愿的?。”她?急急抬头,看着他解释。   “嗯。”温慎缓缓垂下眼睫,未再说话。   月妩朝他挪近一点儿,试探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温慎……”   他没有躲,也没有回应,只是垂着眸,一动不动。   月妩抱住他的?脖子,又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她?舔了一下。   温慎微微抬眸看着她?,就隔着她?唇不到一指的?地方,缓缓启唇:“他这?样碰过你吗?”   “没没!”月妩瞪大了眼,连连摆手。   温慎微微颔首:“我知晓了,睡吧。”   “温慎,温慎。”她?抱住他,“我们睡一个被子,好不好?”   温慎没说话,自顾自进了被子。   “你还生气吗?”   “也不是生气。只是事先并不知晓你们发生了何事,骤然听他说出?,心里一时无法承受。”   “我该说的?方才?都说了,没有再隐瞒任何事,以后有什么事也不会瞒你。”她?一掀被子,也钻进去,环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有些急切,“我们这?个月底成亲吗?”   温慎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我们明日去县城里置办些东西,我也好去书院退学,届时你暂且在?嫂子家?中待一会儿,等我来接你,不会有事的?。”   月妩满意了,再往他怀里趴一点儿,趴在?他颈边,抱住他的?肩:“温慎你真好。”   他脸上多了笑意,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拢了拢她?的?发:“我也没有经验,明日向?嫂子取取经,看看要备些什么。”   “好。”月妩在?他脸上亲了下,晃了晃腿,“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一个被子吗?”   “可以。”   月妩得?了肯定,立即在?他身旁躺好,抱着他的?胳膊,扬着唇道:“睡吧。”   翌日,温慎和月妩一起去了县城,还是坐牛车,但月妩没再哼哼唧唧。   一出?莲乡,不必多说,她?自个儿戴上帷帽,安安静静与?温慎并行。   谢溪行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温慎要去书院,月妩就和蕙真说话。   蕙真不是不识趣的?人,没有过问先前的?事,只拿出?纸笔和她?说一些要置办的?东西。   她?一一记好。   蕙真也识得?几个字,但认不全,写得?也不太好,见她?字迹飘逸洒脱,心中有些钦佩,不怪温慎如此喜欢她?。   “写好了先干干墨,你与?我进里间来说话。”蕙真牵着月妩往里间去,从箱底翻出?小册子来,交到她?手上,“成亲后都要经历的?,你先自个儿瞧瞧。”   她?眨了眨眼,翻开?册子,脸色涨红。 第36章   “嫂子是过?来人, 不必不好意思。”蕙真牵过她的手,将小罐药膏放到她手中,“到时若是疼了, 便抹些。”   她垂着眼,握了握药膏, 点点头。   “好了, 出去嫂子教你剪窗花。”   “好。”她起身, 走出去?两步,又忽然停下,问,“嫂子, 小册子能送给我吗?”   蕙真愣了下,笑?道:“当然可以。”   月妩接过?小册子,塞进怀里,跟着蕙真一起出门?剪窗花。   要剪的是喜字,蕙真不用提前画好, 直接拿剪子就能?变出一个端端正正的喜。   月妩就不行, 剪坏了好几张废纸,都?没能?剪出一个像样的, 她有些气?了, 不想?剪了。   恰巧这时温慎回来,她瘪着嘴过?去?求安慰:“温慎,剪窗花好难。”   温慎笑?着摸摸她的头,牵着她往蕙真那儿走,道:“我来试试。”   “来, 剪子。”蕙真朝旁边坐了坐,将剪子放好, 又示范一遍。   温慎认真看过?一遍,剪了一个,还挺像样。   月妩皱了眉:“如何剪出来的。”   “这样。”他将纸稍稍拿近一些,一处一处教她剪过?去?。   她紧盯着,一步步跟,最?后剪出来的是好看一些了。   在他们开始剪时蕙真已偷偷走开,这会儿见他们忙完,才喊吃饭。   吃完饭道过?谢,又去?街上置办完东西时,已经临近黄昏。   乘坐牛车拐入莲乡,月妩将帷帽脱了,抱在怀里,靠在温慎肩上,和他说话。   “夫子如何说的。”   “也未如何说,只说我自己想?明白便好。”温慎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冷吗?”   “还好。”   “今日与嫂子说什?么了?”   月妩神神秘秘看他一眼,小声道:“晚上再说。”   他有些好奇,但也没太往心里去?,直到吃罢晚饭、坐去?床上、看到那本?小册子时——   “这……”他提起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嫂子给我的。”月妩翻开给他看,“你要和我一起看吗?”   他只瞥了一眼,眼睛被烫着,慌忙避开,用手压下那本?册子,故作镇定道:“先不看,早些休息。”   “可还早呢。”月妩抬眸看着他,没肯松手,“你不学?学?吗?”   他顿了顿:“改日再学?。”   月妩有些不情愿地将册子交出去?,默默躺进被子里。   温慎放好册子,一转身瞧见她这般,便凑过?来搂住她,轻声哄:“生?气?了?”   她扭了两下,有些不满:“你不和我一起看。”   温慎摸了摸她的发,笑?道:“不是说等成亲以后吗?”   她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抬着一双清澈微挑的眼眸,小声道:“温慎,我想?要你。”   温慎一顿,又是那句:“等成亲后再说。”   “那你亲亲我。”月妩没动,等着他来亲。   他悄悄屈了屈手指,垂下首,在她唇上贴了一下。   垂落的发扫在月妩脸上,让她更是有些气?恼:“不是这样的亲,让你看你还不看。”   温慎往后仰了仰:“那是何样的?”   月妩直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往下压一点儿,贴上他的唇,命令道:“张开嘴。”   他心中紧张,脑中有些空白,想?也没想?便微微张开口。   月妩探出一点儿舌尖,嘬了两口,似是没尝出味儿来,眼珠子看向?房梁不停地转动。   “没意思?。”她撤开,躺回被子里。   温慎心中微哽,沉默许久,吹了灯,缓缓躺进被子里。   月妩没来抱他,他有些不太习惯,阖上眼打算入睡,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睁开眼,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后脑勺,然后,他翻了身,伸出长臂,搂住了她。   “小妩…”他轻声唤。   月妩并未睡着,轻轻应了一声。   他挪近一些,撑起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她转头来,睁开明亮的眸子。   “小妩…”温慎又唤,接着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轻轻□□吮吸。   她哼唧两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勾住了他的脖子。   “是这样吗?”温慎离开一些,询问。   “还要。”月妩微微扬起身,贴上去?。   温慎气?息有些不稳了,在失去?理智之   前抽离,搂着她窝在被子里,小声解释:“小妩,你太小了,我们还不能?做那种?事。”   她没什?么气?力折腾了,软趴趴躺着,但语气?依旧不满:“我已经及笄了。”   可她身前那块明显还未长成,但温慎不知该如何说。   “小妩,再等一等。”   月妩哼了一声,没说话。   “为何这样想??”   “好奇。”   温慎笑?了笑?,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等你再长大?一些便可以了。”   她有些困了,没太听清,也懒得再争辩,半边身子都?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张罗几日,总算是到了成亲的日子。温慎一早便醒了,蕙真和谢溪行也都?来了,就月妩还在睡着。   “这样简单能?行?”蕙真边说,边帮着将桌上的菜分好。   “我与小妩商量过?了,她同意简单办。”   “可毕竟是婚姻大?事,哪家姑娘不想?办得风风光光的。”   温慎眉峰微微收敛,抿了抿唇:“是我的错。”   “哪能?全怪你头上,她自个儿出去?招蜂引蝶一趟,否则也不必这样谨慎。”   “莫要这般说。”温慎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溪行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没多久,正屋传来娇滴滴的一声:“温慎……”   蕙真和谢溪行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温慎羞赫,浑身都?紧绷几分,指了指门?外,又握了握拳,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瞧一眼……”   没等回答,他匆匆忙忙钻进正屋,想?叮嘱些什?么,可一看月妩睡眼惺忪的模样,便全忘了,只缓缓走过?去?,道一句:“嫂子他们来了。”   月妩点了点头,爬起来,坐在床边穿衣裳。   温慎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嫂子手巧,不若请她来给你梳头上妆?”   月妩摇头:“不要,我要你梳。”她已整理好衣裳,起身洗漱。   温慎跟在她旁边:“可我未上过?妆,或许会弄不好。”   她净完脸,抬眸看过?去?:“可我就想?让你来。”   “好吧。”温慎有些无奈,他盯着手中的胭脂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伸出手往月妩脸上抹。   他手极轻,反复涂抹几下,看着倒还像那么回事。   月妩又将口脂递给他。   他抿了抿唇,用食指挖出一些往她唇上涂。   “好看吗。”月妩看向?温慎,她的唇色原本?是浅的,现下涂了红色的口脂多了几分妩媚。   温慎微微收起拳头,别开眼,嗯了一声。   月妩掰过?他的头,有些不满:“为何不看我。”   “太好看了,不敢多看。”   月妩脸上露出些笑?意,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她喜欢温慎,也喜欢和他做这样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害羞,甚至十分主动,伸着舌头去?勾他。   温慎受不住这种?引诱,轻轻抱着她,吻回去?,吃了一嘴的口脂。   “重新抹吧。”他有些不敢看那比上过?口脂后还要红润的唇,又挖了一坨,轻轻摸上去?。   一抹完,月妩便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轻声呢喃:“好喜欢温慎,想?和温慎睡觉。”   他有些羞,又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来梳头了。”   月妩松了手,端端正正坐着让温慎梳头。   前几日去?县城里买了些大?红色的绢花,这时戴在头上,是有几分喜庆了。也多亏月妩生?得好看,这样简单的装饰也能?美不胜收。   梳好头,她要去?换上红色的喜服,温慎先一步出门?。   谢溪行正在摆弄鞭炮,见他出来,瞥他一眼,轻飘飘道:“哟,你也抹口脂了?”   他瞪大?了眼,立即转过?身去?,疯狂擦拭嘴唇。   蕙真正巧从厨房出来,笑?道:“他唬你的。”   温慎松了口气?,转回身,轻斥一句:“溪行!”   谢溪行笑?着摆手:“行行行,我说笑?呢,快来点鞭炮吧!”   温慎接过?火折子,点燃鞭炮,快速往后退几步,接着鞭炮声响起,传去?了竹林外。   “你算是如愿了,以后好好便好好过?日子,也要多管着她些,莫让她再出去?胡闹了。”   温慎微微颔首:“小妩并非你想?得那样不堪,她很好,对我也很好。我知晓自己这个性子不会有多少姑娘愿意嫁过?来,即便嫁过?来,恐怕也不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小妩不同。溪行,我有自己的考量。”   “你能?觉得快活便好。”   谈话结束时,鞭炮声也刚好结束,两人齐齐转身要往厨房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温秀才,你在办婚事?”是村里的几个年轻小伙,平日里和温慎打过?照面。   温慎转身,微微点头:“并未想?大?办,便没有邀请你们,实在抱歉,若是不嫌弃,可以进来吃些喜糖。”   “原来是这样……”小伙讷讷两声,领着一群小伙又风风火火跑开,“温秀才,你先别办,等一等再说!”   温慎有些不解。   半盏茶后,整个莲乡都?知晓了他成亲的事儿,带着家伙事儿便来了。   村里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有婶子上前一步道:“温秀才,我们都?知晓你平日救济穷人,定是拿不出银子办婚事儿了,你好歹说一声,莲乡人多,就算是拿不出什?么银子来,好歹能?热闹热闹。”   温慎有些哭笑?不得:“并非如此……”   村里人哪儿肯听他的,做菜的做菜,奏乐的奏乐,已经置办起来了。   温慎有些无奈,可这毕竟又是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拒绝,只叫谢溪行张罗着些,自己进正屋看一眼。   月妩这会儿正扒在窗口看呢,见他来,立即跑过?去?抱住他:“外头发生?何事啦?”   “村里人听见鞭炮声,要来帮我们办亲事。”他轻轻搂着她,往床边走,“不过?我已经说过?了,他们不会来打扰你的,不用害怕。”   月妩点了点头,松开他,往屋子中央站了站,在原地转了圈,笑?意盈盈:“温慎,好看吗?”   “好看。”这身喜服十分简约,可她穿着就是好看。   她又跑过?来,小声在他耳旁道:“就一点我不太舒服。”   “什?么?”   “里面的小衣有些小了,勒得慌。”   温慎一怔,也压低声音:“明日去?县城寻寻看有没有得买。”   月妩点点头,勾住他的脖子晃来晃去?:“那你现在要去?外面吗?”   “嗯,他们都?在忙,我一个主人家在这里歇着不合适。”他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一下,轻声道,“小妩,你今日真的很好看。”   月妩这会儿才知晓害羞,小声催促他出门?,却在他出去?后又依依不舍地扒着窗缝瞧瞧看他。   外面来了好些人,他和他们似乎都?很熟。那些人都?很尊重他,又和他很亲近,笑?着和他说话,不知说了什?么。   月妩想?起那些跑了的婆子丫鬟,那些人明明与她母亲签了契的,可说跑便跑了。而这些人明明与温慎并无干系,却愿意鼎力相助。   她正想?着,一抬眼看见了院门?外款款而来的何姑娘。   何姑娘似是喊了声温慎,温慎一抬头笑?着迎过?去?了。   月妩有些不开心了,气?得背过?身去?,不到两息,又忍不住再看,可人已经不见了,何姑娘不见了,温慎也不见了。   她更气?了,抱着臂,一屁股坐在炕上,刚决定要发脾气?时,温慎从门?外进来。   “出何事了?”温慎瞧见她委屈的眼眸,心疼得不行,放下食盒,快步过?去?抱住她。   她脸一别,不说话。   “哪儿不舒服吗?”温慎皱着眉,轻声询问。   月妩沉默一会儿,没忍住,道:“我看见何姑娘来寻你了。”   温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她是来随礼的,随完便走了。我哪儿有你想?得那样好,都?成亲了,人家还缠着不放。”   “你就是有那样好。”月妩勾住他的脖子,认真看   着他。   他扬着唇:“她对我无意,我对她亦无意,从前也只是中间人介绍,不好推脱相互认识了一下,并无那种?心思?。”   月妩还瘪着嘴,但点了点头:“我只喜欢你,你也要只喜欢我。”   “我原本?便只喜欢你的。”温慎摸了摸她的脸,解释,“外面闹着要按规矩来,一来二去?也不知要几时,我给你拿了些吃的来,你先垫垫。”   她心情好了许多,坐去?桌边吃饭,只尝了一口,便皱了眉:“不是你做的。”   “婶子们热情,非要帮忙。”   月妩未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吃饭。   待她吃完,温慎又提着食盒出去?。   这一去?就直到晚间,蕙真带着几个面熟的婶子进门?,将她装扮一番,带出门?去?。   喜乐鸣奏,人声鼎沸,一直没停过?,月妩被红盖头挡着视线,心中正有些紧张,却听见温慎的声音:   “内子怕生?,还请诸位莫要打趣她。”   说完,她手中被塞了牵红,左右两边有人扶着她往前走。   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随着夹在欢闹声中的吆喝跪排行礼。   这场婚礼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温慎一直护着她,没让她露面,陪在她身旁的嫂子都?笑?,没有哪家的婚礼是这样的。   她坐在屋里等着,许久才回过?神来。   天不知何时黑了,外头终于安静一些,能?听见温慎在与人说话。   她走过?去?一点儿,耳朵贴在窗子上听。   “多谢你们来帮忙,才让这场婚礼能?稍微体面一些。”   “哪里的话,我们都?知道,定是因为有什?么不便才一切从简,还望你莫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   人声远了,好像是往外走了,月妩又坐回原处等着。   天冷了,外面除了风声就没有别的,只有条案上的一对喜烛明明灭灭,有些吵人。   没过?多久,门?开了,温慎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喜服走进来。   月妩跑过?去?,抱住他,语气?有些埋怨:“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我送客人出去?了,这会儿忙完了。”他揽着她往回走,一起坐在炕上,似是喝醉了,也不记得往日的礼节,与她脸贴着脸,小声说话,“饿不饿?”   月妩摇头:“不饿。”   “下午我不在,可有人欺负你?”   “没。”月妩抬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他微怔,捧着她的脸,在她嘴角狠狠亲回去?:“喝了许多酒,定不好闻,先去?洗漱。”   “温慎。”月妩跟着他去?厨房,“你喝醉了。”   “还未。”他将炉子里的热水倒进盆里,“你就在这儿洗,这里暖和,我先出去?。”   月妩拉住他:“为何要出去?,我们不是已成亲了吗?你就在此处陪我。”   酒劲涌上头,他没经住诱惑,点了头。   微弱烛光里,月妩站在昏暗的灶台前,将喜服一件件脱下。   他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目光没有闪躲。   月妩感觉到了,她一向?大?胆,此时却有些羞赫了,但仍强撑着,问:“我好看吗?”   “好看。”可她还那么小一点儿,浑身上下一看便是还没长成,再好看他也不能?碰。温慎咽了口唾液,转移了话题,“过?两日去?打个浴桶回来,冬天快到了,这样沐浴恐怕会着凉。”   月妩轻轻应了一声,拿着长巾在身上擦洗。她的皮肤白嫩又细腻,不太柔软的长巾掠过?她的皮肤,带起一层红。   温慎看得有些眼热,却依旧不动如山坐在原处,等着她洗完,拿过?披风将她裹住,送她回正屋。   “我洗完再来。”   温慎只留下这一句,月妩却红了脸。她以为一会儿会发生?些什?么,但等了许久,人来了,却躺在喜被里,阖了眼。   她撑起身看他:“不圆房吗?”   “再等两年,等你再长大?一些。”   “可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她皱了眉。   温慎心中愧疚,这婚礼本?就简陋…他也撑起来一些:“小妩,你年岁太小,太早接触这些不好。”   “你是不是还在意以前的事?”   “并未并未。”温慎急忙抱住她,“不要这样说,即便是你与他真有什?么,我也不在意了,以后不要这样说自己。”   她有些颓然:“那你为何不肯?”   温慎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也想?的,可你还太小了,这样伤身子,若是不慎有了,更是麻烦。你看你这里这样小,如何孕育孩子?”   她低头看着覆在自己小腹上的大?掌。   “你瞧见嫂子的肚子了吗?怀孕了便会像她那样,肚子鼓起来。”   月妩打了个寒颤,慌忙抱住身旁的人。她有些害怕,嫂子的肚子看起来好大?,她总是怕它什?么时候就会撑得裂开。   温热的大?掌在她头上抚了抚,轻声安抚:“因而还是再等两年为好。”   她点了点头,安稳下来,静静趴在他怀里:“我可以不生?孩子吗?我害怕。”   “不想?生?便不生?罢,只是若是圆房便有可能?怀上。”   “那嫂子和谢溪行也做过?那种?事吗?”   温慎愣了一瞬,在她头上轻轻敲一下:“不许想?这些。”   她报复回去?,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为何咬我?”温慎搂住她,翻滚一圈,俯身吻下去?,“人家夫妻之事,你想?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吻回去?。   温慎气?息有些不稳了,唇不满足在她舌尖流连,慢慢往她脖颈上挪去?:“若想?怀孕生?子必须要这样的。”   她有些痒,还有些喘不过?气?,无法再回答,只紧紧抱着埋在脖颈处的脑袋,轻声唤:“温慎…温慎…”   温慎只是浅尝了两口,便躺了回去?。   她还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微微喘息:“温慎,还要。”她很喜欢和温慎一起心跳紊乱的感觉。   “不能?了。”温慎搂紧她,“早些休息,不要瞎想?了。”   她哼了一声,没再闹腾。   翌日,温慎罕见没有早起,月妩睡时趴在他怀里,醒来还趴在他怀里。   他昨夜饮得有些多,现下还睡着,月妩先醒来,趴在枕边看他。   他睡相很好,平平整整躺着,看着十分美好。他生?得温和,不仅是眼神温和,整个脸看着都?是温和的,连唇角都?是天生?微微上扬,即便不笑?,看着也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月妩握住他的手,轻轻靠在他结实的肩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身旁的人不见了。   月妩缓缓起身,在厨房里寻到了人。   温慎正在做饭,一抬头,便瞧见她脖颈上的红痕:“疼吗?”他记着他昨夜并未用力。   “不疼。”她垂眸扫了一眼,朝灶台边走过?去?,“它就是这样的,轻轻一碰就红了,不碍事的,”   温慎挪开一些,让出位置:“无碍便好,以后若是弄疼了,要及时说,我也未曾经历过?,手下总是没个轻重的…”   月妩应一声,心中却觉得他已经很温柔了,像是羽毛轻扫,一点儿也不疼,就是有点痒。   “早上吃什?么?”她随口问了句。   “昨日剩了些菜,添了些菜叶子热了热,你若不想?吃这个,再给你炒一个别的。”   “不用炒,我就吃这个。”   她没以前那样挑嘴了,尤其是有时出门?捡完菌子柴火,已经累得不行,哪儿有力气?再挑来挑去?,什?么粗茶淡饭都?吃得下去?。   况且温慎并未苛待过?她,哪回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她,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温慎未想?那样多,只觉得他的小妩也不是那样扭捏的人,既然说不用,那便应当是真的不用。   饭在灶台上热着,趁这个空档,温慎将月妩一直垂在脑后的头发挽了起来。   月妩跑出去?,对着水缸里的水面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正看着,敲门?声传来,她抬头,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第37章   “小妩, 是谁来了?”温慎在厨房里问。   是里长家里的周二周芳姑娘。   月妩没说话,径直向人走去:“你怎么来了?”   周芳神色自如?,眼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昨日我们一家子都去我舅舅家了, 回来才听说你和温大哥成亲的?事,今早来将礼补上。”   “你进来坐, 我去给你倒水。”月妩转身要朝屋里去。   周芳拦下她:“我来送完东西?就走, 不用倒水。”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拉过椅子,让人坐。   “我还想跟你道个?歉,上回的?事儿,是我和?我小妹做的?不好, 请你莫要往心里去,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还要常往来。”   月妩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当惯了主子,对人都是命令吩咐的?,也就这些时日, 对温慎有了感?情, 才将身上骄矜放下一些,现下与?人这样相处, 还真是不大习惯。   她连连摆手, 忙道没有没有。   周芳只是笑着转身出门:“田里还有活儿,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儿。”   “好好…”一路将人送到竹林外,月妩又掉头回来。   温慎还在厨房里忙,似乎是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但她一走过去, 温慎便说话了:“人走了?”   她抱住他,头埋着, 嗯了一声。   “怎么了?”温慎笑着用脸在她发顶上蹭蹭。   “我…”她说不上来,感?觉自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想起昨日婚礼,有好多人来,还有好些嫂子婶娘给她绞面梳头,陪她说话,对她好亲切热情。   这种亲切热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她从前从未体验过。   以前,那些婆子丫鬟很怕她,但似乎又很讨厌她。她们背着她说小话,从不和?她一起玩,甚至她娘一走,她们立即就收拾东西?跑了。   “说开了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温慎轻轻抱住她,“乡里还有很多和?你年岁差不多的?姑娘,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出去多走动走动。”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以前做的?不好。”不该那样高高在上,尤其是对温慎和?对嫂子。   温慎笑了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及笄了。”   温慎不欲与?她争辩:“好了,我知晓了,去吃饭罢。吃完饭我们去县城,给你买些贴身衣物。”   她满意了,坐在桌边,自己吃一口,给温慎夹一筷子。   温慎也不拒绝,悉数吃完。   吃罢饭,一块儿往县城里去。   昨日刚成完亲,同行的?乡里人还兴奋着,拉着温慎说话,月妩则是靠在他手臂上听?他们说。   到快入县城的?地界,按照老规矩,月妩戴上帷帽,跟在温慎身旁。   县城里只有一家布店,两人径直前往。   明明买贴身衣物是人之常情,但温慎还是有些不自在,与?店铺掌柜说完来意,耳尖都微微泛红了。   掌柜将人拉去一旁问过尺寸后,温慎上前付了钱,又红着耳往外走。   月妩倒还好,没什么不自在的?,还在拉着他说话。   去完布店又转去书铺,上回借的?书看完了,得换些新的?。   县城的?书铺没有江陵城里的?大,但胜在人员简单,不会有人来打扰,月妩稍稍掀开些帷帽便能坐在书铺里看书。   温慎需要查阅后才确定要借哪些,一直等他找完,已到了饭点?。借完书,在外头随意吃了点?,要步行去拜访谢溪行和?蕙真。   他们边走边说。   温慎询问:“你借的?什么书?我方?才都未看清。”   月妩拍了拍腰间的?小布袋子:“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什么志怪类的?小说,还挺有意思的?。”   温慎微微颔首:“回去再看吧。”   “回去我们可以一起看。”   “好。”   说话间已到了谢家小宅,温慎上前去敲门。   扣响门环后,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宋积玉的?声音,他转身要走,已然来不及,门已经打开。   宋积玉和?谢溪行站在门口,看见他要走,笑道:“我会吃人吗?见我就要跑?”   温慎面色微沉,将月妩挡在身后,仍行了礼:“谢兄、宋兄,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看到我便说是有事了?”宋积玉笑着,似乎并无芥蒂。   可温慎不想见他,若不是顾念着从前的?情分,早就与?他当面断交了。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当面抢了你夫人……”   “宋积玉!”温慎生气了,“溪行,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说罢,他牵上月妩,拂袖而去。   他走得快,月妩有些跟不上,几乎是被他拽着走的?。   “温慎…”她有点?慌,“温慎,你别?生气了…”   温慎缓过些神,步子放慢了些,轻声道:“莫怕,不是在生你的?气。”   月妩将他往无人的?小巷子里拉了拉,双手抓住他的?手,仰着头看他,小声解释:“温慎,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他垂眸回望:“小妩,我也喜欢你。”   月妩左右看了两眼,没见到人,踮起脚尖,问他:“能亲一下吗?”   他也左右看了两眼,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   正要撤开时,月妩含住了他的?唇。   他惊得要退开,被月妩抱住。   “温慎…”月妩没打算放过他,舌尖拼命往他口中钻,“周围没人。”   方?才被宋积玉气过一顿,这会儿又这样被勾着,周围还没人,温慎鬼使?神差扣住月妩的?腰,重重吻了回去。   月妩舌尖发麻,头脑发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温慎,似乎是在惩罚她,又重又狠。   “不要了…”她推他。   “以后不许在外头胡来了。”温慎训斥,但他在笑,眼中盛满了笑意。   月妩垂下头,挂起的?帷帽顺势合上,挡住绯红的?面颊。   她不闹了,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跟在温慎身旁。   原先打算去谢家拜访的?,但宋积玉在,也不好去了,只好早早去城门口候着,等牛车来,乘牛车回莲乡。   此时秋高气爽,气候宜人,温慎牵着月妩往前走了一段,身上微微发热,倒也还算是舒服。   月妩走累了,小脸微红,鼻尖上凝了汗珠。   “腿疼吗?”温慎轻轻擦掉她鼻尖上的?汗珠,温声询问,“在石头上坐一会儿,等车来吧。”   她点?点?头,坐在石头上,倚在他身上:“温慎,这儿没人,你能抱我一会儿吗?”   温慎的?心上好像被轻轻点?了一下,他揽过她护在怀里,轻声道:“多走走也好,身子康健了,便不容易生病了。”   “嗯,要喝水。”   他递了水袋。   月妩接过,嫣红的?唇小口小口抿。   温慎用指腹抹掉她嘴角漏出来的?一点?儿水渍,又将水袋收好。   “温慎…”她看着他,那双狐狸眼起了层雾。   温慎不敢回看,拿了晌午借的?书翻阅给她看。   “讲农学的?吗?”她问。   “嗯,先前不是叫你画过一些图纸吗?后来我又结合村子里农户的?想法做出来了一些农具,但还有些小问题,我想看看书上能不能寻到。”   “我可以和?你一起找。”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家了再看。”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抬眸看去,不知是谁家的?马车行到了此处,有人探出车窗朝他招手。   “诶!兄台,此处可是通往莲乡?”   温慎不动声色地放下月妩的?帷帽,将她挡在身后,上前一步道:“正是,不知阁下往莲乡有何事?”   马车已快行至跟前,带起一阵黄沙,车中人跳下马车,连声致歉:“抱歉抱歉,这路沙尘太大。”   “无碍无碍。”温慎连连摆手,只将身后的?人紧紧护住。   “在下姓冯,是打蓉城那边来的?,祖上曾在莲乡居住过,知晓此处风景宜人,此次前来便是带家眷迁居至此。”   “原来如?此。”温慎举手行礼,“冯兄,在下正是莲乡人士,姓温名慎,往后若有需要,尽管来寻我便是。”   冯苑面露喜色:“你是温秀才罢?我听?县太爷提起过你,说你是莲乡这些年有望高中的?读书人!幸会幸会。”   “冯兄谬赞了。”温慎笑答,“你若要往莲乡,顺着这条路下便可。”   “如?此甚好。两位可是也要回莲乡?不如?我捎二位一程?”   温慎婉拒:“多谢冯兄美意,不必麻烦,我已付过车钱,再稍待一   会儿车便到了,冯兄先行便是。”   冯苑不再相劝,乘上马车往前行去。   车走出去好远,温慎松了口气,转身抱住月妩,轻轻拍打她的?背:“没事了,人走了。”   月妩其实没害怕,有温慎在,她什么也不怕。但她什么也没说,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   “温秀才,温秀才!”不远处牛车上的?老伯在喊。   温声松了手,牵着月妩站在路边候着。   牛车上有些村民?,他打完招呼,扶着月妩上了牛车,与?人说笑着往回去去。   土路崎岖,牛车颠簸,他知晓月妩一定坐得难受。   果?不其然,钻进竹林,进了家门,月妩便开始哼哼起来:“温慎,牛车颠得臀疼。”   温慎无奈一笑,微微撩袍坐在炕上,朝她招招手:“来,我给你揉揉。”   月妩满意了,站在他两腿之间,抱住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趴在他怀里。   他搂住她,大掌轻轻在她臀上揉捏,笑道:“还是太瘦了些,骨头硌着才会疼。以后要多吃饭,多出去走走。”   “嗯……”月妩没什么精力想这些,她走累了,这会儿只想躺着。   她爬上床,将温慎往前一压,压得温慎躺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继续在她臀部腿部揉捏。   浑身松懈,她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困了?”   “嗯。”   “吃完晚饭再睡罢,睡早了晚上又睡不着。”温慎拉着她起来去做饭。   那点?儿睡意被晚风一吹,尽数散尽,她又活蹦乱跳起来,闹着要帮忙打水:“我来我来,让我试试!”   温慎后退几步,让出位置:“那我先去烧灶了,你仔细些,莫伤了腰。”   月妩连连应是,拎着水桶在水井中打水玩。她下手没个?轻重,只一味往上转,吃罢晚饭后,手臂酸疼得动弹不得了。   “不是说叫你仔细吗?”温慎叹了口气,轻轻在她手臂上揉捏。   “嗯…”她没话说,就一个?劲儿地往他脖颈里钻。   “去洗漱吧,洗完早些休息,睡一觉明日定能好些。”   月妩靠着他不肯动:“我胳膊疼,洗不动了,你帮我洗。”   他转过头,看向明灭的?烛火,喉头滚动一下,哑声道:“去厨房洗吧…”   说罢,他缓了缓,牵着月妩往厨房里去。   炉子里烧了水,这会儿倒进盆里直接能用,他倒了水,试了水温,没敢抬头:“衣裳褪了吧。”   “手抬不动了。”月妩抱怨一句,“你来。”   温慎放下长巾,朝她走去,挡住烛光,罩下一片阴影。   “要不要试试今日新买的?小衣,看看合不合身?”他垂眸看着她身上那件小衣,实在是有些克制不住了。   月妩没意见。   他松了口气,快步进了主屋,狠狠灌了几口冷水,拿着衣裳又回到厨房里。   月妩还站在那儿,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白皙的?皮肤都染成了暖光色,只有脖颈上挂着的?系带还是艳红色的?。   温慎悄悄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抬步而去,解开她腰间的?系带,双手将小衣褪下,又拿了新买的?来,给她穿好。   “合身吗?”他问。   月妩扭了扭,点?点?头:“不勒了。”   温慎微微弯唇,将它又脱下来:“待洗过一遍再穿。”   “好。”   他退开几步,拿了长巾沾湿,给她擦洗。不算太硬的?长巾碰过白嫩的?皮肤,带起一阵红,看得他皱了眉,手轻了又轻。   “手抬起来。”他举起她的?胳膊,继续清洗。   “这是什么?”月妩忽然问。   温慎垂眸,看到了她腋下的?绒毛。   “这里怎会生出毛发?我都没发觉。”她眉头紧锁,瘪着嘴,“不好看,我以前都没有的?。”   “都会有的?,到了一定年岁便会长。”   她抬眸:“你也有吗?”   温慎笑:“当然有。”   “那你让我看看。”   温慎噎了一下,放下长巾,褪去上衫,微微抬起手臂:“我也有的?。”   月妩看了两眼,有些嫌弃:“也不好看。”   “嗯,每个?人都会有。”温慎并不生气,衣裳也没穿,拿起长巾继续给她擦洗。   “温慎…”她双臂缠上来,“你觉得我的?难看吗?”   温慎在她额头上亲一下:“不难看。”   她扬起笑脸,主动褪下裙子:“是不是要洗下面了?”   温慎眼眸暗了暗,微微弯下身,接着清洗。   月妩很乖,让动一下便动一下,让挪一下便挪一下,很快便洗好了,但温慎也要受不住了。   “为何这里也有绒发?”月妩垂眸,手指拨弄着三角区的?绒毛。   压在温慎心口的?最?后一块石头彻底碎了,他捧着月妩的?脸,吻了上去。   不是那晚的?浅尝辄止,也不是白日的?略施惩戒,是带有浓烈的?欲望的?一个?吻,让月妩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抱着他的?腰,与?他紧紧贴着,心口快被他灼热的?皮肤烫得化开。   “温慎…”得以喘息的?间隙她唤了一声,接着又被吞掉了声音。   那只原本?捧在她脸的?大手不知何时挪去了她腰间,在她皮肤轻轻摩挲,带起阵阵颤粟。   这一点?儿颤抖足以让温慎回神,他缓缓拉开些距离,垂睫看着她,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脸,拿过衣裳给她穿上,嗓音嘶哑:“先去炕上躺着罢,我收拾完便来。”   月妩点?点?头,一步三回首地出了门。   关门声响,温慎长长呼出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慢慢冲洗完,才抬步往正屋里走。   月妩今日是累着了,已睡着了,只露出一点?儿发顶。   他走过去,吹了灯,轻手轻脚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从身后轻轻搂住她。   翌日,像往常一样,月妩起时,人已不见了。她在前院没看到人,便往后院走,温慎果?真在那儿边看书边晾晒药材。   好像是野生枸杞,红色的?,一粒粒晒在簸箕中。   她看了一眼,跑过去,从他拿书的?手臂下钻进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已洗漱了?”温慎放下书册,理了理她鬓边的?发。   “嗯!”她笑着,踮起脚,又在他唇上亲一下。   这一回,温慎才亲回来:“你去吃早饭,我将这几页看完,然后我们去村那边的?木匠家打浴桶。”   月妩又亲他一下,才跑去吃饭。   出门时已经晌午了,温慎背个?竹背篓走前面,月妩两手空空走后面。   她在摘路上的?野花,摘好的?全都扔进温慎的?竹背篓里,然后又一个?个?捡出来编成花环。   远处有人在看她——   “此处竟有如?此美人?”   “她身旁的?好似是温秀才,应当是温秀才的?家眷。”   但她没发觉,举着花环,朝温慎招招手:“你头低一点?儿。”   温慎知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配合着低了头,让她戴上了那个?花环。   “好看。”她笑着,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温慎左右看了一眼,没见有人,便没说她。   她又给自己也编了个?,戴在头上,挽着温慎嘻嘻笑笑往前走。   一路走到村口木匠家,他们头上的?花环也没摘。   木匠汉子笑呵呵地迎出来:“温秀才,您是来拿木犁的?吧,已经做好了,我去给您拿。”   “多谢多谢,我还想打个?浴桶,不知刘大哥有没有空?”温慎跟过去。   “有空有空,我一会儿便去后山上砍树,过几日便能造出来。”刘木匠拖出木犁给他看,“您瞧瞧,这样成不成?”   他蹲下研究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拿回去试试。浴桶的?事儿不用急,刘大哥慢慢做便是。”   刘木匠连连应声,送两人出门。   那木犁不小,温慎拎着在地上往回走,月妩在后面帮着抬。   他们没打算回去,脚步一转,去了田边。   田里的?大娘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活就往这边儿跑:“我们来   我们来!”   月妩被挤着站到一旁。   “唉哟。咋这样就来了,累坏了吧?”大娘笑着道。   她摇摇头:“不累不累。”   温慎也笑着:“多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也好。来试试新犁吧。”   围过来的?几个?村民?合伙儿将犁推进地里,开始尝试拉犁。   温慎跟在后面帮忙,月妩也跟着踩进地里。   前几日下过雨,地还微微潮湿着。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到鞋上已沾满了泥:“这犁后面堆了好多土块,然后它就走不动了。”   “正是。”温慎也察觉了,“得在上头装个?什么东西?,让这些底下稍干的?土块碎开,往木犁的?两边去,这样便不会堆积起来,阻碍木犁前行。”   月妩想了想:“可以弄个?刀片?”   “或许可以装一个?带棱的?铁片,差不多便是你所说的?刀片。”温慎帮着将木犁拖上岸,“先试试吧。”   “这样已经很好用了,难为温秀才替我们跑前跑后。”   “没没…”温慎连连摆手,“我只不过是将大家的?想法凑在一起,功劳还是大家的?。况且我家也有地,等犁改良后,我自个?儿也能用,我也有私心的?。”   大爷杵着锄头站在地里:“我还不知道你?也甭客套来客套去,等明年新粮食出来,我给你送些过去,你也尝尝。”   “那温慎先谢过了。”温慎笑着行礼,与?众人告别?,抗着木犁往回走。   月妩跺了跺脚上的?泥,跟在他身旁:“温慎,你累不累?”   “不累。”温慎笑着看她,“我们去前面小山坡上捡些柴再回去。”   “好。”她点?点?头,跟着他走到路边,见他放下犁了,立即摸出帕子,踮起脚给他擦汗。   温慎微微弯着唇,握住她的?手:“还好,不是很累,去捡柴吧。”   她立即乖乖站好,往前走了一段后,又东歪西?倒起来,要往温慎身边挤。   “莫闹了,当心摔了。”温慎轻轻推她。   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他:“这里没人。”   温慎有些受不住诱惑,冷静许久,才侧身躲开:“去捡柴。”   月妩又在他脸上亲一下,慢慢悠悠去捡柴。   今日还有木犁要扛回去,只能捡些断掉的?木枝装在背篓里背回去。除了柴火。小山坡上还生的?有野菜,也顺手摘了往背篓里放。   月妩头上的?花环早不知掉哪儿去了,她看柴火捡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折腾起花花草草来。   她正玩着,没发觉自己越走越远了,再抬头时,不远处站了个?陌生男子。 第38章   她一惊, 转头便要跑,不料,那男子却追了上来, 挡住了去路。   “在下冯蓓,不知姑娘芳名?”男子穿一身精干红衣, 头发高高竖起, 看着不像坏人。   但月妩有前车之鉴。   她稍稍后退几步, 狐假虎威:“我姓陈,是温慎的夫人。”   “原来如?此。”冯蓓面露失落,微微垂眸。   趁这间隙,月妩三步并作?两步, 快步越过他,朝回?跑去,边跑边喊:“温慎!温慎!”   话音刚落,温慎出现在她眼前,接住了她:“出何事了?这样慌张?”   她几乎是半趴在他手臂上, 摇了摇头, 又微微回?眸朝后看。   温慎顺着看去,瞧见了远处野桂树下的少年。他脸色稍沉, 已?忍不住要上前与人起冲突。   但少年先行?一步:“在下是新搬来的住户, 姓冯名蓓,早听闻温秀才大名,久仰久仰。”   温慎面色依旧不佳:“幸会。这位是内子,素来胆小,还请兄台勿要再单独出现在她跟前, 以免给兄台带来不便。”   冯蓓面上有些挂不住:“温兄说得有理,小弟记住了, 还请温兄勿怪。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定登门拜访。”   温慎未回?应,只待人走开,弯身看着月妩,轻声询问?:“吓着了?”   “嗯……”   “莫担心,我已?将他赶走了。”温慎摸了摸她的脸,“柴捡完了?”   她点点头:“嗯,方才在摘花,都丢了。”   温慎回?眸看一眼落在地?上凋零的花瓣,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走,我陪你再去摘一些。”   “好香,我想要那个。”她指着那棵野桂树。   温慎走过去,折了两支花朵最饱满的递给她。   她接过,深深嗅了嗅:“我们可以在院子里也种一棵吗?”   “明日带个锄头来,挖两颗小的回?去。”   她满意?了,脸上的笑意?又回?来,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回?家。   要扛木犁,又要背背篓,回?到家时,温慎已?热出一身汗来。   月妩立即端来温水给他擦脸:“我去做饭吧,你先歇一会儿。”说罢,她转身跑进厨房。   温声哪儿放心她一个人去做饭,跟在后面盯着,时不时要叮嘱两句。   从?前月妩闹过要学的,可学过和自己一个人做是两回?事儿。她拿着锅铲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明明只是煮个青菜,却被她自个儿搞得手忙脚乱的。   好在最后那盘菜还算是能吃,没?有浪费。   午间,她窝在温慎怀里,有些颓然:“我煮的饭是不是不好吃?”   “你第一次煮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温慎手掌轻抚她的脸。   不知那手掌有什?么,刮得她的脸有些难受。她蹙着眉,身子往后仰了仰:“你弄疼我了。”   温慎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茧子,不像是读书?人的手。他没?生气,也并不难堪:“抱歉,手上生了茧子。”   “为何会有这些东西?”月妩白嫩的手指在他硬硬的茧子上摸了摸。   “少时耕地?砍柴常负重物,便如?此了。”   月妩垂了垂眼睫,双手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落下轻柔一吻,拉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小妩…”他垂首,在她脸上亲了亲。   月妩抬头,在他唇上亲回?去。轻轻碰上去,然后舔了舔。   “唔!”她被咬住了舌尖,闷哼一声。   “弄疼了?”温慎看她。   她不敢对视,摇摇头:“不疼。”   温慎将她往上搂了搂,再次吻上去,轻轻地?慢慢地?□□吮吸。   她双手扒住他的肩,学着回?应。   不知何时趴在他身上的,等月妩稍稍醒神一些,已?靠在他心口?微微喘息了。   “温慎…”   “嗯?”   她没?什?么事要说,只是想喊他。   “温慎…”她又唤,手绕去腰后,牵着他的手放在褥子上,与他十指相扣,“夫君,我心悦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   温慎心中如?石投水,圈圈层层荡开一片。   “夫人,我也心悦你。”他轻声在她耳旁道?。   月妩藏在他脖颈里笑。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催促:“下来睡吧。”   “不要,我要压着你睡。”   温慎有些无奈,又不知如?何拒绝,只能任由她去。   碧空万里,清风徐来,院外竹叶摇曳,静谧而安宁。   醒来时,温慎已?不见了,炕上只剩她一人。   “哐哐……”外面传来轻微石头碰撞声。   她整理好衣衫,缓步出门,果?然看见温慎坐在院中,手中正在敲打石片。   不待她说话,温慎先开了口?:“吵醒你了?”   “没?。”月妩快步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摆弄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有些厚的石片,上面有些不太平整的楞,应当是温慎弄上去的,看起来有些像她们晌午说的要装在木犁上的。   “你在弄上午那个东西吗?”她问?。   “嗯,我想先试试这样能不能行?。”温慎抬头看她,眼中带着柔和笑意?,“这儿灰大,你去玩儿吧,待会儿还要你帮忙扶一扶木犁。”   她应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灰尘有些呛人   才起身离开。   昨日去书?铺里借的书?她还没?时间翻阅,这会儿日光正好,刚好能坐在窗边看一会儿。   这是一本志怪类的书?,至少她那日借书?时翻阅几页后,看到的都是志怪内容,而现下越看越不对劲,以至于连温慎走到身旁了都没?发觉。   “小妩?”   她啪得一声将书?册合上,红着脸,支支吾吾:“你弄好了?”   “弄好了,方才叫了你好几声,都没?见你应,才进来瞧的。”温慎在她身旁坐下,“这样慌张做什?么?”   “没?什?么。”她连连摇头,将书?册收了起来,“要去试木犁了吗?”   温慎微微点头,起身与她并行?:“正是,劳你在后扶住木犁,再瞧瞧那石片是否能用。”   她自是没?有意?见,晌午瞧人在田中耕地?时,便觉着好玩,早想上手试试了。这会儿温慎一说起,她立即跳进了地?里,用力扶起木犁。   温慎怕她摔了,赶忙上前协助。   那木犁并不轻,但温慎轻松便拉起木犁,在地?里走了一趟。   “那石片可有用?”   月妩连连点头:“有用有用!”   “我方才拉时也觉轻松许多,若是能换上铁做的,应当会更省力。”温慎拍了拍手上的灰,往田边去。   月妩也去:“那我们何时去铁匠铺?”   “再过几日。”温慎牵着她往前院走,“前回?去看过,那铁匠铺的铁匠说这段时日有事,暂不开门。”   ——“请问?温秀才在吗?”   两人刚从?小道?走至前院,便见冯苑与冯蓓二人站在门口?,手中皆提礼品。   温慎稍稍上前一步,将月妩护在身后,微微见礼:“不知冯兄高架,有何贵干。”   冯苑微微一顿,立即拉着冯蓓上前,赔礼道?歉:“我这小弟向来莽撞,今日不慎冒犯了温夫人,苑与弟特来谢罪。”   温慎微微垂眸,事已?至此,况且冯蓓也未作?出出格的事,他一时到不知如?何是好了。   “温兄。”冯苑上前几步,将礼品放于桌上,推冯蓓上前,“愚弟已?知错。”   冯蓓不过十之六七,长?发束于脑后,一脸青稚,不似有坏心思?。他上前直立,举手长?揖,语气郑重:“晌午冯蓓无意?冒犯,请温夫人见谅。”   温慎微微侧头看向月妩。   “无事,无事……”月妩躲在他身后,摆了摆手。   “这是给夫人的赔罪礼。”冯蓓后退几步,指了指桌上的锦盒。   院中静默三息,冯苑笑道?:“原就想着来拜访温兄,今日拜访,定要与温兄畅谈一番。”   话已?至此,温慎转身请人进门:“冯兄客气,还请进门小坐。”   几人一同进了门,冯苑环视屋中一圈,才随众人落座:“温兄这住处甚好,宁静安逸。”   “谬赞。”温慎倒水落座,“请用茶。”   冯苑接过茶杯,浅呷几口?,恭维几句,又道?:“我瞧温兄尚未戴冠,可是还未至弱冠?”   “正是。”   “如?此看来,我还得称温兄一声贤弟了。”冯苑笑道?。   温慎自然不会拒绝,又与人闲话几句,送人出了门。他出门时脸上带着笑意?,回?来后,笑意?消减。   他是有些担心月妩:“小妩,可还害怕?”   月妩正在看他们送来的礼,里面有些布料还有些吃的,这会儿吃的已?进了她口?中了:“还好还好,他不是道?歉了吗?以后不要乱出现在我跟前便行?。”   温慎松了口?气:“我怕你心中不舒服。”   “现下还好。”她叼着蜜饯,要往他怀里坐。   “莫闹。”   “在家里,没?有旁人。”她强行?勾住他的脖子,顺势坐在他的腿上,要将口?中半叼着的蜜饯喂给他。   温慎别开脸,眸色沉了沉:“莫要如?此。”   月妩毫不在意?,将蜜饯卷入口?中,靠在他肩上:“你何时弱冠?”   “快了,冬月里。”他不知为何,听着蜜饯细嚼声,心中竟有些遗憾。   “那快了,你想要什?么生辰礼?”月妩微微起身,又拿起一颗蜜饯,叼进口?中,“你要吃吗?”   温慎盯着她口?中的蜜饯,喉头滚动一下,低头含了上去。   这和月妩想的不太一样,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儿,哪儿能想到现下连动都动不了了。   “嗯…温慎…”她微微推拒,倒有些像欲拒还迎了。   温慎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当即捧着她的脸,吻得更深了。   她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忽然想起下午那儿看的书?……   “不要了,不要了。”她羞得急忙推。   温慎当即回?过神:“弄疼了吗?”   “没?、没?。”她摆手,从?他身上起来,稍稍站远一些,“没?弄疼。”   温慎心中有些失落,又觉得白日里这样确实不好,便也未说什?么。   “我去收草药了。”   “你去吧。”月妩挥挥手,没?像往常一样跟出去。   温慎更失落了,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可月妩没?在意?,她脑子里唯一惦记的便是那本书?册。   人前脚刚出门,她后脚便将书?册翻了出来,凭记忆寻到了那一页。   书?中的文?字一出来,她便想到了那个梦,随之这些文?字快速变幻成画面,画面里的男女主角变成了她和温慎。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内容,也不知仅仅文?字都能叫人面红耳赤。   “小妩。”   “啊?”她慌乱盖上书?册,抬眸看去。   温慎莞尔:“天要黑了,小妩帮我一起收收草药。”   “好。”月妩立即放下书?册,跑了出去。   温慎让出位置,让她站在身旁。他其实不用她帮忙,只是有些不大习惯她不黏在身旁才喊她过来。   只是若黏得太紧了,他也有些无法招架。   如?同现下,他本以为经过前两次,他已?能十分镇定地?与月妩一同洗澡了,可月妩一句,又将他打回?原形。   “你不洗下面吗?”   “你先洗,你洗完我再洗。”往常也是这样的。   但……   “今日你先洗。”月妩往凳上一坐。   温慎有些坐立难安了:“你先洗吧,你洗完我用剩下的水便好。”   “你先洗,你洗完我用剩下的水。”   “我…”温慎一时语塞。   “我都给你看过了,你为何不肯给我看?”   温慎顿了顿,没?说话,默默抽掉腰间系带。他能感?觉到月妩如?炬目光,几乎无法动弹了,手还在不自觉地?褪去衣裳。   “小妩…”他祈求一声,非但没?能让那目光避开,反而让它?更变本加厉起来。   月妩今日在书?册上看到了,这会儿好奇得很,甚至恨不得要去跟前蹲着研究了,但又有些嫌弃。   她手藏在袖子里虚空比划两下,感?觉好像没?书?上写得那样大。   “小妩…”温慎又唤一声。   她回?过神来,别开脸去,扣手指去了。   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温慎很是接受不了,他抿了抿唇,缓缓拿起长?巾洗漱。   直至洗完,月妩也没?再看他一眼。   “来洗吧。”他唤一声,转身要出门。   “你不陪我吗?”   他垂下眼睫,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兀自走到角落里坐下了。   月妩在脱衣裳,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温慎,你过来。”她忽然说。   温慎转头,抬眸。   “你过来呀。”她晃了晃,身前的水滴也晃了晃。   温慎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温慎。”月妩牵住他的手往上引,“温慎,你摸一摸。”   温慎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嗔斥道?:“你快摸呀!”   温慎手未动,面色不改,眼中也未有欲色,只问?:“你心悦我否?”   月妩双臂缠住他的脖颈,踮脚要亲他,却被他躲开。   “你心悦我否?”他复问?。   月妩掰住他的脸,强行?亲了一口?:“我心悦你呀,你怎么了?温慎。”   他轻轻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侧过身去:“那方才为何……”他说不太明白,现下想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总觉遭受了冷落,心中有些酸涩。   “方才怎么了?”月妩追   过来,抬头望着他。   他稍稍垂眼,与她对视:“无事。”   “那你为何不摸?”明明书?册上是这样写的,“你不喜欢吗?”   “我……”说不喜欢太过违心,说喜欢又…有些下流了,温慎稍作?沉默。   “你摸一摸呀,摸一摸呀。”月妩又牵起的手腕,“摸呀。”   温慎屏息,双手微微动了动。   从?前不是没?碰过,只是那会儿总有个由头在,而不是现下这般,全都是直截了当的渴求作?祟。   “喜欢吗?温慎,你喜欢吗?”他垂着眼,月妩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歪着头望。   他眼垂得更厉害了,几乎快要合上,只轻轻应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一声,让月妩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微微扬起唇,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旁轻声蛊惑:“可以再重一些。”   温慎呼吸一窒,闭了闭眼,始终还是未舍得用力,只握了一会儿便松了手:“去洗吧。”   月妩得偿所愿,没?再折腾,安稳洗漱去了。   洗漱完入榻后,她又缠上去,整个人都趴在温慎身上:“温慎,你要取什?么字?”   “还未想好。”温慎微微搂住她,“还得去请教过张夫子再说。早年家中贫寒,乃是宋夫子倾囊相助,我才有机会上学读书?,如?今要取字,定要问?过夫子。”   她点点头:“我也想取个小字。”   “想取什?么?”   “不知,你给我取。”她撑起身,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眼中已?有了笑意?,只忍者嗓中笑声,一本正经道?:“我想一想……便叫阿蛮如?何?”   “哪个瞒?”   “娇蛮的蛮。”   月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伸手捏他的脸:“你说我蛮横!”   他轻笑几声:“并未,说你性子爽快。”   “才不是,你就是说我脾气坏。”月妩不满锤他几下,“不要你想了。”   他轻轻在她发顶上亲了亲:“取字哪儿有这样草率的,待我这几日翻翻书?仔细想想。”   “嗯。”月妩这才满意?了,在他脸上亲一下。   她也不催,等温慎想去,她还有旁的事做:将那册书?看完。甚至温慎叫她一同去山中摘草药,她都未去,只在家里看书?。   温慎见她是因读书?而不出门,只当是好事,并未阻拦。   到了晚上,她又缠过来。   与从?前不同,这回?她不知是怎的了,趴着蹭来蹭去。   温慎被蹭得喉咙发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莫扭了,天不早了,早些歇息,快下去吧。”   她不肯,还在不停地?蹭来蹭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温慎实在受不了,强行?将她抱下去,不许她再压过来。   “温慎…温慎……”她喊,嗓音像是蜜水泡过一般,又甜又腻。   “出何事了?这般唤我。”温慎微微侧过身,稳了稳呼吸,摸了摸她的头。   她却牵下他的手,小声道?:“温慎,你揉一揉……”   他手上动了动。   “这边也要。”   “你这是怎么了?”温慎哑着声问?。   她不答,只仰着头索吻:“温慎,你亲亲我…”   温慎垂下头,含住她的唇。   “手也动一动呀。”   温慎僵硬地?动了动,他总觉得这会儿的自己有些下流。   但月妩却觉得远远不够,她被那册书?勾起来的感?觉并未得到任何满足。   “温慎,我们圆房吧。”她微微后仰一些。   “何故忽然说起这个?”温慎看着她,手默默收回?来,摸了摸她的脸,“不是与你说过吗?你年岁还小,这样早同房不好。”   她凑过去,紧紧抱住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正是因为喜欢才不愿这样早碰你。”   “可书?册上不是这样说的。”   “什?么书??”   月妩一惊,松开他,滚去了另一边,嘟囔几句:“没?什?么书?,你就是不喜欢我。”   他追过去:“书?上说的未必全对,更何况人与人原本便不同,喜爱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当然也不尽相似。”   “可是我想…”月妩扭头看他,“你要不要给我。”   他默了默,道?:“再过些时日。”   月妩用手肘拐他,不许他再靠过来。   “小妩。”他靠近好几次,被赶好几次,才将将抱住她,“小妩,莫生气了。”   月妩不想说话,任由他在背后搂着,不知自己一睡着,立即便贴了过去,怎么甩也甩不掉。   翌日,她再不自己偷看那书?册了,看了也无用,自己平白难受,只得跟随温慎去山上玩。   她早忘了桂树那一茬,出门时却见院门口?移植了两颗浓郁芬芳的野桂,那点儿脾气立即没?了,又与温慎亲亲热热起来。   天气逐渐转冷,山上愈渐没?了草色,檐下柴火也越堆越高。   前两日听出城的人来信,说是铁匠铺里的汉子回?来了,月妩立即被领着去了县城,也好做两身过冬的衣裳。   既去县城,免不了要去谢家一趟。   “算算日子,嫂子诞下麟儿应有一段时日了,刚好这晒过的草药卖去一些,剩下的给嫂子送去。”   月妩皱了眉:“从?哪儿生出来的?”   温慎不知她为何总能提出些难倒自己的问?题,尤其还在大街上。他悄自呼出一口?气:“一时解释不清,待回?家再说。”   月妩没?再问?,摸了摸怀里的老母鸡。   鸡也是给嫂子拿去的,她觉得有趣,非要抱着,已?抱了一路了,惹了不少目光。   温慎瞧她一眼,这会儿只想加快些步伐,早到谢家,免得她又闹起来。 第39章   步行约有一盏茶, 到了谢家门口,温慎上前敲了门。   门一开,里头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   月妩好奇, 已伸着脖子去看了。   温慎还在与谢溪行交谈:“我算了日子,猜测我?那小侄应出生有月余了, 才敢上门探望, 不知是否叨扰。”   “你我?之间说这话作甚, 快快进门。”谢溪行?上前揽过?他,请他进门。   他回头?看月妩,却不知人何时已先一步进了院子,此时正?抱着?个母鸡往正?房里张望。   “小妩, 将?鸡放下。”   “噢噢。”月妩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母鸡,问,“我?能去看看吗?”   “你刚抱了鸡,身上不干净, 莫要随意进屋。”   谢溪行?忙道:“去偏房梳洗后再来也行?。”   月妩一听这话, 立即往偏房里梳洗,洗完又?眼巴巴问:“我?现?下可以去瞧了吗?”   “你慢些, 莫要毛毛躁躁, 等我?净完手一同进去。”温慎不慌不忙,沥了沥水,慢条斯理地用长巾擦着?,“一会儿进屋,千万莫要乱碰乱摸。嫂子刚生产完, 身子虚弱,不宜被惊扰。”   月妩连连点头?, 再三保证。   温慎这才放心,与她一同出门,跟着?谢溪行?进了正?房。   孩子在外间,正?由婆子照看着?,月妩跟过?去看了一眼,觉得没多大意思,转身想走,被温慎推了推,往正?房里去了。   温慎不好去里间问候,由她代?为探望。   刚一进里间,她便对上了蕙真的?目光。熟悉的?感觉回来,她立即走了过?去:“嫂子。”   蕙真微微起身,笑?着?迎她:“早听见你们来了,天冷,还请谅我?不敢起身出门迎接。”   “不用不用,温慎说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尤其是瞧见蕙真形容憔悴,月妩连坐都不敢坐了,“生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蕙真伸手将?她牵至床边坐下:“还好,现?下已好多了。”   她抿了抿唇,那些好奇的?问题都不敢再问出口了,恐言行?有何不当之处,惹得蕙真更不舒服了。   聊了一会儿,她不敢再叨扰,出了门。   外间没人,温慎和谢溪行?已出门说话了。   “那日?生产时,孩子太大,蕙真差点去了半条命,因而即便是孩子满月,也并未请你来庆祝。”   “原是如此……好在现?下无事了。”   月妩眉头?皱得更紧了。   出了谢府,她立即抓住了温慎的?袖子:“温慎,我?不想生孩子。”   温慎想起那夜,有些想揶揄她,但又?想起是在街上,只能暂且按下:“不想生便不生罢,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微微放心:“我?看嫂子她好憔悴。”   “我?听溪行?说了。”温慎叹了口气,“听起来是很凶险,不生也好。”嫂子康健,尚且如此,小妩娇弱,如何能受得了。   温慎说话算话,月妩信他。   直到进了书铺还书,发?觉少了那本?她藏在抽屉里的?书册时,她才恍然想起,是自己一直缠着?来着?。   “我?忘带了。”她不敢和温慎对视。   温慎只道:“忘了便忘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再多付一期的?铜板,下回来还便是了。”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月妩只是有些担心那些内容被温慎看到罢了。   那书上写得实在是……她看嫂子给的?那本?小册子时都未曾如此面红耳赤过?。   “你瞧瞧还有没有想借阅的?,若是没有,咱们便往铁匠铺去。”   “没、没。”月妩连连摇头?,再不敢乱看书了。   温慎看她一眼,并未多说,去完铁匠铺,他们还要去拜访宋夫子,更何况路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恰逢夫子休假,见他前来,喜笑?颜开迎了出来,还顺手叫人去备饭,非要留人小酌几杯。   温慎拒绝不能,只能应下:“今日?来拜访,是因学生快要弱冠,想请夫子赐一字。”   “原是如此。”宋夫子捋了捋胡子,略微思忖,“我?观慎字倒是与谨、微等字相衬,却又?觉得你已做到慎行?二字。”   温慎并未回话,只垂首倾听。   “唯言语一则上还未做到,故而……”宋夫子朝身后小童招招手,立即便有纸墨奉上,他提笔缓缓在纸上写下一个言字,“我?看你只需做到慎言便好,不若便以言作字,或少言,或无言,或不言。”   “夫子所说甚是,学生以后定会谨言,以免祸从口出。”温慎郑重听训。   “你看看,你喜欢哪个?我?倒一时也分辨不出来了。”   温慎微微抬眸,看了看纸上的?字,又?抬眸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月妩:“不知夫人觉得哪个好?”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月妩很是喜欢:“不言好。少作少数之意时,声调与温字相接倒是有些怪了;无言,听着?像是无颜……因而还是不言二字好。”   宋夫子微微点头?:“如此看来,确是不言为好。”   “不言谢先生赐字,往后定铭记先生教诲,再不口无遮拦。”宋声起身行?大礼。   宋夫子起身相扶:“我?知你,你也并非口无遮拦之人,有时只不过?心直口快罢了。只是世道如此,容不得心直口快之人。”   “多谢夫子教诲。”   “起先听你言不愿在书院读书,我?还恐你从此失了做官的?机会,天底下失了一位好官。可后来一想,好官岂是那般容易做的?,像如今这样留在江陵留在莲乡,尽己所能帮扶众人,倒是能两全其美?了。”   温慎莫不应是。   在此吃罢饭,两人趁天色未暗告辞里去。   温慎饮了些酒,傍晚风又?起,一股子酒味飘散而来:“我?瞧你那会儿神情恍惚,可是出了何事?”   月妩离他稍远一些:“无事。”   “何故躲我??”他逼近一步,脱了披风扔在屏风上,又?逼近一步。   他早有些受不了这忽冷忽热的?态度,今日?又?饮了酒,还恰好是晚上,上前一步便将?月妩的?腰缚住了,复问一句:“何故躲我??”   “有酒气。”月妩皱着?鼻子,别开脸。   温声弯了弯唇,松了手,以茶漱口,又?问:“现?下可好些了?”   “好些了。”月妩没再皱眉,脱了棉衣坐在炕上,弯身要除鞋。   温慎看着?她,没忍住上前将?她按倒,垂首吻上她的?唇。   她没躲,但也未主动。   温慎心中有些委屈:“为何这几日?不要我?摸了?”   “你说不圆房的?。”   “我?……”温慎不知如何回答了。   圆房之事得在等等,可可…亲一亲摸一摸总不碍事,只是他不知如何开口。   “小妩…”他再次吻上去,手也缓缓在她腰间抚摸,“小妩,能摸吗?”   月妩轻轻应一声,微微起身,解开腰间系带。   温慎挡住了烛光,在阴影下盯着?她的?身体,一寸寸看过?去。他从未看得这样清晰过?,几乎能看到那白皙皮肤上因冷气而生起的?小疙瘩。   只是刹那之间,他忽然想在上头?亲一口。   “你不是要摸吗?”月妩见他愣着?,有些不满了。   他忍住笑?意,大手覆盖而上,轻轻握住。   是长大了许多,快能填满他的?掌心了。   “小妩。”他抬眸,眼中带着?点儿笑?意,不知为何突然便不扭捏了,“似乎又?长大了些,小衣可还合身?”   他边说手上还在轻轻揉动着?,月妩没忍住哼了一声:“合身的?。”   “小妩……”他眼神暗了暗,朝她靠近了一些,唇距她仅一指而已,眼含笑?意。   月妩忽然有些慌了:“你看我?做什么?”   他不语,只亲上她的?唇,轻柔又?缓慢地吮吸。   “温慎,不言……”月妩勾住他的?脖子,悄声唤他,脑中忽而又?想起那本?书册,“不言,你要不要吃。”   温慎一愣,在她唇上又?亲两下,缓缓抬头?,目光往下移。他挪开手,看着?那团柔软,没像往常那般推拒。   他并未看过?那种书籍,于此事上是半点儿经验也无,可一碰上却无书自通,惹得月妩哼哼唧唧不停。   “温慎,温慎,这边也要。”月妩微微仰着?脖子,从脖颈处到脸上,都泛起一层薄晕。   温慎松口,微微喘息一声,在她脖颈处亲了亲,缓了缓神,换了另一边。   直到她喊不要了,他才又?起身,垂头?盯着?他吃过?的?那两处看。   “温慎……”月妩伸着?胳膊要他抱。   他醒过?神,整理好她的?衣衫,将?她搂进怀里。   此时,他酒已醒了不少,面上也是滚烫一片:“小妩…我?…”   月妩微微侧身,靠在他心口,掰开他的?手指,强行?和他十指相扣:“不言,有没有什么法子,既能同房又?不用生孩子?”   他无奈低笑?:“少有。”   月妩叹了口气,越过?这一茬:“你还未与我?说孩子从哪儿出来呢。”   “从…”温慎咽了口唾液,手往下移,“从此处出来。”   月妩猛得坐起身,垂头?看了一眼,惊道:“我?看小侄子那样大,如何能从这里出来?”   “我?也不知。”温慎也起,“若不想要,以后莫再闹我?了。”   “我?…”月妩转头?看他,说不出什么来,只哼了一声躺下了,躺下又?道,“我?瞧你今日?吃得挺开心的?。”   他一噎,脖子红了半截。 第40章   “你给我?弄难受了。”月妩又埋怨一句。   “弄疼了?”温慎双手撑在她?两?侧, 伸着头去看?她?。   她?瞅他一眼,一只?手手肘撑在炕上,另一只?手牵着他往下放:“这里难受。”   温慎顿时说不出?话, 眼盯着陷下的衣裙,喉头滚动几下, 额上出了冷汗:“如、如何难受?”   “想要你摸一…唔…”月妩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猝不及防被抱着转了?半圈趴在温慎身上, 刚系好的衣衫又被推开。   她?断断续续反驳:“你、你若不要,便…嗯…便不要闹我?了?。”   温慎笑出?声来,与她?额头相抵:“我?要你,小妩, 我?也想要你的,可?你自己都说了?,你那处如此小,我?如何进去?”   “你骗人!你也没多大,如何进不去?”   温慎一怔, 满脸迷茫:“你如何知晓?”   月妩爬起身, 瞥他一眼,一脸了?然:“那日我?瞧过的。”   他实在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般。”   “那是?如何?难道   是?我?看?错了?不成?我?看?得清清楚楚, 耷拉在那儿, 一点儿也不好看?…”   温慎被噎住:“那日便是?因为此事,你才不理睬我?的?”   月妩微微睁眼,转过身又去抱他,挂在他身上:“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他抿了?抿唇,悄声解释, “并不如你所看?见那般。”   “那是?哪般?”月妩抬眸。   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又不知如何说了?:“总之, 不是?那般。”   “你说谎!”   “并未。”   “那为何说不出?原委?就是?说谎!”   温慎深吸一口气,在她?耳旁悄声解释一遍。   “还能变大?”月妩一脸惊诧,“我?不信,除非,你给变给我?看?看?。”   “天?不早了?,早些歇息。”温慎立即起身吹了?灯。   月妩摸出?火折子又点上:“我?都让你看?过了?,你为何不让我?看??”   “我?…”   他还未答话,月妩已上手去解他的腰带了?:“这?是?如何系的?怎这?样?难解?”   说罢,她?起身便要去拿剪子。   温慎算是?怕了?她?了?,急忙亲手解下腰带:“你回来,让你看?便是?。”   她?立即放下剪子,提着裙子跑回来,目不转睛盯着,一脸期待。   盯得温慎有些头皮发?麻,连手指都不知该如何动了?。   “你快些呀。”月妩搡了?搡他的胳膊,又要上手了?,“还是?我?来吧。”   他不肯,手快了?些,一股脑褪了?个干净。   “嗯?好像是?比上回见过的大了?一些。”月妩正襟危坐,眼神认真。   “看?过了?,可?信了??”温慎快速要遮上。   月妩一把拦住他,用手指戳了?戳,接着一下弹了?起来。   “嗯…”他闷哼一声,迅速要退。   “你再让我?看?看?!”月妩一把握住,好奇道,“为何那会?儿看?着是?黑的,现下看?着是?粉的?”   温慎定在原地,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看?好了?吗?”   “我?们试试。”月妩抓着,一下跨坐在他身上。   “小妩…小妩下来…”他一下乱了?神,慌忙要推她?,气息早已紊乱不堪,“小妩,小妩,莫闹了?…”   月妩玩得正开心呢,她?找到了?让自己愉悦的方式,抱着温慎的肩膀,在他耳旁哼哼唧唧,半似呜咽。   一段急促的呜咽后,她?倏得停了?下来,趴在温慎身上小口喘息。   温慎早被她?弄得不行了?,这?会?儿正紧紧抱着她?,也在调整呼吸。   听着她?呼吸平稳一些,他才道:“去洗洗吧。”   “我?不想走,你抱我?。”   “不去厨房了?,我?去拎水来。”   他穿戴齐整,匆匆出?门又匆匆归来,倒好了?水,调好了?水温:“好了?,来洗吧。”   “我?不想动,你给我?洗。”   温慎眼神暗了?暗,端着水到炕边,蹲了?下来:“你过来。”   月妩躺在炕上,往前挪了?挪,一只?腿屈膝踩在炕沿上,另一只?脚放在他肩上。   方才隔着一条里裤,所有的脏污都弄在了?裤子上,这?会?儿正看?得清清楚楚。   “裤子脏了?,换下来,明日在洗吧。”   月妩微微抬臀,脱了?里裤,照旧躺着。   温慎咽了?口唾液,拿着帕子清理。   他手上极轻,偶尔碰到敏感之处,惹得月妩轻哼几声。   待清理完,他额上又出?了?一层热汗,而月妩已经钻进被窝里昏昏欲睡了?。   他收拾完,吹了?灯,也钻进被子。   刚一进去,月妩便凑了?过来,双臂紧紧缠住他。   他笑:“满意了??”   “这?样?会?有孩子吗?”   “应当不会?。”   月妩往上挪了?挪,唇贴近他耳旁,悄声道:“好舒服,我?们明日还来好不好?”   他沉默良久,只?憋出?一句:“早些睡。”   月妩当他答应了?,第二日又缠过去,他却不肯了?。   “你年岁尚小,总这?般有损康健。”温慎放下手中书册,将炕上小桌搬到一旁,“莫要在闹腾了?,早些歇息。”   月妩眉心紧拧:“你为何总要拒绝我??”   “并非…”温慎刚要解释,就见她?别开脸,已有泪淌了?出?来,“小妩…”   他靠过去,抱住她?,抹掉她?的泪:“我?并非不想,只?是?如此频繁,有损精气。你年纪小,一时贪欢,等伤了?身子,追悔莫及。”   月妩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心中仍旧委屈,抬着泪意盈盈的眼:“可?是?我?好想,我?好难受。”   “往后莫总是?赖在炕上,多出?去走走,自然便不会?如此了?。”   翌日,月妩被牵着去了?山上捡柴。   已入隆冬,不知何时便会?下雪,是?得多存些柴火,以备不时之需。   一趟下来,月妩果真也不闹了?,累得倒头就睡,温慎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早被折磨得有些把持不住,再多来几回,恐怕真要不管不顾强行……可?那日他看?过,那处那样?小,如何能进去?   夜深,他在窗口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觉得清醒一些,才也去躺下。   时至十?一月底,往年这?个时候都冷得不行了?,今年却晴着,若在日光下待久了?,还觉得热。   正逢温慎生辰,月妩非要给他做长寿面,此时正在厨房捣鼓,满屋叮叮咚咚的响声。   她?不会?和?面,又不许温慎来盯着,只?管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最后弄出?来一大盆。   正愁苦着呢,外头有吵闹声传来。   “温师兄可?在?”   月妩擦了?擦手,踏出?厨房门槛,一眼望见站在院门口的少年。   若是?没认错,应当是?温慎的同窗。   她?弯了?弯唇,露出?粘上面粉的酒窝:“不言在后面锄地,我?去喊他。”   说罢,她?转身往院后去,刚过夹道,正面迎上温慎。   “有人来了?。”   温慎目光越过她?,往前看?了?看?,笑着将她?脸上的面粉擦净:“我?听见了?,现下便出?去待客。”   她?迅速抹了?抹脸,转身跟着出?去。   “温师兄。”众人齐齐见礼。   温慎回礼:“寒舍简陋,还请诸位自便。拙荆煮了?面,若是?未用早饭,一会?儿可?同用一些。”   “多谢师兄。”有领头的出?来,“听宋夫子说起才知晓师兄成亲,师兄为何成亲不邀请我?等?”   “婚礼简陋并未大办,因而未邀请诸位,实在见谅。”   众人皆了?然,越过这?一事,说起别的来:“师兄今日生辰,不如吃过饭,一同出?去冬游?”   “乐意之至。”   “师兄一走,书院里都无人为我?等愚人解题了?,恰好今日得见,刚巧听师兄教诲。”   “怎的连休假也要探讨学问,显得我?等不思进取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共同往正屋里去。   这?声音月妩是?一点儿也听不见,她?正在想法子将面条擀细一些。   方才她?可?听见了?,温慎要旁人也来吃这?个。她?在温慎跟前不觉丢人,但这?么多外人在,她?可?不想没面子。   “陈姑娘。”门外忽传来声音。   她?回眸一看?,正对上陶敏的双眸。   自那日别后,她?未曾再见过陶敏,甚至早将这?人忘了?个彻底,这?时一见,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陶公子。”她?未行礼,只?站在那儿,平平淡淡唤了?一声。   “陈姑娘那日不辞而别,敏寻多日不见,不曾想今日却在温师兄这?里见到。”陶敏暗含讥讽之喜。   月妩哪儿听得出?来,只?简单解释:“那夜在公子府上遇险,幸得老管家相才得以逃脱。当时事态急迫,我?只?好来寻温慎,恰好与他将从前误会?说开,便顺理成亲了?。”   “可?…”陶敏面色难堪,甚至想直问她?,那他们那段朝夕相对的时日   又算什么?可?他终不是?宋积玉,做不出?如此失礼的事来。   他后退几步,忍痛祝贺:“祝陈姑娘与师兄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多谢陶公子。”月妩听不出?什么好歹,转身继续与面条斗智斗勇。   陶敏在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   正屋里,温慎与人说了?会?儿话,有些坐不住了?:“我?去厨房里瞧瞧。”他若再不去看?着,怕是?人要把厨房给烧了?。   众人皆无置喙,温慎立即匆匆起身往厨房去。   还好,厨房并未起火。   “弄好了?吗?”他松了?口气。   “面下了?,很快就好了?。”   “要我?帮忙吗?”   月妩推他:“不用不用。”她?觉得她?这?个面还算能拿的出?手。   “师嫂做的面可?真别致。”有学子笑嘻嘻道。   温慎也笑:“还是?熟了?的,少吃些。”   月妩只?当是?夸她?。   吃罢饭,众人一同往外去。   来时有骑马的,也有乘车的,月妩要同去,便与温慎一同乘车,有三五学子陪坐,还有人打马于?车外,边走边闲谈,热闹至极。   他们要往莲乡上方去,那有一处湖泊,两?旁略微修了?修,但有些野趣,一行人便在此饮酒作?歌。   “想当年竹林七贤莫不如此,我?等也算江陵人才,评个江陵七贤也不算辱没。”有人忽提。   “这?一行十?几人,你说要评七贤,莫不是?得罪人!”   众人皆笑。   “我?推温师兄为江陵七贤之首,自不会?有人不满。”   众人纷纷应和?:“温师兄当得。”   温慎抿一口竹叶酒,放下杯盏,笑道:“竹林七贤皆出?自名门望族,慎不过一介乡野村夫,心无大志,如何能与七贤相比?”   “诶,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温师兄之才德我?等都看?在眼里,若愿出?仕,以后必定成就一番事业。”   温慎但笑不语,其余人已聊开了?。   “说到出?仕,也不知明年的乡试还办不办。”   “去岁便听闻……怎的今年还无定论,有谁可?知京中之事?”   “恐怕还有不了?定论。二皇子身为长子为人温和?孝顺,三皇子乃是?嫡出?,可?圣上中意的偏偏是?七皇子,病重拖到现下,只?怕全是?为了?爱子……”   温慎瞥一眼说话的学子,淡淡道:“慎言。”   “是?我?多嘴是?我?多嘴,我?自罚三杯。”   没人介怀此事,都当做没有听见,只?有月妩忽然开口:“为何不能选七皇子?”   所有目光都朝她?投去,温慎也朝她?看?去,将手中的酒递给了?她?,默默略过了?这?问题。   其余人见他不说话,也不做回答,转头聊起无关紧要的小事。   聊到晌午,一干人等去附近庄子上吃罢饭,乘兴而归。   月妩喝了?那杯竹叶酒,饭没吃几口便去厢房睡了?,连到家下车了?也未察觉,再醒时,已日渐黄昏。   外头有人在说话。   “我?看?你这?院子还是?得再添个待客的地方才好,否则人来了?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溪行教训的是?,我?正想在厨房对面再填一个厢房。”   是?谢溪行来了?。   月妩穿戴好,起身往窗边去看?,没瞧见嫂子的身影,又坐回去。   她?这?会?儿酒醒了?,又想起晌午的事儿来。   此处甚好,她?都有些乐不思蜀了?,也从未想过若是?她?舅舅夺嫡成功,她?母亲要来寻她?该如何。   母亲会?同意她?与温慎的事吗?她?又该如何与温慎解释?还是?现下不如便与他说明事实,温慎总归不是?坏人。   可?…他们今日明显是?看?不起舅舅。   月妩有些纠结,她?对每年只?来看?望一次的母亲感情?都没有多深,更何况是?从未见过的舅舅。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只?是?寻常出?身,没有什么舅舅,也没有什么外祖。   屋外说话声停了?,她?起身再去看?,只?见温慎独自一人从院门口归来,便知谢溪行已走。   她?出?门:“他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他要回家照顾嫂子。”温慎朝她?走来,“酒醒了??”   “嗯。”她?抱住他。   “头可?疼?”   她?摇摇头:“不疼。”   “在外不好说那些话,我?才将酒杯给你的,以后莫要饮酒了?。中午都未吃几口饭,这?会?儿定饿了?,我?去做饭。”   月妩刚要问,不想温慎先提出?来了?。她?跟着人进厨房,问:“那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何不能选七皇子?”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嫡子长子都在,再如何也轮不到七皇子,更何况此届皆资质平平,他也未高到哪儿去。”   “可?皇帝最喜欢他。”   温慎放下火钳,抬头笑看?她?。   她?有些不明所以:“皇帝是?最有权势的人,难道也不能随心所欲吗?”   “皇帝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可?随心所欲的后果恐怕他自己也不能承担。传位给七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可?会?同意?其背后的世家贵族又会?同意?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这?两?位若是?夺了?帝位,七皇子一派恐怕要被赶尽杀绝。”   月妩眉头紧锁:“那为何一开始非要争不可??”   温慎伸臂,将她?揽过坐下,细细解释:“当今圣上二十?多岁登基,然登基之时膝下还未有一儿半女。登基当年宫中选秀,寒门许氏送贵妃入宫,贵妃貌美,不出?半年便身怀龙嗣,诞下一女……”   皇帝大喜,连升贵妃三级,赐公主封号夷安。   从那往后,若非朝政实在繁忙,皇帝必亲自哄抱公主,操劳之心甚比寻常百姓。   即便自公主出?生后,后宫接连有喜讯传来,可?无有一人能夺走公主宠爱半分,就连龙椅也任她?潘攀,许氏一族从此平步青云,甚至连远在荒凉之地的偏支也沾其荣光。   公主及笄后,皇帝仍不舍送人出?嫁,亲事也未曾定下,直到公主十?七岁那年亲自选中当年榜眼为婿,皇帝才下旨定亲。据说,因此事,皇帝还独自垂泪好一阵子。   有趣的是?,榜眼卢依也出?自寒门,自此,朝堂之中又一寒门崛起。   许氏步步为营,等朝中士族醒神之时,七皇子羽翼已丰。   “多年经营,岂是?这?般容易说放就能放的?”   月妩看?着灶洞中的火光,将温慎抱紧了?一些:“若夺嫡失败,大公主会?死吗?”   温慎拿起火钳,动了?动灶洞里的柴火,压低声音:“何止是?大公主,许氏卢氏,皆不会?有好下场。”   “那……”那她?呢?她?该如何自处?   “莫担心,江陵距京城甚远,即便是?打起来,也到不了?这?里。”温慎摸了?摸她?的头,“饿了?吧?我?先做饭。”   她?缓缓松开手,听着响动,心中有些不安。   “大公主若有了?孩子会?不养在身边吗?”   “为何不养在身边?以大公主的荣宠,其子再或封也不无可?能。”   “若是?……”若是?不养在身边……到底是?何缘故才能让母亲将她?扔在这?里?依温慎所言,即便父亲出?身地位仅是?个面首,可?卢家应当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何苦将她?扔在这?里?   她?心中疑惑,还有些不满。   或许母亲根本就不在意她?,否则都快一年了?,为何不来寻她??还是?说,怕牵连到她??   她?想不通,又不敢问温慎,只?能憋在心里。   “温慎。”她?起身,从身后抱住他,靠在他背上。   不来便不来吧,她?也不想去京城,也不想当什么郡主了?。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很自在,她?很喜欢温慎。   “饿了??”温慎笑着往后瞥了?一眼,“稀饭煮好了?,我?再弄两?个菜,很快就好,你先坐着烤烤火。”   她?坐下,顺势抱住他的腿,靠在他腿上,黏得他动都动不了?,只?能伸着手去够厨具。   灶台上逐渐传来熟悉的饭菜香气,让她?心中终于?稍定一些。   没关系的,没人知晓她?的身份,而且她?还有温慎,不论如何,温慎都不会?不管   她?的。   “好了?,饭好了?,莫再抱着了?,去净手吃饭吧。”温慎垂头笑着看?了?看?她?。   她?猛得站起身,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跳着去洗手了?。   “前些日子卖草药赚了?不少钱。”温慎将饭菜端上桌,“我?想在厨房对面建一个厢房,以后睡觉休息便在厢房,省得有人来你也无处可?避,你觉得如何?”   “好啊好啊。”月妩不操心这?些,家里大小事宜全是?温慎在张罗,她?只?负责吃饭睡觉。   温慎微微点头:“到时浴桶也放在厢房,洗漱沐浴也方便。”   月妩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她?只?想快些吃完饭、洗完澡,然后……今日是?温慎的生辰,他总不会?拒绝了?吧。   烛灯昏黄,温慎披着外衫坐在炕边翻阅手册。   前段时日秋收,他出?去转了?几天?,记录了?最新的数据,整理后还未与先前的做对比,这?会?儿闲下来刚好看?几眼。   月妩朝他挪了?挪,跪坐在他身后,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枕着他肩上,在他耳旁吹了?口气:“不言,看?完了?吗?”   温慎一颤,放下手册,除了?鞋,转身上炕:“明日再看?吧。”   月妩跟着他钻进被子,爬去他身上,手缓缓往下去,悄声问:“距上回已好久了?,今日可?不可?以?”   “莫这?样?。”温慎挪开她?的手。   她?瘪着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它明明都变大了?。”   “嗯,过一会?儿便好了?。”温慎握住她?的腰,要将她?抱下去。   她?不肯,抱着他的脖子扭来扭去:“温慎我?要,夫君我?要……”   温慎咽了?口唾液,哑声与她?商量:“你先下来。”   “不要,我?下来你便不肯同意了?。”   “我?同意,我?同意,你先下来。”温慎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了?,只?能暂且同意。   她?非但没下去,还趴在他身上来回蹭了?蹭,小声哼哼:“都同意了?,为何还要下去,直接开始不好吗?”   “你、你……”温慎呼吸凌乱,“你下来,我?用手也是?一样?的。” 第41章   “如何用手?”月妩退开, 双手撑在身后,歪着头看他。   他目光避开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低声道?:“我去净手。”说罢, 他便起身要往门外去。   月妩疑惑:“屋里不是有水吗?你去外面做什么?”   他抿了抿唇,又转过?身, 微微低着头, 长发掩去神色, 朝木架旁去,磨磨蹭蹭将手放在手中搓了又搓,像是在拖延时间。   “你快些呀。”月妩直起身,脱了外衫, 只着一件小?衣,跪坐在褥子上。   他缓缓走过?去,将竹灯啪得一声吹灭了。   “你吹灯做什么?”月妩爬去炕边,抱住他。   他没回答,只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又亲一下, 不知不觉间便将她带进了被子里。   十一月,炕已烧上了, 原就暖和?得很, 这?会儿更是热得不行,温慎鼻尖上都冒出了些汗珠。   “小?妩…”他的唇在她脖颈间流连,手在她腰间摩挲,将她一寸一寸点燃。   她抱住他的手往下引:“不言,来呀。”   温慎深吸一口气, 手指开始慢慢挪动。他什么都不会,找不准地方。   “不是这?里, 弄得不舒服了,温慎!”月妩推他,委屈得不得了,“让你看小?册子你不看!”   温慎本就紧张,这?会儿更是后背上也出了汗,跪坐起身:“我去拿。”   为了不给月妩看见,他将那本小?册子藏在了装褥子的箱子里,现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出来。   月妩看得好?笑:“你防贼呢?”   他垂了垂眼,未答话,拿着册子过?来,上了炕。   “你点灯啊,不点灯如何看得见?”   闻言,他又下地去将灯点燃。   屋里亮起地那一霎,他垂下的眼睫明显颤了一颤。   “你来呀。”月妩踢开被子,就那样大剌剌地躺在那儿。   抓住册子的手指紧了紧,他缓缓上了炕,跪坐在她身旁。   月妩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微微扬起身,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来呀。”   他咽了口唾液,一页一页翻过?册子,发出颤抖的沙沙声。   “找见了吗?”   “嗯。”他不敢开口说话,只翻准那一页,颤颤巍巍放在褥子上,弯下身对着册子研究。   月妩微微调整,曲着腿,对着烛光,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知他是碰到了哪儿,月妩忽然?轻吟一声:“嗯…就是这?里…”   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臂擦了把汗,将册子放到一旁,手上稍稍用了些力。   “不言,抱我。”   他慢慢躺下,将她搂在怀里,垂首回应她的亲吻。   “温慎…温慎…嗯……”月妩勾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唤,“温慎,我喜欢温慎,温慎,好?舒服……”她没受过?这?样的刺激,还没几?下便不行了,一口咬在温慎肩上,在他怀里微微颤粟。   温慎在她发顶亲了亲,哑着嗓子问:“好?了?”   “嗯,好?了。”她躲在他怀中,不肯露面。   “现下知晓羞了?”温慎低低笑出声,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我去端些水来。”   她往下溜,一股脑儿钻进被子里,将头也蒙住。   温慎也不再笑她了,沾湿了帕子,掀开一点儿被子,给她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她在轻颤,温慎看得眼热,俯身在她腿根处落下一吻。   吻后,又觉不自在,找了些话题:“不是说想取小?字?我已想好?了一个,你可要听听?”   月妩从被中露出一个凌乱的脑袋:“什么?”   “骄骄。”   “娇娇?”她有些不满,觉着这?也忒不用心了些,又躺回去。   温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放下帕子,钻进被子去抱她:“是维莠骄骄的骄骄,形容草木繁茂生长,我希望你也能如此。”   她开心了,又转过?身来,亲亲热热的抱他,还在他脸上亲一下:“好?,骄骄很喜欢这?个小?字,也很喜欢不言。”   温慎长叹一口气,将她搂进怀里:“骄骄,我的骄骄。”   沉默许久,她忽然?道?:“温慎,生辰吉乐。”   温慎愣了一下,双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温慎,你没有给我过?生日?。”她抬着头,明亮的眸子看着他。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又不敢看这?样直白热情的眼眸,只能在狐狸眼上亲了亲。   “明年要给我过?生辰,好?不好??”   “好?。”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给她过?生辰。   十二月,天开始飘起雪来,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只能窝在家中。   今年比去年要有意思一些,早知要过?年,温慎提前备了好?些东西,即便是不出门,一起坐在窗边剪窗花也是有意思的。   月妩非要黏着他,要躺在他怀里,让他搂着,看他剪。   “沿着画上去的墨水印剪,这?样……再这?样……便好?了。”一张简单又好?看的窗花被他展开,“先放着,一会儿都剪好?了再去贴。”   月妩催着他画下一个:“再剪一个不一样的吧。”   他微微起身,拿过?纸笔在红纸上画图:“你借的那册书可看完了?若是看完了,便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下回又忘了带。”   已是往带两三回了,月妩自个儿也不好?意思了,可她不敢将那书放在显眼的地方。   那书就前头两页正常,往后任意翻过?一页都是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不过?,她私下里早看完了,有时温慎不在,还会偷偷拿出来再回味一番。   “我一会儿再去,先将窗花剪了。”她装模做样也拿笔要画。   温慎瞥她一眼,笑道?:“不是那样画的,你看我。”   她噢噢两声,偏头去学?,最?后剪出来的总归还算是能看了。   剪罢窗花要去弄浆糊,为了方便温   慎在厨房和?正屋之间开了一道?小?门,不用出门也能通往厨房,烧水沐浴也方便,这?会儿直接从小?门钻过?去,便能直接进厨房里去。   温慎往碗里加水,月妩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浆糊   搅着搅着,忽而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嘴角扬得越来越高,没忍住诱惑,也在月妩脸上亲了一下。   月妩长高了,都不必弯下腰背才能亲得到她;身前那块也又长大了一些,小?衣又换过?一回;性子也更加活泼了,能和?莲乡的姑娘们玩到一块儿。   又一岁,是长大不少。   “过?几?日?除夕,溪行定会来邀我们去过?年,去了旁人家里可不准像现在这?样……”总是凑上来亲一亲抱一抱,有时他都怕家中突然?来人,被人瞧见。   “我知晓了。”月妩故意跟他反着来,又在他脸上亲一下,发出啵得一声响,“那我们能睡一间房吗?”   他沉默,转头看着她。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整个屋子里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温慎无奈收回眼:“当然?是睡一间房,但你可别?又闹着要那样,在旁人家里那般不好?。”   她手肘搭在他肩上,踮脚在他耳旁轻声道?:“那我们提前弄过?了,除夕那夜便不要了。”   “早与……”温慎躲开,“早与你说过?了,你年岁尚小?,不好?天天沉溺于此事中,怎的总不听?”   “可过?了今年我便十六了。”月妩搅了搅浆糊,往正屋里走,去贴窗花,“村头的姐姐十六岁都有孩子了。”   温慎跟在她后面:“好?的不学?,学?这?个。”   跨过?门槛,进了正屋,她放下浆糊,转过?身去,上前一步,胸口直直撞向温慎:“你不喜欢吗?”   温慎无奈摇头,绕过?她,拿起浆糊往窗上糊。   “你不喜欢吗?”她追上去,歪着头,观察他神色,“若不是你常常又摸又亲,怎会长得这?样快?”   温慎被气得够呛,他真是不知这?些话她是从哪儿学?来的:“在家里说说便算了,出去莫要这?样说话。”   “我知晓,我知晓。”月妩勾住他的脖子,晃来晃去,“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不会在外头说的。不言,晚上来好?不好??”   “莫闹了,来贴窗花,贴完去煮饭。”   “那你要先答应我。”   温慎没说话。   月妩勾着他的脖子,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不言,不言,想要不言的手指。”   温慎浑身一僵,右手的血液似乎停止流动了,几?乎动弹不得。他快速回忆与月妩相处的这?些时光,似乎自己并未教过?她这?些,怎么就……   他有些头疼:“莫闹了,去贴窗花。”   月妩轻哼一声,拿着窗花走了。   “将那册书寻出来。”他没话找话。   月妩怔了一瞬,犹犹豫豫将书册从抽屉底找出来,放在书桌不显眼的角落。   温慎看了一眼,默默将窗花贴好?,又去寻她。   “不是与你说过?,弄多了不好?。”他牵过?月妩,搂在怀里,“难道?我不想吗?可我总怕伤了你。”   月妩抬眸:“不会弄伤的。”   温慎叹息一声:“再过?两年。”   “你为何总这?样推脱?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听旁人都说拦都不拦不住,为何到了你这?里便是这?样?你是不是还在介怀从前的事?”   月妩心中委屈,若是从前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须看别?人脸色?自从和?温慎在一块后,她已改了许多了,怎就不见温慎为她改一次?   “你在外头都学?了些什么东西,以后不许与那些人来往了。”   “是你要我出去与人玩的。”月妩气得挣开他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教你多交朋友,免得在家中闷坏了,可你出去都学?了些什么?与人议论这?种?事?” 第42章   “以后?出?门要去哪儿玩, 寻谁玩儿,都得?与我说过才许去。除此外,每日必须要读一个时辰的书?, 读什么由我来挑选。”   “我不!”月妩转头瞪他,双目含泪, “不要你管我!”   温慎眉峰微敛, 伸手要去牵她, 被躲开。他握了握拳,道:“你年岁小,还不懂事,若无人教导, 往后?必入歧途。”   “我不小了,我读过书?识过字,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更何况,她原本就是公主之女,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做的?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谁也别想干涉她。   温慎心?中无奈, 只得?放缓语气,与她好好解释:“我这样做, 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她别开脸, 不语。   温慎又?去牵她,将她牵至跟前,垂首看她:“小妩,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你那处还未长成,这样早同房, 以后?会落下病根。”   她嘴一撇,脸仍别着, 泪珠子却止不住往下滚:“你真是这样想的,不是不喜欢我吗?”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喜欢你为何要与你成亲?”温慎轻轻抹掉她的泪。   “根本不是,是因为我脱光了站在你跟前,你为了负责才?娶我的。”她的泪掉得?更厉害了。她虽有时不能控制自己的所?做所?言,但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的。   温慎闭了闭眼:“若非有意,怎会让你有机会那般站在我跟前?”   月妩微微蹙眉,抿了抿唇,又?问:“你真喜欢我吗?”   “我真心?悦你,这二?十?年来只对你一人动过心?,往后?也会只有你一人。”   “可……”月妩抬眼,紧紧抿着唇,“我听她们议论?,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不可能忍得?住,除非是有什么隐疾。”   温慎脸色一黑:“你看过的,并无隐疾。至于你说的不可能忍住……我正是怕忍不住才?不愿与你做那种事,你以为你那样勾我,我半分?感觉都没有吗?”   月妩抿住扬起的唇,脸颊的酒窝格外显眼。她小声问:“你也想要我是不是?”   “嗯。”甚至她每一回靠过来,他都会有感觉。   月妩满意了,跪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小声在他耳旁问:“那先不进去了,以后?我也帮你解决好不好?”   “不必。”他躲开,“你好好的,莫再闹了,多?读书?多?出?去走走,便不会整日都想这种事了。”   月妩一脸不开心?,从他腿上下来,嘀咕几句:“你不愿,有的是人……”   话还没说完,她被扣住腰,拽了回去:“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温慎看着她,神情严肃异常。   她知晓自己说错话了,可眨了眨眼,仍旧嘴硬:“是你不要的。”   “陈妩。”温慎鲜少这样直呼她姓名。   她心?中不由紧张起来:“我、我……”   温慎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松了手,一个人去贴窗花了。可他眉头一直紧锁着,一看便知是不开心?了。   月妩自己坐在炕边,垂着头看着鞋面,僵持许久,最终那点?骄矜被沉默研磨得?一点?儿都不剩。   “温慎……”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   温慎顿了顿,继续贴窗花。   她踮着脚,伸着脖子,从身后?看他一眼,又?缩回头,靠在他背上:“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想和你更亲近一些。”   “嗯。”温慎还在贴窗花。   “我有时总觉得?你没那么喜欢我,你只是对谁都好,换个人做你的妻子,你也会这样待她,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温慎放下手中窗花,转过身来:“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得?过且过的人?”   “嗯?”月妩没太?明白。   “与人友善,只是我以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能帮便帮一些,这与成亲毫无干系。我若不喜欢绝不会与人成亲,即便双亲在世,与我私自定下婚约,我也不会认。”   月妩眨了眨眼:“可若你高?中,皇帝要与你指一门婚事,该当如何?”   “且不说我已娶妻,即便是未娶,我不喜欢定不会娶。”   “皇帝给你指的妻子貌美如花,家世显赫,贤良淑德……”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难道加上这些条件,便可以在一夜之间将不喜欢变为喜欢了吗?”   月妩嘴角微微扬起:“可你若不从,皇帝要砍你的头,又?当如何?”   温慎微微侧过身,神情认真:“我若有理有据与他说明缘由,他仍要赶尽杀绝,那便说明此主不可侍奉,我死便死,权当是给天下读书?人劝诫。”   月妩笑?着抱住他的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我信你。”   他神色也缓和下来,牵着她去炕边坐下:“小妩,不用以这些来试探我,等你再长大一些,想躲也躲不了。”他与她额头相抵,低声密语,眼底全是笑?意。   月妩脸颊绯红,抓紧他身前的衣裳,难得?腼腆:“我知晓了。”   他侧头,在她唇上亲一下,又?亲一下,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待结束时,月妩眼尾微红,唇色嫣润。   “现下可能安心?去贴窗花了?”他笑?。   月妩含羞点?头,先一步去了桌边拿浆糊:“有些搅不开了。”   “天冷,再加些热水便行。”温慎从炉子上拎起水壶,往碗里倒了一些,“再搅一搅便好了。”   月妩边搅动浆糊边往窗边去,将浆糊护在窗上,让温慎将窗花贴上去。   没多?久,四周窗上都贴满了,还有些多?的,则是贴在了墙上,花里胡哨的一片。   窗外的雪越堆越高?,一直快要没过窗沿,没见有停的样子。   直到除夕前夜,积雪才?融化一些,能看得?见路面了。   一早起来,洗漱完,月妩换上了新衣裳,坐在桌前让温慎梳头。   他如今已能很熟练梳好妇人头,轻轻松松将月妩的头发盘上去,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好。   刚弄好,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定是溪行来了。”温慎笑?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冯苑冯蓓二?人。   “贤弟。”冯苑行礼。   温慎让开一步,让人进门:“冯兄,请进请进。”   “不必不必,我来是想问贤弟今日有何安排,若是无事,可愿去寒舍一起吃个饭?”冯苑说罢,又?补充一句,“我瞧贤弟家中只有弟与弟妹两人,便冒昧来请了。”   “多?谢冯兄好意,只是我与内子要去县城表兄家,恐怕不能前往,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既有安排,我便不叨扰了,等贤弟从县城回来,我再上门邀贤弟小聚。”   又?寒暄几句,温慎笑?着将人送出?门。   折返时,不知谢溪行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将他惊得?往后?仰了仰:“你何时来的?我都没察觉,快快进屋。”   “刚来不久,见院内有客便没进去。”   “我知你要来,早收拾好了,一直等着呢。”温慎脸上挂着笑?,尤其是长发全都盘起,看起来更是神采飞扬。   谢溪行随他往前走:“那两个是何人?”   “新搬来的,姓冯,家中从商。”   “我瞧那个小的不是个安分?的,你要注意。”   温慎略微思忖,问:“如何不安分??”   谢溪行看向正屋最里的窗:“我方才?在院门外看得?清楚,那小子一直在往那扇窗看。”   温慎脸色微沉。   那日在山间初遇,瞧见冯家老二?那眼神,便知他对小妩起了心?思,否则也不会那样生气,没想到今日还敢来。   只是他能管得?了旁人的言行,却管不了旁人的心?,若人真在心?里惦记着,他总不能将人心?剥开,让众人来定罪。   “我知晓了。”他一直沉着脸,直至走到屋门口,听见月妩在屋里喊他,面色稍霁,又?露出?一点?儿笑?来。   谢溪行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只能默默叹气。   “不言……”月妩刚到门口,瞧见谢溪行,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垂眸见礼,“谢大哥。”   “弟妹。”谢溪行也客气一句。   温慎去顺手提了东西,分?几样轻的让月妩拿着,便叫两人出?门:“路上雪可消了?”   谢溪行与他并排而行:“还未全消,但路上能走了。”   他俩坐在车外说话,月妩坐在车里,趴在车窗旁往外看。   远处连绵不断的矮山,山顶积了雪,山腰偶有青翠绿意露出?;山脚下,有广袤田野,田埂上,有行人匆匆。   夹着消雪凉气的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喷嚏。   “将窗关小一些,当心?着凉。”温慎在外头劝。   她噢了一声,关上窗,靠在车门上听他们说话。   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聊一些书?院里的事儿,然后?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嗯……但怎么忽然说到她了?   “你不想要孩子?我看是她不想要吧。”   “都一样的。”   “你太?纵着她了,你若不在她这儿吃一回亏,我谢溪行三个字倒过来写。”   原来是在说她坏话呢。   月妩躺回去,不想听。   她能让温慎吃什么亏?她明明这样喜欢他。刚好起得?早了,这会儿还困呢,她宁愿睡觉,也不要听这个人胡言乱语。   “小妩,小妩……”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温慎喊,才?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问一句:“到了?”   温慎还未答,她便听见车外嫂子的声音:“到了,快下来吧,怎的在马车里睡着了,不冷吗?”   “还好,不冷。”她扶着温慎的手下车,一眼就看见慧真怀里抱着的孩子。比上回见长大了不少,也圆润不少,白白胖胖的。   慧真瞧见她的眼神,笑?着将孩子递出?去:“要不要抱一抱?”   她愣了一下,转头向温慎求助。   “嫂子,她不敢抱。”   “先进屋吧,外头冷。”慧真笑?着引他们进门。   这里和初次来的时候一样,陈设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个小孩,让人好奇得?很,怎么都挪不开眼。   “你抱抱吧,没事的。”慧真将孩子递给月妩。   月妩眨了眨眼,僵硬接过孩子。   小家伙不怕生,还冲着她笑?,两颊圆鼓鼓的肉快要溢出?来。   “你若是喜欢,不如自己生一个,到时温慎自己便能教,也不用花钱请夫子。”   月妩连连摇头,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她害怕生孩子,也有点?害怕小孩儿,怕将孩子摔了碰了。而且,她都还没和温慎同过房。   温慎这会儿在外面和谢溪行说话,她往外看一眼,没见人要来的样子,小声道:“温慎他还没碰过我。”   “啊?”惠真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她比温慎打出?好几岁,又?是温慎嫂子,和长辈没什么不同,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有些想不通,“不若去医馆里看看?”   “他没有问题,他说我年岁尚小,不肯碰我。”   惠真不太?能相信,十?五岁出?嫁十?六岁怀孕十?七岁产子的比比皆是,怎么到温慎这里就不能了?她当即也以为是宋积玉的缘故。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出?去瞧瞧。”   她快步出?门,径直到了书?房,敲了敲门,里头两人齐齐看过来。   “慎弟,我与你有话要说,你出?来一下。”   谢溪行挑了挑眉,笑?问:“你们有何话要说?还不许我听?”   惠真瞪他一眼:“有要事要说。”   “你先与我说说看,究竟是何事?”他起身,将人带到一边,听了缘由,不由得?耸肩,“便是因为此事?你还是不了解他,即使?今日那陈妩真与宋积玉有了什么,他照旧会娶。还未同房,恐怕真就是因心?疼陈妩年岁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惠真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以后?不要掺和他们感情上的事儿了,我看他们自己都未必理得?清。”   “俗话说长嫂为母,我这不也是……”   “我知晓你是为他们好,你以为我没掺和过?掺和来掺和去,最后?还是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随他们去。”   惠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说话了,回正房去了。   月妩见她来,如蒙大赦:“嫂子,你快来抱小侄子吧。”   “没事没事,摔不了,他又?没哭,定是很喜欢你。”她笑?着将孩子抱回去,又?去翻出?一小包香料交给月妩,“这个你收着。”   月妩凑过去闻了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   惠真神秘一笑?:“香料,晚上睡时点?燃放在床边,便能得?尝所?愿。”   月妩眼睛一亮,将香料妥帖   收好。她天生反骨,不吃亏不听劝,不要她做的事她偏偏要做,等回去了她就要试试。   又?聊了一会儿,便到了饭点?,今年谢家雇了丫鬟和婆子,也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坐下就有饭吃。   除夕夜,照旧要守岁,而月妩和惠真则是守不了的,早早回去便歇着了。   夜半,门外又?飘起雪。   温慎放心?不下,去给月妩加了床褥子又?回来继续守岁。   “我观你神采奕奕,便知你未说谎,的确是得?偿所?愿了。”谢溪行忽而道。   温慎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如今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从前只觉得?时光艰难日子好慢,现下忽然也觉时光飞逝了。”   谢溪行笑?得?无奈:“果然人都不是十?全的,若在两年之前,恐怕你自己也未必能想到将来会为情所?困。”   “若是甘愿被困,便算不得?困。”   天总是这样反复无常,下过一阵雪,又?晴一阵,接着又?下。   月妩和温慎回家的那天,又?开始下起雪来,城门口未见到牛车,只能步行而归。   雪天路滑,月妩走不了几步就要摔,温慎只好将她背起,慢慢往回走。   “温慎,雪下大了。”月妩抬起手掌,遮挡住他眼前的飞雪。   “撑伞吧。”他弯下身,让月妩去够他腰间斜挎着的伞。   月妩够不着,他只能越弯越下,惹得?月妩惊叫几声,又?因觉得?好玩,也笑?得?开怀,白茫茫的雪花裹着她的笑?声一起往下落。   “拿到了拿到了。”她够住伞柄,将伞撑起来。   雪太?大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温慎发上已覆盖了白花花的一片。   她抬起袖子将他头上的雪片擦掉,在他额边亲了亲:“不言,冷不冷?”   “还好,走着倒没觉得?有多?冷。”   “我好像在你头上看见了一根白发。”她微微凝视,“你别动,我看看。”   温慎停下脚步。   她指尖轻轻在他发尖滑过,找到了那根白发。她忽然很伤感:“你才?弱冠,怎会有白发呢?”   温慎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只是那一根,无碍的。”   可月妩很在意:“你是不是太?累了?以后?我和你一起锄地,一起去摘草药,每日都一起。”   “还好,我不觉着累,应当是正常的,不必担忧。”   看着那一根白发,她脑子突然蹦出?一个满头白发的温慎。她突然想到,温慎也会老也会死,一时不能接受,眼泪继而连三地往下掉。   “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她哭得?伤心?,眼泪全糊在温慎脖子上,“温慎,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温慎失笑?:“怎就忽然说起这个了?莫哭了,我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   她躲在他脖颈里小声呜咽,头一次发现原来亲人离世,是这样痛苦的事。   “温慎,我喜欢你。”   “小妩,我亦心?悦你。”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在他耳旁轻声道:“温慎,我好喜欢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原本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我们要不养些鸡还有猪,以后?我们就有肉吃了,不用出?去买,我还可以抄书?卖钱,也可以去跟嫂子去女工拿去换钱,这样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若想养鸡,等开春去买些小鸡崽,猪便算了,太?麻烦不好养。钱的事,你不必担心?,去岁卖草药挣了些钱的,抄书?也挣了钱的,还有一些师弟想要出?钱叫我为他们解题,只是我还没同意。没那么辛苦的,小妩。”   月妩轻轻应了一声,瞬息之间,又?明悟不少。   从庄子出?来,若碰见的第一个人不是温慎,她今日恐怕不知会身处何处。是温慎一直护着她,尽其所?能给她最好的,即便她任性也愿意包容她。   她在他脸上蹭了蹭,趴在他肩上不说话。   “小妩,你冷不冷?”   “不冷。”   “等到家了喝些姜茶,再泡个热水澡,免得?风寒。”   她眼睛亮了亮,在他耳旁悄声道:“不言,我们一起泡。”   温慎正要说她,忽闻一阵马蹄声,下意识转头去看,正好瞧见车窗里的冯苑。   马车放缓,停了下来,冯苑推开车门:“远远看着就像是贤弟和弟妹,走近一瞧果不其然。我也刚巧从那边回来,若是不介意,可乘车一同归去。”   温慎有些犹豫。   “车中只我一人,坐得?下。”冯苑道。   “那就叨扰冯兄了。”温慎放下月妩,扶她上车,随后?跟上去。   车内就冯苑一人,因车门关闭的缘故,还算暖和。   温慎携月妩坐在冯苑对面,寒暄几句:“冯兄这是去哪儿了?”   “家母想在莲乡办一所?义学,派我去周围寻夫子。这不,出?去转了一圈,空手……欸?”冯苑面露喜色,“贤弟不就是读书?人?且德行出?众?贤弟若不弃,可愿去义学中担任夫子?”   温慎颇有些心?动,他虽不喜欢冯苑之弟,但办义学是好事,乡里的孩子都能有读书?的机会,不能因私人之事而耽搁了这样好的事。   “容我再想想。”他道。   “母亲想办义学不全是为了乡里的孩童,主要是我有一个弟弟,今年才?七岁,母亲想让他去读书?,又?苦于莲乡没有学堂。”冯苑叹了口气,“说出?来贤弟莫笑?话,我家仅是冯氏的一个偏支,与家族斗了这些年实在力不从心?了,才?想着分?出?来自己单过,不想再去招人眼,只想平平淡淡。”   温慎微微颔首,未表态度,只道:“夫子一事我需考虑考虑,倒不是其它的缘故,只是我实在才?疏学浅,怕误人子弟。”   “我还当是因什么要事走不脱,既是因为这个,那贤弟不必再担心?了。贤弟能考中秀才?已证明实力,更何况这乡中百姓无不对贤弟赞不绝口,贤弟何必过谦?”   “既如此……若冯兄真要办义学,只管来找我便是。”   “如此甚好!我这便去回禀母亲,母亲若得?知我请来的夫子是贤弟,定当满意!”   两方就竹林外道别,各自离去。   温慎牵着月妩往回走:“现下可满意了?若是能去义学当夫子,收入虽不多?,好歹有一个稳定的进项。”   “满意了满意了,我们快回去沐浴吧,省得?受风寒。” 第43章   温慎有些头疼:“你去沐浴便好?, 我去烧水。”   “可我想和?你?一起洗。”月妩抱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温慎, 温慎,你?就和?我一起洗嘛。”   “那浴桶不?大, 容不得两个人。”他开始寻借口。   月妩牵着他朝屋里跑, 伞面抖动, 将落下的?雪花又弹起,砰砰来回响。   进了门,她直奔浴桶的?方向去,比比划划一番, 指着浴桶的?道:“不?小,可以容得下。”   温慎转过身?,往厨房去:“一起洗容易着凉。”   她跟在后面,拉住他的?手:“不?会着凉,我们都泡在水里, 又不?做别的?, 为何会着凉。”   温慎不?说话了。   她从狭窄的?门口挤过去看他:“两个人还只用烧一桶水,还省柴火, 就不?用捡了。”   “往日怎不?见你?这样节俭?”温慎瞥她一眼。   她绕到他跟前, 抱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跟着他的?脚步,边晃边往后退:“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 知晓捡柴辛苦了。温慎,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温慎眼中?藏着笑意, 压住嘴角,未作回答。   月妩不?肯动了,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一下:“夫君,夫君,骄骄想和?你?一起洗。”   他看她一眼,淡然道:“你?先让,不?烧水如何洗?”   月妩扬起笑颜,在他两   边脸颊各亲了一下:“温慎,你?真?好?!”   “我去烧水。”他绕开,往灶台前去。   “我去给?你?抱柴火!”月妩提着裙子往外跑,从屋檐下捡了一大把柴火进门,将柴火放在灶洞前,和?他一同坐着。   屋外还是冷,出去一趟,她手指已冻得有些发红,急忙放在灶洞口烤火。   温慎看她一眼,往灶洞添好?柴,牵过她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搓了搓,揣在了怀里:“火还没烧旺,不?怎么?暖和?。”   “嗯!”她弯着唇应,头?靠在他的?肩上。   “晚上想吃什么??”温慎也歪着头?,靠在她的?头?上。   有说话声通过她头?上传来,发出微小的?震动,她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菜肉都有,看你?想吃什么?。”   她忽然抬起头?,耳朵贴在他脸上:“你?再说一遍?”   “菜肉都有,看你?想吃什么?。怎么?了?”   她抬眸,一脸惊喜:“这样贴在这里,听到的?声音和?这样直接听的?声音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温慎问。   “你?过来你?过来。”月妩朝他招招手。   他侧耳贴过去。   “我晚上想吃稀饭,还有饼子!”月妩一字一顿说完,推开他,满眼期待,“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不?一样?”   他笑着道:“是不?一样。”   月妩又贴过去:“你?再说一句试试?”   他弯着眼,看着灶台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道:“小妩,我爱你?。”   月妩愣了一下,转身?抱住他。   “好?了,让水烧着,我去将炕烧上,待会儿洗完直接去炕上。”他起身?带着黏着身?上的?人,一步一步往正屋里挪。   实在是弯身?要去烧炕了,身?上挂着的?人才下去,又去背后压着他,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背上,忽然回应:“温慎,我也爱你?。”   他笑:“我知晓了。”   “不?,你?要说我也爱你?。”月妩掰过他的?脸,认真?看着他。   “好?,我也爱你?。”   月妩满意了,松开手,又道:“我也爱你?。”   “嗯,我也爱你?。”温慎觉得好?笑,“我们要这样一直说下去吗?”   “你?不?想说吗?咬你?。”月妩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我说我说。”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爱你?,我爱小妩。”   月妩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从他背上下来,在一旁帮忙递柴火。   “差不?多好?了,你?去将换洗的?衣裳找出来,一会儿便不?用找了。”   月妩应声,拍拍手上的?灰,去衣柜里寻衣裳。她的?衣裳和?温慎的?摆在一起,顺手给?温慎也拿了,一起塞进被?窝里先暖着。   “我去将面先和?上,晚上就能直接做。”   温慎要走,她也跟着厨房。   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就是想跟他在一块儿,就算不?说话也好?。   待水烧好?,天色已有些暗沉。   温慎拎水,月妩将灯点上,搬来一个高几放在浴桶旁,用来放灯。她弄好?,浴桶里的?水也填满了。   她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直接解了腰间系带,要往下脱,见温慎没动静,才停下来:“你?为何不?脱?”   温慎深吸一口气,有些后悔答应这样荒唐的?要求:“现下脱。”   “我给?你?脱。”月妩上前几步,直接上手,这还不?够,还要再补充一句,“我给?你?脱,你?给?我脱。”   温慎眼睫颤了颤,伸出手,缓慢又迟疑地将她的?外衫褪下。   “嘭!”不?知什么?落在了地上。   他弯身?去捡,举起一个小油纸包:“这是何物?”   月妩垂眼去解他的?腰带,掩住眼底的?心虚:“什么?香料,嫂子给?的?。”   “噢…那先收起来。”他将小纸包放在抽屉里,顺手自己解了外袍,扔在屏风上。   他以为这样能躲过一劫,但月妩又过来了,继续要解他的?里衣。   “我自己来吧。”他伸手挡。   月妩没有反对,就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你?忙自己的?。”   “我在等你?给?给?我脱。”   他被?噎了一下,不?说话了,扔了里衣,去帮月妩。   素白的?里衣下,是饱满的?鹅黄小衣,上面绣着的?花样被?撑得凸起,让他挪不?开眼。   “好?看吗?”月妩悄声问。   他下意识点了头?,而后脸色爆红,猛然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   月妩只笑着看他,微微上挑的?眼尾被?烛光映得发红,格外妖娆。   他不?敢看,又垂下眼,可垂下眼,又是那对凸起,他更不?敢看,眼神左晃右晃不?知该放在哪里好?了。   “你?快些呀,水要冷了。”月妩轻轻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他稳了稳心神,将她的?里衣褪下,轻轻放好?,又去解她颈后的?系带,余光盯着那件鹅黄被?一寸一寸地撤开。   “好?了。”他嗓音嘶哑得厉害,用力?吞咽一下,接着道,“去水里吧。”   月妩没再为难他,自己褪下里裤,踩着小凳,进了浴桶,趴在浴桶边上等他。   他侧对着烛光,磨磨蹭蹭也脱好?,长腿一跨缩进水里,甚至都没让月妩看清。   “满意了?”他问。   “嗯。”月妩愣愣看着他腰间的?线条,没忍住上手轻轻抚摸,感叹一声,“好?好?看。”   他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温慎。”月妩靠过来,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几乎不?留缝隙。   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月妩后背流畅的?曲线,同样没忍住伸手在她腰跨间轻轻抚摸。   “温慎,它变大了。”月妩头?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   “嗯。”温慎咽下一口唾液。   “你?想要我了吗?”月妩问。   “嗯。”   月妩颤自将手伸过去,松松握住,轻轻滚动,悄声问:“温慎,是这样吗?”   “嗯。”温慎将脸埋在她肩窝,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在最后那会儿,闷哼一声。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水弄脏了,不?要泡了。”   “那你?抱我起来。”   他将月妩抱起,从水里跨出来,给?她递去干净的?长巾,自己则是快速擦干后,将水从墙角的?小洞排出去,又将桶清理?干净。   “快来躺着。”月妩一直看着他,一见他忙完,立即掀开被?子催促他来。   他上了炕,将人搂在怀里。   “舒服吗?”   “嗯。”他回答,“很舒服。”   月妩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她终于觉得温慎也和?她一样,会有这种世俗的?欲望,而且是对她有这种世俗的?欲望,忽然就不?急着要同房了。   “手疼吗?”温慎问。   “还好?。”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开心。   温慎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小声与她说:“小妩,不?必做这种事的?。”   她摇头?:“你?为我破例了,我很开心,你?舒服了,我也很开心。”   温慎轻轻叹息:“若你?身?子允许,你?想如何我定不?阻拦。何况,你?还不?明白吗?我并非不?想要你?。你?看,方才刚刚纾解过,可现下仅是抱着,便又有感觉了”   月妩感觉到手心里的?滚烫,脸颊微微泛红:“我知晓了。”   “满意了,往后就不?要这样了,还有我那日说的?话也算数的?。不?许和?人八卦这些东西,出门前需得与我说明要去哪里见什么?人,还有每日要看一个时辰的?书……”   月妩小脸苦涩:“你?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这种话以后也不?许说。”   月妩气得翻过身?,背对着他。   他学会如何应对这一套了,若无其事抱紧她,无不?留情继续提要求:“不?要求你?记,也不?要求你?背,但你?看完书,要跟我讲清楚书里说了什么?,别妄想浑水摸鱼。”   月妩翻过身?,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温慎,讨厌鬼!”   他扬了扬唇,吻回去:“若叫我发现你?又与人去聊这种八卦,便叫   你?每日再读一个时辰。”   月妩又要骂他,却?被?他堵住唇说不?出话来。她气急,要张嘴咬他,却?被?他趁虚而入,缠住了舌头?。   嘴被?堵住了,她还有手可以推,可刚一伸出手,手也被?钳住按在了头?顶。 第44章   温慎几乎是很轻松就翻身而上, 将她罩在?下面,肆意亲吻。   而?她反抗都反抗不了了,瞪大了双眼?, 呆呆愣愣看着,一双狐狸眼里半点儿狡黠都没?有了。   温慎松了口, 垂眸看着她这副乖顺的模样, 觉得好笑:“喜欢我这般?”   她脸颊涨红, 别开脸不说话。   “看来真是喜欢这般。”温慎轻笑,松开她的手,给?她揉了揉手腕,躺了回去。   良久, 她嘟囔一句:“才不是喜欢这样,只是喜欢你这样。”   那册不正经的书里是这样写的,看那书时?,她总是会忍不住将里面的人想象成自己和温慎,已经幻想过无数次了。   “再来一次?”她微微起身, 神情憧憬。   温慎打量她两眼?, 实在?是奇怪:“我真不明白为何?会喜欢这样,你不怕某日有坏人会这样对?你?”   “那不一样, 你又?不是坏人。”若不是遇见过宋积玉, 她或许真会以为自己喜欢这样,但很显然,她只喜欢温慎这样。   而?且,温慎太冷静自持了,她就喜欢看温慎这样, 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他是喜欢她的。   “来嘛来嘛。”她摇了摇温慎的手臂。   温慎无奈摇了摇头, 翻身将她双手按在?头顶上,垂首吻她。   “你要凶一……”她话?还没?说完,被紧紧含住唇、亲得喘不过气来了。   温慎是有些被她气到,故意如此的,看她脸都有些憋红了,实在?舍不得,松了手,起身穿衣:“天黑了,我去将饼子?烙上,早些吃饭。”   她躺在?炕上,胸口起伏不定,盈盈笑出声。   温慎真是拿她没?办法了,转过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别笑岔气了,歇一会儿,饭好了喊你。”   她不肯,也跟着要起:“我来给?你帮忙。”   温慎已走到了小门处,挑起门帘,回首看她:“好好在?炕上坐着,不要乱跑,刚沐浴过,当心着凉。”   她又?躲回被子?里,拱出一个小包:“那你快点儿。”   面早就和好了,稀饭也早已煮上了,这会儿只烙个饼,快得很。   没?过多久,温慎便端着饭菜来了,就放在?炕上的小桌上,无需起床,坐在?炕上就能吃。   天色已晚,吃罢饭,又?就着烛光看了会儿书,便睡下了。   翌日,年还未过完,月妩就被温慎强行按着坐在?书桌前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她已好久没?看过这种正经又?枯燥的书了,哈欠连连,一个时?辰过去,脑中茫然一片。   “读到了什么?”温慎放下书册,转身看向她。   她偷偷看他一眼?,垂下眸子?,开始胡诌。   但温慎好像信了,神情认真,侧耳倾听,时?不时?还问上一两句。   月妩正要松口气,却听见他道:“手心伸过来。”   她不解,将手伸了过去,接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戒尺落在?了她的手心上。她愣住了,然后,眼?泪一颗一颗往外冒。   其实并没?有多疼,她是有些被吓到,又?因温慎如此无情而?委屈,眼?泪不自觉便掉了下来。   温慎眼?睫微颤,不动声色避开眼?,拿戒尺额手却紧了又?紧,只道:“若下回还这般企图蒙混过关?,便不是只罚一下了。”   月妩嘴一瘪,眼?泪冒得更多了,停都停不下来。   温慎没?再多说,转回身,放下戒尺,拿起书册继续阅览。   月妩一开始还忍着没?出声,可见温慎根本不打算理她,轻轻呜咽了几声,而?后跑去炕边,趴在?褥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温慎握紧了手中的书册,看向躺在?书桌上的戒尺,终是没?忍住,起身跟了过去。他慢慢坐下,抬起手,缓缓落下,轻轻摸了摸月妩的头。   月妩像鱼一样,一弹,弹远了。   温慎忍不住笑。   “你还笑!”月妩坐起来,双目含泪,狠狠瞪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脸,见她又?要躲,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   “你不要抱我!”月妩用力推他。   他巍然不动,牵过那只被戒尺罚过的手,轻声问:“打疼了?”   “疼!疼得要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月妩用力挣扎几下,没?挣脱,只能别开头,不看他。   他抿了抿唇,牵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   “没?用了!我才不要原谅……”月妩被堵住了嘴,她瞪大了眼?,惊讶看着温慎眼?中的笑意,又?被他用手挡住了眼?线。   良久,温慎松开她,轻声解释:“我心中有数的,并未下重手。”   才不是什么下不下重手的缘故,她不想理他,从炕上蹿起来,往门外跑了。   “你去哪儿?”温慎在?后头问。   “不要你管!”她故意气他,气完回头一看,见他面色沉着,又?补充一句,“去外面玩。”   “早些回来,快吃午饭了。”   她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跑了,直摆了摆手,留下一句知晓了。   今日天晴着,雪早就消得差不多,路上有了人影,走亲戚的出去玩的全都活动了起来。   乡里人都认得她,看到她不免都要寒暄几句。   “去哪儿啊?”   “出去逛逛!”   “前面村口那儿有买小玩意儿的,还挺有意思的。”   她得了消息,与人道别完,立即朝村头跑去。   路上行人虽多,但也没?哪个是像她这样跑来跑去的,唯有年岁不大的孩童追逐打闹,见她在?跑,也跟了过去。   她带了一群小孩到了村头,但没?见什么买小玩意儿的,只有一算命的老大爷坐在?巨大树木下,周围围了一群婶子?大爷。   “真的算得准吗?”她凑过去,找个位置蹲下,小声询问身旁的婶子?。   婶子?双眼?放光,连连点头:“准的准的,可准了!”   她不信邪,朝算命老大爷道:“你能算出我娘是何?许人也吗?”   老大爷看她一眼?,道:“一文钱算一次。”   她微微起身,摸了摸荷包,才发?现没?带钱出来。   温慎虽将银钱都交由她保管了,但她的保管方式就是当甩手掌柜,将钱锁在?匣子?里找个隐秘的地方放起来就行,平时?也不怎么用的。   她又?蹲回去:“那你要是算得不准,我还要给?钱吗?”   老大爷捋了捋胡子?,笑道:“算得不准不收钱,但你要先将钱拿出来,放在?地上的碗中。若是准了,我拿,若是不准,你拿。”   她猜这个老大爷算不准,但她没?带钱啊。   “那算了。”她起身要走。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我来出。”   她回头眯着眼?看去,对?上了冯蓓的视线。她连连摆手,起身要走:“不必不必!”   “嘭!嘭嘭嘭……”铜板落在?破陶瓷碗里,转了好几个圈。   那老大爷望了望天,故作?神秘道:“尔母貌美,福气甚好。”   月妩一愣,又?问:“那我爹呢?”   “尔父人中龙凤。”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接着问:“那我外祖呢?”   “身世显赫。”   “舅舅呢?”   “前途无量。”   说不上对?,也说不上不对?。她爹她是不知道,但其它几人好像都对??   “算你……”   “这算什么?随意说几个词我也可以,得说出几人具体消息和官职才收得起这钱。”冯蓓站在?后头道。   老大爷看他一眼?,疑惑道:“这位小生?莫不和这位夫人是一家?”   他哼笑一声:“你不是会算吗?”   众人皆笑,有大娘道:“这位可是我们乡里秀才的夫人,你岂敢乱说?”   随即,围观之人纷纷倒戈,你一句我一句将那算命的大爷赶走了。   月妩还蹲在?地上,撑着下巴思索,自语道:“他是如何?知晓娘亲貌美的?”   “观你相貌不凡,因而?便推测出你母亲也必定相貌不凡。”冯蓓弯下身,捡起那枚铜板,束着的马尾带起一阵风。   月妩微微往后退了退,站起   身来。   她不想与这人多做交谈,但又?想知晓里头的玄机,便站远了一些,问:“那是如何?知晓我母亲福气甚好的呢?”   冯蓓将那枚铜钱塞进腰间,勾了勾唇:“相貌不凡的女?子?生?下来的女?儿能活得这样自在?,必定是所嫁之人不错,捡好听点的话?说便行。”   “原是如此。”月妩转过身,思索着往回走。   冯蓓跟了上来:“母亲不错,父亲也不错,当然外祖和舅舅出身也不会差。”   “多谢,我已知晓了。”月妩客套一句,正要告别,这人却话?说个不停了。   “既然家世不错,何?故流落至此地了?”   月妩神色一凛,心中又?警惕了几分:“此为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她匆匆离去,没?见人再跟上来,才又?放慢了脚步,慢慢悠悠在?田埂上溜达。   不远处的小山上还残存着几抹绿意,有婶子?赶着牛羊去山上吃草。牛跟在?后面,羊走在?前面,还有两个小羊羔跟着。小羊羔还没?多大点儿,咩咩奶叫。   她盯着那只小羊羔就挪不开眼?了,热情上前:“周大婶,这是刚出生?的小羊吗?”   “是咧,刚生?的。”   “我能摸摸它吗?”   “它爱跑,不好摸的。”婶子?撸了撸袖子?,“你等?着,我给?你捉过来。”   婶子?将母羊的绳系在?树上,转身追了小羊两下,一把?抓住了小羊,将小羊吓得咩咩直叫。   “快来摸,要逮不住了。”婶子?笑着举着小羊羔。   月妩立即跑过去,在?小羊身上一顿乱摸。   小羊吓得又?是叫,蹄子?又?是扑腾,婶子?实在?抓不住了,将羊给?放下了:“天天在?外面吃草,脏得很。”   “不脏不脏,它好白。”月妩的眼?神已经跟着小羊跳远了。   婶子?笑着说:“让秀才给?你去抱一只回来,也好养,每日牵住吃吃草就行,养到年底就有肉吃了。”   “行,我回去跟他说!”月妩边摆着手,边跑远了,“婶子?你继续忙,我先回去了!”   她往回跑,还没?进院门,就朝里喊:“温慎!温慎!”   “回来了?”温慎从厨房的窗探出头来。   “温慎,我想……”话?说至一半,她忽然想起走时?还在?吵架,又?压下嘴角,故作?严肃,“我想买一只小羊。”   温慎收回目光,继续剥簸箕的豆子?:“好啊。”   她刚想说出理由,不料答应得这样快,什么不愉快全抛去了脑后,跑进厨房抱住他:“真的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买?”   “过两日去县城里买鸡时?,一块儿看看。不过要碰运气的,得看看有没?有人卖。”   “行!”她踮起脚,从身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笑着,放下簸箕,弯下身戳了戳火,准备做饭:“去哪儿了?为何?突然想买羊了?”   “去村头逛了,那有个算命的,算得不准,被我们赶跑了。”月妩微微让开,跟在?他身侧。   “你去算了?”他随口一问。   “算了,他还要收钱,我没?带钱,还是那个冯什么给?我出的。不过后来他算得不准,我又?把?钱还回去了。”月妩也随口一答,答完就去桌边倒水喝了。   待水喝完,还未听见温慎答话?,心中觉得奇怪,她转头又?去看,却见温慎脸上挂着的笑全不见了。   她有些心虚,握紧水杯,小口小口将最后一点儿水抿完,轻轻放下杯子?,朝人走去。   “温慎……”她试探着抱住他。   温慎没?有躲,淡淡道:“我要煮饭了。”   她松了手,跟着去灶台边:“不是我问他借钱的,我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出现在?身后,拿了钱直接往碗里扔了,那算命的问也不问直接便答了,我都来不及拒绝。”   “嗯,我知晓了。”温慎口头上答得好,眼?中的笑意还没?回来。   “不言。”月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没?和他说什么。那老头算得不准,我们将人赶走后,我起身就要走的,他自己追过来,跟我说了一通为何?说老头算得不准,我实在?不想搭理他,就先跑了。”   “好,我知晓了,要煮饭了,你先出去。”   月妩从他手臂下钻进他怀里,伸出双手,看着他:“你要是实在?生?气,就打我手心吧。”   他抬眸,瞥她一眼?。   “夫君。”她立即抱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得往下一弯,顺势吻上他的唇,舌尖往里钻。   温慎心中怒意未消,可已这样了,总不能一直与她生?闷气,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狠狠在?她臀上拍了一下,边拍边在?心里骂:上回那样害怕,这回遇到了还不跑远些,一点儿记性也不涨。   她悄悄睁开眼?,正好撞进那双温柔眼?瞳中,嘴角咧开一点。   “闭眼?!”温慎又?拍她一下。   她乖觉闭了眼?,轻轻咬住他的唇。   预想中的激烈并没?有到来,温慎只是极轻柔极轻柔地在?她唇上吮了吮,便松开了,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离冯蓓远一些。”   “我知晓了。”她靠去他胸膛上。   “好了,真要煮饭了,朝旁边站一站。”温慎眼?中的笑意又?回来了,轻轻推了推她,拿着锅铲准备煮饭了。   月妩知晓他不生?气了,稍稍站远一些,将外头劈好的柴都码好,又?去将桌子?擦了,在?一旁等?着吃饭。   冬日过去得很快,刚过完年,天便暖和了不少。   说好要去县城里买鸡崽羊羔的,总算是上日程了;铁匠铺那边完工了,将铁片拿回去,和木犁一组装便算完成了;只剩下去书铺里还书这一事。   月妩又?将那册书忘在?家里了,不过自上次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后,她再没?看过了,不想又?忘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温慎倒是觉得有些怪了:“那是何?书?怎的又?忘了?”   月妩犹犹豫豫回答不上来:“不是跟你说过嘛,志怪类的……”   温慎看她一眼?,暂且没?提,先去了铁匠铺,又?去买了鸡崽,倒是没?看到有卖小羊羔的,只能先回家。   院子?角落里已盖好了鸡笼,将小鸡崽放进去就行。然后再去厨房里,拉出木犁,装好铁片,拎去田里试试。   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后,温慎进了正屋,坐在?了书桌旁,拿起了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册书。   月妩站在?一旁,盯着那册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温慎翻开书册的第一页,奇怪看她一眼?:“我只是好奇你看什么书罢了,也未说不许你看闲书,何?必这样紧张?”   她连连摇头,摸着椅子?坐下:“不紧张不紧张……”   温慎弯了弯唇,要往下再翻一页,外头忽然传来呼唤声:   “贤弟贤弟!”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放下书册,迎了出去。   人一走,月妩立即将书册合上,又?用笔压住,生?怕有风翻页面。   “我来是与贤弟报喜,办义学的事有进展了。”   温慎领着人进屋了,月妩与人点过头,退去了厨房里,只在?门后听他们说话?。   “我已与里长商议过,里长十分赞同,划了村中的地给?我。我已找人去建学堂了,想必赶在?春耕前便能开学。”   “如此甚好,不知可有什么需要我来协助?”   “还请贤弟早做准备,需要哪些书册或笔墨纸砚之类,好提前让愿意来读书的学生?去买,免得到时?慌乱。”   “是该如此,我现下便写出书单来,劳冯兄与学生?告知。”   月妩站在?门后   听了一会儿,见他们说正事去了,便从厨房出了门,去外面玩了。   待回时?,人已走了,正屋里只有温慎一人,正坐在?窗前奋笔疾书,不知再写些什么。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奇问:“你抄千字文做什么?”   温慎未抬头,只匀了匀墨,接着书写:“今日冯苑来与我商议义学的事,我们说好只收他幼弟那一份束脩,其余村中孩童一概免除束脩,但书本总是要买的。我思忖,书册太贵,又?不能不要,便想着可以抄一些,给?那些买不起书册的学生?用。”   “我和你一起抄。”月妩坐在?他身旁,铺开纸张,取笔书写。   直至日落,他放下笔,动了动脖子?,见月妩还在?抄,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明日再抄吧,起来走走。”   月妩放下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温慎站在?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今日没?看到有卖羊的,这两日我去村中问问,看看有没?有要卖的,最好是趁开学前能买回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学堂。”她往后一倒,靠在?他怀里。   “不养羊了吗?”   “养,但也想去学堂。”她推着他坐下,自然而?然坐去他怀里,“我可以每日下学后去放羊。而?且周大婶说了,羊很好养的,牵出去溜溜就成,等?过年了还可以吃羊肉。”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好玩,原来还想着过年吃肉。”   “也好玩也想吃羊肉。”她站起来,往外走几步,又?走回来,双手拉着他的手晃呀晃,冲他眨眨眼?,“买嘛买嘛,买了我养。”   “好,我明日便去村里问。”   村里养牛羊的人不多,温慎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买主。   不过大伙儿一听说他想买羊,自发?便去张罗了,没?过几日就从外面的村子?给?他牵回来一头,连价都讲好了。   温慎要拎些东西去当谢礼,也没?人收,他只能连连道谢,收了小羊羔。   开春,山坡荒地的草都长出来一些,月妩得了小羊羔,迫不及待就要牵出去玩儿,温慎刚好也要拿木犁去与村民试试,便与她同行。   还未到要播种的时?候,没?有多少人在?地里,另一个周家的大娘家耕地耕得早,这会儿正在?地里等?着。   温慎提着木犁过去,给?他们简单讲了一下有哪些改动,让他们试试好不好用;月妩则是牵着小羊,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大娘看向她:“我这地里生?了好些杂草,你把?羊赶来这儿吧,省得一会儿还要去后边山上。”   “谢谢大娘!”她从石头上跳下来,牵着羊往田里跑。   “这么小一点儿羊,也不用牵着,还费事儿。”大娘随口道。   温慎只笑着看着远处跑跳的人:“她觉得这样好玩,随她去吧。”   “开了春就十六了吧,该要个孩子?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要看缘分的,强求不来。”   “那倒也是。”   温慎提了提木犁:“套好了,可以使了。”   大娘立即忘了方才那一茬儿,和丈夫儿子?一起拉着木犁耕地。   来回拉了两圈,大娘儿子?笑着走过来:“温大哥,这犁是真好用,若是能再有头牛,我估计一上午就能把?这一片都耕出来。”   大娘拍了儿子?一下:“哪儿来的银子?买牛?这犁倒是可以想办法做一个,木头什么都不花钱,我们照着做就行,就花点儿上头这铁物件儿的钱。”   温慎微微颔首:“正是,若是要多邀几个人一同去铁匠铺,还能讲讲价。”   “行,我回头就去我二妹那问问。这犁你拎回去吧,我们这两日用那老犁就成,总归要是做得快,也不肖这几日。”   “你们要用的话?便留下来用,等?过几日可不成了,他们说要拿着去照着做的。”温慎缓缓走上岸,刮了刮鞋上的泥。   大娘也爽快:“成,那我先借用两日,回头后院的枇杷熟了,我给?你摘些去。别看那枇杷个小,味儿可甜了。”   “行,那我到时?一定准时?来要枇杷吃。”温慎笑着与人道别完,却见月妩已牵着羊溜达远了,只能站在?田埂上喊她,“小妩——”   月妩似是听到叫声,转头来看,牵着小羊朝他奔来:“来啦来啦!” 第45章   她走在田埂上, 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儿要摔下去,又给站直了。待跑到温慎跟前时, 额上已出了一层细汗。   在外头,温慎不?好给她擦, 将帕子递给她, 小声叮嘱:“往后莫再田埂上跑了, 当心摔了。”   “不会摔的。”她下意识反驳,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后,又道,“行, 我记住了!”   温慎无奈暗自叹息,与她并排往回走:“羊应当吃好了,该回去了。”   “但我还想?再放放。”   “那去后边山上放吧,不?要把它放别人田里了,当心它将人家粮食吃了。”   “行。”月妩拽着小羊往山上走, 小羊不?肯走, 咩咩乱叫。   它咩一声,月妩也咩一声, 不?知在吵什么, 反正温慎听不?懂。   他只觉得好笑,在后面?跟着他们,随手在山上掐点儿野百合,免得白来一趟。   到了山腰便看?不?到人影了,只剩他们两个。   “别去草太深的地方, 当心有蛇。”温慎跟在后面?提醒,“山上人少, 往后若一个人出门放羊,不?要来这里,在底下的小山坡转转就行,够它吃了。”   月妩拽着小羊从杂草丛中退出来:“不?是我要去草深的地方,是它非要去,累死我了。”   “给我吧,我牵一会儿,等回去路上你再牵着。”   月妩拽着羊过来,将绳子交到他手中,擦了把汗,歪倒在他身上:“好累,它好有劲儿。”   他默了默,推了推她,小声道:“这是在外面?呢,不?要这般,快起来好好站着。”   月妩不?肯,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人往下坠:“这里没人,你让我抱抱嘛,温慎,你让我抱抱。”   “若真?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温慎想?躲开她,又怕她摔了,单手揽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   谁知,她趁机踮脚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温慎连忙左右打?探两眼,没见有人,紧锁的眉头才松了松,板着脸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外头不?许……”   话没说完,她抱住他的头,吻上他的唇,轻轻吮吸。   温慎深吸一口气,箍紧了她的腰,吻回去。   天清云淡,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落在他眼上的斑驳光影随着风而?晃动,耳旁偶尔传来几声咩咩羊叫。   “回吧。”他松开,捧着月妩的脸,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回吧,羊应当吃好了。”   月妩点点头,挽住他的胳膊,慢慢朝山下去。   到了山下,能看?到的人地方,他如何都不?肯再挽着了,只与她并排而?行。   没走几步,与正好也从山上下来的冯蓓撞了个正着。   冯蓓不?过十六七岁,年轻气盛,一双凌厉的眼里什么也藏不?住,温慎只和他对视一眼,便肯定方才这人一定是在暗处看?到了什么。   但没有证据,他不?好说什么,只当做不?知晓,微微向?人点头:“冯兄。”   冯蓓看?他一眼,拱手行礼:“温大?哥。”   他清清楚楚瞧见那眼神黏去了身旁人那儿,心中不?大?痛快,借口回家,匆匆离开。   一到家,月妩就将羊关去圈里,拿着菜叶子和它玩。   她正在和羊说话,一双手臂忽然从身后抱了上来,接着,温慎的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我想?给它取个名字。”   “嗯。”温慎看?着她翘起的眼睫。   “叫它颗颗,因为它拉出来的是一颗一颗的。”   温慎闷笑,在她耳后亲了一下。   她被激得一抖,手上的菜叶子没拿稳,被颗颗一口卷走了。   “我们、我们去屋里……”她转过身,抬眸看?他一眼,又飞速垂下,推了推温慎,牵着他往屋里走。   正屋的门正对着院门,须得关上,否则在屋里做什么,旁人一到院门口就能瞧见。   她松开温慎的手,转身将门关上。   门闩落下的那一刹,她被温慎揽去怀里,按在门板上,含住了唇。   “嗯……”她忍不?住发?出细小的喘息声,牵着温慎的手往身前带。   温慎难得没拒绝,甚至还主?动推开她身前的衣衫,双手轻轻揉捏。   她有些受不?了,呼吸声愈来愈急促,双手找不?到去处,只能在温慎后背上乱摸。她推了推他,轻声道:“去炕上……”   温慎如梦初醒,直起身,双手撤开将她衣衫整理好。   月妩愣住:“不?要了吗?”   温慎咽了口唾液,微微侧开身,看?着窗外的风光,低声道:“园子里   的水还没浇,柴也还未劈,又快到饭点了。”   “下回我也要这样,让你难受后,又不?让你碰。”月妩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跑了出去,“以?后不?许你亲我了!”   温慎微微弯唇,跟了几步,见她只是去羊圈旁继续和羊玩,便没阻拦,去后院给菜浇水了。   人一走,她立即扬起头,伸着脖子看?了看?,接着轻手轻脚进了屋,找出那本尘封已久的册子,拿出来解解馋。   虽已看?过好些遍,但再看?时,她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一页又一页地往下翻,待温慎走到身后时,已来不?及收起来了。   她抬头看?向?温慎,温慎垂头看?着她面?前的书。   “小妩……”温慎伸手要拿书。   她下意识就躲,看?到他微微沉下的眼眸后,又将书册和上个,双手递了过去,快速解释:“我一开始借的时候不?知道它里面?写的是这些,不?信你翻开前两页看?看?,都可正常了……”   温慎往木椅上一坐,靠在椅背上,翻开书册,看?了她一眼,收回眼神往后阅览,云淡风轻道:“你是因为舍不?得才不?还书的?”   她猛然站起身,带得凳子哐当一声:“不?是不?是,我忘了。”   “忘了?”温慎扬了扬唇,抬眸看?她着,随手将书册拎起,“我看?这书册被翻得都能自动找见重点了,你能忘?”   她脸红了个透,微微垂下眼。   “明?日拿去还了,以?后要借什么书,必须要我检查过才能借。”温慎将书册合上,起身朝书桌旁走,就那么大?喇喇将书放在了书桌正中间。   月妩头快埋到地里,但温慎好像不?是很在意,放下书后便去收拾屋子了。   可听他这样轻松,月妩心里更?羞愧,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地上溅开的泪花,才知晓她哭了,立即放下手中物件儿,快步走过去,扶起她的肩膀:“怎的又掉眼泪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哭得小脸都花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温慎不?知这话从何提起:“为何忽然这样说?”   “因为、因为我看?这种书,我不?干净了……”   “看?一本书便不?干净了?”温慎笑着给她抹掉眼泪,将她抱去椅边坐下,“我又没说你,也未生?气,只是这种书看?多了有损心智,哪儿有什么干净不?干净一说。”   她趴在他胸膛上,哭得伤心,断断续续道:“是、是宋积玉说的,他亲了我,他说我不?干净了,你不?会要我了……”   温慎闭了闭眼,在她发?顶上亲了亲:“你心中是否只有我一个?”   她抬眸,连连点头,泪眼朦胧:“只有你一个,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你一个。”   “那就够了,那便是干净的。”   “你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是。”温慎吻掉她眼角的泪,“只是看?了禁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食色性也,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这样,我也不?例外。”   她吸了吸鼻子:“你也看?过吗?”   温慎弯了弯唇,眼含笑意:“有的书中会写,看?过也不?奇怪,但未看?过整本都是写这个的。”   月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事先?也不?知里头是讲这个的。”   “即使是知晓也没关系的。”温慎轻轻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理好,“等你再长大?一些,能辨明?是非对错了,能自控了,那时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枕在他肩上,轻轻应了一声。   “骄骄,我的骄骄。”温慎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在她耳旁悄声道,“喜欢那册书里写的那样?我去学习学习?”   她的脸颊立即又烫又红,连眼角挂着的泪都要被蒸干,小声嘟囔:“才不?要。”   “那明?日便将书还了,以?后不?许再借这种书了,等以?后你能看?了,我陪你一起看?。”   “那我何时才能看??”   温慎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男子二十岁才算成人,便仿照这个来,等你二十岁了便能看?了。”   她在心里算了算,发?现二十岁还要好久,突然就死了这条心,又问?:“那要等我二十岁才能同房吗?”   “至少要等到十七八岁。”   她又算了算,发?现也挺远的,到那时嫂子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温慎不?知她心中所想?,轻轻晃了晃她:“去洗个脸,抹些面?膏,天气冷风又大?,这样流眼泪,脸上会皴。”   她慢慢悠悠起身,和他一同进厨房洗脸。   今日摘了野百合,温慎正在淘洗,她抹好脸,便凑去他跟前,歪着脖子,问?:“香不?香?”   温慎垂首在她脸上嗅了嗅:“香。”   她脸上有点儿小得意,抢着洗菜。   “我的骄骄哪儿都是香的。” 第46章   月妩更开心了, 嘴角一直咧着,就没放下来过:“不言也是香香的。”   “要将?百合裹上面粉,你来?吧。”温慎放好水和面粉, 将?碗筷递给她。他知晓月妩就是爱玩儿这个。   饭罢,又抄了会儿书, 两人才歇下。   烛灯吹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 温慎低声与月妩说话:“明日去县城前,先去一趟里长那儿,我想买头牛回来?,这样?村中买不起牛的人也可以用牛耕地了。”   “我们?还能自己坐牛车去县城, 不用搭旁人的。”   “正?是。不过我要先去与里长说一声,然后再去问问村中农户的想法?,免得白买了。钱就从冯苑给的束脩里拿,不用再另外掏钱了。”   月妩不管事,也?信任温慎, 只要温慎说行那就行, 她没?什么意见?。   翌日,两人一同去里长那儿。   自上回在这里闹得不开心后, 月妩就没?来?过这儿了, 但她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进了门,依旧和和气气。   温慎在与里长商量事宜,她坐在那儿心不在焉,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晓个结果?,里长同意了这事儿。   随即, 她又跟着去田边,聊完后,才出发?往县城去。   “我已?与人商定好,等买了牛,大伙儿可以来?租,不收铜钱,只收粮食,借一日要在米收出来?后给我3升米。他们?又说3升米太少,给我添到5升,总之就这么议定了。现下我们?去寻县衙买牛,你将?帷帽戴好,不要摘下来?。”   月妩点点头,随他一同进了县衙。   衙役见?是他来?,立即邀他去后面坐下,县令很快便迎了出来?。   “县令大人。”温慎起身见?礼。   “温秀才。”县令很是随和,邀他坐下,看向一旁的月妩,问,“这位是?”   “内子,身体不适,不能见?风,还请大人见?谅。”   县令摆了摆手:“无碍无碍,倒是未曾听闻你成?亲的事。”   “婚事简陋,未请大人前去,实在抱歉。”温慎解释一句,“此番来?,是想买一头耕牛。”   “既是你来?买,那直接去牛棚里挑便行。”县令笑着邀他一同往后边走,“前段时日刚见?过宋夫子,说你没?再书院读书了?可是有何?困难?我这儿虽没?什么进项,但小忙还是能帮得上的。”   温慎拱手:“多谢大人关怀。书院开销的确不少,我便想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刚巧那边要办义学,邀我去任夫子,也?有事做。”   “听你这样?说,看来?是对乡试很是有把握了。”   “也?不尽然。”   县令先一步进了牛棚:“莲乡属我治下,若真?能出几个举人,也?算我的功劳,因而若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莫要不好意思。”   “大人厚爱,慎谨记在心。”   “来?来?,看看这些牛。这几头都不错的,前头牛租时,借出去的也?是这几头,你要想要,从这几头里选就是。”   温慎从里挑选了一头,交了银子,牵着牛往回走。   有牛在也?不好再搭车,只能牵着牛往回走。牛身两侧挂着他们?添置的东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月妩掀开帷帽,看着牛背,有些向往:“温慎,我想坐在牛上。”   温慎摸了摸牛头,让牛坐下,将?她抱上牛背。   “扶稳了。”他提醒,牵着牛起身。   牛慢腾腾站起来?,将?月妩好生晃了一下,吓得惊呼几声。   “抓紧了。”温慎望着她,一脸担心。   “抓紧了抓紧了,方才不过是虚惊一场,走吧走吧。”她坐稳后,又觉得行了,晃悠着腿,笑得开心。   温慎无奈摇头,只能牵着牛慢些走。   “温慎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不必了,留一个在下面,待会儿摔了还有得救。”   月妩双臂枕在牛背上笑个不停:“我们?是不是还得给牛搭个棚子?”   “搭在后院吧,往后再走一走连着大道,也?好出去。前院要空着,等再过几个月,攒够了银子要建房间的。”   “我们?家越来?越大了。”   “可以先想想,想要弄成?什么样?,等下季束脩收了,便能开始建了。”   月妩转了个方向,看着不远处的田,缓缓闭上眼:“等我回去画个草图。”   牛铃砰砰沉响,慢慢悠悠回荡。   越过竹林,往前一段,从大路绕进后院,温慎将?牛栓在树上,朝月妩招招手:“下来?吧。”   月妩张开双臂:“抱。”   温慎上前几步,将?她从牛上抱下来?。   她顺势双腿勾住温慎的腰,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我们?进屋。”   “进屋做什么?要搭牛棚了,快些下来?。”温慎掰她的腿,她的手缠着,掰她的手,她的腿又缠着,太用力了又怕将?她伤着,怎么也?弄不下来?。   最后,他只能这么抱着她干活。   他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先划出一个地方,又去拿锄头,将?那块简单锄平,锄完,便去抱干稻草。期间月妩一直未下来?过,紧紧扒着他。   直到前院传来?叫喊声:“温秀才!温秀才!”   不用他说,月妩立即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站得远远的,脸微微泛红。   他笑着摇了摇头,放下稻草,前去迎客:“来?了!”   “我打老远就看见?你牵牛回来?了,想喊你的又怕你听不见?,只能先追过来?了。”来?人是村里的婶子和伯伯,“你今个儿才说要养牛的事儿,我想着你这牛棚肯定还未搭上,便自作?主张叫上他们?几个一同搭牛棚。”   “如此便先谢过诸位了。”温慎拱手行礼。   “不谢不谢。”婶子摆了摆手,“你打算建在哪儿?”   温慎邀人往后边走:“打算建在后院。”   婶子伯伯几人伸着脖子往后看:“这儿好,后面能连上大路。”   “我也?是如此想的。”   “成?,你去忙吧,牛棚我们?几个来?搭就行,一个下午便能搭好。”   “那如何?能行?我纵使再无用,也?要搭一把手的。等搭好,婶婶伯伯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   众人笑着自动分配好活儿,开始忙碌了。   温慎朝月妩招招手,低声与她道:“你去倒些茶水晾着,再将?米泡上,菜洗好放着,其余的等我来?弄就好。”   她自告奋勇:“我能烧灶的,我可以煮饭。”   温慎弯起唇,忍住摸她头的冲动:“这会儿还早,用不着这么早做饭,弄完便去歇着,不着急。”   她点点头,往前院忙去了。   这点儿活算不得什么,很快就干完了。她干脆又将?肉菜也?备好,盘子碗筷也?数好,桌子也?擦了,站去后院看他们?忙,时不时递个东西什么的。   太阳还未下山时,牛棚便已?搭好了。   温慎张罗着一行人往前院休息聊天,自己则是进了厨房去做饭,月妩也?跟着去帮忙。   菜都提前处理?过,做起来?也?快,没?一会儿便能吃了。   一群人围坐在方桌前边聊边吃,又有婶子提到生孩子的事儿了:“这也?快大半年了,也?该有动静了,秀才这年龄也?不小了。”   温慎笑着敷衍过去,月妩面色倒是有些凝重,直至洗漱完,坐在炕上时,还在沉思。   “在想什么?”温慎将?她头上的簪子拆下,拿起木梳轻轻梳弄,“是因为今日吃饭时旁人说的话?”   她往后一靠,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说不定只是没?话找话说,不用理?会他们?,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温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她瞥他一眼,噘着嘴:“我才没?有。”   温慎轻轻笑出声,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若她们?说我,我该如何??”她跪坐起身,面对着他,一脸愁苦,“说我生不出孩子,说我有问题。”   “说便说,又能如何?,悠悠众口何?其难堵,尤其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若真?与他们?计较,反倒是浪费你自己的时光。如若说的什么要紧的事儿,何?必放在心上。况且,有我在,他们?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我知晓了。”月妩趴过去,抱住他。   他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人言可畏,也?无甚可畏,坚守本心,问心无愧便好。早些睡,明日我要去上头那儿挖水渠,要早些起。”   月妩从他怀里爬起来?,整理?好褥子,先一步躺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睡吧。”   他笑着躺下,将?她搂过来?:“你明日要去吗?有些远,要走着去。”   “那要看我明日起不起得来?。”月妩翻了个身,同以往一样?,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腿横跨压在他腰间。   他心中踏实了,松松环抱住怀里的人,安心入睡。   第?二日,月妩未能早起,只记得温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便又睡着了。等起时,人已?经?走了,锅里留了饭。   她洗漱完,吃了饭,坐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喂了鸡,又去喂了牛,牵着小羊羔出去溜达了。   这会儿已?到晌午,两道地里都有人在干活,路上也?有人在溜达。   她牵着小羊朝侧面的小土坡上去,边溜羊吃草,边在掐些白蒿放在腰间的小篮子里。   山坡上的野桃花还未谢,她也?随手折两支插进篮子里;还有不知名的红色小野果?子。她摘下用手擦了擦,往嘴里一扔,然后被酸得龇牙咧嘴,又呸呸呸往外吐。   吐完,她擦了擦嘴,正?要往前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闷笑声。 第47章   她皱了皱, 瞧见前面木棉树下走出来一个少年,正是?冯蓓。   真是?奇了怪了,为何她老是遇到这个人。   她瞅了来人一眼, 转身就走。   “陈姑娘。”冯蓓追上来。   听着后面催命般的叫声,月妩走得更快了。   山路难行, 她未注意脚下, 往前一滑, 便要摔倒,刚好被冯蓓一个健步上前接住。   “陈姑娘。”冯蓓垂眸看着她。   她毫不留情将人推开,往后避开好几步:“多?谢,我要回家了。”   说罢, 她转身就跑,冯蓓在后面追。   她实?在有些不耐,停下脚步,一脸愤怒:“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方才若不是?你突然?追上来,我也?不会?摔!你再这样, 我要找我相公来揍你了!”   冯蓓不仅没?生气, 脸上还挂着笑?:“抱歉,我并未想吓你, 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我是?有夫之妇, 你离我远些!去找旁人说去,况且我与你也?不熟,不要来套近乎。”省得惹温慎生气,她还要说好话。   冯蓓却道:“我仰慕姑娘已久,即便姑娘已成亲嫁人, 我也?愿意等   候姑娘。若姑娘有一日与丈夫和离了,可随时来找我。”   “我不用你等, 你不就是?见色起意?少将自己说得那?样痴情,你离我远一些,我不想看见你。”月妩立即转身离去。   “姑娘!”冯蓓上前拽住她的手腕,“我并非单纯见色起意……”   “你松开我!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她高声大呵。   然?而冯蓓那?厮油盐不进:“我并非见色起意,姑娘明?艳动人,性子又爽朗,我早已动心。只可惜,却是?缘分不够,晚一步遇见姑娘。”   月妩被吓到,想跑又跑不掉,想喊人可这周围也?未见人,只怕若是?大喊大叫,将人一逼急,更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她快急哭时,周芳从身后冒了出来:“温夫人,为何在此处?”   冯蓓下意识松了手,抬眸看向周芳。   月妩趁机急忙跑去周芳身后躲着,也?顾不上手腕上的疼痛了。   “原来是?冯公子,方才还没?看清楚。公子真是?好雅兴,一人在这山间游览。”周芳笑?着微微行礼,“我刚巧要找温夫人问些事,便先走了,冯公子还请自便。”   说罢,周芳转身,给了月妩一个眼神,两人片刻不停下了山,上了大路。   月妩往后看一眼,没?见人追来,终是?松了口气:“多?谢多?谢。”   周芳摇了摇头:“不必言谢,你以后自当注意,我看这人鬼鬼祟祟盯着你好久了,你还是?与温秀才说一声罢。若是?要去他?家寻说法,也?可来找我作证。”   “多?谢多?谢。”月妩心中越发感激,躬身一拜,“今日若不是?你在,我还不知会?如何,多?谢。”   周芳微微扶起她,笑?谈:“今日我便是?有事来寻你的,也?是?刚巧碰上了。”   “不知是?有何事?”她拽了拽牵羊的绳,往前漫步。   “冯家不是?办了义学吗?我有一好友,她弟弟也?想来读,只是?错过了时间,不知还能不能添上。”   月妩点?了点?头:“此事似乎是?冯苑在管着。”   周芳也?微微点?头:“正是?,只是?此为私事,我不好借着父亲的名义去问,又觉得冯家门槛甚高,故而来寻你们。”   “好,我记下了。不过我也?要问问温慎才行,此事我做不得主的。若是?其它能帮得上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能问一声便行了,我也?好有个答复。”   月妩与人告过别,匆匆回家去,再不敢到处乱跑,就待在家中等着。   一直等到日暮,温慎从外面回来。   他?腿上胳膊上全都湿了,还沾着泥水和草荇,好不狼狈。月妩却也?不在意,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   “身上湿着呢,容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抱。”温慎拍了拍她的背,与她并排往正屋里去,“今日做什么了?”   她找好衣裳抱过来,放在炕上,又往盆里倒了些温水,说了句:“出去放羊了。”   温慎看她一眼,拿着长巾擦洗干净,换上衣裳,坐在她身旁,轻轻搂住她:“说罢,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又碰见冯蓓了。”   温慎脸色一沉。   月妩靠在他?肩上,将白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他?看着手心中那?只还隐隐发红的手腕,心中越来越沉,起身穿上外衫,便牵着人往外走:“我们现下便去冯家!”   月妩抿了抿唇,抱住他?的胳膊跟在他?身侧。   太?阳已快落山,只有远方山顶处还剩一片金黄。   路上有扛着锄头往回走的村民,笑?着与温慎寒暄,温慎脸沉着,只与人微微点?头,揽着月妩匆匆朝冯家去。   冯家在村中最热闹的地方,那?宅子建得极大,连围墙也?青砖建成的。   正是?晚上,厚重的院门紧紧关着,温慎上前,重重扣响门环。   不出三息,守门小厮开了门,见是?他?,皱着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笑?呵呵往里迎:“温秀才是?来寻大公子的吗?”   “正是?,冯家夫人和冯家二公子也?要一并见了。”温慎语气生硬,目不斜视大步往正厅里走,自己寻了座位,牵着月妩坐下。   小厮见状,连连应声,匆匆跑了下去。   没?过多?久,冯苑迎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冯蓓。   温慎未看冯蓓一眼,只朝冯苑道:“不知冯夫人何时到?”   冯苑朝小厮找了手,亲自将茶奉上,笑?道:“家母身子不济,贤弟若有何急事,可先与我说,家中大小事宜一直也?都是?由我操办的。”   “此事干系重大,恐怕夫人不得不出面。”温慎目视前方,未动一下。   冯苑略微思忖,朝小厮道:“去将夫人请来,就说是?有要事,耽搁她晚睡一会?儿。”   闻言,温慎也?并未觉得任何内疚,连手边的茶也?动一下,只坐在远处,静静等待。   倒是?冯苑有些坐不住,期间叫小厮换了两次茶,才等到人来。   “母亲。”冯苑冯蓓起身。   温慎也?携月妩起身:“冯夫人。”   冯夫人看向两人,微微笑?道:“温秀才不必多?礼,有何要事不如直说。”   待人坐下,温慎才牵着月妩微微朝厅中站去:“冯家二公子今日失礼于我夫人,特来求个公道。”   冯夫人微微蹙眉,倒是?冯苑一脸震惊又像是?早有了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冯蓓。   “这是?如何一回事?”冯夫人见状,抬眸看向冯苑。   冯苑这会?儿有些气上心头,低斥道:“叫他?自己来说!”   冯蓓咬着牙,噗通往地上一跪,满脸不服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   “你!”冯夫人怒了,上前几步,两巴掌甩在他?脸上,“你还不知错?”   “我何错之有?我不过是?去与陈姑娘说了几句话而已!”他?抬头,眼中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   冯夫人抄起身旁的家伙,便往他?身上打:“都是?我平日将你宠坏了,你才这样无法无天?!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你以后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一旁的冯苑也?不拦着,只上前与温慎赔礼道歉:“此事是?舍弟之错,我先给贤弟赔个不是?。我早知他?对……也?数次提醒教训过他?,只不知他?竟这样大胆。贤弟放心,我明?日便将他?送去城里的书院,不要他?在此处继续待着。”   温慎心中稍稍解气,瞥地上的人一眼,应了一声。   然?那?跪着的人忍不肯认错:“我对陈姑娘痴心一片,何错之有?我此生非陈姑娘不娶!”   月妩心中一慌,忙扯扯温慎袖子,小声解释:“我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我从未与他?说过什么,更是?没?见过几次……”   温慎摸了摸她的头,正要安抚,便听冯苑道:“弟妹不必惊慌,我是?知晓的,你未与他?有过往来,此番是?他?自己脑子有问题。”   说罢,他?转过身,将冯夫人手中的家伙拿走,道:“我看母亲也?不必打了,今日就算将他?打死?,他?也?未必会?认错。不如我现下便送他?去县城里,明?日一早再去江陵城里寻书院,让他?往后住书院里,也?好磨磨他?这性子。”   “也?好。”冯夫人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贤弟以为如何?”冯苑又问。   温慎微微颔首:“但凭冯兄做主。”   冯苑点?头:“那?好,现下我便送这竖子去县城。今日天?色已晚,贤弟还是?带弟妹早些回家,明?日我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至于今日在这房里的一切言语,都不会?传到外人耳里,请贤弟放心。”   温慎心中终于满意:“既如此,便不叨扰了。”   行至门口,他?不愿冯苑再相送,牵着月妩漫步在月色下。   “往后那?人不在,你依旧可以出去玩。”他?轻轻搂住月妩,在她发顶上亲了一下,“今日这样处置,你可觉得出气了?”   “出气了!将他?送走就好,我再不想看见他?了。”   温慎微微弯起唇,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腕上亲了亲又吹了吹:“还疼吗?”   “不疼了。”她也?弯起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抱我,好不好?”   温慎轻松抱起她,稳当往前走。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她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脖   颈处,“回去我给你煮面,好不好?”   “好。”温慎笑?着用额头抵她。   她也?笑?着抵回去,玩闹了一路,到家时,她才下来往厨房里去。   点?上烛灯,烧上灶,煮上水,她和好面擀好,往锅里下。   温慎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走时并未换鞋,上头还沾着泥。他?去换好鞋,冲洗一番,回到厨房时,面已经盛起来了。   他?们对坐,月妩一脸期待看着他?:“好吃吗?”   他?笑?着点?头:“很好吃。”   月妩满意了,瞬间觉得碗里的面香了不少,看他?一眼吃一口。   吃罢饭,他?去洗碗,月妩去洗漱,他?们刚好同时忙完,一同去炕上休息。   此时他?挽起裤腿,月妩才瞧见他?腿上被刮伤了,忍不住蹙起细眉:“你这是?如何弄的?”   “今日挖水渠时不慎被树枝刮到了,小伤,不碍事的。”   月妩转身去小匣子里寻出药膏,弯身轻轻抹在他?的伤口上,吹了吹,抬眸看他?:“疼不疼?”   “不疼,过几日便好了。”他?摸过帕子,给她擦了擦手,“去将药膏放着吧,该休息了。”   月妩放好帕子,顺手吹了灯,一掀被子,往他?腰上一跨,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他?微微躺平,让她好完全压上来:“怎么了?”   “蹭蹭。”   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蹭难受了又要睡不着了,快下去睡吧。”   “你帮我。”她正在找位置。   温慎掐着她的腰将她提下去,紧紧搂在怀里,不许她再乱动:“早些睡,你月事要来了,要早些休息,否则小腹又要疼了。”   她挣扎几下,反抗不过,泄了气,老?老?实?实?睡了。   早起,红糖水已煮好了,里面还放了蛋。吃完早饭,她就去后院寻人,又缠了过去。   “红糖水喝了?”温慎怕撞到她,微微收了收锄头。   “喝了。你今日要去哪儿吗?”   “不去哪儿,你要去与周姑娘说一声义学的事儿吗?”   月妩点?点?头:“我想去放羊,你和我一起去,然?后顺路去说。”   “那?你让开一些,我将这块儿野草除了,就和你一同出去。”温慎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轻轻挥动锄头,准确无误将菜苗旁的野草除掉,“刚好顺路将牛给李婶子送过去。”   月妩看向牛棚,朝跪坐在地上的牛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今日就要干活了吗?”   “是?。我思来想去,怕有人为了省些粮食让它一刻不歇地耕地,便将原先按日租,改成了按亩。”   月妩感叹:“这样就很好。”   温慎锄完最后一团杂草,放下锄头,擦了擦手:“去将羊牵来,我们从后面大路上走。”   “好!”月妩牵了羊出来,“那?我们先去给牛,再去周姑娘家。”   沿着水渠流向走,李婶子家里的田就在最底下。两人送了牛,便又往回走,朝里长家里去。   这会?儿人都出去干活去了,只剩几个小的在家中做家务,月妩站在院门外一眼就看了周芳,朝她挥了挥手:“周姑娘!”   周芳抬眸,脸上露出笑?意,倒是?她身旁的周三脸黑着,身子一扭回屋去了。   “可是?有消息了?”周芳笑?着迎出来,“快进屋坐坐吧。”   “不必不必,我们待会?儿还要去放羊。我来就是?与你说一声,你那?朋友的弟弟可以去读书,以后只要想去读的,不用提前打招呼,直接去学堂里找他?就好。”   “多?谢多?谢,那?……”周芳本想问一问昨日的事,但见温慎在,便没?多?嘴,只道,“那?到时要麻烦温大哥了。”   温慎只稍稍颔首,以作示意。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忙吧。”月妩跟人打了招呼,牵着小羊,和温慎并排离去,“今日你在,我们能去后面山上放羊,我昨日还摘了好些白蒿,全在推搡中弄掉了。”   “今日我和一起去,没?人敢再来了。”   月妩重重点?头,让他?从路边树上摘下一根小枝条,驱赶小羊羔往前走。   走的还是?昨日那?条路,两侧生了好多?白蒿,她掐了往温慎背后的背篓里放,又折了一些野桃枝,接着便看见了前面树枝上的酸果子。   她转了转眼珠子,摘下几颗,擦了擦,递到温慎嘴边:“这个很好吃的。”   温慎看她一眼,叼走那?颗果子,面不改色咀嚼两下。   她已开始笑?了:“不酸吗?”   “不酸。”温慎一本正经。   “真的不酸?”她歪着头,一脸疑惑,又喂给他?一颗,“你再尝尝。”   温慎皱了皱眉,她立即要笑?,突然?却被温慎扣住了后颈,咬住了唇。   酸得牙疼的果子在你来我往间一下炸开,果汁半数钻进了她口中,酸得她魂儿都要掉了。   “啊啊啊呜呜呜呜……”她皱着脸,不停往外呸呸呸。   温慎站在一旁笑?。   “你欺负我!”她气骂。   “不是?你先叫我吃的吗?”温慎笑?。   “只能我让你吃,不能你让我吃!”   温慎笑?着去抱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有这样的道理!”她踮起脚,脸要凑到他?跟前,又站不稳,往他?怀里跌,但不想靠着他?,忙起身要走。   温慎搂住她,不让她走:“真有那?样酸?”   她撇着嘴:“真有那?样酸。”   温慎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摸了摸她的嘴角,垂首含住她的唇,一点?一点?撬开,轻轻勾住她的舌尖,慢慢□□。   半晌,他?松开,垂眼看她:“还酸吗?”   月妩压住上扬的嘴角,别开眼:“还行。”   温慎忍不住扬起唇:“再去摘些白蒿吧,方才摘的那?些都不够一盘的。”   月妩满意了,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回家时,背篓里已装满了白蒿。   他?们正在商量该如何吃,一进竹林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冯蓓。   “冯兄。”温慎微微收起嘴角。   冯苑转过身来,拎起放在石桌上的锦盒:“贤弟。”   “请进吧。”温慎推开院门,邀人进门。   冯苑将东西放在院中的桌子上,说起正事:“我已将那?混账送去书院里,往后弟妹照常出门便行,不必担忧了。”   温慎放下背篓,给他?搬了椅子:“多?谢。”   “不必言谢,我还要谢贤弟饶过那?混账这一回。”冯苑拉开椅子坐下,“还有义学的事,我未想到居然?会?有二十?几个学生来报名,不知贤弟可有准备。”   “早有预料,已做了准备。”温慎这会?儿才露出些真情实?感的笑?。   冯苑微微点?头:“那?便好,我在城里还有生意,无法完全顾及到义学这边,还劳贤弟多?操操心,若有何需求,直接去我家中寻管家便行。不过刚开学这一阵我会?在,好看看情形。”   “如此甚好,我刚好制定一些规则,还请冯兄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温慎邀人往正屋里走,行至一半,又回头看向羊圈旁的月妩,叮嘱:“小妩,自己玩一会?儿,不要走远了。”   月妩应下,转过身继续和羊玩儿。玩了一会?儿,没?见他?们要出来,便又坐去厨房檐下择白蒿。   不多?时,温慎送人出门。   “够吃了,去洗洗手歇着吧,我来煮饭。”他?走过来,接下月妩怀中的簸箕,往厨房里去,“后日便要开学了,届时我不在家,你要出门莫去人少的地方。”   月妩跟过去:“我也?想去学堂。”   “如此也?好,想去便去吧,你一个人在外面玩我还不放心。”温慎站在灶台前,干净利落将白蒿洗过几遍捞出来。   月妩双手撑在灶台上,看着他?:“能给我添一张座位吗?我也?想去听课。”   他?回视,笑?道:“你要想好,若要去,便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给他?们带了不好的头。”   “那?我还是?在想想吧。”月妩转身靠在灶台上,开始为自己寻借口,“我还要养鸡,还要放羊,恐怕不能一整日都待在学堂里。”   她就是?图新鲜,想去玩一玩,又不是?真想去上学背书。   温慎也?知晓她:“那?还是?莫要去影响旁人了。学堂那?边建的有休息的地方,若想去玩,在小室里待着便好。”   “行!这样不错!”她能在外头听听温慎讲课,若不想听了,直接走了就是?,也?不用被按着坐在那?儿。   开课的那?一日,她早早便醒了,收拾完,与温慎并肩往义学里去。   义学仅有一间正房和连着的一耳房,房外只围着一圈篱笆,路过的村民一眼便能看到里头的情形。   看着简陋,但建得十?分用心,院子外门上挂了青莲学堂四个大字,里用碎石子铺了小路,两旁种了好几丛翠竹,环境清雅,干净整洁。   他?们到时学堂里已有两三个孩童,正在争论些什么,吵得院外都能听见。   温慎并未提醒,跨步进屋,放下怀中书册,几个孩童立即回过神来,噤了声,齐声道:“秀才好。”   “既是?来上学,往后称我为夫子便好。”温慎莞尔。   “夫子好。”孩童们又齐声道。   “还未到时间,你们继续讨论吧,不必顾忌我。”温慎摆了摆手,邀月妩坐在身侧,拿出书册和她又清点?一遍。   那?几个孩童并不敢接着吵闹,围过来看着书册,好奇道:“这是?我们的书吗?”   “正是?。”温慎笑?答,“等人到齐了,会?发给你们。”   “夫子,我能先看一眼吗?”稍大一些的少年?问。   温慎递出一册:“看吧。”   少年?接过书册,翻了翻,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一个字也?不认得。”   “往后自是?要学的,等学完便认得了。”   稍小的孩童也?凑过去看,童音稚嫩:“夫子,这书是?不是?要花很多?铜钱?”   “这是?我和你们师娘一起誊写的,花不了多?少铜钱。”   “噢噢。”小孩点?了点?头。   少年?立即扯了扯他?们两个小的,齐齐行礼:“多?谢夫子,多?谢师娘。”   这称呼新鲜,月妩觉着好玩,又有些害羞,抬眼看向温慎。   温慎冲她微微点?头,朝学生们道:“不必言谢,往后认真读书便好。”   “谨听夫子教诲。”少年?打头,两小孩有模有样地学。   说话间,外面又来了不少人了,几个学生交还书册,回到座位上规规矩矩坐着了。   稍坐片刻,温慎扫视一眼,看着没?有空位了,便起身对着名册点?名认人。   月妩见他?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   点?完名,便要发书,这项任务交到月妩手中。   学生按座位依次上前自我介绍,温慎记下学生信息,然?后她便要将书册交到学生手中。   递出去一本,便要听一句“谢谢师娘”,待发完时,她脸颊上已泛起一层红晕。   学生们拿到书,免不了要议论一番,一时之间,有些闹哄哄的。   有学生在下面讨论:“为何你字好像和我的字不太?一样?”   早来的那?个少年?高声答:“有一些是?夫子抄的,有一些是?师娘抄的,自然?是?不一样。”   学生们一起转头:“夫子,是?这样吗?”   温慎抬眸,微微颔首:“正是?。”   下面又闹起来了。   “哇,师娘也?会?写字。”   “废话,夫子会?写字,师娘肯定也?会?写!”   “那?哪个是?师娘写的呢?”   ……   月妩悄悄扯了扯温慎的衣袖,朝他?眨了眨眼。   他?刚好整理完名册,悄悄摆摆手,低声道:“去吧。”   月妩如蒙大赦,端端庄庄起身,规规矩矩走了出去,而后一溜烟儿进了耳房,往下一倒,躺在了小榻上。   隔壁已开始上课了,她双手枕在头下,听着那?边的声音。   她还以为温慎会?引经据典慷慨陈词,未想到他?只是?在台上询问了那?些学生为何想读书,并顺着他?们的话讲下去。   没?有为民请命,也?未非是?实?现抱负,只有那?些童言稚语,为了少干点?儿农活,为了不用交赋税,为了不用征役……   仅此而已。   她躺在那?儿,看着房梁,忽然?想起某个下午,她随温慎去地里记录当年?的收成,问那?老?伯,为何不用更好的农具时,是?如此荒唐。 第48章   她缓缓起?身, 走出耳房,站在窗外,遥看台上站着的温慎。   他并没有多感慨, 脸上挂着从容笑意,拿着书册已开始讲解课文:“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今日, 先学天字……”   月妩注视一会儿, 转身离去。   篱笆院门外围着一群人,扛着锄头,拎着水壶,看样子是要去下地的。   她走出门, 与人寒暄:“伯伯婶婶们都在这儿作甚?”   婶子不好意思笑笑:“今日开学,我们来看看咋样。”   “想看就进去看吧,不影响的。”   “不了?不了?,看着蛮好的,我们还要下地干活呢, 就先走了?。”   院外众人一哄而散, 月妩站在原地,看向远处连片的田地许久, 踱步返回家中, 牵出羊,在田埂上晃荡。   直至中午,她牵着羊又回来,路过学堂,刚好碰见出院门的温慎。   “没在小室瞧见你?, 便知你?是回家去了?。”温慎笑着走来,与她并排往家里走, “中午简单吃一些,下午还要来这边。”   她点?了?点?头,一进家门便抱住了?他。   “方才就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未来得及问。”温慎摸了?摸她的后背,搂着她先去将羊关进圈里,又朝厨房里走,“又再想何事了??”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就是心中有些烦。”   温慎牵她坐下:“许是月事快到了?,下午在家好好休息。待会儿我再煮些红糖水,吃完饭喝完便躺着去。”   “温慎……”她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好了?,我去煮饭。”温慎在她脸上亲了?亲,起?身忙活,“天渐热了?,这些天也莫要碰冷水,那日冯家拿的好像有几匹布,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等有时间了?去叫人给你?做两件春衣夏衣。”   月妩走过去,站在一旁慢慢悠悠剥着菜叶子。   她今日起?得是有些早,待吃罢饭就去睡下了?,等醒来时,才发觉月事确实是来了?,又抱着裤子褥子出去洗。   温慎回来看见晾在外头的衣物,心中了?然:“为?何不放着等我回来洗?”   月妩正窝在被子里,伸着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含笑的双目:“顺手就洗了?。温慎,你?快来给我揉揉腰,腰疼。”   他净了?手,搓搓掌心,从被子里探进去,在她腰间揉捏:“疼得厉害吗?”   “还好,没从前?那样疼了?,还能睡得着。”月妩往上挪了?挪,枕在他的腿上,伸手摸摸他的脸,“今日感觉如何?”   他微微低下头,脸放在她手心里:“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学生们多少会有些顽皮,但还好,他们都很?听话。”   月妩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腹上:“你?累不累?”   “还好,并不累。”   月妩在他腰上咬了?一口。   “为?何总爱咬我?”上回留在他肩上的牙印都还没掉。   月妩抬眼,笑意盈盈:“想你?了?,你?一整个?下午都不在,我醒来时还喊你?了?,但你?没在。”   他将她搂起?来,抱在怀里,轻声道:“待月事走了?,身子爽利了?,来学堂寻我就是。讲学也不是一讲一整日,中间会有休息的,你?来,我可以与你?在小室休息一会儿。”   月妩满意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腰好疼,还想再躺一会儿。”   “好,我去煮饭,饭好再叫你?。”   比起?从前?,她身子是好了?许多,小腹没以前?那样疼了?,也没从前?那样爱生病了?,能跑能跳,还晒黑了?不少。   不过两天,腰间的胀疼感过去,她又活蹦乱跳起?来,牵着小羊羔跟温慎一起?去学堂,打算待一会儿后出去放羊,等回来时差不多就到中午,再和温慎一同回去。   两日未来,外面多了?几个?探头探脑的。   她从后面绕过去,拍了?那几小姑娘一下。   小姑娘吓得一跳,拔腿就要跑,她顺手揪住了?其?中一个?,好奇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姑娘连连摆手,轻巧挣脱跑掉了?。   她也没追,只皱着眉,牵着羊走远了?。   又过两日,她又在学堂后窗那儿瞧见了?几人,恍然明悟,上前?小声问:“你?们是来学认字的吗?”   四五个?还未至豆蔻的小姑娘齐齐又要跑,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倒是没走,冲她点?了?点?头,问:“你?是来赶我们走的吗?”   她领着几个?小姑娘离学堂远处站了?站,反问:“我为?何要赶你?们走?”   小姑娘抿了?抿唇,低下头,回答不上来。   “你?们想进去听吗?”   小姑娘茫然抬眼,猛得点?点?头。   “我可以去帮你?们问问。”   “你?认识夫子吗?”   “我是夫子的妻子,一切包在我身上。”她拍了?拍胸脯。   有稍小一点?儿的丫头问:“夫子的妻子怎会出来放羊?”   她觉得好笑:“夫子的妻子为?何不能出来放羊?”   丫头道:“我还以为?夫子都是住那种?大?宅子,乘那种?大?马车的。”   “也不尽然。”月妩解释不清,“反正你?们明日还在这儿等我,无论能不能行,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年?龄最长?的姑娘连连鞠躬,指着远处道:“我是住水渠上头周家的,在家中排第二,他们都叫我二丫。”   月妩微微点?头:“我记下了?,我叫陈妩,我明日会和夫子一起?来,你?在这儿等着就行。”   二丫点?头,领着一群小的跑远了?。   月妩看着人影消失,才牵着羊慢慢溜达,待回来时,已到下学时分。   她和温慎走在大?路上,提起?这事儿:“温慎,学堂里收女学生吗?”   温慎明了?:“是外面那几个?来偷听的孩童吧?此事不是我愿不愿收,而是他们家中愿不愿送她们来。”   “为?何不愿?已免了?束脩,书册也便宜了?好些,只剩下些纸笔的钱要花。”   “莫说是真拿不出来,就算是拿得出来也不会用在这上头。”温慎跨进院门,先洗了?手,道,“他们送孩子来上学是为?了?考取功名,将来有一日能出人头地,可朝廷不许女子当官,既无回报,为?何要付出?”   月妩愣住,将羊塞进圈里,快步走过去,与他辩解:“难道就不能是单纯因为?爱护子女?”   温慎微微扬唇:“孩子多了?自然会厚此薄彼,天家如此,平常百姓亦如此。即便是只有一个?孩子,同样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当饭都吃不上时,又谈何爱不爱呢?”   “难道只有富贵人家才有爱吗?”   “只是富贵人家不缺资源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家财散尽,恐怕比寻常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天下没有毫无保留爱护孩子的父母吗?”   温慎笑了?笑:“当然有,但最好莫抱有太?大?希望。”   月妩泄了?气,往凳子上一坐,耷拉着脑袋,蔫儿哒哒的:“那我明日该如何与她们说?”   “你?便说夫子同意她们上学,但需经过她们父母同意。”温慎挽起?袖子,往锅里添了?些水。   月妩急得围着他转:“可她们父母必定不同意。”   他道:“她们心中也明了?,待她们与说明后,你?再告诉她们,夫子允许她们在窗外听课,或她们愿意,你?也可教她们认字。”   “我?”月妩停下,转了?转眼珠子,“可行!反正我也无事做。”   温慎放下水瓢,笑着看她:“可还有何疑问?”   “没了?没了?,我去抄书,明日赠与她们。”她提着裙子往正屋跑。   “以后未必还会有那样多人来,你?少抄一些,省得累着。”   她脚步一顿,又走回去:“为?何?”   温慎莞尔,故作神秘:“你?明日便知晓了?。”   第二日一早月妩便在学堂小室候着了?,早饭过了?有一会儿,周二丫带着两个?小姑娘来了?,她立即迎出去。   “怎么只有你?们几人?”   二丫支支吾吾半晌没说话。   她也不再追问,只按照温慎教的话讲了?一遍:“现下便是要回去问过你?们父母,若是父母同意了?,即可便能来上学。”   “可、可……”二丫垂着头,“可我母亲不会同意的……”   所有都在意料之中,但听她们亲口说出,比昨日预料要难过得多。   月妩道:“既这样,你?们还可以像前?几日一样在窗外听课,夫子不会赶你?们走。”   她刚说完,看见二丫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姑娘扯了?扯二丫的衣裳。   “你?们若是有话,可以先去商量。”她道。   二丫道了?声谢,和那两人退到一旁小声议论去了?,没过多久,那两个?小姑娘跑走了?,只剩二丫走了?过来。   月妩有不好的预感,问:“她们为?何走了??”   二丫摇了?摇头,没回答,只道:“多谢夫子夫人,我往后得了?空就会来听课的。”   月妩怕她也跑了?,连忙道:“如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认字,夫子正在讲的千字文我也学过背过,他们用的那些书有些都是我抄的;我还熟读四书五经,夫子学过的书册我也都学过;我还会三种?书法,你?若想学,我都可以教于你?……”   二丫噗通一声跪在泥土地上,默不作声,快速给她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月妩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即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莫行这般大?礼呀……”   二丫抿着唇,摇了?摇头。   月妩不解其?中含义,只拉着人站到一边:“今日我就可以教你?认千字文的前?两句,我书都抄好了?。喏,你?看。”   她从背包中拿出三册中的一册交给二丫:“我们就跟着他们学,他们读什?么我们就读什?么。”   二丫哽咽道:“多谢夫人,可我今日出来已很?久了?,中午还要回家煮饭,恐怕不能再逗留了?。”   月妩眉头越皱越紧。   二丫抬眸,偷偷打量她一眼,忙道:“等吃午饭,洗完衣裳,下午还要去地里……不过我还能再出门,我一定来!”   她摆了?摆手:“无碍无碍,待你?有空时过来便好,反正我白日里就在这一块儿溜达,这册书你?先拿着回去看。”   二丫接过书册,捧在手心,指腹轻轻抚摸,盯着书册上的字摇了?摇头:“多谢夫人,但我娘看到了?会生气,还请夫人代我保管。”   月妩暗自叹息一声,将书册收回布袋中:“那好,你?若有空便来此寻我,我若不在,你?可先随他们听课。”   “好。”二丫点?点?头。   “对了?,你?能与我说说,为?何她们几个?不来了?吗?”   二丫这会儿愿意说了?:“那几个?小的,昨日得知夫人嫁给夫子后还是要放羊做活便不愿来了?。方才那两个?原本是想说动夫子,请夫子去家中说情好来学堂读书,一听要自己问过父母意见便走了?。”   “可能在外面听也是好的啊,夫子也并未不许你?们来。”   “她们、她们是觉着来这读书不用干活……”   月妩了?然,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忙吧,下午也不必急着来,若闲了?就来,无碍的。”   二丫点?点?头,与她道完别,飞速跑远了?。   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放羊,在周围转了?一圈,就把羊栓在外面,在小室里等温慎。   中午下学,学生都走了?,温慎直接进了?小室:“没去放羊吗?”   她躺在小榻上,朝他伸出双臂。   温慎看一眼门外,去关了?门,坐去榻旁,将她搂在怀里:“出何   事了??”   “果?真如你?所言,她们都不来了?,只留了?一个?。”   “能有一个?已是很?不错了?。”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往他肩上靠了?靠:“你?预料的也太?准了?些。”   “还好。”温慎将她打横抱起?,颠了?颠,“小腹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回家吧,你?要抱我回去吗?”   温慎立即将她放下了?。   她抿着唇笑,开了?门,先一步走了?出去。   温慎紧跟而上。   “我要给她拿些纸墨笔砚吗?”她原本是想直接拿的,但现下觉得温慎比自己聪明许多,还是要问过他的意见。   “不可。”温慎顿了?顿,解释,“今日你?为?她一人出笔墨纸砚,若往后来学习的人多了?,你?该如何?并非离了?笔墨便不能写字,救急不救穷。”   月妩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好,那我就让她用小树枝在地上练字,先不求书写如何,将字都认会了?再说。”   中午吃过饭,温慎又要去学堂,她也要满怀期待地去了?。可一整个?下午都没等到人,她心中有些失落。   温慎察觉,有些好笑道:“哪儿你?这样上赶着去帮人的?”   刚洗漱完,月妩穿着一身中衣,踩着鞋子,挪到他跟前?:“你?不是这样吗?”   “我如何是这样?”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我从来都是只帮上门求助者。小妩,要将此事看得平常一些,你?不过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或许是对她有些影响,但莫要将自己看做普世的神仙,你?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拯救她。”   月妩若有所悟:“你?帮那些人只是因为?你?要做自己所想的事,因而即使那些人并未给予回报,甚至是翻脸不认人,你?也并不觉得伤心是吗?”   “正是。不论他们感激我与否,我皆不会因此狂喜或哀恸。”   “那我呢?”月妩看着他,“你?对我也是如此吗?”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抱歉,我做不到。做不到平静看待你?心悦我与否,我还是想你?能心悦我的。若有一日,你?不再倾心于我,我大?抵会很?伤心。”   “会有多伤心?”   “我也不知。”他弯了?弯嘴角,眼中却生出一些红丝。   月妩有些不太?喜欢他太?过冷静的样子,总觉着那样的冷静是因不够喜欢,可现下看着他双眸中的泪意,心中却半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她抱住他肩,在他眼上浅浅啄了?两下。   温慎轻笑,抱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后倒去。   “温慎……”她双手撑在褥子上,长?发从脑后滑落,直垂而下,落在温慎面上,“不言…唔…”   眼前?一花,她被带着转了?一圈,躺在了?褥子上,眼前?之人俯身而下,咬住了?她的唇。   她有些承受不了?这种?激烈,捧着他的脸,将他推开一些:“不言……”   温慎与她对视一眼,单手锁住她的手,继续吻上去,另一只手则是从衣角处探了?进去,从腰间往上攀爬。   “不言,不言……”她双手挣脱,紧紧抱住他,身子不停往前?送。   她总是很?容易被温慎点?燃,然后……再被温慎给浇灭。   “月事还未走,好好休息。”   “那你?还这样!”她生气了?,狠狠推了?他一把,钻进被子不肯理他了?。   温慎微微叹了?口气,也跟进被子,紧紧搂住她,轻声感叹:“小妩何时才能长?大??”   她忍不住又笑了?,嘟囔一句:“是你?自己非要这样。”   温慎在她后颈亲了?一下:“是我非要如此。”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与他在被窝中小声商议:“等这回月事走了?,我们便圆房吧。”   “不行。”温慎握住她双手,“等明年?再说。”   她挣脱,手往下伸去,狠狠摸了?两下,气道:“你?自己难受去吧!”   温慎过去抱住她,不说话,轻笑出声。   翌日,照旧去学堂,她等到了?二丫。   “夫人夫人!”二丫看见她边挥手边跑过来,“夫人!我来学字了?!”   她也开心地不行,牵着小羊跑了?过去。   “今儿下午也能来!”二丫笑着跟她一起?走到路边坐下。   “为?何能来?你?家里同意了?吗?”   “没,是夫子借了?我家牛,还有新的农具,耕地比从前?快多了?,也不需我在旁边帮忙,所以便能来识字了?。”   月妩愣了?下,恍然想起?那日冯苑来家中与温慎商讨义学时,曾说过没想到有那样多学生来报名,原来是因为?这个?吗?温慎早就料到了??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敬仰,还有些开心,与有荣焉。   “好啊好啊,不过我要去放羊,我们可以边走边讲吗?”   “这样再好不过了?,我还能顺路割些猪草,我娘要是问起?来,我也有话可答。”   她起?身,牵着小羊往前?走:“那我们今日先来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中的第一个?字:天。”   碧空青云下,乡间土路上,她边走边讲,偶尔在路边捡到一个?小树枝,便停下来写一遍示范,等走到下一个?有小树枝的地方时,又检查一遍自己教的这个?独苗苗会写了?没。   一路走一路学,等返回时,羊喂饱了?,猪草割了?,字也学了?。   “我觉得天这个?字很?好,广阔自由,我想改名叫周天。”   “周天周天,朗朗上口,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月妩点?点?头,“那我以后就叫你?周天了?。”   周天也十分满意。   走至学堂前?时,温慎已在门口等着了?,月妩与人打了?个?招呼,便朝他奔过去:“温慎!温慎!”   “回来了??”温慎笑着走过去,“走吧,回家吧。”   月妩牵着羊,跟在他身旁蹦蹦跳跳,将今日发生的事儿都讲了?一遍。   他在一旁侧耳倾听,时不时夸她两句。   夸着夸着,月妩想起?牛的事:“你?是不是早想到了?义学的事儿,才去买牛的?”   “是也不是。只是想着若能有牛,那村里人耕地就更?方便一些。只是牛卖的贵,官府收的牛租又高,我便想着自己买头牛回来租给他们,这样一来,不用总在地里耗着,就能去干一些别的活,即便是收成不好,也有活路。即便是没有义学,我也会想办法买牛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月妩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相?公,你?真聪敏。”   他微微扬起?唇:“你?也很?聪敏。”   “我想想听听你?是怎么讲课的,我总觉得讲着讲着就不知该讲什?么了?。”   “吃罢饭我再与你?说,先去做饭。”   春雨来得悄无声息,绵绵如细丝。吃罢饭,天色已有些暗沉,干脆洗漱完,点?一盏小灯去炕上说话。   说着说着月妩边倒去了?温慎怀里,枕在他盘起?的腿上,听他细细讲解。   他思考得细致,能为?她假设不同的情形,教她如何与学生点?拨引导,最后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月妩就那样抬眼与他对视,看着他的自如沉稳,自信坦荡。   那些堆金砌银养出来的贵公子如何能与他相?比,在方寸贫瘠的土地之中,在痛苦与磨难之下,他被自己亲手打磨成一件圆润却带着独特花纹的石雕。   他从来脚踏实地,温和却有力量,仁善却有原则。   他不是易碎的玉,不是清冷的雪,不是高高在上的月,他是温慎,仅仅是温慎而已。 第49章   “可还有疑问?”他问。   月妩摇摇头, 爬起身,双手撑在褥子上,仰着脖子, 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他轻笑,眼睫扇动两下, 扫在她脸上。   “温慎……”月妩侧脸吻上去?, 将他按倒在褥子里, 顺势跨坐在他腰间,弯下?身,抱住他的脸亲吻。   他被吻得有些意?动,微微撑起身, 哑声问:“可?是?想?要了?”   月妩羞得藏进他的脖子里,声若蚊蝇:“嗯。”   “待……”他大掌轻轻抚上的她发顶,往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待月事走干净了,我用手……给你摸一摸……”   他喉头滚动一下?, 补充一句:“可?好?”   “好。”月妩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下?, 爬去?躺在他身旁,抱住他的腰。   他伸着脖子去?吹了灯, 缓缓躺下?, 将她搂在怀里,悄声道:“届时,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月妩抱住他腰的手忍   不住紧了紧,过了许久, 轻应了声:“好。”   春雨过后,田里开始有了绿意?, 手脚最慢的那户人家也?快播种完了,只需等到秋季收粮。   月妩穿着她的新裙子,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等周天来。   因连绵不断的春雨,她们已好几日未见?了,上次见?时,周天还说要带一个姐姐过来,和?她一起学认字。   正看着远处失神,身后突然?传来周天的呼唤声:“夫子!夫子!”   她转过头,一眼看见?周天身旁跟着的人,不是?周芳又是?谁?   “原来你说的姐姐是?周姑娘啊?”她迎过去?,与?人寒暄,“周姑娘。”   “正是?正是?。莲乡里每家每户都沾亲带故的,周芳姐姐算是?我表姐,夫子与?周芳姐姐也?认识吗?”   她笑道:“早认识了。”她来莲乡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温慎,第二个便是?周芳。   周芳也?笑:“我听闻这边在办义学,也?想?来听的,只是?年龄大了,不好意?思。前几日,三妹妹跟我说了你的事,叫我一起来,我这才过来。”   “原是?如?此。”月妩将羊拉回?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你年岁也?不大,你来加入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是?给你的书册,你收着。”   周芳接过书册,浏览一遍,抱在怀里。   “周姑娘,你识过字吗?”月妩牵着小?羊往前走,周芳和?周天在旁边跟着。   周芳面颊微红:“我兄长上过几天学,教过我一些,但不怎么熟了,会的也?不多。”   “那也?一样学千字文吧,刚好学了这么久还未巩固过。”月妩朝周天招招手,“你来跟周姐姐讲,我也?好检查检查你都学会没有。”   “我?!”周天惊讶指着自己?,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的。”   月妩将她拉过来:“我说你行你就行,何况我还在这儿呢,你若说的不对我会纠正的。”   她抿了抿唇,磨蹭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将前段时日所讲的内容温习一遍。   月妩在一旁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   还是?从前的老路线,边放羊边割猪草边识字,最后满载而归。   “我是?不是?耽搁你们进程了?”周芳问。   “那没有,你若不在周天也?是?要温习的,更何况有你在这儿,问她问题,她还能?学得更快,并没有什么耽搁。你能?带书册回?家,可?以再温习温习,明日我们便学新的内容。”   周芳和?周天自然?是?没有意?见?,三人就此约定好。   晚上一回?去?,月妩就忍不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温慎。   “我的队伍又壮大了,你猜是?谁?”她躺在炕上,从这边滚到那边,又从那边滚回?来。   温慎侧卧着,微微放下?手中书册,顺着她的话往下?:“是?谁?”   她刚巧滚过来,搡了搡他:“你猜嘛你猜嘛。”   他弯起唇,佯装艰难思索一番,道:“是?周芳周姑娘?”   月妩一愣,坐起身来:“你如?何知晓的?”   他将人揽过来,笑道:“我在学堂里讲课时,瞧见?了的。”   “好哇,你不认真上课。”月妩伸着食指指他。   他握住那根食指,放在唇下?,亲了一下?那指尖:“并未不用心,只是?你太显眼了,我一转头便瞧见?了你,继而瞧见?了周姑娘。”   月妩心里美滋滋的,抿着扬起的唇过去?亲他一下?:“现下?我们有三个人了,等以后我们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我也?要办一个义学!”   “你这个已算是?义学了。”   “可?是?我们没有学堂,没有书桌,没有纸笔,也?没有正式上课的时间,而且加上我只有三个人。”   “但她们学到了知识,明白了事理。”   月妩重重点头,开心地抱住他的脖子:“你说的对!”   他用书册扇灭烛火,又将书册放在炕边小?几上,单手扯过被子将他们一起盖住,手轻轻抚摸上月妩的腰。   “温慎……”她声音有些发颤。   温慎抽回?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是?我太着急了。”   她仰头回?吻:“是?太久没有这样了,要是?日日都来,我定不会紧张。”   温慎忍不住笑:“哪儿能?日日都来?”   “哪儿不能??”她双手已去?解他腰间的系带,“你也?快些解我的呀。”   温慎并未着急,慢慢悠悠脱下?外衫,将小?衣推起堆放在脖颈处,俯首过来亲吻它们。   月妩忍不住颤栗,低呼着他的名字:“温慎,温慎啊……”   这回?不需要引导,他自己?便能?寻到地方,只是?仍不敢用力,小?声询问:“可?是?这里?可?有不舒服?”   “是?这儿、是?这儿。”月妩抱住他的胳膊,连连催促,“你倒是?动一动呀……”   连带着他也?呼吸困难起来:“知晓了知晓了,我的骄骄,我的小?妩……”   月妩什么也?听不见?了,只不停唤他的名字,还夹杂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哼哼唧唧,直至最后。   躺了一会儿,她缓过神来,手便迫不及待要往去?寻:“到我了。”   温慎没拒绝,带着她的手,重复一句:“到你了。”   “要快一些吗?”她问。   “要。”温慎悄声在她耳旁答。   她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可?那家伙半晌没有动静,她有些急了:“为何还不好?”   温慎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轻喘道:“快好了快好了,再快一些。”   她被这声音蛊惑得有些受不了,再没了半点儿脾气,耐着性子继续。   直到温慎闷哼一声,她如?蒙大赦,立即松了手,要甩手腕,却被温慎牵住手轻轻揉了揉,接着一个有些冰凉的环套在了她手上。   “这是?何物?”她抬起手臂,对着夜色查看。   “小?妩,生辰吉乐。”   她一愣,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生辰:“这是?生辰礼吗?”   “嗯。”温慎快速收拾干净,套上衣裳,将灯点上。   房间亮了起来,月妩看清了手上的物件:“是?只银镯子?上头还有花纹,是?你刻的吗?”   “嗯。”温慎看着挂在她脖子上皱皱巴巴的小?衣,干脆全解下?来,“我去?拎些热水来,清洗后,换件干净的。”   她往褥子上一趴,对着烛光仔细研究镯子上的花纹,问:“你什么时候刻的?上课时吗?你又不认真。”   温慎无奈笑笑,端着水走来:“并未,是?在休息时弄的,原就不是?什么复杂的花纹,不花什么时间的。”   她翻起身,将足递出去?,眼睛还在盯着花纹:“这刻的是?什么?”   温慎放下?水盆,接住她的足,揣在怀里,大掌微微抬起她的臀。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   “莫动。”温慎轻轻捏了一下?。   月妩抬眸看他,那眼中有几分嗔怪,又有几分羞涩,看得他眼热,只垂下?眼,边拿着湿帕子轻轻擦洗边道:“是?缠绕在一起的树枝。”   “连理枝嗯……”不知碰到了何处,月妩声音变了调。   温慎抿着唇笑:“正是?。擦好了,去?被子里吧。”   月妩忙收回?脚,跪坐在褥子上,挺了挺胸脯,指着自己?的心口道:“这里也?要洗,都是?你的口水。”   “嫌弃我了?”温慎笑问。   “没。”月妩伸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谁叫你方才偷笑的。”   他换了盆水,换了帕子,将她身前也?清理一遍,拿了干净的小?衣递给她,又问:“现下?满意?了?”   “哼。”月妩瞥他一眼,反问,“你不洗吗?”   他被噎住,垂下?眼睫:“你躺下?我便洗。”   月妩偏不,正襟危坐起来:“我要看你洗,还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吗?”   他拿了方才与?她清洗的帕子,垂着头,用长发掩住发红的耳尖,背着光,手有些无处安放。   “它还是?变大时好看一些。”   话音刚落,它抬了头。   月妩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慎更是?羞赫了,连长发也?挡不住脸上的红。   月妩爬过去?,在他腹上亲一下?,夺了他手中的帕子:“我来给你洗。”   她干脆利落搓洗一把?帕子,拿着帕子仔细在清洗,越洗越大,她的嘴角也?越扬越高,嗓音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只能?轻咳两声以作掩饰。   “小?妩……”温慎羞赫难当。   月妩笑着将上面擦净,然?后没忍住,垂头在上面亲了一下?。 第50章   温慎怔在?原地, 连心跳都停了一瞬。   “你、你……”他夺回帕子,忙端来?茶水,“快漱漱口!”   月妩接过茶水, 盯着他?,慢慢抿下一口, 缓缓在口中晃了晃, 悠悠吐出。   那?眼神像是?绵软的小钩子, 不?停在他心上挠啊挠、挠啊挠,就?是?不?肯钩他?上岸。   “喏,茶杯。”月妩伸出脚尖,在?他?膝盖上踩了踩。   他?猛然回过神, 慌乱接下茶杯,转身往桌边去,轻轻放下茶杯,背对着她道:“往后、往后……往后莫要这般了……”   月妩未答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见他?还未有要过来?的意思, 便问:“你不?睡了吗?”   “睡、睡……”他?垂着眼,脚步凌乱, 一股脑儿晃到炕边坐下。   月妩如藤蔓般从他?身后缠上去, 在?他?耳旁轻声问:“你不?喜欢吗?”   他?下意识点头,又急忙摇头:“没、没……”   月妩手从他?腰间越过去,一把握住,在?他?耳旁轻笑:“明明就?有感觉,还嘴硬。”   “这样不?好?。”他?转过头, 急急解释,“那?处不?干净, 往后莫要如此了,当心染上什?么病症。”   月妩在?他?肩头亲一下,又在?他?喉头处亲一下,最后吻落在?他?唇上,与他?额头相抵,启唇轻语:“不?会的,我方才闻见了,没什?么气味。”   “小妩!”他?低斥一声,被月妩缠着脖子勾去了褥子里。   黑暗逼仄的空间里,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月妩摇了摇他?的脖子,轻声诱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他?沉默一瞬,回想?起方才直冲脑门的酥麻感,忍不?住又有了感觉,良久,哑着声胡诌,“并未有何感觉。”   月妩微微抬腿:“骗人!没感觉,那?这是?什?么?都烫着我了。”   他?又沉默,如实道:“有感觉,只是?我形容不?来?。”   “那?你喜欢吗?”月妩放轻了声音,如羽毛一般轻柔。   温慎又沉默,而后点了点头。   月妩一把掀开被子,深吸几口气,紧紧抱住他?,嗔道:“那?你还说不?要我这样?”   “我……”   他?正要解释,被月妩打断:“我觉着是?干净的,我愿意这样的。”   她亲吻他?:“温慎,我愿意的。”   “小妩,唉……”他?轻轻叹息一声,扣住她的后颈回应。   到无法呼吸时,自然而然分开,她还抱着温慎的脖子,眼神更加湿润浓稠,紧紧黏着他?:“温慎,我爱你。”   她忽然紧紧抱住温慎,似乎要与他?融为一体:“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温慎被勒得几乎要窒息,但还是?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回应:“小妩,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她渐渐平静下来?,手臂慢慢松开,靠在?他?的怀里,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地愿为连理枝。”温慎重复一遍,在?她发?顶上亲了亲。   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抱住他?的腰,含糊不?清道:“夜深了,要睡了。”   “睡吧。”   “还没吹灯。”   “我会吹的,你安心睡就?是?。”   翌日,她起得稍迟了一些,等醒时温慎已走了。她匆忙吃了两口饭,牵着羊往学堂里赶,惹得小羊咩咩叫了一路。   温慎正在?站在?学堂中间,举着书册,一一向学生提问。他?穿了一身灰布衣裳,身姿挺拔,神色专注。   她悄悄躲在?门口看了好?久,直到听到有人喊,才依依不?舍离开。   “家里的活儿刚忙完,今日来?得晚了一些。”周天气喘吁吁,周芳看着倒还好?。   “不?晚不?晚,我也才到不?久。”月妩摆摆手,腕上的银镯子晃荡几下。   周天一眼瞧见:“这是?新买的首饰吗?”   月妩抿了抿唇,眼中带笑:“我昨日生辰,我相公买的。”   “夫子昨日生辰吗?我们都未祝贺!”   “我自个儿也忘了,反正生辰每年都要过,你们明年再祝贺我也是?一样的。”   “那?怎能?一样?”周天高声反驳,“旁的我也不?会,就?针线活还看得过去,不?如给夫子绣个手帕吧。”   周芳在?一旁附和?:“那?我给夫子绣个香囊,往后那?些干了桃花瓣可?以?放进?香囊里,挂在?床头。”   月妩拱手行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都笑着应下,一同往老路上行去。   刚讲过新字,正在?反复认识中,周天忽而叹息一声。   “可?是?有何烦心事?”月妩问。   周天摇了摇头:“只是?想?到我娘已在?给我相看亲事,心中有些烦闷。”   月妩惊讶:“你不?是?还有两年才及笄吗?”   “不?到两年了。不?过,这对我爹娘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周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与年岁不?相符的哀伤,“真羡慕夫子能?与丈夫琴,琴什?么来?着。”   “琴瑟和?鸣。”周芳在?一旁补充。   周天又笑了:“对,琴瑟和?鸣。而我不?知将来?会嫁给何人,面对何样的一家人。”   “不?能?自己选吗?”月妩皱眉。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轮到自己做主。”周芳微微叹息一声,“不?瞒夫子说,我早被爹娘催过一遍又一遍了,也知有人在?私下里说些不?好?听的话,心中虽郁闷,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罢了。”   月妩不?解:“可?嫁过去的又不?是?他?们,为何由他?们做主?若是?我,我想?做什?么,想?选什?么,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若是?选错了呢?那?可?是?会要命的。”   “若是?选错了,那?也是?我该的,我自己受着。更何况难道他?们不?会选错吗?至少若是?我自个儿选错了,我死得也能?明白些,而不?是?怨怪到他?人身上。”月妩仰着头,神情坚定。   其余二人皆笑,笑完又忍不?住感慨:“夫子说的还是?有理的,只是?我们恐怕是?争不?赢父母的。”   “不?论争不?争的赢,总要去争一争啊。”   二人一怔,齐声道:“夫子说得对!”   月妩没将这事儿放进?心里,只应和?几声,继续往下讲。   却不?想?没过几个月,刚入夏时,休沐日,暴雨之中,周天哭着跑来?。   她正和?温慎一起看书,听到敲门声,温慎看她一眼,起身撑伞去开了门。   “呃。”周天擦了把泪,往后退了两步,哽咽行礼,“温秀才。”   温慎也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看向月妩。   月妩急忙也撑伞出门,将周天拉进?伞里,牵人进?屋:“雨下这样大,你怎连伞也不?撑便   跑出来?了?”   温慎去厨房了,左右外人,周天眼泪一下又冒了出来?:“我爹娘给我说了门亲,逼我现下便要出嫁!”   “啊?怎会如此?”月妩有些怔然,“怎会如此突然?”   周天摸了把泪:“早就?在?相看着了,只是?这家愿出三两银子,我爹娘一听立即便同意了……”   三两银子。   月妩现下已知晓三两银子是?何概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才三两银子……不?如我给你爹娘三两银子,让他?们别将你这样早嫁出去?”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拿了长巾与人,便往厨房去:“你等着,我去与温慎说一声,给你拿三两银子。”   “温慎,温慎!”她一路喊去厨房,一推门,正好?对上温慎含笑的双眸。   “说罢,要寻我有何事?”   她闭了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询问:“夫君,我能?不?能?拿三两银子急用?”   “当然可?以?。”温慎放下书册,笑着看她,“不?过,你要先说明拿银子去做什?么。”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便是?如此,我拿银子是?去救人的。”   “若她父母问起银子从何而来?,她该如何回答?”   “便实话实说,是?我拿的。”   “她父母一听是?从你这里拿的,想?着你有钱,便狮子大开口,再多要些,又当如何?”   月妩愣住,喃喃自语:“会如此吗?”   温慎勾了勾唇,未回答。   月妩一时犯了难,甩开他?胳膊:“那?你说该如何?”   他?将那?只手又牵回来?,不?徐不?疾道:“此事我们不?该搅合在?里头,否则只会越搅越乱,还是?得由她自己解决。”   “可?她都还未及笄,只是?个小孩儿,如何解决?”   “夫人莫急,听为夫慢慢道来?。”温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父母急着将她说出去,便是?认定再多留她这两年也赚不?了三两银子,她只需去与她父母说明,若多留两年,定能?给他?们翻倍的回报,她父母定当会同意。”   她眨了眨眼:“该如何说?”   “其一,她手脚勤快,做事麻利,又会绣工,又能?识字,不?日便能?为家中挣钱;   其二,她长相并不?差,性?情爽利,还会识字读书,若再仔细往县城里去寻,未必不?能?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其三,她下有兄弟在?读书,兄弟未必不?能?考出功名,若她此刻嫁与一无礼之辈,往后兄弟不?能?为兄弟助力不?说,还会使得兄弟面上无光。   除此之外,她留在?家中,一顿也就?多添一碗稀饭一口小菜,还能?帮着养猪喂鸡,两厢比较,还是?留她两年更划算。”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夫君,你真聪明,我这就?去与她说。”   她笑着跑出去,牵着周天的双手,将话理得更直白一些,与人说明。   周天深吸一口气,讷讷道:“若我娘问起我在?哪处读的书,我该如何作答?”   “便说你趁休息时在?义?学里听来?的。”   “可?我娘定会打骂我,说我异想?天开,不?好?好?干活儿,跑去听什?么课。”   “那?你便说,你去听课也只是?为了以?后能?寻得一门好?亲事,即便嫁不?了秀才举人,说不?定也能?嫁给有文化的,以?后要让他?们享福。”   周天慢慢咧开嘴:“夫子,你这话真是?能?说进?我爹娘的心坎里。”   月妩不?好?意思笑笑:“都是?温慎与我说的,我不?过是?举一反三罢了。”   “那?我若将来?赚不?到那?些钱该如何?寻不?到那?样好?的亲事又如何?”   “谁管那?些?你只需记得,你还未及笄,若真嫁了人,怀上孩子,那?可?是?会要命的,留在?家中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往后再徐徐图之。或许这其中又有其它转机,也并未可?知啊。”   周天郑重点头:“好?,夫子,我明白了。”   月妩摸了摸她的头,又叮嘱:“我不?便让你换身衣裳拿了伞再走了,你娘若是?知晓你在?外头还有朋友,这些话便不?管用了,你回去后记得早些将湿衣裳换下来?,多喝些热水,当心着凉。”   说罢,她又跑去厨房寻了药来?:“这是?紫苏叶,你拿着泡水喝,权当聊胜于无。”   “多谢夫子!”周天又要跪下。   月妩连忙扶她:“我并未帮你什?么,一切还要看你自己。”   她含泪点头,月妩一直将她送出竹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才撑着伞,满脸忧愁回到家中。   温慎站在?院门口候她,稳稳当当接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但愿能?成。”她叹息一声。   温慎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答:“一定能?成。”   暴雨过后,天边挂上了彩虹,空气中都是?泥土芳香。不?远处,田里的庄稼已长出来?一些,绿油油得一片,看着很?是?喜人   土路泥泞,不?甚好?走,温慎扶着月妩淌过泥泞,往学堂去。   路上有同行的学生,恰好?遇见,停步行礼,又各自散去。   一直到学堂里,温慎并未进?学室,而是?与她进?了小室中,边将她鞋上的泥巴挂去边叮嘱:“刚下了雨,外面路滑,不?要往山那?边走了。”   她抱住他?的头,在?他?额头上重重印下一个吻:“我知晓了,你去上课吧。”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莫担忧了,今日她必来?。”   她呼出一口气:“好?,我信你。”   晌午,周芳来?了,她也无甚心情,只温习了前头的内容,并未讲新的。   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都下学了,天都要黑了,她坐在?小室里看着远处,愁容满面:“是?不?是?不?成?”   温慎拍了拍她的手:“莫慌,再等等。”   她靠在?他?的肩上,心中惴惴不?安。   外面好?像又要下雨了,天黑压压的一片,沉闷的空气中偶尔送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冷颤,抱臂搓了搓胳膊。   温慎将她搂在?怀里,揣起她的双手。   她缓缓闭上双眼,失落道:“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一会儿要下雨了,今日出门忘带伞了。”   温慎未语。   未过多时,远处跑来?一个身影,越来?越近,到了院门口,才喊:“夫子夫子!”   月妩心中一喜,倏得睁开眼,腾一下站起身,跑着迎了出去,扶住周天的双臂,哽咽道:“你来?了?”   “嗯嗯!”周天连连点头,笑着道,“我去夫子家里寻过,院门没开,便知夫子还未归家,因而又跑来?这里,夫子可?是?在?等我?”   月妩双目含泪,笑着点头:“正是?,我以?为你会来?这里寻我。家里的事可?暂时拖住了?”   “拖住了拖住了,我娘已回拒了媒人,那?家人心气高得很?,想?必是?不?会再来?说亲了。晌午我爹娘骂了我一通,又打了我几棍子,一直盯着我在?,我不?好?走脱,方才家中吃过晚饭,都歇下了,我才跑出来?,叫夫子担心了。”周天往后退了几步,行了一个不?太规矩的长揖。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月妩急忙上前扶人,“伤得可?重?”   周天摇了摇头:“不?重,过两日便好?了。只是?这几日他?们必定盯得紧,恐怕不?能?来?学习了,夫子只管与师姐先往下学便好?,等我来?了让师姐教我,权当温习了。”   “如此甚好?,你快些回去吧,莫又因此挨打了。”   “多谢夫子,那?我先走了!”周天转身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月妩又追上前几步,在?后头喊:“等等!”   周天回眸,灿然一笑:“夫子还有何事?”   “身上若有不?舒服可?来?寻我,我相公他?略识得一些医理,家中也备有常见的草药,小伤还是?能?治的。”   “多谢夫子,我知晓了!”   “去吧。”她摆了摆手,先一步转身,眼泪往地上砸去。   温慎遥遥看着她,眼中亦有些湿润,待她擦了擦泪,再唤时,他?才起身,锁了小室,走过去。   “回家吧。”月妩牵住他?。   他?没避开,牵着她往大路上行去。   天边轰隆一声,雨滴开始密密麻麻往下砸,一时之间,未见颓势。   “跑吧。”月妩牵着他?往前奔。   他?一抬衣袖,为她挡住一片天地,护着她,踩着泥坑,往前   奔去。   雨越下越大,几乎听不?见旁的什?么声响了,路人行人匆匆,未有人看他?们。   月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几声。   他?高声问:“在?笑什?么?”   月妩高声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聪明,我晚上要奖励你。”   雨声太大,他?听不?太清,复问:“晚上什?么?”   月妩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旁高声道:“晚上奖励你!”   他?将人按回袖下,毫不?犹豫拒绝:“不?用你奖励。”   “我就?要奖励!”   他?还能?不?知晓她所说的奖励是?何物?他?无奈摇头,又觉得好?笑:“我不?要什?么奖励,只要你莫在?皱着眉头便好?。”   月妩没有回答,一直跑进?竹林,跑到院门屋檐下,她又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声响胜过了雨声。   “莫闹了,快些进?屋去换衣裳。”他?开了锁,护着她进?门,拿了长巾将她裹住,又给她寻了衣裳,转身烧水去了。   月妩跟着:“你也要换呀,换好?再烧水。”   他?只好?放下水壶,与她一起换衣裳。   后果?便是?,他?刚脱下衣裳,要换上干净衣裳时,月妩忽然光着抱住了他?,在?他?心口亲了一下,又在?他?脖颈上亲了下,最后踮着脚,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他?喉头滚动一下,拿了干净衣裳将她裹住,低斥一声:“当心着凉!”   月妩只看着他?傻笑。   他?无可?奈何,只能?给她先将衣裳穿好?,而后再穿自己的。   “我去烧水。”   他?转身要走,月妩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他?往哪儿走,月妩就?往哪儿走,像是?长在?他?身上了一样。   说了几句,全是?白说,他?便随她去了。   “我要奖励你。”月妩往他?背上爬,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廓,悄声道。   他?浑身一颤,默了默,拒绝:“那?不?必了。”   月妩从他?背上下来?,绕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他?:“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奖励就?拒绝了?”   他?瞥她一眼,继续往锅里添水,明知故问:“那?你说,是?何奖励?”   月妩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小声道:“就?是?那?个呀。”   他?觉得好?笑,追问:“哪个?”   “帮你那?个……”月妩红了脸,躲去他?身后。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便好?。”   月妩又绕过去:“那?你奖励我!”   温慎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前段时日不?是?刚要过?怎现下又要?”   “那?都过去好?久了,我都忘记是?何滋味儿了。”她撅着嘴。   温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记得是?何滋味儿还非要不?可??”   她生气了:“那?你给不?给?”   温慎摸了摸她的脸:“改日吧,今天太晚了,还未吃饭,再闹明日便要起不?来?了。”   她不?怎么满意,但好?歹是?得到了答案,只能?就?此打住,又去黏着他?。   前段时日周天家中管得松了些,又能?来?上课了,她得早些起,和?她们一块儿认字。   外人只瞧见她们三每天都要去山上放羊割猪草,还以?为她们只是?干农活,也没人说什?么。更何况有温慎在?,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哪儿会有人说闲话。   尤其是?周天的父母,看到她们一起玩儿,恨不?得直接寻上门来?,叫月妩给周天介绍介绍温慎的同窗,寻一门城里的亲。   只是?终究是?不?好?意思如此直白,只敢在?周天跟前念叨念叨,却不?想?周天又念叨给了月妩。   “你想?嫁给读书人吗?”月妩问。   “我也不?知晓,我还没想?过这个。”   月妩道:“其实我觉得读书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反正不?要因为人家读书便要嫁给人家,还是?要喜欢,合得来?,有眼缘。”   “我娘说了,什?么合不?合得来?,灯一关,被子一盖全都一样。”周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乡里人,说话粗,夫子勿见怪。”   月妩倒没有不?好?意思,只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不?一样的,若是?不?喜欢,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怎么会和?他?睡一块儿呢?”   周天周芳皆红了脸,只摇头道不?知。   月妩想?她俩尚未成亲,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便又继续讲课。   行至小土坡上,视野开阔,连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似乎变成了那?天边遨游的一排飞鸟,自由自在?。   大路上奔走的孩童将她们拉回来?,孩童手中举着荷叶莲蓬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哪里有荷田,我怎未见过?”   “在?水渠上头,沿着水渠一直往上走便能?看见,是?一片无人管的荷田,我前两日见人从那?边挖藕回来?了。”周天解释一句。   月妩蠢蠢欲动:“我也想?去。”   周天赞成:“下午吃了饭没事干,我出来?家里不?会管的,可?以?和?夫子一起去,刚好?我也好?久没吃莲子了。”   “我也能?去,总归不?是?太远。”周芳也赞成。   三人一拍即合,炎炎夏日,循着水渠一路玩水一路往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头要被烈日晒得冒烟时,终于瞧见前方大片大片的荷花池了。满池的荷叶随着微风摇摇晃晃,圆滚滚的水珠要掉不?掉,一会儿滚出,一会儿又滚回。   “这儿我来?过的!”月妩指着那?片池子开心喊,“上回温慎他?们就?是?在?这儿野游的,只是?我未想?到这湖里竟有荷花,我想?去摘!”   她在?她们三人里威望极高,她说想?去摘,周天周芳自然是?双手赞成。   “夫子夫子,你看那?边,那?边离岸近,还有一两朵,应当能?摘到。”周天巡视一圈,给她出谋划策。   她瞧见那?朵掩藏于荷叶之中的花,提着裙子便朝那?儿跑。   周芳周天在?后面追:“我们来?得晚了,湖周围近一些的花都被摘了,只剩里头那?些摘不?到了。”   仰头望去,果?见湖中深处正有大片大片的荷花亭亭绽放。   月妩叹息一声,只能?去摘看着还算近的。   她们一人摘了一片荷叶,遮在?头上,从路边绕进?杂草丛丛的湖那?边,找到了离那?两朵荷花最近的岸边。   “你拿着,我去试试。”她将荷叶递出去,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扶着脆弱的荷叶杆,小心翼翼踩着淤泥,往里走了一点儿,感觉还挺稳当,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很?快,她微微往下陷进?去一些,鞋边上沾满了泥。   一旁的周芳看得有些心惊:“夫子,咱们要不?还是?再找找其它地方还有没有吧,这里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月妩一脚踩进?泥里,半截小腿陷了下去。   “夫子!”周天周芳齐齐惊呼一声。   “无碍无碍。”月妩故作镇定,朝她们摆了摆手,试图抽出腿往后退一步。   然而,她陷入泥土中的脚刚抽出来?一点儿,另一只脚突然一滑,身子不?稳,直接甩了个屁股墩儿,溅起泥花,落在?衣衫上、脸上、还有鬓上被晒得蔫儿哒哒的石榴花瓣上。   “夫子!夫子!”周天急忙要去扶。   月妩却道:“先不?用拉我,脏都脏了,还不?如去将荷花摘了,否则不?是?白摔一回?”   说罢,她提着泥裙子,往水坑里探,拦也拦不?住。   周天周芳在?岸上看得是?胆战心惊,不?停提醒:“当心当心,等脚下踩实了再   走。”   她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答:“无碍无碍,我心中有数。”   话还未说完,噗通一声,她掉进?了泥水。   恍恍惚惚她听见岸上有人喊:“弟妹!将手给我!”   这个称呼吓得她恨不?得要往泥里钻去,待被拉上岸,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冯大哥。”   冯苑也松了口气:“我刚好?是?乘马车来?的,我送你们几个回去吧。”   月妩点了点头,这会儿才收敛一些:“多谢冯大哥。”   “弟妹还能?走路吗?”冯苑看一眼她满是?泥泞的双腿。   她尴尬点头:“能?走,冯大哥在?前带路就?行。”   冯苑微微颔首,先一步朝前走去。   他?一走,另两人立即围了过来?,搀着月妩的胳膊,低声询问:“夫子,你没事吧?”   “无碍无碍。”月妩摆摆手,看了一眼前方的人,“他?怎么在?这儿?”   “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我正巧遇上,便叫他?来?了,不?耽搁什?么吧?”周芳解释。   “不?耽搁不?耽搁,只是?好?奇问一句。”   她们磨磨蹭蹭在?后面跟着,走到大路上时,冯苑已在?马车前候着了。   “车里无人,几位上车坐便是?,我与小厮在?外头驾车,免得有失礼数。”   她们也不?好?推拒,只得上了车。   那?两人还好?,身上沾了些泥水,但不?多,可?月妩滴滴答答走了一路,这会儿又将车上弄脏了,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冯大哥,抱歉,将你的车弄脏了。”   冯苑已驱马前行,笑着道:“只是?些泥水,一擦便干净了,无碍的。我直接送弟妹回家的,剩下的这两位不?知要在?哪儿下车?”   “我们一起送夫子回家便好?。”周芳答。   “夫子?”   “夫子教我们认字,我们便称呼为夫子了。”周芳又答。   冯苑忍不?住轻笑几声:“原是?如此。”   周芳问:“你笑什?么?”   冯苑立即止住:“只是?觉得如此尊师重道,甚好?。”   没人再说话了,车内外一片安静。   待行到乡里时,学生们已下学了,车窗外可?以?听见孩童们飞奔的吵闹声,月妩有些紧张了。   周芳无奈摇头:“都与夫子说了,莫要再去了。”   月妩抿了抿唇,小声提议:“都下学了,快到饭点了吧?你们要不?就?此下车,快些回去,免得回去晚了挨骂。”   “天黑得晚,没那?么早吃饭,我们先送夫子回去。”   月妩有些为难,她可?不?想?让自己学生看自己挨训。   但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往外一看,正是?到了竹林入口。   她犹犹豫豫,带着一身泥,朝小院挪去。   还未到院门,便闻见一阵淡淡饭香味儿,温慎应当是?在?家里的。   她走在?前面,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快步走了进?去,刚行至院中,便听有声音从新屋传来?:   “何故这副模样?”   脚步一顿,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第51章   温慎正拧着眉。   “贤弟。”院门口站着的冯苑忽然开口。   温慎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忙拿着披风出门,将月妩紧紧裹住,看向来人。   冯苑略施礼:“今日刚从外头回来, 刚巧遇见弟妹的学生,说是弟妹摘荷花掉进湖里了, 我才赶去救人。只是夏季未带披风, 只能叫弟妹暂且这样?回来了。”   “多谢仁兄。”温慎拱手, “改日必登门道谢。”   “贤弟多?礼,人既送到了,我便先走了。”   “寒舍简陋,恐怕不便, 那两个学生还请仁兄照顾一二,待她们将衣裙整理干净再回去?。”   冯苑微微点?头:“好,贤弟先忙。”   一番话谈罢,冯苑带着周天周芳两人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月妩和温慎。   她掀眼, 偷偷打探。   温慎微微瞥她一眼, 牵着她往厨房去?,一言未发, 先关了门, 将她那身脏得?已不能看了的衣衫脱了,扔在了盆子里。   她光溜溜地站在那儿,身上挂着些泥水,将手中的两朵荷花递出去?,傻笑:“好看吗?送给你。”   温慎气极反笑, 将她头上的发簪拆了,拉着她站在木盆里, 舀了一瓢温水从她发顶上倒下去?。   将她发上的泥冲洗干净,又拿着帕子在她身上搓泥水。   “弄疼了弄疼了!”他使的力大,惹得?月妩连连直喊。   “你知晓那湖水有多?深吗?就敢往里面去??”他拿着长巾在她身上拍一下,怒声训斥。   月妩抿了抿唇:“我没进湖里,就是边……”   “还敢犟嘴?!”温慎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下,啪得?一声在厨房里回荡。他自觉下手是有些重了,打完,语气又放缓了一些,轻轻在上头揉了揉,“可知错了?”   月妩瘪着嘴,声若蚊蝇:“知错了……”   温慎叹息一声,将她裹起来,打横抱去?新屋的隔间,放入浴桶中,从厨房提来热水往里倒。   水添完,他坐在浴桶旁,拿着水瓢往她身上浇水,温声道:“以后?莫要再往那样?危险的地方去?了。”   “嗯……”月妩偷偷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的双眸。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朝她招招手:“来,头放来这边,我给你擦头发。”   月妩挪过去?,靠在浴桶边缘,安静让他擦发。   长发擦完,身上的水珠也?擦干,月妩又被他抱去?炕上。   此时,天还未暗,连晚霞都还未升起,日光照着树叶斜斜映在窗棂上,风一吹,扑簌簌晃动。   温慎又将她的发擦过一遍,轻声在她耳旁问:“打疼了吗?”   她这会儿才敢撇嘴,露出一点?儿委屈的神情:“疼。”   温慎心疼得?不得?了,摸了摸她的脸,悄声道:“让夫君揉揉?”   她哼了两声,趴去?他腿上。   日光透亮,那白皙皮肤上的红色五指印清晰可见,看得?温慎眉头皱了又皱,手掌轻轻落在上面,动也?不敢动。   “我去?弄些草药来敷上。”   “不用,只是看着可怕,没那么严重的。”月妩往自己胳膊上捏了一下,立即有红痕显出,“你看,是这样?的。”   温慎心中还是不好受,将她放在炕上,拿了草药和石舂来,坐在炕边上,碾碎草药。   “好了,趴着吧。”温慎反手摸了摸肩上的脑袋。   月妩收回脑袋,只着上衫,趴在褥子里。   温慎转过身,正要将草药往她身上抹,便听她道:“你亲一亲。”   他当然知晓这是何意。若是往日,他定然是不肯的,但今日他做得?确实不对?,心中愧疚,俯身在红痕边缘亲了亲,哑声道:“好了,抹药了。”   冰冰凉凉的草药敷上去?,月妩好受不少,撑着头回望:“那我抹这个是不是不能穿裤子了?”   “你先这么趴一会儿吧,待吃罢饭将草药除了就能穿了。”   月妩当然是没意见,不过平趴着久了也?不舒服。她腹下垫了个枕头,又将被子卷一卷也?垫着,浑身的力都不在自个儿身上了,她终于舒坦了。   温慎端着饭菜进门时,看见的就是白嫩嫩的两片。   瞬间,全身血脉逆流,几乎无?法呼吸。   昨夜他才品尝过,也?才纾解过,可今日一看到,浑身又开始叫嚣起来。   他别开脸,沉声喊了句吃饭了,端着饭菜先放在书桌上。   “要在炕上吃吗?”月妩撅着臀起身。   他看了个正着,连忙转身去?搬小桌子:“嗯。”   “那我身上的草药该如何?”月妩跪坐在炕上,扭着身子回头看。   “弄掉。”温慎垂着眼,将小桌子搬过去?,放在炕上,“坐好,我给你弄掉。”   月妩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微微翘起。   他喉头重重滚动一下,驻足凝视一会儿,慌忙拿着帕子将草药擦净。最后?一下,他手触碰到那白皙的皮肤,险些要往下去?。   “去?吃饭吧。”他忍住了,洗了手,将饭菜端过去?,不停往她碗里添菜。   她仍跪坐着,吃了两口,觉得?不太?舒服,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   温慎未有预料,抬眼瞬间,刚好瞧见。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不想被听出声音里的异样?,故意沉了声:“去?将衣裳穿好再来吃饭。”   月妩还以为?他是在凶自己,一下便不开心了,猛得?站起身,拿了裤子,站在那儿穿,口中嘀嘀咕咕:“穿就穿,凶我做什么?”   他默了默,道:“你总将那处对?着我,我看了总忍不住想要你。”   月妩一怔,瞬间坐下,将裤子穿好,抿着唇挪过去?,沉默吃饭。   “你那处生得?很好看,我仅看一眼便会有   感觉,方才差些没忍住便要将手伸过去?了。”   月妩被说得?臊极了,忙往他碗里夹菜:“快吃饭吧。”   他弯了弯唇:“还是晚些再同房吧,我怕开了荤,我会忍不住日日都要,你会受不住。”   月妩只埋头吃饭,原先没了的胃口,一下便回来了。   从前说这些话时,她从不觉得?羞,这会儿听温慎说起,她倒是羞臊得?厉害了,整个脖颈,连带着耳朵全红完了。   温慎觉得?好笑,又多?逗她几句:“只是说说便不行?了,往后?真试时该如何?”   她恼羞成怒,梗着脖子瞪他:“我才不怕,我今晚就行?。”   温慎再忍不住,朗笑出声,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还以为?你比我强,原来只是纸老虎。吃饭吧,我不说了。”   “我不管,我今夜就要试!”她来劲儿了。   温慎才不理她,只道:“这旬休沐,荷花应当还未凋谢,我去?弄条船来,载你去?湖里摘,莫自己再偷摸去?了。”   月妩立即装不下去?了,抱着他的头乱亲:“湖中央有好多?,可惜我摘不到,这下好了,里面那些全是我的了。”   休沐日,温慎套上牛车,带着月妩和一条小木船往渠上湖边去?。   小木船满载而归,他们拉着一船的荷花往回走,路上遇到了好些人,月妩见一个送一朵。没多?久,满船荷花消了大半。   “我们去?周芳家还有周天家,给她们也?送几朵。”   温慎实在是不知晓一朵花为?何还非要上门去?送,但月妩提出来了,他哪儿有拒绝的份儿,只能驱使牛车往里长家中去?。   里长家中小院没瞧见人,她敲了门,往里问:“周芳在吗?”   里面不知是谁回了一句:“去?寻温秀才媳妇儿去?了。”   月妩心道怪了,只应了一声,又叫温慎赶着车离开。   没走多?远,快要到前面的小山坡时,她一眼瞧见了周芳,正站在那儿不知在和谁说话。   “那是谁?她不是说去?找我了吗?”月妩看着远处,朝温慎问。   “看着像是冯苑。”   “冯苑?”月妩转头,一脸疑惑,“他们在一块儿做什么?”   温慎但笑不语。   月妩收回眼神,想了想:“要不我还是别过去?了,等明日再问她?”   “也?好。”   第二日,她一看见周芳,便开门见山:“我昨日去?寻你了,你家里人说你去?寻我了,但我瞧见你和冯苑在一块儿。”   周芳一愣,脸色唰得?红了:“我……”   月妩才品出点?儿不对?劲儿来:“你和冯苑……”   “并不是!”周芳当即打断,手足无?措,“我不知该如何说。”   “那便从实说。”月妩往大石块上一坐,双肘往后?一撑,小腿一翘,等着听故事。   周芳敬她是夫子,又当她是朋友,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那日温慎托冯苑关照后?,冯苑便带她俩回了宅子,让她俩整理好衣物再走。   整理完后?,本是立即要走的,冯苑忽然多?了嘴,问了句怎的想起请温夫人当夫子了,言辞之?中对?她多?有不屑之?意。   周芳周天一听不服气了,与人据理力争起来。吵得?最凶的还当是周芳,最后?说服冯苑的也?是周芳。   两人算是不吵不相识,其实冯苑也?未吵,一直是周芳再吵。后?来再见冯苑时,周芳心中便升起一股奇妙之?感。   “你喜欢他?”月妩一针见血。   “我也?说不上来。”周芳抿了抿唇。   一旁不知何时到的周天一脸震惊:“可你那天吵得?可凶了,脸都红了,我还说夫子若是知晓,一定十?分感动,你怎能喜欢他呢?”   “可我觉得?冯苑人还不错,至少不是小人。”月妩反驳。   两人并未争执,都在等周芳回答。   周芳沉默一会儿,道:“许家中正在给我相看,催我成亲,我一时病急乱投医了。”   “我看也?是。”周天附和。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月妩坐起身来,转了转眼珠子,问,“你和他相处时,心可会突然加快,好像要蹦出来的那种感觉?”   她想起和温慎初见时,他们在炕上对?坐,温慎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是有什么毛病,此时想来,应当是那时便动心了。   周芳想了想,踌躇道:“好像并未有过?”   她又道:“那你分开时可会想他?没有他便睡不着觉?”   周芳有些尴尬:“并未有过……”   “夫子是对?温夫子这般吧?”周天打趣,“但应当每个人感受都是不同的吧?”   月妩并未害羞,反而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或许如此。总之?,我喜欢温慎,就是日日都念着他,一会儿见不到他便会想他,没有他在就睡不着,想要无?时无?刻黏着着他。”   周芳周天掩唇轻笑。   “这有何好笑的?”月妩转过身看向她们,“男女?之?情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吗?不仅如此,我还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聪明的人,最有才华的人。他站在那儿,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周天用手肘拐了拐周芳,揶揄道:“师姐对?冯公子可有这样?的感觉?”   周芳面色微红:“倒不如夫子形容的这般,只是觉着他为?人不错,虽有些高傲,但也?能听得?进话,也?懂替人考虑……”   “那就是淡淡的好感!”月妩下诊断书,趴在她身旁的石头上,追问,“那你是如何想的?想不想嫁给他?”   她含羞带臊,小声回应:“可婚姻大事,岂能由我自己做主?更何况,我虽有些仰慕他,却不知他是否心仪我……”   “那你去?问问不就成了?”   “哪儿有能直接问的?”周天惊了。   月妩奇怪:“为?何不能直接问?若是我,我喜欢谁,自然要去?问个清楚的,不要自视甚高,拉不下脸面。”   周芳无?奈一笑:“并非自视甚高,只是若传出去?,恐遭人非议。”   月妩是不怕旁人说什么,但她的学生们不同。   她撑着下巴思索一番,道:“那你给他写信,在信中问他,保证……一二三……保证这世上定不会有第六个人知晓。他若是正人君子,自不会将信中所言泄露半分,若非正人君子,那不要也?罢。”   “哪儿来的五个人?”周天好奇。   “你我她,冯苑,还有温慎。”   “夫子还要将此事告知与温秀才吗?”周天惊讶。   月妩理所应当:“当然了,他很聪明的,能给我们出谋划策,而且他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周芳有些为?难:“只是,我……”她也?曾心悦过温慎,还差点?儿与人闹了不愉快,现下虽与月妩消除隔阂成为?好友,可若让温慎知晓此事,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而月妩显然早已忘了此事,只信誓旦旦:“你放心!他绝不会说出去?的。”   周芳见状,也?不好再推拒:“既如此,那我便先写信吧。不过,我该写些什么好呢?”   “就写……”月妩忽然想起什么,“等等,冯苑他没有妻子吧?”   “未曾听闻过。”周天回答。   “那小妾通房之?类的呢?”   没人回答得?上来了,周天挠了挠头:“这是人家的私事儿,若不说,谁能知晓。”   月妩骄傲仰头:“先别写信,你等着,我让温慎去?问,再顺带问问冯苑去?不去?青楼妓院之?类的。”   温慎听到这事儿时,忍不住扶额轻笑:“这是人家的私事儿,我如何好去?问?”   “你们整日里一个贤弟一个仁兄的唤着,问问这事儿怎么了?”月妩夺去?他手中的书册,抱住他的脖子晃来晃去?,“我都夸下海口了,你就去?问问嘛。况且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她们俩就如同我的亲生孩子一般,成亲这样?重要的事,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他笑得?肩膀耸动:“那周姑娘可是还比你大上两岁。”   月妩一皱眉,一跺脚,一叉腰,指着他:“你就说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温慎将她搂过来,笑着解释,“不过得?等他回来再去?,他这两日出门了,等回时定会来学堂看一看,届时你就站在门外,也?好听个清楚。”   她抿着唇笑了,在他脸上亲一下,小声嘟囔:“   这还差不多?。”   温慎实属无?奈,也?只能依着她。   不出几日,冯苑从外面回来,果真来了学堂,温慎邀他去?小室说话,先讲了讲这段时日学堂的事儿,接着便开门见山。   “愚弟有一些私事想要请教仁兄,还请仁兄勿要见怪。”   “贤弟但说无?妨。”   “有人差我来问问仁兄可有通房小妾。”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朝窗外看来,惊得?月妩立即转过身,贴在了墙上。   冯苑笑着道:“并未有。前些年一直在与家主斡旋,好不容易搬来这边,生意上又忙,并未来得?及想这些事。”   “那仁兄可去?过烟花场所?”温慎问着,自己都觉好笑,嗓音中带了些笑意,“但愿未曾冒犯仁兄。”   月妩未曾想到,他竟也?问得?这样?直白。   “无?碍无?碍。问得?这样?仔细,可是有人要与我说媒了?”   “仁兄稍安勿躁,她们自有行?动。”   “那好那好。”冯苑又笑,“族中曾有带烟花女?子回家,最后?闹得?家破人亡的,因而母亲一直不许我们兄弟两人往那种地方去?。”   说罢,温慎又与人闲聊几句,送人出门。   人一走,月妩立即从后?边蹦了出来,恼道:“你怎问得?这样?直接?他都知晓是要做什么了!”   “那我该如何问?”   “迂回一些呀,比如邀他去?青楼什么的,看看他去?不去?。”   温慎无?奈摇头:“那我在他眼中成了什么人了?”   月妩抿了抿唇,不回答了,一摊手:“罢了,问到了就行?了,我去?回话!”   说话是在休息时间,她的两个学生还在外面等着她,一得?到消息,她便迫不及待朝外跑。   周天周芳也?在等她,见她来,立即围了上去?:“可打探到了?”   她兴奋地连连点?头:“打探到了打探到了!已问过了,冯苑既无?小妾也?无?通房,连青楼也?未曾去?过。”   周天努努嘴:“这还差不多?,还算能配得?上师姐。”   “我哪儿有那般好?”周芳自谦两句,问,“是如何问的?怎这样?快?”   月妩心虚垂眼:“温慎问的,我也?不知。”   周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我这书信如何写才好?”   “便写……温庭筠的那首南歌子!你等着我去?给你取纸笔来!”她提着裙子又往学堂的小室跑。   周芳在后?头问:“会不会太?直白了些?”   她连连摆手:“不直白不直白。”听冯苑话中之?意,显然是已猜出做媒的是谁,说的又是谁,既未拒绝,便表明也?有意。   取来纸笔,她扑在平整的石头上,将笔递出去?:“你可能记住全诗?”   周芳红着脸,摇了摇头。   月妩撑着头,站在一旁,给她念。   她提笔落下两字,又停下来:“我这字迹实在难看,不如夫子替我写?”   “那怎能行??”周天第一个不同意,“既是表达心意的信,心意到了便行?了。更何况,若是真成了,以后?他拿此事问你,你该如何作答?”   “小天说得?对?!”月妩也?赞成,“你要亲手写,方才能显出赤诚之?心。他若真有心,岂会嫌弃你字迹如何?”   周芳略微点?头,又提起笔,将诗写完,吹了吹墨,交到月妩手中,微微施礼:“有劳夫子了。”   月妩拍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   晚上回到家,她便将信撞进信封,又交给温慎,吩咐:“你去?交给冯苑,他看了便明白了。”   温慎收下书信:“谨遵夫人吩咐。”   月妩点?了下他的额头,嗔他一眼,眼若秋波,妩媚动人:“今晚奖励你。”   “那倒是不必。”他笑着拒绝,“明日我便将信交出去?。只是有一点?……”   “何事?”月妩将他脖子一勾,往他身上一坐。   他道:“冯苑如今看来是不错,将来如何便不知晓了。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千万莫要为?了催促一桩姻缘,强行?蛊惑你那学生嫁人,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你当如何自处?”   月妩抿了抿唇,眼中的喜悦转为?担忧,连声音都放低了不少:“那要不先不给了,我去?与她说清楚,让她考量好,莫要因为?我们起哄便如此仓促做下决定?”   “这样?也?好,这信你先收回去?,待何时要送了,再来寻我。”   她忧心忡忡地又将信带回去?,归还给周芳,将温慎说的那番话规整规整说了一遍:“总之?,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催你,以后?要与他度过一生的是你,该让你想清楚的。”   “不怪夫子,夫子也?是为?我着想。既如此,我便再想想,这封信,请夫子替我收着,待我想清楚,再做决定。”   这一考虑,便是一整个夏日。   夏日过去?,秋风微凉,路边树叶未黄,只是早上多?了些露水。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睡懒觉,月妩牵着羊走着走着就要睡着,若不是身旁两个学生提醒着,早就一头栽进草丛里了。   “夫子……”   不知是学生中的哪一个喊了她一声,她嗯了一声,微微掀眼,又眯起来。   “夫子,我想好了,劳你将信送出去?吧。”   想好什……   她猛然惊醒,抹了两把?脸,瞪大了眼:“你想好了?!”   周芳微微点?头:“夫子说得?对?,不管今日做媒的夫子还是旁人,过日子的都是我自己,往后?享福的是我,受苦的也?是我。我想过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能受得?起,还劳夫子将信送出去?。”   “好!好!等下学了,我便差温慎去?送!”   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日日盼着,总期待着有个什么新鲜事儿。可盼着盼着,还以为?周芳不会同意了,没成想,现下又成了。   回到家,她快速将那封压在抽屉最底下的信翻了出来,交给温慎,笑着道:“她想清楚了,你明日去?送吧。”   温慎见她十?分沉稳不再急躁,心中就放心了许多?。其实冯苑早就拐弯抹角地来问过,只是他一直当做听不懂给搪塞了回去?,现下好了,总算有结果了。   那封信一送出去?,冯苑当即走至一旁拆了开,随后?便写了回信,请温慎再送回去?。   一来一去?也?不过两日功夫,事便定下了。冯苑随即请人去?了周家提亲,两家人一拍即合当场定下日子,就在秋收之?后?。   成片成片的庄稼都开始泛黄,金灿灿的,在风中摇曳。   周天望向远处,叹息一声:“师姐成亲了还能我们一起认字吗?”   月妩不解:“为?何不能?”   秋风吹过,吹倒庄稼,呼呼簌簌地响,没有人答话。   庄稼收完的那旬,冯家周家选了一个义学休沐的日子成亲。冯周两家已算是莲乡中的大户,再寻证婚人就难了。寻来寻去?,还是周芳开口要温慎与月妩当证婚人。   周家人皆以为?周芳旧情未了,轮番上阵相劝,只有知晓内情的几人才知晓,她哪儿是对?温慎旧情未了,只是想拜一拜月妩摆了。   婚礼当天,莲乡热闹至极,到处可见正红的绸缎装饰,到处可闻喜庆的乐声,莲乡中就没有人能办这样?好的婚宴。   月妩周天跟了一路,还去?闹了洞房,收了红封。若不是留在洞房内不合规矩,她们俩都想在那儿陪周芳。   婚宴来的人多?,男女?不同席,月妩也?不知温慎在何处,吃罢饭后?,便撺掇着周天一起去?给周芳送   吃的。   月妩望风,周天敲窗:“师姐师姐!我们来给你送吃的了!”   不一会儿,窗子开了,周芳戴着喜冠,穿着嫁衣,出现在窗前:“你们怎么来了?”   她今日化了妆,看着好不一样?,月妩和周天齐齐感叹:“你好美呀。”   周芳微微垂眸:“折腾了许久,脸上抹了那样?多?东西,再不美,我便要哭了。”   月妩嘿嘿傻笑,招呼周天将食盒拎上来:“我听他们说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屋子里,那不是得?饿坏了?快来吃些东西,都是我方才在席间吃的,可好吃了!”   “多?谢你们。”周芳接下筷子,夹了一块鱼糕放进口中,眼泪骤然落地。   “你为?何哭了?”月妩忙掏出帕子,手忙脚乱轻轻给她擦掉眼泪,“你今日上了妆的,可不能哭。”   她紧紧抿着,将眼泪憋回去?:“只是想到往后?恐怕不能同行?,心中有些伤怀。”   “我们都还在这儿,你想来找我们玩也?是一样?的呀。”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即便是冯苑同意去?做这些,冯夫人未必会同意,即便是冯苑冯夫人都同意,她娘家人也?不会准许。   “他知晓我不会饮酒,特弄来了果子酒,味道不错,你们要尝尝吗?”她不想讨论?这样?沉重的话,也?不待她们回答,便转身去?将酒壶端了出来,给两人斟上。   周天未喝过酒,闻到那淡淡的梅子味儿,眼睛都亮了,伸出手便要接。   月妩轻拍了她一下,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还小,不能饮酒,还是莫要喝了,省得?回去?又要被骂。”   周天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收回手。   “不过我能,我已及笄了。”月妩一息变脸,笑眯眯地接过酒杯,小小吸溜一口,感叹一声,“居然不辣。”   “是不辣,尝着是甜的,也?不醉人。”周芳笑着解释。   月妩一听这话,直接一饮而尽,又问她要了一杯,可是把?一旁的周天给馋哭了。   两三杯青梅酒下了肚,酒味儿慢慢上来了,周芳不肯再给了,她只能咂咂嘴,回味回味继续与她们说话。   闲聊半晌,走廊那边似乎是有丫鬟过来了,她们忙收着东西又跑。   天色已晚,只剩零星一片深色晚霞强撑着。前面席上已不剩多?少人,早已散了。   周天家人瞧见她,骂了几句,月妩赶紧叫她过去?。   月妩一直看着,见只是骂了几句,并未打人,她放心了,转身去?寻温慎。   温慎正在与人说话,不知怎么察觉她过来了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与人道别,朝她走来。   “我知你应当在喜房那边,便未去?喊你。”   “夫君真聪明!”她抱住他的胳膊,同他一起跨出门,走入大路。   温慎微微皱眉:“你饮酒了?”   她傻笑着摇头:“并未,那不是酒,一点?儿不辣。”   温慎觉得?好笑,摸了摸她的脸:“我都闻见了,是梅子酒吧?”   她抽出胳膊,在手心哈了几口气,闻了闻,喃喃自语:“有那样?明显吗?”   “有。”温慎将她的手拉回来,挽在胳膊上,“饮了便饮了吧,索性明日休沐,可以多?睡一会儿。”   她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天,忽然停下,抬手挡住天上的月光,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天上的月亮好圆啊,你说他们今晚会圆房吗?” 第52章   温慎一脸茫然, 不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好好走路,莫想些有的没的。”   月妩哼哼两声,又扯到别的事上了:“今日真热闹啊, 还有小芳今日化?得妆好?好?看,饭菜也好?吃, 酒也好?喝。”   温慎微微敛眉。   今日的确热闹, 莲乡已好?久未这样热闹过了。他偏头看向月妩, 心中有些难过,他们成亲时便?没有这?样热闹。   “要抱吗?”他忽然问。   月妩重重点了两下头,耷拉着脑袋:“抱,要抱, 早走不动了,地在晃。”   他闭了闭眼,微微扬唇,将人打横抱起。   约摸是酒劲儿上来了,月妩咿咿呀呀抓住他的衣领, 不知?在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羡慕?”他喃喃一句。   月妩并未听见, 还在自己嘀嘀咕咕。   温慎叹了口气,未再说话, 一路将她抱回炕上, 她自个儿一倒,睡着了。   “小妩?”温慎喊了一声,没见人醒,便?去给?她脱鞋。谁曾想,她又猛然坐起身, 一脚踢在他下巴上。   他无奈叹息:“又醒了?”   月妩迷迷糊糊的:“你为何蹲在这?儿?”   “给?你脱鞋。”他晃了晃手上的绣鞋,放在地上, “你若困了便?睡吧。”   “不困!”月妩将他整个抱住,“我们还要圆房。”   他微微弯唇:“没有这?回事。”   “有!快来!”月妩蹬掉鞋子,往炕上退了退,随手扒下自己的衣裳,扔在一旁,扭了扭身子,“快来呀。”   温慎笑了笑,追过去,给?她合上衣衫,轻声哄道:“你喝醉了,快些睡吧。”   “我没醉!”她一袖扫开?,“我记得的,今日是他们成亲,好?热闹的。”   “嗯,是不是很羡慕?”   她突然睁眼,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嗯,羡慕,他们今晚就要圆房。”   温慎有些哭笑不得,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心中重重叹息一声,他的骄骄没有这?样的婚宴。   “骄骄。”他低唤一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骄骄。”   他的骄骄没有这?样的婚宴。   他闭了闭眼,轻轻叹息一声。   浓烈的酒气喷洒而出,激得月妩皱了皱眉,别开?脸,离他远远儿的:“臭。”   “好?好?,不熏你了。”他弯了弯唇,缓缓往下,吻又落在她脖颈上,手也慢慢朝她腰间去。   不想,月妩闭着眼连连推拒:“不要,好?痒。”   他只能作罢,将她放进被子里,出门去吹冷风。   婚宴结束,一连过去好?几日,周芳果真没再来学堂了。   往小山坡的路上又只剩下月妩和周天两人,谁都?没太多心思往下学了。   “要不我们去冯家找她?”周天提议。   “可是冯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务正业,把她带坏了?”月妩有一下没一下拔掉跟前的野草,那一块儿地要被她薅秃了。   周天扔了她手中的野草,牵着她的手腕跑:“可夫子的相公可是温秀才,谁敢说你会?带坏人?”   “唉唉!等等等等!我的羊!羊!”   两人带着一只羊在冯家门口鬼鬼祟祟半晌,没议论出来该如何上前敲门,羊已有些不耐烦了,咩了两声,惊扰了里头的人。   “什么人?!”侍女从里头走出来。   周天连忙推了推月妩,月妩一本正经?的模样走了出去。   侍女见是她,脸上立即露了笑:“原来是温夫人,是来寻我家少夫人的吗?快些进来。”   月妩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正经?道:“正是正是。”   踏进院子,走了好?一段儿,她才想起身后跟着的羊,又问:“不知?我这?羊?”   “您拴在院子就便?好?,无碍的。”侍女热情上前,帮她把羊拴好?。   她道了声谢,跟着到了周芳他们的卧室。   周芳正在对镜梳妆,见他们来,惊喜起身迎了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夫子她想你了,就来看看。”周天笑嘻嘻的。   “明?明?你也说要来的。”月妩嘟囔一句,进门坐下,好?奇环视一圈,接过侍女呈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冯苑不在家吗?”   “早起便?去县城去了,那边的铺子出了些事,要他出面解决。”   月妩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手肘往圆桌上一搁,神秘兮兮道:“你……”   话未说完,她瞥一眼竖着耳朵的周天,朝人摆摆手:“你去玩一会?儿去,我和你师姐有体己话要说。”   周天瞪大了眼:“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月妩轻轻推了推她:“快去快去,等会?儿我来寻你。”   她垂着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月妩仰着脖子往外   ?看了几眼,确定人真走了,才拉着周芳小声问:“你和冯苑圆房没?”   周芳脸一红,又觉得她是夫子,便?轻轻应了一声。   她撑着下巴,望着房梁,若有所思一会?儿,又突然发问:“疼吗?”   周芳脸彻底红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月妩拍了拍她的肩,老神在在:“欸,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周芳犹豫一瞬,犹犹豫豫开?口,“初时是有些疼,但后来便?好?了,我未伤着,夫子莫担心。”   月妩眉头一皱,心道怪了,那为何温慎总不肯?她又问:“那他会?故意忍着吗?”   “什么?”   “就是、就是……就是不碰你,你们日日都?来吗?”   周芳这?下反应过来了,原不是来给?自己传授经?验的,而是来取经?的。她没那么臊了,笑道:“都?成亲了,为何不碰?况且男子不都?是很热衷于此事?”   “你们日日都?来?”   “嗯。”周芳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实情,又怕自己说了什么,影响到她与温慎的关系,“许是刚成亲,还新鲜着,再过段时日恐怕便?不会?如此了。”   她一听这?话,心中更堵得慌了,只叮嘱了一句注意身子,便?回家找温慎麻烦去了,连继续学认字的话都?忘了提。   夜里,灯都?吹了,她猛然坐起身,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新鲜了?”   温慎的睡意被吵没了,也坐起身:“这?话从何说起?”   月妩瞅他一眼,躺回去,不说话了。   他却睡不着了,将人搂回来,轻声哄着:“你若不说清楚,我如何能明?白?”   “我今日都?问过小芳了,她说了,根本没什么影响,也没伤着!你就是不愿意碰我!”月妩狠狠推开?他。   “原来是为这?事。”他吐出一口浊气,“你若是想要了,我用口,好?不好??”   “才不要你!”月妩气得转过身去。   温慎抿了抿,没再说话,只松松抱着她。   天逐渐冷了,也不用抱,到了半夜月妩自然会?滚过去黏着他,怎么也躲不开?。   他看着熟睡的人,心中颇为无奈。   说着不要孩子,可若同?房如何可能没有孩子,她又还这?样小。   正如温慎所料,一个月后,周芳有了身孕。   上回月妩去过冯家,后又去了一次,早已说好?以后还是要一起认字,谁知?周芳却有了孩子,三?人又要散伙了。   周芳看月妩一脸愁苦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夫子不如在这?儿教我们吧,也省得雨水多时还要找地方躲雨。”   “冯苑不会?不满意吗?”月妩问。   “他有何可不满意的?况且他有钱,以后咱们都?不用在地上练字儿,让他出钱买笔墨纸砚来,咱们也好?练练字,不然写出来的跟狗爬一样,多难看。”   月妩略微思索一番,觉得很是有道理:“行!那我们就来你这?儿!”   “那我今晚便?叫他去准备笔墨纸砚。”   “行,也不用太好?的,能写字儿就成。”月妩想了想,又道,“小天的时间最不方便?,我们还是照着她的来。我早起在义学等她,和她一同?再来寻你。”   两人都?没意见,此事拍板定下,只是周芳还有担忧:“我才怀孕不久,不好?对外?说,免得有了什么闪失,还请夫子和师妹勿要告诉别人。”   月妩连连应声,转头便?与温慎说了。   “小芳她怀孕了。”   “哦?是吗?”温慎举着书册,眼未从上面挪开?。   “你看着我呀。”月妩夺了他的书册,强行将他的脑袋掰过来,“她才成亲一个多月就有身孕了!”   他无奈:“不是说不想要孩子吗?”   月妩撇着嘴,搡他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人家成亲一个月就有孩子了,而我们成亲这?样久还未圆房,你觉得这?像话吗?”   他闷笑出声:“旁人是旁人,我们是我们,不必要与人相比。”   月妩没好?气看他一眼:“去抱柴烧炕,冷死了。”   “莫生气了,我这?就去。”   门响了,人出去了。   月妩往外?瞟了一眼,偷偷摸摸拿出那包尘封已久的香料,往炕洞里一扔,装模作样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温慎进门,才看她一眼,便?觉得她定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但环顾一圈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他往炕洞里添了些柴火,察觉月妩在看他,手一顿,又拿着木屑点燃,关上炕洞,走过去。   “走吧,去沐浴。”月妩收回眼神,往隔间里走。   “昨日不是刚沐浴过?”他觉得奇怪。   月妩转过身,抬了抬眼:“昨日沐浴过今日就不用沐浴了吗?你不爱干净。”   他彻底没话说了,只能随她去,安静去隔间里烧上水,出门坐着:“水还要一会?儿才烧开?,先来看一会?儿书。”   月妩抿着唇偷笑,坐去他身旁。   他心中越发觉得怪了:“你做何坏事了?”   “没!”月妩仰起脸,将书册翻开?,摆在他跟前,“看书。”   “你啊你。”他叹息一声,正要翻开?书册时,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你在家中点香了?”   月妩嗅了嗅,佯装茫然道:“没啊,没什么气味呀。”   “许是我闻错了。”温慎皱了皱眉,没有多想。   很快,隔间里的水烧好?了,他添好?了水,喊人来沐浴:“你洗吧,你洗完我再洗。”   说罢,他要走,却被抓住了手腕:“一起洗。”   “天冷,这?样容易着凉。”   “我就要一起洗。”月妩直接上手解了他的腰带。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算是怕了,夺回衣领,“你脱你的,我自己来便?好?。”   月妩轻哼一声,快速脱完,踩进水中等着。   温慎不好?出尔反尔,随后也进去。   和从前不一样,月妩未过来抱住闹他,他总觉得不对劲,可又猜不出是哪儿不对劲,匆匆起身,借口先一步离开?。   今夜的炕似乎烧得格外?的热,他喝了两杯冷茶后,心中的躁动仍未消减,月妩也还未从隔间里出来。   他掀了掀衣领,抬步欲往门外?去吹冷风,朝里说一声:“小妩,我出去走走,你早些从浴桶里出来,水要冷了。”   “慢着!” 第53章   隔间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月妩裹着长巾走出来。   那长巾太短,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顾得了?下面顾不了?上面, 看得温慎有些眼热,转身便要?去推门:“我出去走走, 一会儿便回来。”   “这样晚了?, 你去哪儿?”月妩快步上前, 背手挡在门后,长巾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雪白半软。   温慎眉心紧锁,往后退了?几步, 背过身去:“擦干了去炕上待着,这里不冷吗?”   “那你穿着中衣站在这儿?不冷吗?”月妩从身后抱住他,湿漉漉的手臂将他的衣衫沾湿,“你也去炕上待着。”   他呼吸有些乱了?,胡乱应了?一声, 往炕那儿?走, 脚步也凌乱着,往炕上一坐, 抬手摸了?摸额上的汗, 心中更加怀疑。   “你给我擦。”月妩走去他跟前?,扯下身上的长巾,递给他。   他拿着长巾,手指颤动几下,拧眉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 又拿来小衣给她?穿上:“睡吧。”   话音刚落,月妩靠了?过来, 缓缓将他推倒,坐在他腰上,晃了?晃。   “做……”他闷哼一声,“做什么?”   月妩并不说话,只看着他笑?,解了?他的中衣,双手在他胸膛上抚摸。   他一把抓住那软若无?骨的手,低声斥道:“莫闹了?。”   月妩没听见似的,反握住他的手腕,引至身前?,俯下身去,轻轻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如同羽毛轻扫一般,酥酥麻麻,转瞬即逝,他还未来及闭眼享受,便消失不见了?。   他盯着那双会勾人的双眸,轻轻喘息两声,没忍住扣住她?的后颈,搂住她?的腰,翻身而上,重?重?吻下去。   “小妩,小妩……”他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乱摸一通。   月妩亦不知?该往哪儿?放,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温慎,心中一时有些紧张,连呼吸都不会了?。   但温慎适应得很快,没一会儿?手便又伸了?出去,轻轻揉了?揉,将她?往炕中间?放了?放,直起身解自己的衣裳。   月妩承认,看见那个大家伙抵过来时,是有些害怕的,但她?屏住了?呼吸,没有拒绝,甚至还抬了?抬腿,试着配合。   下一刻,她?痛呼出声,下意识抓住温慎布满青筋的手臂:“疼疼疼!”   温慎如梦初醒,恍然顿住,眼前?逐渐清晰,又闻见了?那股香味:“什么气味?”   月妩眨了?眨眼中的泪:“嫂子给的香料。”   温慎直觉不对:“做何用的?”   月妩咽了?口?唾液,心虚回答:“助兴……”   “你!”温慎气得扶额,“你点在哪儿?了??!”   “炕、炕、炕里……”月妩眼睫飞速扇动,话都说不清了?。   温慎要?被气死了?,再不想管她?。   “疼!!”月妩整个身子都扬起来,唇色白得可怕。   “受着!”温慎毫不留情地拍了?她?一下,一点儿?没停。   她?眼泪立即迸了?出来,哭天喊地:“疼疼疼,温慎疼,弄疼了?……”   温慎别开眼继续。   “不言、不言,夫君,疼,疼……”   他不忍心了?,不敢再动了?,捧着她?的脸给她?抹眼泪:“真疼得这样厉害?”   月妩抹了?把泪,咧着嘴笑?:“也没那么疼,谁让你打我的。”   温慎气极反笑?:“没那样疼就忍着,不许叫了?!”   月妩这回是真哭了?,一开始是嚎啕大哭,后来变成哼哼唧唧抽抽搭搭地呜咽。   扭也扭不动,挣也挣不脱,被托住了?,半点儿?也动弹不了?。   没过多久,她?开始迷糊了?,双眸微微眯着,哼哼个不停:“嗯……没那样疼,你骗我,根本就不会有事。”   温慎看着她?,没什么心思?用来说话。   “不言、不言,好喜欢,好喜欢不言……”她?伸着手去摸他的脸。   气消得差不多了?,温慎垂首,将脸放在她?手心里,哑着嗓子着回应:“这回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你快点儿?呀……”   温慎弯了?弯唇,直起身来。   直至最后,他猝不及防撤开,月妩还抓住他的手不肯罢休:“你为何走了??继续呀。”   他咬紧牙关弄在外?面,去端了?水来,给她?喂了?一些。   “不来了?吗?”月妩喝完水,将杯子递还。   温慎瞥她?一眼,放下水杯,俯身而下:“自己点的香自己受着,一会儿?莫要?喊不要?。”   她?哼了?一声,显然不将这话放在眼里。   温慎哼笑?一声,懒得与她?辩驳,只身体?力行让她?知?错。   蜡烛燃了?一夜,天蒙蒙凉时,啪得一声灭了?,只留一缕残烟。   月妩趴在炕边,连连喘息,干涸的嗓子偶尔高呼一声,而后又安静下来,双臂无?力垂落,摇摇晃晃。   “知?错了?吗?”   她?仰头高呼一声,又摔回去,哼哼唧唧几声,瘪着嘴点了?点头。   温慎在她?后背上吻了?一下,起身抽离,穿好衣裳去隔间?打水。   “你、你去哪儿??”月妩哑着嗓子问?。   “端水。”他解释一句,端了?水来,将她?抱过来,拿着帕子给她?清洗。   月妩这才察觉出疼来,眼中又有了?泪意。   温慎在她?眼上亲了?亲,轻声哄:“洗一洗,擦些药膏便好了?,莫哭了?。”已哭了?一夜了?,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哭坏了?可如何是好?   “好像破了?,好疼……”   “摸些药睡一觉便好了?。”温慎拿来药膏,挖出小坨,轻轻摸上去,“是不是冰冰凉凉的?”   月妩点点头,神色依旧委屈:“多抹一些。”   温慎在上头涂了?厚厚一层,才将药罐子放下,抱她?去炕上干净的那边:“睡吧。我待会儿?做好饭放在炕上,你醒了?再吃也是热的。”   “好。”她?往杯子里钻了?钻。   温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等着她?睡着,才起身离开。   他也一宿没睡,这会儿?也有些恍惚,用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些后,收拾齐整往学堂里去。   讲学至晌午,周天在外?面探头探脑。   恰逢休息,他直接将人叫进学室之中,问?:“是来寻小妩的吗?”   周天愣头愣脑连连答是:“小妩夫子今日为何没来?”   他被这个称呼逗笑?,眼中不自觉带了?些笑?意:“她?今日身子不适,在家中休息,明日便能来了?。”   “那我去瞧瞧她?。”周天往外?指了?指。   “不必。”温慎连忙拒绝,“她?这会儿?还在睡着,你去了?也没人开门。你今日便将前?两日学的课业温习一遍,明日她?会来检查。”   周天点点头,道了?声谢,一溜烟儿?跑远了?。   温慎坐在蒲团上,心中琢磨了?一遍方才的称谓,还是觉得好笑?,忍不住扬起唇。   中午下学回家,炕上的人还未醒,饭菜也未动过。   他将剩饭端走,又煮了?新?的,重?新?放回炕上。   下午回来时,人终于醒了?,一推门,就见靠坐在墙边吃饭。   “可好些了??”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她?脸色微红,垂眸点头。   “该煮晚饭了?,少吃些剩的,垫垫就行了?。”温慎将她?凌乱的发略微整理一遍,“烧上水,待会儿?去沐浴,沐浴完再抹一遍药膏。”   “嗯。”月妩放下碗筷,埋进他怀里。   他搂住她?的腰,在她?背上抚了?抚,轻声道:“以后万不可以这样胡来了?,容易伤着。”   “嗯。”月妩不会说话了?。   “你要?躺一会儿?还是要?起来走走?”   “我想和你一起去煮饭。”   温慎弯着唇,将她?抱起来,拿来干净的衣裳。   昨夜荒唐过后,她?什么也未穿,此刻就光着站在炕上,从脖颈处到腰间?全是暧昧的痕迹。   温慎皱了?皱眉,轻轻摸了?摸那些痕迹:“疼不疼?”   她?摇了?摇头:“不疼。”   “穿衣裳吧。”温慎给她?穿好衣裳,掐着她?的腰,抱她?下地,牵着她?往门外?去,“可还能走路?”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步子迈小一些就行。”   温慎微微颔首,放慢了?脚步:“今日你那个学生来寻你了?,还说要?来家中看望你。”   “啊?”月妩一惊。   温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拦住了?,未叫她?来,打发她?回去温习课业了?,你明日记得去检查。”   她?松了?口?气,家里乱成那个样子,如何能让人来看,更何况,她?自己也乱着。   秋末冬初,天黑得早,她?搬了?个小凳,坐在檐下看着月亮,剥着豆子,忽而道:“你是不是一整日没睡了??”   “课间?小憩了?会儿?。”温慎盛出锅里的菜。   月妩点了?点头:“那早些休息,我不闹你了?。”   温慎轻笑?:“不疼了??来吃饭吧。”   “我觉得没那么疼了?。”她?抱着豆子进屋,放下簸箕,坐在桌旁,端了?碗扒拉两口?,边咀嚼边道,“明日就可以了?。明日我不疼了?,你也休息好了?。”   温慎坐在她?身旁,小声打趣:“为何总这样想?”   她?脑袋一歪,靠在他肩上:“因为想和你更亲近一点儿?。”   温慎微微一怔,在她?发顶上亲了?亲,往她?碗里夹了?菜,没再拒绝:“等你不疼了?再弄。今早我都看过了?,红肿得厉害,这两日便消停消停。”   她?连连点头:“那等我好了?,你不能又借口?不要?。”   温慎稍稍垂眸,在她?耳旁悄声道:“放心,我比你想。” 第54章   月妩不说话, 抿着唇笑。   温慎在她酒窝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吃饭吧,吃完沐浴完早些休息。”   她笑着, 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一夜过去?,第二日起时, 果真不疼了, 她又能跑能跳了, 牵着小羊和温慎一同往学堂里去?。   “那我?们今晚……”   “嘘——”温慎忙拦住她,“晚上回去?再说,莫要在外头说这个。”   “那你答应我?了?”   温慎哪儿?敢不从:“答应了答应了,我?要进屋了, 你自己在外面玩儿?。”   “好!”她牵着羊跳着走了。   自从将学习的地方改到冯家后,她就没法边放羊边讲学了,因而得一早先将羊喂饱,而后才去?冯家。   溜达一圈儿?,周天来了, 朝她跑来, 气喘吁吁:“夫子!夫子!我?听温秀才说你病了,今日可好了?”   “也不是生病, 总之就是不太舒服, 睡一觉便好了。”   “噢噢,怪不得昨日我?与师姐提起时,她也说应当没事,叫我?莫担心。”   月妩一僵,脸色涨红, 急忙用手扇了扇风:“噢噢噢,那她还挺聪明。”   周天未察出什么不对来, 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没事就好,我?昨日和师姐温习了新课,还巩固了旧课,就等?夫子来检查呢!”   “好好,等?我?检查了,我?们便学下一课。”   学认字起步很难,才开始那会儿?一天只能学一个字,到现在一天能学三四个,不仅能认还能写,进展飞快。   月妩一算,按照这个进展,不过多久,她们就能学论语了,心中还是颇为自得的。   冯苑为她们能更好的学习,还专门设了间光线好的屋子,让她们用来传道?授业。   她们俩到时,周芳已在室内等?着了。   “我?就说夫子没事,师妹还不信。”她笑着迎出来。   月妩急忙扶住她:“你有?身孕了,还是当心些吧。”   她引她们进门,解释几句:“倒没发现什么不适,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夫子不必担心。夫子快来看我?们昨日写的字,看看是哪里不对,才写得这样难看。”   月妩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有?事,也就将心放了回去?,严肃认真去?看她们昨日的成?果。   检查过昨日课业,学过今日课业,便不往下学了,周芳拿出绣盘来,教周天刺绣,免得她回去?没个说法,又要挨骂。   月妩一开始只是在一旁看着,但见?她俩人绣得如?此起劲儿?,也忍不住上手试了试。   然而那针线到了她手中便不听话了,连穿针引线她都尝试了一个下午才成?功。   待她穿好,周天也该回家了。她叫周芳收好那根她穿上的,说是明日她要学别的,便随周天一同回家了。   行至一半,刚好在岔路口遇到温慎,与周天道?了别,她兴奋牵着羊跑过去?,自己就将今日做了什么给交待了。   “温慎温慎,我?今天和她们学了穿线,以?后我?可以?给你做衣裳!”   “你有?个心便好。”温慎笑着同她并肩而行。   她撇开这个话题,亮晶晶的眸子转了转,小声催促:“快点儿?回去?吃饭,吃完饭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温慎拿她没辙,只叹息一声,加快了些脚步。   夜里,一洗漱完,她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扑了过去?,三下两下将温慎的上衫给解了。   “我?自己来。”温慎按住她的手,放下书册,慢条斯理?解了衣裳,俯身而上,在她嘴角啄吻,手先去?探路。   她扭了扭,哼哼两声,抬着水光潋滟的眸子,问:“你不来吗?”   温慎弯了弯唇:“要等?这处没那样干燥了才能进去?,否则会弄疼你。”   “你为何会知晓?你偷偷看小册子学习了?”   “嗯。”   “我?也要看!”上回就给看了两页便收走了,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她都还不知晓呢。   小册子就放在炕头的架子上,温慎手一伸就拿过来了,递给她。   她举着小册子边享受着边往后看,还不许温慎太快,影响她研究了。   往后翻了好几页,她指着册子道?:“我?要这样。”   温慎喉头滚动一下,擦了擦手指,往后退了退,躺在炕上,牵她过来:“上来吧。”   她立即扔了小册子,跨过去?,扭着腰慢慢坐下,而后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扑去?温慎怀里,不忘摇晃。   隔得这样近,她能清晰听到温慎粗重的呼吸声,心中满意极了,摇得更加欢快,要他?就这样沦陷进去?。   但先沦陷的似乎是她自己。   她很快就头脑发昏,哼哼唧唧不断,不停催促:“快呀,快一些呀!”   温慎实在受不住,沉声解释:“我?快到了,快些下来,莫弄进去?了,会有?身孕的。”   月妩这才不情不愿松开,几乎是同时,温慎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前抱了抱,弄脏了她的后背。   “好了,去?擦一擦。”温慎暗自喘息几声,抱着她要起来。   “不要,我?还没好呢。”她瘪着嘴,委屈得不行,“方才我?都快好了,你非要我?起来。”   温慎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擦一擦再继续。”   她满意了,终于肯让开一些,让温慎拿帕子将她后背上的污浊全都擦净。   “好了,还要我?躺着吗?”温慎放好帕子,笑着看她。   她脸色微红,搡了搡他?:“你坐着靠在墙上。”   温慎如?她所言规矩坐好,看着她自己在那儿?磨磨蹭蹭,也不催促,只等?她坐好后,将她往怀里搂了搂,稍稍动了动。   “不要动!”她按住他?的肩,“我?要自己来。”   温慎双手搂住她,哑声道?:“好,我?不动。”   她头靠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他?的肩,摇来晃去?,一声声唤他?:“温慎、温慎,好喜欢这样……”   温慎的魂儿?要被她喊出来了,再忍不住,紧紧掐住她,立即反客为主。   她尖叫好几声,窝在他?怀里,折腾不起来了。   温慎将她往褥子里放了放,起身去?拿帕子和药膏。   “疼不疼?”他?看了一眼,往上抹了些药。   “不疼。”月妩摇了摇头,蔫蔫儿?的,“就是有?些累。”   温慎闷笑:“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呢。”   月妩掀眼,轻飘飘瞅他?,沙哑着嗓子:“我?休息一会儿?还能再来。”   他?收拾妥当,吹了灯,钻进被子搂住她:“今日便罢了,已不早了,明日再说。”   月妩记住了这话,第二日准时来索取。   温慎也不想?日日如?此的,偏偏月妩只要对他?眨眨眼勾勾手指,他?便受不了了,自愿上了钩。   整个十?月,外面的绿叶慢慢掉光了,他?们都没休息过一天,有?时中午回来吃饭那一小会儿?,月妩也要来勾他?一下。   十?一月过半,月妩的小日子还未到,他?心中大?概是有?数了。   可当事人还什么都不知晓,坐在厨房檐下摆弄腌菜坛子,听闻是从冯夫人那儿?学来的腌菜法子,口感?比普通的要更好。   “先放菜叶子,然后……”月妩翻出抄写的方子,对着方子一步步来。   温慎见?她弄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与她说话:“这两日先不来了。”   她神色一凛,抬眸看他?:“为何?”   温慎也不太确定她是否有?孕了,只是个推测。他?未曾弄进去?过一次,且月妩小日子本就是不准的。他?道?:“你就当是我?不行了。”   月妩腾一下站起来,带着小木凳一响。她走过来,一脸紧张:“我?把你弄坏了?”   温慎忍不住笑出声:“并未。”   “那你为何说那样的话。”月妩瞪他?一眼,又坐回去?。   “只是觉得日日这样不太好。”他?未敢言明是怀孕的事儿?,他?不确认是不是。若不是,往后只怕她更为肆无忌惮,一点儿?怕的都没有?了,“你也总该休息两日。”   月妩将腌菜坛子封上,弯腰就要抱起来。   温慎看得胆战心惊,忙上前拦:“我?来我?来!”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月妩拍了拍手的灰,跟在他?身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新鲜了?”   “你这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还未曾与我?说过。”他?将坛子放好,擦了擦手。   月妩瞥他?一眼,如?实言:“是小芳说的。她说男子就是这样,刚成?亲那几日新   鲜得很,日日都来,往后觉得不新鲜了,就不愿意了。”   他?笑得无奈,上前摸摸她的脸:“人与人也是不同的,不可同一而论,我?也并未觉得你有?什么不新鲜。”   月妩打量他?几眼:“那晚上还要。”   “好、好。”他?暗自叹息一声,牵着她出去?,“不是要去?放羊吗?走吧。”   月妩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去?牵了羊,和他?一同出门。   休沐时,温慎的同窗会来寻,晌午不来,下午便会来。他?们若是不早些出去?逛,等?人来了,温慎就要被缠住了。   虽是不知明年的考试是否如?期举行,但按理?来说就是明年,这群读书人心中更是焦急,只拿温慎当救命浮木,一个问题要问三遍。   果不其然,刚吃过午饭,那群人便成?群结队来了,一起挤进正屋里,围在温慎身旁叽叽喳喳个不停,直到日暮时分才走,留下了些礼品。   月妩看着桌上的锦盒,心中还是不爽快:“天都黑了,今晚还能不能行了。” 第55章   “能行能行, 饭很快就好了,你中午做的丸子不是还没吃完?热热就行了,莫生气了。”温慎牵着她往厨房去。   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有些恼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许和我抢!”   “没人?与你抢, 早些吃饭早些洗漱, 一会儿?要是闹晚了, 明日起不来,你又要在学生跟前丢人了。”温慎轻轻晃了晃她,“去吧,去洗米, 用温水洗。”   她垂着头去洗米了,看着还?不是很开?心。   温慎看她一眼:“很快便?要休年假了,到时应当?无人?来打扰,你就算是白日里要胡闹,我也应你, 莫不开?心了。”   下一刻, 她头一抬,扬起一张笑脸, 跑过去在?他脸上啵啵啵好几下。   其实她有时也没有多想, 可温慎总拒绝她,她便?来劲了,非要和他反着来。   况且她也很喜欢和温慎挨在?一起,她很喜欢听温慎低沉的呼吸,还?喜欢温慎眼里只有她。   烛灯并未吹灭, 只盖了个竹罩子,让火光暗了一些。   她捧着温慎的脸, 笑着看他:“你快点儿?呀。”   温慎不敢快一点,也不敢重一点,怕她真有身孕,伤着她了,只慢慢悠悠的:“这样?不舒服吗?”   “嗯……”她哼哼个不停,嗓音里带着点儿?哭腔,“可这样?不行呀。”   温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直起身,一只手?将?她微微托起,另一只手?也用上,又问:“这样?呢?”   她答不了话了,无意识抓住他的胳膊,窝在?他怀里,只剩急急呼吸声。   温慎见她不行了,立即撤离了。   蜡烛上的灯罩又被取下,放在?一旁。   月妩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再来了吗?”以前都会再来的。   “不累吗?”   “不累。”   温慎笑着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说不累。早些睡,明日再折腾,我又不会跑。”   “嗯,那你抱着我睡。”她翻了个身,枕在?他胸膛上,“你抱着我睡,我才能睡着。”   “抱着呢,一直在?抱着。”温慎将?人?往上搂了搂,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没再说话,等她睡着。   天气逐渐转冷,早起地上都结了霜,走一下滑一下。   温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叮嘱她一遍,又叮嘱她学生一遍,让人?看着,不许她跑来跑去。   周天也懂事,硬生生将?她给拉住了,没许她乱跑乱蹦半分。   到了冯家,照旧认字学习,学完课业学女工。   经过刻苦练习,月妩已能拿着针线在?布上缝出点儿?痕迹来了。   但她绣得不好,歪歪扭扭的,总成不了个样?子。倒是她给周芳她们?画的花样?子,被她们?俩绣得极好,她只有在?一旁羡慕的份儿?。   “我决定了!”她忽然开?口,将?那俩人?惊得一颤。   “决定啥了。”周天皱着脸。   她笑眯眯道:“温慎要过生辰了,我要绣一个手?帕给他!”   周天看她一眼,忍不住调侃:“帕子可是要用来擦脸擦嘴的,那上头的绣花可不能刮脸。”   她被噎住,撇了撇嘴:“那绣一个香囊总行吧。”   “其实手?帕绣在?边上也不碍事的。”周芳笑着安慰。   “算了,还?是香囊吧。”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绣个竹子的,刚好我会画。”   她三五下便?画出一丛竹子,好几天后绣出一堆虫子。   “……”她盯着那个香囊,沉默半晌,“要不再重绣一个吧,还?有时间。”   重新画完又重新绣,拆拆补补好几回,终于在?温慎生日前绣好了那只香囊。她弄了些竹叶竹子,研磨成粉,做成香丸放在?里面,打算送给温慎。   可临了,又觉得拿不出手?。   “你在?哪儿?做什么呢?来来回回走了一日了。”温慎看向她。   她磨磨蹭蹭将?那个香囊递了出去:“给你的生辰礼,我亲手?做的,不太好看,你放炕头挂着,就不要戴出……欸?”   话没说完,温慎就接过香囊,挂在?了腰间,笑问:“就因此事郁闷了一整日?”   月妩抿了抿唇,小声嘟囔:“我不是怕你不喜欢吗?”   温慎朝她招招手?,牵她至身旁坐下:“这样?短的时日里能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况且我不觉得不好看,也没有不喜欢。”   她抱住他的腰,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小声道:“那你要日日都戴着。”   “好,我会日日都戴着的。”温慎垂首在?她唇边亲了一下,“今日可有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有些困了,不知如何回事,应当?是冬天到了,屋子里暖和了,就想睡觉了。”   “那吃罢饭便?去睡吧,早些休息也好。”   她抬眸,可怜兮兮:“可我们?好几天没有了。”   温慎摸了摸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莫着急,快休年假了,到时请大夫来看看,这两日先好好休息。”   没说两句,她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我不想吃晚饭了,我想直接去睡觉。”   “你先睡,等饭好了我喊你。”   “好,那亲一下。”她闭着眼,将?脸送过去。   温慎在?她脸上亲一下,抱她放去炕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往炕里添了一些柴火,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   他自学过一些医理,识得些草药,简单的药方也会配,但摸不准脉,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似乎是摸到了些不寻常。   很快便?要腊月,已有月余未见小日子,或许是真的有了。   他收回手?,又掖了掖被子,垂眸看着熟睡的人?。   若知如此行不通,就不该由着她日日胡来,她还?这样?小,如何能生养。   温慎心中暗自叹息几声,默默起身。   转眼年假已至,终于不用在?日日往学堂里跑,早上也能多睡一会儿?。月妩早与学生们?说好了,她们?也休假,就先不学习了,等过完年再说。   温慎也知晓此事,看她早上没醒,也没喊她,卧在?一旁看着她,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   她醒来时,先抱住他的手?:“你压着我了。”   “不舒服了?”温慎立即抽回手?,“今日天好,我们?去县城里看看大夫。”   “还?好,就是觉着有些重。”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现下去吗?可是我好累。”   温慎松松搂着她,闭了闭眼:“那我去请大夫回来。”外面土路难行,本?就颠簸得厉害,从前未有身孕时,她都受不了,更?莫说现在?了。   “不要,你在?家陪我,等我哪天好点儿?了再去。”   “可一直这样?拖着总归是不好。”   月妩鼻子一皱,   眼泪就要往下掉:“可我不想离开?你这样?久,下回再去好不好?我没觉得不舒服,我想吃萝卜丸子,你给我做。”   温慎忙给她抹眼泪:“好好,今日先不去,等你好一些了再去。外面有日光,要不要出去晒晒?”   “去晒太阳,还?要去喂羊。”她眼睛一睁,眼泪又没了,扶着他缓缓起身穿衣裳。   温慎在?一旁扶着,给她拿来衣裳,看着她穿好,又扶她下地,慢慢悠悠往外走。   偏屋前的树叶子都凋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下就是羊圈,月妩站在?圈前给羊喂菜叶子。   将?近一年,羊已长大了许多,再牵出去就是羊带着人?走。   月妩想出去放羊,温慎没同意。   “可以出去走走,羊关着就行。你不是要吃萝卜丸子吗?正在?做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莫要乱跑。”   月妩更?想吃丸子,放下羊的事,去厨房里帮忙。   没忙多大会儿?,她又困了,吃了丸子就去睡了,温慎实在?放心不下,去了冯家借大夫。   “这不是要过年了,大夫家中有事,要回去两日。你若是着急,我送你去县城里请大夫来。”冯苑说着要起身。   温慎连忙拒绝:“家中有牛车,去县城倒是方便?,若不在?便?罢了。”   未寻到大夫,他又折返。   月妩还?在?睡,一直到了晚上才醒,做什么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明日我们?去县城看大夫。”温慎未在?与她商量。   “好,明日去。”她坐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我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莫要胡思乱想,明日去看了大夫便?知晓了。”   翌日,收拾妥当?,温慎正要去套车,院外忽然来人?了,他又转头去迎。   他邀人?进?门?:“怎这个时候来了?”   谢溪行没往里走几步便?停下:“这一年也没怎么见过,我想着你应当?休假了,恰好我那孩子又没那么吵了,便?提前邀你去玩。不过,看你架势也是要去县城,刚好,同我一起去便?行。”   “原是如此。”温慎叹了口气,“是要去看大夫,小妩她不太舒服。”   谢溪行一凛:“那快些,莫耽搁了。”   温慎点头应是,转身进?屋寻人?时,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又在?打瞌睡了。他也未喊,拿了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谢溪行并未多看,只见人?好像睡着,问了句:“病得可严重?”   温慎抱人?上了车:“一时说不清,待大夫看过再说。”   谢溪行未再多问,只帮着收了收东西,驾车往县城去。   进?了城门?,未朝谢宅去,直奔向医铺,温慎抱了人?下车,径直进?门?。   医铺大夫见这架势也惊了一瞬,快步过来问诊。   诊过脉,大夫松了口气:“应当?是有身孕了,只是月份尚浅,还?摸不太出来,莫要惊慌,先吃两副安胎药。”   “多谢。”温慎心中并未轻松。   谢溪行本?想道喜,看他这副样?子也闭了嘴。   买了药,他又抱人?上车,谢溪行也没追问,默默驾车。 第56章   他上车后才见月妩睁着眼, 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垂首抵了抵她的额头:“都听见了?”   “嗯。”月妩还有些迷茫,“我怀孕了?”   “嗯, 大夫说日子尚浅,还诊不太出来, 但十有八九是有了。”   月妩抽出手, 放在自己小腹上, 看着他:“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是在这里。”   “喔……”月妩呆呆点头。   “叫你不要胡来……罢了,也不怪你,是我经不住诱惑。”温慎摸了摸她的脸,“有了身孕, 以后万不能再那般了,也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提重物?,也不要出去放羊了。”   她在他手心中蹭了蹭,乖乖点头:“我这些天这样?犯困, 是因为他吗?”   “嗯, 大夫说了,过段时日便好了, 不必担心。”   她茫然收回眼, 愣愣看着车窗,还是没法想象自己肚子里突然多了个东西,直到下车还未回神。   惠真在家已备好饭菜了,满院子都是香味儿?,马车里都能闻到, 但月妩也只是弯了弯唇,道了句:“有好吃的。”   “是有好吃的, 就等?你们来了!”蕙真笑着迎过来,才发觉她面露疲惫之?色,忍不住皱了眉,“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听?到吃的都提不起劲儿?了?”   温慎小心翼翼将?她扶下车,解释一句:“大夫说是有身孕了,身子不大舒服。”   蕙真一愣,喜笑颜开:“那是喜事?儿?啊,你们一个个的为何都垮着脸?快进屋快进屋,还好今日做的都是清淡的,你应当能吃。”   温慎应一声,扶着月妩进门。   “闻到这些气味可有什么不舒服?”蕙真坐在一旁问。   月妩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能吃得下东西就好。”蕙真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又?劝温慎,“慎弟莫要担忧了,我也不是这样?过来的,现下也不是好好的?你这样?担心,小妩她跟着也会紧张,反而不好。”   “我知晓了。”温慎扯了扯嘴角,也往月妩碗里夹了些菜,“吃吧,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定饿了。”   月妩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菜。   众人皆屏息看着她,见她只是吃饭吃得比平时慢些,并未犯呕,都放心了一些,各自动筷。   吃罢饭,她和小侄子玩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便去睡下了。   温慎则是和谢溪行搬去书房,弄了些下酒小菜对饮。   他也不说话,一个劲儿?饮酒。   连喝了好几杯,谢溪行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他:“只是怀了孕,又?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你何必这样?担心?”   “我本就不愿让她生养,又?思及她年岁还小,即便是意?外?有了孩子,也得是再过两年的事?,谁知才不过月余,她便有了身孕。”他夺过酒杯又?一饮而尽,“是我不该日日寻欢作乐。”   谢溪行觉得好笑:“这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生育?就偏她不能?”   温慎低斥:“旁人如何我不知晓,与我也没有干系,可她是我妻子,我焉能眼睁睁看她出事??”   “可如今不还没到那一步,你何苦杞人忧天?你那乡下是不行,待她临盆之?际,你带她来这里住。蕙真是过来人有些经验,当初接生的那个稳婆也是个稳当的,有她们看着总不会有事?的。”谢溪行劝慰一番,又?夺了他的酒杯,笑道,“我看旁人有喜都是欢天喜地,怎到了你这儿?反而这副样?子?”   他沉默不语。   “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愿意?伺候你家那祖宗?你若如此消沉,可就真没人管她了。”谢溪行拍了拍他的肩,“振作些,别自己吓自己。”   温慎未置可否,也未再饮酒,沉默片刻,道:“我有些事?儿?想问嫂子,当面问又?觉不便,我写下来,你帮我去问问,我也好有所准备。”   谢溪行哪儿?能不应,当即为他寻来纸笔:“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你写就是。”   他正了正神色,铺陈纸张,提笔书写。   谢溪行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你这是打算去当妇科圣手?”   他未答话,只接着往下写,写了满满两张纸,才堪堪停笔:“我暂且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其它的,往后再补充。”   “行,你先放这儿?,等?孩子醒了,我便去问,保管每一条都问得清清楚楚。”   “多谢。”温慎脸色稍霁。   谢溪行这会儿?敢说笑了:“我从前倒是未想过,温慎会是一个能日日寻欢作乐的人。”   温慎避而不答,他方才是有些心急,又?有些喝多了,才会口不择言将?私事?说出来,这会儿?已后悔万分。好在谢溪行并非宋积玉那样?的人,他心中才稍感?安慰。   “行了,也莫说这些了,明岁说不定便要考试,你来与我温温书。”   温慎自是乐意?至极,喝了醒酒汤,与他在书房解了一下午题。   临近日落,刚讲至重点,月妩忽然在门   外?唤,他立即放下纸笔,快步走?了出去,留谢溪行一人叹气。   “醒了?”他牵着人回到厢房,关上门,摸了摸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饿不饿?”   “还好,不是刚吃完午饭吗?”月妩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   他摸了摸她的头:“那我一会儿?去与嫂子说一声,叫她晚些备饭。”   月妩应一声,偷偷抬眸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在瞧什么?”   “不言。”月妩笑着看他,摸了摸他的眼睫。   “嗯?”他眨眨眼。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他轻轻应了一声:“是我不好,明知即使不弄在里头也未必没有怀孕的可能,还每日与你欢好。”   “不怪你。”月妩蹭了蹭他的脸,“你早与我说过的,是我自己没当回事?,也是我自己每日非要拉着你的。”   “小妩……”他手臂紧了紧,将?人按在怀里。   月妩也紧紧抱住他,笑着道:“好神奇,我这里有了个孩子。”   说罢,她又?想起什么:“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同房了?”   “是,暂且不能了。”   月妩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可是我想和你亲亲抱抱,还有那样?。”   他弯了弯唇:“待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我已与溪行说好了,到时你来县城里生产,我们提前找好稳婆,还有嫂子在旁边看着,应当没事?的。”   “那你呢?你能在旁边守着吗?”   “你想让我在旁边守着,我就在旁边守着。”   “这样?就好。”月妩眉眼染上笑意?,“要有你在,我才放心。”   温慎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仰着脖子,在他唇上贴了一下:“我感?觉还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除了时不时犯困,其它的都和以前差不多,能跑能跳,只是温慎不许她跳罢了。   过了年,学堂再开学时,已临近二月。   她小腹已微微凸起一点儿?,厚棉袄一穿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先前时常犯困的毛病也好了不少,精神好了许多。   天还冷着,她坐在义学的小室里,烤着火盆,怀里还揣了个手炉。   没过多久,周天从院门外?跑进来,她立即起身去接。刚走?快几步,想起肚子里的小东西,又?放慢了些。   “夫子!新年好!”周天咧着嘴向她行礼。   “新年好新年好,我在县城里过年,都没去给你拜年。”她上前去扶。   “应当是我给夫子拜年才对,只是我听?人说你们去县城了,就没过去。”   她点点头,眉眼弯弯:“我有一件喜事?要跟你与小芳说。”   “什么喜事??”周天好奇。   “待会儿?就知晓了。”她牵着周芳要走?,还未出院门,温慎就追了上来。   温慎本在讲学的,余光瞧见她们要出去,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得暂停追出来叮嘱:“手炉带了没?”   月妩举了举揣着的手。   “路上慢些,走?路上干了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坐太久,若是要做针线活,也得少做些,不要久盯着针线……”   “好了好了,我知晓了,我会注意?的。”   温慎无?奈抿了抿唇:“中午我去接你,不要急着跑出来。”   月妩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好,我会在冯家等?你,你快去忙吧。”   他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整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进了学室,目送她离开。   一旁的周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咋了?”从前也未见这样?紧张啊?   月妩拍拍她的手,眨了眨眼:“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冯家,周芳刚诊过脉,见她俩来,立即起身要接,身旁的丫鬟按住了她,代?为迎接。   其实也不用人来接,周天和月妩自个儿?就大大方方进去了。   周天往椅上一坐,耸了耸肩:“夫子说有喜事?,但一路都不肯说,非要到你这儿?了一起说。”   周芳笑问:“不知是有何喜事??”   月妩微微挺了挺小腹,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灿然:“我有孩子了!”   “啊?”周天噌一下起身,朝她走?来,左看右看,“挂不得温秀才这样?紧张,叮嘱了好些话。”   周芳来不及跟她们说什么,忙叫来丫鬟,急声吩咐:“大夫还未走?远,快将?人请回来,给夫子也请个脉。”   丫鬟笑着应是,转身跑了出去。   周芳这才看向两人:“怪不得过年前冯苑说温秀才来寻过他,问他寻大夫。我当时还说过他,既是温秀才来寻,定是有夫子有关,怎的不问个清楚?好在是喜事?。”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月妩连连摆手,“那会儿?总犯困,想必温慎是太着急了才来你们这儿?,后来去医铺里看过,大夫说并未有大碍。”   “无?碍便是再好不过的。大夫回来了,快,让大夫给夫子再诊诊。”   老?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丫鬟搬了小凳来,又?在月妩腕上隔了手帕,才叫大夫来看。   屋子里的人都屏气凝神,盯着老?大夫的手指看,周天更是蹲在月妩腿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大夫手抬起,便迫不及待问:“如何?”   老?大夫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安稳得很。”   “如此甚好。”周芳也笑开,朝丫鬟使了个眼色,“翠儿?,送大夫出门。”   周天和月妩对此一无?所知,周天还蹲在那儿?盯着月妩的小腹看:“也没见什么不同啊?”   “夫子比我还晚一个月,我都还未怎样?显怀,夫子当然看着没什么不同了。快,快来这边坐。”周芳拉了凳子,邀人过来,“过年无?事?可干,又?不能乱跑,我和小天将?后面的课业都自学过了,还请夫子来检查呢!”   月妩随即严肃起来,坐在条案前,仔细检查她们两人的情况。   确如周芳所言,后面的知识她们都自学过了,前面的也都温习过,除了偶尔几处小错误外?,并未见有大问题。   月妩将?书本一合:“那过段时日,我们开始学论语吧!”   周芳周天都兴奋得不行:“认了那样?久的字,终于?可以看看完整的书册了!”   “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咱们下旬开始学。”   她的确学过论语,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况且学的时候也是囫囵吞枣,她怕误人子弟,还是决定要先请教请教温慎。   只是冬日还未完全过去,天黑得依旧早,稍暗一些后,温慎便不肯给她讲了,催促她早些休息,她也就只好作罢。   刚躺下不久,外?面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躺在炕上,掀起衣裳,露出微微凸起的小腹,就着烛火仔细研究:“温慎,你看看,是不是变大了一些。”   温慎刚洗漱完,擦了水,上了炕,给她盖上被子:“莫露在外?头,当心着凉。”   “你不想看看吗?这可是你的孩子。”她有些委屈。   “我想看也不能不顾你的身子啊。”温慎放缓了语气,躺进被子里,暖了暖手心,轻轻在她小腹上摸了摸,“是比先前大了一些。”   她哼哼两声,翻了身,侧卧躺在他怀里:“你搂着我睡,搂紧一点儿?。”   “好好,我搂着你。”温慎掌着她的脑袋,用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课业上的事?儿?不要太操心了,等?生完孩子,恢复好了,你想怎样?便怎样?,我绝不约束着你。”   她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应了几声,第二天依旧想怎样?就怎样?。 第57章   温慎实在拿她没办法, 只能叮嘱周天,让周天看着她些,莫叫她太过劳累。   她也未感觉累, 每日还挺开心的,除了休沐时, 大多在?外面玩, 或是在冯家给学生们讲课。   唯独让她不满意的是, 温慎那些同窗太没有眼力劲儿,明明知晓自己有身孕了,休沐时还来找他讲题,她躺在?偏屋里都能听见正屋里的说笑声。   “你?们?听说没, 大公主当街纵马,已被关起来了!”   “江陵距京城这样远,我们?如何?能听说?   不过大公主都被关起来了,恐怕七皇子的事儿是没有定论了。”   “你?这消息也忒落后了,现下大公主恐怕已被放出来了。”   “此话从何?说来?”   “我父亲有同?窗好友在?京为官, 早传来消息, 圣上那几日已快昏睡不醒,一听闻大公主被关, 立即气得清醒过来, 问?罪了一众官员。他们?相互推诿,到最后也未弄清到底是哪个部门?敢定公主罪的。圣上恼了,将有干人等?全都罚了个遍,二皇子三?皇子也跟着挨了一顿骂,说是不敬长姐, 罔顾人伦……”   “圣上偏宠大公主已到了如此地步?”   “诶诶,都小声些, 我听闻他们?私下议论,说若非大公主为女儿身,否则这皇位传给她也犹未可知啊……”   月妩眉心紧皱,脑中一片混乱。   温慎一进门?,见她愁眉不展,快步走过来,低声安抚:“可是吵着你?了?我一会儿便打发他们?走,与他们?说清楚,叫他们?下旬莫再来了。”   她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闹了一下午,那些人终于走了,她缓缓起身,坐去院子里晒太阳。   温慎在?厨房里做饭,不知做的是什么,还挺香的。   她循着香味儿进门?,看到一锅菌子,眼睛都亮了:“熟了吗?我想尝一个。”   “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她走过去,抱住温慎的胳膊,枕在?他臂膀上。   那只手正好握着锅铲,不好翻动了,温慎只能换一只手。   翻滚几下,锅里冒出热气,温慎拿来盘子要盛起来:“好了,能吃了。”   “先喂我一个,我帮你?尝尝咸淡。”   温慎笑着放下盘子,从锅里夹出一片,用手接着,吹了吹,喂给她:“当心烫。”   她也笑着吹了吹,叼进口中,边哈气边扇风。   “烫便吐出来。”温慎连忙叮嘱。   “还好还好。”她笑着咀嚼完,咽进喉咙中。   “淡不淡?”   月妩摇头:“不淡,好吃,我还想吃一个!”   温慎已拿着盘子盛起来了:“盛起来端去桌上吃,我再炒个鸡蛋,你?先吃就?是。”   “不要,我要等?你?一起吃。”月妩跟着盘子去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忍不住夹了一片,“不过我可以先尝几个。”   温慎轻笑出声:“你?想尝几个就?尝几个。”   没多久,剩下的那个菜也做好了,温慎端来也坐下,她才捧起碗小口吃饭。   天气好,这会儿还没黑,远处挂着晚霞,红彤彤的一片,映得院子里也泛红,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薄纱。   月妩边吃饭边看向窗外,忽然道:“我想喝鸡汤。”   温慎头也没抬,只道:“明日杀了煮。”   “我还想吃羊。”   养的那只羊是能吃了,过年没来得及杀而已。   “那明日顺带也将羊宰了,等?你?生产完,再买一只小的回来,你?还是能天天出去放羊玩。”   “算了吧,明日先吃鸡,羊等?生完孩子再杀吧。”   温慎微微点头:“也行,羊膻味重,你?闻见了恐怕会不舒服,还是等?生产再说。”   月妩也觉得有道理,没再提起。   吃罢饭,她伸了个懒腰,帮着把?碗收进锅里,就?坐在?一旁等?着,待温慎收拾完,和他一同?回到偏屋。   “你?可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了吗?”温慎与她闲聊。   她打了个哈欠,坐去炕上,摸了摸小腹,反问?:“你?觉得呢?”   “你?还记得初见时,你?以为我名中的慎字是谌,此字也作?谌,刚好与你?姓氏同?音,我以为这个名字便很好。”   月妩一愣,喃喃道:“的确挺好。”   温慎莞尔:“那不如便叫这个。谌,诚谛也,表意忠诚,寓意也好。”   月妩慢慢躺进被子里,应了一声:“好,那便取这个。”   温慎见她兴致不高,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脉,轻声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她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忽然又开口,“温慎。”   温慎转头,眼中带着点点笑意:“怎么了?”   她又摇了摇头,躺了回去。她想与温慎说实话,与他说明自己的母亲是谁,可想到他们?对母亲的看法,又有些犹豫。   况且现下一切还未有定论,若是舅舅当不上皇帝,这事儿还不如烂进肚子里,免得招来麻烦。   可倘若舅舅当上了皇帝,母亲应当会来寻她的吧?母亲会喜欢温慎吗?   应当会的吧?母亲不最推崇读书吗?温慎读书这样好,这样有才略,母亲应当会喜欢他,到时若要回京城,也应当是他们?一起回去。   她微微撑起身,躺在?温慎腿上。   温慎立即将书册放下,摸了摸她的脸:“可是困了要睡了?”   她点点头。   “那我去吹灯。”温慎拿着书册将灯扇灭,轻轻抱住她,和她一起躺进被子里,“我看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是有何?心事?”   她靠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言,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莫要多想,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温慎轻轻抚摸她的头,轻声哄,“待你?生下谌儿,我们?一起将他养大,往后我便去参加考试,若能谋求个一官半职,也能护得住你?们?。”   她抿了抿唇:“帝位还未有定数吗?”   “未有定数,若真?换了人,我们?这里会知晓的。”   她心中有了主意,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若是舅舅当上了皇帝,她便与温慎说明情况,若是没有,她便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如此想通,她终于感觉堵在?心口的那颗大石消失,喘得过气了,逐渐有了睡意。   可到了夜半,她胃中忽然一阵翻滚,撑起身来要呕。   温慎一直抱着她,她一动,温慎就?醒了,连声询问?:“出何?事了?”   “难受,想吐。”她紧紧捂着唇,干呕几声。   温慎慌忙下地,鞋也未来得及穿,给她捧来痰盂。   痰盂刚放好,她便呕了出来,随后就?一直没停过,趴在?炕边,似乎是要将胆汁都呕出来。   温慎快速点了灯,倒来热水,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眉头紧锁:“是不是今日的饭菜有问?题?”   她摇了摇头,伸手够去水杯,漱了漱口,翻了个身,瘫在?炕上,泪珠从眼角挤出来。   “我去冲些糖水来。”温慎拿着帕子,将她嘴角擦净,匆匆起身出门?寻了糖,冲了糖水端进来。   她这会儿腹中空空如也,绞在?一块儿难受极了,闻到糖水甜味儿好受了不少,扶着温慎的手喝了几口,不想,未出片刻,又全呕了出来。   看着她惨白的唇,温慎已是焦头烂额:“喝些温水吧,待天稍亮一些我便去寻大夫。”   她缓缓喝了几口水,这回是没再吐了,但看着也不怎么好了,小脸煞白煞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无。   温慎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抹掉她眼中不自觉渗出的泪,轻声哄着:“再睡一会儿吧,等?醒来便好了。”   折腾了一通,她是有些累了,可腹中又不舒服,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外面有些光时才睡着。   温慎见她睡了,立即将人放下,往外去寻大夫。   莲乡未有郎中,郎中住在?水渠下面,若要去寻恐怕得很久,只能先去冯家碰碰运气,若真?不行,也只好去寻郎中。   他随意梳了梳头,几乎是奔着去的,路上有早起的与他寒暄,他也未曾注意,只记得一头往冯家跑去。   到了冯家,天还未亮,幸而冯夫人起得早,差侍女请他进了门?。   他匆匆行礼,直接表明来意:“内子身子不适,请问?府上的大夫可在??”   冯夫人闻言未有怠慢,驱了侍女带路去寻。   “温秀才莫急,恰好昨日大夫来得迟了,未来得及赶回县城,就?在?府上住着,前方便是大夫暂住的厢房。”侍女解释一二,上前去敲门?。   温慎本?就?心急,见里头迟迟未应,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上前敲门?喊:“劳大夫跟在?   下走一趟。”   敲门?声不小,一时左右两?旁住着的人都醒了,大夫也醒了。   他也知如此极为失礼,连连与人道了歉后,便拉着人往回奔去,跑得老郎中有些头晕眼花,到了地儿都有些站不稳了。   所幸老大夫通情达理,心中未有埋怨,清醒些后,边提着药箱进门?边询问?:“是有何?症状?”   “昨晚睡时还好好的,半夜却突然呕吐不止,我怕她腹中难受,倒糖水与她,结果喝下去的又吐出来了。”温慎快步进门?,轻轻将月妩的手腕牵出来。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上前搭脉。   温慎看一眼大夫,又看向月妩,轻轻给她掖好被子。这样闹腾,她也未醒,看得温慎心中难受,又多了几分焦急。   “应当只是怀孕的正常症状,只能开些药吃一些试试看。”   “我观旁人未像如此。”温慎有些急了。   “各人的情形各不相同?,更何?况女子怀孕本?就?艰难,各种症状即便是去请了御医来也未见得能治,只能慢慢捱,捱过去便好了。”大夫说着,已将药箱中的药拿了出来,打包成袋放在?矮几上,“这些日子多吃些清淡的,莫要碰生冷油腻的。”   温慎知晓大夫说得不无道理,可心中还是难受,连带着语气都冷了几分:“多谢,我记下了。”   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人走后,他又看了月妩一会儿,起身去熬药煮饭。一连忙到太阳快要到正中,才恍然想起学堂中还有学生在?等?着。   他进门?看了眼,未见人醒,急急往义学里去。   学室中并非他想得那般吵闹,反而各自安静着,都在?看书。   他扫视一圈,看见了后门?口坐着的周天。   周天口中叼着根狗尾草,一脚踩在?凳子上,一看便是她维持住这局面的。   温慎并未多言,径直进门?,解释一番:“你?们?师娘身子不适,今日我不便来讲学了,请各位在?此温习课程,明日我会来检查。”   说罢,他转身要走,周天追了上来:“我夫子如何?了?”   他脚步未停:“还未醒,我得快些赶回去,劳你?再盯一会儿。”   周天点点头:“好,包在?我身上。”   温慎未在?理会,急忙奔回家中。   甫一进门?,他便听见偏屋传来的干呕之声,急匆匆冲了进去,轻轻拍打月妩的背,将她搂起来,擦擦嘴。   “药好了,喝些稀饭垫垫,将药喝了就?没事了。”   “好。”月妩已有些坐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他还得去端药,无奈只能先将人放回炕上,匆忙端了饭菜与药来。   “来,先喝些稀饭。”他端着碗,小勺小勺喂给她。   稀饭没什么味儿,她喝了些,没见再呕,温慎松了口气,又端来药。   苦涩的药味儿一往鼻子里去,她立即捂着唇,又要往外呕。   温慎慌忙端走药碗,放得远了一些,上前扶住她的肩,连声道:“不喝了不喝了,已拿走了。”   她这才好一些,没见呕了,只是脸色泛白,浑身无力?趴在?他肩上。   “骄骄,想吃什么,我去弄来。”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吃了,吃了又要吐出来,难受。”   温慎眉心紧拧,心中紧紧揪着,轻轻抚摸她的背:“昨日不是说想喝鸡汤吗?我去煮上。”   她又摇头:“现下不想喝了,我好难受,你?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好好,这样坐着可难受?要不要躺着?”   “这样还好,我就?想这样趴着。”   “好,那就?这样趴着。”温慎微微往后仰了仰,让她能趴得更舒服一些,手也不停顺着她的脊椎慢慢抚摸,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耳旁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温慎不敢动,还保持着后仰,手也没停下,直到怀里的人再次醒来。   “饿了。”她嘟囔一声。   温慎听得心中难受,眼睛红了一圈,咽了口唾液,沉声问?:“想喝鸡汤吗?菌子还有一些,可以和菌子一起煮。”   月妩似乎已经闻到香味了,点了点头:“好,我想喝鸡汤。”   “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煮。”   “好,那你?快些,我想抱着你?。”   温慎将她往墙边放了放,抱来褥子和枕头,让她可以靠着,而后才起身出门?。   他早上就?将鸡啥杀了,这会儿只再洗几遍,用小炉子炖上就?行,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没一会儿就?能进屋。进屋前,他用胰子洗了好几遍手,又拿橘子皮泡了泡,才擦干水往里走。   月妩见他来,立即伸手要他抱。   他又擦了擦手,走过去,抱她到怀里,端了稀饭喂她:“鸡汤还得等?一会儿,再喝些稀饭。”   月妩靠着他,小口小口将粥抿进去,腹中终于好受一些,抬眸看着他,反手摸了摸他眼底的青黑:“你?没休息好。”   “嗯。”温慎眼睛一热,别开脸,垂首贴在?她额头上,“还好,我不是很累。”   “那你?晚上早些睡。”   “好。”   鸡汤的香味渐渐起来,飘得满屋子都是,月妩肚子叫了一声。   温慎弯了弯唇,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快好了,我去看看。”   鸡汤煮起来快,没多久就?好了,温慎撇去表面的油,舀了些清汤,夹了一些菌子,又挑了一些瘦的肉,端进屋里去。   月妩已爬过来了,接过碗,吹了吹,就?要往口中送。   “当心烫,用勺吧。”温慎摆上小桌,将勺子递给她。   她拿着勺吃完菌子喝完汤,又将鸡肉吃了,半点儿没剩。   温慎心里踏实了些:“还吃不吃?”   “不吃了不吃了。”月妩擦了擦嘴,站起身抱住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快去吃一些。”   “我待会儿再去。”他紧紧抱住月妩的腰,悄自重重叹息一声。   “温慎,温慎。”月妩跪坐下来,勾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眉眼弯弯,脸上又有了些血色,“温慎,亲我。”   他搂住她的腰,轻轻吻上去,只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一下。   月妩有点儿累了,歪倒在?他怀里:“好累,我现在?好容易累。”   他摸了摸她的发:“快了,再有几个月,等?孩子出生就?好了。”   “我想出去玩,想去放羊,想去摘野菜……”   “等?你?身子好一些就?能出去玩了。”   月妩又困了,胡乱应了一声,靠在?他胸膛上又睡着了。   他将人放进被子里,悄声出门?。   才进院子,他一抬眼,看见站在?院门?外的周天。   周天也看见他了,放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夫子好些了吗?”   “能吃得下东西了。”他回。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她刚睡下。”   周天犹豫一瞬,道:“我只在?窗外看看,不会吵醒她的。”   温慎未再拒绝,也没有说话。   周天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趴在?窗口往里看。   夫子就?躺在?炕上熟睡,脸色不是很好,和以往那个活蹦乱跳的人似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今早去义学没见着夫子,也没见着温慎,跑去冯家才知晓夫子身子不适,诊不出来是何?缘故,只说怀孕便是这样的。   可明明先前夫子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甚至少有风寒脑热。   她收回眼神,看了一眼温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要不是此人,夫子也不会这样。   她咬了咬牙,招呼也没打一声,转身跑了。   温慎大概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没有理会,更没有放在?心上,随意吃了些东西,将鸡汤放在?炉子上煨着,进屋守着。   月妩断断续续醒过几次,都未曾吃东西,说了会儿话,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就?又睡了。   直到晚上,她醒了,温慎端了汤来,她正要起身,闻到那股味道,转头又呕了起来。   兴许是白日里吃的那些已消耗不少,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呕到最后只吐出几口清水。   温慎快要急疯了,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直到没什么可以再吐了,她才仰着脖子靠在?墙边喘息。   温慎整个眉头都拧着,捧住她的双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哽咽道:“明日我再去县城寻大夫回来。”   “不言,我好难受……”她靠在?那儿,胸前的骨头突出得明显,胸脯喘得起伏不定,眼泪顺着脸颊钻进鬓发中。   “我知晓我知晓。”温慎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明日一早我就?去寻大夫,会好的,会好的。”   她只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啜泣。   温慎听得心要碎了,闭了闭眼,悄声落泪。   翌日一早,他又去了冯家。一是去借马,二是去与冯苑商议,暂停义学事宜。   冯苑得知来意,立即叫了小厮来:“让我这小厮去县城寻大夫,你?先   回家照顾弟妹,否则家中无人,弟妹要是有个冷热也未有人能照料;再是义学的事,你?也莫担心,只管回家去,我去与学生们?沟通便好。”   温慎也知有理,暂且应下,与人一同?往外走,长揖行礼:“多谢仁兄。”   “莫要客气,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你?一个人可照顾得过来?不如叫两?个丫鬟回去,也好搭把?手?”   温慎摆手:“不必,我忙得过来,只是看见她那般,心中焦急。”   他说着,眼里又有了血丝,自觉太过失态,匆匆与人道了别,又往回赶。   不到中午,大夫便被请来了,此时月妩刚吃了碗蒸蛋,又有些犯呕,整个人都憔悴得厉害。   大夫来把?过脉,却和昨日冯家的大夫说得别无二致:“只能喝些药,但也不见得管用。”   话刚说罢,月妩往炕边一趴,又呕起来。   温慎快步上前揽住她,方寸大乱,红着眼哽咽道:“不要了,这个孩子不要了,可有什么法子将孩子给落了?”   大夫重重叹了口气:“这不是胡来吗?已五个月了,如何?能落?那才是要她的命不可!罢了罢了!懒得与你?们?再说了!”   “小妩,小妩……”温慎也顾不得出门?送,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闭眼,泪全顺着脸颊滑落,往月妩手上滴去。   “不怪你?。”月妩抓住他的手,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挤出一个笑来,“不怪你?,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弄出来的。”   “小妩……”小妩跟着他什么好日子都没过过,全是在?受苦了。他心中自责,只搂着月妩,眼泪不停往下掉。   敲门?声响起,他才缓缓睁眼,沉声叫人进。   来人是周天,手里不知捧了的是什么,用了布盖着,端了过来。   “小天,你?怎么来了?”月妩弯了弯唇。   周天不忍心看她,别开脸,将碗端过去:“我在?后山弄了些野蜂蜜,化成蜂蜜水了,夫子试试能不能喝?”   月妩要起身,温慎连忙将她扶起来,冲周天道:“给我吧,我来喂。”   周天不情不愿看了他一眼,还是解开布,将蜂蜜水递了过去。   他试了试温度,吹了吹,小心翼翼端着碗喂到月妩嘴边,轻声嘱咐:“不烫的,慢慢来。”   月妩抿了一小口,感觉还好,又抿了两?口,不敢再喝了,怕又要吐,叫温慎放在?了一旁。   “多谢你?。”她朝周天笑笑。   周天抿着唇,低首看着鞋面,摇了摇头:“温秀才要是有事要忙可以先去,我能在?这里陪着夫子。” 第58章   温慎这会儿心绪平复许多, 深吸一口气,弯了弯唇,在月妩额上亲了一下, 柔声道:“我看吃稀饭还没事,我去?煮一些稀饭来, 你?先躺一会儿, 若有什么叫我便是?。”   说罢, 他起身抱起月妩,将她往炕中放了放,拿了干净的痰盂来,换走炕边放着的痰盂, 往门外去?。   他一走,周天就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在月妩身边,牵着月妩的手:“夫子,你?是?不是?很难受?”   月妩点了点头:“总是?犯呕, 吃下去?的东西也会往外吐, 烧得嗓子下面这一块儿都很难受。”   周天问:“夫子,你?想不想吃野果子, 冰冰凉凉, 吃下去?嗓子不会难受。”   “哪里?有野果子?”   “后山有,夫子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周天未等答话?,转身跑了出?去?,撞得门咚一声响。   不多时, 温慎端着稀饭走进来,也未过问, 扶着月妩起来喂饭:“先喝些稀饭垫垫,待会儿我再?煮些青菜,看看能不能吃。”   “好,等我什么时候好了,一定要?吃一顿好的。”   温慎觉着辛酸,又觉得有些好笑,放下碗勺,弯着唇道:“到时将羊杀了,给你?煮锅子吃。”   “那原本就是?要?杀的,我要?吃别的好的。”   “好,只要?你?能快些好起来,你?想吃什么,我都尽全力给你?弄来。”他就算是?去?求人也要?弄来。   月妩唇角微微扬起,双臂缠住他的脖子,笑着看他:“不言,不要?怪自己,你?也不想这样的,我知晓。”   他皱着眉,扯了扯嘴角,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月妩咬住他的唇,轻轻舔了一下,舌尖往里?面探了探。   “这样不会难受吗?”他掌着她的身子,轻声询问。   “还?好。”月妩只回了一句,又吻了过去?。   温慎未敢动作,只随着她的节奏,任由她来掌控。   门嘭得一声被推开,他们还?未来得及分开,周天已出?现?在了门口,怀里?还?兜着一小堆覆盆子。   月妩松开手臂,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回来了?”   周天撇着嘴,垂着头走过来,将怀里?的红色小果子全放在了桌上。   有几个?小果子顺着桌子滚啊滚,险些落在地上,又被她撵回来。   “我去?洗吧。”温慎这会儿才?松开月妩,拿了簸箕将那些覆盆子装好,往门外去?。   周天见他走了,闷闷不乐地走过来坐下,低骂一句:“夫子明明不舒服,他还?要?那样!”   月妩愣了愣,解释:“并非是?他要?那般,是?我想亲他。”   周天一个?字儿也不肯信:“若不是?他,夫子现?下如何会躺在这里??”   “可孩子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弄出?来的。”月妩缓缓垂眸,轻轻摸了摸小腹,“况且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但?夫子因为他受了这样的苦,我讨厌死他了。”   “他待我很好,他本身也很好。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即便现?下有些难受,但?我还?是?想永远都和他在一起。”月妩看着房梁,笑了笑。   周天不知晓说什么好了,转身又跑了。   温慎刚巧进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将洗好覆盆子递给月妩:“这个?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腹泻,不过你?可以尝几颗。”   月妩趴在他腿上,让他喂:“你?喂我吃。”   他拿起果子,喂给她,却被咬住了手指。他忙劝:“手上不干净,莫要?这样,当心又不舒服。”   月妩拱啊拱,翻了个?身,躺在他腿上,笑着看他:“好喜欢温慎。”   “我也好喜欢小妩。”温慎摸了摸她的脸,“要?不要?起来走走?或是?去?窗边晒晒太阳?”   “好,你?抱我去?。”她挂在温慎身上,让他抱着在窗边坐下。   她不能久看书?,也没什么力气写字,温慎就抱着她,给她念书?。念到什么好玩的地方?,他们就一起笑。一整个?下午,她没再?吐过。   到了晚上,温慎炒了些青菜,想着总不能一日?都喝稀饭,结果她没吃两口又开始往外呕。   温慎再?不敢让她沾一点儿荤腥,只能喝些稀饭,吃些水煮菜。   她倒是?没再?吐了,可一日?日?逐渐消瘦下去?,只剩一个?凸起的肚子,温慎看得心焦,可却是?束手无策。   周天也日?日?往这里?跑,拿来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果子。   温慎没什么心情避讳,无论人在场与否,都毫无顾忌地搂着月妩,亲亲她的脸,亲亲她的手。   有好几次,周天就坐在他们俩身旁,他也照亲无误。   “今日?想吃什么?”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月妩就没多少可以吃的东西,稍不谨慎,便会全吐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还?没成?亲时吗?你?帮了一个?大娘,她儿子送来好些芭蕉……”   “想吃芭蕉了?”温慎笑着看她。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难弄来?”   温慎在她眼上亲了亲:“不难弄,我这就写信。”   说罢,他随即起身,铺开纸张,快速写完一封信,妥帖封好,交给周天:“劳你?帮忙送到冯家,请冯公子差人到县城去?寄信。”   只要?是?为夫子好的事,周天都愿意做,她接下信封,跑了出?去?。   温慎也大步走出?   去?,又在院门口拦住她,掏出?一个?荷包交给她:“劳你?与冯公子说清楚,让小厮务必挑一个?最快的信使前往,无论出?多少银子都行。若是?这些不够,我再?补上。”   周天一愣,点了两下头,抱着银子和信快速跑了出?去?。   温慎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弯起唇,走回偏房,笑着道:“往那边去?也没多远,想必不就就能吃到芭蕉了。”   “是?不是?欠了好大一个?人情?”月妩微微撑起身。   “没有的事,你?不必操心这些。”温慎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还?想不想听书??昨日?的还?未念完。”   “好,你?接着往下念。”   下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棂落在地上,然后慢慢向上移,落在褥子上,又落在他们脸上,最后不见了。   那边很快有了回信,只是?水果没有信件来得快,还?在路上运着。   温慎看着月妩眼巴巴的样子,只恨自己不能前去?将水果快些押送回来。   “不用多久了,先吃些别的。”他试着弄了些小虾米混在稀饭里?,提心吊胆喂她吃了几口,没见有反应,才?又喂了一些。   吃过一直到了第二日?,都未见犯呕,他彻底放下心来,将小贩手里?的虾米全都买了来,煮稀饭煮菜煮汤都要?放一些。   有些荤腥毕竟和光吃水煮菜不一样,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温慎又大着胆子,往素菜里?添一些荤菜。   慢慢的,不知哪一天开始,在芭蕉还?未到之前,月妩突然不吐了。   “我想喝鸡汤。”她抱住温慎的脖子,懒洋洋靠在他肩上。   温慎将她整个?抱起,放在椅子上:“好,我去?杀鸡煮汤,还?想吃什么?”   她仰着脸,歪着头:“都想吃,好饿。”   “好,我去?做,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我想和你?一起去?。”   温慎弯身,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柔和:“我怕你?闻到那个?气味,又不舒服。”   月妩眨了眨眼:“我可以隔远一点。”   “好,你?隔远一些。”温慎扶着她起身,搬来小木椅,让她在屋檐下坐着,自己去?院子角落的鸡笼里?捉鸡。   他不敢离得太近,就在鸡笼外将鸡处理干净,往厨房里?去?剁。   月妩追来厨房窗外看着,刀落一下,她眼睛就眨一下。   温慎觉得好笑,看她一眼,劝道:“若是?怕,便不要?看了,很快就能炖上,然后我们就去?园子里?摘菜。”   “我不怕。”她仍站在那儿,看着他忙完,要?进门去?。   “等等。”温慎拦住,“我洗个?手换个?衣裳,你?再?过来。”   他快步钻进正屋,洗了两遍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走出?来:“去?园子里?摘菜吧。”   园子在后边,种的菜已长成?了,绿油油的。   温慎牵着月妩站在阴凉的地方?,摘了菜往她怀中簸箕里?放:“下午我们去?赶晚集,家里?种的总没有外面卖的齐全。”   “好。”她也好久没有出?门过了,做多就是?在院子坐坐,精神好一些了,就想去?外面逛。   午饭她喝了两大碗鸡汤,饭菜也都吃完了,并未见不适。   温慎心中连日?的愁苦终于消散一些,趁傍晚,天还?未黑,和她一起漫步去?晚集。   夕阳西下,路上行人并不少,她要?挽着胳膊,头要?靠在肩上,温慎没有拒绝,反而与她十字相扣,贴得更紧了些   往来有人问候:“好久没瞧见秀才?了,媳妇儿身子好一些了?”   温慎微笑点头:“好多了,能出?来走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生娃娃是?遭罪,还?是?要?多注意些。”   温慎笑着与人道别,继续往前去?。   前面岔路两旁摆的有小摊,有吆喝的有讲价的,旁边还?有孩子在乱跑的,父母在教训的。   “吵不吵?”温慎微微弯背,低声问。   “不吵,好热闹。”   “前面有卖肉卖鱼的,腥味儿大,要?不你?在路边坐一会儿吧,我去?买。”   月妩也怕再?吐,点了点头,慢慢往石头上坐下。   说话?这会儿功夫,有几个?吵闹的孩子跑了过来,与温慎行礼:“夫子!夫子什么时候回来讲课?”   温慎弯着唇,道:“师娘身子不适,要?等她生产完再?说。”   孩子们齐齐点头:“夫子,你?是?要?买菜吗?”   “是?,去?前面那儿买些鱼。”   “那我们帮你?看着师娘,不会让她出?事的。”   温慎笑了笑:“那有劳你?们了。”   几个?小孩跑至月妩跟前,蹲了一圈,撑着脑袋看着她,似乎不许她动弹半分。   她捏了捏袖口,看向温慎,有些紧张。   温慎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快步前去?买菜。   今日?来得稍迟,摊位上已不剩什么,唯有卖鱼的和卖猪肉的还?剩下一些。他径直走过去?,看那鱼还?在活蹦乱跳,便道:“这两条我都要?了。”   卖鱼的村民和他也相熟,抬头一看是?他,连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连鱼带篓一起抱给他:“就剩下这两条小的,秀才?要?是?不嫌弃,就抱了去?,铜钱我就不收了。”   “那如何能行?”温慎摸出?铜板,“挣这两个?钱本就不容易,收着吧。”   小伙子不好意思挠挠头,收下那两个?铜板,又快速将地上剩下的那些菜一并塞到他怀里?:“剩了些菜,不值什么钱,这个?秀才?就收着吧。”   “多谢你?了。”温慎微微颔首,转身又去?猪肉摊割了条肉,提着东西往回走。   月妩还?坐在那儿,一见他来,立即扶着腰站起来,随即那几个?小孩也站了起来。她忙指着不远处的温慎,急急解释:“你?们夫子来了!”   小孩转头看着人,这才?跑过去?,又与温慎说了两句,跑远了。   “走吧,回去?吧。”温慎笑着朝她走来。   她又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慢慢悠悠往回去?。   走进竹林,便见院门口放着箱子,温慎不用猜,也知晓是?什么了,月妩却还?在好奇:“那是?何物?”   “打开看看便知晓了。”   月妩看他一眼,打开木箱,看见里?头青青绿绿的芭蕉,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说过想吃,回眸看向温慎。   温慎只是?扬着嘴角,绕过箱子往院子里?去?:“先将鱼肉拿进去?,再?出?来搬箱子。”   那箱子并不小,里?头装了有三大爪芭蕉,下面放着的难免被磕碰到,看着没那么好看了,上面的还?依旧新鲜着。   温慎将芭蕉都拿出?来,放在桌上敞气,剪下一根剥开递给月妩,笑着道:“尝尝,是?不是?想吃的那个?味儿?”   芭蕉是?还?未熟便摘下来的,送到这儿来时虽已有些泛黄,但?味道还?是?没有自然成?熟的好,吃起来总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儿,但?月妩嚼了两口,重重点了头。   “不要?吃多了,晚上还?有鱼汤。”   那鱼汤处理得极好,没有一点儿腥味,月妩又是?喝了两大碗,菜和饭都也都吃完了,还?觉意犹未尽,晚上也未犯呕,安安稳稳度过一夜。   又过两   三日?,依旧能照常吃喝了,温慎心中有数了,大致是?捱过去?了。   但?月妩不犯呕了,却又有些暴饮暴食起来。   月妩总闹着饿,要?吃东西,没过多久,身上消下去?的肉就涨回来一些,人也越发精神,挺着个?肚子就能到处溜达。   义学耽搁了一段时日?,月妩也一直在催促着,让他回去?讲课,等快生时再?告假也成?。   他也不想将人一直拘着,又念及的确耽搁太久,便先回去?授课了,也在请冯苑寻一个?新夫子来,免得月妩生产完他又要?告假。   一来二去?,也和从前差不多了,他依旧在学堂讲学,而月妩是?去?冯家给两个?学生授课。   若是?在外面他定是?不放心的,但?在冯家,有人看着,还?有大夫,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倒是?比在外面乱逛好。   周天已寻来了,他忍不住送出?院门去?,又多叮嘱几句:“不要?吃多了,实在想吃,要?少食多餐。”   月妩连连点头。   周天倒是?不满了,觉得他小气,不给夫子吃饭:“为何不能多吃?”   他眼神还?看着月妩,没有动过,轻轻将她脸上的碎发整理好:“吃多了孩子长大的太大,往后不好生,嫂子便是?这样的。”   周天一愣,没再?说话?。   “好,我知晓了,我不会多吃的。”月妩抬眸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泛着光,“不过我中午要?吃好吃的。”   温慎忍不住想亲她,左右看了两眼,未见有人,捧着她的脸,弯下腰背,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好,中午我来接你?。”   她仰起脖子,在他唇上也亲了一下,摆摆手,挽着周天走了。   周天有些凌乱,想骂温慎不知礼数没有廉耻,但?月妩也这样做了,她就觉得应当也没什么关系,最后闭嘴什么也没说。   到了冯家,侍女果然拿出?好些吃的来招待,不等月妩说话?,周天就帮她拒绝了:“不能吃这样多,温秀才?说了,吃多了孩子大了不好生。”   周芳手一顿,默默放下蜜饯,与侍女对视一眼:“我倒是?未曾听闻过这个?说法。”   周天拖了椅子,自己坐下:“师姐也少吃些吧,温秀才?总不会害夫子。”   周芳点了点头,让侍女将零嘴都端了下去?。她看着是?臃肿不少,比月妩看着肿多了,肚子也大出?许多。她有些不安:“那我以后也少吃些吧。”   “莫担心,温慎了说少食多餐多出?去?走走就好,你?现?下这应当也不算大,往后几个?月注意一些便好了。”月妩轻声安抚,“我们继续讲课吧。”   一直讲到中午,周天提前要?走,月妩多待了会儿,等来温慎跟他一起回去?。   中午弄得都是?月妩爱吃的,她吃的有些多,温慎拉着她在后院走了两圈,才?敢带她去?义学那边午休,下午好继续出?去?玩。   时间倒是?过得飞快,有温慎盯着,即便是?快要?七个?月了,月妩看着也很轻便,比寻常人胖不到哪儿去?,走路乱逛什么的都很轻松。   天气微热,夜晚,她躺在炕上,垂眼看着自己的肚子,拉着温慎来摸。   “孩子在动了。”   温慎不敢太用力,手只稍稍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放了放,轻声道:“是?在动了,我摸到了。”   “他一定很喜欢你?,每次你?过来,他就会动。”   温慎在她身旁躺下,拿着小扇轻轻给她扇风:“你?是?他母亲,他一定也很喜欢你?。”   “他也喜欢你?。”她环抱住他的腰,故意使坏,故作惊讶:“怎么变了。”   “你?手放在这儿,能不变吗?”温慎有些不舒服,却未阻止,任由她去?。   她也就越来越嚣张。   温慎闷哼一声,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悄声在他耳边道:“我要?看你?那样。”   温慎有些无奈:“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管,我要?看。”   温慎没说话?,手却如她所言。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微微一用力,就能看见凸起的骨头和筋脉。   “你?在想什么?”月妩盯着看。   “在想你?。”他答。   月妩又问:“在想我什么?”   他哑着嗓子:“想抱着你?,想从前你?在上面的模样……”   月妩不好意思再?问了,枕在他肩上,听着头顶上刻意压抑过的声音,盯着他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唾液,轻声道:“我也想。”   话?音刚落,便有什么飞溅到了月妩的眼睫上。   她撑起身,扑闪扑闪眼睫。   温慎忙拿着帕子轻轻将她眼睫上的污浊擦掉,焦急询问:“眼里?有没有?”   “没有,已弄干净了。”她又扑闪扑闪两下眼睫,笑着看他,夺了他手中的帕子,“我给你?擦。”   她不是?给他擦,是?在折磨他。   偏他只敢嘴上催促,手半点儿不敢动,生怕伤到她:“我自己来吧。”   “快好了。”月妩将他腹上的污浊擦净,跪坐在炕边,洗了洗帕子,又清理一遍才?肯罢休。   温慎搂着她躺下:“过几日?要?休田假了,到时能一直在家。”   “嗯。”她还?没忘记方?才?的事儿,抠了抠他的手心,低声道,“我也想。” 第59章   “不行, 现下月份大了,不能这样,会有危险, 等你生产完,叫我如何我便如何。”   月妩又扭了一会儿, 见他不应, 只能收拾收拾睡了。   田假很快到来, 本?是要在家?里待着的,但月妩说好了要去冯家,和周芳一起做针线活,给孩子做些衣裳。   虽然也未做出什么来, 但温慎不放心她,厚着面皮也跟去冯家?。   好在冯苑这阵子在家?,可?以一起说说话下下棋,倒也没那么尴尬。   月妩则是和周芳周天她们?在里屋交流女工,太复杂的她做不来, 想给谌儿缝一对小?袜子, 但弄了半晌,也没做出来个像样的, 倒是周天替她做了两双。   一连好些天, 不知弄废了多少布料,她终于做出一双像样的来,捧着小?袜子让她们?看:“瞧瞧,做得好不好?”   “好好,比先前那些好多了。”周芳笑着拿过去, “看这针脚多密。”   周天附和:“剪裁的也好。”   月妩点点头?:“我也觉得。”   房里的人皆掩唇轻笑。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恭房了, 等回来再接着弄。”她提着裙子往外?走。   “叫翠儿陪你去。”周芳在后头?喊。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知晓在哪儿,很快就回来!”   侍女未再追。   恭房就在院子里,出了正房往右拐,不走几步就是。恭房外?面是一排小?花坛,她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却被花坛里的凤仙花给缠住了。   那凤仙花开得极好,朵朵饱满,用来染指甲肯定好。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过花瓣,正要喊她们?出来摘花,一转头?却看见冯蓓站在身后。   他穿着身黑色锦衣,梳着马尾,站在树下的阴凉处,一双凤眸正在盯着自己?。   月妩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下意识转身要走,却不慎走进了恭房与院子夹着的死胡同?,出不去了。   冯蓓一步步逼近,盯着她的肚子,声音低沉:“你有身孕了。”   月妩回不过神来,只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不停往后退,直至靠在墙上,无路可?退。   “莫怕。”冯蓓上前几步,停在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勾着唇道,“我只是想来与你说一声,我要去参军了,待我取得功名利禄回来,你可?愿改嫁与我?”   她抿着唇,手护着肚子,眼中有了泪光。   自怀孕以来,她不仅身子虚弱很多,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但有温慎陪着,又有周天周芳她们?可?以说话,还不至于太差。   可?这会儿,她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害怕,嘴也张不开,腿也迈不动。   “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以后你的孩子我也会视为己?出。”冯蓓垂眸看着她,要去牵她的手,“抱一下好不好?”   她不停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没一会儿小?腹便一阵抽痛,再站不住,靠着墙壁往下滑,哭出声来:“温慎……温慎……”   冯蓓皱了眉,蹲下身去,有些手足无措:“小?妩小?妩,你如何了?”   月妩害怕极了,双手胡乱推拒,声音越喊越大:“温慎!温慎!”   温慎正在书房与冯苑下棋,似乎听到声音,没来得及询问?,便冲了出去。冯蓓还未有所   反应,只跟着往外?跑。   “温慎……”   温慎刚一出门便听清了,眉头?骤然紧皱,循着声音快步冲了过去,一眼看见靠坐在墙边的月妩,还有她跟前蹲着的冯蓓。   他怒上头?,奔过去,一脚将冯蓓踹开,打横抱起泪流满面的人。   “温慎,温慎,好疼好疼……”   冯苑也跟了过来,见状急忙喊人:“快快!快叫大夫,还有稳婆来!”   小?厮丫鬟听到喊声连忙奔走行动,在正屋里的周芳周天也听见了声音,快步走出来,正好撞见抱着月妩走来的温慎。   月妩满脸是汗,哭得厉害,而温慎手上全是血。   “快快!快进厢房!”冯苑走在前面,招呼侍女们?开了厢房,迎温慎抱着月妩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随后大夫和稳婆匆匆跑了进去。   “这是出何事了?”周芳眼前一阵眩晕,几乎有些站不稳。   冯苑慌忙上前扶着,看了一眼后头?远远站着的冯蓓,重重叹了口气?。   周芳此刻才?瞧见站在那儿的人。   当日她与冯苑成?亲都未请这人回来,她心中便有了个大概,此时见人站在那儿,又听见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气?上心头?,一把推开冯苑,撑着腰大步上前,啪得一声,一巴掌甩在冯蓓脸上,将人打得头?一歪。   周天也随着视线看过去,咬牙切齿盯着人看,见周芳被冯苑拉走,攥紧拳头?便冲了过去,一拳砸在人的腰上。   随后有侍女来拉她,她被拽得往后走,腿在凌空乱踹。   “为何拦我!为何拦我!”她拼命挣扎,好几个侍女都要按不住她。   周芳连忙上前劝:“他是该打,可?若是你来动手,你父母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你揍一顿,夫子若是知晓只会更加难过。”   周天狠狠摔开几个侍女,死死瞪了冯蓓一眼,转身蹲去了厢房门口。   门里乱糟糟的,月妩还在哭。   “如今之?际,只能试着看看能不能将孩子生下来,否则这样耗着,两个都救不活啊。”老大夫重重叹了口气?。   “好,那便生。”温慎紧紧攥着拳,握住月妩的手,“劳烦稳婆接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到您头?上。”   稳婆擦了把汗连连应是,在床尾坐下,老大夫也提着药箱退出房门。   月妩却忽然大哭起来:“不要,不要别人,温慎,不要别人……”   温慎俯身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抚:“小?妩,小?妩乖,将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稳婆已上前,要掀开被子。   “不要不要不要别人……”月妩紧紧抓住温慎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温慎,温慎你来接生好不好,我不想要别人……”   温慎抿了抿唇,咬着牙道:“好,好,我来。”   他起身,代替稳婆坐在了床尾,将被子掀开一些,颤着手解开她的衣裙,看见了一团血色。   他仰着脖子闭了闭眼,抬臂擦了把泪,卷起袖子,哽咽道:“劳烦您在一旁指点。”   稳婆也紧张得满头?都是汗,叫来几个侍女吩咐一番,强忍着在一旁指导:“娘子,先不要哭了,放松放松。”   “小?妩,骄骄,放松,莫哭了。”温慎重复一遍,语气?轻柔太多。   月妩连连应声,眼泪还在往下掉:“好,好,我放松……”   “深呼吸,来,跟着我吸气?——”稳婆又道。   月妩跟着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又吐了出来,哭着问?:“是不是很吓人?”   温慎眼泪已止不住了,强忍着弯唇,在她膝盖上亲了亲,挤出一个笑来:“不吓人,一点儿也不吓人。”   “我会不会死掉?”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没事。”   月妩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抽噎道:“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另娶?会不会喜欢别人?和别人有孩子?”   温慎声音也随之?颤抖:“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要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不会另娶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和别人有孩子,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   稳婆连忙在一旁劝:“快快,都别哭了,也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小?妩,莫哭了。”温慎用肩膀擦了把泪,弯着唇着道,“听话,吸气?。”   月妩点点头?,终于愿意配合。   到后来,她一直喊疼,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听见温慎的回应。   他一直在回应她,她喊一声疼,他便应一声。   她也听不清他应了什么,只隐约听见他喊小?妩,喊骄骄。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啼哭,她终于感觉一阵轻松,再不必用力了,瘫倒在床上,只剩喘息。   温慎单手抱着孩子,接过剪子,剪断脐带,交给稳婆,起身洗了两把手,坐去床头?。   “好了,没事了。”他眼中有泪在打转,笑着在她汗水泪水混杂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没事了。”   “孩子呢?”   “孩子也没事了,稳婆抱走了。”   月妩眼皮有些撑不住,闭了闭眼:“我好累。”   “累便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等你醒了就能吃。”   “好,我想吃好多好吃的。”月妩弯了弯唇,缓缓合上双眸。   温慎起身,仰着头?,闭上眼,任眼泪淌了会儿,动手和侍女一同?将床上的褥子都换了,接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挽起的袖子还未放下,胳膊上、身上、脸上都还有点点血迹,径直朝院中站着的冯蓓走过去,一拳砸在了人脸上。   冯蓓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舌尖顶了顶被打肿的那半边脸,慢慢直起身,轻声问?:“小?妩她……”   话还没完,温慎又是一拳过去,接着双手提起他的衣领,沉声怒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唤她?若不是还有官府律法在,我今日便要与你不死不休!”   少年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我并非故意!”   “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温慎将人狠狠摔在地上,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转身离去,放下挽起的袖子。   周天跑过去踹了人一脚,追上来:“师爹,夫子她如何了。”   温慎弯着唇:“母子平安,这会儿已睡下了,等她醒了,你再去看她。”   周天连连点头?:“好,我会在门外?守着的。”   温慎未再答话,往厢房里去了。   厢房小?厅里,侍女正抱着孩子让大夫看。   大夫检查一番后,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暂且并无大碍,晚上我再来看看,若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来唤我。”   说罢,见温慎来,又与温慎叮嘱一遍,大夫便出门去了。   温慎看着小?得可?怜的谌儿,心中微微纠起:“将孩子给我吧。”   侍女将孩子递出去,轻声道:“我家?少夫人见夫人出事,一时情绪激动,现下只能暂且卧床休息,还请公子勿要见怪。少夫人嘱咐,让奴婢们?来此处服侍,温公子将小?公子交给奴婢照顾便好,稍后会有奶娘过来,也是有经?验的,公子不必担忧。”   “多谢。”温慎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还是决定暂且交给侍女奶娘照看,“院中可?有小?厨房?”   主事的侍女将孩子递给一旁的侍女,邀他出门:“夫人刚生产完定是不便挪动,少爷少夫人吩咐,已将这个院子腾空,还请公子与夫人安心住下。这边小?厨房什么的都是齐全的,若公子还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们?。”   “多谢。”温慎又道一声,婉拒了侍女帮忙,自己?进了厨房,寻了食材,打算做些吃的。   厨房里的菜很是齐全,他随意挑了几样月妩爱吃的,清洗处理?。   洗着   洗着,忽然想起方才?月妩的哭声,心中又开始阵阵刺痛起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垂首盯着簸箕里的菜叶子,独自垂泪半晌,才?觉心中郁气?消散几分,接着煮饭。   饭煮好,月妩也未醒,一直到晚上,天快黑那会儿,人才?悠悠转醒。   他一直坐在旁边守着,见人醒了,忍不住扬起了唇,往她颈下多垫了一个枕头?,笑着问?:“醒了?”   “嗯。”月妩牵过他的手,垫在脸下,微微弯着眉眼,“还好,我还活着。”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我说过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饿不饿?饭都煮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饿了,是被饿醒的。”   温慎低笑:“都热着呢,我去端来就能吃了。”   他快步出门,直接拎了食盒,将饭菜一股脑拎了进来,不用再出去第二次。   木床上没有小?桌,他干脆将饭桌搬过来,放在床边,摆上饭菜,扶她坐起来。   她起身的那一瞬,眉头?皱了皱。   温慎清晰捕捉到:“疼得厉害吗?”   她摇了摇头?:“还好,起身这下有些疼。”   温慎没法替她承受,只能将饭菜又往前放了放,端着碗喂她:“先喝些藕汤。”   她享受得很,温慎喂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都是她爱吃的,温慎做的也好吃。   吃罢饭,她都躺下了,忽然又要坐起来:“孩子呢?”   温慎惊了一下,听见是问?孩子,又松了口气?,将她按下:“孩子有奶娘在照看,这会儿大概睡得正香。”   “他这样早生下来不会有事吗?”月妩看着他。   他轻声安抚:“刚生下来那会儿大夫来看过,说是暂且没事,方才?又来看过一遍也说无事。莫要心急,早产生下来的孩子也有许多活下来的,你先好好休息。”   月妩微微点头?:“那我明日再看他吧,让他好好休息。”   温慎轻笑,捧着她的脸,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有的是时候看。”   “我们?教他种地吧,以后你就不用那样辛苦,下学后还要翻地。”   “他还小?呢,得等他长大一些。”温慎轻轻笑出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骄骄,我的骄骄,幸而你没事。等你好一些,能出门了,我们?就去庙里拜拜。”   她笑着点点头?,牵住他的手:“不言,抱我睡觉。”   “好,我把桌上收一下,就来抱你。”人还活着已是万幸,往后再叫他做什么,就算是出门要抱着走,他也愿意。   第二日,醒来吃罢饭,他抱来孩子给她看,周天和周芳来了正好来了,也看了看孩子。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起昨日的事,只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月妩要多休息,她们?未敢多打扰,说了会儿话便出去了,刚好温慎要收拾东西出去,几人顺路一起出了门。   刚出门,周芳弯身便要行礼。   温慎往后退了一步,虚手去扶。   “温大哥,实在对不住,让夫子在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冯苑与母亲一直未敢来见你,怕给你心中添堵,只好我来。冯苑已将他逐出家?门,往后他与冯家?再无干系。”   温慎脸色微沉:“此事不怪你与冯兄,你们?也料到他能突然跑回来,冯苑是冯苑,冯蓓是冯蓓,我即便是再气?恼,也不会恨及无辜。”   “多谢温大哥宽厚。”周芳擦了擦泪。   温慎稍稍侧过身:“你莫要再如此伤怀,若小?妩知晓你因此事心绪不宁,心中也定会过意不去。”   周芳微微点头?,将泪逼了回去:“好,听闻温大哥这样说,冯苑他便敢来当面致歉了。还请温大哥和夫子安心在这里住下,若是有何不妥当的,定要及时告知,我虽身子不便,但冯苑和母亲都在家?中,我便先不叨扰了。”   说罢,侍女上前扶住她,缓缓离去了。   周天跟着出去送了一段,又跑回来,忍不住夸赞:“师爹,你昨日打得好!”   温慎未多看她,抬步往厨房里去,院子里各处都守着侍女,他便未避嫌。   “师爹你应当下手再重一些,将他门牙打掉才?好。”周天跟过去。   “我打他几下,已解心头?之?恨,剩下的自然要由冯家?处理?,我也不能直接将人伤得太狠,否则两厢纠缠去县令跟前,白白耽搁我照顾小?妩。”   周天若有所思:“原是如此,我还当师爹顾忌着与冯家?的情分。”   温慎垂眸:“冯家?是冯家?,冯蓓是冯蓓,谁错了便寻到谁头?上,至于旁人如何想,与我无干。”   “师爹所言有理?!”周天眼睛都要亮了,兴致冲冲地又要说什么。   温慎立即拦下了:“我还要给小?妩煮饭,恐怕不便奉陪了。”   周天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顺眼,这样直接赶客,她也未觉得失礼,连连道是,笑着跑了出去。   温慎也不在意,趁这个功夫又将午饭做好。   一连在冯家?带了月余,出了月子,温慎便带着月妩和孩子回家?了,冯苑一路相?送至竹林外?,才?肯离去。 第60章   冯家各项事宜一应俱全, 月妩在那儿吃得好住得好恢复得也好,坐完月子身子已完全恢复,红光满面, 脸颊两侧还多了些肉。谌儿也养得好,虽看着还有些瘦弱, 但比刚生下来?那会儿好多?了?。   只是旁人家再怎么?好, 也不如自己家。月妩进门, 往炕上一坐,忍不住长长感慨一声。   温慎笑着将孩子抱过去,放在炕上,将屋里略微收拾了?一遍, 才也坐下。   “还是家里好,我不习惯有那么人在身旁伺候,有一个奶娘在就好了?。”   冯家请的?奶娘跟着他?们回来?了?,月妩没有奶水,只能请奶娘先来?喂孩子, 等孩子再大一些再用别的?喂养。   “还好正屋的?炕没拆, 让奶娘住那边就好。”温慎牵过月妩的?手,轻轻摸了?摸, “可?有哪儿不舒服?”   “还好还好, 就是走了?这一趟,有些热。”   “那我去烧上水,你待会儿去沐浴,洗过就会好一些,这屋里还算凉爽。”   月妩抱住他?的?腰, 靠在他?胸膛上:“温慎,温慎……”   “我在呢我在呢。”他?亲亲她的?脸, “我去抱柴烧水,很快就来?,你先看会儿孩子。”   月妩看着他?出门,而后才爬过去看孩子。   温谌性子沉稳,很少哭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看见有人来?,眼珠子才会滴溜溜地转。   月妩躺在炕上,举着他?玩儿,和他?说?话:“谌儿,谌儿,你是不是像爹爹更多?一些?”   他?听不懂,但笑?呵呵的?,口水往下掉。   月妩给他?擦了?擦,抱他?在怀里,轻轻摇晃,试图给他?催眠:“你一定要像爹爹多?一些,要和他?一样聪明,还要和他?长得一样好看一样高。”   温慎笑?着进门:“谌儿要被你晃晕了?。”   “才没有,他?笑?得可?开心了?。是不是,是不是?”月妩继续摇晃。   襁褓里的?小婴儿咯咯直笑?。   “以后你要每天给他?念诗听,还要给他?念书。”月妩抱起孩子,起身跟在温慎身后,“得从小让他?学着,长大后才能像你。”   “我觉得像你也很好。”温慎往灶里添了?些柴火,“你往外面站一站,一会儿火点上了?,这里热的?很。”   月妩站去隔间外,回道:“我觉得像你更好,我想让他?像你。”   温慎弯了?弯唇,烧上水,洗了?把手,出来?接过孩子:“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能平安长大就好。”   “我不管我不管。”月妩从身后抱住他?,“这是你的?孩子,就要像你。”   “好好。”他?忍不住笑?,不再与她争辩,“孩子也出生了?,你一直想吃羊,现下可?以吃了?。”   月妩看着窗外的?羊圈:“好,明日?就宰了?它。”   温慎心中从未这样高兴过,那时他?还以为?要永远失去小妩了?。   失而复得,心中自是喜悦,又想着月妩已恢复完全也喜爱热闹,便?给孩子办了?满月宴,邀请一众好友来?作客。   “我都收拾好了?等你来?,未料到竟先这样早生产,幸好你与孩子没事。”蕙真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忍不住夸赞,“这孩子生得真好,像他?爹。”   月妩看不出来?像谁,但听见像温慎,心中欢喜极了?:“我也希望他?像他?爹爹。”   “只可?惜了?,不是个女孩儿,不然?我们也可?以早些定下亲事。”蕙真笑   ?着打趣。   月妩笑?着回:“嫂子再生个女儿,也能定下亲事。”   “罢了?罢了?,这也不是我能说?得准的?。慎弟定不舍得你再生了?,也就这一个孩子,以后他?必然?亲自教导,也不知以后谁家的?闺女有福气嫁给他?。”   月妩没想那么?远,但她也希望温谌以后能像温慎。   她爱温慎,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也希望孩子像他?。   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自然?是尽兴,有人敬酒,温慎并未拒绝,喝得多?了?一些。   “往后便?安稳过日?子,等秋试一开,便?去赶考。届时孩子也稍大一些了?,你若放不下心,一起带去京中便?是了?。反正蕙真也是要跟我一起去,有蕙真在,总不用担心你那心肝儿照顾不过来?。”谢溪行多?喝了?几杯,忍不住揶揄。   一旁醉酒的?冯蓓也未忍住仰头朗笑?:“等二位考完,我在莲乡为?二位接风洗尘。”   “冯兄提前备下庆功宴也未尝不可?,你不知我这贤弟,他?若去考,定能考中!”   “我自然?是信,来?,再饮一杯,当是提前庆贺!”   “好好好,都举杯都举杯!”   温慎笑?看两人一饮而尽,也举起酒杯仰头饮完。   待晚霞铺平,皆倒是不能再喝了?,才摇摇晃晃着各自散去。   温慎进门,脱了?外衫,随手挂在屏风上,朝月妩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月妩正在收拾褥子,七月天气转凉,薄的?被子已盖不住了?。她早听见脚步声,被抱住只是手顿了?一下,接着换褥子:“好大的?酒气。”   温慎未答话,只是闷声几声,在她脖颈亲了?亲,双手在她腰腹上乱抚。   “酒气太?重了?,不许亲我。”她推他?。   温慎已醉得有些迷迷糊糊,只听见她说?不许亲,又被推开,心中委屈万分,将她重新搂回怀里,鼻音都重了?一些:“为?何不许我亲?从前都是非要亲我的?。”   她整理?好褥子被子,转过身来?,捧住他?的?脸:“去漱口,漱完口再亲。”   温慎愣在那儿,似乎是没听懂,只垂眸看着她。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牵着他?往隔间走,给他?倒了?漱口水,递到他?口边,见他?不动,又捏了?捏他?的?脸,轻声吩咐:“漱口。”   温慎愣了?一会儿,眉眼染上笑?意,漱了?漱口,站在那儿等着。   “洗脸。”月妩又沾湿帕子,递给他?。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好了?,出去吧。”月妩放好帕子,牵着他?出门,让他?坐在炕上,要弯身给脱鞋。   他?抬臂挡了?挡,自己除了?鞋子,趿拉着换洗的?鞋,拖着步子又往里间去,清洗一番后又出来?。   月妩早已洗漱好,穿着身中衣跪坐在炕上,长发披散在脑后,手中捧着书册,不知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往她身旁一坐,夺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旁,将她按倒,垂首吻下去。   “小妩,小妩……”他?喘着粗气,边唤边吻,双手也没闲着。   月妩有些受不了?了?,抱住他?的?脖子回应。   他?三下两下除了?衣裳,侧卧在她身后,紧紧扣着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重重磨蹭。   月妩抓紧他?的?手,声音破碎:“不进来?吗?”   “待寻到了?避子的?法子再进去。”他?回复一句,微微翻身,将她整个人罩在下面,覆在她的?后背上,在她耳旁轻声问?,“为?何不说?那些话了??不叫着喜欢我了??”   “喜欢,喜欢你……好喜欢你,温慎……”   温慎脸上露出笑?,鼻息在她脸边后颈上流连,又是亲又是舔,惹得她娇呼连连。   “我也喜欢小妩,我爱小妩,我要和小妩永远在一起,小妩永远都是我的?。”他?说?一句,动作重一分,月妩根本没法再回答出一句完整的?话,偏偏他?还在后面问?,“小妩爱不爱我?是不是我的??”   月妩只能尖叫着答是,喊着求饶。   他?喝多?了?,说?了?好些从前从来?不会说?的?话,还埋在她脖颈里掉了?眼泪。但第二天月妩故意打趣他?时,他?一句也不肯承认,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你耳朵红什么??”月妩抱住他?,不许他?逃,“你看,我身上全是被你亲出来?的?痕迹。”   他?倒是没再否认了?,只微微皱着眉,看着那些痕迹,轻声问?:“疼不疼?”   “不疼。”月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悄声问?,“不言是不是我的??”   他?别开头,从脖颈红到脸:“是,是。”   月妩忍不住笑?,往后一倒,躺在他?怀里,抬眸看着他?:“明明很喜欢我,还不承认。”   “我哪儿有不承认,我一直都认的?。”他?脸上的?红褪去一些,弯眸回望,他?只羞于承认自己那样重欲罢了?,“去看看谌儿吧。”   他?轻轻推了?推怀里的?人,牵着她并肩出门。   谌儿这会儿吃饱了?,正躺在小木床里看着房梁,眼珠子亮闪闪的?,不知在思索什么?,一旁的?奶娘也乐得轻松,只拿着拨浪鼓偶尔转一转。   “我来?抱一会儿吧。”月妩抱起孩子,轻轻掂了?掂。   温谌又长大了?不少,看着正常了?许多?,小脸上也有肉了?,一被抱起来?就会咯咯笑?。   月妩抱了?会儿又交给温慎,温慎一接过去,他?笑?得更欢了?,圆溜溜的?眼睛都弯起来?。   义学那边的?夫子要晚到几天,为?了?不耽搁课业,温慎还要再去讲几天课。不过好在温谌听话,不用怎么?操心,抱着躺着都不会哭闹。   周芳那边也快生了?,月妩隔着一两日?会去看望一下,孩子就放在家中让奶娘看着,村里不会来?生人,也不必担心什么?。   快到傍晚,她出门去冯家,打算去看望周芳后,顺路往义学里去,和温慎一起回家。   她与奶娘打了?声招呼,说?是一会儿便?回,转身出了?门。   天气好,碧空如洗,有三五行飞鸟在空中留下几道痕迹。   她与路上的?人一路寒暄过去。   “又去冯家呀。”   “是啊,去看看小芳。婶子,我腌了?腌菜,回头去我那里拿些。”她为?了?练手,腌得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婶子笑?眯眯看着她:“好,我屋前的?柿子快熟了?,过两天记得来?吃。”   “好好。”她笑?着与人道别,继续往前走。   不过多?远,前面便?是冯家,她已能看到冯家的?屋檐,往后日?周芳家的?小丫鬟翠儿都会来?接她两步,却不料今日?她却碰上了?许久未见的?老熟人。 第61章   “姆妈?”月妩并未欣喜, 只是有些惊讶,“你为何会在此处?”   姆妈每年?都?是两头跑,会在庄子里陪她住一段时间, 而后又往京城去。   皇宫出事的前一个月,姆妈还在她身?边。   “我来接娘子回京城。”姆妈上前, 牵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挣开:“我已成?亲了, 我要与夫君商量过后, 才能?去京城。”   姆妈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娘子生父病重,恐怕只能?再撑三两日了,他临终前想看娘子一眼, 娘子还是随我速速归去。”   月妩一愣。   小时母亲从不在身?旁,她也没有父亲,总看着那些小木雕想象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她遇见温慎,将这?种孺慕之情?全投射在了温慎身?上,   此刻听?到父亲病重, 她心中竟无所动容。   可?那毕竟是她的生父。   “我与夫君说一声, 我便?同你去京城。”   “娘子,我们要去江陵城坐船, 此时天?色已晚, 若再耽搁,恐怕要在此度过一夜才能?启程。”姆妈说着,牵着她往前走,“殿下早知?晓娘子在江陵的事,只是诸事缠身?, 未能?来此接娘子回京。娘子莫担心,待娘子与殿下说明, 殿下定会派人来接。”   月妩愣愣往前走了几步,定在原地不肯动了:“可?即便?是再急,我总要给我夫君留一个口信,否则我便?如此消失不见,他定会心急如焚。”   姆妈脸色已十分难看,却仍旧应她:“来接娘子的马车就在前方树林旁,待娘子上了车,与侍卫传话,侍卫自?会带去,娘子不必心焦。”   她微微松了口气,稍稍正色:“姆妈此来接我,可?有什么凭证?”   姆妈微微点头,脸色好转一些,眼中有欣慰之意,从袖中摸出一个令牌,交由她看:“殿下怕我路上遇拦,已将令牌暂且交我使用。”   这?令牌她见过,母亲还教她该如何分辨真伪,只要她拿在手中一看,便?能?确认这?就是母亲的令牌。   她微微扬起唇,将令牌递回去:“多谢姆妈来接。”   “娘子客气了,这?都?是我等该做的。”   说话间,已到了马车旁。   这?马车并无任何装饰,看着不起眼,可?懂行的人一瞧,便?能?看出马车的所有木材乃是上好花梨木。   姆妈亲自?上前挑起车帘:“请娘子上车。”   话音刚落,便?有随行小厮跪伏在泥土路上。   月妩看了小厮一眼,扶着车身?,腿一跨,学过他直接踩上马车。她并未进车门,先朝姆妈看去:“劳烦姆妈为我送信。”   姆妈瞥了一旁的侍卫一眼,那侍卫立即垂首上前。   “你去与我夫君说明,我有亲人来寻我去京城,迫不得已要先启程,叫他在家中先看好孩子,随后会有人去接他。”   侍卫沉声应是,仍旧站在原地。   “去吧。”姆妈冷声吩咐。   侍卫愣了一下,转身?朝乡里去。   姆妈转过头,脸上又挂着笑?:“娘子这?可?满意了?”   月妩微微点头,进了马车。   姆妈放下车帘,也跟进去,随即驾车的侍卫长鞭一甩,马车滚滚驶向南县。   此刻天?色略晚,进入南县后再往江陵城中去时,城门已要关闭。   四下无人,马车并未减速,一路朝城门奔去,守门侍卫举着长矛上前拦截,大喝一声:“何人敢夜闯城门?”   姆妈往外一探,高举令牌,厉声一斥:“长公主令在此,谁敢造次?!”   侍卫当即慌了神,手中的长矛下意识撤了撤,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沉默一瞬,领头的侍卫上前赔笑?:“不知?是殿下车架,惊扰了殿下大架,还请殿下恕罪。”   姆妈巡视一眼,退回车中,侍卫代言:“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是是是。”城门侍卫快速朝两旁退去,搬开磙木放行。   侍卫大呵一声驾,长鞭一甩,马车又接着快速奔行起来。   昏黄月色下,寂静街道中,只有车轮滚滚碾压过路面声音。   一直奔到渡口,姆妈扶月妩下了车,即刻上船。   城中早已打点妥当,船只开动,缓缓朝着城外去。   月妩坐在床上,看着江上的明月,心中惴惴不安。   也不知?温慎收到口信没有,现下又如何了,谌儿有没有哭闹了。   她有些后悔了,不该如此跟着姆妈上船,总该要当面与温慎说一声,现下这?算是什么。   她起身?,系上披风,往外跑去:“姆妈!姆妈!”   船外侍女侍卫跪了一地,她大步朝姆妈走去,双手抓住姆妈手臂,急急道:“姆妈,可?否让船停下来,我还是要当面与夫君说过,心中才能?安稳一些。”   “娘子不必惊慌,侍卫已将口信传了去,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姆妈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船舱走去,“娘子与夫君往后还有无数的时光,可?是娘子生父命在旦夕,若不去见最后一面,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她无可?反驳,只能?随人坐下。   “因娘子生父的事,殿下已好几晚未歇息,娘子即便?是对生父未有感情?,也千万莫在殿下跟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姆妈拍拍她的手,叹息一声,“若非娘子生父,殿下恐怕现下已在黄泉之下了。”   她微微惊讶,此时才回过神来:“方才听?闻姆妈唤母亲为长公主,可?是舅舅夺得帝位了?”   姆妈微笑?:“正是,我走时圣诏已颁,这?两日登基大典估计已成?了,只是娘子身?处乡间,未可?得知?而已。”   月妩轻轻点头。   “当日大事一成?,殿下便?派我速来江陵接娘子。殿下心中还是挂记着娘子的,只是前两年?朝不保夕,又听?闻娘子在江陵无虞,并未相见,还请娘子心中勿要怨怪殿下。”   月妩摇了摇头,她原先是怨过的,可?后来见到温慎,所有的情?感都?用在温慎那儿了,现下一时倒不知?是何种滋味了。   姆妈也瞧出她眼中并未有欣喜或是激动,心中只剩无奈,张了张口,犹豫一瞬,还是道:“娘子千万记住,即便?是成?亲了,血缘关系也是最要紧的。”   她没有听?明白话中的含义,只胡乱应了几声,躺下睡了。   走水路快得很,船至京城不过几日而已。到了京城地界,马车更是一路畅通无阻,街旁小贩见了自?觉让行,皆是垂目不敢视。   月妩被颠簸得七荤八素,连街道两旁的景象都?未看清,车已进了公主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大这?样气派的宅子,只是院中各处挂着丧幡,漫天?飘着纸钱,一点儿声响也无,一片哀凉。   有穿着孝服的侍女匆匆迎来,冲姆妈摇了摇头。   姆妈缓缓垂下眼,沉默良久,才朝月妩道:“娘子先回自?个儿的院子,醒春会带您去。晚上或明日,殿下应当会差人来寻娘子,娘子切记莫要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月妩还想再问问何时去江陵接温慎来,可?一看这?满目的凄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只应了一声,随醒春去了自?己的院子。   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比冯家的院子好了几十倍不止。   她无心观看,进了门。   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样的首饰衣服,想来应当是因府上的丧事,所有的首饰衣裳皆是素白色。   “娘子赶了几日定是累了,先去沐浴更衣,稍作休整。”醒春打头,扶她往内室去。   内室地上砌了浴池,已添满了水,水下铺着的玉石映出层层波纹。   她已很久没这?样被服侍过了,有侍女上前要为她更衣时,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你们都?出去。”   “是。”侍女齐齐应声,整齐有序退出门去。   月妩褪了衣裳,缓缓踩进浴池,双臂枕在浴池边缘,看着地上摆放的胰子澡豆发呆。   温慎会不会喜欢这?里?若是让他来这?里一起洗,他定又会推拒的吧?   月妩弯了弯唇,想起温慎还远在江陵,心中又一阵忧虑。   敲门声响,门外有侍女道:“娘子,牛乳到了。”   “进。”她撑起身?,靠在浴池边缘。   侍女拎着牛乳进来,垂着头,跪坐在浴池旁,一瓢一瓢地往浴池里添牛乳,不多时,满池子的清水便?成?了乳白色。   月妩余光看侍女一眼,见她双目视地,面颊微红,一脸鹌鹑样儿,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挽玉。”小侍女更是哆哆嗦嗦起来。   月妩游过去,趴在她跟前,抬眸看着她:“挽玉,你可?知?晓这?府中发生了何事?为何挂着这?样多丧幡?”   挽玉偷偷掀眼,见她目光正注视着,又吓得赶紧收回去,颤着声道:“娘子的生父逝世?,殿下心中伤痛,命人将全府上下都?挂满丧幡。”   她微微一怔,又问:“是何时逝世?的?”   “昨个儿半夜里。”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攀上心头,她往后靠了靠,半张脸都?沉在水里,看着水面上漂浮的零星花瓣出神。   挽玉抿了抿唇,大着胆子道:“娘子、娘子莫要太   过自?责……”   月妩摇了摇头:“我并未自?责,我也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受,总觉得一切太过不真实,也无法感知?到伤心。”   “娘子!”挽玉惊慌,上前捂住了她唇,立即又回过神,撒了手,摔坐在地上,往后撤了几步,跪地叩首,“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第62章   月妩转身看着她:“你为何要捂我口?”   她边叩首边道:“那毕竟是?娘子生父, 殿下若听娘子这样说,会不高兴的。”   “原是如此。”月妩从水里起来,拿了长巾擦了擦, 弯腰要捡地?上?托盘上?放着的衣裳穿,“你放心, 我不会当着母亲这样说的。”   挽玉立即起身, 拿了衣裳伺候。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吻痕, 挽玉不敢多看,快速给她穿好了衣裳,又提醒:“娘子生父逝世,殿下在灵堂守了一夜, 此?时还未见出?来。”   “为何你们都不称驸马?”她穿好衣裳并未出?门?,而是?往美?人榻上?一靠,端了盘果子吃。   挽玉碎步走来,跪坐在她跟前,轻轻在她腿上?按摩:“娘子生父并非驸马, 驸马住在偏院, 平时不会出?现。”   她挑了挑眉:“驸马不会生母亲的气?”   “殿下贵为长公主?,除了先皇偶尔会生殿下的气, 旁人未敢多言。”   “母亲明日会来寻我吗?”   “殿下深爱娘子生父, 也深爱娘子,明日傍晚之前必定来寻。”   月妩坐起身来,看向跪着的人:“这是?你自己的猜的,还是?母亲说的。”   挽玉大?惊,连连叩首:“请娘子恕罪!请娘子恕罪!奴婢并非故意妄猜主?上?心思, 请娘子恕罪!”   “我只?是?怕你说得不对?,随口问一句罢了, 你慌什?么。”月妩将那盘果子递到她跟前,“来,吃一个。”   挽玉偷偷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液,拿起糖渍果子放进口中。   她叹息一声,拿着盘子起身放在桌上?,往桌上?一坐,道:“我看她们皆是?一脸冷漠,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唯独你还算是?能相处。”   挽玉跪着转了身:“娘子谬赞,府上?规矩森严,那些姐姐要比奴婢懂规矩。”   “你总跪着做什?么?不觉膝盖疼吗?”月妩跳下地?,单手将她扶起来,“你再与我讲讲府里的事儿吧。”   “是?。”挽玉起身,扶着她往外间走,将所知之事全部告知。   月妩心中终于有些数了,约莫是?母亲平日太过严肃,这些侍女都怕她,所以府中一片沉闷,未有人敢说笑闲话。   晚上?直到休息,母亲也未派人来寻她。她又等了等,便吹灯休息了。   房屋很大?,床榻很软,床头挂着夜明珠,发出?晖晖光芒,床尾矮几上?点了香,清新的果香味儿弥漫在帐内。   可她睡不着,她很想温慎,她还是?更喜欢温慎身上?那股淡淡的澡豆味儿,她想明日就见到温慎。   翻来覆去好几回,直到夜深,她才缓缓入睡。   翌日晌午,她刚起没多久,醒春在外头传话:“殿下请娘子前往。”   “我知晓了,你叫挽玉进来。”   外头声音一顿,道:“是?。”   很快,挽玉进了门?。   房中只?有月妩与挽玉两人,她便没有任何防备:“我今日只?穿一身素,不带妆不戴首饰。”   “是?。”挽玉微微点头。   月妩放心了,略微吃了些东西,带着挽玉跟着醒春朝外走。   不过多久,她进了一处院门?,抬头看见了坐在里头正厅上?的母亲。   母亲一身素白,头上?只?簪一只?素玉簪子,面上?微微笑着,隔很远望向她。   她该像小时那样跑过去抱住母亲的,可不知为何没了这样的冲动,只?是?缓缓走近,跨步进入正厅,走至厅中央,微微施礼:“母亲。”   “快过来,让母亲瞧瞧。”母亲笑着朝她招招手。   她不知为何有些拘谨,握了握手心,慢慢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母亲牵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有些泪意,微微叹息一声:“晒黑了,手也粗糙了许多。”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垂头沉默不语。   “当日你外祖一出?事,朝堂之中便有人借机弹劾我。朝中情势危急,我亦深陷泥潭,不知能否自救,也不敢去寻你,只?派了人前去江陵打探,得知你无事,我才放心一些。可也仅是?放心而已,一直到了今日,一切尘埃落定,才敢接你回来。”长公主?顿了顿,问,“你心中可是?在怨我?”   月妩摇了摇头:“这两年?我过得很好,成亲了,也有孩子了。”   长公主?一顿,朝下吩咐:“先前为庄子选人的是?哪个?”   有人噗通一声跪地?:“是?奴婢。”   “将那些狗奴才的画像全都寻出?来,悬赏千金,我要看见她们的人头。若是?人头齐了,便饶你一命,若是?人头未齐……”   “若是?人头未齐,不必殿下动手,奴婢以死谢罪!”那人连连磕头。   长公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挥了挥衣袖:“暂且下去吧。”   月妩就坐在一旁听着,她知晓那些人不对?,心中也怨恨过她们,可是?这样全部杀了……她不知敢作?何感想。   “瞧这小脸黑的。”母亲捧着她的脸,感叹几声,又喊了人,“醒春,以后要盯着郡主?每日多抹两遍脸,手上?也要摸。”   说罢,又看向她,轻声叮嘱:“往后不许做重活了,有什?么事儿便吩咐奴婢们去做,若有用的不顺心的,直接发卖了便是?,不用问过旁人意见。”   月妩并不明白发卖是?何意,只?轻轻应了一声,被母亲搂在了怀里。   厅里侍女跪了一地?,齐声道:“奴婢定会竭力侍奉郡主?。”   长公主?笑了笑,一挥衣袖,道:“都起吧。”   侍女们这才又起身,各自站好。   月妩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她还惦记着温慎的事,此?时见母亲神色尚佳,便启唇试探:“母亲,我夫君和孩儿还在江陵,母亲何时能差人去接?”   “一个男人而已,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来人!”   厅中气压陡然沉闷一分。   有侍女上?前跪地?:“奴婢在。”   “去与姆妈说,待这边一切事宜安定后,便派人去江陵将那村夫接来。”   “母亲,他不是?……”月妩正要反驳,忽然瞧见挽玉摇了摇头,她又将话咽了回去,“多谢母亲。”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走,去看看你父亲。”   她有些慌,被牵着出?了正厅,进了偏厅。   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在偏厅中央,而她生父正躺在棺材中。   他像是?种了毒,面色乌黑,看起来格外吓人,月妩不敢多看,甚至想转身出?门?。   可长公主?却是?走了过去,背对?着她站在棺材旁,牵住尸体的手,淡淡道:“可惜,你还是?回来晚了一步,你父亲并未能见你一面。”   月妩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只?愣在那儿,时不时转头看那尸体一眼。   “上?林赋是?我教给他的,他读到柔曼妩媚那一句,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可惜,他连你最后一面都未见到。”长公主?站在那儿,嗓音里带着一点儿颤抖的笑,面上?却已满是?泪痕。   沉默许久,她又道:“过来,来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月妩抿了抿唇,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棺材里的人。   母亲忽然转过身,捧着她的脸,摸了摸她的酒窝,笑着往下掉泪:“你面上?的笑靥与你父亲的一模一样,他笑起来时,这边脸上?也有。”   月妩看了看棺材里的人,试图想象出?他生前到底是?何模样。   “小妩。”母亲突然抱住她,在她肩上?放声痛哭,“你外祖走了,父亲也走了,以后,娘就只?有你和舅舅了。”   一夜之间,全天下最爱她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月妩被这痛苦围绕着,心中也一阵难受。   若是?温慎不在了,她恐怕会比这更伤   心。她拍了拍母亲的背,未置一词。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了。   门?外姆妈来劝:“殿下,明日便要去送先皇安葬,姑爷也要早些安葬才是?。”   长公主?松开月妩,拾帕擦了擦泪,道:“先将他葬去郊外的庄子里。”   姆妈低声应是?,又问:“殿下可要亲自送棺?”   长公主?摇了摇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出?任何差子,你们先送他去,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务必要安稳送到。”   “老奴知晓了。”姆妈说罢,退了下去。   长公主?叹息一声,摸了摸月妩的脸,轻声道:“明日还要送你外祖安葬,你早些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天不亮便要起。”   月妩微微点头,缓缓出?门?。   挽玉正在外头候着,她带着挽玉一起往回去。   路至一半,站在花坛后头,她忽然听见正厅那边一阵吵闹,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正听见一声大?呵:   “月裳!你竟敢堂而皇之为旁的男人戴孝!你还将我放在眼里吗?”   “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没有实?权要靠我养着的废物,也敢来我跟前乱吠?!还不滚回你的偏院去!”   “你以为我不知晓你吗?即便此?人是?贩夫走卒,你也早弄进府来了,如此?藏着掖着,现下才敢带出?来,你可敢与我说明他是?何人?!”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叫你全家滚回容州!”   吵闹声停了,花坛外面,穿着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愤愤而过。   月妩视线随人走远:“此?人可是?驸马?”   挽玉拉着她往前走了走,压低声音:“正是?。驸马一家仰仗殿下,今日恐怕是?听闻娘子的事,一时气上?心头乱了心智,才这样胡言乱语。” 第63章   “母亲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挽玉摇头:“殿下并未有其它子嗣。”   月妩默默往回走, 心中思绪万千。   她曾听温慎说过母亲的事,对母亲与驸马的关?系也有所了解,只是却?不知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何人。   “我父亲到底是何方人士?”   “此事恐怕只有殿下与姆妈知晓, 既不说,便表明旁人不能过问, 娘子最好也莫要问起。”   月妩微微点头, 她其实也不太?想管这些事,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她唯一想要的是能早些接温慎来,既然母亲已同意去接,她心中就安稳一些了,或许等送完先?皇安葬, 不日便能见到温慎了。   半夜,她被噩梦惊醒,正要去寻温慎,突然想起温慎并不在此处,心中难过, 再?睡不着了, 枯坐到侍女来唤。   天子入殡礼仪繁琐,她跟着母亲站在棺后送行, 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 心中并未哀痛,只有那?沉重的钟声,让她略感凄凉。   送棺队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此刻她一个生面孔突然出?现在此处,难免引来目光, 只是没人敢说什么。   一路行至皇陵,众人早就累得不行, 也未有人抱怨,举行仪式,看着棺材下葬完毕。   回去的路上,有亭台暂做休息,月妩跟着母亲站在高台之上,迎风看着远处的皇陵。   忽然,台后似有人在说话:   “你可瞧见长公主身旁所站之人了?听闻是长公主的私生女。”   “私生女?她被先?皇宠得无?法无?天,若真有私生女,焉会躲躲藏藏?”   月妩偷偷看母亲一眼。   母亲神色未变,看着远处,淡淡道:“拖下去。”   月妩并未理解其中含义,直至片刻后,有侍卫来报:“今日先?皇下葬,不宜见血,卑职擅作主张施以绞刑,还望殿下恕罪。”   “赏。”长公主淡漠吩咐一句,转身下楼,身后侍女扔下一个荷包,侍卫连连道谢。   月妩看了那?侍卫一眼,走晚了一步,扶着墙壁下楼时,一眼看见楼下正被搬运的两具尸体。   尸体脖颈上有麻绳,眼睛瞪得极大,似乎是在看她。   她一惊,险些跌下楼梯去。   “娘子当心。”有侍女来扶。   她胡乱点了两下头,匆匆踏下楼梯,钻进了马车。   又?是半夜,她又?被噩梦惊醒,梦里一会儿是那?张乌黑的脸,一会儿是那?双凸起的眼,来来回回不断变换,吓得她不敢再?合眼。   “来人来人!”她往外?喊。   侍女提着灯进门:“娘子有何事吩咐?”   这人她认不得,摆了摆手:“叫挽玉来。”   侍女应声退下,不多时,挽玉进门。   她握着挽玉的手,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又?开始想念温慎。   翌日一早,母亲喊她去用早膳,她没吃两口,又?忍不住提起:“母亲,不知何时能派人去接我夫君来?”   长公主蹙了蹙眉,看她一眼:“不是说好等一切安定后再?去接吗?”   月妩有些害怕这样的眼神,微微垂眸,硬着头皮问:“如今外?祖父和父亲都?已安葬,不知如何才叫一切安定?”   一阵沉默,沉默过后,长公主道:“待去皇宫见了你舅舅,封你为郡主的懿旨下来后。”   月妩知晓不能再?问,可抵不过心中着急:“何时去宫中?”   “一个乡野村夫罢了,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惦记着。”长公主声音逐渐发冷。   “母亲,我近日时常做噩梦,若有夫君在,应当会好一些。”   “生病了便该去寻大夫,而不是去寻什么男人。”长公主冷斥一句,朝外?吩咐,“去,将御医请来,给郡主看病。”   月妩心中发寒,想要再?说些什么,挽玉突然闯进门来:“殿下,娘子昨日未休息好,不若奴婢先?扶娘子回寝殿先?躺下。”   长公主默了默,应了一声,摆摆手:“你先?扶她回去,我稍后便来。”   “奴婢遵命。”挽玉上前扶起月妩往外?走。   月妩看向她,似在询问能否再?问,她只摇了摇头。   一路走回房间,月妩实在是坐不住了,向人求助:“这可如何是好?母亲不是同意去接我夫君了吗?今日为何又?生气?”   “娘子与人私自成了亲,殿下心中自是不舒服,又?觉殿下太?过在意那?人而轻视母子亲情,心中怒意更甚。娘子万不能再?心急了,奴婢知晓娘子与夫君感情深厚,可放在殿下眼里便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偏向旁人了,心中焉能不气?”   月妩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可我心中实在焦急,我的孩子才只有两个多月。”   “娘子莫慌,殿下既然答应娘子去接人回来,必定会去,娘子再?三催促只会惹得殿下不快。”   “好、好……”月妩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去床边坐下,双手捧面独自伤怀。   挽玉一直在旁守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忙劝:“应当是太?医来了,娘子快些将眼泪擦擦。”   月妩摸了摸泪,躺在床上。   下一刻,长公主走了进来,随即太?医跟了进来,站在门口。   侍女上前将床上帷帐放下,捧着月妩的手放在小几上,用丝帕整个覆盖住,太?医才上前跪坐在床边诊脉。   “如何?”长公主坐在一旁盯着。   “隐隐有心肾阴虚之像。”   “如何医治?”   太?医答:“注意饮食,莫要思虑过多,再?服用一些药物。”   长公主摆了摆手指,两旁立即有侍女奉上纸笔,邀太?医提笔书写药方。   “生产后可有落下什么病根?”长公主又?问。   “倒是未察觉,脉象正常,应当是生产后有好好休养……”太?医说着说着,察觉周遭气压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声音,只快速写完药方,逃也似地退下了。   室内沉默片刻,长公主道:“去备饭煮药来,今日我与郡主共枕一榻,都?先?下去吧。”   月妩有些紧张,还未想好该如何与母亲相处,随即,帐子却?被掀开,母亲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些温柔的笑,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娘……”她扯了扯母亲的大袖,眼泪往下掉。   长公主见她这样,有些心疼了,坐在她身旁,将她搂着,轻声哄:“小妩,你小时候最喜欢母亲这样抱着你,哄你睡觉,你还记得吗?”   “娘,我记得,我记得。”她埋头在母亲怀里哭。   “莫哭了,是娘不好,不该将你一人扔在那?个地方,否则你也不会被养成这样。”   月妩没弄懂里面的含义,只着急解释:“娘,我过得很?好,我在江陵有丈夫有孩子还有朋友,我还在做我想做的事。”   她说着激动起来,抱着母亲的腰,往上凑凑,眼泪一直往下掉:“娘,他待我真   的很?好,他也有学识有才华,并不是乡野村夫。娘,求您,早些派人去接他来好不好?他迟迟见不到我会心急的,娘……”   长公主看着她,眼神逐渐转冷,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娘不是与你说过吗?等去过皇宫,圣旨下了,便接他过来,你何必如此心急呢?”   她在母亲脸颊上亲了一下,抽噎道:“我怕娘生我气,不肯接他来了。”   “娘,我还有一个孩子。”她说着,笑起来,比划比划,“他才这么大点儿,很?乖很?听话,很?少?吵闹,娘要是见了他定会喜欢的。”   长公主冷静看着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并未说什么。   晚上她躺在母亲的怀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在江陵的事,说她在山上放羊,在湖里摘荷花,和朋友们一起读书学女工。   可母亲似乎并未动容,只是偶尔应和几声,偶尔又?问两句。   她的梦魇也并未因母亲的到来而好一些,梦里依旧会出?现那?些恐怖的面容,搅得她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圣旨传来长公主府,宣长公主带女觐见。   她随母亲进了宫,听着内侍宣读圣旨,却?不知这些事与她有何干系,总之是有了由头,她轻松被赐国姓,封平阳郡主,享一方食邑。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朝她招招手:“平阳,过来,让舅舅瞧瞧。”   她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在一群陌生目光的注视下,走到皇帝跟前跪下。   “这孩子长得与长姐真像。”说话的人坐在皇帝身旁,应当就是皇后。   她愣愣转过头,看向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   “我看与陛下更像,尤其是这眉眼间,都?说外?甥像舅,果然不假。”   又?有人说话了,站在皇帝身旁服侍,长得极好看。   她不知是谁,可也知晓应当是位极受宠的嫔妃。   皇帝笑笑:“还真有两分像,起来吧,总跪着像什么话。”   有侍女上前扶她起身,一直扶着她坐下。   她不知该如何回话,全程也没有说任何话,可周围没一个人说不是,甚至都?围着她,主动将话题引到她头上。   “平阳生得这样好看,又?有陛下和殿下宠着,定要选一门好亲事。”   “我看京城中也未有几人能配得上我们平阳。”   她一怔,猛得转头看向母亲。   母亲并未看她,只笑着道:“平阳还小,也才刚接回来,我还想再?留她两年,慢慢相看着也不急。”   有人附和:“殿下说得有理,再?留两年慢慢相看,定要挑选个才貌双全的。”   众人一阵笑,只有月妩这个当事人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第64章   一出大殿, 乘上马车,月妩立即抓住母亲的胳膊,急急道:“娘, 你答应过我要接我夫君来的。”   “我是答应要接他来,长公主府这样大, 总是有他住的地方。”   “那为何还要答应给我相看?我已成亲了, 已有孩子了, 如何能再与相看?”   母亲一把?甩开她的手:“那又如何?!你是郡主,若不是你外祖已逝世,想封个?公主也不过轻轻松松,你就算是养一屋子的男人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她?心中焦急:“可我与夫君说好?, 此生只有他一人,我若这样做,他必定会伤心的。”   “你堂堂一个?郡主,难道还?要为一田舍奴守节?可笑至极!”   月妩怔住,嘴角抽搐两下, 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张了张口,默默垂泪:“你答应过我的, 要将我夫君和孩子接来的……”   “那又如何?我能许他进府已算是莫大的恩惠, 你还?想要如何?”母亲捏住她?的下颚,微微抬起,狐狸眼微微一眯,冷冷道,“你若再敢为他说话, 此生莫想再与他相见。”   说罢,母亲松了手, 在她?下颚留下两个?指痕。   她?双手撑着?车座,垂头?低声抽泣,随行侍女无一人敢出来说话。   行至长公主府,一群侍女围过来迎接,簇拥着?她?往那个?又大又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去。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坐在铜镜前,任由那些?侍女拆掉她?头?上的素色簪钗,换上一身轻便的衣物。   直到头?饰被拆卸完,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过了许久,她?轻声问?:“挽玉呢?”   “奴婢这就去唤。”跪坐在一旁的侍女起身退出门。   不多时,挽玉进门,她?起身将门关上,牵着?人进了内室,小声道:“母亲要为我相看亲事,你能不能帮我传一封信去江陵?”   “这……”挽玉有些?为难,当即跪下,“不是奴婢不愿意,是府中管得严,下人们是没机会出去的,若要出门必先与掌事的侍女说过,经由掌事侍女的同意才能出门。”   “我这院中谁是掌事的?”   “醒春。”   月妩闭了闭眼,醒春是母亲亲自?指派来的,只看醒春那严肃神?色,便知寻她?是绝不可能的:“你先起来……”   “殿下既未回绝将人接来,娘子何不先应下,待人来了再与人解释清楚。”   “可我就是怕解释不清,他若一到,知晓我与旁人议了亲,我该如何解释?”月妩起身快步走?去书桌旁,提笔写信,“我传信只是想叫他心里有个?准备,与他先通好?气,再徐徐图之。”   挽玉跟过来:“恐信中说不清楚,娘子若传信,娘子夫君可会信?”   月妩转过头?,露出笑意:“只要我说,他必定会信。况且我夫君足智多谋定能想破其中缘由,也能寻到解决办法。”   “娘子夫君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读书人,前些?年已考中了秀才,因放心不下我,未再去书院读书,在乡下义学?当了教书先生。”月妩边解释边继续书写。   挽玉略微走?近一些?,上前磨墨:“奴婢听闻那些?读书人每年都要花费好?多银子求学?,娘子夫君若不去书院,能考得上吗?”   “他生性聪敏并不是我夸大,我们在乡下住时,常有他旧时同窗前来请教学?问?,他若来科考,必定高中。”月妩微微叹息,“今年若考试照常,他必定前来,我定要在考试之前将信传出去,否则到时他见我,我该如何回答?”   月妩放下笔,又看向挽玉:“在莲乡谁人不识我夫君?每岁到了过年,必有一群人前来送吃送喝,他帮村民改农具租耕牛挖水渠,没有哪个?说他不好?。即便到了县城,见了县令,县令对他也是乐呵呵的。我实在不知母亲有何不满意。”   “娘子出身高贵,而娘子夫君不过一介布衣,殿下自?然不满意。”   “难道皇室便比普通人高贵吗?”   挽玉眉心微蹙,急声道:“娘子此话千万莫要在殿下与旁人面前提起,否则殿下只会以为是娘子夫君蛊惑娘子,才会叫娘子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届时莫说是接娘子夫君来此,恐怕连命能否保住都尚未可知。”   月妩垂下眼眸,抿了抿唇,拿着?纸张的手紧了又松。   “若娘子夫君真如娘子所言,奴婢也希望他能高中。”   “我敢以性命起誓,我所言并未有假,我夫君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月妩神?色认真,举手立誓。   挽玉微微扬唇:“娘子与夫君是如何认识的?”   月妩折好?信,放进抽屉里,牵着?她?朝罗汉床上去:“你过来坐下,我与你说。”   她?双眸微微睁圆,有些?受宠若惊,当即双膝跪地,俯身叩首:“娘子万万不可如此,奴婢出身低贱,哪能与娘子如此说话?”   “你我同为人,同样要吃饭睡觉,哪有什么低贱与高贵之说?况且我前两年在乡间放羊养鸡,岂非在旁人看来,我亦是低贱的?”月妩弯身扶起她?,“不要动不动就跪地,腿不疼吗?”   挽玉有些?怔然,被扶起后?连话也不会说了,被牵着?坐在罗汉床上。   “我与他相遇是在   一个?大雪天,我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此人长相温和,心地善良,便下定了注意要赖在他那儿……”   天气冷,月妩装了两个?手炉,和挽玉一人一个?。   才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说着?说着?,月妩除了鞋和挽玉跪坐在罗汉床上,抱着?瓜子蜜饯,边吃边聊,说到尽兴处,两人凑在一起开怀直笑。   “乡下真有那样好?玩吗?”挽玉又好?奇又向往。   月妩往后?一躺,腿一翘,口中塞着?蜜饯,鼓鼓囊囊,含糊不清:“真的很好?玩,本来我与夫君都说了,等孩子出生后?,再买一只小羊羔的,可惜来了这里。”   她?想起什么,忽然又爬起来,满脸兴奋:“先前那只羊可好?吃了,肉质很紧实,我也就是随便放放,没想到能养得那么好?。”   说到这儿,外面忽然有人唤:“郡主,该用晚膳了。”   月妩连忙下地穿好?鞋,挽玉也整理好?,垂首站在一旁。   “进吧。”月妩招呼一声,坐在桌前等着?,随后?有侍女一个?挨一个?进门,将盘盏一一放在桌上。   菜全上齐,醒春上前几步,道:“奴婢为郡主布菜。”   月妩拒绝:“不必,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挽玉在就好?。”   醒春垂首看了挽玉一眼,道了声是,缓缓退下。   侍女们都退了出去,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可月妩看了还?是觉得不习惯,起身去关了门,牵着?挽玉坐下,低声道:“你与我一起吃吧。”   挽玉连连摇头?:“娘子,这不合规矩。”   “可我真不习惯自?己吃让旁人看着?,你快坐下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似乎这样被人伺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自?从与温慎在一起后?,她?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也从未怀念过。   但挽玉还?是犹豫不肯落座。   月妩笑了笑:“那你就当是我命令你必须要与我一起吃饭。”   挽玉抿了抿唇,微微行礼:“奴婢遵命。”   “快坐快坐。”月妩招招手,往她?碗里夹菜,叹息一声,“也不知我的孩子现下如何了,他还?那样小,连娘都不会叫。”   “娘子的孩儿多大了?”   “快三?个?月了。”   “奴婢旁的不行,女红还?是会一些?的,不若给娘子的孩儿做几件小衣裳,待娘子接回孩儿也有的换洗,还?请娘子勿要嫌弃。”   月妩连连摆手:“我如何会嫌弃呢?我觉着?会做女红的人都好?厉害,我给他做了两双小袜子,废了一匹布。你能教教我吗?我在这府里待的好?无聊,又很想念孩子,做些?小衣裳也能打发时间。”   “若娘子不嫌弃,奴婢自?当是乐意至极。”   “我与你投缘,有话可说,我与她?们说一声,以后?你来做我贴身侍女。”   “多谢娘子。”挽玉放下碗筷,起身行礼。   月妩又去扶:“你别总是这般。我知晓府中规矩严苛,但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必这样多礼。晚上你来我身旁守夜,你可愿意吗?”   “是奴婢的荣幸。”   月妩笑得灿然。   自?从来这儿后?,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即使母亲在身旁也是如此,但今日?与挽玉说了会话,她?心中好?受不少?。   晚上她?直接吩咐了挽玉来守夜。   房内守夜的侍女通常都是睡在脚榻上,月妩一转身的功夫,挽玉已自?觉坐去脚榻上了。   “你快起来呀,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快上床来。”月妩强行拉着?人上床,“脚榻上多难受啊,反正床大,你睡床上也不会影响我。”   她?跪坐在床上,将帐子拉上,自?顾自?道:“自?来府上,我夜里总是梦魇,常常惊醒后?便再无法入睡,有人陪我,我欢喜还?来不及。”   “况且,我看你年岁与我那个?学?生差不多大,心中亲切。”她?转过身,看向挽玉,“你多大了?”   “今年刚及笄。”   “那就是了,和我学?生差不多大。”   挽玉跪坐,整理被褥:“学?生?”   月妩莞尔:“我夫君在义学?当夫子,有两个?姑娘也想读书,迫于家中压力无法去学?堂,夫君便与我商量,由我去教她?们。我学?识浅薄,但两个?学?生尊师重道,便敬我一声夫子。”   挽玉手顿了一下:“娘子夫君竟认同女子读书?”   “夫君说,男子女子并无甚区别,读书人与种地之人也无甚区别。”她?坐在夜明珠下,说起温慎时,嘴角弯着?,眼中里全是光亮。   挽玉也微微弯起唇角:“但愿娘子夫君能考中,下放去我们那儿当官。”   “若真如此,若你不嫌弃,到时你也可以来寻我,我继续开我的义学?。”   “奴婢也希望能如此,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府。奴婢母亲生病卧床,父亲腿脚不便,家中又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若不是来府中伺候,真是不知该如何了。”   “你等一下。”月妩光着?脚下床,踩着?地毯往梳妆镜去,抱回来一个?匣子,打开给她?看,“这是母亲给我的,我暂时用不着?,就当是先借给你,你拿回去换了银子给你父母治病。你父母若行动便宜了,家中便轻松一些?,待你挣到钱再慢慢还?便行。”   匣子里满满装着?大小相同、色泽透亮的珍珠,一颗便不知能换多少?银子。   “这…奴婢收了也还?不起。”挽玉垂下眸,“奴婢家中以种地为生,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多少?钱。”   “你拿了钱让父母去做些?生意,怎会赚不到钱?”月妩抓了一小把?珍珠,牵过她?的手放在她?手中,“你们现下赚不到钱是因为没有本钱,若有本钱,做些?生意出去拼一拼闯一闯,以后?日?子一定好?过,你就先拿着?。”   挽玉心中激动,眼中有了泪,一时连话都说不清了。   月妩将匣子放在床边小柜上,躺下身盖上被子:“也不着?急还?,等挣到钱再说,反正我一时也用不着?。”   说罢,她?见人还?跪坐在那儿,笑着?道:“快躺着?呀,躺着?说说话就睡了,我还?想和说说话呢。”   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眼中是柔和的光:“谌儿很乖很少?哭闹,性子稳重像他爹爹,平日?里也不用怎样哄……”   话未说完,便见挽玉下了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65章   月妩坐起身, 怔怔看着她:“你这是做何?”   她垂着头道:“奴婢每年有一次回家探望的机会?,今年还未曾归家过。奴婢可去与府中管家说明,请求回家探望, 替娘子传信。”   “你…”月妩愣在那儿,不知如何作答, “再过几个月便要过年了, 若此时回去, 岂不是?耽搁过年团聚?更何况我已想好了,趁夜翻墙出去传信。”   挽玉无奈笑?了笑?:“城中有宵禁,夜里出去也送不了信,且若殿下知晓娘子翻墙定会更气。娘子勿忧, 年每岁都能过,可娘子?若不及时传信恐会与夫君失了联系。奴婢甘愿为娘子?送信,娘子?莫要再拒。”   月妩下床,双手将人扶起,郑重万分:“那便多谢你了。”   翌日一早, 挽玉去与府中管事告了假, 只是?管事要据府中事宜安排,得过几日才能安排她归家。   只要信能送回去, 晚几日并不碍事, 月妩并未担忧,比先前开怀许多,拉着挽玉一起做小衣裳,有时笑?声站在门外都能听见。   除了那封最?要紧用?来解释的?信,她每日又会?啰啰嗦嗦写好?多东西?, 多半是?些琐事与问?候。   挽玉坐在一旁缝衣裳,抬眸看一眼她, 有些好?奇:“娘子?写这样多,娘子?夫君会?认真看吗?”   “当然会?看,而且会?一字不落地看完,还会?给我回信。”她唇角不自觉扬起,继续在纸上书写,   “你到时就将这些信一同寄出去,他?看到定会?很开心。”   挽玉微微点头:“怪不得娘子?会?这样惦念着,奴婢光听着也觉着娘子?夫君甚好?。”   “待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后,我再试着给夫君也做几件衣裳。我针线活不好?,总怕做出来他?也穿不出去。上回给他?做了香囊,他?日日戴在身上都有些丢人现眼了。”   挽玉觉着好?笑?,忍不住微微笑?出声来:“多做做,自然便做的?好?了。”   月妩吹干信纸,将信收起来,走过去与她坐在一块儿,拿着布料剪子?边剪裁边与人说说笑?笑?,连母亲是?何时进门的?都未察觉。   是?挽玉回头去拿彩线,一抬头看见了坐在木椅上的?长?公主?。她一惊,从罗汉床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叩拜:“参见殿下。”   月妩则是?微微一怔,放下针线,缓缓下地行礼:“见过母亲。”   长?公主?嘴角稍稍上扬,狭长?的?眼眸中却没什么情绪,问?道:“在做什么?”   月妩将做好?的?小袜子?拿过去:“再给谌儿做小衣裳。”   长?公主?淡淡瞥了一眼:“以?后这些活儿交给下人来做便好?,你既已被封为郡主?,以?后朝堂上的?事少不了要了解。你先随我认清朝堂中的?官员都有哪些,哪些是?寒门出身,哪些世家贵族,哪些与我们是?一派,哪些与我们不是?一派。”   月妩默默垂眸,拿小袜子?的?手紧了一些。   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也并不想了解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但她现下已明白了忤逆母亲的?后果,她不想因此事又牵连到温慎和孩子?身上。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施礼:“是?,母亲。”   “你随我来。”长?公主?起身,带着一群侍女离开。   月妩回眸看了一眼挽玉,冲她勉强笑?笑?,跟着出门。   一整个下午,从朝中官员架构开始,到每个职位是?哪些人在任职,月妩听完已有些头昏眼花。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她每日都要去母亲身旁,听母亲跟前的?侍女讲述朝堂上的?事儿。说是?侍女,更像是?女官,政治谋略恐怕并不比当官儿的?差得到哪儿去。   月妩听着听着也觉得挺有意思,原来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私底下也会?有这样多龃龉,每个人都是?在步步为营,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争斗,母亲也不例外。   哪怕温慎出身寒门,只是?家族中不起眼的?偏支庶出,母亲或许也会?同意她与温慎明媒正娶。   可温慎偏偏不是?,他?只是?一介布衣,双亲亡故势单力薄,连想扶持都无从下手。   她越听越觉得心寒,在被权利包裹的?天罗地网之中,个人感情是?最?不要紧的?,母亲也从不觉得拆散他?们自己有任何错,母亲真的?认为将温慎和孩子?接来已大发慈悲。   可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做不到将自己化作一柄剑,此生都奉与权力的?斗争之中。   夜晚,她与挽玉说起莲乡,又忍不住开始思念温慎和孩子?。   “母亲说今年科举照常,眼看着日子?快到了,夫君若是?早做准备,或许这时已入京了。”   “娘子?走时是?如何与夫君说的??”挽玉剪下一截烛火,奉了茶水来。   月妩端着茶水,撇去浮沫,看着跳动的?火芯,道:“我只与夫君说,京城有家人来寻,我要先一步去京城,随后会?有人去接。”   “娘子?为何不直接带上夫君,总归娘子?的?孩儿也听话,想必不会?哭闹。”   “我走时并不在家,姆妈来寻我,告知我父亲即将逝世,时间不等人,叫我先行去京城,会?派人传话与夫君。”   “这……”挽玉眉头紧紧皱起,牵住月妩的?手腕,重重叹息,“娘子?好?生糊涂啊!”   月妩一顿,茶水往床上洒了一些,忙不迭的?放下茶水,反牵住挽玉,急急询问?:“此话何故?”   “姆妈若敢去寻娘子?,便说明大势已定,陛下皇位已夺,小小城池关隘焉能阻拦殿下步伐?又何况是?乡间不到千里路程,哪儿能耽搁多少功夫?姆妈接娘子?来时,可拿信物?强闯城门了?”   月妩一愣,想起那夜奔往江陵城中之时,她确感何处不对,可心乱如麻,又经一通劝说,竟然并未想到这一层。   她重重往后一坐,喃喃道:“姆妈说生父将亡,一时情急,我……”   她急得眼中有了些泪意,脸紧皱着,望向挽玉,试图得到些安慰:“可姆妈派侍卫去传话了,这总不能有假。”   挽玉叹息声更重:“娘子?想得简单了,姆妈怎可能去传话。”   月妩惊得睁眼,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姆妈既一再推拒,便说明殿下下旨时只要姆妈接娘子?回来,姆妈怎敢违背殿下旨意擅自做主??恐怕所?谓传言也是?为了稳住娘子?。”   “怎会?如此?”月妩满脸颓丧,“你敢肯定你所?猜测不会?有误?”   挽玉双膝跪地,双眸直视:“此猜测十有八九不会?错,奴婢也绝无有挑拨离间之心。”   “那现下可如何是?好??”月妩扶额,心中焦急万分。若姆妈没传话,那温慎现在岂不是?担心疯了?   “娘子?莫慌,奴婢明日便要出府,一定将信送出去。”   “好?好?,你快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扶人,将人牵到床上,又仔细叮嘱一番,“你切要记清楚,信要送至江陵南县临水巷谢家。”   挽玉郑重点头:“奴婢记下了。”   月妩说罢,叹息几声,独自沉默半晌,忽而又下地,举着灯盏往书桌前去,慌忙找出纸砚,胡乱研磨几下,提笔快速书写:“我恐信件有所?丢失,再多写几份。一份送到南县谢家,一份送到莲乡冯家,一份送至莲乡温秀才家,还有一份……”   她顿了顿,道:“送到江陵宋家。”   那几份狂草的?信件被她一一封起来,交到挽玉手中,又写了一份详细地址交给挽玉,含泪嘱咐:“明日寄信时劳烦你多跑几个地方,若是?地址不记得,便将这纸张交给信使看。一切有劳你了!”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将信分毫不差送出去。”   月妩点了几下头,转身拖着步子?往床边去,泪已然落下,待坐至床上时,已泣不成?声。   “娘子?。”挽玉举着灯盏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如此不辞而别,夫君定会?急坏的?,家中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又快要科考,他?如何能兼顾?”   “信件寄出去,约摸半旬便能抵达江陵,娘子?勿要心急,也莫要在殿下跟前表露半分。殿下本就不喜娘子?夫君,若是?知晓此事,恐怕更会?生气。”   月妩连连点头:“我知晓了我知晓了。”   她半点儿法子?也没有了,全将希望寄托在了挽玉身上,只盼着信件早日寄去江陵,让温慎早些知晓她的?下落。   第二日一早,她帮挽玉一起收拾了东西?,为避免招来目光,并未亲自送挽玉出院子?,而是?在房内坐着。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她吃了些东西?,看会?儿书,等母亲的?侍女来唤,至于信件的?事儿,等明日挽玉回来便有结果。   她正在窗边看书,却听闻外面一阵骚乱,心中有些不安,探出头去问?了一句:“出何事了?”   守门的?侍女只道:“奴婢也不知,娘子?不必惊慌,外面自会?有人处置。”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放下书册,不顾侍女阻拦,冲了出去,跑出院门,一路往侧门去。   越往侧门人越多,不知是?谁在中喝了一声“都回自己院里去”,侍女们纷纷转身离去,唯有她逆流而行继续往前奔去。   “郡主?!郡主?!那边污秽,还请郡主?莫要再前往了。”守在通往侧门路上的?几个侍女上前拦她。   她心中大感不妙,甩袖怒喝一声:“我乃郡主?,谁敢拦我?!”   侍女齐齐跪了一地。   她不敢再耽搁,提着繁重的?裙子?奔往侧门,一眼看见   倒在血泊之中的?挽玉。   挽玉胸口中箭,血流不止,而举弓之人就站在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还有醒春。   她来不及多看两人,冲了过去,将挽玉抱起,手指颤抖着抚摸她的?脸颊。   “挽玉,挽玉……”她哽咽几声,眼泪往下掉。   挽玉还尚留有一口气,手未捂住中箭的?心口,而是?护住了怀里的?凸起。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张了张口,几乎听不见声音:“娘子?,对不起,信……”   话未说完,护住信的?那只手缓缓滑落,只留下几道血迹。   月妩仰起脖颈,闭了闭眼,泪顺着脸颊流向耳廓,摇头喃喃自语:“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她抬臂擦了把泪,轻轻放下怀中的?人,垂着头,撑着膝盖缓缓起身,看向站在阴影处的?几人,忽然吼道:“她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何害人性?命?!”   醒春站在那儿,下巴微抬,面无表情,淡淡道:“此人蛊惑主?上,不分尊卑,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是?我要与她说话,是?我觉得她亲近,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啊!冲我来!”她大步冲过去,正要上前去质问?醒春,忽听前方一阵拜贺礼,醒春让开路,母亲走了过来。   母亲未看地上的?人,只瞥了她一眼:“身为郡主?,在此为了一个奴婢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为何要杀她?”她停下脚步,咬紧牙关,远远看着母亲,冷声质问?。   “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不怪这奴婢以?下犯上,还想来拷问?你的?亲生母亲吗?”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朋友,我与她有话可说,待她情同姐妹,你为何要杀她?她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月妩几乎崩溃,满脸都是?泪,声音已含糊不清。   可长?公主?仍旧无所?动容:“与一个奴婢情同姐妹,不知是?谁教你的?。来人!”   有侍女上前跪下。   “去,不要那些贱婢的?脑袋了。再加千金,我要活人,绑来府上剥皮抽筋!”长?公主?长?眉拧起,满脸怒意。   侍女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还请殿下息怒,还请殿下息怒。”   唯有月妩站在那儿,神情狼狈,深吸一口气,静静道:“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这样做,你若要动手,便朝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长?公主?仰头笑?了几声,指着她道:“姆妈,姆妈你来看看,这就是?本公主?养的?好?女儿,不为她母亲说话便罢了,居然为了外人与她母亲说这种话。”   姆妈站了出来,扶住长?公主?,轻声劝:“娘子?年纪尚小,又常年不在殿下身旁,受了下人蛊惑,才与殿下有了嫌隙。现下下人已死,殿下若与娘子?好?好?说,娘子?能明白的?。”   “我不明白!”月妩转身要往门外跑。   “拦住她!”长?公主?猛然大呵一声,当即有数十侍卫侍女上前阻拦。   月妩用?力推拒,发髻早已散落,高声呵道:“都给我让开!我要回江陵!我要回江陵!”   “好?、好?!我今日便遂了你的?愿!”长?公主?指着她,摇晃几下,往后喊人,“来人!速去江陵,将那村……”   “殿下!”姆妈重重跪下,抬眸摇头,轻声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若今日杀了江陵父子?,恐怕殿下与郡主?二人此生再无重修的?可能。   长?公主?看了看姆妈,又看了看月妩,重重叹息一声:“将郡主?送回院子?,从今往后若无我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放郡主?出门,不得与她私传信件,否则便犹如地上之人!”   “松开我!松开我!”月妩被强行架着往回走,大喊大叫中夹杂着侍女们整齐而冰冷的?应是?声。   她双脚沾上了鲜血,被拖拽着,留下两道越来越浅的?血迹…… 第66章   自那日回家未见小妩后, 温慎当即便觉不对,从莲乡找到了县城,前后寻了县令陶敏, 甚至连宋积玉那儿也去求过了,可这么多人?共同找寻之下, 还是没有寻到月妩踪迹。   其间?听陶敏称, 小?妩曾说京城尚有亲人在世, 他又赶往京城,随行的有谢溪行,还有丧父来投奔的付同。   三人一起在京城拿着画像寻找数日,依旧未果。   温慎已熬了许多天, 心神憔悴,站在京城的小巷子上便要往后倒。   谢溪行忙来扶:“不言,不言,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否则人?还未找到, 你便要被累垮了。”   温慎摇头, 扶着?他的胳膊缓缓起身:“若寻不到小?妩,我寝食难安。是我的错, 是我太自负了, 我不该让她在乡里乱跑的,也不该去教什?么书,否则她也不会出事!”   “可我们已寻了这样长的时间?,还是未寻到,说不定……”付同话还没说完, 被谢溪行给?瞪了回去。   “不言,村中不是有人?曾说见?到弟妹与人?走远了吗?或许是她家人?将?她带回去了也犹未可知。她生成那样, 性子又骄纵得很,说不定是什?么大门?大户出生的小?姐,将?她带回去关?起来了。若真是这样,你即便是心急也没有用啊!”谢溪行扶住温慎将?他往街道旁边引了引。   温慎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急忙问:“那我该如何?”   “暂且先不寻了,先准备科考。倘若你能考中做官,无论是她被坏人?掳走了,还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待人?寻到了你至少还有与之一争之力,否则你我一介布衣,如何去救弟妹?”   “好、好,我会尽全力考中,可人?不能不寻。”温慎泪已渗出,紧紧抓住谢溪行的手臂,“溪行,人?不能不寻。”   谢溪行拍拍他的手臂:“好好,积玉不是也在寻吗?还有付同呢,你安心备考,让他们先寻着?。待考完,当上官了,各方打点通,岂不比现下这样大海捞针强?”   “你说得有理,你说得有理……”他扶着?谢溪行,往后站了站。   忽而,前方一阵吵闹,有侍卫从前方大步跑来,将?街上百姓往道路两旁赶。   一时人?潮涌动,他们一行人?被挤得站在角落里。   “长公主车驾前行,尔等还不速速回避!”有带刀侍卫高声大呵,随即街上人?群齐齐跪拜。   谢溪行眼疾手快,拉着?温慎也跪俯在地,只听得一阵车轮碾地之声滚滚而过,再站起时,只能远远看到车背。   付同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忍不住好奇:“是谁的车驾?这样有排场?”   旁边有人?回答:“一看你就是小?地方出来的吧?连长公主的名号也未曾听过?”   付同并未觉得被羞辱,只不好意思挠挠头:“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识。”   那人?见?他如此实诚,忍不住多了两句嘴:“看到后面跟着?的那辆车没?那是长公主之女平阳郡主的车驾,这公主之女能被封为郡主的可不多见?,其宠幸可见?一斑呐。”   “原是如此,多谢告知。”   付同与人?聊得正欢,那边谢溪行忽然喊他:“小?同,快些来,扶不言回客栈,我看他要倒了。”   “噢,好好。”付同与人?打了招呼,跑了过去,走到另一侧搀扶温慎,小?声与谢溪行八卦,“长公主之女也能被封为郡主吗?”   谢溪行低声道:“若长公主许配亲王,其女随亲王,自然能封郡主。只是当今的长公主可不一般,不可与常人?同一而论。”   “不过,不是传闻公主并没有子嗣吗?”   “圣上说是一直养在庙里,为先皇祈福,我等平民百姓哪里知晓这样多。”   付同想不太通,未再接着?问。   秋试在即,温慎倒是同意要考试了,可哪儿还有从前那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一头扎进题里便出不来了,从江陵来的几个?同窗想要探望,他都未曾见?过。   常常是试题一放下,便开始对着?窗外发?呆,还不如多解解题,至少解题时能暂忘了烦恼。   科考一罢,旁人?都在对题,结识权贵,只有他一人?,茶饭不思,带着?付同在京城大街上游荡。   官差来客栈报喜时,也不见?他有什?么喜色,好在是有谢溪行在旁帮着?打点,才未将?场面弄得太过尴尬。   -   月妩已很久未出府,整日里被关?着?,连日子都分不清了。   挽玉死了,母亲派人?来说过,已将?她厚葬,还送了好些金银给?她家里。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金银财宝能让人?活过来吗?   身旁无人?可说话了,每日陪伴她的是针线布匹,从前总是缝不好的针脚,如今倒是有几分熟练了,床边叠放的全是她给?温慎和孩子做的衣裳。   有时针线活做累了,她就写信,给?温慎写信,给?孩子写信。   写一些很琐碎的事儿,就好像在和他们说话一般,书桌上已摞了一堆送不出去的信。   她知晓秋试应当就在这两日,但?具体是哪一天就不知晓了,也无从得知温慎有没有来考试,考得如何。   可她不告而别,温慎定会被影响。   窗外有梧桐树,树边是被院子围起来的四方天空,天边一行孤鸟飞过,应是要去南方过冬了。   她站在窗边,看着?那行孤鸟,直到它?们飞出小?小?的四方天地,消失不见?。   外面守着?的侍女似乎是也感觉无聊了,聚在一起说闲话,不知是在说谁的坏话,两人?发?表了同样的意见?。   她听不懂,听了一会儿坐回窗边继续写信。   又一日,外面的侍女仍旧在说话,像是在议论秋试的事儿,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听闻今年?高中的几位都俊朗得很,只可惜好像都娶妻了。”   “就算不娶妻也轮不到咱们,你在想什?么呢。”   “那可说不定,那榜眼不就是布衣出身,听说他妻子也是乡间?一农女罢了。”   月妩一怔,布衣出身,除了温慎,她再想不到第二人?。   即便不是,她也要去试一试。   当夜,寒风阵阵,她挑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趁守门?侍女入睡时,从窗口?爬了出去,往府中最?不起眼的后门?去。   已入深秋,天冷得连地里的虫子都能冻死,守门?的小?厮裹了身被子靠在门?边也睡着?了。   她看了小?厮一眼,双手双脚扒着?院墙旁的树干往上爬。她没爬过树,不知用了多大了力气才爬上去,坐在院墙上时大腿处已火辣辣地犯疼。   顾不了那么多,她看着?院墙外空荡荡的地面,咽了口?唾液,闭着?眼跳了下去。   “咚!”   “什?么人??”院门?内小?厮低呼。   摔到臀了,她疼得紧紧咬住手臂不敢出声。   脚步声在墙内响起,来回走动一会儿又停下,并未出门?。   她松了口?气,扶着?腰,一瘸一拐往前跑,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去何处才能找到温慎。   “什?么人??!”暗处兵器铠甲一阵响动,两个?侍卫从暗处走出,刀刃滑过刀鞘的刺耳声随之响起。   月妩一愣,微微扬起头,厉声道:“我乃平阳郡主!”   她身上没有任何信物,但?仅凭那双与皇帝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狐狸眼,侍卫便能确认她的确是平阳郡主无误。   “哐!”刀被收起,侍卫一前一后行礼,“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月妩微微侧身,掩饰眼中慌乱。   侍卫起身,对视一眼,道:“天色已晚,城中宵禁,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不知郡主是要去往何方?”   “我欲去寻新科榜眼。”   侍卫稍顿:“可是温大人??”   月妩一喜,险些上前抓住两人?。她强行忍住:“正是。”   “天色已晚,且今夜陛下设宴邀了新科举子,直至现下还未放出宫来,恐怕今日是出不了宫了。若郡主真有要事,不若明日再去驿馆寻人?。”   月妩思索一番,道:“你明早去与榜眼传话,就说有一名为骄骄的女子明日午时在驿站外的街上等他,请他务必前往。”   “卑职遵命。”   “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不必相送。”   两人?一起望向月妩的背影,其中一人?道:“白?日不寻偏偏晚上来寻,恐此番举动是背着?长公主而为,大人?万万不可传信,否则岂不是与长公主作对?”   “我亦是如此想的。”另一人?转过身来,“只是这位郡主亦不好得罪,一个?不留神,你我二人?便要成为挑拨她母女关?系的罪人?了。”   那人?眯眼,压低声音:“因而今晚,属下与大人?什?么也没遇见?,什?么也没听见?。”   “正是如此。”   此刻,月妩正围着?公主府外寻树,可人?运气怎会那样好,出来也便宜,回去也便宜。   思来想去,她叩响了后院门?环。   “谁啊?”守门?小?厮被吵醒,迷迷糊糊开了门?,随即惊在原地。   “你若不说,便无人?知晓此事,母亲也不会来寻你麻烦,你若说了……”月妩故意顿住。   小?厮愣了三息,快速让到一旁,请她进门?,而后又快速合上眸。他若现下去请罪,恐怕也难逃一死,还不如搏一搏试试。   月妩见?他不说话,快步走开。   府中亦有在巡逻之人?,只是府上从未出过什?么事,又是大冷天的,巡逻之人?都未太用心,她轻而易举回到了院子里。   门?口?守夜的侍女还在呼呼大睡,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却朝门?口?走去,轻轻推开门?。   守夜侍女被门?声惊醒,抬眼见?她站在门?口?,慌乱连连:“郡主这是去往何处了。”   她站在那儿,微微抬起下巴,不痛不痒:“出府去了。”   “郡主!”侍女惊呼一声。   “你们要去禀告母亲吗?告诉她你们贪睡失职,连郡主出了府都不知晓。”她勾了勾唇,眼中毫无波澜。   侍女跪俯在地,哆哆嗦嗦不敢回答。   “明日一早去宫中拜见?过舅舅舅母,出宫后我要在朱雀大街停留两刻,你们二人?自己想好借口?。”说罢,她大步跨进门?槛,关?了门?,轻轻倚在门?上,不停喘息。   门?外那两个?侍女在议论什?么,她听不见?了,闭了闭眼,擦掉脸上的滚烫,坐在床边,望着?紧闭着?的窗,坐到天明。   一大早,她派人?去寻了母亲,说要进宫去给?舅舅请安,母亲当即应了,许她进宫。   不用细想也能知晓,母亲定以为她要去找舅舅求情,并未当回事,才准许她去的。   可她吃一碟长一智,怎还会对他们抱有奢望?   去见?过舅舅还有宫中的几位嫔妃后,她匆匆离去,赶在午时之前到了朱雀大街。   马车就停在朱雀大街拐角的小?巷子里,这个?位置能将?大街上所发?生之事尽收眼底。   她与温慎相处那样长时日,只要人?一出现,她必定能看见?。   可眼看正午已要过去,街上还未有温慎身影。   她有些坐不住了,推开车门?要往下跳。   “郡主!不可!”另一个?侍女借口?买蜜饯去了,此刻这里只剩下孟竹和两个?架马的侍卫。   侍女一喊,侍卫回神也上前要拦。   “让开!”月妩低呵一声,跳下车,往前跑去。   侍卫脚快,但?不敢碰她,只能追上前挡住她的路。   她前后被拦住,孟竹也跟了上来,一时间?竟无路可走。   “让开!”她又呵一声,拂开孟竹,又去推侍卫,可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推得动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她瞥了一眼侍卫腰侧的刀,毫不犹豫一把抽开,架在脖颈上,厉声质问:“谁敢拦我?!”   几人?一慌,齐齐跪地:“郡主万万不可!”   动静闹得有些大,可马车上挂了长公主府的标志,往来行人?皆心照不宣避开,不敢往这里看半分。   月妩举着?刀往前走了几步,哐当一声将?刀扔下,转身就跑。   “你们去   追!我回府去禀告殿下!”   月妩已听不太清,两旁有风声呼啸而过,头上的步摇碰撞叮咚直响,吵得她脑袋疼。   她干脆拔下步摇扔在地上,又拽了腰间?禁步往后一扔,还有身上那件大袖外衫也一并脱了随手扔掉。   步摇禁步被摔断,上头的珍珠宝石散了一地,在路上四处滚动。   远远围观的人?想去捡,却被拦住:“若我没看错,那可是从长公主府车架上跑下来的,应当是新封的郡主无误,你也敢去捡?不要命了?”   月妩一路跑向驿站,刚巧瞧见?宫里来的内侍。   她上前抓住人?,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新科榜眼可在此处?”   “郡主您怎么弄成这样了?臣这就送您回府。”   “我问你!新科榜眼可在此处?!”   内侍抹了把冷汗:“温大人?昨夜宫宴言辞无状,已被圣上指去岭州,此时想必已出了城门?了。”   月妩即刻松了手,往前巡视一圈,拽下腕上手镯,大步朝停在路边的马匹走去,将?手镯塞给?牵马人?,抢了缰绳,翻身而上,高呵一声:“马匹借我一用!驾!”   高壮的马在街道上狂奔,两侧行人?皆被吓得往后退让,有些来不及收拾的小?摊直接被撞翻。   “赔你的!”月妩扯下头上珠花,颈上项链,随手往地上扔去,头也不回赶马前行。   远处便是城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城门?前正在被盘查的那辆破旧马车里坐着?她要寻找的人?。   “架!”她又狠狠往马背上拍了一下,马跑得更快了,寒风在她脸上刮,留下冷红。   破旧马车已检查完,晃晃悠悠要往城门?外去,她不管不顾乘着?马匹要冲出城门?。   “拦住她!”身后一声爆呵。   月妩不欲理会,径直向前,可城门?守卫已上前拦截,若不勒马,恐要踩死人?。   她一咬牙,紧握缰绳,马匹仰蹄随之痛苦嘶鸣,几乎要将?她摔下。   只是瞬间?,身后侍卫已骑马赶来,挡住去路:“郡主!请随卑职回府!”   “我要出城门?!谁敢拦我!”她怒斥一声,猩红眼眸怒视来人?。   侍卫皆连垂首,无人?敢应答,亦无人?敢放行。   “都给?我让开!”她大吼一声,驱马要从两人?身旁挤过去。   此时街道两旁早已肃清,只剩官兵侍卫和零星几个?百姓。   “滚开!”她一拍马背,势要出城。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是!”侍卫收到命令,再无所顾忌,一人?上前勒马,一人?按住马背,一人?扣住月妩的腰,将?她从马上扛了下来。   她拼命挣扎,本就凌乱的发?此刻全散了下来,随风乱舞。   “将?她放下。”   “是!”   月妩得了自由,急急朝前冲了几步,高声大喊:“我要回江陵!我要回江陵!”   长公主缓缓放下车帘,声音淡漠:“来人?,将?郡主带回府。”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眼见?着?母亲的车架要走,她慌忙冲了过去,死死扒住车辕,苦苦恳求:“母亲,母亲,求您,求您让我回江陵……母亲,我想回家……母亲……”   “长公主府便是你的家,皇宫便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个?家?!”   “母亲,求您求您!”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噗通跪在车前,叩拜哭喊,“母亲,我的孩子还小?,他不能没有娘……母亲,您也身为人?母,为何不能懂我?”   车门?嘭得一声打开,长公主探出身来,冷斥一声:“郡主当街纵马,毁坏财物,言行无状,来人?!将?她关?进马车带回府中,我自会禀明陛下,按律处罚!”   四下无人?敢应话,只有几个?侍卫上前,将?她拖向不远处小?小?的马车。   “你不是与我说当了郡主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放声嘶吼,长发?凌乱,脖颈到脸挣扎红透,脸边酒窝若隐若现。   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敢说话。   “我不要做郡主了!我不要做郡主了……”   她叫喊得几乎有些耳鸣,隐约听见?母亲在说些什?么,夹杂着?不远处城门?轰隆作响声。   模糊泪光里,门?被缓缓关?上,门?缝里,渐行渐远的破旧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不见?了。 第67章   一别京城数载, 如今再站在京城大街上,温慎再无从前那般狼狈。   虽还着一身粗布,但气势与从前大不相同, 面容依旧温和,但比从前少了几分笑意, 不矜而庄。   他望见街道有布匹铺子, 招呼付同前往。   “这料子很鲜艳, 小妩必定喜欢。”   付同不知说什么好,家里的?布匹已堆了半间屋子了,这回来京光布匹都带了三大车。   可他也不知该怎么劝,若是买些布匹能让大人心中好受一些, 那便买吧。   “付同,付钱。”   “哎!”付同摸出荷包,交了银子,正要抱起布匹,却被温慎抢了先。   “我来抱着吧。”他抱着那匹粉白色的?料子, 大步走出门。   马车前有赶车的?少年?, 名?叫杜宇,是他在地方?为官时?收留的?孤儿, 如今也跟着他调任京城。   “大人, 布匹放车上吧。”杜宇跳下车,推开车门,让他好放布匹。   他放完,并未进车,指了指不远处的?首饰铺子, 又道:“去那儿也看看。”   杜宇与付同相视一眼,只道:“付哥哥随大人去吧, 我在这儿守着马车。”   付同不是很喜欢这个?活儿,每次大人站在那儿自言自语,他都不知该如何答话。但杜宇比他小,在大人身旁服侍比他还晚,他也没脸将这苦差事推到?杜宇身上,只能应下。   “我看这个?玉镯子不错,你觉得呢?”温慎看着柜上摆放的?玉镯,不待人回话,便又道,“只是不知小妩有没有长大,这个?镯子她戴不戴得了。”   付同忙道:“既如此,不如将人寻回来后再买。”   掌柜也急了,拿了镯子与他瞧:“这镯子下到?小姑娘上到?妇人都能戴的?,您拿回去,若戴不了再来找我换,这成色可不多?见。”   温慎摸了摸那只通透的?玉镯,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弯起:“付同,付银子吧。”   玉镯并不便宜,荷包里的?银子已见了底,看得付同有些肉疼。   这若是人还在,买便买了,好歹是有人戴着,也不算是浪费,可人又不在,买回去放在屋子里生灰,不知是如何想的?。   出了铺子,付同忍不住嘀咕一句:“我看别驾上回介绍的?娘子也不错,大人还不如将人娶了,省得买这样多?东西浪费。”   温慎脚步一顿,攥了攥手里的?锦盒,语气淡淡:“你若再多?说一句,往后便不必跟着我了。”   付同当即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温慎心中不悦,再无心思到?处乱逛,跨步上了车,沉默许久,道:“去陛下给的?宅子里看看吧。”   车外只回了句是,马车便缓缓向前行驶。   街市人多?吵闹,走一步便要停三步,驾车闲得无事,杜宇忍不住低声道:“你与大人说这些做什么?白白惹他生气。”   “生气总好过每日?欺骗自己来得好,气过了难受过了便好了,如现下这般成日?活在幻想里算什么回事?”付同早有不满,“这些年?为找人花了多?少时?光银子,欠下多?少人情??可到?头来连个?毛发也未见着,难道要这样耗一辈子吗?”   杜宇抿了抿唇:“可那毕竟是大人的?发妻,十四岁便跟了大人,大人如何能放得下?”   付同冷哼一声,瞥过头去:“我看宋公子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说不定她就是攀上高枝儿了,否则这么多?年?为何声不见人死?不见尸?”   杜宇未再答话,他并不了解大人的?过去,但他相信大人能如此执着,想必大人的?发妻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马车又往前行驶一段,刚要好走起来,前方?突然冒出两队官兵,将人往两侧赶,高声喊:“平阳郡主车架!速速回避!平阳郡主车架!速速回避!”   一时?间,人都朝两道挤来,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杜宇未来过京城,觉得新奇:“这平阳郡主好大的?架子。”   “嘘,可不能乱说。”付同急忙拦住他,悄声道,“平阳郡主可是长公主之?女,陛下之?甥,受宠得很。”   “这样厉害,我竟未曾听闻过。”杜宇感慨一声,伸着脖子要往街道上看,被官兵训斥一声,又缩了回去。   他捂着脑袋,有些委屈:“我瞧街上的?人都在看,怎就凶我一个??”   有人回过头来,笑嘻嘻道:“谁叫小兄弟你太过显眼,你看他们都在看,但官兵一来便会缩回去,只有你还傻愣愣盯着。”   “原来如此。”杜宇喃喃一声,又问,   “你们也是外地的?,没见过郡主出行吗?”   “非也非也。平阳郡主曾在城北布粥,有人见过说是惊为天人,我等才?想凑个?热闹,瞧瞧那人说得是真是假。”   杜宇点点头,踮着脚,往前面看。   如今已入夏,天气热得很,郡主车架两侧开了大大的?窗,窗上装了轻纱隔挡,只能看出个?人影,哪儿能瞧得出美丑好赖。   他有些遗憾:“这也看不出什么啊……”   话音刚落,身后的?马车车门嘭得一声响,温慎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疯了一般朝人群里挤。   “大人!”杜宇与付同齐齐低呼一声。   付同急忙跟上:“你务必收好马车,我去追!”   人潮拥挤,摩肩接踵,温慎像是看不见前方?的?人群,双眸死?死?盯着大路上的?车架,用肩顶开人群,朝前追去。   “大人!大人!”付同个?子小,穿梭更?为容易,很快便抓住了他,“大人!你要去何处?”   “我看见小妩了,我要去寻她!”他用力?甩开,双手扒着人群继续朝前钻去。   已有人不满了,开始骂骂咧咧,说话极为难听。   可他半点儿也听不到?了,从官兵围着的?缺口钻出去,大步朝前追。   “竟敢追赶郡主车架!你不要命了吗?!”官兵大呵一声,手中的?矛便要往他身前去。   付同眼疾手快,将人捞了回来,连连道歉。   所幸车架已走远,官兵须得跟上,一时?都散了去,只剩温慎还站在原地,目光随着车架走远。   周围人群逐渐散开,有一两个?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多?了句嘴:“那可是陛下的?亲外甥,如今已许配给了裴家大公子,你如何敢多?看?”   温慎一怔,猛得上前抓住那人的?肩,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你你,这可是天子脚下,你敢动我?”那人吓得连连后仰,以?手指他。   “对不住对不住。”付同慌忙将人拽开,摸了碎银子交出去,“我家公子只是想问问这平阳郡主的?事儿,并未有冒犯之?意。”   那人看了一眼银子,挑了挑眉,接过银子快速揣进怀里,立即笑开:“那您可算是问对人了,这京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付同并未有问话之?意,只不想温慎在此失了态,拉着他要走,低声劝:“大人许是认错了,我瞧那窗外轻纱不薄,根本看不清人脸。”   “我看清了!”温慎突然大吼,街上的?行人都朝他看过来,他只看着付同摇头,低声哽咽,“我看清了,我不会认错,那就是小妩……”   他松开付同,转身看向方?才?收了钱的?中年?男子,复问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中年?男子立即放下口中的?碎银子,笑呵呵道:“我说平阳郡主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前些年?接回宫里来,还赐了国姓,改姓月名?妩,封号平阳。”   温慎唇角微微颤抖,忍不住笑起来,泪往口中落。   那男子觉得他怪得很,但又舍不得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外乡人,硬着头皮接着道:“也是前几年?吧,陛下做主将平阳郡主许配给裴太傅之?子。裴太傅你们知晓吧?”   温慎缓缓闭眼,摇了摇头。   裴太傅他如何能不知晓,裴太傅之?子裴大公子他更?是清楚得不得了。那年?高中,便有人称他与裴太傅之?子裴喻有些神似,那时?他还曾婉言,不敢与裴大公子相较。   “这都不知晓?”那人摇了摇头,解释道,“裴太傅三朝为官,是裴家的?家主,其长子裴喻生性聪慧,十五岁那年?与城外静元寺方?丈对弈,险些赢了方?丈,从那起声名?大噪。只可惜身子不济,久未成家。据说平阳郡主百花宴上一眼相中了他,从宫中追到?宫外,陛下宠爱郡主,不久便下了圣旨,给两人赐了婚约。”   一旁付同听得已是龇牙咧嘴,他偷偷瞧了一眼温慎,见温慎面色苍白双目失神,心中焦急,又拿了碎银子给那说话之?人,想催人快些走。   不料,那人会错了意,拿着碎银子在衣角上擦了擦,说得更?起劲儿了:“要说这平阳郡主性子骄纵,与那位是别无二致,还曾当街纵马伤过百姓。可自从与裴大公子看对眼后,那又是办纺织局,又是布粥的?。”   那人说道激动处,忍不住指着远处:“前年?益州大旱,城外来了好些难民,郡主与裴大公子就在城北……喏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出去就是,他两人就在城北布粥,那真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叫人看过一眼便忘不了。”   “行了行了,我们还要赶路,不与你说了。”付同再听不下去,急忙搀着温慎往回走。   这些年?在外为官,一切事宜都亲力?亲为。若忙起来,常常不舍昼夜茶饭不思,偏偏去的?还都是些穷乡僻壤,岭州湿热多?有瘴气,益州炎热夏不能眠,并州常年?风沙。   如此来回折腾,身子早不如从前,付同真怕他再听下去,便要倒地不起,这会儿只一个?劲儿地将他往回拉。   而他似乎也是丢了魂儿了,只拖着步子愣愣跟着走。   直至回到?车中,看到?那匹粉白色的?布料,他恍然回神,朝外大呵一声:“去长公主府!”   杜宇看一眼地图,当即要掉头,付同连忙拦住,朝里道:“大人一到?京城若不先去吏部报备,反而先去了长公主府,在外人看来恐怕不好。”   “是啊是啊。”杜宇附和。   “大人不如修书一封送去长公主府,若郡主真有何苦衷,看了信,定会来寻大人解释,也省了大人与长公主冲突。”   车厢里没声音了。   温慎垂眸看着身旁的?布匹,泪落下将粉白的?布料浸湿一块。   他悄然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先修书一封。”   许是有什么隐情?呢?或许小妩也有话与他解释呢?他不能这样冲进长公主府,他想听她来亲口解释。   “先回府。”他又吩咐一声。   马车进了府门,他迫不及待冲进房中,转了一圈。   跟在后头的?守门老?头有些摸不着头脑:“温大人这是作何?”   付同摇了摇头,只问:“劳烦告知书房在何处?”   “在这边,请两位随我来。”   话音刚落,温慎从房中又冲了出来,跟在老?头身后冲进书房,手忙脚乱将包袱里的?砚台笔墨翻出,胡乱研磨几下,铺了纸提笔就写。   其余几人没敢追进来,都站在门口,看着他往地上扔纸团。   他写吾妻小妩,时?隔……   写不下去,抓成一团扔了。   又写小妩,当初为何不辞而别而别,可是有什么苦衷?   又写不下去,又扔了。   来来回回,不知废了多?少纸张,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在纸上潦草质问:陈妩,你可还记得我?   仅此一句,已用了他大半的?气力?。   他将信封好,快步出门交给付同,严肃叮嘱:“务必送到?公主府!”   付同连连点头,将信塞进怀里,往外跑去。   “大人,现下是要去吏部,还是在家中休整?”杜宇见他站在门口发怔,忍不住上前找话说。   他垂了垂眼,手指曲了曲,抬眸冷声道:“去吏部!”   与吏部中人客套一番,天也差不多?要黑了。望着天边的?残阳,他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郁气终于消散一些。   下了车,他朝杜宇吩咐一声:“去看看付同回来没有。”   “是。”杜宇快速往院子里跑,转了一圈,并未看见付同,心中一慌,缓缓走回去,低声道,“付同哥还未回来。”   温慎心跳停了一瞬,慢慢朝房中走去,半响才?回过神:“噢。”   杜宇跟上去:“大人,天快黑了,我去煮饭了。”   “你去吧。”温慎看着桌上的?纸张,讷讷回复一句。   杜宇走出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心中焦急万分,想要去寻付同,看看是何情?况,可府中就他们两人和一守门的?大爷在,他根本走不开。   他忧心忡忡煮完饭,试探朝房中问了一句:“大人现下可要吃饭?”   温慎仍旧怔愣着,像是失了魂魄,钝钝转头:“等付同回来再吃。”   杜宇心中一阵不安,既希望付同早些回来,又希望付同不要回来。这样久未归,结果已很明显了,偏偏大人抱有一丝希望。   天彻底黑下来,月上中天之?时?,院门一声轻响,付同从外进来,一眼看见月光之?下的?杜宇,疾步走近,低声询问:“大人可睡了?”   杜宇愣愣起身,没有回答。   “长公主府中之?人不肯传信,我不敢回来,怕大人伤心,一直在院门外蹲着,这个?点儿才?敢进门。”   杜宇没有接话,默默垂下眼。   付同直觉不对,缓缓转身,却见温慎正衣衫齐整地站在窗边。   “大人。”付同头皮有些发麻,急急解释,“长公主府一直是由?长公主在做主,说不定郡主并不知晓此事。”   温慎沉默许久,扯了扯嘴角:“或许。”   “大人……”   “将信给我吧,明日?还要进宫面圣,送信的?事改日?再说。”   “大人……”付同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温慎的?手已伸过来了,他双手将信归还。   温慎看着手中的?信,笑了笑:“早些睡吧。”   说罢,他关了窗,拖着步子,坐在桌边,盯着未署名?的?信封很久,眼泪啪嗒几声落在上面,溅出深色的?小花。他举着烛灯,将信烧了。   烛灯燃了一夜,翌日?一早,他默默起身,换了官服,乘车往宫里去。   付同和杜宇都看见他眼底的?青黑,相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驱车。   到?了宫门,有内侍来接,他下车缓步在宫墙之?中。   不走多?久,前方?便是兴庆殿,殿外跪有一纤细身影,不知是谁。   他往前走,快到?殿外时?,却见那道身影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一瘸一拐朝旁边的?宫道上去。   内侍见他眼神飘走,解释一句:“那是平阳郡主,每月都会来跪上一两回。次数多?了,陛下便不想见了。”   温慎脚步一转,就要追过去。   内侍却道:“大人,进殿吧。”   温慎停下脚步,偏头看着那道身影很久,内侍又催一次时?,他才?抬步迈进殿中。   他极尽克制,尽力?清醒着与皇帝说完话,快步朝宫门外追去。   “大人何故如此着急?”   “家中还有要事。”他知晓宫墙之?中不能狂奔,可心中实在着急,只能放快脚步。   碰巧他出门时?,那辆车架从另一个?宫门口出来不久,正在前方?。他快速与内侍道别,大步跨上马车,急促吩咐:“跟上那辆马车!”   付同不用多?想,便知晓要追的?是谁的?车架,只催促杜宇更?快一些。   杜宇不敢怠慢,急急往前追。   可就在要追上之?时?,前方?的?马车突然拐进了巷子里,停在了一座宅院门口。杜宇一看那宅院的?门匾,手一顿,勒住了马。   温慎一直看着窗外,比他们还要早看到?那明晃晃的?裴府二字。   “大人,要不还是先回吧。”付同硬着头皮说出。   “不。”温慎死?死?盯着那紧闭的?侧门,“我在此处等她出来。” 第68章   “新婚在即, 郡主还是莫要再往此处跑得好。”   “母亲不?是很满意这桩亲事吗?我来看看他又如何?”月妩淡淡瞥一眼身旁的?侍女。   这些年,她身旁服侍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短的?不?到一月, 长的?不?过半年。   母亲不信任她,随时要派人盯着, 除了皇宫和裴家, 哪里?也不?能去。   “我连自?己的?未婚夫君都不?能见了吗?”她又扔下一句, 轻车熟路往裴喻院子里?去。   这府中侍女早对她再熟悉不?过,一见是她来,立即引她往里?走:“郡主,大公子这几日身体不?适, 正在床上歇着,郡主还?是等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再进门也不?迟。”   月妩望着那侍女,挑起竹帘,哼笑一声?:“我孩子都生过了,还?怕这些?”   侍女脸都绿了, 被噎得没?话说。   竹帘里?头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松黛, 可是郡主来了?”   “是。”   “请她进来。”   松黛上前几步,双手撑起竹帘, 毕恭毕敬:“请郡主进。”   月妩毫不?客气踏入内室, 往床边的?小凳一坐,看着床上只?着中衣的?男子,淡淡道:“近日可有我夫君的?消息?”   “郡主稍等,待臣穿戴齐整。”裴喻撑着床架,缓缓起身, 拿了屏风上的?衣裳,往身上一件件套。   月妩就坐在那儿, 毫不?避讳看着他。   他磨磨蹭蹭半晌穿好,缓步而来,斟了杯茶,推到月妩跟前:“郡主请用?茶。”   月妩抓住茶杯,握在手中,盯着他:“说吧,有何消息?”   “温大人还?在并州境内,听闻并州在温大人的?手下发展得很好。他前些日子曾请过奏,向陛下请安,并汇报了并州境内的?情况。”   月妩缓缓垂下眼,正在想着奏折会是何语气,突然听那边停了,心?中有些不?满:“没?了?”   “抱歉,臣只?能探听来这些。”   “那我先走了。”月妩起身,毫不?犹豫要离开。   可没?走两步,却被裴喻了拉住手腕:“郡主……”   月妩头也没?回一下,冷冷道:“松开我。”   裴喻没?有松手,反而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她:“郡主,臣愿同温大人一起服侍郡主,只?要郡主同意,明日臣便传信去并州,与?温大人说明情形。”   她勾了勾唇,转过身来,双手勾住裴喻的?脖颈,道:“好啊,我同意,那你今日便去替我传信。”   裴喻笑了笑,眸中带着点点星光,唇色格外惨白:“臣不?傻,若臣今日去传了信,明日郡主不?肯应了该如何。”   “那你想如何?”月妩面上的?笑意微微敛起。   “臣不?是说过吗?”裴喻轻轻搂住她的?腰,垂首轻声?道,“让臣服侍郡主一夜,臣便立即去传信。”   她没?有推拒,脸色微沉,紧紧看着他,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郡主……”裴喻轻轻将她搂至怀中,“臣知晓自?己与?温大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郡主一直在透过我看他。但臣不?在意,即便洞房花烛时,郡主唤温大人,臣也不?在意。”   “若那之后?,你不?与?我传信,该如何?”   “郡主难道未曾想过,即便是臣不?为您传信,待过几日成亲,臣与?郡主也是必然要圆房的?,只?不?过他们会用?些下作的?法子,臣不?想那般。”   月妩推开他:“好,我同意。你若敢不?与?我传信,我便割了你的?脑袋。”   他没?放手,将人拉回怀里?,轻笑几声?:“臣一定说到做到。”   这笑声?和温慎的?好生相似,让月妩有些恍惚。她甚至开始欺骗自?己,或许眼前之人就是温慎呢?   “骄骄,是不?是又想夫君了?”   月妩一怔,猛然推开眼前之人。   裴喻被推了个猝不?及防,连连退了好几步,撞在桌上,撞得茶杯晃动几下,而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他额前的?发凌乱了几分?,撑着木桌站稳,眸中有剧烈咳嗽过后?的?泪,微微弯着唇道:“郡主若实在是想念温大人,将臣当成他也无妨。”   月妩转过身,大步往门外去:“我回府了。”   裴喻快步在后?面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丝毫没?放弃,不?停追上去要牵月妩的?手,却频频被她甩开。   一路追至门外,他终于?得逞,抓住了月妩的?手,攥在手心?里?,笑着对月妩的?侍女道:“郡主又在与?我闹小性子了,还?请两位勿要将此事夸大告知与?殿下。”   “是。”侍女应声?。   裴喻朝两人微微颔首,双手牵住月妩的?手,垂首轻声?道:“过几日便要成亲了,郡主勿要再往我这里?来了,免得旁人看了笑话。”   这不?过是做给两个侍女看的?罢了,有时月妩也会配合一二,可今日心?情实在是不?佳,懒得与?他演戏,手一抬便要离开。   裴喻却紧紧牵住了她:“莫急。”   她抬眸瞪他。   裴喻只?是露出?温柔的?笑,缓缓朝她靠近,在她耳旁悄声?道:“若郡主还?记得今日承诺之事,可先回府写?好信。”   她没?再挣,只?淡淡道:“我知晓了。”   裴喻摸了摸她的?鬓边的?碎发,松了手,拱手行礼:“臣恭送郡主。”   再抬眼时,却看向了坐在巷子尽头马车里?的?温慎。   温慎面无表情,眼中一片死寂,但裴喻眼中却带有淡淡笑意,似乎是在与?老熟人打招呼。   明明他们未曾见过,如此这般,只?有一种可能,他知晓自?己。并且,不?单单是仕途上的?知晓。   温慎不?甘示弱,不?肯收回眼神,可那人却一片云淡风轻,沉着转身,进了府内。   他输得彻底。   “大人,还?要去追马车吗?”付同也看见了。   “不?追了。”他道。   杜宇驾车掉头,没?忍住多了嘴:“大人既然已追来了此处,何不?去问个清楚呢?倘若真有什么隐情呢?”   “能有何隐情?你没?见他们那副郎情妾意的?样子?”付同有些恼,“我就说了这么些年都没?寻到,除非是她自?己有意躲了起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亏得大人还?等了她这样多年,还?不?如早些另娶,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会说话了!”   杜宇急急推他,小声?道:“莫再说了。”   他一个胳膊肘拐回去:“刮骨疗毒,若不?忍受彻骨痛,如何能放得下?”   两人正要争论,马车里?突然道:“付同,去溪行那儿将谌儿接来。”   “啊?”两人齐齐转头,“去接小公子做什么?”   温慎未答,只?静静看着马车内摇晃的?车帘。   直至马车回到府上,他又沉声?吩咐一遍:“付同,即刻便去。”   付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随意收拾了包袱,便启程出?发。   人一走,温慎又朝杜宇道:“去长公主府送信。”   “方才不?追,现下又要去送信。”杜宇嘀咕一句,拿了信出?门。   温慎看着窗外那排盛放的?红色小花,没?有说话。   人都走了,院子里?静下来,方才的?画面开始往他脑中涌。   他们站在那儿手牵着手,隔得那样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或许在府中早已……他还?有什么勇气追上前当面问个清楚,他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还?想给自?己留一丝体面。   他要一个回答,哪怕是他不?想听到的?,只?要一个回答,他会如她所愿,将从前过往掩埋于?心?底,从此往后?一别两宽。   但信连送都送不?进去。   杜宇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是无功而返,都快被磨得没?脾气了,可温慎仍不?肯放弃,仍让他去门口守着,务必要将信送进去。   只?可惜,直到郡主与?裴大成亲那日,信也未能送进去。   街上热闹得很,天刚亮,宵禁刚解,便有了奏乐声?。从裴府到长公主府一路的?商铺街道全挂上了红绸,城门那处有两家共同派来的?侍女小厮在发喜糖,那些从未尝过糖为何物的?小孩齐哄哄凑过去,围了一圈。   温慎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闭了闭眼,放下车帘,有一瞬间不?想再去闹了。   这样热闹的?婚宴他给不?了,是他欠她的?。   “父亲,我们还?去寻母亲吗?”温谌抬眸看着他。   他没?说话。   温谌又伸着脖子往外看:“父亲,外面在做什么?好热闹。”   “有贵人今日成亲,外面在发喜糖。”   “那我可以去领吗?”   “可以。”温慎朝外吩咐一声?,“杜宇,带谌儿去领喜糖。”   杜宇头皮发麻,低声?应了是,牵住温谌往外走。   温慎就坐在车里?,看他们一起朝前去,挤在人群之中,快要被淹没?。   温谌早产,先天不?足,后?去益州时,有一年水患,城中四处大乱,不?知哪处来的?仇家险些将他溺死。所幸最后?捡回一条命,只?是看着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皮肤白得可怜。   站台上的?侍女约摸是见他孱弱,笑着多给了他几块糖。   他捧着糖笑着跑过来,眉眼处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他钻进车厢,挑选了一块大的?:“父亲,你快尝尝甜不?甜?”   温慎,甜不?甜?   他忍了许久,泪还?是陡然掉落。   “爹爹,你为何哭了?”温谌腾出?手来,给他摸摸眼泪。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吃,你拿好,等见了你母亲,给她吃。” 第69章   温谌将糖妥帖包好?:“母亲在何处?我们何时才能见到母亲?”   “快了。”温慎牵着孩子坐好?, 往外道,“杜宇,去裴府。”   车轮碾过石板路, 吱呀吱呀作响,温谌跟着车厢摇摇晃晃, 抬着小脑袋, 问:“父亲, 我见到了娘了该说什么?”   温慎勾了勾唇:“问她,是不是不要你和爹爹了。”   温谌一愣,明亮清澈的眼?瞳中?蒙上一层水汽:“娘真的不要我和?爹爹了吗?她为何这样久都不回来?看我?”   温慎轻轻靠在车厢上,紧紧咬着牙关, 未让泪再掉出来?,低声道:“去问过便知晓了。”   温谌垂下眼?,看着手心里的糖,没再说话。   马车拐入大道,刚好?瞧见?郡主府的喜轿, 喜轿两旁挤了许多人, 轿前是骑着马的裴喻,满面春风, 正在与道上贺喜的人回礼。   温谌趴在他腿上, 伸出脖子往外看:“是他们在成亲吗?排场好?大。”   马车忽然停了。   “杜宇,驾车。”   杜宇沉默一阵,还是拍了拍马,不远不近跟在喜轿后面。   临近裴府,更是锣鼓齐天, 鞭炮齐鸣,穿着火红喜服的裴喻下马, 将喜轿里的新娘打横抱出来?,跨过火盆往门里去。前来?贺喜的人起哄一阵,跟着涌进府中?,门口只剩下守门小厮侍女检查贺帖。   温慎盯着那空荡荡门口看了许久,忽然道:“下车吧。”   温谌回过神?来?,歪着脑袋,问:“娘在这里面吗?”   “在。”温慎答一句,先?一步下了马车,扶着温谌下来?,牵着他往前走,杜宇跟在后面,抱着礼盒。   缓步至门口,侍女迎了上来?,恭敬道:“请大人出示请帖。”   温慎弯了弯唇:“许是太傅忘记与我发帖了,我并没有请帖。”   侍女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微微愣了一下,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请问大人是……”   “新任中?书令,姓温。”   侍女一副恍然明了的模样:“请帖早便发了,大人既是新任,确实?应是未发到。奴婢们疏忽,请大人莫怪罪,随奴婢进府。”   “有劳了。”温慎微微颔首,牵着温谌跨进门槛。   仍旧守在门口的侍女小厮朝温谌看去,总觉得?哪处有些怪,直到人绕过影壁进了里面,忽然有人反应过来?:“那个小公子长得?是不是有些像郡主?”   同在迎客的松黛愣住,提着裙子往里追。   此时,温慎已?带着温谌进了大厅,朝着厅中?央走去,就?站在一对新人身后。   察觉不对,周围闲聊嬉笑全?停了下来?,只剩喜乐孤奏几?声。   上首裴夫人察觉不对,蹙眉看来?:“你是何人?”   裴太傅正乐呵呵的,听到声音才瞧见?温慎,先?是一愣随即一喜:“原来?是温大人,快坐快坐。”   扶着侍女起身的月妩一怔,缓缓直起身。   她想,或许只是同姓。   “太傅多礼。”   可这声音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乍然回首,掀开盖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人。   临近黄昏,热烈又喜庆的火红晚霞映在他身后,他逆着光,目光越过看向上首的裴太傅。   月妩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他似乎是瘦了许多,原先?流畅的颌角有些微微凹陷,发间多了几?根银丝,夹杂在黑发中?格外显眼?。   “我是来?寻人的。”他说。   “哦?来?寻何人?”裴太傅声中?仍有笑意。   他垂首,推了推身旁小儿,轻声道:“去吧。”   小儿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试探看他,见?他微微点头,又回过头去,往前继续走,停在了月妩跟前,试探着牵住她的手,仰着头问:“娘?”   泪从她眼?中?掉出来?,带走一行脂粉,她颤抖着,缓缓低头,看向站在跟前的小人。   他今年应当八岁了,可他好?瘦小,看着还不如容妃膝下七岁皇子强壮。   “母亲?”他又试探问一句,看见?那只涂着红色丹蔻、抬起却不敢放下的手,似是有了判断,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娘,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   他仰着头,微白的脸颊接下一滴泪,眼?也湿润了,摸出袖中?的红色纸包,高高递给她:“娘,我给你吃糖,你跟我和?爹爹回家好?不好??我很想你,爹爹也很想你。”   月妩钝钝抬头,看向前方正在看着的人,那眼?神?沉郁死寂,她何曾在这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他似乎从来?都是温和?的,包容的,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任何人。   “这如何可能?!”裴夫人拍案而起,脸被气红了半截,若不是怕得?罪人,此刻就?要质问坐在身旁的长公主了。   裴喻倒是泰然自?若,笑着道:“此事另有隐情,今日让诸位见?笑了。松黛,带诸位大人去前面入席,这会儿喜宴也该做好?了,稍待片刻便能用膳。天气热,先?弄些冰镇的杨梅汤呈上,莫让诸位大人干坐着。”   说话间,已?有人陆陆续续走了。   这屋里有皇亲国?戚又有世家老臣,还有朝堂新贵,任何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心底再痒痒,也不敢多待。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松黛与守在门外的侍女简单交待几?句,很快厅里所剩无几?的人也走完了,只剩下主家人。   裴太傅重重叹息一声,不知该怪谁好?,一甩衣袖,留下一句你们看着解决,便也走了。   裴喻倒是镇定,还在后头行礼:“父亲慢走。”   “你还有心思笑?”裴夫人有些坐不住了,上前道,“你今日必要与我说明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裴喻拍了拍母亲的手,笑着道:“母亲莫急,此事儿子是知情的。骄骄早便与儿子说明了,她曾诞下一个孩子,儿子想着并不介意,因而未曾与母亲告知过。”   “你!”裴夫人指着他,想大骂一顿,可一想长公主还在旁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和?殿下不若也先?去入席,此事由我与郡主自?己解决便好?,免得?前面没人主持,失了体面。”   有台阶在跟前,裴夫人不得?不下:“既如此,殿下便与老身去前面待客吧,让孩子们自?己解决。”   长公主此刻才起身,看了一眼?月妩,头疼欲裂。   人都走完了,厅里只能听到月妩的抽泣声。   裴喻微微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有什么话便去说吧。”   她没理会这话,只是现?下才回过神?,牵着温谌的小手,缓缓朝厅中?的人走去,停在他跟前。   “你还有何话可说?”温慎微微侧过身,不想看她。   她试探着,抓住他的袖子,低声抽噎道:“温慎……”   温慎别开脸,泪从脸旁淌过。   “温慎……”她松开孩子,上前紧紧抱住他,头抵在他肩上,喃喃道,“温慎,温慎,我好?想你。”   温慎险些口出恶言,话到了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讥讽一句:“郡主好?生风光。”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你说。”温慎转回身,看向站在前方的裴喻,只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像是所发生之事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温慎极其厌恶这种?神?情,忍不住咄咄逼人起来?:“你先?说说,他为何知晓我为你取的小字。”   月妩怔住,连哭声都停了。   那年初见?裴喻,是她自?己亲口与人说的。   “我、我……”她抬头眼?神?飘忽,心中?一阵慌乱,手足无措。   温慎哼笑一声,垂头看着她:“不是说要解释吗?怎么?第一个问题便答不上来?了?”   “温慎,温慎,事情有些复杂,你随我来?,我慢慢与你说。”她慌乱着,要去牵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今日可是你与裴大公子的洞房花烛夜,我与你私下说话算是什么?”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月妩哭着去拉他的手,紧紧抓住不肯松手,“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他没挣脱,看向裴喻,又问:“你是在透过我看他,还是透过他看我?”   月妩又回答不上来?了,她死死抓住他,生怕下一刻他就?要走,犹犹豫豫半晌,道:“没有什么没有。”   “那为何偏偏是他,我已?不知多少回曾听人言,我与裴大公子有些神?似。”   “温大人何必咄咄逼人,郡主的确等了你许久,前些日子也与我闹了许久,这桩婚事,她也是迫不得?已?。”   月妩本想反驳,可听到最后这句,又忍不住连连点头:“是迫不得?已?。”   温慎心中?妒意不减反增,只觉他们这般心意相通默契至极,岂是一日之功?他怒道:“松开!”   月妩从未被他这样训斥过,手下意识便松了。   温慎如刀般的眼?神?扫过裴喻,牵着温谌转身离去:“祝二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温慎!温慎!”月妩提着裙子追,可人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未有。嫁衣太过繁重,头上的冠也在叮叮作响,她有些恼了,停下脚步,大喊一声,“温慎!”   温慎也停下脚步,自?嘲笑笑:“如今和?别人穿着嫁衣的是你,即将要和?别人同房花烛的也是你,你有何好?生气的?”   月妩蹙着眉,心中?委屈万分?:“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肯再多听我解释几?句?”   “我已?问过,是你解释不出来?,难道我还要留在这儿,看着你们洞房完再听你解释吗?” 第70章   裴喻上前几步, 站在月妩身后,道:“郡主若与温大人有话要说,我?可以避开, 不会打?扰二位。”   温慎转过身,看向他们, 忽然觉得荒谬至极:“裴公子是要将洞房花烛留给我??”   “若大人想, 我自是毫无意见。”裴喻扬着唇, 眼底一片平静。   温慎越看心中越气:“不必,我?与郡主也不算什么明媒正娶,不过露水情缘,想必在郡主心中也不值一提。此番就当我?未曾来过, 明日我自会向众人解释,是?我?认错人了?。”   “为何不听我?解释?”月妩看向他,沉声质问。   “我?已问过……”   “你以为八年时光,是?我?可以用?几句话解释得清的吗?”   温慎脸色有些挂不住:“你也知晓八年了?,你可给我?传过一次信?来寻过我?一回?”   “每日?都有人看着我?, 我?如何传信?”月妩哽咽, 上前拽住他走,“你跟我?来!”   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动?了?脚, 只回头吩咐一句:“杜宇,将谌儿带出门?,去马车上等我?。”   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的杜宇走出来,抱起温谌,转头就走。   温谌趴在他肩上, 看着远去的两?人,   道:“娘不和我?们回家吗?”   没有人回答, 月妩只是?脚步一顿,拽着温慎朝前走,裴喻不缓不慢地跟在两?人后面。   “让开!”月妩吼了?门?口的侍女,大步进了?门?,翻来翻去,找见了?装信的箱子,抱出一沓给他看,“我?日?日?都在给你写信,可我?一封也寄不出去,我?连独自出府的权利都没有。”   他接过没有署名的信封,一封封拆开,快速又仔细览过去。   月妩就站在他跟前,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脸:“我?还给你孩子做了?好些衣裳,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的女红做得有多好。才开始那几年,我?每日?只能写写信,做做女红才能将时日?熬过去。”   他看了?几封后,没再拆开,一封封略过只看个日?期,弯身去箱子里继续将剩下?书信日?期也全都看过。   的确是?才开始那几年的信格外多,几乎一天一封,上面的墨都有些褪色,后来越来越少?,一月一封都已不错。   他单膝跪地,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是?此人,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代替了?他的位置,是?书信逐渐减少?的罪魁祸首。   他放下?信,缓缓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讷讷道:“谌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为何要走?你还是?不肯信我?吗?”月妩一慌,又牵住他。   他摇了?摇头,轻轻挣开,拖着步子往外走,喃喃几声:“我?信了?,我?信了?……”   其中的曲折不易,他已无甚心情再去了?解,忽然觉着,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比这个结果要好。   是?他来晚了?。   “我?先?走了?。”他垂着头,越过裴喻,踉踉跄跄几步,扶着柱子站稳后,又继续几步。   月妩想上前追,可院门?口中来内侍打?断了?他们。   “哟,温大人为何从此处出来了??”内侍扶了?温慎一把,“陛下?还说邀大人去宫中对?弈呢,今日?天色已晚,只能是?改日?了?。”   温慎扶住墙边,有气无力道了?声谢,摇晃着,走远了?。   月妩要去追,被内侍拦下?:“在外头寻了?一群没见着郡主和裴大人,问过了?才知晓原来都是?在此处。”   “大人有何事吗?”月妩着急忙慌看向那道背影。   “陛下?有圣旨。”   月妩一愣,跪下?接旨意?,裴喻也走过来与她?跪作一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阳郡主温厚恭良,至善至臻,蕙心兰质,克勤克俭。先?办纺织学司为民谋利,后开粮库救助灾民,慈心向善深得朕心,今特封为平阳公主。钦此。”   内侍笑眯眯收起圣旨交到月妩手中,扶她?起身,小声恭维:“这从古至今,非圣上亲生女被封为公主的可没有几个啊,陛下?真是?宠爱公主啊。”   “多谢陛下?。劳公公与舅舅转达,说我?明日?便去宫中向他请安。”   “陛下?近日?朝政繁忙,明日?未必有空接见,不过臣会向陛下?转达的。”内侍眼睛都笑眯起来了?,“这圣旨本该是?公主与驸马拜堂成亲时宣的,为的就是?个喜上加喜,不想应是?臣来晚了?,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月妩摇头:“此事与你无关,公公不必自责。”   内侍微微点头:“公主府早在建了?,只是?里头缺了?些材料,一直未竣工。公主若是?有空,可与驸马一同去瞧瞧,若还需什么直管与里头管事的说。这大喜之?日?,臣便不叨扰公主了?,去前头讨一杯喜酒,便回宫去的。”   “快来人,带公公去前头喝些喜酒。”裴喻在旁及时道。   有两?个侍女立即跑了?出来,引人出门?。   人一走,月妩快速进门?,拆了?头上的冠,脱了?红色的外衫,换了?一件素色衣衫,便要往外跑。   裴喻上前拦:“你要去追温大人?”   “与你何干?”月妩瞪他一眼,手臂用?力一扫。   裴喻上前一步,又挡住她?:“我?不拦着你去寻温大人,可今日?府中皆是?宾客,你若这样?跑出去,殿下?会如何看?陛下?又会如何看?这可是?陛下?亲口赐的婚。”   “他们如何看,与我?何干?大不了?就来将我?的头砍了?,反正这八年我?也受够了?。闪开!”她?又是?一挥袖。   裴喻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你觉得自己的生死不重要,那温大人的呢?谌儿的呢?”   她?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扫开他,转身回了?房里:“不许你这样?唤我?,也不许你这样?唤我?的孩子。”   裴喻笑着跟进来:“我?既已与公主成亲,自然会将公主的孩子视为己出。”   “我?明日?便去与舅舅说,我?要和离!”她?往床上一坐,怒拍床铺。   “可方才公公已提点的十分明了?,陛下?明日?不会见你。”裴喻坐在她?身旁,侧身抱住她?,“小妩,我?又未说不许你与他相见,即便你将人带回来,睡在我?们的床上,我?也不介意?的。”   她?奋力挣开,怒斥一句:“谁与你是?我?们?你骗了?我?!中书令这样?大的调动?,你如何不能知晓,你从未与我?说过!”   裴喻微微垂睫,笑着道:“我?心悦公主已久,怎会与公主说明情敌已到了?京城,岂不是?将公主拱手于人?”   “啪!”   裴喻头被打?得一歪,脸上一阵发胀。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你之?所有物?你有资格说拱手于人这四字吗?!若不是?你骗我??今日?他怎会这样?走掉?!”月妩气急,一双妙目充满血丝。   裴喻笑了?几声:“我?已说清楚了?,是?温大人不信公主,公主却要将气撒在我?身上。更何况当初若非是?公主从御花园追我?到大明湖,日?日?盯着我?瞧,陛下?又怎会将公主赐于我??”   “你!”月妩咬牙,猛得撤回手。她?无法反驳,事实正如裴喻所言。   “公主有气力与我?争吵,不如早些歇息,想想明日?该如何与温大人解释。”裴喻说罢,站起身来,自顾自开始解衣裳。   月妩一顿,怒目瞪他:“谁许你在此宽衣的!”   “我?与公主已拜堂成亲,莫说是?要在此宽衣,便是?这床榻也睡得。”他笑了?笑,走过去,便要往床上躺去。   “你走!”月妩搡他,“滚出去!不许上我?的床!”   他巍然不动?:“公主不是?殿下?,我?非卢依,即便是?去了?公主府,公主也没有想赶我?下?床,我?便乖乖下?床的道理。”   “陛下?是?我?舅舅,你胆敢对?我?无礼?!”   “舅舅又如何?总归不是?亲生父亲。”他脱了?靴子,往床里一躺。   月妩猛得起身,退开好几步,指着他道:“你且等着!”   说罢,她?收了?些自己的贴身物件,去了?隔壁。   翌日?一早,她?未与人打?过招呼,自己一人出了?门?。   不论是?这府里的人,还是?原先?长公主府中的人,都未有一个与她?交心的,如今虽得了?自由,想去何处也异常困难。   幸而一番探听后,得知裴府与温慎那儿隔得不远,她?就这样?徒步走去,毫不避讳叩响了?温慎府宅的门?环。   “来了?来了?。”里面人应和两?声,看见门?缝外是?她?,又急急关上。   “温慎!温慎!”她?不管不顾大喊,“温慎,你开门?!”   里面有人回:“大人上朝去了?,不知几时能回。”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月妩缓缓放下?手,转了?个身,靠在大门?上,就如同那年跑回去找他那样?。   可前方没有那片竹林,没有那条小道,没有那个从月色下?走来的人,只有停在门?口的马车。   月妩愣愣走过去,抓住车窗,轻声询问:“不言,你还在生气吗?”   温慎未答话。   月妩又靠近一些:“不言,我?昨夜便想来找你的。”   昨夜便想,从前便想……可仍旧不是?没做吗?   温慎垂了?垂眼,道:“公主一早便来寻臣,想必驸马会生气,您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你为何要说这种话,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月妩抿了?抿唇,“谌儿呢?我?想谌儿了?,你让我?进门?看看谌儿好不好?”   温慎   一听她?提到温谌,脸色当即黑了?,冲付同道:“架马从侧门?进。” 第71章   月妩往前追了几步, 还是?未能赶上马车,看着它绕进巷子进了侧门。   她有些恼,她知晓不?告而?别是?她的错, 可这些年她不?也是?在反抗在挣扎在痛苦吗?为何温慎就一点儿也看不见她的苦?   “温慎!”她转过身,跑去门边, 又叩响门环, “八年你都等了, 就容不了这片刻吗?!”   门乍然打开,温慎站在门里。   月妩咬牙看着他,心中委屈:“为何不?听我说完?”   他淡淡道:“公?主还有何话要说,不?如今日一次说完, 免得以后还要再来。”   “你!”月妩大步上前,抬眸望着他,鼻子一酸,嘴角忍不?住往下垮,“你从前最宠我了。”   他侧过身:“如今有旁人了。”   “那年姆妈来接我, 借口我父亲即将逝世, 将我带离江陵,我曾让她传话与你, 她口上应了, 却没?叫人去说。”月妩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牵住他的手?,“同年,我求母亲去派人接你, 母亲应下却迟迟不?去,我急了, 与母亲起了争执,母亲杀了唯一愿意帮我悄悄传信的侍女,放言,此生再不?叫你我相见。”   他不?知听进去没?有,抬步往正房里去。   月妩跟在后头:“亦是?同年,我偷听侍女闲聊得知你已考中,便趁夜潜出府门,让巡夜侍卫与我传信,后来我才知晓,是?我太傻了,侍卫忌惮我母亲,又怎会帮我传信?”   温慎跨进房门,等她进了门,缓缓合上门。   她接着道:“可那时?的我并不?知晓,傻傻在街上等了好?久,待反应过来去驿馆寻你时?,内侍才告知我,舅舅已指你去岭州为官。我只能在街上纵马去追,眼见着就要追上来,母亲追来了……”   她已泣不?成声?,紧紧抓住温慎的手?臂,好?久才喘过气:“母亲追来了,将我关回府中……我并不?是?故意要不?辞而?别,也不?是?故意不?去寻你和孩子,我也很想你们。”   “温慎,温慎……”她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我很想你,我每日都在想着要回去。母亲她杀了好?多人,我每夜都睡不?着,我怕她会去江陵,会对你们动手?……”   温慎终于垂眸,也看着她,满脸泪痕。   她摸了摸他的脸,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小声?问:“我们回江陵好?不?好??我们回家,还像从前一样,我们一起去放羊,一起去义学……”   “回不?去了。”温慎慢慢抹掉她眼角的泪,“小妩,我们各自安好?吧。”   “为何,为何呢?我等了你这样久?我每日都在盼着和你重逢,为何你要这样说?你还有什么误会,你说好?不?好??”她歪着头,泪连成了一串,眼前一片,连人都有些看不?清了。   温慎看着她:“你已成亲了……”   “我去求舅舅,我与他和离,你等等我,我下午便去求舅舅。”她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乱亲,胡乱解开腰间系带,“温慎,你想不?想我?有没?有想我?”   温慎毫无所动,只淡淡问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定会被美色所惑。”   月妩浑身一僵,手?指颤栗不?知该往何处放,急急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她试探着,抓住他的指尖,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低声?问:“你不?想我吗?”   温慎看着她,没?说话。   她捧住他的脸,将唇送过去,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舔舔他的唇,试探着往里面钻。   刚探进一个舌尖,忽然被吸住,疼得月妩眼泪又往外冒。   她下意识要逃开,可见温慎也要松开自己,又缠了过去,主动送过去让他折磨。   似乎和从前并无两样,似乎还站在瓦房的炕边,外面是?他们的小院,等他们亲热完,温慎就要轻轻拍一下她,叫她不?要闹了,一会儿还要去义学。   可是?没?有,温慎松开她时?,问了一句:“他昨夜也是?这样吻你的吗?”   她怔住,讷讷道:“我与他未曾有过什么。”   “你现下这样看着我,可有想到他?”   “没?有没?有!”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没?有,我从未这样想过!”   温慎不?说话了,往窗边去,坐在书桌旁,拿出些什么东西,提笔要写。   月妩忙走过去,拾起磨条在砚台上打磨,小声?问:“是?公?文吗?”   “嗯。”温慎没?抬头,继续在写。   月妩悄悄坐在他身旁,又悄悄将头靠在他肩上,弯着有些红肿的眼眸,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眼睫。   待他写完,月妩才轻声?问:“快中午了,要做午饭吗?”   “不?必,有人去做。”他起身。   月妩将头收回来,跟在他身侧:“是?那个脸生的少年吗?”   “是?。”他走去书架旁,拿了册书,坐在椅上翻阅。   月妩搬了小凳过去,坐在他跟前,趴在他腿上,抬眸问:“你在看什么书?”   他刚要回答,抬眼的瞬间,对视上了。他有一瞬的恍然,似乎时?光不?曾在他们之间阻隔什么。   但?下一瞬,他看见她头上那只华丽的金钗。   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没?什么。”语气不?自觉冷淡了几声?。   月妩清晰捕捉到,往前趴了一些,抱住他的腰,钻进他两臂之中,靠在他的胸膛上,弯着唇:“我好?想温慎,有时?候夜里梦见了,醒来却发现人不?在身边,便会哭一个早上,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他未答话,眼神停在她身上。   “抱抱我好?不?好??像从前那样。”月妩低声?乞求。   温慎手?指动了动,终还是?放下书册,摸了摸她的头。   她好?开心,喜极而?泣,眼泪又开始止不?住:“我还以为要等到白发苍苍,人老珠黄时?才能再见到你。”   温慎依旧没?说话,手?轻轻地、像从前那样、一遍又一遍抚过她的发。   “温慎,别赶我走了,好?不?好??”她在他胸膛蹭了蹭。   还是?没?答话,她就当是?默认了,笑?着坐去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我给你做衣裳吧,温慎,我现在绣工可好?了。你喜欢月白色吗?先?做一件月白色的好?不?好??”   沉默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月妩笑?开,在他脸上亲了亲,又蹭了蹭:“晚上我来煮饭,我好?久没?煮过饭了。”   他又嗯了一声?。   “温慎,你亲亲我,好?不?好??”月妩开始得寸进尺。   温慎应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温慎,温慎……”她像从前那样,在他怀里晃来晃去,向他撒娇。   温慎终于露出一点儿实实在在的笑?意,松松搂住她的腰,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你想我吗?”   “嗯。”   “我也想你,我好?想你。”她做起来一些,捧着他的脸轻轻抚摸,近似透明的瞳孔有些湿润,“你瘦了,这里都凹陷下去了,是?不?是?在外面很辛苦?”   温慎握住她的手?,用脸蹭了蹭,轻声?道:“不?辛苦。”   “以后要多休息,多吃饭。”她看着他,怜惜的目光在流转。   温慎微微点点头,抵在她颈窝,缓缓闭上眼。   “头上也多了好?些白发。”她抱住他,指尖轻轻抚摸过藏在发里的银丝,“多吃些黑芝麻。”   温慎弯着唇,又嗯一声?。   “家里有布匹吗?”   “有。”温慎轻轻推开她,牵着她往内室走,揭开墙边摆放的几个木箱,里头全是?布料。   她睁大了眼,上前摸了摸,惊讶道:“你买这样多布匹做什么?”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站在那儿,眼中带着点儿笑?意,说话声?中带着点儿鼻音,“你现下,是?不?是?不?需要这些了。”   月妩心痛万分,像是?有虫子一遍遍蛰过。她快步过去抱住他:“我不?想当公?主,我只想当在莲乡放羊的小妩,和温慎在一起的小妩。”   她抬头,笑?着,眼中有泪:“我很喜欢这些布匹,这些花色都是?我最喜欢的,我们把家里的褥子都换成这些颜色好?不?好??”   “好?。”温慎垂首,手?轻轻在她脸上抚摸。   她抓住他的衣袖,踮着脚,仰头吻他。   这一回,他没?有故意弄疼她,只是?极其温柔地、极其缱绻地吮吸、厮磨、□□。   他很想她,已不?知在梦里这样亲吻过她多少回了。他忍不?住落泪,他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泪往下淌,被卷进唇舌之间,晕开一点点咸味。   “温慎……”月妩含糊一声?,胡乱抹掉他的眼泪。   “大人,该用膳了。”门外有人来喊。   月妩笑?着早一步松开:“该吃饭了。”   温慎也笑?着,应了一声?,与她牵着手?并肩朝门外去。   杜宇看了两人一眼,挠了挠头,没?敢多问,只道:“饭菜好?了,已端上桌了,大人去偏厅吃就是?。”   “好?,有劳了。”温慎答过一句,眼神又黏回月妩身上,与她对视着进了门。   杜宇没?敢来打搅,厅内只有他们两人。   温慎往月妩碗里夹了些菜。   月妩尝了几口,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晚上我来煮饭。”温慎终于愿意多说几句。   月妩心中欢喜,头靠在他肩上,往口中喂菜。   一顿饭吃了半晌,杜宇在门口蹲得脚都麻了,才见两人一前一后端着碟子出来。他想帮忙,又恐打搅,最后干脆躲进屋子里,不?出来碍事。 第72章   落日余晖散尽, 送来清凉夜风,小烛火被吹得四处窜跳,晃人眼得很。   月妩干脆将它朝里放了放, 握住温慎一小把头发,从中?找出那根银丝, 用小剪子从根处剪断, 再拿着梳子, 将那一小把头发梳顺,接着去寻下一根。   更?漏响了三声,她才放下手中?的发,轻轻推了推温慎的肩, 弯下身,在他耳畔悄声道:“去洗漱?”   “你先去吧,你洗完我再去。”   是婉拒,月妩听明白了,却不?敢像从前那样吵着闹着非逼人就?范不?可, 只是轻应了一声, 独自?去了耳房。   水早添好了,她无?心多待, 快速洗漱完, 披散着长发,着一身中?衣出门。   “洗完了。”她说。   温慎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从容起?身,进了耳房。   她就?坐在床边,看着远处的烛火。   过了许久, 不?见人来,她又起?身, 将烛灯挪到?床边,继续等着。   等得她实在是有?些不?耐,要冲进耳房时,温慎从里头出来了,也只着一身中?衣,朝她走来。   她忍不?住扬起?唇,起?身去接他,挽住他的手臂一起?坐在床上:“为何?这样久才出来?”   “水未烧好,等了一会儿?。”温慎解释一句,自?顾自?躺下,“睡吧。”   月妩一脚踩地,伸着脖子将灯吹了,钻进被子,往他身上趴,轻声唤他:“温慎,温慎……”   他佯装不?懂其中?含义,闭上眼,道:“我有?些困了。”   “噢。”月妩暂且住了手,不?到?片刻,又不?安分起?来,手缓缓往下去。   温慎陡然睁眼,挡住她,低呼一声:“莫要如?此。”   她曲了曲无?处安放的手指,默默收了回来,放在他的胸膛上,沉默良久,哽咽问:“为何?不?肯?”   “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说吧。”他又闭上眼。   “改日是何?日?”月妩微微撑起?身,看着他。   他仍旧闭着眼,眼睫却颤了颤,低声道:“我也不?知?。”   月妩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再说话,只靠在他身上也合上眼眸。   她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显然是并未睡着。她悄然呼出一口气,缓缓道:“这几年在长公主府,我一直都睡不?好觉,总盼着你在身旁就?好了。起?初,我以此为借口求母亲接你来,可母亲却说生病了该大夫而不?是寻男人。许是我太愚蠢了,一点儿?也不?了解母亲的脾性,否则事情也未必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温慎缓缓睁开眼,看着上方的帐子,徐徐启唇:“小妩,早些睡。”   “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月妩爬去他身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像从前那样,她笑,“我是不?是长胖许多?”   他轻轻环抱住她的腰,摇了摇头:“并未。”   “温慎,我们什么时候回一趟莲乡吧?我总觉得那里才是我的家。那年我纵马去追你,因未追到?崩溃大哭喊着我要回家,母亲却说皇宫和长公主府才是我的家。”   “小妩。”温慎抚着她的脸颊,抬起?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   穿过浓郁夜色,她看着他,与他对?视,在他唇角也啄一下。   温慎的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转了一圈,翻身而上,紧紧抱住她,与她纠缠深吻。   “温慎,温慎……”她低声轻呼。   “小妩,小妩。”他全身气力都用在了唇舌间,似要多年的思念与苦痛都发泄在此处,吮得一下比一下重,让怀中?之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月妩并未推开,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肩背。她又何?尝不?是如?他思念自?己一般思念他。   他自?己似乎也有?些喘不?过气了,才松开一会儿?,看着她。   月妩还在轻轻喘息,眸子里染上一层水汽,轻声问:“要不?要?”   温慎低低笑出声,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回:“明日吧,明早还要去上朝。”   她抱住他的脖颈也笑,仰起?脖子亲他一下:“好,明日。”   温慎又扣住她,带她翻回去,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亲一下,脸上亲一下,鼻尖在亲一下,眼上亲一下,眉心亲一下,又回到?唇上。   “等你闲下来了,与我说说,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好不?好?”她问。   “好。”温慎抵着她的额头,眯了一会儿?,将她放下来,“睡吧,小妩。”   她这回总算愿意睡了。   这是她这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觉,梦里偶尔还会出现哪些吓人的场景,但?随之温慎就?会出现,将那些场景驱散。   她是被惊醒的,梦里的温慎突然消失了,她猛得睁开眼,看见躺在身旁的人,迅猛跳动的心稍稍平缓一些。   她的手被捏了捏,而后温慎慢慢弯起?唇,睁开眼,低声问:“醒了?”   “嗯。”她扑过去,趴在他身上,瓮声瓮气,“梦到?你了。”   温慎轻轻搂住她的腰,笑着问:“梦到?我什么了?”   “梦到?你又不?见了。”   “我在呢。”温慎轻轻抚摸她的背,重复一遍,“我在呢。”   她没说话,只埋头在他脖颈处,轻轻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那股淡淡澡豆味儿?。   “我得上朝去了。”   “好,那起?吧。”她缓缓跪坐起?身,跟着他下床,看向挂在一旁的红色圆领官服,“你要穿这个吗?”   温慎点点头,拿了衣裳往身上套。   她走过去,站在他跟前,给他一颗一颗扣好扣子,牵着他往耳房走,指了指架子上挂着的帕子:“这个是你的吗?”   “是。”温慎看着她。   水已拎来了,想必是早就?准备的好的。她舀了一瓢倒进盆中?,沾湿洗面帕子,微微拧干,捧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困顿之色一点一点擦净。   “我没有?帕子,就?先用你的了。”她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好,你用就?是。”   她转过身,拿着帕子在水里清了清,正?要擦脸时,突然被温慎从后面抱住,在她耳后脖颈处流连亲吻。   刚睡醒,她还没准备好,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忍不?住浑身颤粟,轻吟出声。   “你,你……”她被弄得好痒,忍住没去推他,小声问,“外头是不?是有?人?”   温慎停下来,在她耳旁闷声笑:“等我回来。”   从耳根到?脸颊上烫起?来,她悄声应:“好。”   温慎在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快来不?急了,我不?在家里陪你吃早饭了,杜宇应当已做好饭了,你去厨房看看。”   她转过身,微微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好,一下朝我就?回来。”他又收拾了一番,欲戴上官帽,往外走。   月妩抢了他手中?的帽子,踮着脚给他戴上:“我送你。”   她牵着他往门外去,一直送到?马车前,还是没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轻轻推了推他:“去吧。”   “好。”温慎上了马车,挑开车帘,看着她,直到?杜宇调转马车,出了门。   她站在那儿?,看着门关上,才往回走。   厨房里煮好了早饭,她吃了一些,翻出一匹白布,放在桌上比比划划拿着剪子裁剪。剪出形状后,用簸箕装好,抱去床前开始缝制。   院子里只剩下她和一个守门的老大爷,安静得很,到?了中?午才有?一些蝉鸣声。   昨日这个点儿?温慎才回来了,月妩看了一眼正?空中?的太阳,没忍住问大爷:“老伯,温慎何?时回来?”   “那不?知?道咧,有?时忙就?是晚上才回来,有?时没啥忙的就?回来的早。”   月妩点点头,又拿起?针线,继续缝制,闲聊几句:“老伯,你是哪儿?的人?”   “打并州来的,大人见我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便将我一起?带来京城了。”   “他在并州可是任刺史一职?”   “是咧是咧,大人管并州管得好,走的那天,还有?好多百姓来送。”   月妩弯起?唇,眼中?有?了热意:“他从前便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大爷笑眯眯地望着天:“大人是个好人,过得苦,也就?是来京里给发了两身官服,前头都是粗布麻衣,没见他穿过什么好衣裳。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没见他吃过什么好的。”   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但?给她买了一堆上好的料子,摆在家里。   月妩双眸又开始湿润,泪水聚集在眼里,模糊了视线,手一抖,针戳进了指尖里。她咬着手指,小声呜咽。   她就?知?晓,温慎不?会不?等她,前两日那样冷淡,是生气了。   无?论如?何?,她也要求舅舅,让她与裴喻和离。   将袖子缝好,她随意弄了些吃的,小憩了会儿?,迷迷糊糊起?身,吹了会儿?风,接着缝那件里衣。   太阳快落时,外面传来扣门声。她手一顿,听见外头喊:“爷爷,大人回来了!”   她忙放下手中?物件,迎了过去,站在门后等。   马车才进门一半儿?,她便忍不?住喊:“温慎!”   温慎推开车门,笑着叮嘱:“站远一些,当心被撞到?。”   她后退了几步,见人从车上跳下来,立即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往里走:“不?知?你何?时回来,菜我已备好了,还未煮。还给你做了一件里衣,只剩下领子还没缝好,你一会儿?去试试。”   “好,饭让杜宇去做就?行,我们先进屋里。”温慎牵着她往正?房走,“以后不?要一整日盯着针线,对?眼睛不?好。”   她抱住他的腰,笑着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门还未关,外面的人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温慎并未生气,反而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道:“我先将官服换了。”   “我来。”月妩牵着他进了里间,将他头上的官帽脱掉,拿着手帕轻轻擦掉他额上的汗珠,又给他解衣扣,换一身便服,随他进耳房净手。   这些都弄好后,杜宇那边饭也煮上了,满院子都是香气。   月妩赖在温慎怀里:“我看厨房里没什么菜了,我明日去买些菜吧,你想吃什么?”   “明日回家后我们一起?去。”温慎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着册子看。   应当是公文什么的,她不?是很感兴趣,枕在他肩上:“你何?时休沐?我们去城外走走吧。”让他们都可以暂且忘掉这里的事,让她可以不?用再这样小心翼翼。   “下旬应当会休,我也不?知?晓。”   “那……”她想问问谌儿?,但?昨日提过谌儿?后,温慎似乎很生气,她不?敢再提,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   房外杜宇喊吃饭了,她从他怀里下来,和他并肩往门外去。   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吃罢饭,水也烧好了,她勾住他的腰封,将他往耳房里引,他并未拒绝。   “温慎。”月妩看着他,解下他的腰封。   他也垂眸看着月妩,喉头滚动一下。   月妩未躲避,直勾勾回望,慢条斯理?一件一件解下,放在屏风上,直至他光着上半身站在那儿?。月妩推了推他的肩,轻声道:“先进浴桶。”   他嗯了一声,大步跨进浴桶之中?。   月妩面对?着他,缓缓抽去腰间系带,褪下最后一件中?裤,光着脚,踩着小凳跨进水里。   “嘭!”水花四溅,她被扣住腰,按在浴桶壁上,堵住了唇。   浴桶边缘硌得背疼,她忍住没有?动。   温慎咬住她的唇,随意抓了把澡豆,用手搓了搓,胡乱涂抹,又胡乱用水冲净,一把抱起?她,哑声道:“去床上。”   “嗯。”她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听着水珠淅淅沥沥往下掉。   直至要出耳房,温慎扯了长巾将她遮住,跨步进了卧室。   天还未全黑,残留的红紫色晚霞漏进来一些,帐子一扯,与天黑了没什么两样。   月妩裹着长巾,靠在床头看着他。   他回望,慢慢擦干身上的水珠,踩上床来,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缓缓撤开长巾,扔在脚踏上。   “小妩……”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凑过来吻她。   月妩环抱住他,在他耳旁轻吟。   时光折磨着她,好像格外漫长,直至她忍受不?了,急急求他:“可以了可以了……”   温慎轻笑,在她飞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此时,敲门声却响起?了,随后是杜宇急切的声音:   “大人!大人!驸马爷来了……” 第73章   他?眼?中的笑意褪尽, 只剩一片茫然,再看向月妩时?,又变成了冷漠与怨憎。   “来做什么?”他没动, 双眸盯着月妩。   “说是来、来接公主回府……”杜宇越说声音越小。   温慎将月妩紧皱着的眉抚平,勾了勾唇, 道?:“请人进来。”   “请去偏厅吗?”   “请进正房里?来。”   月妩一惊, 抓他?臂膀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急急摇头,哑声求:“不?要。”   “这……”杜宇在门外也是急得抓头挠腮,虽说正房和卧室隔了一扇小门,但可是什么都听?得见。他?现在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骂自己方才多了那一句嘴做什么。   温慎却云淡风轻重复一遍:“将人请进正房里?来。”   “天?色已晚,不?如让人回去,明日再……”   “叫他?进来!”温慎突然怒斥一声,门外的杜宇和帐内的月妩都被吓得一抖。   月妩鼻头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 小声哀求:“温慎,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温慎低垂着头, 眼?中一片漠然, 不?急不?慢抹掉她眼?角的泪,听?着外间的门被推开,便俯身狠狠在她脖颈处撕咬。   她受不?了这个,忍不?住要出声,却又不?想被人听?见, 只能死?死?咬住唇。   她的忍耐,她的抗拒, 她的眼?泪,全成?了她问心有愧的证据。   温慎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恍然又想起前几日在城里?问过的。   凡是京城人士,没?有不?知道?平阳郡主?和裴大公子之事?的,所说的故事?毫无二致,皆是他?二人如何恩爱如何甜蜜。   他?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裴喻就活生生地站在外面。   这几次的交锋他?皆落于下风,裴喻眼?中的势在必得清晰可见,这样的自信来自何处,他?很难不?多想。   他?翻身而起,扯开帐子,冷声道?:“你回去吧。”   月妩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缓缓撑起身,小声抽噎。   温慎心中越发烦躁,匆匆套好衣裳,要起身:“我让他?进来接你,你可向他?证明我们还未来得及如何。”   “不?要。”月妩抓住他?的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   “从今往后,我如何想的,都与你无关了。今日回去后,再不?要来寻我,若是来寻,我也不?会再见你。”他?扔下一句,甩开她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温慎!温慎!”月妩顾不?上?穿衣裳,随手披了一件薄纱,追下床,从身后抱住他?,哽咽道?,“你想这样便这样,我不?哭了,你别走。”   他?被困在原地,沉默不?语。   “小妩,明日要回门去见殿下,你还是跟我先?回去吧,待回去见过殿下,我再送你过来。”外间裴喻突然开口。   沉默被撕开一道?口子,温慎心中的妒意再也关不?住,赌气道?:“还请驸马以后看好公主?,莫要叫她再往我这里?来了。”   “温慎,温慎,你听?我解释……”她哭喊得大声,门外都能听?见,“我们现下就去见舅舅,我这就去求他?和离,你别走别走。”   她松开他?,快速穿好衣裳,踩上?鞋,拉着他?,猛得推开门,急急往外走。   “公主?公主?,莫再闹了,现下宫门已要落下,你如何进宫?”裴喻在后面追。   “不?用你管!”月妩长发未梳,走得极快,猛然回首,发丝全缠在脖颈上?,隐隐约约露出些红痕。   裴喻上?前要牵她那只空出来的手:“夜闯宫门是死?罪,莫闹了,我并未不?许你来温大人这处,只是明日回门的日子,若不?回去,殿下知晓了会怪罪。”   她用力挣扎,想要甩开那只手:“我说了!不?用你管!即便明日被砍头,也与你无关!”   裴喻一阵苦笑:“结发为夫妻,我如何能不?管你?”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我早就与你说明白过!你……”月妩正在争执,她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挣开。   她转头,看见温慎失望的双眼?,她要解释,可温慎退开几步,已先?一步开口:“从前一切,皆为过往,还望公主?珍惜当下,莫要沉溺在过往当中。”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杜宇,送客。”   月妩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被裴喻往外牵。   她不?肯,就站在门口大吵大闹起来:“我不?走!你松开我!你我除了强行许下的一纸婚约,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温慎府宅位于京城官员府邸聚集处,来往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此刻一闹起来,门外的经过的马车肉眼?可见地放慢了行速。   月妩顾不?了那么多,挣开裴喻,又往门里?跑:“温慎!我不?走!”   杜宇站在门口又尴尬又为难,看了一眼?裴喻,小声道?:“驸马爷,您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裴喻未答话,追过去几步,将月妩打横抱起,强行往外去,吩咐一声:“关门吧。”   月妩拼死?挣扎,手脚都乱挥在裴喻身上?,发出阵阵闷响,仍在喊叫:“别关门!别关门!”   那扇门并不?由她指挥,就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如同那年她如何也过不?去的城门一般。   她挣扎不?动了,裴喻也不?束缚她了,她缓缓站在地上?,将气全往跟前的人身上?撒去:“你为何要来!为何要来?!我已是公主?了,你一个无职无权的驸马,凭何管我?!”   裴喻只静静站在那儿,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伸手要触碰她凌乱的发:“莫闹了,这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让人看了笑话。”   “滚开!”她大呵一声。   动静的确大,温慎坐在正房里?都能听?见。他?目光似乎能穿过影壁,穿过厚重的木门,看见她站在门前哭闹的样子。   是因?为他?而哭闹,但他?赢了吗?或许是输得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黑得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束清冷残缺的月光,外面的争执结束了,不?知去哪儿了,可他?仍旧坐在房中,盯着那座雕花影壁出神,直至天?明。   早朝中,皇帝坐在上?首,笑眯眯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臣有本要奏。”有臣子上?前,“平阳公主?藐视圣旨,有失体统,有违妇道?,与驸马成?亲不?过两日,便与中书令纠缠不?清,在其门口衣衫不?整,大吵大闹,实在有伤风化!”   皇帝挑了挑眉,看向温慎:“不?言,你说呢?”   温慎上?前一步,弯身跪拜,沉默不?语。   臣子道?:“温大人问心有愧,无言以对。”   皇帝面上?依旧挂着笑,又看向驸马平时?的位置,恍然道?:“噢,驸马还在休沐。既然如此,不?如等驸马休沐结束,朕在亲自问他?。这毕竟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外人也说不?清。”   “陛下!”   “朕还有要事?处置,退朝,改日再议。”皇帝说罢起身便走,两旁的内侍随即鸣唱退朝。   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温大人,朕还有些事?要寻你,进内殿来吧。”   温慎转身应是,缓步跟了进去,跪在内殿之中。   皇帝笑了笑,看了看他?,朝内侍招招手:“去,给温大人赐座。”   “多谢陛下。”他?叩首,躬身坐在凳上?,听?候旨意。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不?明陛下此话何意。”   皇帝微微弯起唇,稍稍直白一些:“你与平阳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公主?与驸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臣愿他?们二人今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来世仍在一处。”   皇帝忍不?住想笑,又觉如此有失体面,掩唇轻咳以掩之,抿了口茶水,稍微平静些了,又道?:“朕瞧着,平阳心中还是有你的。”   “陛下切莫听?了旁人谗言,污蔑公主?清白。”   皇帝又是一阵咳嗽,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吧,去处理?公务。”   “臣遵旨。”温慎起身,退出内殿。   皇帝伸着脖子往外望,动动手指,悄声问:“人走了?”   内侍快步去了门口,往门缝外看了一眼?,点点头:“回陛下,人走了。”   皇帝这才笑出声来:“朕让你去探查的,查的如何了?”   “这……”内侍有些为难,“臣也只能在门口看看,总不?能藏去他?们床底下,如何能知晓细节如何?”   “你还敢顶嘴了!”皇帝抽了毛笔,朝他?身上?扔。   内侍虽是跪下了,但脸上?并未有惊吓之色,只道?:“那日是在温大人门口闹了许久,否则也不?能被人瞧见,今日有把柄来禀告陛下。只是公主?如何吵,温大人都未出门一步……”   “唉。”皇帝皱着眉,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你说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连朕这个外人都瞧得出来平阳心中有他?,他?为何不?肯见呢?”   内侍偷看皇帝一眼?,垂首道?:“陛下这样了解温大人,尚且猜不?出,更何况臣这个外人呢?”   “若是朕能随意出宫,去亲自看看便好了。”   “陛下说笑了,这天?下都由您管着,一天?离了您便都转不?了了,您如何能出宫?”   “还是你说话好听?,改日教教温慎那个木头。来伺候纸笔,朕要批折子了。”   内侍一脸谄笑,提着下裙,小步跑过去,跪坐在一旁,缓缓研墨。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时?,有内侍来劝,皇帝终于放下纸笔,起身要走。没?走几步,他?又停下,问:“今夜还是温慎当值?”   “正是,温大人一早来便与当值的大人商量了,今夜由他?当职。”内侍答。   “一直住在这儿算是什么事?儿?快要休沐了,休沐日不?许他?赖在宫里   ?,否则朕去哪儿看这样不?用花银子的好戏?” 第74章   休沐前一日, 温慎被赶出了宫。   他不想回府,可?内侍说是传陛下口谕,要他不得再留在宫中。他无法, 只能出宫。   因是休沐日,杜宇一早便守在宫外来接了, 他上了马车, 仍不想归家, 叫杜宇在外头转了两圈,直到?要宵禁之时,才往回走。   果?不其然,马车要转道时, 与公主府的马车打了照面。   他毫不犹豫吩咐:“驾快些。”   然那车里的人已瞧见了他,隔着小道大喊:“温慎!温慎!”   他一狠心,关了窗,闭上了眼。   外头仍在?喊:“温慎!快!快掉头!”   他不想见她,可?侧门关上的那一刻, 心中还是忍不住失落, 像空了一块,在?往外漏些什么, 堵也堵不住。   门外又在?大喊大叫了, 他头疼,心也疼,面上却是一片镇静:“愣在?那儿做什么,煮饭去?吧。”   杜宇磨磨蹭蹭朝厨房里去?,不知他到?底是欲擒故纵, 还是真的不想见。   翌日一早,门又响了, 杜宇都想去?劝劝,让他们俩莫再闹脾气折腾别人了,却听门外报,来人是驸马,且是一个人来的。   他神色一凛,去?正房通传:“大人,驸马来访,一人来的。”   温慎手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将人请进来,去?偏厅。”   杜宇皱了皱眉,应:“是。”   片刻后,他抬步进了偏厅,瞧见坐在?案几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他行礼:“见过驸马。”   裴喻微微直起身,笑道:“温大人不必多礼。”他常年病气缠身,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只有薄唇和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有些颜色。   温慎看他一眼,坐去?他对面,开门见山:“不知驸马来寻臣有何事?”   他稍稍垂下头,有些羞赧:“脸上这印是公主打?的,让大人见笑了。”   仅是一句话,温慎面上的平静便有些绷不住了。   “自从见过大人后,公主便时常与我闹脾气,怪我没有与她说大人已调任京城的事。”他顿了顿,“此事确是我有私心,我也认了,公主听了更加生气,不许我上床,出手打?了我。”   温慎脸色垮得更厉害了。   “其实公主心中一直有大人,曾多次想去?寻大人,只是殿下不许,她也没有办法。那一年,她伪装多日,好不容易让殿下放松警惕,逃出了京城。可?都已上了去?益州的船了,却又被殿下捉了回来,从那往后,殿下再不肯松懈一份。”   温慎脸色稍霁,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   裴喻接着道:“也是那年,她又来寻我,求我去?传信,我与她说了实话。我心悦她已久,不可?能与她传信。那会儿她脾气还未有这样差,只是一直哭,我看着心疼,便与她言,若实在?难过,不如将我当成?你?,我可?以将肩膀借给?她。”   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甜蜜往事,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指着肩,笑着道:“当时是冬日,她靠在?我的肩上,将这一块儿全?哭湿了。我问她,你?平日都叫她什么,她说你?为她取了一个小字,为骄骄。我便轻轻搂着她,轻声唤她骄骄。”   温慎刚恢复一些的脸色又沉下来。   怪不得说来说去?都不肯正面回答他,原来的确是因为心虚。   “那是我见过她哭得最伤心的一回,自那后,再未见她那样哭过,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终于有了几分郡主的样子。殿下曾骂她难道要为一个乡野村夫背贞洁牌坊,她却道,她只为她的心守,不管你?是乡野村夫也好,皇族贵胄也罢,她若喜欢若愿意便守,若不喜欢不愿意便不守。”裴喻眉眼染上一层笑意,“我从未见过殿下被反驳得无言以对,那是头一回。”   温慎眼底的沉郁消散一些,垂下眼,并未答话。   小妩长大了,从他在?裴家门口看到?她时就知晓她长大了,是在?别人身旁长大的。   裴喻仍自顾自道:“前段时日,成?亲之前,她又来寻我,问我你?的事,我便是那时骗了她,谎称你?仍在?并州。她或许也是等了太久,也并未能提前得知陛下要封她为公主,以为嫁给?我仍会被裴府困住,当我说出若她愿意让我服侍一夜我便为她传信时,她竟然没有拒绝。”   温慎一怔,抬眸紧紧盯着他。   他眼中有羞愧之色:“是我骗了她,她说得对,我比不上你?,她对我动手也是应当的。”   温慎脑中犹如蝗虫过境,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数年守候,困时相?伴,夫妻之实,就连他们之间的回忆也全?告知与眼前之人了,留给?他还剩什么?   裴喻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又道:“我知晓她心中还有你?,可?我并不介意她心中有你?,我心悦她,情愿与你?共享。大人有鸿鹄之志,若是困在?驸马之位上实在?可?惜,我身子又不济,恐怕不能日日服侍……这样也好,大人若是思念公主,可?来府中小住,也可?接公主来此,倒是两全?其美。”   他死死攥住拳,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没有开口骂人,也没上前动手,只留口中一阵腥甜。   “至于谌儿,既然是她所生,我亦当做亲子。往后若再有所出,可?记在?我名下,若大人想接回去?,可?算了时日,若确认是大人的,大人只管接回去?……”   谌儿、谌儿……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说出去?了。   怪不得此人会如此自信,或许在?他还在?苦苦寻人之时,此人就已摸清了他的底细,弄清了他的脾气,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是有预谋的。   可?即便知晓是预谋又有何用?若不是陈妩配合,此计又如何能成??再看眼前人那风淡云轻的模样,便是在?堂而?皇之宣告,这是阳谋,可?你?又能奈我何?   他们一个是被逼无奈痛苦万分,一个是默默守候相?伴数载,他们都没错,那能是谁的错?   是他的错,他不该出现,不该找来。   他再听不下去?,咽下满口腥甜,猛然起身:“杜宇,送客!”   裴喻倒是不慌不忙,慢慢悠悠起了身,朝他作揖:“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多加考量。她为了大人的事,近几日茶饭不思,已瘦了一圈,我看了心疼,想必大人也是……”   “送客!”温慎低斥一声,背过身去?。   “那我先?走了,大人若有了准信,派人来裴府与我告知便好。”   温慎听着脚步声渐远,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踉踉跄跄几步,一头栽在?蒲团之上。   “大人!大人!”杜宇刚送完人,进门便瞧见这副场景,心中大乱,忙扶人起身,架马往城中寻大夫。   第二日,温慎告了假。   下了朝,皇帝便叫来内侍:“温慎病得可?重?怎的连朝都不来上了?”   “听人来报,似乎是有些重。”   “快!叫人派太医去?瞧,务必治好。”   “是。”内侍快步去?通传。   皇帝又问:“为何突然病得这样重?休沐前不还是好好的?”   内侍偷看他一眼,答:“驸马去?过,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温大人府中便去?寻了大夫。”   “不言心智,不该如此啊?这裴喻到?底说了什么?”皇帝思索一番,心血来潮,“快去?打?听打?听。”   内侍为难:“陛下这不是为难臣吗?臣能去?何处打?听?还不如等人病好了,陛下自个儿问。”   皇帝琢磨琢磨,点点头:“你?说也有理,去?,再派一个太医去?,三日之内,朕要见温慎好转。”   太医到?温慎府宅上时,月妩正蹲在?旁边守着,见门开了,立即冲了出去?。   太医只看见   一个黑影,忍不住好奇:“这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是……”杜宇脸皱在?一起,“是平阳公主……”   “喔……”太医一阵沉默,随之闭了嘴,提着药箱跟了进去?。   温慎躺在?榻上,眼阖着,唇色发白,月妩跪坐在?地上,握住他手时他都未醒过来。   太医看了他们一眼,稍稍避开一些,绕去?另一边探温慎的另一只脉,又拿出银针包,在?他穴位上精准下针。   不出三息,人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不是与你?说过,不许放她进门吗?”   杜宇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了,只能小声请月妩:“公主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当心传了病气。”   月妩跪俯在?他手边,埋头在?他手背上,不肯动。   他能感觉到?手背上的湿濡,心中亦不好过,可?还是狠心道:“杜宇,送客。”   “我不走……”月妩哭着摇头,泪飞溅而?出,落在?他的衣衫上,晕出一滩湿润,“我不说话,我不会吵到?你?,我就在?这里看着,不要赶我走。”   他紧咬牙关,闭上被泪光闪动得有些模糊的双眸:“还请太医暂且移步至偏厅小坐,待公主走了,再为我医治。”   太医此刻也不是很想留在?此处,闻言如蒙大赦,提着药箱便要走:“好好。”   “你?别走!”月妩低喊一声。   太医惊得又跪坐回去?。   月妩收回眼神,看向温慎,要摸摸他的脸,却被他避开。她手停在?半空,手指动了动,艰难收回来,哽咽道:“我走,你?不要不治病,不吃药。”   她撑着小榻边缘,缓缓起身,朝太医道:“劳烦大人竭力为温大人诊治。”   “臣遵命。”太医叩拜。   “我先?走了。”她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外挪,没敢回头。   门被关上了,她没走,蹲在?石狮子旁,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一双缎面靴子停在?她跟前,她不抬头也知晓是谁,不想再和此人争执,扶着石狮子起身,抬步要走。   “他既已不愿再见公主,公主何必还要再来寻?”裴喻跟在?她身后。   “若非是因你?在?,他怎会不愿见我?”   “难道此事仅是我一人之过吗?若非公主所作所为让陛下误解,陛下又怎会给?你?我赐婚?公主若是现下看我不顺眼,不如直接将我赐死。”   月妩后退几步,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刀,直指裴喻心口,怒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区区一个裴氏罢了,再强也比不过天?家。” 第75章   裴喻淡然一笑:“公主当然可以对我动手, 可我若死了?,温大人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见公主。”   月妩手颤了一分:“你如何敢断定?”   裴喻笑着朝她靠近,趁机抓住她的手腕, 轻轻夺了?刀,送回侍卫的刀鞘里, 从容跨上马车:“我为何?要将其中关窍告知公主呢?公主若是不?信, 尽管动手就是。”   她想?知晓其中关窍, 若是知晓,兴许能解当?前之困。可她不想与裴喻同乘,转身便带着侍卫步行离开。   裴喻似乎是没她那样绝情,马车一直慢慢跟在她身后?, 一路引来许多目光。   她不?予理会,一直步行至裴府,大步走了?进?去?。   刚进?门?没多久,侍女便来传话:“殿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正在您与驸马的院中候着。”   她眼中并无波动, 只淡漠答:“我知晓了?。”   应当?是兴师问罪来了?,可这些年?来教训她的还少吗?   她早就不?怕了?, 从容不?迫回到院子, 上前请安:“母亲。”   长公主一见她,脑袋便有些隐隐作痛,并未叫她起来,只道:“你知晓前些日子有人在朝议上弹劾你吗?”   “那又如何??”她不?叫自起,往侧边的木椅上一坐, “母亲不?是说那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我堂堂一个公主还须怕他们?”   长公主扶额,“你与我置气有何?用?我从头至尾都未曾不?许你与那村夫在一块, 是你非闹着只愿嫁给她。现下?你已与裴喻成亲,只要不?闹得人尽皆知,你爱寻谁寻谁,将什么张慎李慎王慎统统接进?府中,我也不?会阻拦。甚至你要谁,我去?帮你寻来就是,可你名义上的丈夫只能是裴喻,你能嫁的只能是世家!”   月妩勾了?勾唇:“许家亦非是名门?望族。”   “正因许家非是名门?望族,你我一路走来才?会如此艰辛。”长公主看着她,目色深沉,“若今日父皇还在,你即便是嫁给寒门?子弟,母亲亦能将那寒门?改为名门?。可你外祖不?在了?,陛下?虽是我亲弟你亲舅,可我们能仰仗的只有我们自己。”   她缓缓垂下?眼。她心中自是也知晓此理,若舅舅真在意她如何?想?,便不?会在她多次苦求下?,还要将她嫁给裴喻。   世俗亲情总是比不?过天?家威严,母亲亦是如此。   “那村夫如今已位至中书令,再?有上升也不?无可能,他若真对你有情,便该坐在那个位置好好为你谋划,而非整日寻死觅活!”   月妩看向远处,忍不?住轻笑出声?:“母亲当?年?就是如此利用父亲的吧?”   “你!”长公主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你如今是越发不?识礼数,不?知所谓了?!我便看你如今闹成这般能得到什么好!”   “恭送母亲。”月妩起身行礼,未送出门?去?。   裴喻正巧从门?外进?来:“我见殿下?方才?怒气冲冲出门?,可是你又惹她生气了??”   月妩淡淡瞥他一眼,转过身往内室走:“与你何?干?我们母女之间的事何?时轮得到你多嘴过问了??”   他并未生气,浅笑跟在后?面?:“公主的母亲自当?也是我的母亲,我只是怕公主与殿下?生了?嫌隙,故此多问了?一句,并非要管束公主。”   “你出去?,我要歇息了?。”   “这里也是我的卧房,公主要歇息,我亦要歇息。”他坦然走来,除了?靴子,便往床里一躺。   “好,这里给你,我再?不?会踏进?一步。”月妩咽下?一口气,起身要走,却被拉住手腕,轻轻一带,倒去?了?床上,被按在了?身下?。   她怒目圆睁,斥道:“你松开我!”   裴喻弯了?弯唇,笑着道:“我虽常年?生病,可力气总是要比公主大的,公主还是小瞧我了?。”   “你敢以下?犯上?!”月妩用力挣扎,巴掌全呼在他身上。   他不?怒反笑,双手紧紧扣住月妩手腕:“公主,为臣生一个孩子吧。我见谌儿甚是喜爱,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待公主生下?孩子,便是将温大人接进?府中来住,住在我身旁,我也毫无怨言。”   月妩睨着他,冷笑一声?:“裴喻,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要裴氏出一位皇后??你以为舅舅会允许吗?”   “公主多虑了?。公主都知晓陛下?不?会准许,我怎会不?知晓?我只是年?纪大了?,想?要一个孩子而已。”他俯身,唇几乎要贴在她脖颈上,“那日我看清了?,温大人在这里留了?许多痕迹。我还以为温大人清心寡欲与众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   月妩侧目看他,骤然仰身,狠狠在他耳上咬了?一口,齿间的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   他吃痛,下?意识松手,捂住耳朵。   月妩趁机起身,离他远远的,威胁道:“你若敢再?动我一下?,出血的就不?只是耳朵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高呵一声?:“来人!我要去?公主府!”   几个侍女跟上去?,小声?提醒:“殿下?,公主府还未建好。”   “一个能住的屋子总是有的,勿要再?劝,速去?驾车。”   公主府还未修缮完全,是外头的假山亭台还未修缮完全,屋子早建成了?,这会儿只需将生活用具搬进?去?便能住了?。   随行的侍女侍卫是被封后?才?派来的,倒是比先前的好用些,她吩咐了?不?许放裴喻进?府,侍卫便在门?口守得死死的,一步也没放。   她稍稍安心了?些,又往温慎那儿去?。   已有好几日未见,也不?知他的病是否好了?些,可她即便去?了?,估计也进?不?了?门?。   如她所料,守门?的   老伯果然不?许她进?,只顾念着从前说过几次话,告知她,温慎已有好转,被叫进?宫里了?。   此刻,温慎正坐在内殿之中。   皇帝打量他半晌,见他仍是一脸憔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不?知裴喻与不?言说了?些什么,才?叫不?言病得这样厉害?”   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并未说什么,是臣自己身子不?济,吹了?会儿晚风便成这样了?。”   皇帝掩唇轻咳几声?,看身旁内侍一眼。   内侍忙道:“大人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与陛下?禀明,陛下?会为您做主的。”   “多谢陛下?关怀,臣并未受任何?委屈。”   “呃……”皇帝沉默一瞬,与内侍对视一眼,又道,“若不?言不?愿归家,今夜也可留偏殿值夜。”   “多谢陛下?。”   皇帝看看他,手松松握成拳,在腿上轻轻敲打一会儿,换了?个话题:“那件事如何?了??”   他不?徐不?疾答:“已有些眉目了?,想?必不?就便能铲除陛下?心中大患。”   皇帝欣喜拍腿:“好!此事若成,你为头功,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吗?”   “臣并无所求,若实在要说一个,望陛下?到时将我派往离京城最?远的地方。”他垂着眼,眸子灰暗暗的,一丝光亮也无。   皇帝默了?默:“此时还不?宜让平阳和离,待此事一成,朕便赐平阳和离,贬她为县主,将她指与你,你可带她一同离京。”   “多谢陛下?恩赐,只是臣一介乡野村夫,实在配不?上公主明玉之晖,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这……朕瞧着平阳心里是有你的,一直等?了?你这么多年?。也怪朕,若朕知晓其中内情,当?初知晓你与她的事,便该与你修书一封,便也不?会至今日这般。”   温慎掩唇轻咳几声?,只道:“此事只怪臣自己,明知此生与公主缘分早已散尽,却一直妄想?强求。如今看来,断了?便是断了?,若强行续上,往后?也只会相看两厌,倒不?如就此放下?。”   皇帝轻轻拍了?拍头,一时不?知说何?是好,沉默半晌,只道:“既如此,你便先去?朝房偏殿歇息吧。不?过,朕猜,不?出三日,平阳必定闹到这儿来。”   温慎没有作答,只应了?是,谢了?恩,缓缓退了?出去?。   “你说,他究竟在想?什么?”皇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惊,“他不?会想?不?开吧?”   内侍未答话。   皇帝立即又推翻:“应当?不?会吧,朕瞧他也不?是拘泥在后?院之中的人。唉,也怪朕,早知那裴喻能言善辩,应当?早早提醒他的。”   内侍跪坐在侧,不?敢答话。   “应当?也不?怪朕,谁知裴喻几句话就能将他气成这样?你说对不?对。”   内侍一阵语塞,面?上却笑着:“陛下?说的是。”   “去?,请太医每日给温慎诊一回脉,务必确保他无事。好不?容易得了?个用着这样顺手的,可千万不?能出事。”   内侍低眉顺眼应声?退下?。   不?出皇帝所料,未到三日,月妩便闹到了?宣政殿来。   大臣都在殿内听政,她就这样闯了?过来,跪在门?外,不?见要走的意思。   皇帝清了?清嗓子,朝身旁内侍示意:“去?瞧瞧,平阳又在闹什么。”   殿中已有人不?满,可见皇帝都还未生气,不?敢多说什么,只悄悄回眸看。   内侍快步走至殿外,伸手要扶:“殿下?,现下?是朝议时间,您不?便在此,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有事要求舅舅。”月妩小声?回答,随即大礼叩拜,“陛下?,臣与驸马不?睦,求陛下?赐臣和离。” 第76章   “这才成?婚几日, 岂不是胡闹?!”有人议论。   “自从赐婚后,臣来?求解除婚约不下百次,陛下次次拒绝, 所有人?都与臣言,等成?亲便好了。臣现下成?亲了, 并未觉得有什么好。臣不喜欢裴喻, 即便与他?相看一辈子, 也不会喜欢。”   “你!”裴家有人出来?怒骂,“从前可是你纠缠于驸马,如今说不想要?婚约的也是你!这朝堂之中谁不知晓,分明是你见异思迁移情别恋, 才要弃驸马于不顾。整日与旁人拉拉扯扯便罢了,如今还?要?这样羞辱我?裴家,你欺人太甚!驸马一心系在你心上,你却这般,求陛下为驸马做主!”   皇帝倒是一脸镇静:“哦?移情别恋?平阳, 可有此事?”   月妩抿了抿唇, 道:“并非移情别恋,臣从未心悦过裴喻, 早前也与陛下禀明过心有所属, 只是陛下一直不信。”   “是何?人?呐?”皇帝故意环视殿内一圈,“可在?朝堂之上?”   月妩低着头,不说话。   “还?用她说?谁不知道她日日跑去温府蹲着,改日将那门口的石狮子搬去也一个,也无甚影响!”   皇帝咳嗽几声, 急忙接了茶,喝一大口, 掩住笑声,过了许久,才又一脸正经:“噢,这温府,说的可是中书令温大人?的府宅?”   “正是!”   “温爱卿,你来?说说可有此事?”   温慎出列,淡淡道:“此事臣毫不知情。”   “平阳呢?平阳如何?说?”   月妩沉声答:“臣是心悦温大人?,已有数十载,此生?只愿与他?相守。”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温慎:“爱卿,你可听见了?”   “承蒙公主错爱,臣早已娶妻生?子,又出身低微,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还?望公主珍惜眼前人?,莫再错失良缘。”   “温慎……”   月妩正要?喊,被?皇帝截住:“哦?爱卿已娶妻,朕怎未曾听闻?”   温慎缓缓跪下,一字一顿道:“臣妻姓陈,不过一介孤女,八年前便已逝世,臣曾当面与她许誓,此生?再不另娶。”   月妩心中那点儿底气消失得一干二净,是她说了谎,她不是孤女,也不姓陈。   “陛下,驸马爷在?底下求见。”内侍忽然道。   皇帝挑了挑眉:“让他?上来?觐见。”   内侍头有些闷得慌,前两日还?在?说莫将人?气死了,今日又来?整这些,岂不是将人?架在?火上烤?   他?不情不愿下去接了人?上来?:“陛下,驸马到了。”   “参见陛下。”裴喻就跪在?门外,与月妩并肩跪着。   月妩烦他?,稍稍一侧挪了挪,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小夫妻间闹了些小别扭。   “依臣看,公主与驸马倒是一对欢喜冤家,登对得很。”有人?笑道。   “是啊是啊,瞧这两人?在?一块多般配啊,还?是陛下赐下的婚事好。”   月妩攥紧了拳,未起身骂人?:“臣不喜欢裴喻,任凭你们说破了天,臣也不喜欢。陛下若不答应和离,臣便在?此长跪不起。”   皇帝看一眼温慎,又看一眼裴喻,问:“驸马来?晚了,爱卿你与驸马说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温慎云淡风轻的脸黑了一截,垂首应是:“方才有人?污蔑公主移情别恋于臣,还?望驸马切莫怪罪。”   “驸马,你可听明白了?”   “臣听明白了,殿下并未移情别恋,只是这些日子与臣闹了些小别扭,看臣不顺眼,故而来?求陛下和离。一切皆是臣之罪过,与旁人?无关。”   “既如此,你便将平阳带回去,好生?哄哄?”皇帝试探说一句,偷偷看温慎一眼,见他?并未有何?反应,又正色道,“往后要?再来?这里胡闹了,朝堂又不是街市口。”   裴喻伸手便要?扶月妩,被?她躲开:“我?并未胡闹!我?就是要?和离!今日若不能和离,我?宁愿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大殿之中,所有声音都停下来?,寂静一片。   沉默许久,皇帝又问温慎:“爱卿,你如何?看?”   “此为公主家事,亦是天家家事,君臣有别,臣不便多言。”   皇帝一阵头皮麻烦,轻轻拍了拍腿,有些为难。他?本是想让温慎看看月妩的心意,谁知都这般了,这厮还?不为所动。   “这样,先莫喊着要?死要?活,让朕再想想,想好再与你作?答。”   “陛下要?多久才能想好?”   皇帝觉得好笑:“这满朝文武,恐怕只有你敢与朕这样说话。”   月妩垂头叩首:“臣知罪。”   “短则三月,长则一年,朕必定   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你得答应朕,不许再来?朝上闹了,这段时日也不许再为此事来?寻朕了。”   “多谢陛下,平阳谨记在?心。”   皇帝挥了挥衣袖:“好了,退下吧,朕还?要?与众臣议事。”   “是,平阳告退。”月妩缓缓起身,往后退去。   裴喻也随之告退,跟上她。   两人?在?宫里一路拉拉扯扯直到宫门外,路过之人?无不侧目而视。   月妩烦透了,忍不住呵斥:“你到底要?如何??!”   宫道上齐整往来?的宫人?吓得一抖,停在?原地不敢动了。   裴喻要?去牵她:“我?不想如何?,是公主要?与我?闹,不许我?碰不许我?进府。”   她甩开,怒吼:“我?是不是早与你说过,我?嫁人?了我?有孩子了我?不喜欢你,我?让你同我?去找舅舅说明,取消婚约,是你不肯!”   “我?心悦公主已久,好不容易盼来?婚约,我?怎能甘心放弃?”裴喻抓住她的袖子,面色有些白,看着是要?哭了。   她心中怒意更甚,再次甩开:“你是心悦我??你心悦的是长公主之女,你心悦的是皇帝的亲外甥,是平阳郡主这个封号。裴喻,你虚伪至极!根本不堪与温慎相比!”   “我?不知公主话从何?来?,我?从未这样想过。那年在?公主在?京城纵马,我?便心悦公主了,后来?才知晓公主身份,并不是公主所想的那样。”裴喻上前几步,紧紧抱住她,将她按进怀里。   她挣扎不脱,高呼起来?:“你松开我?!松开我?!”   两侧的宫人?跪俯在?地,无一人?敢多看,一人?敢多言。   “莫闹了,除了和离我?什么都能答应你。”裴喻轻声哄了一句,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忽然挣脱,提着裙子往前跑。   裴喻见状便往前追。   宫道不许追逐打闹,可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驸马,有谁敢多言,就听见他?们一个逃,一个追,一会儿追上了,一会儿又逃走了。   一绿一红的两道身影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又分散开来?,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缠绵悱恻。   温慎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他?们一路追逐出宫去,心中那块缺口越来?越大,有风猛得灌进来?,破裂得再也粘不回去。   满城繁华,尽是凄凉。   他?已很久没出宫去过了,有两次,只是在?宫门口收了杜宇送来?的换洗衣物,又匆匆回到宫中。   有他?在?,旁人?再未值过班,他?也喜欢处理公务,一看就是一整日,起睡时间快要?赶上皇帝。   终于,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过了中秋宴,便不许值班了,你这样总待在?宫里,那件事如何?推进?”   “臣遵旨。”他?毫无怨言,只有这一句。   皇帝看得有些头疼,叫他?走了。   他?又回到案前,继续查看公务,着手处理。   不出几日,宫中举办中秋宴,皇帝知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准了他?处理完公务便回家去。   他?收拾了东西,与同僚告过别,独行在?宫道之中。   两侧的宫墙太高,几乎看不见墙外的景色,天边有孤鸟飞过,很快也被?宫墙吞没。   宫道之中忽然刮来?一阵烈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外袍,加快了些步伐。   往外没走多久,拐过弯时,有轿撵从远处而来?,他?一眼看清撵上之人?,下意识要?往先前的拐弯处退去。   可那处太远,已来?不及。   他?扯了扯嘴角,随两侧的宫人?一起跪拜,高呼参见公主驸马。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怒声:“停轿!停轿!我?叫你们停轿!都聋了吗?!”   轿腿磕碰到石板宫道,发出嘭得一声,脚步声匆匆而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道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温慎,你起来?。”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停在?他?跟前。   “参见公主、驸马。”他?伏在?地上,又贺一遍。   “你起来?啊……”月妩抱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提。   他?不肯动,身下的石板路湿了一块。   “温慎,温慎,你起来?啊……”月妩不管不顾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往起扶。   他?摇头:“臣不值得公主如此,公主快随驸马去宫中参宴,莫要?迟了。”   月妩俯身抱他?:“你为何?要?这样?我?不是说过我?心中只有你,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何?不肯信我??”   “公主与驸马天造地设,还?望公主勿要?再说这样的话。”   “温慎!温慎!”月妩心中憋闷,气得摇晃他?,“你要?如何?才信我??”   “公主切莫失言……”   月妩正要?说话,被?身后的裴喻打断:“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前方宫门处并无旁人?,公主与温大人?可移步去那处说话,我?会在?外头替你们守着。” 第77章   月妩要拉他?起来, 他也不想在此处喧闹,随着去了前方宫门。   前后左右除了一个守门的裴喻,再无它人。   他?只觉得荒唐, 闭了闭眼,挤出一个笑来:“公?主要有何话要和臣说吗?”   “温慎。”月妩抱住他?, “你在生我的气, 对?不对??”   他?没有推拒, 淡淡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何好生气的?况且是我自己来晚了,怨不得谁。”   月妩没有回答,自顾自问?:“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你来晚了。你在生我的气,我却不知晓你气在哪处?你告诉我,我解释好不好?”   “不必,公?主与臣以后?也不必再相见。”   “为何?你不喜欢我了吗?”   温慎脱口而出:“不喜欢了。”   月妩怔怔看着他?, 沉默许久, 才问?:“为何不喜欢?”   “近来一直不太康健,后?来发觉, 只要看见公?主便会咳嗽不止, 若不见,反倒会好一些,便决定,不喜欢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宫墙之上灰秃的天?空。   “若看见我, 你便会不舒服是吗?”   “是。”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月妩几乎还没回过神, 眼泪就掉了下来,将他?红色的官服染深一块儿。   “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她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可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平静。   他?毫不犹豫回答:“是。”   月妩嘴角已开始颤粟,泪珠接连往下滚,仍旧不死心:“你要将我们过往的回忆全都忘了。”   “是。”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   “是。”   月妩沉默,过了很久很久,有夜风吹来,她似乎清醒一些,最后?问?:“你不要我了。”   “是。”   “我要你亲口说,不要我了。”月妩咬住牙关,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   他?缓缓垂下眼,静静看着她,淡漠道:“我不要你了。”   月妩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三息后?,泪如雨下,提着繁重精致的裙子跑了出去。   整个宫道之中,全是她头?上步摇撞击的叮叮当?当?声。   温慎往前踉跄几步,看着那?两道往宫内追逐的身影,转过身去,两行清泪落下,一步一步往外走。   杜宇早在宫门口候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敢说,只开了车门,等他?进车后?,便驾着马车往府中走。   快到府门时,他?忽然开口:“将房里摆放的布匹首饰胭脂水粉全扔了。”   杜宇一愣,有些肉疼。那?些东西可值不少钱,怎么能?全扔了。但他?不是付同?,不敢劝,只能?应是。   “我还有一些积蓄。”马车进了门,他?缓缓下车,往房中去,“我还有一些积蓄,分成三份。一份给溪行送去,用来将谌儿养至成年;一份给你和?付同?,还要劳你二人照顾老伯;还有一份送去莲乡冯家,用来办义学?,虽然不多?,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说着,已将这些年攒下的微薄银两拿了出来,分成三份,装在了三个荷包里,交给杜宇。   杜宇直觉不对?劲:“大人这是何意?”   “并未何意,你将银钱收好便是,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是。”杜宇抱着荷包,一步三   回头?出了门。   人走后?,温慎并未动?,看着桌面许久,铺平纸张,研墨书写。   还是从前那?种规规矩矩、四四方方的字体,他?不缓不急写了不到半页,便将纸折好装进信封,封好后?收在抽屉中。   天?黑得很快,他?没关窗,躺在小榻上,看着外面落叶。   风太大,卷进一片枯叶飘飘荡荡落在他?脸上,遮住他?的双眸。   回首半生,才觉恍然,从前总以为当?下便是最苦的日?子了,想着往后?再没有这样难熬的时刻,却不想,一重关比一重关高,关关难过。   也许,不过便不难了。   进了深秋,一天?便比一天?冷起来。   京城比江陵还要冷上许多?,冬日?里若不穿个大氅,抱个手炉是过不下去的。尤其是快到年末的最后?一个月,雪下得比江陵大多?了,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坑。   温慎正好从宫中出来,看着街边有几个小孩在打雪仗,忍不住弯了唇。   “大人,要休年假了,不如去谢大人那?儿过年?也好和?小公?子团聚。”   “不去了。”他?说过一句,嗓中进了冷气,又开始咳嗽起来。   杜宇未再问?话,稍稍加快了些马速,没多?久便进了门。   他?抱着手炉往里走,停在屋檐下,跺了跺靴上的雪,道:“我就不去溪行那?了,你带着老伯去吧,南边暖和?,也好过些。”   杜宇怔然:“我们如何能?将大人独自一人留在这儿?”   温慎笑了笑:“公?务繁忙,我不定何时才能?忙完,再者到了过节那?几日?,陛下也定会宴请群臣,即便你们在这儿,我也无法和?你们一起过年。倒不如你们先去溪行那?儿,待我忙完自己过去便行。”   杜宇有些为难。   “老伯年龄大了,受不了这样冷的天?,你送他?先去就是。”   杜宇犹豫半晌,终是点了头?:“那?我先送老伯去,而后?再回来接大人。”   温慎身上暖和?了些,放下手炉,笑道:“你若是不嫌麻烦便折腾吧。”   见他?脸上并无异色,杜宇稍稍放下心来,第二日?送他?进了宫后?,便启程送老伯去徐州。   杜宇走了,那?人也不会寻来了,他?一个人,终于可以在街道上四处走走了。   他?在街边买了一碗热汤,恰好听见有人在议论平阳公?主和?平阳驸马,便问?了摊主一句:“这是在议论什么?”   摊主也好说话,直言不讳:“能?有啥,还不是说平阳公?主水性杨花……不过这也是我听来的,你莫要胡乱传啊……”   “平阳、公?主和?驸马感情很好吗?”他?捧着那?碗热汤,放在唇边,喝不下去了。   “从前那?是相当?好,驸马心善,自从公?主与驸马在一块儿后?性子也收敛不少,两人常常布粥行善,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公?主素爱荷花,有一年夏日?,驸马从郊外荷花池运回来一车荷花,将京中娘子羡慕得呀……只可惜,公?主骄纵惯了,不懂珍惜,非要闹去什么什么官门口……”   他?缓缓放下汤碗,又问?:“听说他?们办了纺织处,不知您是否知晓在何处?”   摊主指了指前面:“喏,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他?道了声谢,慢慢往前走去,沿着街道一路往前,临近纺织处,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围在一起背千字文。   再往前走一些,还能?听见纺轮摇动?的哐哐声。   这是他?们的地?方,他?们并肩而立,会被一起写进史?书里,或是讲述他?们开辟新路的正史?,或是描写他?们旖旎情爱的野史?。   而他?,或许只会成为他?们感情中的一段污点,为这一段绮丽情史?增添几分趣味,百年之后?,沦为笑柄。   又下雪了,来时的脚印已被遮盖住,再也看不见了。   连日?的雪停了,屋檐上积雪消融,滴滴答答往下落,没个停歇。   院中突然一阵慌乱,有侍女左冲右撞往室内跑,高喊道:“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月妩正躺在美人榻上,她微微撑起身,懒懒道:“慌什么,说清楚,是出什么事了?”   侍女没刹住,直直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今日?早朝有人弹劾温大人勾结朔王意图谋反,陛下震怒,现下已将温大人关进大牢了!”   “什么?!”月妩猛然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羊毛毯子滑落。她直起身来,喃喃自语,“不可能?,温慎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怔愣一息,她弯身穿鞋,拿上大氅,快步往外走:“我要进宫!”   侍女在后?头?追:“殿下,殿下!莫要前往!今早为温大人说话的人全都被责罚了!陛下放言,此事未查明?前,谁再敢为温大人说话,便视作同?谋。”   月妩顿住,眉头?快要拧在一块儿:“是谁弹劾的?”   “奴婢不清楚朝中官员,并未听清楚。”   “你在哪儿听的?”月妩抓住她的肩,紧紧看着她。   侍女道:“奴婢早起采买时在宫西门附近听见的。”   月妩心下了然,快步出门,待上马车时,她已思索清楚。   此事定是交由刑部?调查了,她现下须得去刑部?问?明?情况,知晓温慎被关在何处,而后?再去看看能?不能?去探望。   刑部?有卢家的人,官职不高,但可以一问?。   她进了刑部?,便直朝卢家人寻去。   那?人很是热情,引她去角落里小声说话:“此事怪得很,陛下登基已快有九载,便是真要造反也不该在此时造。况且陛下宠幸温大人,他?何苦舍近求远去谋反?殿下还是莫要掺和?此事的好。”   “多?谢小叔叔提醒,可温慎是我旧交,我即便不为他?说话,也要去见见他?,小叔叔能?帮我打探打探人被关在何处吗?”   “既未在刑部?大牢,定是关在宫中,怕人被毒害了,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儿。”   “多?谢。”月妩与人道谢后?,匆匆又往宫里赶。   她记得侍女所言,亦知晓危险,可她不能?不去为温慎说话。即便是天?底下的人都不信温慎,她也信温慎。   她身上有令牌,除了夜里宵禁,随时都能?进宫。   此时,一进宫门,便奔向皇帝那?儿去。   皇帝听人通传,便知她是来做什么的,连头?也未抬一下,朝内侍道:“不用理她,让她在外头?跪着,你叫两个人去温慎跟前溜一圈,将此事无意说与他?听。”   “是。”内侍缓缓退下,没多?大会儿又进来。   “可去说了?他?有何反应?”   内侍抿了抿唇,道:“看着像是没什么反应。”   皇帝眉头?皱起,放下手中毛笔,吩咐:“那?便不用去叫平阳起来了,叫她一直跪着。”   内侍张了张口,往后?退了几步,又停下。   皇帝瞥他?一眼:“还有何事?”   “不若叫公?主去劝劝?”   “噢,也是。待朕阅完这沓奏折,问?过温慎后?,再叫平阳去劝。”   内侍看一眼那?摞得老高的奏折,一阵语塞,退出内殿,往外殿去。   月妩正跪在外殿门口,见他?来,眼中有了一丝光:“舅舅可愿见我了?”   内侍摇了摇头?:“殿下不如先回去,稍晚一些再来,这会儿风大,这样跪下去,身子恐怕会出毛病。”   月妩眼中黯淡下来,又跪回去,也摇头?:“陛下若不许我去见温大人,我便一直不起。”   “您这是何苦呢?”内侍恨不得将两人拉去一起,亲自问?个清楚,各自都在想些什么,“那?若是有消息了,臣再来与您通传。”   “多?谢大人。”月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里缩了缩。   内侍看她一眼,叹息一声,又往殿内去了。   午时皇帝稍吃了些东西,继续批阅奏折,等那?沓奏折批阅完,天?已微微黑下来,他?大手一挥,淡淡然:“天?黑了,宫中歇息不便,叫平阳回去吧。”   内侍也很是无奈,出门婉言:“陛下心疼殿下,叫殿下先回去。”   月妩摇头?:“我不回去。”   “您不回去歇息,陛下也要歇息了,您跪在这儿除了将自个儿膝盖跪出毛病,不会有任何用处。”   话音刚落,殿内的烛火一盏接一盏地?灭了。   月妩一慌,爬起身来,踉跄几步,摔倒在门前,猛敲殿门,高声喊:“舅舅!舅舅!求您让我见见温慎!我与他?相识多?年,敢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舅舅!求您!求您!”   暗下来的偏殿中,皇帝站在窗边,低声问?:“你可听见了?” 第78章   温慎跪在地上, 未说?话。   “朕不是与你说好的吗?怎的?现下就不认了?”皇帝快步走来,弯身?看着他,“朕是不是该判你一个?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当斩, 还请陛下下令。”温慎叩拜。   “你!唉!”皇帝急急转过身?,坐在上首, 看着他, “朕早与你说?过, 你自己也?知晓,那裴喻本就是个?嘴皮子厉害的?,白的?能被他说?成黑的?,黑的?能被他说成白的。不论你听到什么了, 怎就能断定他说?的?是真的??”   温慎依旧不答。   皇帝气得拂袖离去:“这京城之中?也?就你与平阳敢这般无礼,干脆一起?拖出去斩了算了!”   内侍站在门口?接,只听见这一句,往里看了一眼,低眉顺眼跟在皇帝身?后, 小声试探道:“陛下, 温大人又?惹您生气了?”   “什么温大人,贬了, 明日就贬为?庶民, 还有门外那个?吵吵闹闹的?,也?一并贬了,一起?拖出去砍头?!”   “是,是,臣这就去传令。”   “回来!”皇帝一张折子扔出去, 气道,“你真是与温慎共事久了, 连好赖话都?听不懂了!”   内侍谄笑着,将折子捡回来,双手呈上:“臣不是怕陛下气着,让陛下出出气嘛?陛下心中?有气千万莫憋着,在拿这折子扔臣就是。”   皇帝接过奏折,脸色稍霁,摆了摆手:“叫门外那个?哭闹的?走,若是再不走,朕现下便砍了温慎的?脑袋。”   “是,臣这就去通传。”内侍匆匆退下,与月妩说?明了缘由,“您若再不走,陛下一恼怒,恐怕真要?砍温大人的?头?。”   月妩紧紧皱起?眉,踮着脚,想要?透过那厚厚的?门看清里头?的?状况:“温慎现下如何了?”   “陛下说?了,为?防屈打成招,不可用酷刑,温大人现下还好好的?,您不必担忧。况且刑部的?人已开始调查了,想必不出几日便会有结果。您不如先回去,等有消息了,臣一定与您告知。”   月妩失神点头?:“多谢您。”   “天黑路滑,让臣这个?小徒弟送您。”内侍朝一旁的?小内侍招招手。   小内侍提着灯跟在了月妩身?后。   皇宫里太昏暗了,有好几次她不慎踩在冰面上,险些摔倒,一路磕磕绊绊才出了宫。   此事事关重大,她无人可托,只能在家中?干坐着。   她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吃了好些天的?素,传来的?消息却是温慎已认罪。   “不可能!温慎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弄错了!”   “师父托奴来传,早已说?过,此次并未用刑,是从温大人府上搜出来些东西,温大人看过后大惊失色,不久便认罪了。”   “这绝无可能!定是有人陷害他!我去宫中?见舅舅!”她转身?便走。   小内侍在后头?追:“殿下去寻陛下也?无用,温大人此时?已被关进刑部大牢,即便是陛下也?插不了手了。只待刑部将其中?原委调查清楚,便要?送去大理寺复审。”   月妩一顿,忍住眼中?的?泪:“我去刑部!”   她连着催促了好几次架马的?小厮,终于赶到刑部。   情?况未明,她先去寻了卢家的?人,那人却劝:“不论其中?隐情?如何,现下事大概已成定居,殿下莫要?再为?此人奔走了,还得与驸马多亲近亲近才是。”   “你不帮我,我去求别人就是!”她拂袖离去,直接闹到了刑部侍郎那儿。   朝中?上下,没几个?人愿与她正?面冲突,只又?将球踢回皇帝那儿:“若无陛下口?谕,我等实在不敢让公主探望啊。”   “我去寻舅舅!”   她又?奔向?皇帝,皇帝亦未见她,只说?此事由刑部全权负责。   最后,她只能守在刑部大门前,逼人放她去探视。   她守在那儿,天不亮就来,天黑了才走,刑部的?人不敢出去惹她,便在刑部里住着,先耗着再说?。   可这边审完了,总要?是送去大理寺的?,且整理里不回家陪她在这儿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刑部的?人也?无奈了,只许她远远看一眼。   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保证我保证,就在外面看一眼。”   刑部大臣想了想里头?的?情?况,怕她一会儿闹起?来,先安慰她一番:“温大人十分配合,所有事情?供认不讳,说?不定能留下一命……”   谁知,她刚踏进门,看见人后,立即不管不顾要?要?往里冲。   侍卫快步上前拦,随行之人也?劝:“您可是说?好的?,只远远看一眼的?。”   “可他身?上都?是血,我如何能安然站在此处?”月妩眼泪往外冒,“不是说?未用刑吗?他身?上为?何都?是血?”   “的?确未用酷刑……”   “你让我进去看看!让我进去看看!”她急急喊,就差上手推搡了,可刑部之人仍未同意,她裙子一提便要?往下跪。   门口?守着的?人吓得手忙脚乱:“诶诶诶诶诶诶,这这这可使不得!”   月妩一咬牙,作势要?跪下:“你让不让我进!”   “诶诶,您别您别,臣去与尚书大人通传一声,得问过大人意见才能决定放行与否。”刑部侍郎说?着要?走。   “你少来!”月妩上前抓住人胳膊,“我今日若是让你走了,你便不会回来了,我只问你让不让我进!”   刑部侍郎一脸无奈,犹犹豫豫半晌:“那那那,您进去吧……臣在这儿帮您守着,您尽快得出来,否则臣这头?上的?乌纱帽得要?保不住了。”   “你放心,我只进去看看,不会耽搁大人仕途的?。”月妩说?罢,张开双臂,“你们来查,看我身?上可有不该带之物。”   那谁敢查?侍郎连忙道:“不必不必,您进您进,快些出来便是。”   得了准许,月妩提了裙子便往里跑。   她都?快急死了,狱卒还一个?一个?找钥匙,她有些恼道:“若找不到便给我,我来找!”   狱卒吓得都?快跪下了,双手哆嗦着快速找出,连声呼:“找到了找到了。”   门打开的?那一瞬,她立即冲了进去,跪坐在地上,将窝在角落的?人抱起?来。   拨开他挡在脸上的?乱发,底下是他苍白消瘦的?面容。他闭着眼,眉头?拧起?,眼睫不自觉地轻颤,眼下是一团乌黑,往下去,双唇早已没了血色,裂出一条一条带血的?小口?子。   “你们连水都?不给他喝吗?”她的?眼泪往下掉,落在他的?脸上。   外头?一阵慌乱,狱卒连忙倒了水来,小声道:“不是卑职不给大人喝水,是大人他……”   月妩扭头?瞪人一眼,吓得那人立刻闭了嘴,退出门去。   人一走,她看向?温慎,眼神又?柔和下来,微微抬起?手臂,要?往他口?中?喂水,轻声道:“不言,喝水。”   怀中?的?人似乎是感受到   水源,双唇下意识地动了动。   月妩目中?含泪,笑着道:“慢些喝。”   温慎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了,缓缓睁开眼。   “不言,你醒了?”她对上那双疲惫的?眼眸。   臆想之中?的?重逢场面没有到来,温慎看到她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力挣了挣眼,哑着嗓子道:“走开。”   月妩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儿。   “你走。”他又?说?,手也?去推她。   “你病糊涂了。”月妩喃喃一声,又?将水往他口?边送,“多喝些水。”   “我让你走!”他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狠狠将人推开。   那只被月妩拿着的?碗飞了出去,嘭得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愣愣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人,无声落泪:“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我让你走!让你走!”温慎忽然大喊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我不想看见你。”   月妩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要?去碰他。   “你别碰我!”他喊一声,眼泪也?开始往下掉。   “你是不是怪我没来看你?我在外面,一直在外面守着,今日才被准许放进来。”   他没有回答,忽而又?平静下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月妩急急往前两步,紧紧抱住他:“为?何?为?何不要?我来,为?何要?认罪?”   他似乎很厌恶这样被抱着,情?绪又?激动起?来:“我让你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必,你去寻驸马,不要?再来找我。”他挣不脱,只能吼,“你走啊!你去寻他!你去寻他!”   “你还在生气是不是?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温慎用尽全力将她推开,怒道:“你去问问京城中?谁不知你与驸马情?投意合?你要?我信?你凭何要?我信?我不想同你二人掺和在一起?了,你非要?我与他一同服侍你,你才肯罢休吗?!”   她垂首摇头?,哽咽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陈妩!”温慎突然顿下,扯了扯嘴角,“你根本不姓陈,你从头?至尾都?在骗我。是不是因为?我与裴喻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两年才肯委身?于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他长得像你,是他长得像你,我认错人了,才会从御花园追出去。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旁人误会,不该让舅舅误会,否则便不会有今日的?事……”   “我不会再信你了,从前只怪我自己贪图美色,才至今日,以后再不会了……”他闭了闭眼,长呼出一口?气,爬起?身?跪在地上,朝门口?跪拜,“罪臣罪孽深重,还有一事禀告后,请陛下立即下旨处死罪臣,以平民愤。” 第79章   月妩一惊, 几乎是朝他爬过去,紧紧抱住他:“我知晓你是生我气了,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不要?乱认罪,你怪我你骂我你打我, 你不要?乱认罪!”   他像是未听见一般, 向门外侍郎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 还请大人现下便审理。”   留在这儿听到些不该听的要砍头,出去若出了什?么事也要?砍头,外面?一干人等早就站不住了,齐齐松了口气。   “去扶温大人起身。”侍郎吩咐。   两个?狱卒齐齐回头, 一脸为难,眼神里明晃晃的质问:这旁边还有?一个?抱着的,还是个?最受宠的公主,这怎么扶?不要?命了不成?   侍郎微微撇开?眼,当做没瞧见。   狱卒对视一眼, 皱着脸进了牢房, 小声试探:“殿下,现下要?处理公务了, 您不若先出去等等?”   月妩紧紧抱住温慎的腰, 没有?说话。   “殿下,殿下,刑部审理案子都是按流程来的,没有?说求死?就赐死?,但若您一直跪在这儿, 惹恼了陛下,可真是要?砍头了。”狱卒小声劝。   月妩抿了抿唇, 抬眸看向温慎:“你若是死?了,我会和?你一起。”   温慎并未答话,待她松手后,缓缓起身,直起腰背,随狱卒走了。   她心中焦急,却也知已为难过刑部一次,再去定不许她进了。   她也不知晓温慎要?去说什?么,在家中静等了三日,午时,刑部忽然有?人来,说请她走一趟,她问过情况,但无?人告知。   一直到了刑部,她才知裴喻也被请来了,裴家人也全?被软禁起来。   “据罪臣温慎招供,此次谋反涉及到裴家。裴大公子为公主驸马,与公主关系密切,故而请了公主前来调查,还请公主切莫怪罪。”   “有?什?么话,你直接问。”月妩坐在下首,心中还在惦记着温慎的事儿,突然问,“那我今日是不是也要?被关起来?”   “呃……”   她急急道?:“能将我与温慎关得近一些吗?”   刑部侍郎一时语塞:“陛下心疼殿下,只说是叫过来问话,而后送回府中,让人去府中看着就行,不必关起来。”   “可这样大的事,不如还是将我关起来吧。”   “殿下,为防止串供,您即便是被关起来,也不会与温慎关在一块儿的。”   “不用关在一块儿,能让我看见他就好。”   刑部侍郎有?些头疼,忽然觉得好像不用再审了,这个?头脑应当做不出什?么谋反的事儿。他清了清嗓子:“殿下,还是先说正事吧。”   “好,你问。”   询问的事儿很正常,无?非是某日某时在哪儿做了什?么,月妩心里着急,答得飞快,只想着早些答完,早些去狱中待着。   刑部侍郎看着纸上记录的东西?却犯了愁。   一旬里有?八九天都在温府门口蹲着,虽然温慎是没见,暂且洗脱了嫌疑,但是这东西?怎么往案宗里放?这也算是天家丑闻了吧?万一事后要?找他算账怎么办?   他正愁得慌呢,那边又?开?始催了:“现下能将我关起来了吗?”   “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否则就算陛下不怪罪,长公主问起来,他也吃不消,“若是耽搁了案件审理,臣实在是担不起这个?责。”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不关可以?,那让我进去看看他。”   侍郎愣住。   “我这回真不进去了,我就远远看一眼,真的。”   “殿下可是亲口保证的。”侍郎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她连连点头:“我亲口说的。”   侍郎无?奈,叹了口气:“来人,带公主去看一眼。”   月妩这回说话算话,不是怕为难他们,是知晓温慎不想见自己。她就站在门口,远远朝那边看去。   他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囚衣,头发半束着,看着没那样狼狈了,手中拿了本书册,神情专注。   月妩遥遥看了一会儿,缓缓转身走了,没瞧见那翻书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案件交到大理寺复审时,已到了过年那几日,月妩没去母亲那儿,独自在家中默默看着雪下盛放的红梅。   她还以?为过去那几岁的年是最难熬过去的,现下忽然觉得也不过如此。   此番守在她门外的侍卫还未撤去,她依旧被关着,哪儿也去不了,想找人为温慎求情翻案都办不到。   她照例问侍女:“案子进展如何了?”   侍女垂眉摇头:“外头的侍卫不肯说。”   得到的还是与前几日一模一样的答案,她双手撑住额头,心中悲怆。   再见时,难不成会是温慎的尸首?   “我想去求舅舅。”她自语。   “殿下。”侍女跪地,“陛下若真想放了殿下,又?何必将您关在此处。此时还未定殿下的罪,又?将殿下关起来,兴许就是殿下无?罪,但陛下不想殿下去为温大人求情。”   她摇了摇头,双目已干涩得落不下来泪来:“他不会做这样的,其中必定是有?误会,他恨我和?裴喻成亲,才故意认罪。”   “他若只是故意认罪,又?怎会从?府中搜出证据?殿下,不要?将罪过揽在自个?儿身上。”   “他绝非是这样的人。”月妩深吸一口冷气,缓缓朝门外走去,闭上双眸,站在雪地之中。   雪下得真的好大,她的睫毛已要?被压弯。   她想起那个?雪夜,温慎喝醉了酒,见到她一个?孤女在路上,并未有?任何失礼,反而将伞和?灯都留给了她。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谋反?更何况,舅舅虽算不得古往今来第一明主,却也不是昏君,温慎如何可能谋反?   他不是这样的人。   除夕当夜,月妩趁守卫松懈,从?侧门跑了出去。   一路跑向宫门,要?闯进宫里去。   “殿下?”宫门侍卫有?些惊讶,“殿下不是应当在府中吗?”   “我要?见舅舅,你去与我通传。”   侍卫为难:“殿下还是快些回府吧,您这样跑出来,违反圣旨,若是闹到陛下那儿,是要?受罚的。”   月妩垂泪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今日必定要?见到陛下。”   “您若是为温大人的事儿来,那您可以?先回去了。这几日大理寺也都休假了,结果如何还不知晓,您还不如先回府,待大理寺有?判断了,再来求陛下也不迟。”   “你确定消息还没出来?”   “卑职确定,这几日宫中已传开?了。”   月妩思索一番,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掉过头来。   侍卫心中一慌:“殿下还有?何事?”   “温大人现下关在大理寺中?”   侍卫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在他这儿出事的就行了:“应当是。”   “多谢。”她回头,朝大理寺的方向去。   天已黑得不行了,今夜是除夕,城外并无?宵禁,离宫门稍远的街道?上有?欢笑声,隐隐鞭炮声。   不远处的饺子小摊上传来鲜香味儿,只是生意不太好,卖饺子的婆婆已开?始在收摊了。   月妩快步走过去,搓搓冻得冰凉的手,揣在怀里:“婆婆,还有?饺子吗?”   “还有?还有?!”婆婆笑呵呵迎过来,将刚夹出来的柴火又?塞回灶洞里,揭开?簸箕上的棉纱布,抓起一些饺子,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下,“很快的,丫头,先来坐坐,烤烤火。”   “谢谢婆婆。”月妩走过去,双手伸在灶前烘了烘。   饺子还要?煮一会儿,婆婆闲话道?:“丫头,这么晚了,咋还不回家吃团圆饭呐?”   “我丈夫被关起来了,我要?去看看他。”月妩抿着唇,没能阻拦住眼泪,“他是被冤枉的,不是真犯了事儿。”   婆婆听到哽咽声,弯下身来看,瞧见她的泪光,着急忙慌要?用围裙给她擦,又?急急停下来:“唉哟,我这不讲究,身上也没个?帕子什?么的……”   月妩双手抹掉眼泪,哽咽道?:“没事……”   “唉,这官府也不是没判过冤假错案,前些年还有?人去敲登闻鼓,真是造孽唉!这大过年的,牢里定没什?么好吃的,我这饺子勉强还能下得了口,我多给你煮几个?,不多收你钱。”   月妩忍不住放声起来:“多谢……多谢……”   婆婆连连叹息,不知如何安慰。   直到那锅饺子好了,哭声才停下来,月妩抹干泪,站起身来:“本是欢喜的日子,却扫了您的兴,实在抱歉。”   “说哪儿的话!”婆婆将饺子呈到碗里,又?拿了大碗扣住,外面?裹了一层纱布,交给她,“揣在怀里,说不定到时还是热的。”   “多谢您。”月妩揣起碗,付了铜板,偷偷从?腰间拽下几颗珍珠,放在了灶台边缘,转身离去。   大理寺无?人在,只有?几个?狱卒守着。   月妩走过去,摸出一包银子交出。   天色太暗,她并未梳妆打扮,狱卒一时没认出她来,欢喜收下:“是见何人?”   “温慎。”她微微垂下头,压沉了声音。   “不行不行。”狱卒连忙将荷包退回去,“旁人行,这人不行。”   月妩急忙又?摸出一个?荷包,一并交过去,小声道?:“我再多加一些。”   狱卒瞥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咽了口唾液,又?摇头:“那也不行。”   “还有?这个?。”月妩干脆将手腕上的镯子也褪了下来,“求您行行好,我只是去给他送些吃的,是刚刚在外头买的饺子,里头什?么也没有?,您若不信可用银针试试。”   狱卒试探着将手放在镯子上,月妩立即塞过去。   “行吧,饺子碗打开?,若是没问题,我便放你进去,但只能待一刻钟。”   “好好,多谢多谢。”月妩慌忙将碗从?怀里抱出来,小心翼翼解开?。   狱卒试过后,确是没看出问题来,放她进了门,又?叮嘱一遍:“一刻钟后,无?论如何,都必须离开?。”   “好。”月妩应着声,目光已朝里头去了。   温慎就被关在最外间的牢房里,只能看见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并不能看清面?容。   “温慎!有?人来看!”   角落里的人缓缓抬眸,正好与月妩对上。 第80章   “你来做什么?”他嗓音沙哑得已听不见原有的温润。   月妩又想落泪, 紧紧忍住,走了过?去,慢慢蹲在地上, 将怀里的饺子递给他看:“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她揭开饺子,要往里递去时, 才发觉牢房的栅栏太窄, 碗根本?过?不去。   可回头看去, 狱卒早坐去了门边,定?不会来给她开牢门的。   她抿了抿,将?大碗侧着?放进去,放在地上, 笑着?道:“这个碗也是干净的,我用筷子给你夹过?去。”   话刚说罢,她伸手去怀里摸时,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记拿筷子了。   她愣在那儿?,过?了很久, 扯了扯嘴角:“对?不起, 我忘记拿筷子了……”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颤抖, 哭得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角落里坐着?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看着?她。   她强行忍住哭声,含糊不清道:“我来的路上在小摊上买的,对?不起,我忘记拿筷子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拿。”   温慎并未说话, 只?一步步从阴影中走来,停在她跟前, 站在幽幽烛光中,静静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他?又问。   “我来看看你。”月妩张了张口?,又道,“这几日?我被舅舅关起来了,故而未能来看你,等过?两日?,我便去寻人为你翻案。”   “不必去了,此事是我做的。”   月妩睁大眼,微微怔住:“不可能不可能,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永远不会,我会为你翻案的,你先不要认罪……”   “我做了。”他?打断。   “为、为何?”   “没有为何,想做便做了。”他?转过?身,往墙边挪去,靠着?墙,缓缓坐下,仰头看着?牢顶。   月妩仍是不信:“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翻案的。你要吃饺子吗?可能只?能捧着?碗吃了。”   他?垂下头,摇了摇:“我不吃,你走吧。”   “你晚上吃过?了吗?”   他?没有回答。   月妩自顾自道:“等案子翻了,不做官了好不好?我们回莲乡,还和从前一样,你去义学当教书先生,我可以办个女红学堂,我们……”   “回不去了。”他?往后重?重?一靠,触碰墙面发出轻微响声,长长叹息一声,“再也回不去了,小妩。”   月妩不想听?这些话:“能回去的,能回去的,我们可以乘船回去,从这里到?江陵不用多长时间……”   “时辰似乎到?了,送她离开吧。”温慎朝门口?守着?的狱卒道。   狱卒并未计时,但人都开口?了,他?干脆起身请月妩走:“娘子,时辰到?了,还请速速离去。”   月妩被刀鞘赶着?往外走,她边走边回头大喊:“温慎!不要认罪!不要认罪!我会为你翻案的!”   人走远了,声音很快听?不见了,只?有狱卒一人往回走,一脸痞笑:“这是你什么人啊?今夜还专程来看你,出手挺阔绰的啊。”   温慎没有回答。   “这饺子咋没吃?闻着?还挺香的。”狱卒搓了搓手,踱步朝那碗冷后黏在一起的饺子走去,“你吃不吃?你要是不吃,要不我帮你吃了?”   温慎弯了弯唇:“你吃吧。”   “那我便不客气了。”狱卒嘿嘿笑了两声,端起碗,手拿着?饺子往口?里塞,含含糊糊骂,“这送个吃的咋连筷子也不给?”   温慎忍不住轻笑出声。   狱卒顿下,打了个饱嗝:“   你笑什么?”   他?不答反问:“味道如何?”   “挺不错,就?是有些冷了,要是热乎的,肯定?好吃。”   那就?够了。   温慎望着?牢顶,听?见狱卒在说些什么,但又没听?清,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春节过?去,大理寺很快派人来审理案件。   他?不想再耽搁什么时间,对?所有一切都供认不讳,只?是裴喻那边不肯认,一拖再拖。拖到?开春,不知是谁撬开了裴喻的嘴,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中书令温慎与平阳驸马裴喻勾结朔王意图谋反,已在各府中搜出往来信件,两人俱已认罪,暂且关押,不日?定?罪。平阳公主?早前已提出和离,对?此事并不知情,但驸马谋反,公主?亦有责任,贬为县主?。   消息传来时,月妩刚刚睡醒,正要起身。   她一愣,还未梳洗,便跑了出去,急急往长公主?府去。   “母亲!母亲!求你救救温慎!”她跪俯在母亲身旁,如同八年前去求母亲接温慎来此一般。   而长公主?亦同从前那般拒绝:“你我如今自身已是难保,如何去救一个外人,我劝你莫要做出什么不知所谓的事。”   月妩并未像从前那般赌气,很快便起身就?走了。   去求卢家,去求母亲娘家,可这些人更不会帮她。她在京城中本?就?没什么私交,即便是有,此刻也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思来想去,她乘马车去了宫门口?,盯着?门前的登闻鼓看了很久,毫不犹豫下了车,朝鼓走去。   她的马车刚停在这儿?,侍卫们就?注意到?了,怕她又来闹。此刻见她似乎要朝登闻鼓去,相互对?视一眼,惊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扔了长矛便来拦她。   “你们做什么?!”她用力往外挤,“你们敢对?县主?无礼?!”   侍卫们手挽着?手,半点儿?没敢碰她:“县主?!县主?!那登闻鼓可不是好玩的,您千万莫要去啊!”长公主?若是知晓了,岂不会弄死他?们?   其中有侍卫小声提醒:“快!快去禀告陛下和殿下!”   皇帝听?到?消息时,人都呆住了,笔上的墨在折子上糊了一坨,紧紧盯着?通传侍卫,一脸震惊:“什么?你说什么?”   “平阳县主?闹着?要去敲登闻鼓,卑职等已将?其拦下,可她半点儿?不肯放弃,这会儿?恐怕已要拦不住了!”   “快快快!快去叫人拦住,带进宫来!快去!快去!”皇帝急得拍案而起,满脸通红,险些要晕过?去。   内侍急忙上前伺候:“陛下莫急陛下莫急,城门那样多侍卫守着?,总不至于拦不住一个小女子,况且外头不是还没有动静吗?”   “唉!”皇帝重?重?叹息一声,重?重?捏着?眉头,“朕虽忌惮长姐,可从未想过?至她们于死地,朕在这世上也就?这两个亲人了。况且若不是平阳生父,朕今日?早已死于朔王与裴家的暗箭之下,哪能有今日??”   皇帝叹息不止:“朕看她毫无野心,心中还欣喜天家中人也能毫无芥蒂,怎至于糊涂至此?”   “陛下陛下,莫慌,定?是那温慎闹的,不若让他?们自己说清楚。”   皇帝惆怅万分:“真是一个赛一个得不省心,不知要他?俩有何用!你去,叫人将?温慎押过?来!去时便与他?说明外头的情形,让他?给朕在路上就?想清楚。若是还执意如此,那便让平阳去击鼓,朕必定?合他?的意,让他?们死后葬在一块儿?!”   “是是,臣这就?去。”内侍匆匆退出去。   没过?多久,月妩被两个侍卫架了过?来。她仍不死心,还在大喊:“陛下!陛下!臣要为温大人翻案!”   皇帝怒目瞪去:“你给朕闭嘴!”   月妩惊得一抖,闭了嘴,跪俯在地上。她偷偷掀眸,往上看了一眼,试探着?又要开口?。   皇帝忽然道:“你若再不闭嘴,今日?朕便让你和温慎死在一块儿?。”   月妩悻悻闭了嘴,继续趴在地上。   又过?了一阵子,外头有人来传温慎已带到?,她急急回头去看。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无奈摇头:“将?人带进来。”   温慎进门倒是比她体?面得多,衣衫齐整,身姿挺拔,只?是步伐稍显凌乱,在她身旁跪下叩首:“罪臣温慎,参见陛下。”   “有什么话今日?便在此说清。”皇帝垂眼继续批阅奏折。   月妩看了皇帝一眼,咽了口?唾液,扯了扯温慎的袖子,小声道:“我会为你翻案的。”   “不许再提翻案的事!”皇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摔,发出嘭得响声。   月妩又是吓得一抖,这一回,温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双眼慢慢睁大,瞳孔缓缓变圆,小声道:“你还生我气吗?”   他?没说话,要松手。   月妩当即握紧,双手死死按住他?,不许他?走。   “嘉和元年七月,我被母亲接回京城,我与她起了争执,求她接你未果,便寻侍女为我送信。她得知此事,将?我侍女射杀。   嘉和元年十一月,我听?闻你高中,纵马去街市寻你,眼见便要追上,母亲将?我捉回。   嘉和二年一月,我去宫中探望容妃娘娘,小皇子哭闹不止,我实在想念谌儿?,帮娘娘哄好,求她为我传信。可她口?头应了,却未与我传。   嘉和二年三月,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一些,想去办一个纺织学堂,既能为平民女子讲授知识,也能传授技能,还想给学堂取名青莲馆。我想若你看到?这个名字,或许能猜测是我,可母亲不许。   嘉和二年五月,我在御花园看见裴喻。他?太?像你了,我忍不住一路追出去,追到?抄手游廊,待他?转头,却发现并不是你。   嘉和二年十月中秋,舅舅为我赐婚,我不肯当场拒绝,全宫上下无一人肯为我说话。   嘉和三年二月,我又在宫中遇裴喻与他?大吵一架,发誓绝不嫁他?。三月又吵,一直吵到?七月,我破罐子破摔,与他?说了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他?不听?,遂不欢而散。十月再遇,再吵,他?说愿与我告知你的消息。   嘉和四年,三月,我得知你在益州,谋划了许久,从府中逃了出去,先是向益州传了信,又去渡口?乘船。我以为这一会终于能见到?你了,我都已看见益州渡口?了,母亲派人将?我捉了回去。从那后,我再无任何机会了。   七月,我重?燃办纺织学堂之心,裴喻为我说情,母亲终于同意,但只?许我出钱,不许我出门出力,那座纺织学堂是裴喻办起来的。   嘉和五年,七月,益州水患,好多流民涌入京城一带。我知你在那处任职,将?所有积蓄拿了出来,大头上缴朝廷捐赠与益州,小头用来购买粮食,在城门布粥。母亲不许我独自出门,我只?能与裴喻一同去。   嘉和六年七年八年,我又不知在宫内跪了多少次,与裴喻吵过?多少回,可终究还是未能与你传过?一次信,见过?一次面。我与裴喻纠葛这些年,唯一只?想从他?那儿?得知你的消息,这是我可以得到?你消息的唯一途径,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心思。   这八年并非是我故意不去寻你,只?是我无能为力。你可以怪我怨我恨我,但不能说我抛弃了你,我从未这样想过?,也从未这样做过?。” 第81章   皇帝手中批着折子, 口中却道:“温慎,你可?听清了?”   温慎跪伏在地,没有回答。   “你现   下是如何想的?可否履行与朕的承诺了?”   “罪臣遵旨。”   皇帝龙颜大悦, 朗笑几声:“这就好这就好,你先去狱中候着, 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平阳, 你留下, 与朕说说和容妃是如何一回事。”   月妩正?要问是何消息,这会儿猛然?回过神来:“舅舅,什?么也没有!”   “好了。”皇帝应她一句,朝门?外喊, “来人?!将温慎关回大牢,等候处罚。”   “罪臣告退。”温慎叩拜。   月妩俯身去牵他的手,随着他起身缓缓直起身子?,仰着脖子?,看着他:“温慎……”   温慎没说话, 也未看她, 跟着进殿羁押的侍卫走?了。   她扭着头,朝外看, 直到门?外那道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   “好了!也不怪你母亲总说你。温慎人?是还不错, 可?你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朕的亲外甥,再如何也不能失了体统。”   月妩抿了抿唇,俯身叩拜:“臣知晓了。”   “皇后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 你去陪她几日吧。”   什?么陪皇后,就是看着她, 不许她到处求人?罢了。但她现下确已穷途末路,即便是出宫,恐怕也寻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她老老实实在宫里待了段日子?,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听不到,整日里都在和嫔妃们品茶赏花,说些?家常。   连外头下了判决书她都不知晓,待出宫门?时,已经七月了。   听闻是有温慎任职所在的百姓联名请愿翻案,考量滋事体大,恐冤枉了好人?,又换了人?来审。这一审,可?不得了,原来是有人?故意?往温慎府上?放了书信,那些?人?自以为?有证,想屈打成招。   经此,拔出萝卜带出泥,又问罪了好些?人?,温慎倒是赦免了。   只是赦免没过几日,又因公务失职被重重惩罚,贬去幽州当县令去了。   “母亲呢?”月妩朝身旁的侍女问。   “陛下言,虽无实证证明殿下也参与了谋反,可?毕竟殿下和裴家私交过甚,便罚大长公主禁足半年。”   月妩微微点头,心中有了个大概。此事果真也是冲母亲来的,舅舅还是不信任母亲。   “我要随温慎去幽州了,不能去亲自拜访母亲,便留一封书信,你代我转交给她。”   “县主,幽州西北部苦寒,县主还是莫往那处去了。”   “公主府虽然?被收回,但我在城中还有宅子?。你们不必担心我,在城中守着宅子?便行,也顺便帮我多去看看挽玉她父母家,莫让他们出了什?么差子?。还有纺织处,也多盯着点儿。”月妩进了门?房门?,快速将信写好,交到侍女手中,“我要出门?去了,劳你帮我转交。”   她简单收拾了下包袱,乘车往温慎府上?去了。   此时,温慎正?在皇宫中。   皇帝坐在上?首,正?在书写什?么,问:“裴氏一族囤起来的地该如何处置?”   “原先归于朝廷的,收回朝廷,其余的归还耕地原有百姓,寻不到主的,再分?给其余百姓。   江南一带世族盘踞,有的地不好收回来,以此为?由总还能得到些?呼声。   但怕那些?地最?后还是回不到百姓手中,因而要派人?去盯着些?,若其中有中饱私囊,官府可?暗中收回一些?。   只是,此非一日之功,全收回来的希望不大。”   皇帝微微颔首:“那便如此。裴氏老小孤寡该如何处置?”   “分?散送去偏远州县,任其自生自灭。”   “此法恐为?以后留下祸患。”皇帝皱眉。   “裴家人?被关了这样久,未见其它世家相救,内里早已大乱,又听闻被送去偏远之地,恐怕矛盾只会更加激烈,即便是偏远之地总也有个好坏中下之分?。况且世家软弱无骨一盘散沙而已,不足为?虑。”   皇帝轻轻点头,暂且应下,面色轻松许多,又问:“裴喻当如何处置?”   “杀之。”   “不言此策是为?公道还是因私情。”皇帝看着他,略有笑意?。   “私情。”   皇帝朗笑几声,指着他道:“你倒是坦荡。”   温慎缓缓叩首。   “你们俩这回给朕添了好大的麻烦,让你去幽州待几日也不算过分?吧?”   “臣叩谢陛下。”   “你与平阳,朕便不赐婚了。她一向娇蛮任性惯了,你需得多让着她些?。”   温慎应是:“臣遵旨。”   皇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去吧。”   这一次,往宫门?去的路上?,他心中终于轻松很多,他也同样不是很喜欢这四四方方的天?。   往出走?没多久,皇帝身旁的内侍追了上?来。   “大人?,罪臣裴喻请求见大人?一面,陛下已允了。”   他稍稍点头:“劳烦带路。”   不出多时,他便看见了裴喻。   裴喻本?就体弱多病,又坐牢受刑,此时这副虚弱的模样看着是来不及砍头就要死了。   “裴大人?还站的起来吗?”温慎斜视。   裴喻垂着头,已看不出什?么人?样,笑声却依旧嚣张:“不想温大人?比我预想得要有胆量一些?,竟还敢来见在下。”   “来送大人?最?后一程。”   “在下和大人?打个赌。若在下要求见县主,大人?猜她会来吗?”   温慎嘴角一沉。   裴喻又笑了几声,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扶着墙缓缓起身,弯着唇道:“仅是一句话便扰得大人?心神不宁,实在有趣。”   “你要死了。”   “但我会永远活在有些?人?的心里。”裴喻缓缓抬眸,疲惫的眼中露出些?精光,“你猜她看见我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想起我和她的八年?”   温慎眼中立即起了血丝,长袖下的手也握成了拳,裴喻只是瞥了一眼,又笑:“三十?而立了,温大人?,为?何还为?了一小女子?这样沉不住气?她其实心里从来没有过我。”   他顿了顿,捧腹又笑又咳:“不过,你信吗?哈哈哈哈哈…咳!咳!”   “你不信,你太在意?她了。”他接着说,“不怪大人?,大人?年幼失怙,漂浮不定,好不容易在县主这儿生了根有了家,可?惜没多久又没了,也是怪可?怜的。   若是自愿的就罢了,若是被强迫也可?以一笔勾销,可?偏偏她是在被逼迫中,因为?你一日日沦陷朝我靠近。   你无法责怪她,也无法原谅她,你只能痛苦。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每次看到你时都会想起我,正?如看见我时会想起你,可?惜温大人?气量小,无法容忍自己身上?有别?人?的影子?。   唉,真可?怜啊。”   “阁下倒是幸运得多,圣上?仁慈,并?未牵连整个裴家,想必此时令堂正?高高兴兴与令弟一同前往流放之地。”他脸上?并?无讥讽嘲笑之意?,平静得如湖面一般。   却轮到裴喻脸色骤变,没人?见过玉面公子?如此扭曲的一面。   可?温慎仍旧是淡淡的,只道:“裴大人?与在下年龄相仿,不也因年少之事耿耿于怀吗?”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去,任由背后裴喻如何用言语挑拨刺激,也再未回头。   宫门?外,杜宇和付同一起来接他。   “大人?终于是没事了,这些?天?都快把我给急死了。”   “我也是,我也是。”   杜宇从徐州回来知晓温慎被关后,便奔前走?后去寻一些?从前的熟人?。付同得知消息也赶来京城,两人?听谢溪行的安排,这才张罗着去寻百姓请愿,好在现下是无事了。   “以前总想着要来京城,如今看来,偏僻之地也有偏僻之地的好处。”付同忍不住感叹。   杜宇在一旁应和:“是啊是啊,去幽州也挺好的,听说那边水草丰茂,牛羊成群,也是个好去处。”   两人?说着,已近府门?,突然?瞧见门?口蹲着月妩。   这一回,谁都没有再出口讥讽。   付同低声朝马车内道:“大人?,县主来了。”   温慎未下马车,只轻轻应了一声,未说许人?进门?,也未说不许人?进门?。   付同见状,又补充一句:“带着行李来的。”   “你去开门?迎她吧。”温慎淡淡道。   “是。”付同当即跳下车,朝门?口跑去,“县主里头请。”   月妩一早就瞧见他们了,这会儿得了话,脸上?才有一些?笑意?,看着马车车窗问:“温慎在车里吗?”   “在的。”   “那我去接他!”她跑过去,挡住了马车前行,笑着朝里头喊,“温慎,你不下车吗?”   车厢里没有回答,不过多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车帘,那手消瘦惨白,上?头的筋脉和细小伤痕清晰可?见。   月妩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跳上?车,钻了进去。   “你又瘦了。”月妩牵住他的手,看着他,眼中有隐隐泪光。   他并?未挣开,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道:“先进门?再说吧。”   月妩点点头,挽住他的胳膊,枕在他肩上?。   马车缓   缓前行,进了府门?。   月妩先一步跳下车,伸手去扶。   温慎看她手一眼,缓缓放上?去,踏下马车,掩唇轻咳几声:“陛下命我即刻出京,你们俩先去收拾东西吧。”   “是。”杜宇付同对视一眼,进了房中。   人?一走?,月妩立即抱住温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是不是该去看看大夫?”   “待出京了再说。”他顿了顿,又道,“幽州苦寒,你不若往徐州去,也可?去照看孩子?。”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幽州!”月妩紧紧抱住他。   他轻轻应了一声:“你先松开我吧,我也去收拾收拾。”   月妩看他这样憔悴,不敢不听话,松了手,跟在他身后,帮着一起收拾。   原先摆放在内室装布料的箱子?不见了,她做的那件中衣也没瞧见。她没敢多问,只默默收拾好,踏上?马车同他往外去。   在吏部交接完,马车便慢慢往城外去了。 第82章   越过城门?, 心中那股积郁消散大半,月妩微微弯起唇,依旧枕在温慎肩上, 轻声询问:“不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待到下一个城池, 我们去医馆里看看, 好不好?”   “好。”温慎还是淡淡的一声。   月妩抿了抿唇, 心中有些失落,从前的温慎不是这?样的。可又觉得人在狱中关了那样久,的确会颓丧许多?,她也不能要他一下变回从前那样。   天黑之前, 马车落京城外的一个小县城里,温慎拿了调令去驿站暂住,月妩跟在他身?旁,跟着一起进了厢房。   驿站中人?都打量月妩几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京城里闹了那样久, 多?少传出些风声来?, 众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是有数的。   月妩进了门?,便主动收拾, 将床铺好, 又去要了些热水,端来?让温慎洗手:“天还未暗,我们去医铺看看吧。”   温慎微微点头:“好。”   洗完手,月妩扶着他出门?。   县城地方不大,没走多?久便瞧见医铺。两人?进门?, 大夫把了脉,开始叮嘱, 月妩在一旁记下?。   她弄不太懂这?些药材和医理,干脆问大夫要了纸张,将该注意的都记下?来?。   再?回到驿站时,天已微微暗下?来?。   此处还算繁荣,沐浴洗漱都很方便,月妩想着再?往北边去,还不知那边环境如何,不如这?里洗漱整顿一番再?走。   驿站里的人?知晓她是谁,什么都按着她的要求来?,一应俱全。   刚吩咐过,没过多?久,狭小的厢房里就多?了个?浴桶。她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便朝温慎走去,要给他解扣子。   “我自己来?吧。”温慎语气?平淡。   月妩没再?强求,抿着唇,站到一旁。   “我自己洗便好,你先?去休息吧。”温慎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想帮你洗。”她咬了咬唇,良久才憋出这?一句。   温慎已褪了外衫,却迟迟没有动手解里衣,似乎是要与她一直僵持在这?儿。   “你洗吧,我不看你。”她赌气?似的也背过身?去。   可?温慎并未向从前那样哄她,只道了声好,终于愿意下?水洗漱了。   她心口?开始紧缩,眼泪又止不住了,背对?着坐在角落里,小声呜咽。   整个?屋子全是她的哭声,但温慎全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洗漱完,换好衣裳,站得?离她很远:“我去叫人?换桶水来?。”   她没拦,听着开门?声响,脚步声远了,又听见脚步声走近,哗哗灌水声。   房间安静下?来?后,身?后的人?道:“你洗吧。”   月妩撇着嘴,站起来?,转过身?,边解衣裳边朝他走近。   他倒是淡然,默默垂下?眼,别过身?,朝床边走。   月妩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气?得?慌,怒声质问:“你这?是何意?”   “并无何意,天黑了,你早些洗完便休息吧。”   “我还能和你睡一张床吗?”月妩嘲讽。   他却道:“若你不想与我睡一起,我去与驿站说一声,再?为你开一间……”   “温慎!”月妩扔了外衫,朝他大步走去,就站在他跟前,垂眸看他,“我是哪儿惹你不开心了吗?你为何要这?样说话。”   “并未,这?是我心中所想,并非故意为之。”   月妩心口?抽了一下?:“你不想与我在一起了?”   他道:“若你不想与我在一起,可?去徐州……”   “温慎!”月妩一句也听不下?去,没忍住抓住他的肩推搡两下?,“我说了我不去徐州,我要和你去幽州。”   他并未答话,垂眼看着褥子,不知在想什么。   月妩也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眸。   两人?僵持许久,是他先?开口?:“水要冷了,快去洗吧。”   说罢,他又咳嗽两声,往床里挪了挪,盖上薄被,侧卧面?对?墙壁。   月妩听到咳嗽声,看见他后背凸起的蝴蝶骨,忽然泄了气?,不想再?与他争执,默默洗漱完,吹了灯,躺在床边。   她不去抱温慎,温慎也不来?抱她,小小的床上,他们之间隔的距离能再?容下?一个?人?。   躺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了,翻身?过去抱住他,在他后背上蹭了蹭,闷声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我们从前不都是一起洗澡的吗?我也没再?外面?拉拉扯扯。”   “睡吧。”有泪越过鼻梁,顺着脸颊,没入枕中。   “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想你。”   那边沉默许久,转过身?来?,将她搂住。   她忍不住弯起唇,在他下?巴亲了一下?,紧紧贴着他:“温慎,温慎,你瘦了好多?,抱着都硌手了。等去了幽州,我学煮饭,给你做好吃的。”   温慎未置可?否,又重复一遍:“睡吧。”   他肯抱着了,月妩心里便没那样堵得?慌了,也就睡得?着了。   温慎却睡意全无,睁眼看着帐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想便是半夜。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月妩便醒了,往厨房去煮药。   杜宇和付同照常早起时,瞧见她在灶台前打瞌睡,都惊了一下?:“县主,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她惊醒,连忙打开药罐子,随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药还未熬干。”   自语罢,她看向两人?,解释:“给温慎煮药,早上喝一回,中午喝一回,晚上喝一回,免得?耽搁。”   这?回,连付同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支支吾吾半晌,道:“时辰还早,要不您先?回去歇一会儿,这?里我们来?看着就成。”   “好好,那有劳你们了。”她起身?,蹒跚几步,摸索着回到房间,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坐上了马车,不在温慎怀里。   她睁开眼,看向坐在对?面?离自己很远的人?。她想通过他紧闭着的眸子,看出些什么来?,但什么也没瞧出来?。   他们这?算和好了吗?她不知晓,她总觉得?温慎和以前变了很多?。   马车驶出京城,途径并州时,官道上有并州百姓来?送,手中都捧着吃的,家里结的桃子,收的鸡蛋,做   的饼子……   温慎让付同停了车,挑开车帘与人?说话。   百姓纷纷凑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往车里塞。   有人?道:“不论?旁人?如何说,我们都相信大人?绝无造反之心。”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大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多?谢诸位。下?一站路途遥远,再?耽搁恐怕天黑前便赶不到驿站了,不便下?车与诸位叙话。”   “无事无事,我等只是怕路途遥远,大人?没带够干粮,前来?送一程,大人?不必理会我们,只管前行便是。”   温慎微微颔首,放下?车帘,朝车外道:“付同,给乡亲们付银子。”   “是。”付同跳下?去车去,和前来?的百姓拉扯一番,将钱结清了,而后才上前。   马车继续缓缓往前行驶,走了不知多?久,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几个?人?,突然打骂起来?:“温慎!伪君子!”   随后,不知何物被摔在马车上,一股臭味传来?。   “大人?!我去收拾他们!”杜宇气?得?要跳车。   温慎淡然拦:“不必,继续往前走吧。”   月妩急忙拿出帕子掩住他的口?鼻,皱着眉往后窗看去,见那几个?人?并未追来?,越来?越远,她松了口?气?:“没追来?了,呛不呛?”   她一转头,才见温慎正盯着她,那眼神十分幽深,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怎么了?”她心中有些慌。   “无事。”温慎别开脸,眼神又恢复正常来?。   月妩盯了许久,并未看出异常,以为是自己方才看错了。她未放在心上,又向外道:“看看前方有没有茶水棚子,弄些水将马车冲冲,这?气?味太大了。”   “好,我们看着呢,若有一定?停车。”付同答。   月妩微微点头,回头看向温慎,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难不难受?”   “还好。”他顿了顿,也想问问她,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久,马车停下?,清洗完,继续朝前去。   临行前,陛下?并未限制抵达的日期,但除了晚上得?休息,马车一路未停过,刚入秋,便到了镇县。   幽州靠北,比京城还要冷一些,一下?车,月妩和温慎齐齐打了个?寒颤。   许是有月妩在的缘故,马车刚抵达县衙,县丞笑眯眯就迎了出来?:“镇县天冷,温大人?在南方待惯了,恐怕不大习惯吧?快快进衙门?,里头已生了火了。”   “这?样早便生火?”月妩朝里看了一眼。   县丞脸上谄笑更甚,引着人?进:“这?几日气?温骤降,听闻再?靠北一些都已落了雪了,镇县还稍微好些。”   “原是这?样。”月妩喃喃一声,坐到火边烤了烤手。她看温慎一眼,想给他暖暖手,想起他不喜欢在外边这?般,又忍住了,小声提醒,“你也烤烤。”   他们俩这?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县丞想拍马屁都无从下?手,只找些旁的说:“大人?走了一路了,不如先?歇息两日再?看公务?属下?皆已将县中要务整理好,待大人?歇息好,属下?给大人?送过去便行。”   “不必歇息,今日看便行。”温慎不徐不疾。   月妩却紧张起来?,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并未理会,接着道:“县衙后若有住的地方,我安置在县衙后院便好,县中要务还劳烦送至后院书房。”   县丞偷偷看一眼月妩,又看一眼温慎,连连答:“有得?住有得?住,里头早就打扫干净了,大人?将行李稍稍规整便能入住。”   “好,劳你带路。”   县丞起身?,在前头引路,温慎紧跟其后,月妩和付同杜宇落在后面?,小声问:“走时可?带厚衣裳了?”   杜宇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也不知,大人?的衣物都是自个?儿收整的,我等未曾碰过。”   “噢噢,那我一会儿问问他。”月妩往前看一眼温慎背影,又回过头来?,想问问那些布匹去哪儿了,可?想了想,还是不打算问。   通过一扇小门?,前方便是小院,还算宽敞干净。   “您看看,可?还有哪处不甚满意?”县丞话是朝着温慎说的,眼神却瞧向月妩。   月妩并未察觉,已进了内室去查看,笑着回眸:“温慎,我们住正房吧。”   温慎未理会,道:“大人?规整得?很好,多?谢大人?。”   县丞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您先?收拾行李,待收拾完,派人?来?前面?寻,属下?再?将公文送来?。噢,若有其他事,也尽管来?寻属下?便是。”   “多?谢。”温慎朝人?行礼道别后,才缓缓踏入正房。   他只是略微扫过几眼,余光落在兴致勃勃的月妩身?上。他看了好久,可?等月妩转过头来?时,他又迅速垂下?眼,佯装整理书籍。   “这?里这?个?桌子可?以用来?做书桌。”月妩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也不用另辟书房了,在这?儿办理公务就好。”   “不可?,外头有书房。”他毫不犹豫拒绝。   月妩皱了皱眉,没再?劝,又道:“那你要不要休整两日,再?去交接公务?路上走了这?样久,定?是累的。”   温慎又拒绝:“不必,待收拾完,我便去书房。”   月妩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由着他去。   他也像迫不及待似的,刚收拾完,就钻进书房,门?窗都关上,再?没出来?过。   杜宇在书房门?口?守着,以备不时之需。没过多?久,他听见里头敲了两下?窗,推了门?,探进头去:“大人?,有何事吩咐?”   温慎垂了垂眼,沉默一瞬,问:“她在做什么?”   杜宇恍然明了:“县主说厨房里什么也没有,让同哥载着出去添置家具了。”   “噢。”温慎拿笔的手紧了紧,他不是很喜欢县主这?个?称呼,可?又不知如何与人?说明,只摆摆手,让人?继续去忙。   杜宇心思未有那样细腻,看不出他心底所想,只觉得?他怪怪的,可?又不知是何处怪,只当是牢里待久了,把人?给待傻了。   日暮时分,里头又是一阵敲窗声,他又探进去头。   温慎张了张口?,又问:“她在做什么?”   “县主已买了菜回来?了,在厨房里做饭,闻着味儿像是要好了。”   “噢……你与她说,不必叫我吃饭。” 第83章   杜宇有些迷惑, 应了一声,退出门去,倚在墙上啃指甲。   付同杀完鸡路过, 看他一眼,觉得奇怪:“你这脑子还有发愁的时?候?”   他追过去, 愁道:“我总觉得大人有些怪怪的, 下午问了我好几次县主在做什么, 可问到了,又说不要叫他吃饭。”   “谢大人早料到了,叫我们不要管他们的事。他心中定是对县主成过亲的事介怀,可又割舍县主不下, 便成现下这样了。”   “那我们不去与县主提醒吗?”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最?是掺和不得,你我还是当做没看见?好了。”付同将手里的鸡递过去,“喏烧好了, 拿去厨房剁了。”   杜宇接过鸡, 伸着脖子朝厨房看一眼,犹犹豫豫走过去, 转达消息:“县主, 大人说晚上吃饭不必叫他。”   “为何?”月妩将药罐子拎起?来,“中午赶路都没吃好,这会儿又不吃,不得饿坏了?你把鸡斩了,我炖上后?, 自己去与他说。”   杜宇没再说话,安静斩了鸡, 放在簸箕里,又回到书房门口蹲着。   没多久,厨房传来阵阵香气,月妩在门口擦了擦手,朝书房走来,他立即让开路,避到一旁。   门吱呀一响,月妩走了进去。   “你……”温慎听见?门响刚要说话,一抬眼,又咽了口回去,“你来做什么?”   月妩朝他走来,坐在他身旁,轻声问:“要处理的事很?多吗?不能等明日再看吗?”   他不动声色避开一些:“今日要处理完。”   “那我来帮你处理,晚上怎能不吃饭呢?我买了好些吃的,都煮上了。”月妩说着,已?将他身前的册子搬了过来,翻开书页略略浏览。   温慎自是知晓她有这个本事,否则也不能从京城里全身而退。   可正是因她有这个本事,温慎心中反而更不舒服了,他错过了她长大的好多年。   他语气骤然变冷:“不必,你出去吧。”   月妩一怔,转头看向他,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道:“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   他眼睫颤了颤,心中有些慌,语气忍不住柔和下来:“你先出去吧。”   “饭都要好了,你实在要看,等吃了饭再来看。”月妩试探着将手伸出去,覆盖在他手背上。   他想抽开,终是没有忍心:“好,先去吃饭吧。”   月妩自觉撤开手,先一步出了门,也没喊他一起?,自己进了厨房。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跟进来,月妩心中一阵酸涩,独自一人将饭菜煮好,端进厅里去。   “吃饭了。”她喊了一声,杜宇和付同帮着去端菜,而温   慎最?后?才从房中出来,缓缓坐下。   她看温慎一眼,给他添了饭去。   温慎道一声多谢,接过碗。   小厅中气压有些沉,杜宇和付同都不想再待下去,想走又没有借口。   月妩缓缓坐在温慎身旁,给他夹菜。   夹一次,他道一声谢。   月妩恼得慌,连连往他碗里夹,他连连道谢,没几声便被?噎住,咳嗽起?来。   一旁悄悄看着的付同险些笑出声来,干咳两声,去倒了水来:“快喝水。”   “我来。”月妩边轻抚着温慎,边将水接来,往他口中喂,“喝水。”   “我自己来。”他连忙拒绝,轻轻抢过杯子。   月妩心里虽堵,却?也不想吵架,暂且按捺住了。   吃罢饭,付同与杜宇收拾碗筷去了,温慎则是往书房去,她一个人在房中等了许久,一直没等来人。她有些气不过,自个儿先睡了。   自从远离京城,又有温慎在身旁,她晚上睡得都好些了,几乎未在做过噩梦。这会儿刚躺下,闻着被?子里熟悉的气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身旁还是空荡荡的,她彻底恼了,头也未梳,冲出门去,怒吼一声:“温慎呢?!”   杜宇被?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的活,颤颤巍巍道:“大人去前面了。”   去前面便是去县衙前面了,从那扇小门过去就到了,月妩知晓如何走,提着裙子便寻了过去。   衙内未有旁人,只有温慎一人坐在案几前,手中在书写什么。   月妩的气稍稍消散一些,站去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夜不归宿到底想如何?”   他头也未抬,手中的笔也未停:“我回去时?你已?睡了,走时?你还未醒,并非夜不归宿。”   “那你是何意?故意躲着我,不愿与我在一块儿?”   他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月妩跪坐,偏头看他,又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他避开眼,答:“并未。”   “你可是在故意躲着我?”   “并非,公务繁忙。”他微微垂眼,掩盖眼中闪烁。   “好!”月妩起?身,“我这就去问问县丞,看看这破地?方有没有这样多公务要处理!”   县丞不怕得罪温慎,怕得罪她,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解释道:“县中确实没有什么事务,只是温大人刚来,想必是太过心急,想要早些了解清本地?状况,才这般夙兴夜寐,也是不容易。”   月妩看一眼县丞,又看一眼温慎:“你这公务非要一日看完吗?”   县丞忙上前打圆场:“大人,县中事务繁杂,不是一日能看完的,仅略览一遍,往后?还得细细翻阅。况且,属下瞧大人已?查阅了大半,想必是昨日看到很?晚了吧,今日不若稍事休息。”   “也好,待我看完这一册便去休息,有劳你来提醒。”   县丞哪儿敢多待,客套两句,立即跑了。   案几前只剩下月妩和温慎两人,她走到温慎身旁,缓缓坐下,轻轻研磨,小声道:“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   温慎轻轻应了一声,继续翻阅。   没过多久,手中的册子翻阅完,他略微收拾一番,道:“看完了。”   月妩弯起?嘴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出去走一走,买些菜,回来做午饭?”   他脸上一片平静:“好。”   回去稍稍坐了一会儿,月妩拉着他去街上逛。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镇县地?少人少,白日里最?热闹时?也不见?有多少人。   但?温慎脸上终于有些笑意,她心中也没那么堵得慌了。   一切都十分和谐,直到晚上入睡前。   天已?黑了,耳房那边早烧好了水,温慎在灯下看书,月妩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在他耳旁轻声道:“去洗漱吗?”   他手一顿:“你先去吧,你洗完我再洗。”   月妩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悄声问:“你不和我一起?吗?”   他眨了眨眼:“我有些累了,今日不便。”   月妩双臂紧了紧:“只是一同沐浴,并非一定要那样。”   “我……”温慎握了握拳,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天冷,这样会着凉,你先去洗吧。”   月妩默了默,问:“是因为怕着凉,还是因为不想与我一起??”   温慎答不上话来。   “我知晓了,是因为不想与我一起?。”月妩失望起?身,独自进了耳房,快速洗漱完,扯了帐子安静躺下。   帐子并未能完全将烛光遮住,她睡不着,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等着人来。可那脚步声走近后?,忽然停下,不知在做什么。   她一掀开帐子,瞧见?温慎正抱着褥子往小榻上铺。   “你这是何意?”她斜眼凝视。   “并未有何意,只是怕吵醒你。”温慎边答边将褥子铺好。   月妩气得踩下床,一把将那褥子掀翻了,怒吼一声:“你若不想与我睡一起?便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温慎波澜不惊,缓缓将褥子捡起?,放回衣柜中,淡淡道:“你若是没睡,我去床上睡便是。”   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身子不如从前好了,月妩即便再生气,也不忍心赶他走,只沉默着,回到被?子里。   没多久,他吹了灯,也上了床,躺在了外面,没见?要过来抱她的意思。   她侧卧着,忽然想哭:“温慎,你变了,你从前不会如此的。”   “快有十年了,是个人都会变的。”   月妩心脏紧缩,疼得喘不起?气来:“你不爱我了是吗?”   他没回答。   月妩又开始掉眼泪:“既然不爱我了,为何还要跟我在一处?”   温慎忍了忍,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旧事重提:“你若不想待在这里了,可去徐州,溪行嫂子在那边帮忙带谌儿,你许久未见?他,定也十分想念。”   “你真要我走?”她转过身,看着他。   他坦然回望,眼神平静,未答一字。   月妩又难过又生气,嘭得一声躺回去:“好,我明日便收拾东西走。”   温慎没有挽留。   翌日,月妩简单收拾了行礼,独自一人出了门。   她一出门,温慎立即停下了手中的笔,朝门外吩咐:“徐州路远,付同你护送她去吧。”   付同暗自叹息一声,应了是,追了出去。   留下的杜宇放心不下,偷偷进门看过温慎几次,只见?他手里拿着笔,眼神盯着前方的窗,愣在那儿一直未动过。   他身子不大好了,得常喝药调理,月妩走时?还特意吩咐了,杜宇记在心里,中午按时?送了药和饭菜进书房,等晚上再去送时?,却?见?午间?送去的食盒动都没动一下。   “大人。”杜宇小心翼翼试探一句,“是不是忘记喝药了?”   他倒是坦然,头也未抬一下,冷冷道:“不喝了,以后?不要煮了。”   杜宇抿了抿唇:“大人若不喝药,身子如何能好?更何况,县主走时?曾吩咐过,让我……”   “我说我不喝!”温慎突然发?作,将桌上那碗黑色的药汁扫在地?上。   药碗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碎成了好几片,苦涩的药汁味儿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浑身的怒意尽数褪去,只剩一具空壳:“抱歉,我不想喝药,以后?都不必再煮了。”   杜宇隐隐约约知晓是为哪般,拿了扫帚将碎片扫尽,硬着头皮又道:“药可以暂且不喝,可饭总是要吃的呀。”中午送来的饭菜可是动都没动过。   “我吃不下这些,弄些稀饭酱菜来便好,有劳你了。”他又转过身,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杜宇不敢再劝,默默出门煮了稀饭弄了些小菜来,而后?便躲得远远的。   第?二?日照旧,第?三日如常,第?四日依然,第?五日……杜宇怕他日日喝喝汤汤水水,身子熬不住了,急忙叫衙役往徐州方向去追。   只是人还没出发?,他就看见?路那头走来的光。   他连忙迎过去,小声与付同急急道:“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人就要没了!”   “发?生何事了?”付同小声问。   “自县主走后?,药也不喝,饭也不肯好好吃,整日里不是待在前面处理公务,今日就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太阳一落就咳个不停……”   月妩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杜宇连连摆手:“无事无事,只是好奇县主不是去徐州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喔。”月妩微微点头,“我没去徐州,就是在周围转了一圈,他人呢?”   “这会儿应该在衙门里。”   “那我先去瞧瞧。”月妩大步往前走,她从北边的城里弄了身草原的红色裙子,裙摆飘动起?来,像一朵鲜艳的格桑花。   县衙前的衙役一眼认出她,要往里通报。   她当即拦住,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往县衙内探头探脑。   “堂下何人……”温慎抬头,话停在嗓子里,愣愣看着她。   他想笑,还想问她去哪儿了,可最?后?还是咽回去,冷着脸,道:“你在那儿做什么?”   月妩的好心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朝里走去:“我回来看看你。”   “衙门也算是重地?,你若无事,便不要在这里乱晃。”   “你为何对我这样?难道真要我去徐州你才开心?”   温慎垂眸不语。   “好,我这回如你所……”   “县主县主。”付同急忙跑进来拦住,“县主,大人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脑子不太清醒了……”   “付同!”温慎皱眉低呵一声。   付同没理会他,笑着请月妩往后?面走:“县主先将包袱放下歇歇吧,骑了一路马了。”   月妩瞪了温慎一眼,顺着台阶下了,先回了后?院。   “您看看,这几日大人吃的就是这些,药也好几日没喝过了。”杜宇引她进了厨房,拿着家?伙事儿给她瞧。   她蹙了眉:“他为何这般?”   付同笑着接话:“还不是因为县主?他以为县主要走,茶饭不思呢。”   “真的?”月妩一脸不信,“可是他赶我走的。”   “这我就不知了……”   月妩双目失神,往前走了几步,恍然喃喃:“他是不是还在介怀从前的事?”   没人敢回答。   “去买菜做饭,我中午叫他吃饭。”   “诶诶。”   中午饭做好,温慎还未归家?,月妩往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让杜宇他们去叫,自己往前去了。   温慎还坐在案几前,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月妩去拉他,没好气道:“回家?吃饭!”   “我不……”   “给我闭嘴!”月妩一巴掌呼在他嘴上,强行拽着他往后?院去,按在饭桌旁坐下。   他抿了抿唇,双手搭在桌上,沉默不语。   “这是今天买的新鲜的鱼,就是刺比较多,我给你挑。”月妩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用筷子拨散鱼肉,小心挑出里头的细刺。   她哪儿做过这样精细的事儿,急得鼻尖沁出一层密汗。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跟前的碗挪走,轻声道:“我来吧。”   她抬眸看去,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不言,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在介怀先前的事?”   温慎未答话,将剥好的鱼肉递给她:“刺挑好了,你吃吧。”   “你吃。”她推回去,“你在介怀,是不是?”   温慎没说话,也没吃那碗鱼肉,拿起?筷子吃了旁的菜:“吃饭吧。”   “你打算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月妩看着他。   他手顿住,眼神有了些波动:“那你想要如何呢?”   “我想知晓你介怀的究竟是哪一点。”   “不知晓便算了。”温慎端起?碗,大口将饭扒完,起?身离去,“我去处理公务了,你慢些吃。”   “温慎!”月妩大声喊,但?温慎并未停顿一下。   她双手捧着脸,重重叹息几声,摸了摸眼中的泪,随口吃了些东西,回到房中待着。   晚上她照常做饭,叫了温慎来吃,气氛依旧压抑。   吃罢饭,她也没喊人,独自回到房里洗漱完后?,上了床歇下。   温慎回来时?,已?月上中天,她佯装睡着,等听到身旁有绵长呼吸声时?,她悄悄钻进被?子里。   寂静幽暗的床帐子里,温慎闷哼一声,陡然睁眼,惊慌撑起?身,低斥一声:“你做什么?!”   月妩抬眸看着他,舌尖舔了一圈。   他呼吸声骤然凌乱,慌忙要往后?退,却?被?抓住要害。   “你……”他咽了口唾液,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你,也为他做过这种事吗?”   月妩一愣,松开口,抬起?头,随即脖颈上一片湿热。   “诶,你!”温慎手忙脚乱去寻帕子给她擦。   她顺势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没有,我没有和他做过这种事,他从未碰过我,我也从未让他碰过。我敢发?誓,若我所言有假,便叫我不得好死。”   温慎未说话,也未推开她。   “真的,我真没让他碰过。”她急急抬头。   温慎拿来床头柜子上的水,喂到她嘴边:“漱口。”   她捧着杯子,未喝水,而是看着他:“你信我吗?”   “我信了,漱口吧。”   月妩漱了几遍口,又抱着他的脖子,低声恳求:“温慎,亲亲我,亲亲我好不好?”   他眼睫低垂着,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便要撤离,不料被?强硬抱住了脖颈。   “温慎,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个。”月妩低声解释,将他制住。   他不敢乱动,只问:“不疼吗?”   “不疼……”可唇色都白了。   温慎无奈笑了笑,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温慎,温慎……”她在喊,像从前一样,“好想温慎……”   温慎也想回到从前,他暂时?忘却?了痛苦,待愉悦攀至顶峰,激情?褪去,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去拎水。”他披好衣裳起?床,转身的那一霎双目赤红。   月妩没看见?,还在轻声唤他:“温慎……”   他轻声应,泪已?掉了出来,再提水回来时?,面色又恢复正常,抓住她的脚腕给她清洗。   “好痒……”月妩娇呼几声,浑身都跟轻颤。   他提不起?任何兴致了,满脑子都在想,小妩方才看着他时?,有没有一瞬间?,将他当成别?人。   他不敢问出口,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也不会信。他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难道小妩承认了,他就能满意了吗?他不知晓。   月妩见?他半晌没动,脚尖轻轻踩了踩他的肩:“你在想什么呀,快上床睡觉呀。”   他憋出一个僵硬的笑,摇头道:“没什么,倒完水就来。”   月妩累着了,已?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是等到他躺下,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后?,才肯安心睡。   他睡不着,一直到夜半。   翌日,两人关系肉眼可见?地?亲近了许多。   月妩跟温慎一同起?床,给他盛了汤来,和他一起?吃罢早饭,给他整理好官服,目送他去前面衙门。   杜宇在一旁觉得新奇,小声嘀咕:“昨日不是还吵架来着吗?”   付同路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   “去烧些水。”月妩刚好转过身,顺口吩咐,“我待会儿要洗衣裳。”昨晚的褥子拆下来还没洗,得早些洗了,否则过两日没得换。   她洗好褥子,晾起?来,便出去闲逛去了,到了快午饭的点儿才又回来,帮着去厨房里做了两个小菜,去前头接回温慎。   温慎态度好了许多,至少未再那样说过话,也未再甩过脸。   虽然和从前比,还是远了一大截,月妩已?很?满意了。   她觉得是昨夜的功劳,决定再缠着他。   这一回,很?容易,温慎没有拒绝她,但?却?将她按趴在褥子里,不许她回眸,也不许她抱着。 第84章   她扭着腰朝身后求:“温慎, 温慎,这样不舒服,让我躺着好不好?我想看着你。”   温慎并未答应, 仍按着她的后颈,直到她一阵瑟缩, 是真的不舒服了?, 温慎才将她翻过来。   可随之?而来的, 是她眼上的束缚。   她被温慎用手帕绑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她断断续续唤:“温慎……为?何、为何要挡住我的视线?”   温慎未答,只动作更狠了?些, 颠簸得她说不出话。   直到事毕,房里的灯吹了?,她眼?前的帕子才被撤走,她才能微微看清温慎的面容。她微微撑起身,轻轻抚摸他的脸。   “睡吧。”温慎抓住她的手, 轻声?道。   她缓缓闭上眼?, 靠在他的颈边蹭了?蹭,小声?嘟囔:“为?何要遮住我的眼?睛?”   温慎不回话, 轻轻在她后背抚着,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熟睡。   和从前似乎真的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温慎会?比从前忙,从不过问她的事,也不会?搂着她夜话, 更别说是腾出时间来陪她胡闹,和她亲近着一同出去闲逛。   她站在书房外悄悄看他, 不知该不该进门。   书房里坐着的人早已注意到她了?,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垂着眼?继续书写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并未发?觉,只看了?一会?儿又走了?。   镇县不必莲乡,有了?什么?苦闷还可以找朋友们说,这会?儿只能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小坎儿上发?呆。   天气冷,这样坐在门外怕是要着凉。   杜宇付同急忙来劝:“县主,还是去屋里坐吧。”   月妩抬眸,看向他们两个:“我总觉得他不是很?想搭理我的样子。”   “没有吧。”付同挠了?挠头,有些接不上话,“大人兴许只是有事在忙,况且也没见哪家夫妻俩是整日都腻歪在这一块儿,这也倒算正?常吧。”   月妩收回眼?神?,缓缓起身,往屋里去了?。   他们俩不知晓她从前和温慎是怎样的,但?她自个儿心里清楚,温慎从前从未对她这样冷淡过,定是心结还未解开。   温慎这几?日倒是没有晚归过,到了?该沐浴洗漱的时辰,便会?回屋。入了?夜,她在床上等着。   听到脚步声?靠近,她掀起帐子,让人上床,随后伸手要去解他的中衣。   下一刻,她的手被按住了?。   “今夜暂且休息吧。”温慎看她一眼?,松了?手,自顾自躺进了?被子。   她跟过去,枕在他身旁,轻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并未,只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月妩抿了?抿唇,微微撑起身,垂眼?看着他:“我总觉得现下和从前相比似乎变了?许多。”   他抬眸回视,笑意不达眼?底:“我早说过,快十年了?,人都是会?变的。”   月妩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心中越来越难过,先一步避开眼?,躺了?回去。过了?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又问:“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到从前那样了??”   “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他眼?中有些难受,缓缓闭上眼?,不想露出异样,“吹灯睡吧,不早了?。”   月妩没动,静静看着床顶的帐子:“你现下对我,到底是何感情。”   “若你愿意,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   没有任何正?面回答,月妩大概听明白了?,翻了?个身,依偎在他臂膀旁,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小声?抽噎:“你若是还生我的气,骂我罚我都好,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没何好生气的,也没什么?资格生气。”他顿了?顿,“此生只能如此了?,你若觉得与我在一起太过痛苦委屈,不如早些离去。”   “为?何会?这样呢?为?何你总要说这样的话?为?何总要赶我走?明明八年都等了?,为?何现下要赶我走?”   温慎紧咬牙关,吞下嗓中哽咽:“早些睡,天不早了?。”   月妩不说话了?,趴在他肩头小声?抽泣。   他似乎并未听见,没来安慰一句,也未动一下,像是睡着了?。   这样的独角戏,月妩唱不下去,她压住了?哭声?,只默默垂泪,将?那肩头的衣裳全都哭湿了?。   直至哭声?停息,温慎才缓缓睁眼?,肩上的那片冰凉让他想起裴喻曾说过的。   有一年冬天,郡主趴在他肩上哭,将?他整个肩膀都哭湿了?。   彼时,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还是裴喻。而此刻,她想的又是谁。   她到底还能分清谁是裴喻,谁是温慎吗?还是说,温慎在她心里只是一个名词,任何人都可以替代?   明明是她先变的啊。   那点儿□□所带来的暂且缓和,不过一夜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月妩起床时,未看见人,便要前方衙门去,却被付同拦住。   “县主是要去寻大人吧?他已出门了?。”   她皱了?眉:“他去哪儿了??”   “说是要去下辖的村子里转转,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具体是去哪儿了??”她拿了?马鞭,便要往马厩走。   付同急忙追上:“诶诶,这谁知晓?这地儿不如江陵那般安稳,您还是莫要去追,当心出了?什么?岔子。”   “他就是故意躲着我,我若不去,还不知他何时才会?回来。”月妩开了?马厩,牵出马,翻身而上,大呵一声?往外狂奔而去。   付同哪儿知晓她这样铁了?心,急忙牵马去追。   人走的时候又没说一声?去哪儿了?,镇县又不小,这会?儿要去追,无异于大海捞针。   连着好几?个村子未见温慎身影后,她又继续要往前去,可这会?儿天已快要黑了?,若还不找个落脚的地方,这荒郊野外不知有多危险。   付同上前劝:“县主,天不早了?,真不能再往前去了?。不如找个地方暂住一晚,明日再去寻。”   “我非要现下赶路。”   这话一听就是在赌气,可付同也不敢上前拦,拦也拦不住,人已往小路上去了?,他只好往前追。   天没多久黑透了?,两侧的树罩住小路,一点儿月光都照不进来。   若是付同一人在这路上走,定是不怕的,可现下多了?一个惹不起的人,他提心吊胆着,生怕有什么?歹徒冲出来。   但?那位像是一点儿不带怕的,还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呢。   越往前去,路越窄,天越黑。   没行多久,前面又是一片连着的村子。   付同松了?口气:“天真不早了?,还是早些安顿下来吧。”   “我不。”月妩正?在气头上,一甩马鞭,直直朝前继续奔去。   “可说不定大人就在此处呢?县主要是走了?,岂不是错过了?。”   “错过……”她正?要说话,却见前方瓦房有人走了?出来,那人正?是杜宇。   杜宇眼?睛一亮,忙朝里面招呼:“大人!大人!县主来了?!”   她往屋里瞥一眼?,没有说话。   杜宇倒是兴奋:“我在屋里听见马蹄声?,还以为?是什么?山匪来了?,不想是你们。”   付同当即下了?马,拉着他说话去了?。   没多久,温慎从门里出来,远远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刚消下去的火气腾得又冒上来,用力?一拍马背,飞奔而出。   温慎瞳孔一缩,大步上前,抢了?付同的马,急忙去追。   他越是追得快,月妩便越是跑得快,像不要命了?一般,也不管看不看得见路,直直往小道上冲。   “陈妩!”他大喊一声?,狠狠拍了?马背,追上前抢了?她的缰绳。   马蹄高扬,几?乎要将?他们一起摔下去,温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直到马再次站稳,他一把将?人抱下来,怒斥一声?:“你不要命了?吗?!”   月妩没说话,抬头看着他,紧紧咬着牙。   “你知不知晓夜里这外面有多危险?若是遇到坏人了?该如何?”   她仍旧不说话,瞪大的眼?中有怒意亦有委屈,眼?泪静悄悄地砸了?下来。   温慎顿住,抱住她的双臂无意识松了?松。   她挣开,抬臂擦了?把泪,牵着马一瘸一拐往回走。   “腿   怎么?了??”温慎追上去。   “不用你管。”她拂开。   “小妩!”   月妩回眸瞪他:“你以后尽管躲着我,尽管不理我,我再也不会?追来,也不会?追问什么?。”   他心中刺痛,缓缓松了?手。   月妩也没再理他,继续往前走了?。   他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跟到那间瓦房前,轻轻夺了?她的马,往院子里牵。   院子的主人迎出来,他浅笑着与人交际,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唯独对自己总是这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与人交谈完,他又走过来,低声?道:“进屋吧。”   月妩未看他一眼?,绕过他拖着步子慢慢往里走。   门一关,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月妩也不想和他说话,往床上一坐,随之?倒吸一口冷气。   “腿怎么?了??”他眉头紧皱,快步走过来,蹲下身。   月妩要躲,被他紧紧抓住脚腕,掀了?裙子。   冬日的衣裳太厚,隔着裤子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二话没说,抱起她,脱了?她的裤子。   “你做什么??!”月妩用力?挣扎。   “莫闹了?,腿上都磨伤了?。”   温柔又无奈语气,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趴在他肩头上,眼?里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还管我做什么??我这两条腿就算是废了?也和你无关!”   “胡说什么?!”像从前一样,他重重往她臀上拍了?一下,拍完又觉得不妥,将?她放回床上,“我去问问有没有伤药,你腿上得上药。”   月妩没说话,她坐着床上,眼?泪糊满了?整张脸,连看都看不清了?。   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又吱呀一声?,人又到了?跟前。   “先用清水洗一洗才能抹药,或许会?有些疼,暂且忍一忍。”温慎已抓住了?她的腿,轻轻往她腿上泼水。   并不疼,但?她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好了?,抹了?药就好了?。”温慎还以为?疼的,快速给她抹了?药,端了?水来给她简单擦洗,“早些睡,睡一觉,明日起来便好了?。”   她哭着摇头:“你不爱我了?,你要赶我走。”   温慎有些头疼:“并未。”   “我要你跟我说清楚,只要你说你不爱我了?,我明日便收拾东西走,从此往后,以前的事一笔勾销,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温慎垂下眼?,没有回答。   月妩捧起他的脸,逼他抬眸:“你回答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仍旧没有回答。   月妩泪停了?,缓缓呼出一口气,往床里挪了?挪,声?音十分平静:“我知晓了?。你说得对,是回不到过去那样了?,我心里是难过,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我已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其他的也由?不得我做主了?。   不论我有怎样的苦衷,当初的确是我不告而别。这些年,你和孩子受苦了?,该给的补偿我会?给……”   “你能给什么?补偿?”温慎突然打断。   她坐起身,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待我回京……”   “回京做什么??”   “我不回京还能去哪儿?”   温慎扯了?扯嘴角:“是,你家你丈夫全在那儿呢。”   月妩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绪,这会?儿又全乱了?:“我说了?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从未想嫁给他。”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了?。你走吧,明日我让付同和杜宇送你。”温慎起身,背过去,双唇剧烈颤栗,“如你所愿,从此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罢,他出了?门,一整夜没回来。   第二日,月妩顶着红肿的双眼?推开门,瞧见门外等着的两人。   她抿了?抿唇,沙哑着嗓子道:“他应当已与你们说过了?吧?劳烦你们送我回京城。”   付同杜宇都垂着头:“大人已吩咐过了?,县主是现下便要走吗?”   “是,现下便走吧。”她未回头看一眼?,去牵了?马,毫不犹豫翻身而上,打马离去。   “我们俩若都去了?,大夫这边就没人看着了?。我去送,你就在这儿守着。若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快些来报。”付同交代几?句,打马追了?上去。   马蹄踢踢踏踏扬起一阵尘土,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杜宇转过身去,正?好看见站在后面拐角处的温慎。   他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现下去追还来得及。”   “公事还未办完,收拾收拾,去下一个村子吧。”温慎像没听见一般,越过他,也牵了?马,背道而驰。   -   往前漫无目的走了?好久,月妩稍稍回神?,微微勒了?马。   付同还以为?她要回头,笑都要露出来了?,却听她道:“不用回去收拾行李了?,你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近路,我们直接往京城去。”   “啊?”付同愣住,不情不愿打马上前去询问路人。   好巧不巧,还真有往京城方向的近路,绕过一段小道,就能踏入官道,直往京城去。   月妩就跟在他身后,早听见他与人说话了?,头也不回往小路钻去。   这回倒是没有快马加鞭,只是不紧不慢往前赶路,天黑之?前也寻了?落脚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赌气的样子,付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连往前走了?三四日,眼?见着已出了?幽州的地界,他再忍不住了?,上前试探:“县主真要回京城去?”   月妩并不生气,也没有哀伤,只是淡淡的:“不然呢?我要去哪儿?”   “县主就这么?走了?,大人该如何?”   “是他要我走的。”   付同握了?握拳:“县主可是想好了?,真要回京城去?”   月妩脱口而出:“是。”   “即便是让大人独自在幽州郁郁而终,县主也要回京城去?”   月妩垂下眼?,没有答话。   “县主难道不知晓若是县主走了?,大人便活不成了?吗?”   那种被细针密密麻麻扎着的感觉又蹿上心头,平静又被痛苦席卷:“是他要赶我走,我能如何?”   “县主不用如何,只待大人死了?后,再去找几?个与大人相似的人养在府上便行,反正?或许在县主心里,谁都能代替大人的位置。”   月妩没兴致与他吵,只在想温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继续赶路吧。”他拍了?马,接着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马蹄声?跑远。   他回头,看见月妩调转了?方向。   天又要黑了?,往回走了?一程,又要停下来休息。   已临近深冬,天冷得很?,往外看去,是大片大片的荒芜。前方便是并州,温慎有几?年就是在并州度过的,他手上的冻疮应当也是在此留下的。   “照大人这个活法,约摸也活不了?几?年了?,县主就忍忍他吧。”   月妩知晓,这是故意往她心上插刀子,但?她还是被插中了?。   这些年,她被关在公主府,再如何痛苦总归是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再如何难捱也是锦衣玉食一日一日过的。   而温慎和孩子……   罢了?,他往后要发?脾气便发?吧,要说狠话便说吧。   往回走了?两日,快到镇县时,迎面碰见赶来的杜宇。   月妩心感不妙,急急询问:“可是温慎出了?什么?事?”   杜宇拧着眉:“大人病重,已卧床好几?日了?。”   “不是才走没几?日吗?”月妩蹙了?蹙眉,焦急往前走。   杜宇垂着头跟上:“那日县主走后,大人便开始日夜不休处理公事,没两日就病倒了?。病后既不肯吃药,又还要继续往外去,不到一日就起不来床了?。”   “驾!”她一鞭下去,加快了?马速。   “县主您就让让他吧,他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挣的那些   银子有一半都用在通人情请人帮忙寻人上了?,能寻的的地方他都寻过了?,该做的他也都做了?,到后来就是自己骗自己,有时能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语好久。他一直怨自己,觉得是自个儿没有护好县主,可再见您时,却见您和旁人站在一块儿,您让他还能如何想?”   月妩心口被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加快了?马,往前狂奔而去。   此处离镇县还有一段路程,若是不停下来歇息,到镇县时天还未亮,也进不去城门。   付同杜宇想劝,却知拗不过她,只能追随前往。   马乘得快,到城门时何止未天亮,甚至才三更,几?人就坐在地上靠在城墙边缘等着。   她还想了?解温慎的事,又只想从温慎口中得知,只沉默着,看着远处,等到天亮。   天微微亮时,城门准时打开,守城侍卫看是他们几?个,立即放了?行。   她一路奔往县衙后院,跑进正?房。   内室的门一开,便瞧见躺在床上的人,他似乎是睡着了?,可眉头还紧皱着,脸色还不好,乌沉沉的。   月妩轻轻放下披风,边搓着手边悄声?走过去,弯身将?他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眼?睫颤了?颤,没能醒过来。   月妩没敢打扰,怕吵醒了?他。她缓缓退出门去,小声?询问:“可叫大夫来看过?”   杜宇颓丧摇了?摇头:“大人不肯看大夫。”   “你去请大夫来吧。”   杜宇诶诶两声?,朝后门去了?。   她又朝付同道:“劳你煮些吃的。”   付同也应下。   吩咐完后,她回到房中,坐在温慎身旁守着。   温慎头上的白发?更多了?,眼?角也有了?些细纹,嘴角再不像从前那样不笑而弯。   她看得心中难过,手悄悄钻进被子,握住他的手。   睡梦中的人又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   她退开一些,轻声?道:“杜宇去寻大夫了?,一会?儿便回来,厨房里也烧上饭了?,一会?儿便能吃。”   温慎垂着眼?,慢慢撑坐起身,只问:“你回来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从耳房端了?热水来,洗了?帕子要给他擦脸。   “我自己来。”他要抢。   月妩抓住了?他的手腕,拿着帕子轻轻给他擦脸。   他别开脸,旧话重提:“你回来做什么??”   月妩轻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想你了?,想回来看看你。不置气了?好不好?不要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没说话,月妩缓缓松开他时,却看见他满脸的泪痕。   “温慎……”她看着他,抹掉他脸上的泪,“温慎,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他泪落得更厉害了?,泪珠顺着脸颊淌下来,在下颚上挂了?一排。   敲门声?响,是杜宇带着大夫回来了?。   月妩摸出手帕给他擦掉眼?泪,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道:“我们先看大夫好不好?”   他没说话,月妩自己起了?身,叫大夫进门。   有月妩守着,他没有拒绝就医,只是大夫问他什么?,他也不答话,只有月妩和杜宇偶尔能答上一两句,大夫就凭借着这一两句留下了?药方。   人都走了?,月妩强忍着弯了?弯唇,坐到他身旁:“你想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洗漱?早饭应当好了?,我去给你盛。”   他依旧不说话,窝被子里去了?。   出门盛一趟饭的功夫,他又睡着了?,月妩没忍心叫他,只默默陪着。   到中午,月妩喊他吃饭,他不肯起,喊他喝药,他也不肯喝,再一摸他的额头,已有些微微发?烫了?。   “不言,不言,起来将?药吃了?。”月妩轻轻推了?推他。   他依旧不肯动。   “好,你不吃药不吃饭,我也不吃了?,我们一块儿死。” 第85章   他垂了垂眼, 微微撑起?身。   月妩将高几上的饭菜端来,拿着小勺要喂他。   他别开脸,语气淡淡:“我自己来。”   月妩看他一眼, 将饭筷递给他。   他似是没什么胃口,完成任务一般, 随意扒拉了几口, 便道:“我吃好了, 药呢?”   月妩也不好再劝,接过碗筷,又递去药碗。   他一口灌下药,往小柜上一放, 又钻进?被子里去了。   “不言。”月妩俯下身,轻轻抱住他,用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微微扬起?唇,“不言,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光可以在一起?,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没说话,或许是药的缘故, 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一觉直到天黑, 又到了该吃饭喝药的点儿,月妩没能叫醒他,再去探他额头时,才发觉烫得越发厉害。   “不言,不言……”她轻轻晃了晃他。   他眼睛动?了动?, 没能睁开。   月妩心中一慌,搡得用力了些?:“不言, 快些?醒醒。”   搡的这两下带进?一股风,激得他咳嗽起?来,终于是睁开了眼,但眼中血丝满布,看着已没什么清明。   “我去让人?找大夫!”她起?身要走?,却被抓住了手腕。   “我不看大夫。”温慎偏过头,看着她,“我也不吃药,不必再管我了,你走?吧。”   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你为何非要如此?你发热了,不看大夫不吃药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那便死。”床上的人?收回眼神?,看着床顶,眼神?空洞洞的。   “那我和孩子怎么办?”   他缓缓闭上眼,泪从眼尾滑落:“你可以改嫁,再生几个?,总归你和谌儿也没待过几日,想必对他也没什么感情,再生几……”   “我不是与?你解释过吗?我根本不知晓她们会骗我,我去京城之前,她们跟我说会接你来的!那是我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是有?何处还解释得不够清楚吗?”她只剩无奈。   可落在温慎耳里全变成了埋怨,他扶着床沿摇摇晃晃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光着脚要往门?外去。   “你要做什么?”月妩跟他走?了几步。   “叫人?送你回京城,去寻你明媒正娶的丈夫。”   “温慎!”月妩恼了,一把摔开他,“你到底还要我解释多少?遍,我心里没有?他,我不喜欢他,我没想过要嫁给他!我亦是被逼无奈!”   温慎扯了扯嘴角,静静看着她:“不必解释了,你走?吧。”   “我没喜欢过他。”她眼中红了一圈。   “从御花园追出去也是被逼无奈吗?靠在他肩上哭诉也是被逼无奈吗?将我们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也是被逼无奈吗?”温慎弯着唇,眼泪往下掉,声音含糊不清,“你将所有?事都?告诉他了,我给你取的小字,我们的孩子,我们去义学,甚至连我们一起?去荷塘这样的小事都?说了,留给我的还有?什么?”   “我认错人?了,我将他认成了你才会追出去,我跟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谁知……”   “谁知他根本不在意你成过亲、有?过孩子、心里还有?别人?,他不计前嫌,你被打动?了是吗?而我,远不及他宽容大度!”他忽然激动?起?来,整张脸都?涨红了,没有?原先半分温和的模样。   月妩不敢看他这个?样子,不停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你要我爱你,你要我不许变心,可你呢?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你转头便去寻了别人?,我和孩子在外苦苦找你时,你正在和别人?花前月下。我对你来说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人?吗?明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取代我,你又何苦还来我这里装模做样?”   “我没有?,我没有?变心,我没有?对他动?心,你到底要如何才肯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我亲眼所见?,我亲耳所闻,你去问?问?京城里,有?谁不知晓平阳郡主和裴大公子郎情妾意?!你要我如何信!”   他大吼完,已有?些?喘不过气,扶着架   子缓了缓神?,往桌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轻飘飘推下桌上的药碗。   嘭一声,药碗摔碎在地上,溅起?几滴药落在他腿上,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瓷片,费力起?身,将瓷片递出去。   月妩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接下了那块瓷片。   “我和他哪里长的像?”他突然平静下来。   月妩不敢与?他对视:“是他生得像你。”   他抓住她的手腕,逼问?:“哪里像。”   月妩闭了闭眼,眼睫颤抖得厉害,低声答:“眉眼之处。”   话音刚落,手腕猛得被他带起?,手中的瓷片便要扎进?他眼中,月妩惊得往后挣扎,混乱中快速扔了那块碎片,大斥一声:“你要做什么?!”   他往后退了几步,又捡起?一块碎片,颤着手,笑着递出去:“你亲手将我的眼睛剜出来,我便相信你并未对他动?心。”   “温慎!”月妩低斥一声,上前抱住他,“你真的未对他动?过心,不要这样了,若你非要剜人?眼睛,便剜我的吧。”   “你是被逼无奈,他是发乎情止乎礼,那是谁的错呢?只能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是我没看好你……”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他仰头笑了几声:“若是我再晚来几年,想必你们连孩子都?有?了吧?你还会来寻我吗?还会要我和谌儿吗?”   “没有?这样的可能,我原本就想好了的,只要和他成亲,我便会寻机会给你送信。我没有?想过要和他过一辈子,更没有?想过和他生什么孩子。”   “他说要和我一起?服侍你,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我在前面,他在后……”   月妩急忙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这样想过。”   他垂下头,看着她笑。泪全落进?口中:“可惜,他要死了,是我陷害他的,他根本没有?反叛之心。也是我求陛下赐死他的,你要去为他求情吗?”   月妩眉头越皱越紧。   “可惜,你救不了他,是陛下要他死,你再如何也救不了他。”   “我并未想过要救他。”   温慎不信,又问?:“你现下看着我,可有?在想他?”   她抬眸,坦荡对视:“没有?,半分也没有?。不论他跟你说了什么,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也从未喜欢过他半分。”   “是吗?你不恨我吗?”他轻轻推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将瓷片放在桌上。   “我为何恨你?”月妩追过去,“我不喜欢他,他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也并不想要他做你的替代。”   他没说话,月妩从侧面抱住他:“温慎,小妩永远是你的。”   “不,不是我的……你早不需要我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把你弄丢了,在你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是他陪在你身边,你对他动?心了,若不是我不凑巧来了,你们会永远在一块儿……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的错……”   “我没对他动?心,也没有?要他陪着我,难道我就不能一个?人?度过最难过的日子吗?温慎,我在你心里就这样无用吗?”   温慎一怔,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有?些?站不稳。   “谁说我一定?要人?陪着才能度过?我没有?那样脆弱。”月妩搀着他,缓缓往床边去,“天这样冷,你又发热了,不要站在地上了,去躺着。”   他踉踉跄跄往前,摔进?了褥子里。   月妩给他盖好被子,重新倒了碗药来,拿着小勺喂进?他口中。   他没再躲,也没说什么要自己来的话,只双眸直直看着她。   “一开始我是有?些?六神?无主,还想着要给你写信,问?你该怎么办。可信送不出去,我只能靠自己。那时我总想,若是你在,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但我还是未能学到你十?分之一,只能在泥沼中暂且偷生,却无法挣脱。”   月妩扯了扯嘴角,将药碗放下:“可即便是暂且偷生,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和旁人?无关。”   说罢,她刚要起?身,被温慎抱住了腰。   她愣了愣,轻声道:“这会儿定?是请不来大夫了,你好好休息,看看明日如何。”   “你要去哪儿?”温慎问?。   “不去哪儿,去洗漱,然后来休息。”   温慎松了手。   她快速去耳房洗漱完,再回来时,人?已经?闭上眼了。她以为人?睡着了,探了探他的额头,吹了灯,正要躺下时,却被抱住了。   “睡不着吗?”她摸了摸他的头。   温慎没回答,只抱着她,过了很久,才问?:“小妩是我的,是不是?”   她回抱住他的腰身:“是,小妩永远是温慎的。”   “小妩是我的。”温慎撑起?身,压着她,将她整个?圈个?在怀里,埋头在她脖颈间,重复一遍又一遍,“小妩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她听见?了哭声,也感觉到了颈上的湿润,一遍又一遍应和:“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妩,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言,不是你的错。”   温慎还在哭,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句,颈下的枕头却湿了一片,没法再枕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妩,是我没用没能早些?找到小妩……你要是出什么事了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出事啊,我还好好的,不哭了不哭了。”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的脑袋,一下又一下,“你早不怪我了是不是?你只是心里太乱了是不是?”   温慎埋在她颈窝里,瓮声瓮气应了一声,调子颤着,十?分委屈。   她笑着蹭了蹭他的头:“你只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不吃药不吃饭折腾自己。晚饭也没吃,再这么下去真的要没命了。”   “我想吃小妩腌的菜。”他忽然说。   月妩没当回事儿:“好,我明日就腌,那方子我早就忘……”   “家里腌的菜都?坏了,我回家时没有?一坛好的了……”他又开始哽咽,“我一口也没尝上……”   “明天给你腌,不哭了,明天给你腌。”他浑身烫得厉害,月妩实在担心,“先喝药好不好?”   他胡乱点了点头,月妩擦了把眼泪推开他时,他又不干了,大哭大闹起?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小妩不要丢下我……”   “没有?啊没有?要丢下你,你该喝药了,我得去给你拿药来。”她捧着温慎的脸,轻轻擦掉他的眼泪,试图与?他沟通,“喝药,喝完药就好了。”   温慎眼中全是泪水,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抽噎道:“我惹小妩生气了,我没有?他大度,小妩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她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小药炉,“你看,药就在那儿,我哪儿也不去,拿个?药就回来。”   温慎眨了眨眼,看向小药炉子。   “松手?”月妩拍了拍他的手,快速起?身倒了药回来,“看,没有?骗你,快起?来吃药。”   他微微撑起?身,终于没有?再闹腾,一口一口喝下药。   “饿不饿?”月妩看着他,哄小孩儿似的,轻声又问?。   “不饿,抱。”   “要不还是吃……”   他打断:“抱。”   月妩无奈往床上爬,然后又被他压住。   “不言,你有?些?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他有?些?迷迷糊糊了,翻了个?身,手还在她眼神?,含糊一声:“你压着我。”   “不行,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他眯着的眼睁大了些?:“抱我。”   看着架势若是不抱他就不睡了,月妩无奈摇了摇头,缓缓靠过去,像从前一样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小妩?”他放松下来,喃喃一声。   “嗯?我在呢。”   没回话了,他睡着了。 第86章   稍稍养了段时日, 温慎终于好了许多,没再?反反复复地烧了,也能下地到处溜达了。   只是天气太冷, 月妩还是不太放心,只叫他在屋里坐着?, 和他一起研究腌菜。   温谌还没被接来, 另一行人倒先来了, 听着?外头吵闹,月妩正要起身去看,却见?门先开了,接着?一道人影窜了进来, 将她紧紧抱住。   她低呼一声,接住来人,有些惊慌:“你是?”   “夫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天?”月妩愣了愣,轻轻推开比自己还高几?分的女孩, 笑着?道, “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方才还以为哪里来的小郎君冲出来抱住我了。”   周天抬臂擦了把泪,也?笑了:“我在跟冯大哥他们跑商, 这?样穿着?方便一些。”   “原来是这?样。”月妩拉着?她坐下, “这?样也?挺好的,自由自在的,还好不是走上?老路……”   说着?,她忽然想起挽玉,心中一阵黯然。   周天没瞧出来, 坐在一旁的温慎倒是看出来了:“周姑娘冯大哥这?些年也?一直在帮着?寻你,到幽州后, 我便给?他们传了信,免得他们一直担心。”   “还多亏了师爹当初帮忙瞒着?,我才能从家里跑出去。”周天接上?。   这?其中应当还有很多故事,只是她全错过了。孩子长大她没陪在身旁,温慎被指到岭州她也?没能守在身旁。月妩心中只觉难过。   温慎缓缓起身:“准备些茶水吧,冯大哥他们应当随后便会到。”   “师爹又?算对了。我先一步来的,冯大哥就在后面。”   月妩也?起身:“行,我去准备茶水,你坐着?,病刚好一些,别再?累着?了。”   周天忍不住偷笑,笑完又?偷看温慎,却见?他神情淡淡的,眼中没从前那样浓烈。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夫子,我来帮你。”   “好。”月妩回眸看她一眼,让出些位置。   没过多久,冯苑赶到,带了一群年轻小伙儿,屋里又?热闹起来。   幸好家里有杜宇帮着?,那群人也?不是白吃饭的,一起忙活着?在厨房里煮了饭吃。吃罢饭,月妩留了周天在家里住,她们许久没见?了,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从莲乡讲到西?北,从以前讲到现在,周天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夫子,我怎么觉得师爹怪怪的?”   “他前段日子生病了,刚好不久,有时看着?是挺疲惫的,过段时日应当就好了。”   周天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夜深了,正房里的灯还未吹,杜宇进屋敲了敲内室的门,轻声提醒:“大人,早些休息。”   门内传来几?声轻咳:“好。”   灯灭了,温慎从窗边走回床边,缓缓坐下,看着?地面,迟迟无法入睡。   翌日,月妩醒后去看他时,才发觉他额头又?有些发热了。   “不言。”她轻轻喊了一声,人便醒了,抱住了她,“不言,我去寻大夫。”   温慎摇了摇头:“不用寻大夫,先前的药再?吃一些就好了。”   “好,我去叫杜宇熬药。”她要起身,手被抓住了。她弯了弯唇,弯身在温慎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出去说一声,立即就回来。”   手被松开了,她快步走出去,不到三息又?回来,却只见?到个?隆起的被子,是温慎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她觉得有些好笑,正要说笑,掀开被子却瞧见?他满脸泪痕。   “哪儿不舒服吗?”她立即紧张起来。   温慎摇了摇头,没说话。   月妩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又?问?:“那是怎么了?”   “只是昨晚没睡好,头有些疼。”   “那我给?你揉揉。”月妩爬上?床,躺在他身旁,双手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这?样可以吗?”   “嗯。”他应了一声,往前又?靠了靠,终于觉得心中被撕开的那道口子被填充上?一些。   他昨夜的确未睡好,几?乎是半宿没睡,这?会儿终于心安,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起来。   月妩见?他要睡着?了,轻声道:“你先睡,我去看看药如何了。”   他恍然惊醒,紧紧抓住她的手,没说话。   月妩又?躺回去:“好了好了,我和?你一起睡。”   外面天色已大亮,都快到中午吃饭的点儿了,周天还未见?月妩从屋里出来,忍不住杜宇:“这?都快中午了,药也?都熬好了,他们还不起呢?”   杜宇挠了挠头:“反正起来也?没啥事儿,就睡着?呗。”   周天撇了撇嘴:“我怎么觉得师爹怪怪的,你知晓发生何事了吗?”   “没啥。”杜宇不是喜欢说闲话的人,但一说谎话就就忍不住眼神飘忽。   周天一眼就瞧出不对劲儿来,硬是缠着?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师爹来信只说人找到了,却没说发生何事了,原来是这?般……”周天坐在柴跺上?,喃喃一声后又?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说,若是真在意便分开,分不开就别在意,这?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呢?”   “我就一烧灶的,哪儿能明白这?些呢?反正这?些时日已好了许多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周天重重叹息一声:“行吧,饭好了吧,我去喊。”   敲门声响起时,月妩才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该吃饭了。”   温慎这?会儿睡好了,脸色好了不少:“好。”   两人收拾妥当,便往外走,周天就候在门外。   “不言今早又?有些不舒服,多睡了一会儿。”月妩解释一句。   周天让开路:“听杜宇说了,药都煎好了,师爹快去喝吧。”   温慎微微点头,要往厨房走。   “我去端我去端,你去厅里坐着?就好。”月妩先一步跑进厨房,舀了药端出来。   温慎并未去小厅,就站在厨房门口,看她要出门了,才后退几?步,和?她一起往小厅走。   “一直放在炉子上?煮着?,还烫着?呢,我给?你吹吹。”进了小厅,月妩放下药碗,轻轻吹了好几?下,又?摸了摸碗,觉得没那样烫了,将碗递给?他,又?拿来橘子剥,“这?橘子甜,喝完药,吃一个?压压苦味儿。”   温慎倒是眉头都未皱一下,一口喝完了药。   往日里家里就只有月妩这?一个?话多的,颇有些冷清,周天一来,话多的就多了一个?,饭桌上?也?不见?停的,可是热闹多了,但温慎还是那副模样,神色淡得像是成了仙一般。   氛围太过奇怪了,周天放心不下,没和?冯苑一走,留在了这?里,平时也?能帮帮忙什么的。   没过几?日,付同也?回来了,还带来了温谌。   周天那些年常去温慎那儿探望,从四处搜集来的小玩意儿都给?了温谌,两人熟得很。温谌还未下马车,一眼瞧见?她,便喊起来:“天姨!”   稍显稚嫩的声音传到正房里,月妩手一顿,看向窗棂,有些紧张道:“是谁来了?”   “应当是谌儿。”温慎起身,“出去看看吧。”   话音还未落,周天牵着?温谌进了门,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去,叫娘。”   温谌抿了抿唇,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月妩跟前,垂着?头,低声道:“娘。”   月妩手心紧握,里头沁出了些汗,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到头来却不知该如何说了。   周天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母亲这?些年亦不容易,并非她不想来寻我们,只是迫于无奈。先前是我与她有误会,但无论如何,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我向你道歉。”温慎缓缓道。   “爹……”温谌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眸,看向他。   他道:“你母亲心中一直惦记着?你,现下幽州暂且安稳,才敢叫你来。你若有什么怨气,说出来就好,不要藏在心里,与你母亲生了嫌隙。”   月妩眼中也?有些酸涩,伸手要去牵温谌,却被他躲开。   他侧站在那儿,身姿挺拔,别着?脸,咬着?牙,是在赌气。   月妩微微起身,又?去牵他的手。   他又?躲开。   一连好几?回,月妩抓住了他,他却哭了。   “谌儿……”月妩挤了挤脸,将眼泪往回逼,“我、我……我走的时候,你才刚生下来不久,我那时还以为只是短暂地分别,却没想到被困在京城里那么多年……你小时候可听话了,从来不哭也?不闹,我还以为可以和?   你爹爹一起陪你长大……”   “可你没有,你不要我和?爹了……”温谌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们的。”月妩抱住他。   他剧烈挣扎了几?下,突然哭出声来:“我和?爹一直在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从小别人都有娘,就我没有,只有我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娘都会陪着?你……”   “娘,娘……”他趴在她肩头上?大哭。   月妩也?泣不成声,不停摸着?他的头,应和?他:“谌儿,娘在呢,娘在呢。”   他哭嚎了很久,终于是累了,趴在月妩肩上?一抽一抽的。   月妩拍了拍他的背,轻轻扶起他,拿出帕子,擦掉他脸上?的泪,一双红肿的眼眸弯着?:“这?里天气干燥,哭多了脸上?会皴的。走,我们去洗洗脸,擦些膏子。”   她起身,牵着?温谌往内室走,温慎就跟在后面,给?他们倒水,拿洗脸帕子。   “好了,我们擦膏。”她又?牵着?温谌往桌边走,给?温谌擦香膏。   擦着?擦着?他又?往下掉眼泪,月妩急忙给?他抹了:“可不能再?哭了,脸要哭裂了。”   他眨了眨眼,耸着?鼻子,没再?哭了。   温慎见?他俩都没哭了,便例行询问?:“一路上?可顺利?”   温谌本还赖在月妩怀里,一听见?问?话,立刻站直了,认真回话。   问?的都是些日常的事儿,学业如何,身体如何,待问?完了,没有异样,就叫他下去休息了。   房里又?只剩月妩和?温慎了,她往窗外看了看,快走几?步,扑向温慎。   温慎没说话,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对不起对不起……”她抬着?泪水朦胧的眼。   温慎低头看着?她,抹去她脸上?的泪:“不怪你。”   “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有些畏惧永远这?两个?字,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你累不累?”   “还好。”   “那我们去厨房吧,我还没亲手给?谌儿做过吃的呢!”   温慎微微弯唇,被她牵着?往外去了。   自从周天来后,她便偶尔和?周天往外去,如今又?多了一个?温谌,三人常常结伴而行,在周围游玩。   而温慎,是好些了,但县衙里还有一堆事儿要忙,着?实没空出去闲逛,只能一个?人在衙门前面办事。   杜宇怕他一个?人待着?又?想不开,就在旁边守着?。   天冷,屋子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他正昏昏欲睡了,突然听温慎问?:“她人呢?”   他眨了眨眼,清醒过来:“不是去外头玩了吗?到点儿了应当就会回来吧?”   温慎微微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   杜宇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急忙起身往外走:“是有些晚了,我去寻他们去,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急匆匆冲出门不久,正巧撞见?迎面而来的几?人,他松了口气。   “你怎么又?寻出来了?”付同朝他走来。   他立即压低声音:“大人问?过了,我才出来的。”   后面不远处的周天见?他们俩低语,忍不住跑过来:“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付同觑她一眼:“去去去,哪儿都有你!”   “快说!否则我灭了你的口!”她从腰间摸出镶着?宝石的小匕首抵在他脖颈上?。   匕首虽是没抽出来,但还是吓了杜宇一跳,急忙伸手去抚:“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你们天天出去玩儿,把大人一个?人扔在家里!”   “啊?”周天收回匕首,茫然摸头,“不至于吧?师爹又?不是小孩儿了,看我们出去玩还羡慕啊?”   “谁羡慕你啊,大人是想让夫人陪着?。”   “那他干嘛不说。”周天大步往回走,“行了,我去跟夫子说。”   她转头就把话原封不动地说给?月妩了。   “好像也?是,这?段日子真是天天都在外面玩。明日你带谌儿去玩吧,我在家里陪他,刚好快过年了,也?收拾收拾家里。”   “夫子要忙,我们肯定也?不能闲着?,还是也?一起打扫吧。”   “行!”   于是原本月妩想要去陪温慎的,又?变成了在家里和?周天温谌一起玩。   前面依旧是温慎一个?人待着?,他提起的笔已好久没动了,看得杜宇有些心焦,试探问?:“大人可是有何事?”   温慎摇了摇头,垂首接着?书写,没过多久,却忽然问?:“她在做什么?”   “噢。”杜宇反倒是松了口气,“应当在打扫屋子吧,说是快过年了。不如我去将夫人请过来?”   温慎顿了顿:“不必。”   “噢。”杜宇没多想,继续蹲着?打盹儿去了。   下午他和?付同说这?事儿时,挨了一顿:“你是不是死?心眼儿啊?大人说不必你就真不叫了?”   他抱着?头嗷嗷叫:“那不然呢?我又?不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晓?”   付同瞅他一眼:“你去与夫人说去,让她下去陪陪大人。”   “这?……”这?不是为难他吗?他和?夫人也?没有多熟啊。他支支吾吾去寻了周天。   这?在周天眼里根本不是个?事儿,直接朝厨房招呼一声:“夫子!你下午去陪陪师爹呗,他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儿处理公务。”   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书房里的温慎也?听见?了,尴尬得当作没听着?。   晚上?睡觉前,月妩照常给?他梳梳头,刚梳完要躺下时,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能感?觉到她的脸颊贴在后背上?,软软热热的。   “不言,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他垂着?眼,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好不好?”   他不知该如何说,他总是有些不安,只要小妩一离开他视线范围,他就无法忍受。他不想她出门,最好是能天天在他身边。   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正在克制:“没什么。”   月妩让开一些,让他躺下,趴在他胸膛上?,看着?他,悄声问?:“不言,你近来好些了吗?”   他眼睫颤了颤:“好些了。”   月妩伸手扯下帐子,拉来被子罩住他们俩。   狭小空间的温度陡然升高,她迷迷糊糊就被抱着?放在了下面。   上?一回还她还被蒙着?眼睛,这?一次,她能看见?温慎就在上?方。   她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脸,低声喊他:“不言,不言……”   温慎没说话,双眸深深看着?她。   此刻他眼中还尚且有几?分清明在,越往后他理智全无,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似乎要和?她融为一体,口中只有一句:“小妩是我的,是我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便是第?一回也?没有这?样过,折腾到最后,月妩头一歪就睡着?了,而他终于清醒了。   “小妩?”   月妩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他将人抱起来,问?:“弄疼了吗?”   “没。”月妩眼睛都睁不开了,头歪在他怀里。   忽然好像回到了江陵,小妩还需要他的时候,他弯了弯唇,轻声道:“我们去沐浴。”   他将人整个?抱起来,往耳房去,往浴桶里放了水,抱着?怀里的人一起进了水里。他靠在浴桶上?,小妩趴在他怀里睡觉。   “小妩是我的,是不是?”   月妩哼了一声。   他笑了笑,紧紧抱住她:“小妩是我的,就是我的。”   他抓了一把澡豆,轻轻在她身上?抹。   略微粗糙的手指滑过细滑的皮肤,反倒引起他自己一阵颤栗。   他垂下头,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接着?往下,又?在她脖颈上?亲一下,悄声道:“小妩,我又?想了。”   也?不知月妩听见?没有,又?哼了一声。   他按住她的腰。   月妩低呼一声,猛然睁开了眼,声音委屈:“你干嘛呀?”   温慎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将她按到怀里:“最后一回,你睡吧。”   “你这?样我怎么睡?”她在他心口上?咬了一口。   “那弄完了再?睡。”温慎紧紧按住她的腰,垂头亲吻她,“最后一回了,我保证。”   她实在是困了,但还是忍不住笑:“你今日为何这?样了?”   温慎没答话,抱着?她起身,随手扯来一条长巾,将她遮盖住,缓缓往内室挪去。   “温慎,温慎,我要掉下去了!”   温慎将她往上?抱了抱,低低笑出声:“不会掉下去的,已到床边了。”   他转了个?身,坐在床上?。   月妩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懒洋洋趴在他肩上?:“我累了,一会儿你给?我收拾好。”   “好,我会收拾。”   他轻轻的,慢慢悠悠的,月妩又?要睡着?了。   就在要睡着?了那一刻,他忽然低声道:“我要快了。”   月妩还没做好打算,直接惊叫出声,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事后,月妩没好气地从他身上?爬下来,爬去床里面,蒙进被子里,没好气道:“我要睡了!”   他不急不慌拿了帕子来给?她擦干净,而后也?没吹灯,侧卧在她身旁,盯着?她看。   他很喜欢小妩对他发脾气,指使他做事,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觉得自己被需要。他害怕,小妩长大了,不需要他了。   “小妩……”他喃喃一声,轻轻抚开她脸上?的碎发。   月妩哼了一声,要转过身去。   他急忙将人按回来,搂在怀里:“不碰你了不碰你了,不要走。”   月妩也?没听见?,乖乖窝在他怀里。   他就这?样看了她半宿,月上?中天时,才紧紧搂着?人,依依不舍睡了。   晚上?睡时人在怀里,早上?醒时人也?在怀里。   他不想早起,也?不想做官了,他想回江陵,想永远这?样。   可他怕小妩失望,他不是她心中想的那样好的人。   没过多久,人醒了,他忍不住立即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嗯?”月妩眯着?眼,歪头看他。   “醒了?”他嗓音沙哑。   月妩一下就清醒了,笑着?抱住他的脖子:“你昨夜为何这?样热情?”   “没什么。”他也?笑。   “不是说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我都想好给?你炖些补汤了。”月妩眉眼弯弯,瞳孔亮晶晶的,带点儿狡黠,又?带点儿揶揄。   他抵着?她的额头,弯着?唇问?:“什么补汤?”   月妩悄声:“去猎鹿,给?你喝鹿血。”   温慎笑着?,语气却认真:“好,我喝。”   月妩有点儿惊讶:“我说笑的。”   “喝点儿也?好。”他抱住她,很久之后,又?解释一句,“我先前是说气话,我还行的。你要是不满意,我去看看大夫。”   月妩抱住他:“不用去看,我验证过了,可以的。”   他们俩对视上?,刚要做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叫喊声:“夫子!吃饭啦!”   月妩有些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往床下走:“来了!”   温慎跟在后面笑。   临近过年,月妩也?懒得往外跑了,每天在院子里收拾。   天气好,温谌和?周天和?她在院子里玩儿。   衙门前面事儿不忙了,温慎将公务也?搬去书房里,坐在窗子前,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周天悄悄撞了一下温谌,窃窃私语:“你有没有发现,你爹最近开心许多?”   温谌眨了眨眼:“是吗?”   “定是夫子常陪着?,他才这?样开心的。”   “是吗?”他微微笑,微微上?挑眼尾像月妩,平和?的眉头像温慎,“那挺好的。” 第87章   付同在一旁帮忙, 杜宇偶尔给温慎添茶。   他进门时,刚巧看到温慎在写?奏折,无意?识瞧了两眼?, 有些讶异:“大人要辞官吗?”   “嗯,快过年了, 跟着请安的折子一起呈上去吧。”   温慎想了很久, 还是想辞官。   若是只在地方当个官做些实事?, 他自然是乐意?的。但他知晓皇帝的意?思,想必不?用在此处待多?久,他便会被?调回京城。   他不?喜欢京城的生活,在京城里要畏惧的太多?了。   最怕的还是皇帝不?一定会给他和小妩赐婚, 那?里好的郎君太多?了,诱惑太大了,他没有自信能留小妩一辈子,他想要一个名分,只要回到江陵, 那?道名分就还在。   杜宇心眼?少?, 想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大人要辞官就辞官吧, 反正大人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就没跟旁人提起这事?儿。   院子里都还在准备过年,今年是温慎第一年来镇县,对民风民俗还不?甚了解,他想了想,夜里跟月妩商量。   “我?第一年来这儿, 今年过年就不?在县里办什么?活动?了,我?们自己拿出些银子来做些吃的发给百姓可好?”   “行!要不?煮些蛋酒?这边儿好像不?吃这些, 当个新鲜。”   “好。”   只要能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就好。   他是多?羡慕裴喻啊,羡慕他们可以并肩而立,有一段时间?甚至变成了嫉恨。   那?年他曾在道观中说,天道自然,该拿起时便拿起,该放下时就放下,可如今,他做不?到。   拿起了,怎能再心甘情愿放下?   除夕前一日,他们在县城门口摆了两个大灶,为往来的行人送上一碗蛋酒。   温慎戴着官帽,月妩又生得亮眼?,难免有人问上一句,这时便有人会告诉他们,这是县令和县令夫人。   温慎就站在一旁听着,心中满意?极了,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只微微再抬起一些头,让藏在毛领里的面容展露得更明显一些。   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记得他们的模样,往后一看到小妩,就想起来小妩是他的,一看他就想起来,他是小妩的。   他眼?中的那?点儿流光溢彩被?周天不?经意?看到,她有些不?敢置信,悄悄跟温谌说:“你爹搞这么?大阵仗,不?会是为了让大伙儿看到他和夫子吧?”   “应当不?是吧?我?爹应当不?会这样有私心吧?”   “我?觉得也是。”   温慎尽收耳底,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昂首挺胸。   这个年过得十分舒适,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悠闲安宁过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慢慢悠悠煮菜吃饭,成群结队往周围闲步游逛。   他在等?皇帝的回执,只要辞了官,回到江陵,他们便日日能这样了,就像从前一样。   可眼?见都快入夏了,还是没有任何?回音。他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可他不?想放弃,又写?了一封长信,随着请安的折子一起送到京城。   折子还没到京城,诏书就来镇县了,说是皇帝病重,请平阳县主回京。   诏书传达时,他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连杜宇这个最没有心眼?儿的也看出来了。   院子里一阵沉默,没谁敢说话。   还是他先开口:“去收拾收拾行李吧。”   他转身,朝内室走?,月妩跟了进去。   “不?言……”她从身后抱住他。   “你又要走?了。”他突然就绷不?住了,眼?泪直直往下掉。   月妩不?敢松手,哽咽承诺:“待京城忙完后我?就回来。”   “这一回又要几年呢?”他问。   月妩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他轻轻掰开她的手,缓缓往内室去,徐徐替她收拾行李,什么?话没再说。   门外来的侍卫已等?了很久了,他垂着头,拿着行李,推开门,跨出去,将行李放在马车上。   月妩牵住他的手,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和他对立着,看着泥土路面。   院子里的其余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间?,悄悄看着这里,不?敢打扰。   僵持不?下时,前面突然又来令了。   来人瞧着是位内侍,笑眯眯地就进来了:“见过县主,见过县令。”   月妩擦了擦泪,上前招待:“大人可是来催我?去京城的?我?已收拾好了,现下便能走?。”   “非也非也。”内侍笑着看向温慎,“是陛下给温大人的诏令,急召他调任京城,官复原职。”   “原是如此,劳累大人来传诏,一路辛劳,不?如先坐下喝杯茶。”   “有劳县主。”   月妩引着内侍往厅中走?,瞧一眼?藏在窗后的杜宇,朝他偏了偏头。   杜宇明了,立即跑出来奉茶伺候,付同也赶忙跑出来将温慎扶进屋里。   “我?看这天色也晚了,再怎么?急也要将公务交   接完,不?若过两日再走?,路上快些,也是一样的。”内侍突然道。   “还是大人考量周到。”月妩露出体面的笑,“既如此,就依大人所言,过两日再走?。大人看是要在此处留宿,还是去驿站?”   内侍也十分体面:“多?谢县主招待,只是还有好些人跟着一起来的,住在此处实在叨扰,还是去驿站的得好,我?也好到处转转。”   几番场面话说下来,内侍起身要走?,月妩跟着去送。   她起身时,温慎垂头坐在那?儿,回来时,温慎还垂头坐在那?儿。   “明日在收拾行李吧。”她弯身抱住他。   温慎靠在她肩上,缓缓闭上眼?。   皇帝在敲打他,故意?叫诏令一早一晚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将谌儿送去徐州吧。”   月妩也同意?:“好,我?去跟他们说。”   温慎点了点头,看着她出门。   那?群人见内侍走?了,都在院子里候着呢,她一出门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心里郁闷消散不?少?。   “谌儿,我?和爹爹要去京城了,叫你付叔带去你徐州。”   温谌一愣:“我?不?去!我?也要去京城!”   月妩悄自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他的手:“等?京城安稳一些了,我?们就接你来。”   “你骗人!我?们才在一块儿待了多?久,你们又要把我?扔开!”他要挣脱。   月妩轻轻抱住他:“只是去谢伯伯那?里住一段时日,我?们会接你的,伯伯伯母对你不?好吗?”   他嘴一瘪,眼?里全是泪光:“伯母对我?很好,可也不?是我?的亲娘。”   月妩心中一震,用力抚摸他的脑袋:“是我?不?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京城太危险了,等?稍微安慰一些,我?们一定接你来。”   温谌抿了抿唇,没说话了。   月妩扔抱住他,看向周天:“你也回去,是去江陵,还是去寻冯大哥?”   周天一口拒绝:“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还会武,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你和师爹,你就让我?和你去京城吧。况且,先前我?和冯大哥也想着要去京城开个铺子的,一直没有机会,现下去京城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和师爹。”   一番话下来,月妩倒是没什么?好拒绝的了:“成,你去吧,去了别后悔就行。”   “哼。”周天撇了撇嘴,“我?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月妩笑了笑:“行了行了,别插科打诨了,既然决定要去,就赶快去收拾,我?也去给谌儿做些干粮。给你炸点儿小肉丸好不?好?”   “好。”温谌抱住她的胳膊,跟着她一起往厨房去。   她拿下肉,拿着刀切,说着闲话:“再做些芝麻包子吧,我?和面和得不?好,叫你爹来弄。”   “爹!娘叫你来和面!”温谌扯着嗓子往外喊了一声。   不?多?时,温慎从门外缓步而来:“要和多?少?面?”   月妩抬头看他一眼?,露出笑:“不?要太多?,天气热了,带多?了路上容易坏。”   “切菜时不?要分神,当心切到手。”   “我?知晓了我?知晓了。”月妩连连应声。   厨房里有切肉声,揉面声,还有月妩和温谌的说话声,他们俩笑着,很开心,温慎光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他和好了面,放在一旁醒,朝他们走?去:“我?来剁肉馅吧。”   月妩停下转头看他,噗嗤一声笑了。   他愣了一下:“是脸上有面粉吗?”   月妩点点头:“你快擦一下,我?手上有油,不?好给你擦。”   他抬臂擦了一下,眨眼?的瞬间?忽然被?月妩亲了一下脸。   “好了好了,你来切,我?去弄芝麻。”月妩笑着放下刀。   他终于有了点儿笑意?。   晚上吃罢饭,围坐在院子里说了好久的话,才各自去休息。   早到了该睡的点儿了,温慎却睡不?着,他忍了又忍,忍不?住问:“回京城后,你要住在哪儿?”   “不?是去你那?儿住吗?”月妩转头看他。   他缄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一直在我?那?儿住吗?”   “不?然呢?”月妩翻了个身,抱住他,“我?是你妻子,你是我?丈夫,我?不?和你住,还能去哪儿?”   “可他们不?这样看……”他说着,声音颤得变了调。   月妩轻轻抚上他鬓角的发:“他们说他们的……”   “可我?想让他们知晓你是我?的妻子。”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我?去跟舅舅说,让他给我?们指婚。”月妩一点一点亲掉他脸上的泪,“我?就和你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他亲吻她的手背,喃喃道好。 第88章   将温谌送上马车后, 他们才启程去京城,一路上倒是顺利,不久便抵达京城。   日头不错, 天空澄澈无云,远远便能看到恢弘的城墙。   周天没来过京城, 正?探着?头往外看, 兴奋得不行:“京城真繁华啊, 连城墙也这样好看,怪不得达官贵人都住在这里。”   付同哼笑一声:“这有何稀奇的,皇宫的城墙比这还齐整呢。”   “我不是没来过嘛,你就当我是乡巴佬。”   众人皆笑。   她忽然道:“诶, 今儿是有?什么节日吗?为何这样多马车从城门出来?”   月妩本觉得没什么稀奇的,正?要解答,忽然瞥见车队上有?面熟的人:“杜宇,你去打探一下,前方出城门的可是卢家的人?是出了何事才要这样举家离京?”   “是。”杜宇跳下车, 没多久又跑回来, 气喘吁吁,“卢家出事了。”   月妩一凛:“出何事了?”   “听?闻是长公?主驸马喝酒失手?打了少府监家的郎君, 闹到了圣上跟前。本来陛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掩过去的, 少府监不满意了,翻出好些驸马还有?卢家的错处,什么命案啊贪污啊都闹出来了。这下没法收场了,陛下直接将整个卢家都罚了,除了驸马, 大?半的人都调回原籍了……”   月妩缓缓垂下眼。   到底是不满卢家犯事太多,还是卢家为母亲办事, 亦或是两者都有?。   母亲可想到会有?今日?应当是能想到的吧?舅舅病重,太子年纪尚小,他最担忧的就是母亲了,而卢家又是母亲最要紧的势力?,不动卢家还会动谁呢?   这些年舅舅也是一忍再忍,一试再试,可母亲仍不肯退让,今日之?局面,是不难预料的。   不知失了卢家后,母亲又该如何应对。   温慎抓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回神,稍稍笑了笑:“我和卢家又没什么深厚的情分,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玩弄权术的人最后大?概会被权术玩弄。   “待出宫后,我们去看看挽玉吧。”她忽然道。   周天回过神来:“挽玉是谁?”   “我的一个侍女,原姓吴,没取什么好听?的名儿,进?了长公?主府后给赐了这么一个名字。我初见她时?,她还和你差不多大?,后来她为我送信,被母亲叫人当场射杀了。”月妩嘴角微微弯着?,眼中却有?盈盈泪意。   周天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可还有?家人?我要和她义?结金兰,往后有?空我就去她家里看看。”   月妩摇了摇头:“她父母都是庄稼人,恐怕是没   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要当面打搅了。”   “待宫中事毕,去给她扫扫墓吧。”温慎缓缓出声。   月妩转头,朝他笑了笑,未再多言。   宫中事急,来不及整顿,车马直接到了宫门口,他们沉默着?一起?进?了宫。   殿内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混乱,皇帝躺在床上,一旁年幼的太子正?在侍药,静静候在一旁的内侍瞧见他们,朝皇帝通报了一声。   皇帝钝钝转头,眼睛微微眯着?,笑着?道:“回来了。”   才一年而已,他苍老了许多,眼角添了许多皱纹,两鬓头发花白?,已看不出从前的精神。   月妩温慎一前一后进?门,跪在床边请安。   他笑着?看月妩许久,轻声道:“你还是和你父亲长得最像。”   父亲,月妩很少在他们口中听?到这个词,似乎这是一个禁词,谁都不能提起?。   她也不会提起?,只垂头不语。   “好了,起?来吧。”皇帝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闲话了几句,便叫她下去了。   又支走太子和内侍,殿内只剩温慎和皇帝两人。   皇帝看着?帐子,深深叹息一声:“朕收到你请辞的折子了。”   温慎没回话。   “可朕不想放你走。”他道,“太子年幼,长姐靠不住,剩下的满屋子都是世家的人,你若是走了,太子该如何,这天下又该如何?朕自知不算雄韬伟略,但也算得上兢兢业业,没让这天下在朕手?中变得更差。朕所做的一切,不敢说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也的确是在为百姓考量。你有?仁善之?心,有?治世之?才,为何不肯拼尽全力?呢?”   温慎垂着?头,依旧不答话。   “即便不为天下百姓尽全力?,也总要为平阳考虑考虑。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吗?若天下易主,平阳会是如何下场,你该能想得明白?。”   “臣遵旨。”温慎叩拜,“臣只求陛下赐婚臣与平阳。”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门外内侍随即冲了进?来,带进?来一群太医:“此处混乱,温大?人不如暂且退至殿外?”   温慎微微颔首,缓步退了出去。   他心里清楚,这一出不过是皇帝的缓兵之?计,可他还能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换个人来,说不定早被砍头了。   他们这些人的命究竟算是什么呢?还不如宫中一块城墙重要。   小妩就在殿外候着?,他想过去抱抱她,可是不能。   宫中不是家里,这样一个微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内侍看了他们一眼,轻步靠近,轻声道:“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县主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如先回府上休息。不过陛下还有?话与温大?人说,还得请大?人稍等片刻了。”   他看向月妩,月妩冲他微微点头。   杜宇就在宫门外候着?,周天也在,小妩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可温慎还是担忧,忍不住开了口:“出了宫直接和杜宇回府,路上慢些。”   殿外倒是不乱,站着?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他没理会:“回去吧。”   月妩忽然朝他走进?几步,悄声道:“我去你那儿等你。”   他稍了松口气,目送她走出殿门。   只是未料,这一别就是数日。   第二日夜半,陛下突然驾崩,纵然先前都做好了准备,可宫中还是忙成了一团。陛下临走前还与他说了好多话,将所有?事宜都交待了,只是他和小妩的婚事,陛下自始至终都未松口。   他亦有?事要处理,宫道上碰见小妩好些次,也无空闲说话,只能点点头摇摇头示意。   直至新帝登基,先帝入葬,所有?政务交接完毕,才算是告一段落。   听?着?幼帝一句退朝,他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往宫门外去,刚至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请见,有?劳大?人随我等走一趟。”   他咽下一口浊气,上了马车。   马车毫不避讳直接到了长公?主府,堂堂正?正?从侧门进?去的,停在了一座楼阁之?前。抬眸看去,长公?主就站在阁楼上。   他收回眼神,独自登上楼,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垂眸行礼:“见过殿下。”   长公?主看着?远处整齐的坊市,淡淡道:“先帝临终之?前并未独自见我,却独召你两日。”   温慎明白?她有?话说,并未答话,只静静等着?。   她接着?道:“你高中,先帝指你去岭州,从那一年始,恐怕就是为了今日。他会谋划得很,你一介布衣,就算是身居高位,背后并无势力?,也休想谋夺皇位,更何况还有?平阳在。”   “殿下多虑了,幸得先皇重用?才有?臣今日……”   “他早就决定要用?你,怎会弄不清你的身世?”长公?主打断,转过身看他,“他早就知晓你和平阳的关系,早就知晓你这么多年苦苦经营全是为了平阳,可他还是要将平阳指给裴家,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下定决定对付裴家而已。他比我又能好得到哪儿去?你为何要这样衷心为他办事?”   温慎看着?远处,瞳孔颤动几下,面上却毫无异样,轻声道:“能得先皇赏识,是臣之?幸。”   “你到现下还不明白?吗?你与平阳的感情在这里什么也不算,你身居高位也什么都不是,只要天子一句话,明日平阳就能被指给别人,而你也能被贬至异乡。动一个裴喻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可动你,仅需天子一言而已。”   “若你真?想得清楚,便应该和平阳再要一个女儿,送去宫中,待二十年后,你与平阳便安安稳稳了。不用?流血,不用?改制,何乐而不为?若你还不愿,就不该帮着?我侄儿打压我,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害我的亲生?女儿。若真?有?机会,我也愿意庇护你们,届时?你和平阳便可高枕无忧。”   ……   长公?主还说了许多,他记不太清了,无非是要他倒戈。   他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只在帝王的五指之?中,可若要以这样的方式反抗,只怕会死得更快。   既无权势,也无兵马,他到底该如何去抗争?和错过的那八年一般,是他无能,是他出身不好,否则又怎会被人如此戏耍?他自己无法挣脱,也没法救小妩,只需要帝王一句话,再来一个八年也不无可能,甚至即便是在他跟前将小妩指给别人,他又能如何?   出了长公?主府,他没有?回家。   月妩还在家里等着?,前几日他们在宫中碰见了,说好今日要回来的,这时?还不见人,她心中有?些急了。   “我去宫门看看。”她起?身要往外走。   周天立即也起?身:“说不定是有?事绊住了呢?天也不早了,杜宇早去接了,若是出什么事了,他会回来说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得出去看看。”她匆匆朝外走,还未出门,便听?门一声响,是杜宇架着?马车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迎了上去:“可是宫中出什么事了?怎回来这样晚?”   杜宇往车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第89章   月妩皱着眉头, 上前掀开车门,一股酒气从里面传出来。   杜宇解释:“我去晚了一些,到宫门时?大人已被长公主府的车马接走了, 我找到大人时?他便在?饮酒,直饮到昏睡不醒, 我才敢扶大人上马车。”   月妩心里有数了, 跨上马车, 要扶人起来。   他眼睫动了动,抱住了她:“小妩……”   “不言,先下车。”她柔声哄,又唤人来帮忙。   杜宇避开眼, 上前搭了把手,将人扶下了马车。   他有些站不稳了,东歪西倒,往月妩身上靠,几乎要将她压倒。   两人踉踉跄跄往房中?走, 看得周天?直皱眉。   “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 房中?传来瓷器落地声。   周天?急得要往房中?冲,杜宇立即拦住她:“你别冲动!”   “他都喝成那?样了, 要是?做出什么不清醒的事该怎么办?你别拦我!”   “大人就?算是?再不清醒, 也不会害了夫人,你别掺合了!”   周天?一怔,停在?了原地,只朝里面问:“夫子,出何事了?”   月妩看着满地的碎片, 有些头疼:“不小心将花瓶摔碎了,没什么大事儿不用担心。”   此时?温慎也会回神不少, 只有眼前还是?花的,拉着她站得远了些,急急捧住她的手:“有没有伤着?”   “没,没伤着,进里屋吧。”她摸了摸他的脸,牵着他朝内室一步步走去,按着他坐在?床边,拿了帕子,轻轻给他擦脸,轻声细语,“发生何事了?怎喝成这样?”   他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抵在?她肩上。   “是   ?母亲跟你说了些什么吗?”月妩轻轻抚摸他的后颈。   有热意穿过布料,映在?肩头上,他道:“我想回江陵。”   舅舅和他密谈了那?样久,却不肯给他们赐婚,月妩早大致明了其中?缘由了,他们回不了江陵了。   “等……”她有些哽咽,“等时?机成熟,我们就?回去。”   “我不喜欢这里。”温慎抽噎,“我讨厌这里,我憎恶这里的一切,他们都要抢走我的小妩,都用小妩来威胁我……是?我无用,是?我没能保护好小妩,若不是?我出身低微,也不会让小妩一直被困在?这里。”   月妩紧紧抱住他:“没有啊,没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做得很好了。倘若换个人来,或是?早就?崩溃了,或是?早放弃了,可你没有,你做得很好,你从来没有怨憎旁人……”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我怨憎命运,我怨憎裴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没有先皇的旨意,我也会要他死的。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好,我怨憎许多人怨憎许多事,若是?有朝一日权利在?我手中?,我会要他们都死。”   “温慎,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已做得很好了,不要怪自?己。我们不是?都还活着吗?还有办法的,总还有办法的……”   他是?真?的喝多了,比离开江陵那?次醉得还要厉害,哭着哭着靠在?月妩肩上又睡着了。   月妩缓缓往后躺,他也跟着倒下去,压在?她手臂上。   “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被困在?这里,也不用吃尽苦头。”   他似是?睡得极沉,什么话?也没说。   “倘若不曾遇见就?好了……”   “从前说的都是?气?话?,是?我太过幼稚口不择言,我从未后悔遇见小妩……我太害怕有人抢走小妩了,我在?这世上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小妩了。要是?没有小妩,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月妩仰着脖子连连摇头,眼泪直往脖颈中?掉:“没有温慎,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这样费尽心思将自?己摘干净,就?是?为了能活着见到你啊。”   温慎紧紧抱住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天?黑透了,她还没睡着,轻手轻脚起了床,端来热水给人擦脸。   明明在?幽州时?已好了许多的,可现下才到京城几日,眼下又全是?青黑,脸颊又消瘦下午。   月妩悄自?叹息一声,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被吵到,眉头微微蹙起,月妩笑着给他抚平:“睡吧。”   他回来后一直在?闹,到这个点?儿了都还未吃饭,他是?睡得熟,月妩饿了半天?了,懒得喊醒他,自?己往前面去了。   院子里有说话?声,听着是?付同回来了。   “又闹起来了?”   “可不是?嘛,这会儿还没出来,杜宇还不让我进去瞧瞧,那?万一出事儿了该怎么办?”周天?蹲在?地上,一脸愁容。   付同倒是?见怪不怪:“能出什么事儿?这不比先前好多了?至少没再要死要活的了。”   “要死要活?”周天?瞪大了眼。   “可不是?,那?会儿我和小杜心里还怪过夫人呢。”   杜宇急忙反驳:“我可没怪过,是?你。”   周天?见他俩要聊起来了,赶紧插话?:“怪我夫子?你们凭什么怪她?她不也做了很多?”   “你瞧瞧你说的,那?那?时?我们怎么知晓?我们只知大人为了找她是?如何求人的。你当真?以为拿银子就?能请人办事?那?些当官的就?会故意为难人恶心人。尤其是?大人快速升迁,那?些人更是?嫉恨他,酒桌上的羞辱都算是?轻的。大人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本事才没能找到人,若是?换了你这暴脾气?,看见自?己心爱之人跟别人站在?一起,估计早就?提刀砍上去了。”   “呃……”周天?满脸为难,顿了很久,接着道,“可夫子这些年也不容易……”   杜宇重重叹了口气?:“所以说嘛,他们自?个儿说不定都弄不清,我们就?别掺合了,看着快拉不住时?再去劝劝,现下还没到哪一步呢。”   三人正?说在?兴头上,还是?杜宇第一个看见月妩,腾得一声就?起身了:“夫人……”   月妩只是?笑笑:“有些饿了,厨房有吃的吗?”   “有、有,在?锅里热着呢,一直等着大人和夫人叫。”杜宇走过去引路。   周天?也跟过来,小声问:“师爹呢,他不吃饭吗?”   “他喝得那?样多,哪儿还起得来,这会儿睡得正?香,我就?没喊他。给他留个火,他夜里要是?醒了,我来给他拿些吃的就?成。”   周天?见她脸上有笑意,语气?也还算轻松,提着的心口放下一些:“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   她耸了耸肩:“慌什么,是?人都会有脾气?,也会有矛盾,别说是?没吵起来,就?算是?真?吵起来也正?常。”   “啊?我看你们感情那?样好,总觉得你们永远不会吵架。”   “吵架也没什么不好的,心里堵的气?吵出来就?好了,最怕的是?连架都吵不起来。”月妩舀了汤,转头看她,“你不用担心,去忙自?己的,有什么需要的就?来和我说。”   周天?点?了点?头,也觉得有理?:“前段时?日不是?看你们都忙得团团转吗?也就?没好意思打搅,夫子这两日能陪我出去看看铺子吗?京城实?在?太大了,我哪儿哪儿都不熟。”   “行,我看宫里也暂且安定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她和周天?约好了,却没来得及与温慎说。   他们每日上朝的时?辰太早了,路又远,起时?大概天?都还没亮,她只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就?又睡着了。   到她和周天?出门时?,坊市才开,能看到游人在?街道上闲逛,两道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京城真?热闹,人气?儿真?旺!”周天?新奇得不得了。   月妩却只是?面带浅浅笑意,没说话?。   要是?没有这些年,或许她跟着温慎来京城后,也会是?这样天?真?烂漫,可如今看着这满街烟火气?,除了点?点?哀伤,淡淡欣羨,就?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了。   在?外逛了一整日,临近傍晚,她叫周天?先回去,自?己则是?往长公主府去。   长公主府还是?像从前那?般森严,府中?宫女如同木偶般各司其职,脸上的神情毫无二致,和宫里也差不了多少。   母亲也还是?像从前那?样坐在?厅中?上首看着她,除了眼中?转瞬即逝的柔情外,瞧不出对?她这个女儿有什么不同的情感。   “这么快就?去找你告状了?”   “他并非母亲想的那?般,我也并非母亲想的那?般。我明白也理?解在?这里的人对?权势的渴望,可我们只是?普通人,只想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不像母亲,做得如何过界都有人兜底……”   长公主嗤笑一声打断:“过界?我也是?月氏的子女,凭何皇位不能是?我的?他今日活得如此痛苦,是?他自?己不行,与我何干?说几句话?就?受不了了?如此脆弱不如早些滚回老家!”   “母亲与我说这话?没用,夺位不是?你我一句话?就?能成的。母亲可有人脉?可有兵马?可有民心?可有出师之名?什么都没有谈何夺位?既然母亲这样认同弱肉强食,今日就?该甘心服输。”   “你是?我亲生女儿,我花费了多少气?力才将你生下来,你不肯帮我便罢了,今日还要帮着别人说话?。”长公主看着她,眼中?哀痛。   她并未躲开:“我若真?不在?意母亲,便该将母亲说的这些话?禀告陛下。母亲也不是?仗着他不会告发你,才敢如此大胆的吗?   他不是?软弱,也并非无能,只是?考量的比你们多。你们只在?意权利在?谁的手中?,他想的却是?这天?下会不会大乱,百姓会不会流离失所。   这些年他心里这样苦,可一点?儿也没伤及无辜。我今日也不是?来求母亲饶恕他,只是?恳求母亲不要再说那?些话?激他了,我不想他做出自?己后悔的事。”   后来她曾听杜宇付同提起过,那?些年温慎能那?样快升迁,凭借的从不是?蝇营狗苟。   自?自?己走后,他精神一直不大好,周天?担心他出事,偶尔回去看看他。又见他过   得清苦,非要他出部分?银子,说是?拿去做些生意,等赚到钱了分?红给他。他将周天?给他的分?红都用在?了治辖地,那?些地方才能发展得这样快。   可并不是?谁都有这个家底来做这些,所以其他人记恨他。可他却觉得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从没想过要与人计较。   “若我此生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今日母亲要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可我在?江陵待了三年,我知晓,我或许早就?不是?母亲想要的那?个女儿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跪身叩拜,“是?我没有长成母亲想要的模样,还望往后,母亲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啊,我若真?想他们父子的命,有多少次可以下手的机会,你为何就?是?不懂母亲的用心良苦呢?”长公主仓惶上前几步,弯身停在?她跟前。   她抬头,有一滴泪落在?她脸上,混合着她的泪从脸颊上流下去:“我知晓,母亲是?想要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可以我们的手段和能力根本做不到,要用那?么多人命和鲜血去够一个根本够不到的位置,母亲认为这样是?值得的吗?”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哪怕要血流成河,我也不会放过。”   “可我做不到,我无法为了一己私欲踩着旁人的尸骨一步步往上爬……”   长公主缓缓起身,往后晃了晃,闭了闭眼,朝她摆摆手:“你走吧,往后我不会再去寻你们了……” 第90章   月妩归府时天色已不早了, 马车进了府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正房里点?了一盏小灯。   院子里没有人, 安静得诡异。   她皱了皱眉,跳下马车, 提着裙子?往正房里走, 刚推开门, 就被拉了个猝不及防。   “呃!”她低呼一声,裙摆飞旋,一阵天旋地转之间,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温慎就站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   “你去哪儿了?”温慎问。   她顿了一瞬,还是实话实说了:“白日陪小天出去逛了逛,快晚上那会儿去见?了母亲。”   “不要乱走,好不好?”温慎弯下腰背, 头埋在她脖颈中。   她微微转过头, 在他脸上蹭了蹭:“你早上起?得早,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小妩, 以后不要乱走了, 好不好?”   “以后我去哪儿会跟你说一声的……”   “不是……”他摇头,双臂突然收紧,“小妩,就待在家里好不好?家里最?安稳,不会有人闯进来将你带走。”   月妩愣了一下, 怔怔点?头:“好,我以后就待在家里, 哪儿也不去。”   温慎连劝说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的羞愧乍然升起?:“对不起?,小妩,我不该这样,可我看不见?你就会心慌。今日回来这样久没见?到你,他们又?不知你去哪儿了,我实在害怕……”   “好,我知晓了,我就家里待着不会再出去了。”   温慎一把抱起?她,往内室走,长袖纠缠在一起?,拖曳在地毯上,发出簌簌声。   转瞬间,她被放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垂在腿上的裙摆全被推了上去,堆积在腰间,温慎跪在脚踏上,埋下头,将那团如云似雾的裙摆压垮。   “你……”她推他的头,反被压住了手腕。   不再抗拒了,手就又?被松开了,她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身?子?,盯着床顶的帐子?,眼?前有些发花。   “不言……”她喊,嗓子?快要干涸。   温慎没有回答,啃咬得越发用力。   十指插入他的发间,紧紧抓住,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喘得过气。   片刻后,她终于捱不住,轻飘飘往后倒下去,在沾到褥子?的瞬间又?被抱了起?来。   “要去哪儿?”她问。   “耳房。”温慎答,一双水润的薄唇在黑暗中反出亮泽的光。   她缓缓垂下眼?,掩住轻颤的眼?瞳,再不说话了。   夜还很长,她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的,醒来后,天光早已?大亮,褥子?清清爽爽的,除了她,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异样,连地上的毯子?也换过了。   高几上有水,她喝了一口?,不徐不疾穿了衣裳,要出门时,才发觉门推不开了,只听见?沉闷的一声锁头撞上木门的轻响。   门外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十分为难:“夫人,大人走时将门窗都锁了,我们也不知钥匙在哪儿,只留了窗边一个小口?,用来送饭。”   “他到底要做什么!一天天没事发什么疯!”周天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传来。   月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朝窗边挪去:“好了,别骂了,给我送些吃的,我快饿晕了。”   骂声走远又?走近,饭菜被递了进来,周天继续骂:“夫子?等等,我这就去将这些锁全撬开。”   月妩急忙拦:“别!被关几日也没什么,他就是心里太难受了,过几日就好了,你这样不让他如意,他反而心中会更加难受。”   “难道夫子?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关着吗?他这样做和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他还是那个我们敬仰的温大人吗?”   “他不是神,也会怨愤,也会犯错。他做得已?经很好了,就让他发泄发泄吧。你们也别说他了,我会和他谈谈的。”   周天没话说了,重重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月妩只叫人盯着些,便?没再管。   她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茫然,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晚上,温慎回家后,直奔这里来,她没有质问他,只是笑着上前接过他摘下的官帽,牵着他往内室走。   温慎也没有提起?这事儿,似乎门前窗外并没有那些锁。   他仍旧没有放她出去,而是选择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也叫人从窗口?送饭。   朝堂上的事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倒是没有瞒着,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而后就是进耳房,上床榻,一折腾就是半宿。   没过几日,他眼?下的青黑就更加严重了。   月妩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眼?眸,忍不住开口?:“我们再要个孩子?,等我怀孕了,我再去请奏陛下,他总没有推脱的借口?。”   他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我们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总这样又?会病倒的。”   “你不愿意吗?你从前不是最?爱缠着我吗?”   月妩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满眼?心疼:“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看到你这样心中难受。刚养好一些,现?下又?瘦成这样,你要是生病了,我该怎么办?”   他松开手,缓缓压在她肩上:“好,那今晚早些睡。”   这几日他倒是觉得还好,除了偶尔有些恍惚,一切都如常,也并未有哪里不舒服,直到在朝议政,他突然倒下。   他什么也没听清,什么也没看见?,醒来时已?躺在偏殿了,内侍太医都在床边守着。   先皇逝世并未让身?旁内侍陪葬,这些内侍都是老?熟人了,领头的上前笑道:“太医方才还说呢,大人劳累过度,要多多休息。”   “多谢诸位照料。”他说罢便?要起?身?,“   方才并州的事还未议完,我现?下已?觉好了许多,便?不在此处躺着了。”   内侍上前拦住他:“陛下吩咐了,叫大人好好休养几日,等好一些再来朝中不迟。”   他眉头一紧,心中没有底。他还未在宫里站稳脚跟,所?得一切不过是一句圣旨而已?,他实在不敢轻易离开,唯恐是要出什么事。   “大人莫慌,太医说了,大人再不好好休养,往后恐就养不回来了。陛下也是担忧大人,才叫大人回去歇几日的。”   张内侍是先帝最?为亲近的内侍,他倒是不怀疑此人忠诚。   他又?起?身?:“多谢陛下,臣先行告退。”   内侍亲自送他至殿外,又?回到内殿中,天子?正在内殿悄悄观察,见?人回来,忍不住喃喃一句:“右相整日在想什么呢?怎会病得这样重?”   “大约是在忧心平阳县主。”   天子?拧眉:“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困吗?”   内侍并未多言。   “朕挺喜欢他的,他讲学讲得比那几个老?头好,至少朕听着不犯困。况且父皇也说了,可以信任他。”小皇帝顿了顿,“选个好日子?,就将平阳指给他吧,反正皇姐不也挺喜欢他的?免得他担心死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   温慎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了,他不起?,也不许月妩起?。   帘子?也放了,门也紧关着,不许旁人靠近一步,大有这辈子?就要死在这里的势头。   月妩侧卧着,轻轻理好他额前的碎发,轻声问:“不言,你在想什么呢?你不说我怎么会知晓呢?不知晓又?该如何解决呢?”   他也侧卧着,眼?却闭着,声音沙哑低沉:“我有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我害怕的太多了。”   “在担心我的事是不是?”月妩看着他,“我也会这样,明明其他的事都处置得很好,唯独遇到你的事就会方寸大乱。”   他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   “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躺在这里。”   “我知晓,我也知不该将你关起?来,我也知你不是一个物件你不是属于我的,可我还是想要你是我的。我早就变了,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轻拿轻放的人了。我不能接受你被人抢走,也不能接受你真?的愿意和别人走。”   月妩看着他:“你又?怎知我不是如此呢?”   “我怕你又?被指给别人,也怕你爱上别人,还怕你本是被迫嫁给别人,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沉沦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你的错,可我无法接受,我无法好聚好散,我活着你就必须是我的,我若死了你才能自由。我也很厌恶自己这副模样……”   “所?以你才想要和裴喻同归于尽,是吗?”   他笑,眼?泪却淌下来,被颤栗的肩抖得到处都是:“这是放过你的唯一办法。”   月妩鼻子?忍不住泛酸,双手捧着他的脸,颤声问:“你如何知晓我想被你放过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裴喻什么也没有,他没有碰过我。”   “我怎能不知,你一个弱女子?,若他真?要强迫你,你如何反抗?我只想知晓你心里有没有过他,你有没有将他当成过我。”他急急补充,“可我又?知他陪伴你许久,若你真?对他动心也无可厚非,我能理解,可我不能接受,我不知该怎么做……”   “没有,从来没有。我对他从来没有男女之情,也从未将他当成过你。”   他唇角颤抖得厉害:“他与?我说,你靠在他怀里哭了,你哭着告诉他你的小字……”   “他说谎,我是告诉过他我的小字,也告诉过他我和你的事,那是因为我那时太小太蠢了,他一激我,我就什么都说了。后来靠在他肩上哭,也是他骗我。他说他也不想要这一桩婚事,他也有心仪之人,我以为自己与?他同病相怜,将他当成好友,才对他心无芥蒂。从头到尾,我对他从无男女之情。”   “那后来呢?你为何还会信他?”   “我并未信他,只是除了你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有他愿意告知我你的消息,我除了信他已?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没想到他会在你跟前说这些,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若不是此刻提起?,我都有些记不清了,更何况,我以为这不是多要紧的事……   你说你无法接受失去我,可你又?怎知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呢?温慎就是温慎,不是长得像就可以替代的。小妩最?重要的三年一直和温慎在一起?,身?上早就打满了温慎的烙印,所?有的一切都是和温慎学的,小妩早就是温慎的了。”   月妩跪坐起?身?,挪近一些,抱住他:“你从来不是在孤军奋战,我也在和你一起?坚守。我知这些年我所?承受的或许不及你所?受的万分之一,可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并未放弃。往后也是一样,不论前路如何,我的心一直都会和你在一块儿。”   他回抱,哽咽道:“若是你又?被指给旁人该怎么办?若是你又?被人掳走藏起?来怎么办?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已?经历过一次了,不会再那么傻了,出门在外也会留心。若是圣旨将我指给别人,那我会好好周旋,先保下性命,静待时机。况且陛下要用你,何必将事情做绝?不言,形势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糟,一切都还有余地。”   他连连点?头:“好、好,我不关着你了。但你要去哪儿可否提前与?我支会一声,若真?出什么事,我也有迹可循。”   “好,以后无论多晚,即使你睡着了,我也会将你叫醒,跟你说明隔日的行程。”月妩笑着看他。   他知晓这是说笑,也忍不住笑,红肿的眼?眸微微弯起?:“不要回来太晚,我回家时你要在家里,我回来看不到你会心慌。”   “以后我和付同杜宇一起?去宫门接你,你一出宫门就能看见?我。”   “你要出门,无论去哪儿,都得带上他们俩,我怕你出事。”   “好,我会带上他们。”   温慎也起?身?,紧紧抱住她:“在外不要轻信旁人的话,不要轻易跟旁人走,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明白。”她笑着打断。   温慎却笑不出来:“我总觉得是我没有叮嘱好你,你才会走丢。”   月妩怔住,过了许久,轻声道:“好,你说,我听着。”   “要是遇见?坏人了,别的都不重要,先保命最?要紧;不要再孤身?一人去长公主那里了,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还好好的,我什么事都能处置妥当……”   他说了很多,都是些琐碎的事,似乎要将从前缺了的全都补回来。   帐子?被拉开,有光投进来,晃得他眯了眯眼?,月妩笑着用手给他遮挡:“天气这样好,总躺在床上倒是浪费了。”   说罢,月妩先一步下床,将窗帘收起?一些。   有强烈的光灌进来,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   她又?走回来,牵着他往梳妆台前坐,轻轻梳理他的长发:“这几日连床都没下,头发也乱糟糟的了。还有好些白发,我给你剪了,省得碍眼?。”   “我老?了。”   “并未,你只是太累了,多休息休息以后就不会再生白发了。”月妩趴在他的肩上,和他面贴着面。   他笑了笑:“小妩走时脸颊还是圆润的,现?下已?全消减了。小妩长大了,可惜,我却没能亲眼?看着小妩长大。”   “可小妩是在温慎的影响下长大的,你没有亲自来,但你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你难道就不肯相信,我早就只是江陵的陈妩了吗?”   他连连点?头,刚才清明一些的眼?又?布满红丝:“我信,我信了,是我将你想得太不坚定?了,是我低看你了……”   在他心里,小妩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一条漂亮裙子?,一顿好吃的就能被骗走。他也总以为,小妩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还不懂事,所?有的依恋也不过是太过需要陪伴。   “我和你也是一样啊,认定?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妥协。”她歪着头看他,“我早认定?你了。你无法接受我喜欢别人,我也一   样无法接受你喜欢别人。温慎,你也是我的。”   温慎破涕为笑。他一直都是她的,整个心都快栓在她身?上了。旁的事他都能应对自如,唯有碰到小妩的事,他总是杯弓蛇影,任何人都能用小妩威胁他。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现?在是我的,你要听我的,让你休息你就要休息,让你吃饭你就得吃饭。”   “好,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月妩总算是满意了,将他头发随意拢了拢,梳成一束:“好,那我们先去洗漱,然后去吃饭,吃完饭,你把外面上的锁全都拆了。”   “好。”他闭了闭眼?,扶着桌起?身?,挽着她慢慢朝前走。   锁哐当一声响,那三人才发觉他们出门了,一起?探出脑袋。周天最?不怕事儿,先开口?:“怎么出来了?”   “饭菜可热了?药可煮了?”月妩无奈看她一眼?,“快去帮忙去。”   她挠了挠头:“都备着呢,现?下喝现?下就有。”   月妩懒得再理会她,挽着温慎朝厨房里去:“吃过饭,我们出去走走。小天要租铺子?,你也帮着参考参考。”   “好。”他笑着点?头。   门外三个脑袋正在张望,月妩瞥他们一眼?:“别凑热闹了,去套马车,一会儿出门。”   三人一哄而散。   月妩叹了口?气,接过温慎递来的汤碗,喝了一口?。她顿了一下,咽下喉咙中的不适。   温慎见?她蹙眉,急忙问:“何处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无碍,或许是躺久了,有些犯呕。”   温慎提起?一口?气:“是不是……去医馆里看看吧……”   两人都忍不住提心吊胆,脸色看上去又?差了很多,看得旁边三人忍不住犯嘀咕:怎么刚和好又?吵起?来了?   进了医馆,温慎脸色更差了,周天怕他又?要跟月妩生气,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中间。   “没什么大碍,就是气虚,补补就好了。”   大夫话一出,两人都松了口?气,月妩看向温慎,朝他摇了摇头。   温慎脸上也有了些笑容。   出了门,周天拉过月妩,小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又?有身?孕了。”月妩也小声。   周天恍然大悟:“合着你们整天待在屋里不是在吵架啊?”   月妩敲了她一下:“你少不正经。”   “我们行商时弄到了避子?的药丸,不知有有没有用,总归是对身?体无害,夫子?要不要试试?”   “有那自然是好。”   “那我回去找找,应当我那堆乱七八糟的行礼里就有。”   走在前头的温慎忽然停下脚步,朝两人看来。   “来了来了。”月妩提着裙子?小跑过去。   周天看着他们的背影,耸了耸肩,识趣和杜宇他们说话去了。   这里离看铺子?的地方已?经不远了,他们没有上马车,就这样徒步朝前走。街上没几人认得出温慎,但有许多人能认出月妩。   温慎抓住她的手,挽在胳膊上,没有松手。   待在屋子?里这样久,她只是想拉温慎出来走走,没想真?的叫他帮忙参谋铺子?,但温慎却认真?地看了一下午,给了好几条意见?。   看的铺子?正好离她办的纺织处不远,温慎指了指那边,轻声道:“带我去看看吧。”   她心里还是有些慌,但比先前好了许多,至少能清清楚楚解释了:“这里都是我的主意,与?裴喻无关,让他跟着来,是因为如果他不在场,母亲是不会允许我一个人出门的。”   “我知晓了。”   “很多事母亲都不许我自己经手,全都是府上的侍女在盯着,他又?巧言令色善于伪装,随口?说几句那些侍女便?能将一切事宜与?他告知。故而这里虽然是我的地方,却也不是我的地方。”   温慎了然:“原是如此。”   “不过这里的小姑娘我都识得,我给你做的衣裳上的绣纹,有的也是跟着她们一起?学的。”月妩牵着他进门,“那时我总想,我总不能一辈子?自怨自艾,因而办了这个纺织处,一来是想试着给你传消息,二来也是希望再见?时,你看到的不是一个颓唐狼狈的我。”   他的手紧了紧,喃喃一声:“小妩做得比我好。”   月妩牵住他继续前进,有管事的娘子?迎了出来,正坐在室内纺纱刺绣的小姑娘们也抬眸看来。   “见?过县主。”管事娘子?规矩行礼,“县主府上的掌事娘子?前几日刚来过,账本她们已?查验过,不知县主今日是否要看?”   “小天,你来看!”月妩往后喊了一声,周天立即跑了进来,“你们去看账本,我这边不用管,待回时,我会喊你的。”   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接着说:“这些小丫头都是周边村县里的,农闲时她们就来这里学刺绣学纺纱,等她们学成了,赚到银子?了,就拿出一部分用来当束脩。”   “也顺带着教她们识字。”她指着内室后面的书架,“看,那是她们书。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格子?,可以将她们的书放在自己的格子?里。”   温慎没有看那些书,目光全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温慎没有躲,颤动的双眸就藏在她的手下:“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很多事做得都比我好。从来都是我低看你了,你比我想的还要好。”   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手臂上,笑着道:“都是和你学的呀,没有从前的温慎,就没有现?在的小妩。”   温慎莞尔,牵着她接着朝里走:“这边呢?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里用来染布的,还有这里……”   她兴高采烈地介绍,神情与?从前在小山坡上吃野果子?时毫无二致,那些无奈分别的时光好像全都找回来了,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带着他们的经历出去游学了一趟,收获了很多,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第91章   他突然什么怨恨都没有了, 只想珍惜当?下。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没人想煮饭,打包了食盒回去, 一路走一路笑。   “我看她们往后也不好找活路,等以后我的铺子开张了, 就让她们来我这里干活呗。”周天还在想方才的事儿, 已说?了一路了。   “当?然可以呀, 你去问问她们有没有愿意跟着你开铺子的。”   周天不好意?思笑笑:“我又怕她们觉得抛头露面不好……算了,找机会和她们说?说?吧。还?有,夫子能不能让她们学点儿更厉害的技术,比如丝绸什?么的, 我也好往西边卖。”   “我是想,但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周天叹了口气:“夫子现在?说?话?和师爹简直是一个调调儿了,和从?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月妩抬眸看向身旁的人,温慎笑着也回望。   “哎呀呀, 酸死了!”周天笑着先?跑了。   她一推开门府门, 正?要抬步,又收回来, 退到月妩身后。   “出何事了?”月妩往里望, 刚好对上?内侍笑眯眯的眼。她收回眼,稍稍正?色一些,“不知大?人为何大?驾光临?”   “等了一下午了,终于是将两位盼回来了。”内侍后退一步,待他们进?门, 才拿出圣旨,“二位接旨吧。”   温慎的眉头几乎要扭在?一起了, 还?是撩起长袍跪下,月妩看他一眼,也跪下。   “奉天承运,平阳县主娴熟温良,品貌出众,中?书令温慎孚尹明?达,温文尔雅。二人佳偶天成,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望汝二人琴瑟和鸣,同心同德。”   温慎怔了一瞬,双手接旨:“臣叩谢陛下。”   内侍笑着将圣旨交出去:“师父说?了,圣上?原是要等大?人病好后当?朝下旨的,可又怕这圣旨若是不来,大?人的病会迟迟好不了。”   “陛下大?恩,臣铭记于心。”温慎再?拜。   “望大?人早些养好身子,天色不早了,在?下得赶回宫里去了。”内侍说?罢,抬腿便走。   月妩给周天使了个眼色,周天立即从?袖子摸出一包银子,追了上?去。   温慎还?站在?原地,她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进?屋吧。”   “好。”他点了点头,眼神还?有些呆,像还?未回神。   “开心吗?”月妩问。   “嗯。”他重重点头,即便是   清楚这是先?皇给他下的套,可他还?是很开心,即使皇帝下了旨也能随时收回去,可他还?是很开心。   他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不知自己在?哪儿,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眼前再?次清晰些时,已坐在?了桌前,桌上?摆满了吃的。   那几人在?说?笑,他不知他们在?笑什?么,故作沉着吃了口菜,才道:“这个月有吉日吗?”   话?音一落,周天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向身旁的月妩询问:“他们在?笑什?么?”   “他们方才就在?说?这个,问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话?。”月妩低声答。   他愣愣点头,正?色一些:“抱歉,方才有些出神,并未听清。”   “吃罢饭再?看吧。”月妩覆上?他的手,“不急这一时半刻。”   他虽颔首,心中?却是急的,若是皇帝突然又反悔了怎么办?至少成了亲,有了名分,往后也不是那样好拆散的。   一吃罢饭,回到房间,他立即将黄历翻出来,一页页对日子。   月妩洗漱完,坐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有了这道名分,往后至少不用再?日日担心他会乱指婚了。”   他眼睛盯着手中?的黄历,点了几下头:“嗯。”   “你是和黄历成亲还?是和我成亲?”月妩夺了黄历背在?身后,笑着看他。   他有些无奈,神采比先?前却好了许多:“早些定下,早些请旨,我不想节外生枝了。”也迫不及待要广而告之,小妩是他的,最好再?撇清小妩和裴喻的关系。   “那你和我一起看呀。”月妩拿出黄历放在?桌上?,翻过?一页,和他慢慢看。   他想也没想,就定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也不管休没休息好了,第二日就要去上?朝。   天色还?早,月妩被他吵醒,迷迷蒙蒙看着他:“这样早,你去哪儿?”   “去上?朝。”他蹬上?靴子,起身将衣裳一披。   月妩清醒不少:“不是说?让你在?家休息几日吗?”   “我想早些去请奏。”他匆匆扣上?扣子,洗了把脸,“你放心,我不会累着自己。我会吃完早饭喝完药再?去,你莫担心。”   月妩叹了口气:“可你的病还?没好。”   “都是心病,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他抱着官帽,快步走过?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发?出啵得一声,“等我回来,晚上?我们商量商量婚礼事宜。”   “那你路上?慢些。”月妩有些无奈,想起身去送,可人已出门了,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   她躺回去,眯了一会儿,也睡不着了,只能也起床,恰好周天也打着哈欠出门,两人撞了个正?着。   “夫子怎么起得这样早?”   “温慎把我吵醒了。”月妩语气有些幽怨,“算了,早些起也好,我们再?去看看铺子。”   “师爹不关你了吗?”   月妩轻轻敲了她一下:“还?打趣他呢?我早说?了他就是心里不畅快才会如此,过?几日就会好。”   她笑着躲:“成,那我们还?去看铺子。我觉得师爹昨日说?的挺有道理的,再?按照他的意?见看看。”   月妩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她和温慎说?好了的,得去宫门等着。一到了点,就算遇到再?重要的事儿,她也得去宫门等着。   温慎准时从?宫门出来,月妩一眼就看见他了。他很显眼,旁人都是三五成群的,唯有他,孤身一人。   人多,又都是朝里当?官的,月妩不好喊他,只能从?车窗口朝他看。   像是心有灵犀,他也朝这里看来,脸上?瞬间有了笑,步伐也加快了一些。   “我已向陛下请奏,陛下也已同意?了。”他笑着推开马车门,却没有上?车,反而伸出手,“你下来,我们走走。”   月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走出来不累吗?还?要走?”   “不累,你下来。”   月妩无法,只能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接着就被他牵住手,缓缓朝前走去。   周围有人看,月妩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   月妩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倒是大?方,袖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往上?卷了一截,露出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很快有了议论声,生怕他们听不见似的,还?故意?从?他们身旁路过?:   “伤风败俗!”   “不堪入目!”   “不知廉耻!”   ……   月妩抬了抬眉,小声又问:“要不还?是上?马车吧?”   温慎摇头,目光坚定得很:“不上?。”   今日他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做的,他直接当?众向皇帝请旨了,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晓,小妩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小妩是他的。   他们就这样朝前走,越过?热闹繁华的大?街,直到月妩实在?走不动了:“我累了。”   他顿了下,等马车上?前,扶她上?了马车。   “腿酸了?”他握住她的小腿,放在?腿上?,轻轻揉捏。   月妩有些惊讶:“以前我可是求你好多次,你都不肯这样的。”   “就是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   “没什?么。”他垂着头,弯着唇。   只是突然发?觉时光太过?短暂,他不想在?意?旁人的目光了,只想让小妩开心。   到家后,商量了会儿婚礼的事儿,月妩去挑料子了,他吩咐杜宇叫来了周天。   “什?么事儿?”周天大?剌剌坐在?他对面。   “你主意?多,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他们都知晓你夫子并未喜欢过?裴喻,他们之间是裴喻逼迫你夫子的。”   周天眉头高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师爹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啦?”   温慎目光并未闪躲,一脸严肃。   周天一看他这样就吓得慌:“倒是有个不入流的法子,写个话?本子隐喻,拿去茶楼里讲,再?找些人放出些模棱两可的风声,大?伙儿就知晓了。”   “甚好,多谢。”他起身就走,决定一旬之内将话?本子写出来。   旁的事不在?意?,不代表和小妩有关的事他不在?意?。他想通了,于情感上?痴迷没什?么丢人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晓他爱小妩,小妩也爱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裴喻什?么事。   至于旁人如何议论他的所作所为,他不在?乎。   还?有婚宴,也要风风光光办,他也要宴邀全城,叫人去城中?送喜糖。   “选好了吗?”他抬步进?门,从?身后抱住月妩。   “这个和这个,我都挺喜欢的,不知该选哪个。”   他认真比较一番:“这个花纹亮一些,更华丽些,这个好看。”   “行,那就这个。”月妩转身抱他,“你方才出门与小天说?什?么去了?”   “一些婚宴的事。”他不想她知晓,打横抱起她,悄声道,“试试那个小药丸好不好用。”   月妩抿唇看他,脸红了大?半,不说?话?了。   夜半,她趴在?他怀里,小声商议:“要接谌儿来吗?”   “我也在?考虑。这些年他一直不在?身旁,是不该再?将他扔在?外面了,可我又担心他来这里出什?么事,毕竟我现下连自己是否安稳都不能保证。”温慎抱紧她,“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他的双眸长得和你的太像了。有几年,我甚至不敢看他,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你。”   “你一定很想我。”   “是,我找你找到快疯了。我有时都不能想起我那几年到底都做了什?么,只记得一直在?找你、找你。“   她抓紧他的手:“往后不用找了,我就在?这儿。”   “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将你弄丢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敢轻易用小妩威胁他。   早起要上?朝时,月妩还?没醒,他在?她额上?亲了亲,轻声出门。   “药呢?”他看一眼杜宇,杜宇立即端了药来。   药汁浓稠苦涩,他眉头也未皱一下,一饮而尽,又朝付同道:“我记得先?前益州并州都有   想跟我走的男儿,劳你走一趟,挑几个能用的带来京城。”   付同并未吃惊,镇定应下。   “杜宇这几日多留心留心,看看京中?有无失孤的少年,京城周围的村县也可。”   杜宇愣了一下,也应下。   “不必特定去寻,跟着夫人出门时留意?便好,一切还?是以夫人为先?,不要叫她一个人出门。”他又叮嘱一句,才觉妥当?一些,匆匆往宫中?赶。 第92章   朝上没什么大事, 小皇帝适应得也很好,偶尔让人糟心的只有天灾,没有战乱没有人祸, 还算是国泰民安。   小妩说得对,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下了朝, 小妩就在宫门等着?他, 还好,今日也是安稳的一天。   “你还记得我们在莲乡时曾记录的册子吗?后?来我去别的地方,也一直在做此事。现?下我想将它们整理成册,能得出许多系统有用的结论。”   月妩侧耳倾听:“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每日上朝花费了太多时间, 白日里我都没有空暇了,劳烦小妩帮我整理。”他握了握月妩的手?。   “行,那?回去了你跟我说说想如何整理。”   其实不难,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他大概说了一下, 月妩就明?白了, 每日抽出些时间来整理,他则是晚上回来将整理好的资料再进行总结。   他心里早有想法?, 做起来也不难, 大概一个月,一本书册便大概编撰完成,封面上写?了两个名字。   上朝时,他当众呈给了小皇帝。   “臣不才,地方为官数载, 略有些心得,与臣妻月妩一起编撰成册, 还请陛下过目。”   小皇帝愣住,正在打瞌睡的朝臣也看过来。   “噢、噢噢……那?朕看看?”小皇帝接过册子,看了看上面并排写?的两个名字,翻开书页略看了一眼。有些内容他还看不太明?白,但他明?白了,这人好像不是来说笑的。他收起书册,道,“下朝后?,右相?来内殿再细细与朕说来。”   温慎应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话本子那?事儿也在日程上了,前几日已叫人送去茶楼,想必不久就能传开。   他心情大好,再诊过脉,大夫已说不用吃药,以后?饮食起居多注意一些就是。   付同也带着?人回来,他借旁人的名义在城外建了个庄子,将人都安置在庄子上,又派这些人多关?注京城有无可?用之人。   他要?将这些失孤的儿童少?年聚集起来,平日里盯着?京城名门的一举一动,查探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最近最要?紧的是,他得确认和小妩大婚那?日不会出任何事,至于其它的,还得从长计议。   距婚期越来越近,朝廷给休了假,他整日没事做了,就跟小妩到处跑,有时是在周天的铺子里,有时是在纺织处。   请柬发了出去,冯家人来了,从前一些同窗也来了,唯有谢溪行没法?到,但叫了蕙真和孩子们来,也算是热闹。   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花轿迎亲一样不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夕阳西下,远处房屋有炊烟袅袅,街道两旁行人拥挤,随行的付同杜宇正在往外撒喜糖,他坐在马上,不徐不疾往前走。   这脚下的土地,没有一寸是属于他的,将来也不会属于他。   既然逃不脱,那?就扎根于此,不出十年,任何人都别再想轻易将他铲除。   晚霞映照在牌匾上,前方已至府门,他下马朝里走,周天正扶着?小妩往外走。   小妩那?双狐狸眼偷偷越过却扇,朝他眨了眨。   他弯起唇,朝她快步走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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