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七十年代妇女主任》作者:张佳音   晋江VIP2023.12.02完结 总书评数:25277 当前被收藏数:58121 营养液数:166000 文章积分:710,538,176 文案: 赵柯是个怨气冲天的加班狗,穿回七十年代,变得十分佛系。   反正等恢复高考,前途就一片光明。   可突然有一天,赵柯发现,她其实生活在一本年代文中。   全书除了男女主,就是被男女主打脸的极品,极品包括但不限于:赵柯弟弟、赵柯发小、赵柯父母叔伯、赵柯同村……   只有赵柯本人是个意外,原书里一句话带过:溺水早夭。   赵柯:“……”   合着就绕着她一人儿可劲儿薅是吧?   抱主角大腿是不可能抱的,但村子该回得回。   恰逢生产队选举,大队小学缺一个老师,由社员公选。   赵柯高中毕业,根正苗红,对老师一职胜券在握。   然而,意外出现——   老师没选上,选上了妇女主任。   万众瞩目,全生产队懵逼。   青春年少的赵柯看着赵村剽悍泼辣的妇女们,更懵逼……   赶鸭子上架,赵柯成了赵村生产队新妇女主任。   后来——   原男女主成了赵柯的“军师”,损招频出,叹为观止。   赵村极品们成了赵柯的“助攻”,撒泼打滚儿,文武兼备,十里八乡直呼“惹不起”。   而赵村的妇女们提起赵柯:有事儿没事儿“赵主任”,好使!   内容标签: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柯   一句话简介:妇女能顶半边天。   立意:自强不息,前途无限。    作品简评: 赵柯穿回七十年代农村,原本想佛系等待恢复高考,可突然有一天发现,她其实是一本年代文中溺水早夭的炮灰。她为了改变家人被打脸的极品配角命运,意外成为了赵村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开始带着全村社员增产创收,发家致富。   本文从一名年轻妇女主任的视角展开,讲述了七十年代全村上下一起搞发展搞建设、积极向上的乡村群像生活日常,设定新奇,人设鲜明,文笔生动,如同一幅烟火气十足的乡村画卷缓缓展开,极具年代特色。 第1章 穿书   一九七四年,双山公社,双山轴承分厂。   厂房上硕大的喇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几个车间门涌出一群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   “赵柯!赵柯!”   齐耳短发,圆鼻头小雀斑的圆乎姑娘穿梭在工友们中间,灵活地左躲右闪,边跑边冲着前面苗条的身影喊。   “赵柯!”   赵柯终于听见,回头。   她五官端正清秀,平时总是温和含笑的模样,此时却透着几分心不在焉,“小文?”   小文才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手搭在她肩头匀气儿,问:“你、你咋了嘛?怎么不等我一起回宿舍?”   “叫你也听不见。”   小文嘟嘴不高兴。   赵柯顺手从兜里取出手帕,替她擦汗,道歉:“我昨晚上没睡好,走神了。”   小文立即乖巧地仰头,关心地问:“没出错吧?”   赵柯摇头,“生产线上都是精细的活儿,我哪能走神。”   小文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臂拍抚胸口,“幸好幸好,不然你要挨于师傅骂了。”   于师傅是厂里的七级工,技术骨干,从总厂借调过来,是位女性,对女工们尤其严厉,对赵柯更是到了苛刻的地步。   小文拉着赵柯走到路边上,背着人悄悄与她咬耳朵,“你说于师傅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   赵柯眼神瞥一眼路过的工友,冲对方温和一笑,而后对小文认真地摇头,“别人我不清楚,于师傅对咱们严格,那是照顾咱们。”   小文答应:“好嘛好嘛~”   可又不解地问:“可你都做那么好了,于师傅为啥总找你事儿?”   为啥?   因为赵柯没有上进心。   她工作中确实很少出错,可任务以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滚刀肉一样,推一下动一下。   这懒散的状态在一腔热血响应号召,激情澎湃投身生产的工人队伍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于师傅大概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赵柯实在勤快不起来。   她上辈子真的是加班加伤到了,都加死了,这辈子物质生活上是差点儿,但再也不想卷了。   平时佛一点儿,关键时刻努努力,生活基本无忧。   上一次努力是一年前,高中毕业挤进轴承厂,拿着津贴,生活水准在本地水平线上。   下一次,不出意外就是恢复高考前,只要考上,前途光明。   但不出意外,意外似乎出现了……   赵柯又忍不住走神,耳边小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远。   她昨晚上没睡好,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本年代文。   故事发生在赵村生产队(她家),男女主是下乡知青,纠缠女主的混蛋男配是她弟弟,痴迷男主的无脑女配是她发小,赵村其他人也全是配角。   整个剧情线就是男女主打脸,进一步打脸,不断打脸的过程,最终配角们得到应有的报应,男女主则是考上大学回城,继续携手进步。   这个梦有头有尾的,赵柯惊醒之后也没忘干净,白天就不自觉地精神恍惚。   梦里没有她,但她都穿了,这个梦……真的只是梦吗?   赵柯需要验证。   “诶?赵柯,那是不是你爹?”小文使劲儿晃了晃赵柯的手臂,手指前方,“你看。”   赵柯回神,抬头看向厂子大门,大门口外显眼处站着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她爹,赵建国。   不年不节,她爹咋到公社来了?赵柯心里头莫名不安生。   赵建国也瞧见女儿,笑呵呵地抬手招了招。   两人快步走过去,小文问好后先离开,赵柯问:“爹,你咋过来了?”   赵建国脾性稳重,不急不躁地说:“有喜事儿,边走边说。”   赵柯闻着她爹身上的药香,瞧他确实喜气洋洋的,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啥喜事儿啊?”   “是你姐,要相对象,你妈让我来供销社买点儿糖块儿。”   他们家是三姐弟,大姐赵棉,赵柯排行老二,弟弟赵枫。   赵柯对相亲有生理抗拒,但也为大姐高兴,“我妈这么隆重?看来是好对象啊。”   赵建国笑着点头,“是不错,李村生产队会计的儿子,叫李大胜,你认识吗?”   “李大胜啊……”   李大胜?!   赵柯倏地停脚,眼中震动。   赵建国笑容收起,“咋?有问题?”   有问题,大问题。   梦里,大姐的对象就叫李大胜,李村生产队会计的儿子。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无从得知这人的名字,不可能无端端梦到。   所以她真的是穿书了?   赵柯微微抿唇,很迷茫。   梦里他们家大姐和弟弟,二女儿“溺水早夭”。   爹妈偏心弟弟,大姐是个伏弟魔。   而和李大胜谈婚论嫁,要了一百块全留给娘家,婚后她赚的钱也几乎都拿回娘家,对弟弟有求必应,惯得弟弟混不吝。   婆家对此很有意见,李大胜没少对大姐动手,最严重一次,直接打得大姐早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弟弟呢,得知姐姐没了,一冲动,就跑去李村跟李大胜干架,反倒被打了个半残,拖累爹妈晚年。   但问题是,她三岁穿过来,所见所闻,她爹妈姐姐跟那书里不大一样,她弟也不是香饽饽。   大姐反倒对她比对弟弟更好。   这书咋回事儿?   赵建国好一会儿没有听见下文,追问:“咋不说话?你认识的人多,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赵柯不好说些莫须有的话给没发生过的事情定罪,只含糊地说:“好像脾气不大好。”   赵建国有点儿犹豫,“你姐没脾气,是容易受气,但你妈……”   赵村生产队妇女主任余秀兰同志,是个暴脾气,说一不二。   “脾气不好”在她那儿完全没有说服力。   父女俩对视后,一同沉默。   片刻后,赵柯问:“大姐哪天相对象?”   “后天,约得头午九点。”   周六,能回去。   赵柯说:“我回去。”   赵建国点头,“我来轴承厂,一个是跟你说一声儿,另一个,你妈说家里没有糖票了,得跟你换两张。”   “一家人总说啥换,用就是了,我这就回宿舍取。”   “丁是丁卯是卯,你每个月都给家里钱了,不能再占你便宜。”   赵柯一个月工资十八块三毛二,家里要了八块钱做家用,剩下她自己留着。   用余秀兰同志的话说,家里供她上高中不容易,给八块钱是应该的,其余的钱票她自己攒嫁妆。   给钱赵柯没意见,但发的票,她也没攒着,通常都私底下悄悄跟工友们互相调剂成钱和肉票啥的,既能跟工友们拉近关系,又给家里添点儿油腥。   虽然总被余秀兰同志骂“败家”……   父女俩再次对视,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同样活在余秀兰同志镇压下,谁笑话谁呢。   赵建国又开口:“你手里的布票还够做一件衣服吗?你妈说你姐大了,得穿新衣服,好见人。”   “我跟工友换几张就够了。”   正好走到宿舍,赵柯让她爹等一会儿,跑进宿舍。   过了十来分钟,赵柯又小跑出来,头上的工作帽和袖套全都拿下去了。   “爹,我陪你去供销社。”   但到了供销社附近,赵柯没有靠近,反而站定在盛放的丁香树后,交代她爹:“我有同学在里头上班,爹你跟她说我名儿,让她给几块儿碎布头,正好给大姐做头花。”   “你同学,你咋不去说说话?”赵建国眼里都是对女儿和同学关系不好的担忧。   赵柯没解释,只说:“她爸在公社里头上班儿,上学的时候就劲劲儿的,我今天没心情跟她拌嘴玩儿,爹你自己进去就行了,就找那个一打眼最漂亮的。”   赵建国走进供销社,赵柯一人站在丁香树后,等着无聊,就揪了一簇丁香花。   应不应该回村,就近观察,以防万一?   赵柯两根手指捏着花枝,缓缓转动,然后冲着小花伸出魔爪。   一朵,回去;   两朵,不回去;   三朵……   最后一朵,不回去。   赵柯看着光秃秃的花枝,又揪了一簇:   回去,不回去,回去……   又是不回去。   赵柯不死心,微微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腕子,又揪下一簇。   不回去,回去,不回去,回去……   怎么还是不回去?   赵柯:“……”   她还不信了……   二十分钟后,赵建国两手拎满东西,走回到丁香树旁,一眼就见到赵柯脚底下一片粉莹莹,“丁香开得好好的,你手咋这么欠?”   赵柯深呼吸,她也没想到她这手这么臭。   赵建国随口说她一句,就道:“你同学很有礼貌啊,还问起你。”   赵柯问:“爹你怎么回的?”   “我说厂里有事儿,你没出来。”   赵柯闻言,给他竖起大拇指,而后道:“你是坐我板儿叔的牛车来的吗?我送你过去吧。”   说着,接过他手里一个布袋子。   父女往道口走,赵柯不经意似的问道:“爹,村里又来新知青了吗?”   赵建国应声,“是有四个知青,听说是从首都来的,模样气质跟先前的知青可不一样了,个个都俊的很。”   “叫什么啊?”   “别的没记住,就有个女知青,身体虚,头一天下地就晕了,还是我给看的,叫庄兰。”   庄兰,就是女主。   真确定了,赵柯反倒平静。   牛车已经等在道口,赵柯跟板儿叔打了个招呼,放下布袋子,催促她爹赶紧上车,“别贪黑,妈该着急了。”   随后站远,目送牛车渐行渐远……   其实想要二选一的时候,嘴里说是听天由命,心里所期望的,就是答案。   作者有话说:   稍微调整了设定,修改了文案。   第一次写年代文,谢谢支持。 第2章 赵家人   赵村村口的古槐树下,是生产队妇女集会地,日日东家长李家短。   一大早,树下就围坐了十来个自带马扎的妇女。   有纳鞋底的,有补衣服的,有嗑南瓜子的,有空手的……   干啥的都有,就嘴没空着,七嘴八舌,话,没有一句落下的。   今天的话题,从“老魏家大海揍他媳妇儿”开始。   好几个当婆婆的妇女附和“小媳妇儿不打不老实,一进门就收拾几次,往后肯定家里家外一把薅”。   年岁轻的媳妇们都忙着手里的活儿,没怎么应声。   赵柯就是这时候到村口的。   她蹬着自行车老远就看见树下的三姑六婆们,深呼吸一口气,撑起笑脸蹬过去,靠近后挨个叫人:“五奶,东婶儿,常山嫂子……”   有人打趣:“城里妮儿回来啦。”   赵柯熟练度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东婶儿您别笑话我。”   东婶儿指着她,“脸皮薄,还不好意思了。”   随后一群女人嘻嘻哈哈地笑。   她们就爱看小姑娘小媳妇羞红脸,不厌其烦地逗。   赵柯一脸好好学生的腼腆乖巧,不吭声。   实际心里:累了,不想应付。   笑声降下来,坐在中间的赵五奶才问赵柯:“为你姐的事儿回来的?”   老太太总在十里八乡保媒拉线,赵柯大姐今天要相的对象,就是她介绍的。   赵柯笑着点头,“我姐的大事儿,我爹特意去公社跟我说,赶巧我有假,就回来瞅瞅。”   “是得一家人参谋参谋。”赵五奶摆摆手,“你家肯定忙叨,快家去吧。”   “诶~”   赵柯赶紧跨上自行车,挥挥手,一溜烟儿地骑远。   她身后,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啧啧酸羡“赵家的福气”,又纷纷围向赵五奶追问那对象咋样。   赵五奶抿嘴笑,卖了会儿关子才说起她给拉的媒:“说的是李村生产队的李会计家,他家为了给儿子结婚,去年新盖了一间红砖瓦房,三转一响全有,还撂下话了,给这个数。”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满脸的得意。   众人惊羡,“一百块哦!”   赵五奶笑眯了眼,点头。   这聘礼,十里八村都是数得上的,要是成了,将来找她说媒的人肯定更多。   “而且上头三个姐姐,各个嫁的都好,多偏着点儿娘家,日子指定差不了。”   众人感叹:“那可真是好人家。”   “余主任大姑娘有福喽。”   “谁不说呢。”   “他五奶,往后可得给我家姑娘也介绍个好对象,我多给你攒点儿鸡蛋……”   “行行行,包在我身上。”   另一边,赵柯骑车停在家门口,刹车捏太急,车胎擦着地向前滑了一道。   余秀兰站在院子里,听着摩擦声刺耳极了,叉腰,“赵柯!你这败家玩意儿!车轱辘磨坏了!不要钱呐!”   赵柯摸摸鼻子,乖巧地推自行车进院儿,认怂解释:“骑得有点儿快。”   “火燎屁股啊。”余秀兰白赵柯一眼,手里的扫把塞到她怀里,弯腰去瞧自行车轱辘。   赵柯抱着扫把,心道:三姑六婆的威力,不亚于火燎屁股。   余秀兰也不嫌埋汰,直接上手擦了擦车轱辘,看着胎上的划痕满眼心疼。   赵柯立即解释:“下大道到村里那段路太差了,生产队不能修修平吗?”   “你说修就修啊?”余秀兰越看越心疼,“路不好你不会下来推。”   “……”   赵柯认真发问:“余秀兰同志,我是亲生的,还是自行车是亲生的?”   “一百大几十呢!还要好几张工业券,咱家攒了多久呢。”   得,赵柯明白了,自行车比她金贵。   余秀兰进屋,赵柯跟在亲妈屁股后面,问:“爹呢?姐也不在家?”   “活不能耽误,我让他们仨去后园子了,你爹和你弟翻地,你姐挖点儿小菜。”   余秀兰拿了个抹布,一回身,差点儿跟她撞一块儿,“你是尾巴啊,老在我屁股后干什么!”   她语气冲,赵柯都习惯了,半点儿不入心,退后一步,试探地问:“妈,我爹跟你说了吗?”   “没说!”   “你都没问说什么。”赵柯撇撇嘴,又跟屁虫一样跟出去,在她身后嘟囔,“我姐可不能找脾气不好的,将来受气咋办?”   “男人有点儿脾气多正常,你小年轻懂什么。”   余秀兰蹲在自行车前头仔仔细细地擦,一个缝儿都没落下。   赵柯眼瞅着自行车在她手下一点点儿变得油光锃亮,嘴里话不停:“我有同学是李村生产队的,我跟他打听了……”   余秀兰不耐烦,打断她:“你咋这么粘牙,你是她妈我是她妈?我能害她?”   赵柯无奈,她当然知道妈不会害大姐,可好歹听人说完。   “赶紧干活去,别瞎操心。”余秀兰抬头,“不管咋地,过后再说,你赵五奶的面子不能落,不然以后谁给你姐和你弟介绍对象。”   办事是这个道理。   赵柯只是不由自主地受原书剧情影响心神,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便埋头扫地。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后门传来说话声,去菜园子的三人回来。   赵枫个高,率先瞧见院里的身影,眼一亮,大狗见骨头似的蹿进院,“二姐!你回来了,给我带什么了?”   赵柯现在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弟弟不咋顺眼,塞他一把扫把,“扫把你要不要?”   扫把也要。   赵枫围着她转,“姐我给你干活,你给我啥好处?”   “你先去干,看我给不给。”   “好嘞。”赵枫屁颠屁颠地扫得风风火火,满地冒烟。   赵柯:“……”   从小到大就傻不愣登,只有力气没脑子的家伙,赵柯实在不知道书里他咋就那么“出息”,还当上反面男二了。   “小柯。”赵棉温柔的声音响起,“骑回来累不累?”   赵柯迎向大姐,语气完全掉了个个儿,“不累。”   赵棉空出一只手,擦了擦她面上不存在的汗:“进屋去喝口水。”   赵柯声音更加柔,“好~”   她承认她是个姐控,没办法,大姐太温柔了。   余秀兰走出来,催促黏黏糊糊的姐妹俩:“赵棉,快去换上新衣服,好好收拾收拾,人要来了。”   “赵柯,洗菜去。”   赵棉面上露出一抹害羞,轻声应着。   赵柯接过编筐,忍不住酸道:“这才两天,新衣服就做好了,姐你可真麻利。”   余秀兰同志缝补的活儿烂的一塌糊涂,肯定是大姐自己做的。   院子当中,赵枫停下手,没眼色地骄傲,“大姐还给我做了一件假领子呢,二姐你只有一条发带。”   她都有工资了,大姐还偷偷给她塞零花钱呢。   她是不爱炫。   赵柯拎着筐到弟弟身边,怜惜地塞到他怀里,“少说话,多干活儿。”   赵枫满手活儿,想告状,但爹妈早进屋了,大姐……大姐从来都偏心二姐,他又在这个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赵柯不搭理他,拉着大姐回她们姐俩的屋子。   长姐如母,余秀兰同志忙,都是大姐赵棉在照顾赵柯和赵枫。   从小,姐俩就住在一个屋里,连体婴一样长大,感情深厚。   赵柯靠坐在书桌上看大姐换上新衣服,白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乌黑的发间,三下两下就编出一条紧实光滑的辫子。   大姐赵棉好看,是那种穿灰扑扑的旧衣也遮不住的好看,性格又温柔善良,跟她接触过的人,很难会不喜欢她。   弟弟不听话,削一顿就是了,一顿不行,就削两顿。   柔弱的姐姐可不行。   “姐,我跟李村的同学打听过李大胜,他是小儿子,长得高高大大,但从小一点儿活没干过,全都是三个姐姐干不说,但凡有点儿不好,还会骂他姐姐们。”   赵棉扣扣子的手一顿,看向妹妹。   就算听到要相亲的对象不好,她也没露出任何显得刻薄的神色。   这么好的大姐,赵柯不能接受她有可能落入深渊,叮嘱:“妈说,不能不给五奶面子,突然说不相。姐,你就记得李大胜不行,别听他花言巧语。”   赵棉完全信任她,眉眼弯弯,答应的极其爽快:“好,我听你的。”   赵柯放心,只要她姐不动心,就好说。   不过她得团结更多力量,以免好东西喂狗。   赵枫什么都不知道,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扫地。   赵柯招小狗似的冲他招手。   赵枫扔下扫把,兴冲冲地小跑过来。   赵柯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完后还拍拍他的肩。   赵枫想也不想就答应,一脸严阵以待。   爹妈都在堂屋,赵柯走到门边,观望了一下,见余秀兰同志背对着她,就悄悄对她爹使眼色,示意他引走人。   赵建国瞥了媳妇一眼,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说:“秀兰,你看咱家二闺女回来,咱去厨房看看,晚上做点儿啥……”   “有啥好做的。”   赵建国不管她的拒绝,硬拉着人去厨房。   赵柯和赵枫从赵枫的屋子里冒头。   赵柯撺掇弟弟:“快去。”   赵枫熟练地跑向爹妈的屋子……   与此同时,李会计一家三口在往赵村赶。   夫妻俩坐着牛车,收拾的溜光水滑的李大胜则是独自骑着一辆新自行车。   牛车上,李大胜妈不满意道:“赵五奶咋不给咱大胜介绍赵家二姑娘呢?”   “大姑娘单着,咋会轮到二姑娘,再说……”驾牛车的李会计抽了一口旱烟,“人家拿工粮,以后估计嫁城里人。”   “城里人咋了?我儿子半点儿不差什么。”李大胜妈振振有词,“反倒是她赵家,都知道他们供仨孩子读书,没啥家底,咱们家儿子跟她们女儿相对象,是他们占便宜。”   李会计吐出一口烟,“你知道工厂多难进吗?人老赵家二姑娘凭自己本事进去的。”更难。   “那能咋滴,一个丫头片子,等将来结婚,让她把工作转给大胜,大胜也是城里人,她留在村里生娃照顾我们,正好。”   李会计吧嗒吧嗒地抽烟,不语。   要有这好事儿,谁家不乐意,可惜,“今天相得是大姑娘,再说,二姑娘没准儿不在家……” 第3章 法术攻击   李家三口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赵村村口。   古槐树下的妇女们好信儿,人一露面,全都投去目光,打量着李家人,尤其是李大胜。   李大胜确实高大,模样一般,可座下的自行车尤其加分,衬得他精气神都跟普通村里小伙儿不一样。   很是个好青年。   李大胜妈故意推了推身后的两个筐,等赵村这些老娘们全都看到她家的东西,才特别会来事儿地下牛车,走到赵五奶身边儿,热情地说:“五婶儿,等久了吧?快上牛车。”   赵五奶和气地笑,“没事儿,跟大家伙儿唠嗑呢。”   李大胜妈扶人上车,又有意无意地挪了挪两个筐。   妇女们瞄过去,可盖着布也看不清啥,只互相挤眉弄眼,小声猜测是啥。   东婶儿跟谁都不见外,心直口快地问:“这是相对象还带东西嘞?”   李大胜妈装着很矜持,其实很得意,“没啥,第一次上门,不好空手。”   不管是什么东西,这年头,物质缺乏,相对象就带东西,可了不得。   妇女们,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眼神都开始泛酸。   赵五奶全程带笑,李会计家上心,她也长脸。   东婶儿没姑娘,也忍不住酸溜溜:“怪不得老赵家重视,连她家二姑娘都特地从公社回来,俺们没你家这条件,再比下去,儿子快娶不上媳妇喽~”   李大胜妈眼神一闪,悄悄用手肘搥丈夫后腰。   李会计没其他反应,转头让赵五奶坐稳,就驾牛车进村。   李大胜妈又看向儿子,李大胜单手握把,十分潇洒牛气。   她一下子又扬起来,就儿子这模样,啥丫头片子娶不回来。   几分钟后,赵家——   赵枫坐在水井旁边儿洗菜,扬头喊:“爹!妈!五奶来了!”   余秀兰和赵建国听到声儿,从堂屋出来迎。   厨房里,赵柯从灶坑前起身,站在门后观察。   李会计面相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李大胜妈一进赵家院儿就开始四处打量,视线在院里的自行车上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转开。   李大胜……   不是赵柯有偏见,眉后散碎,眼睛斜视……看起来可不像他爹那么老实。   而赵棉一点儿不好奇,拿起水瓢往水壶舀热水。   院里,赵五奶介绍着两家人互相认识,先给赵家说好话:“这一家子都挣工分,二姑娘还是工人,别看之前供仨孩子读书花不少,往后日子好呢。”   李会计满意地笑着点头。   余秀兰跟生产队长去大队开会的时候,见过李会计,她又是爽快人,直接请赵五奶和李家三口人进堂屋,然后冲厨房喊:“小棉,给五奶和客人端点儿水来!”   片刻后,赵棉拎着水壶和几个茶缸子,走进堂屋。   她一出现,李大胜就看直了眼,满眼惊艳。   赵棉没瞧他,叫人后,低头倒水。   赵五奶夸道:“赵棉是我们村儿顶顶好的姑娘,又漂亮又利索,还是初中生呢,在我们生产队小学教书,可招孩子们喜欢了。”   李家夫妻都瞅向赵棉。   李大胜妈十分挑剔,也没法儿挑她不好看,笑呵呵地对余秀兰夸:“余主任这姑娘咋养的?可真俊。”   李大胜目光一直跟着赵棉走,热辣的很。   赵棉脸上烧。   赵五奶直接笑起来,打趣:“大姑娘面皮薄,可快收一收。”   李大胜妈侧头瞧见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   李大胜收神,只是眼神还是不自觉地往赵棉那儿瞟。   赵五奶笑得更欢,李大胜妈也附和她,哈哈笑起来。   厨房里,赵柯听到笑声,蹙眉。   气氛还挺好?   过了一会儿,厨房门被推开,赵棉走进来。   “姐?”   赵棉微微摇头,“妈让我去她屋柜里拿点儿吃的招待客人。”   赵柯神色不变地从碗架上取了个盘子,递过去。   院外,拎水的赵枫瞥见大姐手里的盘子,心虚地扭头。   堂屋,赵棉端了一盘瓜子花生放在桌中间。   没有糖块儿。   余秀兰下意识看向外头,果然赵枫在探头探脑。   臭小子一蔫不登儿,就是在使坏。   余秀兰不好当着外人教训儿子,深吸一口气。   旁边,赵建国没事儿人一样招呼客人。   这年头,瓜子花生招待人已经很不错了,李家人没觉得被慢待。   李大胜妈咔咔磕了一把壳在桌上,瞥向门外,“余主任,听你们村里人说,你家二姑娘也回来了?叫出来让我们看看呗?”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就是一静。   而李大胜眼睛左右扫了扫,撒么起人来。   余秀兰不爽。   看?看啥看?又不是唱戏的。   再说相对象相对象,没结婚的单身青年肯定是要避嫌的,万一出什么误会,不是闹矛盾呢吗?   这妈,不着四六的,儿子也是个不老实的。   赵五奶多了解她余秀兰,出声打圆场:“瞧你急的,大胜和小棉要是看上眼,以后有的是机会走亲戚,今儿就算了。”   媒人发话,李会计朝着他媳妇儿敲哒一下烟杆,“五婶儿说的对,你急个啥。”   李大胜妈听当家男人的话,赶紧找补:“我最疼女儿,早听说你家二姑娘出息,羡慕呢,想着以后要是做成亲家,都是一家子亲戚,就没见外。”   赵五奶做媒多年,余秀兰成日里调理村里那些老娘们小媳妇的事儿,哪看不出她那点儿小九九。   俩人对今天的相亲一淡再淡,但流程还得走走,毕竟乡里乡亲的。   赵五奶转向余秀兰,“秀兰,让小棉带大胜出去说说话。”   余秀兰招呼赵棉:“小棉,你好好招呼客人。”   赵棉也不傻,她自个儿不在意,涉及到妹妹,就很介意了。   只是她是个温柔相,别人也瞧不出来。   厨房在西屋,赵柯在那儿,赵棉就领着李大胜往房东檐下走,那搁着一条板凳,天气好她常坐在那儿干活。   然而赵柯一直听着堂屋动静呢,想着大姐怎么也不可能领李大胜往厨房来,就溜墙边儿绕到房后,从后窗翻回屋偷听。   谁承想,前窗没关,她过去关窗的时候,正好跟前窗外的俩人打了罩面。   姐妹俩对视,赵柯:“……”该说是心有灵犀还是真不巧?   无言的几秒钟,李大胜上下瞧了瞧赵柯,满眼衡量。   长得挺不错,就是个太高,不如她姐秀气可人更合他审美,不过挣工资,能加分。   李大胜展开个笑脸,故作潇洒地撩撩头发,主动开口:“这是赵二妹子吧?我叫李大胜。”   谁是你妹子?   赵柯实在无语,尤其他刚刚那眼神,下头。   赵棉也不喜欢,客气地开口:“李大哥,别打扰我妹休息了,咱们去那边吧。”   李大胜不挪脚,冲赵柯又是一笑,“既然瞧见,认识认识,回头哥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   赵棉脸蛋上没有一丝笑意。   赵柯似笑非笑。   李大胜自信地伸手邀请:“一起坐坐?”   赵柯没回应,故意退后一步,目光先落在他的手上。   李大胜爽朗地笑:“咋还害羞啊,哈哈……”   赵柯视线顺着他的手臂,缓慢地挪到他脸上,眉头越皱越紧。   李大胜手指动了动,不尴不尬地收回,抬起来,不自然地撩头发。   他一动作,赵柯直接露出几分嫌弃,眼睛在他身上下来回扫了两下,挑剔全写在脸上,还“啧”了一声。   无声胜有声。   她明明一句话没说,李大胜却感受到羞辱,面部一点点儿充血,呼吸也变粗。   他气得好快啊……   赵柯心里吐槽,表面上缩起肩膀,双手抓着窗框,靠近大姐,怕怕地说:“姐姐,哥哥怎么突然生气了?我好怕~”   赵棉立刻挡在妹妹身前,无条件回护,“李大哥,我妹妹还小,你别跟她一个孩子计较。”   这死丫头片子是孩子?!   李大胜牙关咬的死紧,向前迈了一步,想问她是不是眼瞎。   一只结实的手臂突然横插进来,反手握着赵棉的肩膀,扒拉到身后。   “姐,咋了?”   赵枫将赵棉挡的严严实实,疑惑的目光在赵柯和李大胜之间流转。   他今年才十七岁,面容尚稚嫩,但手臂肩膀的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肌肉无一不表明,他随时能从傻狗变成凶悍的狼狗。   李大胜瞬间哑火,脸色变了两变,故作大度地说:“都是小事儿,我不计较。”   赵棉从弟弟身后绕出来,轻轻地说:“长辈们还等着,回堂屋吧。”   还是她这样温柔的姑娘合心。   李大胜眼神在她脸上不舍地流连,到底顺着台阶下了,跟着赵棉进屋。   赵枫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二姐。   赵柯看着李大胜的背影,眼神冷淡,想起原书里他被打残,拍拍他壮实的上臂,“小伙子从小干活,身体就是结实。”   赵枫乐呵地抬起手臂,展示,“是吧?”   “继续努力。”   赵柯低头的一瞬,发现他裤兜露出纸包的一角,指过去,“这是什么?”   赵枫吓一跳,一蹦老远,双手捂紧兜,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赵柯心情复杂,心里有鬼没啥,但他也太明显了。 第4章 转工作   赵棉和李大胜的相亲流程,在赵五奶和余秀兰的控制下,走得飞快。   李家走前,硬是掏空两个筐,留下两个地瓜,四棒苞米。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赵枫稀奇地摆弄,“看起来那么满,咋弄得?”   “啪!”   余秀兰打开他的手,“别动,我一会儿得送回你五奶那。”   四个姓赵的全都看向她。   余秀兰皱眉,不满意地说:“瞅着不正派,他妈也不是个心眼儿少的,这种婆婆,指定不好相处。”   这是经验,不是空话。   余秀兰对赵棉说:“这人条件再好,也不合适,我请你五奶回绝掉。”   赵棉点头。   余秀兰瞧她神情,没啥异常,安排了一通活儿,就装上那六个玩意儿,风风火火去赵五奶家说话。   马上到春耕,生产队要忙一阵儿,自家菜园子里的活儿得赶紧干,赵建国叫走了赵枫。   赵柯跟着大姐进厨房,想帮着打下手。   但赵棉啥都不让她伸手,她只能又坐在灶坑前当烧火丫头。   火光映在脸上,赵柯看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原书里,李家没有三心二意,赵棉看中李大胜的条件能帮扶弟弟,加之余秀兰没有阻止,然后就有了赵棉的结局。   现在,李大胜这个对象就这么轻易的黄了。   改变似乎没有多难。   小说只是片面的世界,真实的生活才是现实。   赵柯觉得,都不需要她做太多事儿,他们家也不会有书里的结局。   按理说是好事,她可以继续按照之前的打算,过“养老”生活,但是……   脚尖被碰了一下,赵柯的思绪一断,才发现火小了,忙添了几根柴。   火重新旺起来,赵棉手脚麻利地盛起炒好的青菜,刷锅,等锅干了,毫不心疼地放半勺油。   赵柯都能想象到余秀兰同志看见时候的表情,“姐,妈该骂你败家了。”   “妈习惯了,这不躲出去了吗。”   赵棉将亲妈存起的腊肉下锅,面不改色翻炒。   赵柯忍俊不禁。   是了,无论是上学还是上班,每次她回家,大姐都要想办法做好吃的,区别只是她上学的时候家里没多少好东西,现在富余了点儿。   午饭前,余秀兰才回来,看见桌上不止有肉菜,竟然还有白米饭,一句“败家子儿”脱口而出。   赵棉和赵柯完全不受影响,一个给赵建国和赵枫倒水洗手,一个摆碗筷盛饭。   余秀兰闭了闭眼,重重地坐下。   三个姓赵的对视一眼,皆有笑意,就赵枫一个直奔桌子,欢快地说:“又有肉!二姐你多回来几次啊。”   赵柯在他的位置放了一碗饭,“我要是常在家,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赵枫着急吃饭,迅速洗完手,推着还要忙活的赵棉坐下,等所有人都动了,端起碗先扒了一大口白米饭。   赵棉做饭,肉放得不偏不倚,每个人一块。   以前她想把她那块分给赵柯,赵柯说出“你不吃我也不吃”的话,她才吃。   赵枫则是等所有人都夹完,舀一勺汤汁浇在饭上,大口大口地吃。   “我过去,你们五奶还劝我再考虑考虑,说条件比李家好的,少。”   赵建国劝解:“人不合适,条件再好也没用。”   余秀兰瞅赵棉漂亮的脸,叹气,“我也这么想的,五婶儿看劝不动我,就说明天带东西亲自跑李村儿一趟,以后有好的再给小棉介绍。”   赵棉不失落。   赵柯随意地说:“愁什么,妈你不是舍近求远吗,这有现成的好媒人看不见。”   “谁?”   赵柯指指自个儿。   “你?”   就赵枫头也不抬,剩下三人全都看向赵柯。   余秀兰起先怀疑,随即眉头舒展,欣喜地追问,“咋,你能给你姐介绍轴承厂的男青年?”   “能是能,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余秀兰着急,扒拉她一下,“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赵柯放下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把工作转给大姐。”   惊雷投下,鸦雀无声,连赵枫都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赵柯继续说:“如果只介绍,大姐再好,人家也不会高看一眼,还会觉得咱们攀高枝儿,但如果大姐也是工人,根本就不用妈着急。”   话是这么说,但赵棉第一个不同意,且态度尤为坚决:“绝对不行。”   余秀兰也醒过神,反对:“咋能换你工作,咱家可不是那种偏心的人家。”   赵枫持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偏心的。”   “吃你的饭,没你事儿。”   “哦。”赵枫撇撇嘴,低头干饭。   “我吃完了。”赵棉起身,撂下一句话, “不用多说,我不换。”   赵柯看着她的背影,踢踢赵枫的小腿。   赵枫懵,看清楚二姐的眼色,忙端起饭碗,去找大姐。   余秀兰绷着脸,“你咋突然想一出是一出。”   赵建国心平气和地问:“老二,你咋想的,说说。”   赵柯决定先说服爹妈,“妈也说了,李大胜都算是条件好的,姐这么好,你们舍得姐随便嫁个人吗?”   赵建国摇头:“舍不舍得,咱家都不可能同意牺牲你的前途换你姐的前途。”   “不是牺牲。”   他们家,大事儿必须争得余秀兰同志的同意,赵柯拖着板凳靠近她,认真跟她掰扯,“姐今年二十一了吧,耽搁不起几年,但我今年才十八,拖个三五年也不算大,只要有招工机会,我相信我既然能进一次,就能进第二次。”   余秀兰神情微微松动,但也一针见血地问:“万一没有机会呢?换了就换了,可再换不回来了。”   其实对赵柯来说,之前去工厂,是为了贴补家用,提高生活水平,自然要争取。   如果工作转给大姐,再有没有机会也无所谓,反正可以等恢复高考。   这期间,是在工厂还是跟大姐换工作去生产队小学教书,差别是工资,但相对来说,生产队小学的工作量更小更符合她“养老”的意愿。   不过赵柯不能莫名其妙说会恢复高考,只笃定地说:“一定会有,双山公社没有,别的地方也会有,前些年外头就召了不少农民进厂,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余秀兰和赵建国对视一眼,他们确实没咋听说。   赵柯再接再厉,“姐姐如果在厂里稳定下来,以后找个好对象,咱家就多了一条人脉,再加上我认识的人,消息来源越多,机会就越多,不止我,弟弟的将来也得考虑,不是吗?”   夫妻俩再次对视,这么大的事儿,没法儿立即做决定,提出要考虑考虑。   赵柯没意见,只是再次强调:“我等得起,大姐等不起。”   然而余秀兰看着她这振振有词的样儿,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你大姐每天除了去学校,还要收拾家,农忙时候也跟着下地吗?”   转折有点儿突然,赵柯安静等下文。   “你大姐惯着你,你每次回家都活不沾手,要是回村,少不了活干。”   原来是说这个,赵柯笑而不语。   她那德性,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余秀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从小后屁股就一大帮孩子乐颠颠地帮你干这干那,可现在他们大了,都得下地挣工分,你还好意思支使?”   怎么不好意思呢?   赵柯也不是白支使,她提供了情绪价值,小伙伴们收获了单纯的快乐。   是余秀兰同志不懂他们的友谊。   余秀兰不想听她忽悠,自顾自地决定:“这不是小事儿,你先试试家里的活你干不干得了再说,省得以后后悔。”   赵柯只是能懒则懒,又不是没干过活,一口答应。   “不能让你姐和你弟帮你。”   “行。”   眼下就有现成的活,赵柯收拾桌子,端着碗去厨房刷。   赵棉在收拾厨房,赵枫在给她拎水。   俩人一看赵柯放下碗,啥也没说就撸袖子要洗碗,全都惊讶。   她从小就不爱洗碗,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赵棉过去,“我洗吧。”   赵柯推她出去,“姐你下午不是要去学校,快去准备吧,我来就行了。”   赵棉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赵枫高大的身影站在赵柯身后,挠头,“二姐,要不我洗?”   赵柯义正言辞,“不用。”   她洗完碗又开始擦灶台,赵枫赶紧拿起笤帚要扫地,没想到又被她抢走。   二姐这是……不需要他了?他以后没有甜头了?!   赵枫瞪大眼睛,震惊中带着失落,定定地杵在那儿。   厨房门口,余秀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队委会。   赵柯瞥见她的身影消失,扫地的动作瞬间懒散起来,“我得装两天应付咱妈,下午还去后园子吗?”   赵枫不懂她搞什么,但知道她是装的,瞬间舒坦了,“去,菜地要打垄。”   赵柯扫的差不多,放下笤帚,又去仓房扛起镐,往后园子去。   赵枫跟在后头,手要伸不伸的,“二姐,我扛?爹妈又不在这儿……”   赵柯摆摆手,“没事儿,就两天。”   赵枫空着的双手无处安放,最后插|进裤兜里,跟在她身后。   道口——   “庄兰,你看什么呢?”   庄兰视线从赵枫吊儿郎当的背影收回,嫌恶地嗤了一声,“看见一个理直气壮吸姐妹血的人,晦气。” 第5章 (捉虫)   一余三赵,赵枫垫底   赵家的家庭等级是:一余三赵,赵枫垫底。   所以赵枫站在边儿上看二姐在地里翻土打垄,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坐立不安,一直抓耳挠腮到她宣布回去,才长出了一口气。   家里没人,赵建国在卫生所,余秀兰在队委会,赵棉在学校。   赵柯干了两个小时,其实很累了,但她面子活儿足,在家转了一圈儿,就看见赵枫搁在炕上的上衣撕了条口子。   上班摸鱼不被发现的要素之一,干活儿得能看出来,看不出来务必主动说出来。   于是赵柯主动提出给赵枫补衣服。   赵枫磨蹭,婉拒:“我衣服不着急,等大姐回来缝就行。”   大姐缝得好看,二姐就是缝上了。   赵柯:“你裤兜里……”   赵枫一激灵,马上觍着脸,进屋拿出上衣,双手呈给二姐。   早这样,何必她废话。   赵柯回她姐俩的屋子,上衣随手放在书桌上,开始翻找针线。   赵枫坐在窗外的长凳上,无所事事地拿起书桌上的高中课本,哗哗翻。   “你轻点儿。”赵柯抬眼,“别粗手粗脚撕烂了。”   赵枫捡起掉落的书签,问:“二姐你还看啊?”   当然得看。   赵柯随意一瞥,不过她上次好像不是夹在这一页。   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赵枫翻乱了,低头拉开大姐的抽屉。   赵棉干净利索,抽屉里也是井井有条。   赵柯找到针线包,取出里头被她弄乱的本子,手指边捋顺歪出来的纸边在桌上磕哒两下对齐。   忽然,一张有些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纸闯入赵柯的眼帘。   赵柯捏着边缘抽出来,等看清上面的内容,眼睛睁大。   赵枫发现她神情不对,上半身伸进窗子探头去看,几瞬后震惊,“录取通知?!大姐的?大姐不是跟我一样成绩不好吗?”   他的震惊中不止是震惊,还有一种“明明说好了一起当差生,你却突然惊艳转身”的悲愤和“全家就我一个笨蛋”的无措。   赵柯抿唇,轻轻放下那张薄薄的纸,转而拿起刚才赵枫看过的课本。   上面没有其他笔迹。   她又将目光转向那些本子,一一翻看。   大多数都是备课记录,但是底下有两本,正反面全都写满高中的题。   显而易见,大姐在自学高中知识。   赵柯坐在椅子上,敛眉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证据”。   她不说话,赵枫憋不住,“不是说大姐没考上高中吗?那大姐到底考上没考上?”   事实不就摆在这儿吗?   赵柯七岁入学,想给家里减轻些负担,所以小学按部就班地念,在家里领着赵枫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初中和高中则是都跳了一级。   大姐赵棉好像因为生病晚入学一年,她初中毕业那年,家里爷爷奶奶相继病逝,赵柯正好跳级上高中。   那两年,全家都熬得很辛苦……   赵枫打量着二姐的神色,小心地问:“二姐,你说爹妈知道吗?”   “知道的话,他们不可能不让大姐上高中。”   赵柯单手合上抽屉,通知书没有放回去。   下午三点,余秀兰抽空回家,打算看看赵柯和赵枫在家干啥呢。   她在大门外,先看见赵枫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姐屋檐下,进去后才看见窗里赵柯在补衣服。   余秀兰稀奇,真干活了?   而赵柯没有如她一开始打算的那样积极表现她的勤劳,只是默默拿起桌上的纸,递出去。   余秀兰莫名,低头一看,手不住颤抖,气红眼:“没脑子的臭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也敢撒谎!”   “我就说她成绩不差,怎么就没考上?我还担心她伤心不敢多提!”余秀兰气冲冲地转身,“我非得去问问她!”   “妈!”赵柯眼疾手快,探出身一把拉住她。   “都别拦我!”   赵柯没松手,轻声道:“我们没有理由责怪大姐。”   余秀兰沉默,她那样性子强的女人,当下也忍不住眼眶通红。   赵柯不知道她是不是大姐做选择的主要原因,但她一定是其中一环,他们家每个人都是其中一环。   她不是默默奉献的人,也完全尊重、敬佩大姐的奉献,但所有人理所应当知道大姐的付出。   这是赵柯告诉母亲的理由。   “妈,我确定,我要把工作转给大姐,也不会后悔。”   其实最难的,不是改变某一个节点,是跳出固有圈子,睁眼看世界,否则没有李大胜,还会有张大胜,孙大胜……   赵柯要带大姐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旁边,赵枫跟着保证:“妈,我也会对大姐好的,谁欺负大姐,我就跟他拼命!”   “啪!”   “啊!疼~”   “拼命?”余秀兰又一巴掌呼在他后背上,“我还没说你,你上我屋干啥去了?我先打死你,省得你将来祸害我!”   “妈!”赵枫挺大个子,满院子蹿,躲亲娘的笤帚,“二姐——”   始作俑者赵柯同情了弟弟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合上窗子。   赵枫:“!”   傍晚,赵建国和赵棉回来的时候,娘三个已经平复情绪,能够如常地面对赵棉。   一家人吃过饭,赵柯主动邀请姐姐去散步。   赵枫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看着她们出去,喜色完全藏不住。   余秀兰没注意他的鬼心思,跟丈夫说了赵棉通知书的事。   赵建国呆坐了许久,垂头叹气:“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   另一头,赵柯和赵棉姐妹俩走在绿意融融的田埂上。   “姐,轴承厂的工作,我是真的不想干了。”   赵柯没说换给赵棉,而是说她不想干了。   但赵棉还是蹙眉,“你别为了让我同意故意这么说,那是你的工作,我拿着烫手,我宁愿就这样,起码心里不会有负担。”   “姐你先听我说完。”   有那一纸通知书,赵柯更清楚怎么说通姐姐,她故意露出疲惫之色,“我知道我这么说,肯定会有人觉得我好吃懒做,但轴承厂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完全不适合我。”   赵棉反驳:“你很好,又聪明又懂事,别人没资格说你。”   赵柯感慨,怪不得原书里赵枫被惯成混球……   她姐这溺爱光环太强了,要不是她早就过了心智不成熟的年纪,也扛不住。   赵柯挽住姐姐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撒娇:“也就姐你觉得我哪哪儿都好,可我自己什么德性我清楚,轴承厂的工作又无聊又累,车间管得又严,出一点儿错都得挨骂,严重还要扣工资,得时时刻刻紧着弦,每天回宿舍,动都不想动。”   “你怎么没说过?”赵棉心疼。   赵柯伸出手,让她更心疼,“你看我手,都磨出茧子了。”   赵棉摸着她的手,满眼难受。   “我能考上一级工,都废了好大力,二级工不知道得多辛苦,不过姐你不一样,你又聪明又勤快,我们车间于师傅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肯定用不了两年就能涨工资。”   赵柯越说越来劲儿,畅想起来,“二级工的工资比我现在多七八块,三级工四级工工资直接翻倍,要是继续往上……”   赵棉不由跟着她的话联想起来。   她从来都是有一分恨不得给赵柯两分,根本不舍得妹妹吃辛苦,如果她能多赚些,妹妹可以每个月多吃两炖肉,每一季都换新衣服……   而且,赵棉看着妹妹比城里知青不差什么的气质模样,她的手本来也不该做苦力活。   赵柯很豁得出去,干脆拉着大姐的手臂晃,“姐~我回来可以顶替你去小学挣点工分,反正家里的活儿有赵枫干,就让我好吃懒做吧,我不介意。”   赵棉终于松了口,“你什么都不干也行,我养你。”   赵柯喜上眉梢,笑咪咪地说:“那不成,不能给咱妈骂我的机会。”   姐妹俩意见达成一致,轻轻松松地溜达到地头,从另一条路回去。   知青点,柳树下,一对儿男女面对面站着。   赵枫高兴地递出一个纸包,“庄兰,我二姐买的糖块儿,橘子味儿的,我特地带给你的。”   庄兰不接,冷淡疏远地说:“这也不便宜,我受不起,你拿走吧。”   “没关系的。”赵枫急切地送向她,“你不是头晕吗?我爹说吃糖会缓解,你收下吧。”   “我不要。”庄兰语气冷硬。   赵枫身后好像有一条尾巴,从疯狂摇摆变成失落地耷拉着,但仍然执着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糖?我下回朝我姐要点儿别的送给你吧,我大姐会做头花,二姐……”   然而庄兰听他这么说,不好的回忆全都涌上来,忍不住尖锐地质问:“你有考虑过你姐姐们的心情吗?她们活该被你吸血吗?”   赵枫茫然,他、他吸血了吗?   不远处,正好路过,然后光明正大偷听的赵柯和大姐对视一眼。   虽然女主态度恶劣,可以顺势打击赵枫的追求之心,避免他走向偏执痴缠的道路,但是自家的弟弟被误解,赵柯不开心。   赵枫还在急赤忙慌地解释:“庄兰,我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女声:“赵枫,让你藏糖,你学会中饱私囊了?”   赵枫吓得一哆嗦,僵硬地缓缓回头,“二、二姐?”   赵柯揪住他的耳朵,使劲儿,“回家!”   赵枫弓着腰,顺着她的力道走,眼里都是求饶,还不住地往庄兰那儿使眼色,想让二姐给他在心上人面前留点儿面子。   赵柯夺走他手里的糖纸包,不容置疑地塞到呆怔的庄兰手里,然后扯着赵柯的耳朵走人。   这时,赵棉走过来,温和地跟庄兰打招呼:“庄知青。”   因为刚才的一幕格外迷茫的庄兰一惊,握着烫手的糖,语无伦次:“啊,是,啊不是,我是说……我是庄兰。”   救命,她在说什么? 第6章 赵柯是懂安慰的   一段距离后,赵柯就松开了赵枫,似笑非笑地打趣:“赵枫你出息了啊。”   赵枫讪笑,“二姐~”   “你是看上人家新来的女知青漂亮了吧?”   赵枫一口否认:“当然不是。”   “哦?那是什么?”   赵枫红脸,但也大大方方地说:“我觉得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   这下,就连赵棉都有些好奇了。   赵枫傻笑,“虽然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但我就是觉得她能活特别久。”   赵柯和赵棉:“……”   还不如是看上人漂亮了呢,这话说出去,哪个姑娘乐意听啊。   赵枫丝毫不觉,仍然在傻笑。   赵柯刚才没跟庄兰交谈,但瞧了几眼,庄兰是有些瘦弱,但是浓眉大眼,尤其眼神里有一股子冲劲儿。   赵枫的话换种理解,也可以是有生机有韧性的意思吧?   书里,庄兰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家里就偏心,什么都紧着弟弟,被逼着来到赵村儿,硬是咬牙撑过繁重的农活儿,化解了所有的不友好、危机,成了飞出赵村的凤凰。   男主傅杭就是冷眼旁观许久,最终被她的韧性打动,关键时候帮了她一次,两个人才有了进展。   而这时候,男女主还只是点头之交。   赵柯其实不讨厌庄兰,但庄兰和男主既然是惺惺相惜的官配,她自然不希望自家傻弟弟陷进去太深,伤人伤己。   不过就算赵枫这雄鸟根本是一厢情愿,赵柯也不会傻到直接棒打鸳鸯。   三姐弟回到家门口,赵枫叫住赵柯,讨好地笑,“二姐,你能别跟妈说吗?”   “为什么?”   赵枫愁眉苦脸。   赵棉替他说:“妈不喜欢知青,新知青一来就警告过他,不准跟女知青接触。”   赵枫为庄兰辩解:“庄兰不是那种为了轻松点儿就找村里人结婚的知青。”   “这才多久,你就看清人家了?”赵柯推开木门,“不说也行,少往知青那头跑几次,你不怕影响不好,庄知青不烦吗?”   赵枫眼珠转了转,装作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   第二天,赵五奶一大早就挎上一个篮子,坐着儿子的牛车往李村去。   牛车路过古槐树下,有人瞧见,问她去哪儿。   赵五奶也没遮着掩着,直接拍了拍板车上的筐:“去回绝李家,秀兰没相中。”   有好四个闺女的孙大娘惊呼:“这么好的对象,余主任都没相中?!”   赵五奶笑呵呵地说:“这有啥的,不得合眼缘吗。”   孙大娘眼睛一转,小跑几步凑近,嬉皮笑脸地问:“五婶儿,那你给我家冬妮儿介绍呗,我瞅着那李家的儿子合眼缘儿。”   树下东婶儿笑话她:“你想啥呢,人会计儿子能瞧上你家黑丫头吗?”   孙大娘撅回去,“黑咋了?我家冬妮儿老能干了,屁股还大,肯定好生养。”   东婶儿问:“你家春妮儿有了?”   孙大娘瞬间脸色不好。   而俩人话赶话的功夫,赵五奶的马车已经出村了。   李村,李会计家——   一般相对象,成与不成,都会给个信儿。   昨天李家人回来的路上,李家夫妻问过李大胜跟赵棉相处的情况。   李大胜没说差点儿跟赵家姐弟起冲突的事儿,只自信满满地说:“她能不相中我吗?我和她妹妹碰见,她可紧张了。”   李大胜妈还问他赵柯怎么样,但李大胜态度很嫌弃,她虽然可惜,也只能认了赵棉会成为她儿媳妇。   所以李家三口人都认为,赵五奶过来,一定是给准信儿的。   然而赵五奶跟李大胜妈进了李家的院子,就摘下手臂上的筐,“大胜妈,我是来替赵家还东西的。”   李大胜妈脸色一僵,“五婶儿,你这是啥意思啊?”   赵五奶很客气很委婉:“赵家觉得两个孩子性子不太合适,处对象的事儿就算了。”   李大胜妈着急,“这不相处相处,咋知道不合适呢?还有比我家大胜条件好的青年吗?”   赵五奶连夸带赞地说:“你家大胜确实好,我出来的时候,我们村一户人家听说这事儿,还想我给她家姑娘牵线儿呢,不过我没应,大胜肯定得配更好的姑娘不是?”   “那余主任家怎么……”   赵五奶正要继续客气几句,李大胜从屋里气冲冲地出来,“妈!不成就不成,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吗?她有什么傲的?”   媒婆不好得罪,况且还是赵家的长辈。   李大胜妈拍灰似的轻拍了儿子一下,转头跟赵五奶道歉:“他年轻,说话冲了点儿,没坏心。”   赵五奶只笑了笑,没说啥,倒出东西就张罗走。   李大胜妈送她出去,回来才阴阳怪气地气愤道:“长得狐狸精似的,肯定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没有她还有更好的。”   李大胜攥紧拳头没说话,恼怒和不甘心拱起一团火……   ·   赵家——   赵柯睡醒起来,其他人都已经不在家。   她去厨房拿出热在锅里的饭菜,端着碗站在檐下边吃边打量院子。   四处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显然在家庭内部达成“转工作”的共识之后,他们已经不指望她勤快了。   赵柯也没到全家人都干活,她一个人在家游手好闲的地步,就进屋划拉起全家的脏衣服,准备洗了。   她往洗衣盆里兑热水的时候,屋外有人喊:“赵柯,你在家吗?”   赵柯一怔,随即扬声应:“在,芸芸你进来吧。”   随后,一个有些圆润的年轻姑娘走进来,她皮肤不如赵柯白净,可比一般村里姑娘细腻几分,不过颧骨上两团红,显得有些许土气。   赵芸芸,赵村生产队队长的女儿,是赵柯的发小,也是她同岁的隔房堂姐,同时还是书里纠缠男主,屡次欺压诬陷女主的极品女配。   在书里,赵芸芸甚至为了跟男主傅杭在一起,主动爬床,闹大之后,名声尽毁。   她不愿意远嫁,偷跑出去,失足掉进了河里,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你咋这么看我?”赵芸芸奇怪地回看她,哼一声,“咋?现在是城里人了,瞧不上乡下的穷亲戚了?”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赵柯懒得跟她分辩,随手指了指灶坑前的板凳,“你先坐一下。”   赵芸芸撇撇嘴,坐下。   灶坑里的火弱了点,她极顺手地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添完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   她咋又给赵柯干活?她在家都不干!   赵芸芸好似被扎了一下,蹭地跳起来,“我不坐了。”   她不坐,赵柯坐。   赵柯很自然地捡起烧火棍,将支在灶坑外头的柴推进去。   赵芸芸四下瞅了瞅,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催促赵柯:“我来找你玩儿,走啊。”   赵柯慢悠悠地烧火,“去哪儿?我要洗衣服。”   “你?洗衣服?”赵芸芸才注意到灶台边儿放着个装满衣服的盆,当即理所当然地说,“你半个月才回来一次,让你姐和你弟洗呗。”   赵芸芸在家很受宠,在生产队当记工员,几乎不干活还吃得最好,性子又娇又任性。   赵柯不惯着她,搓衣板塞进洗衣盆,自顾自地搓起衣服。   赵芸芸气得跺脚,“你这得什么时候能洗完,咱们什么时候能出门?”   “出去干什么?”   赵芸芸扭捏,脸蛋的红蔓延到脸颊,显得人更加朴实,“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哦。”   赵柯回答得敷衍,慢腾腾地干活。   赵芸芸在旁边转圈儿,到底还是撸起袖子,伸手帮忙。   等到衣服都晾到绳上,赵芸芸叉腰问:“能走了吧?”   赵柯擦擦手,“能,怎么不能。”   都帮她干活了,满足些对方的要求,小事情。   五分钟后,赵柯和赵芸芸出现在知青点外熟悉的柳树后。   赵柯:“这是干什么?”   赵芸芸指指知青点,小声说:“等一会儿你就看见了。”   她话音刚落下,知青点的一扇窗子打开,露出一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相貌清俊,文质彬彬,一看就教养良好。   他似乎察觉到目光,抬头望过来,视线平静地划过赵芸芸,和赵柯对视。   只一秒,对方就低下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不速之客。   赵柯一瞬间确定,这是男主傅杭。   没想到这么好看……   就像根青翠的竹子扎进大东北的荒土地,突兀的要命。   赵芸芸警惕地看向赵柯:“我是找你来帮我出主意的,他再好看,你也不能跟我抢。”   赵柯无语,“好看是好看,可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难道要你养他吗?”   赵芸芸捂着发热的脸,“这么好看,也不是不能养吧?”   赵柯一顿,也是。   但是……   赵柯泼冷水:“你用啥养?是你家一天三顿的玉米饼,还是你每天浑水摸鱼的六个工分?难道让你爹和你兄弟养?凭啥?”   赵芸芸反驳:“不就多一口饭,再说我家也不是顿顿玉米饼……”   赵柯点头:“啊是,还有掺着白面的玉米饼。”   赵芸芸噎住。   “不就是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喜欢的男人嘛。”赵柯懂,安慰她,“你放心,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个喜欢但不属于你的男人。”   赵芸芸:啊啊啊啊啊——   闭嘴闭嘴闭嘴! 第7章 不满   赵芸芸被赵柯忽悠回家,很久才回过味儿来,养什么养?咋会是她养?   傅知青谈吐不一般,衣服和用的东西一看就不便宜,且据她从沪城来的知青堂姐夫说,手表是沪城那边儿的名牌,要几十块钱呢。   她追求傅知青,想要嫁给他,可不只是因为肤浅地看脸,是为了过好日子,没准儿以后也能成为城里人呢。   她赵芸芸可是有追求的人!   然而等她再去找赵柯,赵柯已经离开家去公社了。   周一要上班,赵柯骑到公社,已经很晚,去轴承厂食堂打了份儿饭直接回宿舍。   之后的两天,一到午间休息,她就不见影,直到上班前才回来。   周三上午,赵柯拿着她的证件和这两天办好的转工作需要用的证明,敲响轴承厂的人事办公室。   孙干事例行公事询问和劝说,见赵柯态度坚决,就点头道:“这样,厂里还得走些流程,到这周五盖章截止,你要是反悔了,随时来找我。”   赵柯很客气地答应下来,但她很确定不会反悔。   她回去照常上班,没有透出来分毫,只打算等过了周五定下来,先跟关系好的小文说。   午休,工人们去食堂吃饭。   孙干事打饭的时候,正好碰到于师傅,顺口提了一句:“于师傅,你们车间那个小赵,今天跟我说要把工作转给家里人,你知道吗?”   于师傅皱眉,“我不知道。”   “总有些同志因为家庭问题影响工作,于师傅你是她领导,可以关心关心她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难处,要是有,完全可以跟厂里说嘛。”孙干事边说边叹气,“听说小赵是个工作很出色的同志,走了实在可惜。”   于师傅沉着脸点头,打好饭,就在整个食堂搜寻赵柯的身影。   赵柯跟小文还有同车间两个关系不错的工友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   小文圆脸皱在一起,苦恼地说:“我才十九,我妈非让我相对象,我根本不想。”   赵柯有意无意地说:“成家这么大的事儿,确实应该慎重一些,你现在这么年轻,有铁饭碗,再晚几年也不愁找对象,说不准有别的机遇呢?”   “我能有啥机遇?”小文煞有介事地叹气,“我妈说我有个工作就谢天谢地了。”   “咱们厂每年都要派人去总厂学习技术,如果你通过学习自身进步,努力得到机会,无论是对象的选择上,还是其他方面,都会更广阔一些。”   小文用筷子头支着下巴,“你说的有道理,回家我就这么跟我妈说!”   “说一千道一万,谁有不如自己有。”   赵柯说完,低下头吃饭。   小文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坐直,轻轻咳嗽提醒。   赵柯疑惑地看向她。   小文不敢大动作,只向她身后使眼色。   赵柯回头,就见于师傅拎着饭盒站在她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连忙起身打招呼,“于师傅。”   于师傅语气冷硬:“赵柯,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事找你。”   “好。”   赵柯回身收拾饭盒,对小文眼神示意她先离开。   小文飞快地摆手,一点儿不挽留。   赵柯好笑,再转身时,立马恢复了正经的模样。   于师傅领着赵柯,一路沉默地走到她的单间宿舍,“进来吧。”   赵柯很有礼貌地没有四处打量,按照于师傅所指的椅子坐下,十分乖巧。   而于师傅看见她这样就有气。   人聪明,明白事儿,一点儿不粗心,但就是拨一下转一下,怎么也不上进。   “我看你跟别人说的头头是道,轮到你自己,怎么那么不上心?”   赵柯一想,就知道于师傅是听见她和小文说的话了,但这个事情,还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个人追求。   她也不好跟工作积极度极高的于师傅说她的“养老计划”,只能腼腆一笑,“让您见笑了。”   于师傅严肃地看着她,半晌,打开饭盒盖子,微微放柔了语气,“没吃饱吧,再吃点儿,边吃边聊。”   于师傅常板着一张脸,很多女工都怕她,但赵柯不怕,所以她一点儿不见外地打开自己的饭盒,继续吃剩下的饭。   于师傅夹了一块儿红烧肉,放到赵柯的饭盒里,“我听说你有弟弟?”   赵柯道谢,点头,“是有个弟弟。”   于师傅眉头一蹙,又松开,意有所指地说:“你跟小文说的话很好,你已经是个成年人,应该清楚,只有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东西才能成为你的保障,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亲人,想要从你手里夺走什么东西时说得话,大部分带有私心。”   赵柯咬着红烧肉,眨眨眼,不明所以。   于师傅又说得深了些,“你现在有什么难处吗?如果有,我能帮一定会尽力帮。”   难处……   这是今天第二个这么问她的人了。   赵柯大概明白于师傅为什么来找她,又说了前面一番话,干脆挑明,反问:“您是知道我要把工作转给别人的事儿了?”   于师傅道:“你这个工作来之不易,做决定的时候,不要太冲动。”   赵柯笑了。   于师傅本可以不用管闲事,但她特意来找赵柯说话,这份善意,赵柯心领,并且很诚心地道谢、解释:“我把工作转给我大姐,是我自愿的,没有冲动。”   “大姐?”于师傅眼神惊讶。   “是啊。”赵柯反应很快,“难道您以为,我是要转给弟弟?”   于师傅面露尴尬。   孙干事的话误导了她,她也有问题,没多问问,这才闹了个乌龙。   不过实在不怪她误会,实在是这种事儿太常见,好好的工作转给兄弟,转给丈夫,甚至转给小叔子、侄子……   赵柯主动缓解气氛,说道:“转工作的事儿,是我主动提的,我姐今年二十一,家里头开始急她的婚事,但是我觉得,她在村里找对象,实在太可惜了。”   于师傅是个好听众,耐心地听她说。   “我姐初中毕业,但最近我才知道,她其实考上高中了,为了家里没去念,这两年在我们生产队小学教书,还在自学高中的课程。”   于师傅目露欣赏,“是个上进的孩子。”   赵柯就知道于师傅喜欢她姐这样儿的,于是加把劲儿给姐姐说好话:“我姐本来不答应转工作的,我劝了很久才说通,就这还是因为她勤快,可以多赚多贴补家用。”   于师傅的神色较进门前缓和许多,但也没有完全放松,“那你怎么办?”   “目前是打算,接替我姐小学的工作。”   于师傅不赞同:“那有什么前途?”   赵柯拿她对父母的说辞回复:“我还年轻,如果以后还有别的机会,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的。”   于师傅听后,若有所思。   她人脉要广些,若是知道哪里招工,还可以托人推荐赵柯。   不过没有准信儿的事儿,不能随便承诺,只道:“既然是这样,你先在村子里过渡一段时间,倒也可以。”   ·   赵柯顺利地开出了接收证明,下一步就是生产队那边放人,把赵棉的粮食关系转到轴承厂。   第二周的周六,赵柯回到村里,下午就和余秀兰来一起到队委会找队长赵新山。   赵村儿三百来口人,将近三分之一都是赵姓,往前数几十年就扎根在此地,这些年开枝散叶,若不是经历动荡,人口还要更多。   赵家人的曾爷爷辈儿是亲兄弟,队长赵新山是居长那支,赵柯家则是另一支,到赵建国这辈儿其实就已经开始远了,不过依旧共同排辈儿。   同姓拧成一股绳儿,赵姓在村子里的影响力极强。   而赵新山行一,赵建国行三。   赵新山从小看着赵柯长大,见到出息的晚辈儿很高兴,“赵柯来了,快坐。”   “大伯,大伯母,你们别忙了。”赵柯摆手,阻止大伯母给她拿糖水。   大伯母李荷花依旧端上来,而后盘腿坐在炕上,问她娘俩:“你娘俩咋一起过来?”   母女俩对视后,余秀兰没让赵柯开口,先说道:“赵柯的工作打算转给赵棉,我们来找大哥开个证明,给赵棉把粮食关系转到轴承厂。”   “啥?!”   赵新山和李荷花震惊。   李荷花追问:“咋突然要转工作?”   赵新山看着母女俩的神色,知道她们已经决定好,有些不愉,“秀兰,不是我说你,就算要转,咋不转给赵枫?”   余秀兰态度有些强势,“赵柯的工作,她想转给谁就转给谁,她自个儿说了算,凭啥非得转给赵枫。”   赵新山嘴角下垂,没跟她争论,转向赵柯,“你咋说?”   “大伯,这事儿是我提的,我妈起初也不同意。”赵柯语气温和许多,“我是这么想得,我姐大我三岁,大赵枫四岁,我有能力就先给我姐安置了,我和赵枫以后再作别的打算。”   接收证明已经开好,都是姓赵的,赵新山这边肯定不能硬别着不给转粮食关系。   但起码赵柯的态度,更让人舒服。   赵新山卷了一根旱烟,问:“那打算咋安排赵柯?”   余秀兰说:“我想让她先顶她姐的工作。”   赵新山沉默片刻,道:“你俩先回去,我再想想。”   等母女俩人走后,赵新山坐在炕头一口一口抽烟卷,抽得烟雾缭绕。   李荷花开窗散味儿,问他:“你还有啥好想的?赵柯是高中生,教个小学有啥问题?”   赵新山吐了一口烟,不满:“老三啥事儿都不出头,家里家外全都让她余秀兰把持了,这么下去咋行?” 第8章 凭啥   赵村的第二有影响力的姓,是余,余秀兰的余。   并不是因为余姓人多,而是因为余姓的人本事大。   打仗那些年,双山公社好些人都参过军,也有个别能耐的妇女,战壕里端过枪,杀过几个敌人。   赵新山和赵建国父辈儿,好几个死在战场。   余家也是,就余姥爷一个活下来,但也没享几年太平,就因为旧伤病逝。   余秀兰亲妈,赵柯的姥姥刘三妮同志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妇女,打仗时就是妇女队长,一直当到前几年,她当团长的儿子接她随军,才卸任,由余秀兰接任妇女主任。   现在赵村儿有三户姓余的,三家男人全是赵柯姥姥拉拔大的,跟余秀兰一个鼻孔出气,余秀兰说啥是啥。   另外,余秀兰还有个堂姐,虽然嫁的略远,但丈夫是当地的公安。   余秀兰在村里的威望,目前是比不过赵新山这个队长,以后就不好说了……   赵新山一想事儿,就控制不住嘴瘾,从屋里挪到院里,抽了一地烟嘴儿。   李荷花在屋里发点儿面要蒸馒头,出来一看,不禁埋怨:“你这是干啥?抽死得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赵新山叫媳妇儿到跟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荷花迟疑:“这是要干啥啊?二婶儿那性子,不得整事儿啊。”   赵新山不让她打听,“你别管,让你去就去。”   李荷花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道:“去就去。”   她把腰上围裙解下来,往赵新山身上一甩,“别抽了,臭死了。”   赵新山拿烟的手忙乱地躲开,恼火,“你这婆娘……”   李荷花充耳不闻,已经出家门儿。   ·   第二天,赵新山就给赵棉开了转走粮食关系的证明。   现在正是春忙,大家伙都聚在一起,赵柯和赵棉要换工作的事儿,从队委会开始,不到俩小时,整个赵村儿几乎都知道了。   地头地尾,全都在议论,有的直接活儿干着干着,就凑到赵建国、余秀兰、赵枫三人身边儿打听。   不光打听,还得说两句闲话——   “余主任\\建国,工作咋不转给你家赵枫?”   “赵枫,你二姐的工作咋没转给你?”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女的早晚都要出门子嫁到别人家去,与其便宜了外姓,不如紧着自家男丁。   余秀兰对这帮老娘们儿可不客气,“首长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咋?赵柯的工作我一点儿没帮上,她要把工作给她姐,我还非得挡着。”   “那咋能算没帮?要不是爹妈送她去读高中,不是连厂子门儿都摸不到?”   说话的是个三角眼儿的刁娘们,叫田桂枝,说起赵柯读高中,语气里全是不值当。   余秀兰顶她:“那是我姑娘本事。”   赵建国那里,男人们说话更是意见一致。   “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将来给你们夫妻养老送终、摔盆儿的人,是赵枫。”   赵建国也不生气,谁说啥都乐呵呵地回:“兄弟姐妹和睦就行。”   而赵枫身边儿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子直接撺掇他闹,“有这工作,还愁庄知青不接受你吗?”   赵枫不乐意,“庄兰接受我,肯定是看上我优秀。”   撺掇的小子:“……”   你自个儿啥样儿,心里没数吗?   “赵枫就是不如棉姐。”   赵芸芸又把赵柯从家里拽出去,气愤地说:“凭啥就一定得把工作给儿子?哪儿都有他们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总在背后说我干啥啥不行,他们就是嫉妒。”   赵柯哄她:“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但她心里不怎么认同赵芸芸对姐姐和弟弟的评价,任何忽视个体差异的比较都是耍流氓。   赵芸芸真情实感地撒了气儿,问她:“你不就吃亏了吗?”   赵柯笑容得意,故意说:“吃亏是福,我姐说了,要多赚钱养我。”   赵芸芸瞬间酸了。   赵柯看了眼天色,“你叫我出来就说这些?下午我还得驮我姐去公社办手续。”   “不还早着呢。”赵芸芸不让她走,“你脑子转得快,帮我想想,怎么能接近傅知青,他都不搭理我。”   “你还惦记呢?”   赵芸芸气闷,“你别想忽悠我,就说怎么办?”   赵柯拖延时间,“你先按兵不动,等我回来不行?”   “不行。”赵芸芸叉腰,“我都看见新来的女知青对傅知青眉来眼去了,万一被她抢先怎么办?”   “女知青,哪个?”赵柯兴致勃勃地问。   赵芸芸不情不愿地说:“就是那个一到男的面前就不掐着嗓子不会说话的。”   赵柯还以为男女主有进展了,原来不是,兴致一下减了大半,“那傅知青搭理她了吗?”   赵芸芸瞬间又喜上眉梢,“没有。”   赵柯点点头,实在受不住她磨人,就说:“你要是喜欢他,得先投其所好,知道什么意思吧?”   赵芸芸气愤,“我念过小学。”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知道怎么投傅知青所好吗?”   赵芸芸问:“怎么投?”   赵柯引导她:“你看傅知青,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赵芸芸想了想,试探地反问:“有文化的?”   “还有呢?”   赵芸芸又道:“漂亮的?”   赵柯:“有没有性格上的特点?”   赵芸芸面上越来越不高兴,“温柔能干。”   这都是她自己说的,跟赵柯一点儿关系没有,跟傅知青本人的意愿更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赵柯给予肯定的点头,“既然你都明白,不就有方向了,先从最容易的来,去我家,我给你拿两本书,你先看着。”   赵芸芸震惊,怎、怎么就忽然到这儿了?她要是爱读书,也就不会只小学毕业了。   赵柯挑眉,“这么点儿困难,就难住你了?”   赵芸芸神情相当沉重,好长时间,一咬牙,“好。”   赵柯勾唇,料定赵芸芸努力不了三天半,之后为了躲她,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到她面前傅知青长、傅知青短。   真好,要耳根清净了。   赵柯打发了赵芸芸,中午全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下午一点一过,赵柯就带着姐姐离家。   一路上姐妹俩换着骑,四点半到公社。   赵棉仅有几次到公社,也都是去供销社买东西,一条不变的动线,从道口到供销社,再从供销社回到道口坐牛车。   今天天还没黑,赵柯就领着大姐四下转转。   在家里,从来都是赵棉方方面面照顾赵柯,但走上陌生的街道,周围全都是陌生的人,赵棉表面上正常,实际视线一直跟着赵柯,不敢离她太远。   赵柯起初没发现,察觉之后就牵着姐姐的手,带着她一一认路。   哪里是派出所,哪里是卫生所,哪里有她的朋友同学,有事可以过去找人帮忙……   晚上,赵柯带姐姐住进她的宿舍,顺势让姐姐提前认识了宿舍的工友们。   因为赵柯之前维护的好,大家对赵棉都很热情。   姐妹俩挤在一张床上睡,赵棉心里空落落的睡不着,贴着妹妹耳朵极小声地说:“我以前只知道你聪明、人缘好,没想到你在外头,比我像个可靠的大人。”   赵柯搂紧姐姐,给她力量,“姐你以后一定也可以的。”   许久,赵棉才轻轻“嗯”了一声。   隔天,赵柯领着姐姐去厂里办手续。   赵棉长得好看,好多熟悉不熟悉的男工友都来跟赵柯搭话、打听。   他们都是想来拱自家好白菜的,赵柯护姐心起,笑骂着全都赶走。   男工友们嘻嘻哈哈地离开,还不住回头瞧,弄得赵棉极不好意思。   这时候,赵柯越看姐姐越有种小绵羊落进狼窝的感觉,想到她姐不知道要被哪只狼叼回家里,酸的不行。   手续办好,赵棉就正式成了轴承厂的学徒工。   赵棉舍不得她,一路送到工厂大门,才在赵柯的阻止下止步,“你要拿行李,把自行车骑回去,我用不着。”   赵柯想着她可能来回公社的时候比较多,也可以来接大姐,就骑上自行车,“姐,你回吧,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赵棉站在原地,直到妹妹的身影消失,才走进轴承厂。   而她们这里顺顺当当的,赵村队委会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大早,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太太就堵在队委会,当着赵新山和余秀兰等人的面儿,撒泼:“赵棉进厂了,她空出来的工作,凭啥就是赵柯接?”   “咋?生产队要让余秀兰包圆了?” 第9章 竹篮打水   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否则就该指着余秀兰的鼻子说她“假公济私”了。   好些个社员闻风跑过来围观,站在队委会大院外头,交头接耳。   余秀兰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可不能背上这罪名,严肃地反问:“二婶儿,你这话咋说的?”   赵二奶,赵家目前最年长的长辈,仗着辈分连队长赵新山都敢呼喝,对余秀兰更没顾忌,“那我问你,生产队是你余秀兰一人儿的吗?空出来的工作,凭啥就得你家赵柯接?”   余秀兰压着气,解释:“我啥时候都没说过生产队是我一个人的,赵柯接任小学老师的事儿,我问过队长。”   赵新山点头,“赵柯确实有资格有能力担当这个重任。”   赵二奶“呸”一声,“啥资格?啥能力?你们就是……就是……”   她想说啥,但是说不出,转头向后看。   余秀兰和赵新山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队委会大门口,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扶了扶眼镜,低下头,对她这没脑子的样子厌烦的不行。   男人叫胡和志,赵二奶的孙女婿,七零年春天从沪城下乡到这儿的知青,当年夏天就跟现在的妻子赵芳芳结了婚。   他身边,大着肚子的赵芳芳着急,也顾不上其他,跨出去说:“大伯,三婶儿,总不能你们都过好日子,连点儿汤都不让其他人沾吧?生产队不是大锅饭吗?”   赵二奶一听,立马想起来要说什么,“你们就是开小灶,我能去大队、去公社告你们!”   赵新山一瞬间脸色黑透。   平时赵二奶闹也不过是撒泼打滚,他才让李荷花去多提了两句“空出来的小学老师”,没想到赵二奶今天为了个工作,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   她们祖孙也不想想,没有他赵新山,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因为他,赵家其他人在村里有不少隐晦的好处。   俩人目光短浅,说不出来这些,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坏她们。   赵新山冷冷地看向胡和志。   胡和志瞬间冷汗就下来,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没出头。   余秀兰更是气狠了,“啥开小灶?我余秀兰啥人,满生产队谁不知道?从来不拿社员一针一线!”   外头,社员们点头附和——   “是嘞。”   “余主任人品好。”   “头几年那么难,也不占生产队便宜。”   赵二奶和赵芳芳听得有些焦躁,正要说话,被余秀兰打断。   “想问赵柯有啥资格有啥能力是吧?”余秀兰挺胸叉腰,“我家十八代贫农,赵柯爷爷、姥爷姥姥,那都是打过仗的老兵,最根正苗红,她还是咱们生产队读书最多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赵新山点头认可:“赵柯是咱们村儿唯一一个高中生,她教村里的孩子读书,我是放心的。”   余秀兰底气十足,“我话就撂这儿,整个生产队,没人比我家赵柯更有资格更有能力当这个老师。”   外头,社员们又点头——   “赵柯从小就领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玩儿,多皮的孩子在她身边儿都老老实实的,肯定能管好学生。”   “是呀,赵柯多本事,她教咱们村的孩子,我放心。”   “我也放心……”   胡和志在他们中间呼吸急促,再待不住,几步走进去,扶住老太太的手臂,“奶,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队长说的有道理……”   他话说得漂亮,却紧了紧手,脚下完全不动弹。   赵二奶像是得了提醒,抓着他推到前头,大嗓门儿地喊:“谁说就一个?我孙女婿也是高中生,他还是下乡支援农村的进步青年,咋就没资格没能力了?”   赵新山耐着性子提醒:“胡和志没毕业。”   “没毕业也是高中生,有文化的!以前赵棉不才初中毕业?”   赵二奶直接拿出她的杀手锏,往地上一坐就开始胡搅蛮缠,“指定赵柯,我不服!不公平!赵新山,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上大队、上公社说理去!”   胡和志和赵芳芳蹲在她旁边劝。   赵芳芳也不知道想到啥,委屈地哭:“大伯,再咋地,我也比赵柯跟您近吧?你就眼瞅着我受苦吗?”   余秀兰抓住她的话,“你现在是想逼着队长给你家开小灶吗?生产队每一年都有公益金发给五保户、困难户,不是你闹,你家就最困难。”   姓赵的,不是没有困难的,但绝对不包括赵二奶家。   赵芳芳蓦地一僵,随即抱着肚子哀哀地哭。   胡和志松开握着她手臂的手,也不管留下了个青白的手印,抬起头义正言辞地说:“队长,知青下乡,就是生产队的一份子,为的是帮助生产队生产管理和进步。”   “是,我不是高中生,但新来的傅知青是,赵柯怎么也不是唯一一个吧?这样一直把我们这些知青刨出在生产队外,是让知青们寒心。”   胡和志把他和所有知青放在一起,给赵新山施压。   外头,傅杭本人不在,几个看热闹的老知青面面相觑。   谁想一直干农活啊?干农活他们根本比不上农民。   干活不行,工分就挣得少,只能勉强饱腹。早先的狂热和激情,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农活里磨没了。   如果能够做轻松点儿的工作,他们都是乐意的,所以全都没有反驳胡和志的话。   这就算是默默支持了。   赵新山目光沉沉,“我可以理解为,你其实不想要这个工作,你是在为知青争取?”   胡和志当然想要,他就是想要当小学老师,但话到这儿,只能大义凛然地说:“是。”   赵二奶不乐意,“为啥不要,生产队的工作既然不是一个人儿的,我们凭啥不能要。”   赵新山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大院外的几个知青。   他一直不喜欢知青。   这些知青最擅长闹事儿,外头有些地方闹得厉害,知青甚至会跟生产队发生械斗,隔壁李村儿就曾经打得头破血流过。   赵新山管着生产队,不至于苛待,但压根儿就没想过让知青深入生产队。   他以前能压住知青还让人挑不出话来,以后自然也能。   “既然这样,学校的工作,就由生产队所有成年社员投票决定。”   赵新山板着脸,严肃道:“正好一周后队委会也要选举,就一起举行,所有社员和知青都可以报名,公平公正。”   社员们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以前也选举,不过基本都是走个过场,大家选的都是公认的几个人。   学校老师也参与到投票之中,还是第一次。   赵二奶第一个反对:“不行!”   她就想闹得队里受不了,直接定胡和志,投票哪成。   反对无效,赵新山直接拍板:“有本事就让社员们选胡知青,不选我也没办法。就这么决定,都散了!”   他说完,转身就进办公室。   等到队委会安静下来,赵新山才单独对余秀兰说:“我觉得投票对赵柯不是坏处,我对赵柯有信心,她光明正大地当选,谁也挑不出理。”   余秀兰对自家女儿也有信心,对赵新山的决定倒是没什么情绪。   ·   庄兰和另一个新来的女知青苏丽梅过来的时候,人都散了,就跟老知青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儿。   有个男知青耐心地讲述一遍经过。   苏丽梅细声细气地对男知青道谢,转向庄兰时,声音一下子恢复正常,“这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庄兰咬着唇,若有所思。   苏丽梅惊讶,“难道你还想报名?”   庄兰说:“队长既然说知青也可以报名,我为什么不能报?”   苏丽梅嘲讽:“别想了,你没看他们都没反应,赵村儿的社员根本不会选你。”   “我早就听老知青们说过,这些年,除了生产队小学的校长,没有一个知青真正得到过所有社员的认可。”苏丽梅很笃定,“胡知青折腾一场,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肯定还是那个赵柯选上。”   庄兰很固执,“没试过,怎么知道结果?”   “随便你。”苏丽梅嗤笑一声,“反正我提醒过了。”   不只她们两人,赵村儿各处全都在议论这事儿,而大多数本村社员下意识的想法都是:当然选赵柯啊。   这可急坏了赵二奶和胡和志、赵芳芳夫妻。   而赵柯这个旋涡中心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下午三点,她才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出现在村口。   古槐树下,几个妇女立马停下原先的话,冲她招手。   上次回来,她们都没这么热情,赵柯心里莫名,捏住刹车,停在树下。   东婶儿都不等她说话,就急火火地说:“你回来啦,有人要抢你小学老师的工作呢!”   其他妇女不管挑拨还是看热闹,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还不止一个呢。”   “你可得小心点儿。”   “快回家去问问你妈,该咋办。”   赵柯努力从她们话里分辨,还是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便只腼腆地笑,“小学老师这工作哪是我的啊,我听队里的安排。”   “二丫头,你就是太老实。”东婶儿对赵柯的称呼,从“城里妮儿”变成了“二丫头”,一副长辈样儿,拍胸脯,“你放心,我们肯定选你,不选外人。”   赵柯笑着道谢,也不跟她们多打听,径直挥手告别,依旧慢悠悠地骑。 第10章 拉票   赵柯回家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反应平平。   生产队轻松的工作不多,有人想抢再正常不过,她肯定是会争取,但不看重眼前的得失,这些远不如她当下的心情重要。   但另外三人就完全是盲目自信了,他们全都认为一个小学老师的工作,赵柯绝对手拿把掐,毕竟再难还能有进工厂难吗?   所以他们对赵棉的关注,远超过于赵柯是否能成功选上。   赵建国担忧:“你姐脾气软,会不会受气了也忍着?”   赵柯吹了吹热鱼汤,“我有眼线。”   余秀兰眉头锁着,“你姐不像你,啥时候都不亏了自己,她会不会为了省钱不在食堂多打菜?”   赵柯轻轻啜了一口,烫到舌头,“嘶哈”着说:“我有眼线。”   “大姐走第一天,我就想她了。”赵枫吃着味道一般般的菜,相当忧愁,“她会不会没多久就告诉我们谈对象了?然后很快就嫁到别人家去了?”   赵柯再次重复:“我有眼线。”   三人的愁绪教她三句话打得一干二净,全都目不转睛地看她。   赵柯不紧不慢地喝完汤,砸吧砸吧嘴,评价:“妈,水添太多了。”不求鱼汤是乳白色,但清汤着实有点儿过分了。   余秀兰拍开她伸向汤勺的手,“就你事儿多,别喝了!”   赵柯无所谓地放弃。   余秀兰问:“你有啥眼线?”   “于师傅喜欢谁就会时时留意,虽然严格,但发生什么事儿她都会管;我跟食堂几个打菜的大姐都熟悉,其中一个关系还挺不错,我回来之前专门去拜托过;至于大姐对象的问题……”   厂里那些男工友,不用想都知道一定会有不少殷勤的。   赵柯撇撇嘴,“我叮嘱大姐不要心软,也不要脸皮太薄,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多了解,要是有谁太过分,我朋友小文会跟我说。”   赵棉肯定听赵柯的话,一年半载……也不晚。   余秀兰眼里有放心,不过……“你咋这么多熟人?”   “多个朋友多条路,都是顺便帮把手的事儿。”   人都不是傻子,赵柯不带功利心,跟人结交从来没有打着获得什么好处的目的,自然交情就搭起来了。   至于以后有个互相帮助,那都是朋友,讲究个你来我往、有来有回。   而余秀兰和赵建国对视,不免骄傲又失落,他们从赵柯进工厂就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了。   这时,赵枫的手悄悄伸向汤勺。   “啪!”   又挨打了。   赵枫收回手,委屈地揉,“姐都不喝了……”   余秀兰白眼,“大晚上喝那么多水,晚上不得起夜啊。”   发现孩子不是每个都懂事又本事,余秀兰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转头吩咐赵柯:“你大伯的意思,学校缺个老师,孩子们上课不方便,你先代几天。”   赵柯无可无不可,问清楚明天就得去小学,收拾完碗筷就回去休息。   第二天,她提前起来,翻看大姐留下的备课本。   余秀兰和赵建国看见了,还私底下聊,“她表面上懒,其实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   饭后,赵柯收拾齐整出门。   从她家到村西的小学,要穿过整个村子,也要路过赵二奶家。   赵芳芳大着个肚子扫院子,见着赵柯,眼神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赵柯态度一如往常,笑呵呵地打招呼,只是看了一眼她扶后腰的动作,随口问一句:“姐夫呢?”   赵芳芳尴尬地瞥一眼她屋,干笑道:“他、他看书呢。”   赵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赵芳芳则是看向她手里的布袋,咬了咬唇,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代几天课”赵柯低头看一眼手表,“芳姐,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赵柯走后,刚起床的胡和志推开窗,不满地说:“队长太偏心了,赵柯去代课,不就让社员们先入为主了吗?”   赵芳芳讷讷,“那咋办啊?”   “当然得让奶去队委会叫‘公平’。”   赵芳芳只能放下扫帚,扶着肚子去找她奶。   另一头,赵柯到了学校。   生产队小学加上校长顾鸿光一共是三个老师,其中一个是顾鸿光的知青妻子吴英,另一个就是赵棉。   他们每个人负责两个年级,校长是高年级,吴老师是三四年级,赵棉则是刚入学的两个年级。   不过在赵棉进学校之前,学生还没那么多的时候,是顾校长和吴老师两个人负责教所有学生。   不止赵柯姐弟三人,现在学校一些学生的父母,好些都曾经是两人的学生。   夫妻俩没有孩子,对村里的孩子们都视如己出,见到赵柯更是十分热情,吴老师还亲自领着她去教室,“我们没想到你会换工作给小棉,但你们姐妹关系从小就好,我和老顾又觉得不意外。”   赵柯耸耸肩,神情很轻松。   吴老师瞧着她,笑得越发和气,“我给你介绍学生们。”   一年级十三个孩子,二年级十一个,都在一个教室,赵柯跟着吴老师一进去,孩子们全都用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赵柯。   他们肯定听长辈或者兄姐说过赵柯,只是不熟悉。   赵柯根据吴老师的介绍,一一记下孩子们的长相,然后只对孩子们说她是原先赵老师的妹妹,也叫她“赵老师”就行,其他的没多说,直接开始上课。   村子里教育资源不够,两个年级的孩子一起上课,讲一个年级课的时候,另一个年纪就自习或者去做别的活动。   偶尔会有脑袋瓜聪明的孩子,高年级的课也学得会,考试通过,学校就会允许他们跳级。   非常灵活。   教课也很灵活。   赵柯第一节 课是上给一年级的,边给一年级讲课边一心二用在黑板的一侧给二年级的学生写题,然后看着二年级的学生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心情相当愉悦。   偶尔有调皮捣蛋的孩子,赵柯只要看过去,马上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不用刻意维持纪律。   一节课下来,赵柯游刃有余,甚至有一种找着组织的感觉。   这个工作,太适合她“养老”了。   以至于赵柯中午回家得知,赵二奶又跑去队委会大院闹,非要胡和志也去学校代课,且大队长也同意了,她心头终于泛起一丝丝的危机感。   “你二奶闹着必须公平,加上有个庄知青也报名了,大队长就说让你们三个人先一人一天轮换。”   “那剩下两天呢?”   余秀兰很大气地说:“我跟大队长说,你不跟他们两个抢代课的机会,剩两天让他们代。”   赵柯眉头一动,面上还是带笑,语气却很认真:“妈,既然要公平,大家都得公平,偏偏我‘谦让’,好像有点儿傲慢了。”   “啥傲慢?”余秀兰没好气道,“多读点儿书,拽啥词儿。”   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赵柯就不再争论,只提前给她打预防:“那就平常心喽,反正我拿到,一定是我凭本事,拿不到,也证明别人有本事。”   余秀兰根本不觉得她会选不上,摆摆手让她该干啥干啥去。   赵柯就走了。   下午她再去学校,跟上午状态一样,没有因为一点点的危机感就紧张地绷起来。   赵柯轻松上完两节课,,也不着急回家,跟吴老师去挖了会儿野菜,将近五点才到家。   “你咋才回来?”   赵柯放下吴老师借给她的菜篮子,不慌不忙地问:“怎么了?”   余秀兰气冲冲地说:“怎么了!你二奶他们也太不讲究了!”   原来上午,赵二奶找完赵新山,下午就开始挨家窜,这家拿两个鸡蛋,那家拿几棒苞米,就为了让他们投票的时候选胡和志。   赵柯咋舌:“二奶真是下血本儿……”   平时只有老太太占便宜的份儿,这次竟然出血了,看来真是势在必得。   余秀兰气得不行,“公平公正,我呸!”   赵建国在旁边儿好脾气地说:“咱们也可以去为咱姑娘拉一下票。”   “不行!我是妇女主任,咋能干这事儿”   只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余秀兰同志就吃到了轻敌的教训,苦水得咽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让了……”   “唉——”   余秀兰的气没叹出去,看向赵枫,“你叹啥气?”   赵枫耷拉眉,“你们不懂。”   余秀兰本来就郁闷,他这一下,直接撞到她枪口上,“滚滚滚!别在这儿气我!”   赵枫忧郁地起身,走出去。   余秀兰:“……”   赵柯忍笑,起身也要回屋。   余秀兰叫住她,面上带着尴尬,难得吞吐地说:“你没事儿多去村里头转转,对村里那些叔婶儿热情点儿。”   赵柯反向要求:“那您下回别替我大方,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原则。”   “你就是七老八十,在父母跟前也是孩子!”   赵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余秀兰眼神晃了晃,飘到丈夫身上。   赵建国直接挪开,当作没看见。   余秀兰气得桌下轻踹了他一脚,而后冲赵柯摆手,“行行行,我以后再不管你们的闲事了。”   说不管,以后还是会管。   哄人的事儿有亲爹,赵柯得了话就出去。   她回手关上门,一抬头就看到一副画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赵枫趴在窗下,支着下巴,望着月亮怔怔出神,浑身都是忧郁之色。   不怪余秀兰同志骂人,赵柯也忍不住手痒,“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装什么忧郁青年?”   赵枫幽幽地看她一眼,“一边儿是亲姐,一边儿是喜欢的人,你不懂我的左右为难……”   赵柯:“……”   想搞对象的人都这么神经病吗? 第11章 惊险   隔日,凌晨三点。   天刚蒙蒙亮,赵枫就偷偷摸摸地离开家,走了几里路到树林里,捡了一抱干柴打捆儿捆好,藏起来。   然后他又走到小河边儿,采了一筐柳蒿芽,回去背上干柴往回走。   六点半,村子里家家炊烟起。   知青点在村子东南角,赵枫从村外绕路过来,一见庄兰拎着扁担和两个空水桶要出去,赶忙走过去。   “你别动,我来。”赵枫放下柴和野菜筐,就要去接。   庄兰躲开他的手,拒绝:“不用。”   赵枫坚持,“重活就得男的干,女的哪能干这活?”   “家里得你弟弟接班儿,女儿哪能干?”   庄兰仿佛又听到下乡前父母经常说的话,倔强地握紧手,“男的能干的活,我也能干,我自己挑。”   “反正我在这儿,挑水这种重活就得我干。”赵枫强硬地抢过扁担和水桶,也不等她说话,大步走开。   赵枫腿长,庄兰追了两步,反倒距离越来越远,只能停下。   赵枫这才回身,指着地上的柴火说:“这是给你的,你一个女知青,别单独去村外捡柴,不安全。”   “我……”   庄兰刚要拒绝,但他已经走远,话又憋回去。   她看向那捆柴火,仍然不愿意接受。   但赵枫的筐和柴火放在院中间有点儿显眼,庄兰打算拎到外头去,省得其他知青看见。   她刚蹲下来,手还碰到柴,赵枫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你别动,我挑完水回来弄。”   庄兰一惊,眼里充满疑问:你不是走了吗?   赵枫挠挠头,这次真的走了。   公用的水井在队委会大院,赵枫记得二姐的话,特地从村外绕回自己家的水井挑水。   一个来回,十分钟左右。   赵枫来回三趟,最后两桶水倒出去,就装满了水缸,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庄兰,“还有别的活吗?”   这时候,已经有其他知青起来的动静。   庄兰不想让人看见,着急又尴尬地说:“没有,今天是意外,其实是因为昨天我和另一个女知青用没了水,平时都是男知青挑水的。”   昨天苏丽梅要烧水洗澡,她也洗了,所以一缸水全都用光了。   苏丽梅倒是理所当然地说找男知青挑,庄兰却不能心安理得。   再说……知青点现在四个男知青,老知青的殷勤她不喜欢,新知青里,傅杭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知识分子,在他面前都张不开嘴,更别说找他干活,她又做不出总找另一个男知青干活的事儿。   女知青的屋子也有声儿了,庄兰急忙催促:“你先走吧,真不用你干。”   赵枫侧头看一眼,有些失落,不过啥也没说。   他的筐和柴都放在院门外,赵枫没看柴,从筐里抓出一半儿柳蒿芽,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庄兰看见,咬了咬唇,叫住他:“等一下。”   赵枫倏地回头,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   庄兰噎了一下,叫他去柳树后说话。   赵枫脚步欢快地跟在她身后。   等走到不会被看见的地方,庄兰停下,手指揪了揪裤缝,深呼吸几次后,开口:“之前误会你,对不起。”   赵枫傻笑,“没事儿。”   庄兰开口之后,再说就轻松很多,“我也听说你二姐转工作给你大姐的事儿了,不管怎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存偏见,是不对的,我得跟你道歉。”   她对他明显态度缓和很多,赵枫哪会怪她,心里快乐的咕嘟咕嘟冒泡。   “咕噜噜——”   庄兰惊讶地看向他的肚子,“你……”   赵枫瞬间脸通红,退后一大步,“那个,庄知青,你下次有啥事儿,都可以叫我,我、我……”   他满脑子嗡嗡作响,不受控制地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啪啪拍上头硬邦邦的肌肉,“我可有劲儿,啥都能干。”   庄兰嘴微张,耳后发热,眼睛不敢看。   赵枫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招呼都不好意思打一声,后头有猛兽追一样,抓着筐慌忙跑走。   庄兰被他影响,莫名也做贼似的赶紧转身,离开这地方。   ·   赵柯不用按时按晌上学上工,整个人节奏都比平常慢好几个度。   早饭依旧热在锅里——前一天剩下的鱼汤泡玉米饼,还有她挖的野菜蘸酱。   赵柯嘴馋,对付着吃,满脑子都在幻想大姐做的扣肉,工厂食堂的红烧肉,国营饭店的孜然羊肉……   要说回村来有什么不好,就是伙食上差。   她不是嫌弃余秀兰同志厨艺差,她自己做的玩意儿更不行,她就是怨念亲妈太节省,做啥都没滋没味儿。   不止赵枫想念大姐,赵柯也想念,想念之余,琢磨着是不是得进山整点儿啥解解口腹之欲……   “赵柯!你在家吗?”   是赵芸芸的声音。   “在,你进来吧。”   碗筷扔进盆里,赵柯从厨房门露头,等赵芸芸走进来,就回去刷碗。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吗?”赵芸芸一脸迫不及待分享的模样。   赵柯头也不抬地问:“谁?”   “赵枫!”赵芸芸兴奋地说,“你猜我在哪儿看见的?”   需要猜的地方……   赵柯:“知青点?”   赵芸芸的兴奋霎时冷却,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赵柯目前不能对傻弟弟怎么样,只能不着痕迹地挑拨,然后观望着,如果男女主的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赵枫还有干坏事的苗头,再实打实削他一顿。   不过,“你为什么会看见赵枫?”   赵芸芸闪烁其词,“嗯……就是……那个……”   “引蝶去了?你书已经读好了?”   只看了四页。   赵芸芸脑子转得飞快,想怎么能完美转移她这个扫兴的问题。   “嘎吱——”   大门推开的声音。   还有脚步声。   赵芸芸松了一口气,边往出走边说:“是不是赵枫回来了?”   “芸姐?”赵枫脸上的红还没消,故作若无其事,“你来找我二姐吗?”   赵柯从厨房出来,目光从他的脸上划到他手上。   赵枫在她的视线下紧张地举起筐,扯起个僵硬的笑,“二姐,我特地去给你采的。”   赵柯和赵芸芸两人神情几乎同步,全都是:看他怎么瞎掰。   赵枫扛不住,仓皇逃回屋。   赵芸芸“啧啧”两声,对赵柯嘀咕一句“弟大不由姐”,以反击她刚才的为难。   赵柯没反应,擦干净手上的水,回屋。   赵芸芸一把抓住她,“跟我走。”   赵柯没挣扎,顺着她的力道走,“去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   几分钟后——   赵柯看了一眼旁边木制门牌上“赵村生产队小学”几个字,转身就往回走。   “别啊。”赵芸芸扯住她手臂,往里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进去看看姓胡的教得咋样。”   “有什么好看的,谁怎么样,社员们会分辨。”   赵芸芸不听她的,依旧拉她进去。   赵柯拗不过她,到底进了大门。   俩人走到一二年级教室外,透过窗子看进去。   胡和志举着本书站在讲台上,神情严肃地扫视着底下的学生们,有个学生扭头,立马得了他一声训斥。   随后,他一转头就看到窗外的赵柯和赵芸芸,眼神立马透出几分得意,继续讲课,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   赵芸芸看了一会儿,小声对赵柯说:“真严格。”   赵柯离远些,才说:“社员们应该希望老师严格些。”生产队小学对老师的要求不高,严格好歹能管住学生。   “也不一定啊。”赵芸芸怕她心情不好,正好看见小操场上有学生画的房子,连忙兴奋地说,“我们跳会儿房子,很久没玩儿了。”   来都来了,玩一会儿也行。   芳龄十八的赵柯捡了颗石子,跟真十八岁的赵芸芸一起跳。   四五年级教室,吴老师讲课的间隙,瞧见两人在操场跳得开心,微微一笑,又投入到讲课中。   而一二年级教室里,胡和志讲着课,故意敞开门,大声地讲。   二年级的座位区,一个男孩儿边写字边玩儿橡皮。   突然,他左手掐住嗓子,不住地拍同桌。   同桌是个女孩儿,怕胡和志怕得不行,以为他又找她说话,不敢动弹,也不理他。   男孩儿用更大力气拽她手臂,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   小女孩儿终于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然后眨着眼睛,不知所措。   台上,胡和志发现两个人的小动作,皱眉骂道:“不好好上课就出去!”   男孩儿双手掐住嗓子,使劲儿咳又咳不出,脸涨得通红,甚至微微泛起青来。   小女孩儿一下子吓哭,哆哆嗦嗦地喊:“老师!呜呜呜……老师……”   男孩儿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求救地看着代课老师。   胡和志这下终于意识到他的状态不正常,吓了一跳,匆匆向前走了两步,又顿在过道。   他怕出事了,他没处理好,得担责任。   操场上,赵柯跳到一个格子里,听到哭声很奇怪,停下,单脚站立,侧头望过去。   赵芸芸也听见了,看向赵柯。   俩人对视后,赵柯率先走过去,赵芸芸也跟上。   教室里一片混乱。好几个孩子吓哭。   赵柯视线扫过教室,很快顺着孩子们的视线准确定位在那个脸色青紫的小孩儿身上。   “天啊!卡住了吗?”赵芸芸惊呼。   男孩儿泪眼模糊地望向门的位置,发不出声音。   赵柯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挡路的胡和志。   胡和志的胯骨撞到桌角,呼痛后大喊:“赵柯!”   赵芸芸跟在赵柯身后,边喊“让开让开”边又推了一把碍事儿的胡和志。   胡和志又撞在桌角上,痛的佝偻。   赵柯无视他的叫嚣,走到那俩孩子桌边,伸手一把薅出那卡嗓子的男孩儿,抱在胸前,拳头抵在他肚脐上方,用力飞快地挤压。   门外,顾校长和吴老师也赶过来,急问:“咋样了?!”   “咳!”   一块儿小橡皮从男孩儿口中飞出去,随即便是一阵有些沙哑的哭声。   赵芸芸惊喜地喊:“出来了出来了!”   顾校长和吴老师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胡和志,捂着胯和肚子,笑不出。 第12章 (捉虫)   她不搞事,不代表她不会搞。   男孩儿叫牛小强,是赵村生产队会计牛文山的独生子。   其他学生继续上课,赵芸芸家跟牛会计家前后院,对牛小强还算熟悉,半道拐去牛会计家通知,赵柯独自带着牛小强去卫生所。   赵建国一见她领着个孩子过来,第一时间迎向孩子,边上下查看边问:“这孩子咋了?”   赵柯让牛小强张嘴,“卡嗓子了,他说有点儿疼。”   赵建国拉孩子去窗下光线好的地方检查,赵柯在这儿没什么事儿,就跟她爹说了一声,先回家去做饭。   牛家一家人慌慌张张跑到卫生所,牛奶奶和牛小强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看见家里的宝贝疙瘩没事,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但牛奶奶和小强妈还是抱着牛小强哭了好一会儿,小强妈甚至忍不住锤了他两下,“你咋就那么淘!”   实在是太惊险了。   牛会计没看见赵柯,问了一嘴,就跟赵建国道谢。   赵建国摆手,也没有给牛小强开药,只让他最近少说话,吃清淡点儿,多养养。   牛会计一家又道谢一通,围着孩子先回家。   二十分钟后,牛家一家五口全都出现在赵柯家。   牛奶奶和小强妈一个手里拎着鸡,一个手里拎着筐鸡蛋,俩人一见面就对赵柯不住地道谢,一人抓着她一只手,硬往她手上塞东西。   赵柯推拒:“牛奶奶,牛婶儿,真没多大事儿,你们别这么客气。”   鸡还是活的,牛奶奶揪着翅膀,鸡头对着她“咯咯咯”叫个不停,“二闺女,你快收下,不收下奶奶生气了。”   赵柯跟鸡对眼儿,上半身向后仰,干笑,“真不用。”   旁边儿,小强妈直接把筐把手硬塞进她掌心,掰着她手指合上,“要不是你,我家小强命都要没了,你一定得收下。”   蛋容易碎,赵柯半边身体如同被封印,不敢大动作。   但一家就能养两只鸡,现在这季节鸡刚开始下蛋,筐里这七八个鸡蛋牛家估计要攒好些天,赵柯说什么都不收。   牛会计和牛爷爷在旁边儿加腔,让她收下谢礼。   赵柯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撕吧不过,一张嘴也讲不过四个人,只能退一步,“鸡蛋我收下,鸡真不行。”   小强妈不管不顾地松开手,牛奶奶有样学样儿,硬拽着她手捏住翅膀根,“威胁”她:“松手就飞了。”   一家人扔下话就走。   那只鸡不知道是欺软怕硬,还是听老主人的话,到赵柯手里扑腾得厉害,还落下几根儿鸡毛。   赵柯控制住狂野的鸡,一手鸡一手蛋,根本追不上牛家人。   这时赵家三口人回来,正好看到她这略显狼狈的样子,赵枫笑得尤为夸张。   与此同时,胡和志强忍着臊恼上完上午的课,一路故意扶着腰和肚子,但凡有个人问他是咋了,他就苦笑着说:“有个学生卡嗓子了,我刚走到过道,赵柯冲进教室,撞了我一下,不过幸好,孩子没事儿。”   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有不同的理解。   不明真相的社员误会了,有的以为赵柯耽误胡和志救孩子,有的认为今天胡和志代课,赵柯去学校是要故意表现。   胡和志一律含混回复:“你想多了,应该不是那样的。”   而他一回到家,赵芳芳看见他的动作,紧张地问:“和志,你受伤了?”   胡和志没管她大着肚子走太快不安全,只专注表演,她一碰到他,脸上立即露出痛苦之色,长长地“嘶”了一声。   赵芳芳赶紧松手,急得不行,“我碰疼你了?”   胡和志勉强地摇头,空出手去扶她,“没事儿,你身体不方便,小心点儿。”   赵芳芳感动又充满爱意地看着他。   胡和志没带赵芳芳回屋,直接走到堂屋,当着全家人的面,揪出衣摆掀开,露出腰侧和肚子上的青紫。   “天啊。”赵芳芳捂着嘴,“怎么这么重?”   赵二奶和赵芳芳的父母也都担心地问:“这是咋了?在学校代课咋会受伤?”   胡和志把他在外面说得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不过明确说了:“我本来就打算过去,只是吓到了才动作慢了点儿,她突然闯进来,救了李会计家的儿子,出了大风头,投票肯定要偏向她。”   胡和志叹气,“唉——奶送出去的东西估计都白瞎了。”   赵二奶死抠一老太太,舍得送东西去拉拢人已经是大出血,现在孙女婿一说可能“白瞎”,当即大火,“赵柯肯定故意的,我找她去!非得闹得她退出不可!”   胡和志意思意思劝了劝,自然没劝动愤怒的赵二奶。   就连赵芳芳都打算去问问赵柯,被她爹妈以肚子里的孩子拦住。   胡和志握着赵芳芳的手,柔声说:“你别动气,身体重要。”   然而他哄完赵芳芳,还要加一句:“都是我没本事,没办法照顾好你和孩子,也没办法好好孝顺咱奶和爹妈,要不然我也不能去争这个老师。”   他这么一说,赵芳芳说什么都要去找赵柯讨个说法,谁劝都不听。   于是牛家全家走没多长时间,赵二奶带着除胡和志以外的全家人,又出现在赵柯家。   赵二奶踹开大门,吆五喝六:“赵柯!你给我出来!”   堂屋,正在吃饭的一家四口全都端着碗看过去。   赵二奶闯进来,指着赵柯的鼻子骂:“你咋推人?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赵枫气得攥拳头,站起来就要冲上去,被赵柯一把薅住。   余秀兰和赵建国顿时脸沉如墨,“二婶儿,咋说话呢?”   邻居和跟着赵二奶他们过来看热闹的社员全都挤在院儿里。   赵二奶“呸”地吐一口痰,破口大骂:“我骂的就是这个小崽子,哪儿都显着你了,你个***,你们今儿必须给我赔!”   赵枫忍不了,眼神凶悍,“你骂谁呢!”   赵柯一只手抓不住,改为两只手抱住,安抚:“人放屁,你生气,你怎么这么事儿?”   赵芳芳愤怒地看着赵柯,“赵柯,你咋这么没教养,骂长辈,还对你姐夫动手,和志伤了腰,万一有啥后遗症,你赔得起吗?”   赵二奶在旁边辱骂:“赵柯,你还敢骂我?!你***,我***,你必须给我赔,你不赔我以后天天上你家来闹!”   老太太骂得太脏,院儿里的人都听不下去,纷纷开口——   “二婶儿,人年轻小姑娘,你这是干啥?”   “对啊,我刚才看胡和志也没啥事儿。”   “赵柯救了小孩儿,咋还得挨你骂?”   “就为了个工作,至于吗?”   赵二奶没工夫搭理其他人,但要她回答,一定是至于,特别至于。   余秀兰要脸面,气得不行也不能像她那么胡搅蛮缠,还试图跟她争辩:“赔啥赔,胡和志自个儿挡在过道上不动,我姑娘着急救人,哪顾得上注意他?”   “我孙女婿本来就是要过去的,我看就是赵柯故意抢功,要不她不代课去学校干啥?”   赵二奶转向院儿里,冲着村里人人喊,“大家伙都看看,余秀兰嘴上说得大度,还不是生怕赵柯比不过我孙女婿!”   余秀兰火冒三丈,“二婶儿,你再这样儿,我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我才对你们不客气!”   赵二奶腿脚利索地冲到桌前,直接掀翻了桌子,碗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饭菜也都洒了一地。   余秀兰忍无可忍,怒火一上头,当即冲过去。   眼瞅着就要薅住老太太头发,赵芳芳妈也抬起手,赵柯喊了一声:“爹!”   赵建国已经抱住余秀兰的腰,拖着她后退,劝:“你是妇女主任,别动手。”   而赵柯被赵枫拖着往前,快要控不住他,实在没忍住,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找队长去,瞎逞什么厉害。”   赵枫捂着后脑勺,哀怨地回头看她一眼,然后狠狠瞪一眼欺负他妈和姐的一家人,大步从人群中挤出去。   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得比她更不要脸才行,冲动要不得。   赵柯转向赵二奶,脸上一点儿怒气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碎盘子碎碗,笑呵呵地说:“二奶,知道我家碗碟旧了,特地过来给我们换新的,谢谢您啊。”   赵二奶脸瞬间冻住,“谁给你换?”   赵柯指指外头的人,“大家都亲眼看见了,是您掀的桌子,不是桌子自己飞的。怎么,弄坏别人家东西不用赔的?”   “我就不赔!”   赵柯不跟她争,“队长来评理,你不赔也得赔。”   赵二奶掀桌子,确实没理,说不过她,抬起手就要打赵柯。   赵柯也不躲,迎上去用肩膀接住小老太太的手,顺势“诶呀”一声倒在地上,然后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抬头冲她爹喊:“爹,我腿不能动了,快找板儿叔送我去公社,去派出所,我要验伤,我要报警!”   她语气根本不像是受伤要讨公道,更像是“快快,砖瓦房有着落了”。   赵建国和余秀兰没想到总是文文静静的女儿忽然搞这么一出,呆住。   赵二奶色厉内荏,“你别装,我根本没下狠劲儿!”   赵柯就是故意的,也不怕人看出来,看出来能咋地?“我要去报警,二奶你故意打人,必须赔偿。”   赵芳芳爹妈害怕真闹到公社派出所去,一左一右拉住赵二奶,“娘,要不算了。”   赵二奶三不五时就要闹一出事儿,能捞着点儿啥就捞,从来就没失手过,不乐意认怂,“算啥算?凭啥算。她打我孙女婿,也得赔钱,去公社,我们也验!”   赵柯无所谓地换了个姿势,嚣张地直接盘腿儿坐在地上,“报警得讲证据,我是救人不小心碰到,你是故意打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随便你们。”   余秀兰脾气降下去,推了推赵建国,“说得对,去找牛车。”   她话音落下,赵芳芳忽然捂着肚子,大声呼痛,“奶,我肚子疼……”   屋里屋外,顿时骚动起来。   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重要,赵建国立即过去查看。   赵二奶直接推开他,“用不着你假好心!”   他们自己都不着急,赵建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站起来。   院里,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大队长来了”,随后人群分出一条道,赵新山沉着脸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赵枫和赵芸芸。   赵柯马上拍拍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也不等赵二奶说话,就好心地说:“大队长,伤筋动骨一百天,胡知青伤得厉害,总不能耽误孩子们上课,下午我去代课吧。”   赵二奶一惊,“谁说不能上课?你别胡说八道!”   “原来伤得不重啊?”赵柯挑眉,视线扫过赵芳芳,又对赵新山说,“芳姐可能动胎气了,她这么容易动胎气,需要丈夫在身边照顾,还是我去上课吧。”   赵芳芳一僵,不知所措,有些着急地看向赵二奶。   赵新山路上已经听赵枫说了前因后果,皱眉看着一地的东西,“上午的事儿,顾校长、吴老师,还有学生们都看见了,我姑娘着急,也不小心推了胡和志一下,看病的钱我出。”   竟然还有赵芸芸的事儿,赵二奶几人面面相觑,赵芳芳爹赵新强这时候才当起好人,“大哥,这是误会,咋用你出?”   赵新山看了她一眼,没跟赵芳芳爹套交情,公事公办地说:“二婶儿你砸坏建国家的东西,得赔。”   “我没钱!”   赵新山六亲不认,“我让牛会计记账,年底分红的时候,从你家分红里扣出来。”   这下子,赵二奶是真的哭天喊地了。   赵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茶里茶气地出声:“二奶故意打我的事儿,我就不跟二奶计较了。”   她不搞事,不代表她不会搞。 第13章 知心姐姐·赵老师   赵柯摆明了要抢,无论赵二奶怎么作,都不松口。   赵二奶借着胡和志受伤的由头来闹,就算能承认他只是磕青了两块儿,其实啥事儿都没有,赵芳芳却不能说她是装的。   最后赵二奶什么便宜都没占着,还亏了不少,全家人落荒而走。   社员们看完热闹,也都满足地离开。   而胡和志坐在家里,一见赵二奶几人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心里便生出不好的预感,“芳芳?”   赵芳芳有些愧疚地看着他,难以启齿,几句话飞快地说完在赵柯家的事儿。   胡和志越听呼吸越急促。   明明只要天天去一哭二闹,赵柯一个年轻姑娘受不了就会自动退出。   砸人东西,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乡下人,就是蠢,不说明白什么都干不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和志气得脑子糊涂,没忍住,吹胡子瞪眼,“闹就闹,砸人东西干什么!”   他语气极冲,赵二奶啥脾气,当即声音更高,骂道:“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屁能耐没有,哪有你数落我的份儿!”   胡和志脸色一僵,理智回笼,马上调整语气,低声下气地道歉:“奶,我也是被赵柯他们家气糊涂了,一时情急,您别跟我计较。”   赵芳芳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奶,和志没有数落您的意思,他就是太着急了。”   赵二奶狠狠瞪胡和志一眼,“吃饭!”   胡和志忍气吞声地跟在赵芸芸身后,低垂的眉眼里,全都是怨恨。   他早晚会甩掉这些乡下人。   饭桌上,没人说话,只有赵二奶的碗筷不断发出碰撞的声音,且越来越大。   “当。”   赵二奶重重放下碗。   其他人全都看向她。   赵二奶气愤道:“咋也不能亏东西,我得挨个问问去。”   她说完就起身往出走,一点儿不在乎刚在村子里丢了人。   胡和志却没有她那么自信,他本来就不如赵柯这个本地人有优势,又有这几出事儿,很大概率是选不上了。   可即便明知道选不上,他也不甘心赵柯轻轻松松当上老师。   胡和志眼神动了动,又有主意。   ·   赵二奶又一次挨家串门儿。   大部分收过她东西的人不管心里咋想,表面上都应和着,没有反悔的意思。   赵二奶满意而归。   ·   赵柯下午就去了学校,顶替胡和志代课。   孩子们都很欢迎她,脆嫩的嗓音喊“赵老师好”。   赵柯笑着回应过后,看向牛小强,“牛小强,好点儿了吗?不用说话,点头摇头就行。”   牛小强皮实,龇着牙乐,使劲儿点头。   赵柯微微一笑,移开目光时,注意到他同桌那个小姑娘垂着头,似乎情绪不是很好。   “我们先上课。”   赵柯翻书的同时,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名册,牛小强的同桌叫……魏如月。   名字很好听。   赵柯若无其事地上课,下课后,她还主动和孩子们去操场上玩儿。   她自己玩儿得很开心,不过也注意到魏如月没出来,始终一个人待在教室。   放学的时候,孩子们簇拥着赵柯,跟她一起走,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后在各个岔路口分开。   牛小强也挥手跟她告别后,赵柯看着前方孤零零一个人走的魏如月,加快速度,跟上去。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魏如月吓了一跳,嗫喏:“赵、赵老师。”   赵柯神情温和,关心道:“老师看你心情不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如月又用脑瓜顶对着人,轻轻摇头。   赵柯见状,就不再多问,手轻轻搭在小姑娘肩上。   魏如月身体一抖,随即发现赵柯是搂着她,才放松下来,脸颊微微泛红。   她这么纯良的青年,竟然会吓到小孩子。   赵柯这下连语气都温柔无害起来,闲聊似的问:“你在学校有好朋友吗?”   魏如月轻轻摇头,片刻后又小声道:“我在家有好朋友,她不上学。”   赵柯一顿,“是女孩子吗?”   魏如月点头,“嗯。”   现在几乎家家都条件不好,偏偏大多数人家能生都会生很多孩子,他们觉得多子多福。   但供一个学生都很困难,家庭资源当然会有所偏重。   男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全家倾尽全力地付出,被牺牲的,往往都是女孩儿。   像赵柯姐弟这样,十里八乡都少。   赵柯每每听到这种事儿,都会有些悲哀,可她管不了别人,她只能顾全她的一亩三分地。   “赵老师……”   赵柯回神,轻柔出声:“嗯?”   魏如月咬咬嘴唇,抬头,泪眼朦胧地问:“我是不是差点儿害死牛小强?”   赵柯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魏如月哽咽:“牛小强刚卡住嗓子的时候,推我,我觉得他可能是故意的,我就没理他,但是后来……后来我发现他是想让我帮他叫老师,可是我害怕……”   她们身后,挑着两桶水,几乎没发出声音的傅杭抬眼,望向魏如月。   赵柯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摸了摸魏如月的头,“这不怪你。”   魏如月摇头,自责地说:“如果我更勇敢一点……”   赵柯轻声问魏如月:“牛小强有怪你吗?”   魏如月抿着嘴摇头。   “那老师呢?顾校长,吴老师,还有我,我们怪你了吗?”   魏如月微微停顿,继续摇头。   “所以你是自己怪自己,觉得自己没做好,是吗?”   魏如月呜咽:“嗯。”   傅杭垂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攥紧扁担上的绳子。   赵柯微笑,轻轻抱住她,称赞:“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魏如月琉璃一样剔透纯净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她。   赵柯的侧脸线条圆润,发丝轻柔地抚过,亲吻她的脸颊,嘴角和眼里都是出自真心的笑意。   傅杭也不由停下步子。   赵柯蹲在魏如月面前,“因为你善良,所以总是把所有问题都归在自己身上,而且你竟然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   魏如月无措,两只小手抠在一起,“是、是吗?”   赵柯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很多的意外,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变得更好更勇敢,以后努力避免这样的意外,好不好?”   魏如月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答应:“好。”   真听话。   赵柯笑眯眯地抬手,捋捋小姑娘被她摸乱的头发。   忽然,赵柯感到有目光投射在脸上,侧头看过去,见是傅杭,微讶。   傅杭面上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慌乱,停了几秒,冲她泰然地点头,就挑着水绕过两人,走到前方。   赵柯看着他笔直的身板和稳健的步伐,视线尤其不受控制地划过他的宽肩窄臀。   呦呵~竟然不是貌美体弱系的知识分子。   赵柯回来之后就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剧情和男女主身上,现在想了想,小说里男主几次帮女主,两次都动了手,一次村里的炮灰二流子,一次她的男配弟弟。   不过小说里赵枫四肢不勤,现在可不是,男主再跟赵枫动手,胜负应该就难说了。   赵柯没将跟傅杭的偶遇放在心上,跟魏如月道别,就回了家。   做晚饭的时候,赵柯给余秀兰同志烧火,随口说起魏如月。   余秀兰翻菜的手一顿,盖上锅才说起她家的事儿:“那孩子也挺可怜的,她妈生她的时候有点儿伤到了,再没怀孕,她爹魏大海因为没有儿子憋屈,喝点酒就会打她妈,好几回下不来炕。”   “啊?”赵柯坐在板凳上跟着亲妈转身,“那你不管?”   “我咋管?我能管得了吗?人夫妻俩好着呢。”余秀兰白她一眼,边当当切菜边说,“不过魏大海还有点儿数,不打孩子。”   妇女主任不管妇女受迫害……赵柯心里别扭,可这种事儿,余秀兰同志确实难管,不想管好像也正常。   而且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赵柯转回去,默默烧火。   ·   傍晚六点多,知青点来了个稀客。   胡和志和善地打招呼,然后被熟识的老知青迎进男知青的屋子。   他一进屋,视线便搜寻傅杭的身影。   傅杭坐在书桌后,桌上单独点着一根蜡烛,手里握着一根一看就不便宜的钢笔,正在写着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胡和志。   胡和志眼神从傅杭身上的衣服划到他手腕上的手表,又落在钢笔上,眼里闪过一丝嫉妒。   老知青刘兴学问他:“老胡,你今天咋有功夫过来?”   胡和志收回目光,叹一口气,回答:“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想当老师,也是为了咱们知青能够更融入进生产队,可惜……”   刘兴学和另一个老知青邓海信对视一眼,他们都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胡和志点到为止,重新撑起笑脸,说:“不过我想着,我不成,别的知青不见得不成。”   “什么意思?”   胡和志看向傅杭:“傅知青,你是高中毕业,听说很擅长理科,你有没有兴趣当老师?”   傅杭抬起头,注视着胡和志。   胡和志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继续说:“是这样,我奶在村子里也有些熟人,答应了投票,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有优势,如果你有意,我可以说动我奶,让那些社员投给你,加上咱们知青,几率很大的。”   傅杭将他眼里隐藏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一针见血地问:“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和志硬着头皮,冠冕堂皇地说:“咱们都是知青,当然是要团结知青力量……”   傅杭没工夫听他这些废话,打断,“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胡和志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他的手表和钢笔,吞吞吐吐地说:“我奶从中使力,送出去不少东西……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老人家心里好过些。”   躺在炕上的新知青林海洋听不下去,掀开被子坐起来,心直口快地说:“那要是选不上呢?选不上也得给你点儿报酬吗?”   胡和志没说话。   傅杭冷淡地说:“我没有兴趣。”   随即转回去,埋首继续书写。   他这么不给面子,胡和志脸色不好看。   林海洋吊儿郎当地说:“胡知青是自己比不上那个赵柯,所以想把傅杭推出去吧?还能置换点儿啥,你是里外都不赔呗。”   胡和志倏地站起,恼羞成怒,“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林海洋耸肩,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两个老知青都是老油条,谁也没帮。   胡和志孤立无援,留下一句“好心没好肺”,怒而离开。   林海洋和另外两个老知青聊起来,话里话外几次提到赵柯的名字。   实在是她最近在赵村生产队太有存在感。   傅杭不由出神,就连他这样不关注太多的人,最近都有意无意听到很多次。   就好像之前的赵村生产队只是一潭偶尔有波澜的水,她忽然出现,一个猛子扎进去,还在里头自由泳。   好像很有生机,一下子盘活了赵村。 第14章 烧火棍砸人   家里没电灯,余秀兰同志舍不得点煤油灯和蜡烛,天擦黑,赵柯就只能躺在炕上,酝酿睡意。   “咚、咚、咚……”   敲窗户的声音响起。   赵柯抬头,一个佝偻的高大黑影映在窗户上。   敲窗声持续不断,外头的人压着嗓子小声说话:“二姐,睡了吗?”   明明该有几分可怖,偏偏让他表现出十分的怂来。   赵柯家的格局,坐北朝南的老房子是正房,以前是赵柯爷奶的屋子,后来余秀兰和赵建国结婚,就挨着老房子后起了偏房。   赵柯爷奶去世后,赵柯他们也大了,夫妻俩就搬到正房,他们住偏房。   正房和偏房中间虽然隔了个厨房,但任赵枫继续下去不理,肯定要闹起爹妈。   赵柯披着外衣爬起来,窗户推开个小小的缝,“干啥?”   赵枫小心地回头望一眼,随即在窗缝里讨好地傻笑,“二姐,方便不?我进去说。”   赵柯关上窗户,穿好衣服,给赵枫放进来,“说吧。”   赵枫也不往里走,就站在门口,小声询问:“二姐,能不能把大姐的备课本借给我?”   他借备课本能干啥?   赵柯在昏暗的屋子里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临上轿扎耳朵眼儿?”   “我本来想中午借,这不耽误了吗?明后天二姐你都不用,先借我吧?”   赵柯没动,反问:“你要现在送过去?”   赵枫点头,“明天庄兰可以早起看。”   赵柯都要为弟弟鼓掌了,急人所急,面面俱到,可惜人俩主角日日相处,日久生情,没他什么事儿。   “二姐,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赵柯从抽屉里拿出备课本,“我替你去送。”   赵枫“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一个男的,天黑找人家女知青,传出去人家要不要名声了?”   赵枫连忙说:“我是担心你天黑走夜路,不安全。”   “你咋不担心平地掉坑呢?”   赵枫哑住,好一会儿才说:“那……我陪你?”   “用不着。”   赵柯就是要隔开他和庄兰,否则特意去送一趟有什么意义?   “真不用?”赵枫跟在她身后出去,极小声地说话。   赵柯开厨房门,从灶台边拿起一根烧火棍,借着月光挥了一下,示意堵在门口的赵枫让开。   赵枫迅速退到边儿上,不小心踢到厨房门口的桶,“咣当”一声。   下一秒,老房里头响起余秀兰同志的骂声:“做贼呢!”   赵枫心虚捂嘴。   赵柯语调如常地回:“妈,我和赵枫明天要大扫除,你和我爹明天起来把脏衣服还有被罩啥的全都放炕上。”   余秀兰的火气降下来,“行,早点儿睡。”   赵枫:“啥时候说要大扫除了?”   他明天还想去学校看庄兰上课呢……   赵柯早就看透他,光明正大地说:“大姐那性格,回来不得家里家外全收拾一遍?那还是放假吗?你不干谁干?”   确实,赵枫点头。   没关系,还有后天,胡和志不去代课,后天还是庄兰……   然而紧接着,赵柯就说:“后天你跟我一起上山,采点儿蘑菇野菜,再看看能不能弄点儿啥荤的,也不知道大姐这一周吃得好不好……”   赵枫:“……”   有理有据,没办法拒绝。   看不到庄兰讲课了……   赵柯这次没有撅开他,好姐姐似的让他回去睡。   赵枫蔫头耷脑地转身。   村里唯一通电的地方,是队委会,因为队委会斥巨资安了电话,还有一个喇叭,用于发布通知、读新闻,偶尔公社还会下来人组织社员们看电影。   赵柯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路两旁几乎没有灯光,全都静悄悄地。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赵柯记得有一家养了狗,快要走近的时候突然小跑几步,脚步声加重落地。   “汪汪汪……”   狗子反应敏锐,狗叫不断。   屋里主人的叱骂声传出好远,好像一下子惊醒了黑夜,周围的几户都有了动静。   始作俑者赵柯听着后头的声音,嘴角上扬。   成年人偶尔也会有童心,比如大晚上搅合大家的睡意。   赵柯心情很好,脚步轻快。   知青点位置比较偏,越往知青点走,路边树越多些。   赵柯又走了一会儿,总觉得身后不对劲儿,脚步变慢,猛地站住,回头。   月光下,一阵风刮过来,树影婆娑,哗啦啦作响。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些阴森。   可能是老鼠?   赵柯带着怀疑转回头,继续向前。   走了几步,还是有声音,这次更清楚,就像是踢到土坷垃……   “谁?!”   赵柯向后呼喝,“出来!”   没人回应,也没有任何人影。   赵柯的视线在两棵粗壮的树之间来回转,许久才收回来。   她像是终于确定,是她多想,回身继续走。   这次步伐不快不慢,只是有意无意地走在树影里。   她的身影时不时没入黑暗中,然后在一棵树后,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个男人从不远处的黑影里探出身体,左看又瞅,没看到赵柯的身影,快走几步走出来,停在赵柯消失的地方。   “人呢?”   赵柯从树后出来,阴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在你身后。”   “妈呀!”   男人吓得大叫,弹起来跳远。   赵柯起初以为是赵枫不放心她,偷偷跟在后头,刚才这人走近,她才认出来,是村里的二流子,陈三儿。   “陈三儿,大晚上你不在家待着,你在外头吓唬谁?”   陈三儿拍胸平复心跳,磕磕巴巴地说:“咋是你?”   赵柯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以为是谁?”   “当然是知青。”陈三儿振振有词,“别的姑娘逗一句就脸红不说话,泼辣点儿的就娇着声儿骂人,谁像你这样儿的?要知道是你,我肯定老远就跑了。”   “知青你就能尾随?有错你还有理了?”赵柯要教他气乐了,举起烧火棍,“你给我过来。”   陈三儿当然不会过去,拔腿就跑,“你自己大晚上走夜路,吓到怪谁?”   赵柯拎着烧火棍追,“你再说一遍!”   陈三儿不敢说。   “有种你别跑。”   “我又不傻!”   赵棉长得好看,村里的男娃都爱找她,陈三儿也嘴贱过,被赵柯拎着烧火棍满村追,跟现在一模一样。   唯一缺的是敲边鼓的赵枫。   但赵枫现在壮,要是被他知道他吓唬他姐,得堵他家里揍。   陈三儿抖了抖,跑得更快。   赵柯追了一段儿路,眼瞅着距离越拉越远,捡起一块儿土坷垃,照着陈三儿的背就扔过去。   陈三儿“嗷”了一嗓子。   赵柯边跑边又捡了几块儿,一个不落全砸他身上。   陈三儿抱头鼠窜,“我真没想干啥,我就是闹着玩儿。”   “好玩儿吗?”   俩人动静不小,旁边的人家亮起来。   陈三儿张望了一下,怕被逮到,停下来,双手举到胸前,迅速求饶,“姐,你是我亲姐,你饶了我,求你了。”   赵柯也停下来,拄着烧火棍,平复呼吸。   陈三儿眼睛贼溜溜地转,趁她不注意,再次撒腿就跑。   这次他一点儿劲儿没留,往死了跑,几个眨眼就不见人影。   赵柯气儿还没完全喘匀,没去追。   屋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一手举着煤油灯一手拿着长棍,女的借光一瞧,惊讶地问:“赵柯?你咋在这儿?”   “常山哥,嫂子。”赵柯呼吸仍然有点儿急促,举起另一只手里的本子,“我给庄知青送备课本。”   常山疑惑,“知青点不是在东头吗?”   从赵柯家到这儿,路过知青点,赵柯已经走远了。   赵柯实话实说:“碰见陈三儿了,我追他过来的。”   常山嫂子一听,生气道:“这个陈三儿,总是偷鸡摸狗的,这次又不知道是谁家遭殃了。”   赵柯没看到陈三儿手里有什么东西,就没附和她,挥手道别:“你俩快睡吧,我去知青点。”   常山嫂子对她语气瞬间变得特别好,“你咋心这么好?别人跟你争老师,你还借别人备课本。”   赵柯真不是圣母,主要确实没必要藏着掖着,现在被陈三儿一搅合,弄得像是她故意给自己造势似的,就说:“庄知青也很认真,虽然是代课,我们都不想耽误孩子们读书。”   常山嫂子又顺口夸了句庄兰,而后问:“让你哥送你呗?”   赵柯晃了晃烧火棍,“没事儿,我带武器了。”   夫妻俩都笑了,“那行,快去吧。”   赵柯转身往回走,一个人安静地走,找回了思绪。   小说里塑造的陈三儿跟她认识的陈三儿没什么区别,偷奸耍滑,偷鸡摸狗,整个赵村儿人厌狗憎。   生产队为啥一直容忍陈三儿,一个是他老子爹人好,一个是他一直没干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儿,所以通常都是教训一顿拉倒。   但小说里,他的下场很惨,因为对女知青“耍流氓”,被判了死刑。   他欺负的女知青不是女主庄兰,陈三儿对庄兰只是口头上花花几句,他欺负的是另一个。   知青点的灯亮着,赵柯走进知青院儿,敲响女知青屋子的门。   “嘎吱——”   开门的人是庄兰,她一脸诧异,“赵柯?”   赵柯点点头,“这么晚打扰了。”   “没事没事。”庄兰敞开门,请她进去。   赵柯没进去,只是冲着里头的两个女知青点头示意,视线在七零年下乡的老知青方静身上一顿,就又转向庄兰,“别进屋虫子,关上门,咱俩在外面说两句话。”   庄兰面对她莫名有些忐忑,老实地跟她走出去,顺手合上门。   屋里,苏丽梅眼里闪着兴奋地光,小声跟方静说:“方姐,你说她这么晚来找庄兰干啥?会不会打起来?”   方静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默默钻回被子,一声不吭。   她总这样儿,苏丽梅扫兴,一个人盯着门那儿的动静。   门外,赵柯把备课本递给庄兰,“赵枫朝我借的,你下回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跟我开口,我能帮你肯定不会推辞,他傻头傻脑,天黑了做贼似的找我,这不耽误你准备吗。”   庄兰脸倏地通红,接过备课本,道谢。   赵柯不在意地摆手,“这是我大姐的,你保管好就行。”   “我肯定不会弄坏。”   赵柯点点头,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门,状似随意地叮嘱:“赵村很少有外人来,又有民兵队,治安不算差,不过你们女知青还是不要单独夜出,万一碰到个进村儿的野兽,也容易吓到。”   庄兰紧张,“还有野兽?!”   “野猪、熊瞎子啥的,以前进过村儿,这些年队长时不时会组织村里的青壮去打一打,见得就少了,但难保有爱溜达的。”   其实村子里为了防止野兽祸害庄稼,晚上也会巡逻,且不管是谁只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家家户户都得拿着家伙事儿冲出来。   没她说得那么不安全。   所以赵柯吓唬完,又找补:“平时没啥事儿,村子里人多,野兽也害怕。”   庄兰稍稍舒了一口气,答应:“我会转告她们的。”   但她随即又反应过来,担心地看着赵柯,“那你这么晚过来送备课本,也很害怕吧?”   “……”   赵柯特别肯定地说:“怕,怎么不怕,所以我出来的时候还带了棍子。”   庄兰很感动,“要真有危险,一根棍子哪能管用?”   还真有用。   赵柯家这烧火棍身经百战,之前生产队的猪发疯跑出圈,它就立过功,现在家里没小孩儿,还升级成两叉烧火棍。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谁手里。   在陈三儿口中“娇声骂人”的姑娘手里,刀也不防身。   但这些,赵柯就不跟庄兰说了。   “东西送到,我就不多待了。”   庄兰不放心,“不然我找个男知青送你?”   赵柯直接拒绝,道别后匆匆离开。   庄兰没注意到男知青那边有个高大的跟在赵柯身后,回了屋。   苏丽梅追问:“她来找你有啥事儿?”   方静虽然没动弹,耳朵却悄悄听着。   庄兰晃了晃手里的本子,笑道:“赵柯借我备课用的。”   不是吵架,苏丽梅很失落,“她人还挺好。”   庄兰仔细放好备课本,面带笑容点头,“是,他们家人都挺好。”   苏丽梅没多想,方静敏感地咬咬唇。   另一头,赵柯走着走着,微微侧耳。   又来?   陈三儿真不吃教训。   赵柯装作没发现,不紧不慢地拐弯,然后迅速藏在树后,捏紧烧火棍。   待高大的人影慢慢走近,赵柯一烧火棍砸下去。   那人反应极快,抬起手臂挡住,“嘶——”了一声。   声音不是陈三儿。   赵柯定睛一看,“傅知青?” 第15章 多个朋友多条路   赵柯清楚自己手多重,略显尴尬地问:“你手臂怎么样?”   “没事。”傅杭虚握着手臂,声音如常地说,“吓到你了?抱歉,我听到你和庄知青说话,就打算远远跟在后面送你回去。”   赵柯客气地说:“谢谢,不过你可以跟我说。”   傅杭道:“我们不熟悉,我贸然提出要送,你可能会觉得冒犯。”   他说完这一句,又补充:“我只是出于教养,今天是其他人,我也会送,但是考虑的不周全,抱歉。”   为人冷淡是有界限,帮助弱小是有温度。   他又一连道了两次歉,赵柯更没有理由责怪他。   而且她到底打了无辜的人,还有那么一丝心虚,就对傅杭说:“我家快到了,傅知青你先等一会儿,我给你拿瓶红花油。”   傅杭婉拒,“不严重。”   赵柯坚持,“严不严重都要拿的。”   赵柯小跑回家,从她屋抽屉里拿了一瓶红花油,又小跑回去。   傅杭老老实实地等在原地。   赵柯递给他红花油。   傅杭道谢。   赵柯又为刚才打他的事道歉,以防没完没了的客套,迅速道别,分开。   傅杭目送她安全到家,才返回知青点。   赵枫站在他屋门口等着,见赵柯又返回来,问:“二姐,你刚才进进出出,干啥去了?”   “你怎么还没睡?”   赵枫回答:“我等你。”   赵柯打了个哈欠,直接安排:“明天早上多打点儿水备着。”   赵枫答应,殷勤道:“你赶紧睡,我干活有眼力见儿。”   最后赵柯屋门都关上了,赵枫也不知道她干啥去了,甚至都忘了自己问过的话。   而赵枫干活确实有眼力见儿,第二天赵柯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好水,坐在院儿里洗被罩和父子俩的衣物,还给赵柯单独烧了热水。   “二姐你起来了,你快去洗脸,我给你端饭。”   赵柯洗漱完在厨房吃饭,赵枫又开始里里外外地擦。   赵柯手洗衣服一个半小时,赵枫从里屋转战堂屋,犄角旮旯都擦得干干净净。   赵柯拿笤帚,赵枫拦住她,“二姐,你收拾自己屋就行。”   赵柯也没啥羞愧的,她就是这么个没用的姐姐。   于是这一天下来,赵枫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包揽了所有能干的活儿,一点儿没落闲。   赵柯……消了食儿。   弟弟调教好,姐姐没烦恼。   傍晚,耳报神赵芸芸又跑到赵柯家,这次她打听情报没叫赵柯。   “这个庄知青比姓胡的得孩子们心,讲课也挺用心,不过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庄知青也是按照我大姐的备课本讲的,能有多大区别?”赵柯认为她是有关系滤镜。   “不是,就是……”赵芸芸努力想形容,好一会儿才一拍手,道,“你更松弛,听着舒服。”   她这么说……赵柯不谦虚地想了想,或许是真的。   小说里并没有投票选老师这一段儿,大姐赵棉跟李大胜处上对象,仍然按部就班地教书,等到半年后嫁到李村生产队去,老师的职位空出来,直接就被胡和志顶上。   庄兰这个时候还在为融入到生产队而积极努力,没有发现生产队的排外十分强烈。   他们每个人的决定和发展都是基于当下作出的选择。   赵柯不一样,她知道会恢复高考,所以心态上肯定更从容一些。   “你肯定能选上。”赵芸芸语气笃定,兴冲冲地说,“今天大家话里坏外都夸你好,你又冷静又聪明,懂得多还大方……”   她再夸下去,赵柯要飘了,打断:“有人家丢东西吗?”   赵芸芸卡壳一秒钟,才跟上她的话题,“大家伙都说没丢啥,可能陈三儿昨天出去,没偷东西?”   陈三儿那人,滑得很,小偷小摸还从来不搞多,也不去偷生产队的东西,也不知道小说里怎么就对女知青“耍流氓”了。   难道是因为爱情?   赵柯教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弄得起鸡皮疙瘩,受不了地抖了抖,再次跳转话题。   赵芸芸明天也要跟他们去采蘑菇,晚上留下跟赵柯睡。   转过天,三人一人背了个筐,出门。   从她家往东出村,几分钟的路,碰见好几个村里的姑娘要跟他们结伴去采野菜,就连走出去半里路,还有人追上来。   肯定有大嘴巴。   赵柯看向赵芸芸,赵芸芸躲避她的视线。   有个鹅蛋脸细眉的姑娘,注意到俩人的眉眼官司,眉头一挑,小腰一掐,“咋?你不乐意带我们玩儿了?那大后天我们的票可都不投给你了?”   “萍姐,哪能呢。”赵柯讨饶,哄姑娘们开心,“我们这么好,你们的票不投给我投给谁,要是投给别人,我得去你们家堵门儿去。”   姑娘们笑闹,“那你来堵啊~”   “堵堵堵,一个也跑不了。”   一群没结婚的大姑娘,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唯一的男子汉赵枫走在路边边上,极其不自在,表情始终空空的。   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她们在他身边讨论——   “赵柯,你又打你弟弟了?”   “小枫长得挺俊,就是脑袋瓜儿不好使。”   “脑袋不好使没事儿,在咱生产队,个大有劲儿就行,不愁找对象。”   “那咋行?打多了更傻了咋办……”   赵枫:“……”   所以他为什么会喜欢庄知青?因为村里的姑娘让他完全没有少男幻想。   她们根本不拿他当一个即将成年可以结婚的男性看待,甚至直接在耳边说他“闲话”。   赵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赵柯她们边聊天边采野菜,还在河边捞鱼玩儿,肉眼可见得开心。   而赵枫除了被调侃,完全是边缘人物和工具人,比昨天大扫除还累。   终于回去的时候,赵柯扒拉他手臂,看都不看他,支使:“你拎着鱼桶。”   赵枫恨不得一步到家,两步躺下,笑容特别大,“好嘞,渔网也给我。”   确实显得不咋聪明。   他们先一起回到赵柯家分鱼。   鱼都不大,最大的一拃长,比较少,大多数都是半个巴掌大的,太小的全扔回河里去了。   他们平均分了鱼,然后各自回家,还要给邻居们都分个两条三条尝鲜。   赵柯从小就领着孩子们这么干,果子野菜,弄得多都会分一分,这次没分到的,下次也会分到,雨露均沾、人情世故拿捏得死死的。   因此生产队里几乎没有人对他们上山下河打野食儿有意见,到现在已经习惯。   不过赵柯不知道赵芸芸跟几个姑娘离开赵家,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然后她们挨家送鱼的时候,话里话外都会提赵柯,自己倒是没留啥。   赵柯今天就要去公社,在家里忙活。   她打算在大姐宿舍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接赵棉回来,节省时间。   鱼和蘑菇野菜,她除了留下家里一顿吃的,全都装好捆在车座上,就连牛会计送的几个鸡蛋也都煮出来,一并带去公社。   鱼和野菜,赵柯到公社就先送给了小文和食堂的几个大姐。   大家生活条件整体都不好,物资贫乏,没人嫌弃乡下东西,赵柯这么大方,几个大姐自然都很热情。   她们都跟赵柯说了些赵棉在厂里的情况,还说肯定会照顾她姐,关系最好的崔大姐还要拿点儿家里的东西给赵柯回礼。   赵柯推辞,推不过才收下,“我在乡下,再得了什么东西,下次到公社来,还带给你。”   “不能总白要,我花钱买。”崔大姐说完,越想越觉得行,“我信得过你,不怕跟你说,我小姑子在县里,没票啥都不好买,偷偷去黑市还害怕,不如我跟你买,你觉得呢?”   赵柯是没打算做这个生意,可也没有理由拒绝创收,就斟酌着说:“咱自家用,我能给你倒腾,万一被人发现,也说得过去,多了可不成。”   崔大姐明白,“我是放心你,别人我说都不会说,我也不能拿我自己工作开玩笑。”   “那以后需要什么,你就提前跟我姐说,能弄的我就给你弄一些。”   “别等以后,你下回来,给我弄一篮子鸡蛋好吧?我小姑子坐月子,要吃鸡蛋呢。”   现在还没到鸡天天下蛋的时候,别说县里,公社都不好买,但崔大姐就是觉得赵柯肯定能弄到,直接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塞给她,“咱公社啥价我按啥价买,这是定金。”   哪有买家硬买的,赵柯哭笑不得,“那我回去看看,周日再来。”   “好。”   赵柯从崔大姐家离开,直接骑到工厂宿舍,赵棉已经在等着。   她拿走熟鸡蛋,车上还有些蘑菇,“这些蘑菇,姐你想送给谁送给谁,我过会儿回来。”   赵棉扶着车,追问:“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宿舍我给你打了饭菜。”   “我回来吃。”   几分钟后,于师傅宿舍——   赵柯从包里拿出熟鸡蛋,借花献佛,“于师傅,我在家煮好的,都是自家鸡下得蛋,您留着吃。”   “你这是干什么?”于师傅看见赵柯本来挺高兴,现在板起脸,“我哪能要你东西,带回去跟家里人吃。”   赵柯笑呵呵,“我这不是提前贿赂您呢吗?”   于师傅没好气道:“不用你贿赂我也会照顾赵棉,她比你可上进多了。”   “那肯定的,我姐嘛。”赵柯很骄傲,“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这个贿赂您,我是为了厂里男工友追求我姐的时候,您能帮着把把关。”   于师傅想到赵棉漂亮温柔的模样,“是得把把关。”   “您就收下吧,不收我哪好意思麻烦您。”   于师傅这回没拒绝,转而邀请赵柯在她这儿吃肉酱面,“我爱人从市里捎过来的肉酱,味道很好,过几天我儿子来,我让他多带点儿,你带回去给你父母尝尝。”   “那我得厚着脸皮先尝尝。”赵柯没客气,随口问了一句于师傅儿子待多久,心里琢磨到时候拿什么回礼。   肉酱面确实很香,赵柯吃了两碗,相当满足。   “你姐宿舍住着不挤吗?你可以在我这儿住。”   于师傅的单人宿舍是一张上下床,上床空着。   舒服肯定是一人一张床睡着舒服,但这上铺卷着一床被子,估计是于师傅家人来用的,赵柯有分寸,还是婉拒了。   而她在于师傅那儿蹭了饭,赵棉打得饭菜就只能带回家吃。   转过天天一亮,姐妹俩就出发。   两人换着骑,车座上驮着一个人,速度快不起来,才走到半程,后头追上个邮递员。   “赵柯?”   赵柯笑着打招呼:“你下乡啊?”   邮递员见到她也高兴,“我今天得跑好几个地儿,正好有个你们大队的包裹,你顺带帮我捎过去吧?”   赵柯以前也帮生产队的人取过信,直接伸手,“行,给我吧。”   邮递员停下车,从绿布袋里抱出一个挺大的包裹,递给她,“京城寄过来的,给个叫傅杭的知青。”   交接完,邮递员从身上单肩包里拿出几块糖,“这是谢礼。”   赵柯收下了糖,又从她自己的包里拿出昨天崔大姐给的核桃酥,递给对方,“吃了吗,垫垫肚子,赶巧碰见你,我也有点儿事儿找你帮忙。”   邮递员接过来,“啥事儿啊,你说。”   “家里有个亲戚坐月子,想攒点儿鸡蛋送过去,我家少,你下乡顺嘴帮我收一点,能一筐就一筐,没一筐半筐也行。”   越远的地方,收这些越不值钱,下乡的邮递员很辛苦,有的私底下也会收一些到公社偷偷卖掉,只要不显眼,油水很足。   邮递员答应得爽快,赵柯给了他五毛定金,约定好周日下午去他家取,两人就互相道别。   赵棉全程看下来,对妹妹的人缘已经麻木,“你连邮递员都熟……”   赵柯谦虚,“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赵棉看着妹妹的背,沉默。   赵柯真的不上进吗?   她要是不上进,她多个朋友多条路是为什么?就为了给莫须有的亲戚攒鸡蛋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男主的评论,回应一下。   按照常规意义上,跟女主有感情线的角色是男主的话,本文男主就是傅杭。   不过本文主剧情,设定里赵柯是绝对主角,然后生产队群像,感情戏只占小篇幅。   提前告知一声,不能接受的读者可以及时止损。 第16章 (捉虫)   姐妹俩不到八点就回到村里, 赵二奶、赵五奶并几个妇女坐在古槐树下唠嗑。   赵二奶看见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扭过身去,背对着俩人。   赵棉问好问到她时,有些莫名。   赵柯倒是厚脸皮, 若无其事地挨个叫人:“二奶、五奶、东婶儿……”   东婶儿热情地招呼赵棉:“大姑娘回来了?在厂里咋样啊?”   赵棉乖巧地回答:“小柯托她熟人照顾我, 一切顺利。”   赵五奶笑眯眯地夸赵柯:“赵柯有本事。”   赵柯当没听出东婶儿的区别对待, 对大家伙说:“我明天送我姐回公社, 你们有啥要带的提前跟我说,我帮着捎回来。”   东婶儿立即说:“俺家你三哥要订婚, 我想捎两块儿红布, 你能给捎回来不?”   “东婶儿你拿布票给我就行。”   “生产队还没分红, 先赊着, 秋收给你。”   赵柯挑眉,笑容不变,“行,回头我跟牛会计说一声, 记上账。”   东婶儿瞬间有些悻悻, “我还能不给你是咋地。”   “三哥大喜在前,事事捋顺,往后都顺当嘛。”   她话说得这么讨喜,东婶儿还能有啥情绪,满口答应,“行行行, 就按你说的办。”   赵棉适时出声:“小柯还得代送包裹, 我们先走了。”   赵柯就踩上自行车, 驮着赵棉先往家去。   众人看着姐俩的背影, 说不出的羡慕。   赵五奶推搡赵二奶一下, “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赵二奶甩肩,扭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就走。   另一头,赵柯先送姐姐到家,然后蹬自行车到知青点,冲着男知青屋子喊:“傅知青,有你的包裹。”   傅杭先在窗户露面,有些意外地看着赵柯,“稍等。”   赵柯等他的功夫,跨下自行车,勾下脚架,取下后座上的包裹。   傅杭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长裤走出来,走动时左手自然地挽下右手臂的袖子。   赵柯视线在他右小臂上打量两眼,无法透过袖子看透对方的伤情。   “赵……同志。”傅杭选了个礼貌的称呼,伸手接,“沉吧,给我吧?”   “叫我赵柯就行。”赵棉将包裹递到他的左手上。   包裹不是规则的形状,赵柯松手的一瞬间,较大的一头偏坠。   眼看着就要掉落。   里头说不上有什么东西,万一有易碎品……   赵柯的双手连忙又扣在包裹两侧,托住。   与此同时,傅杭的右手也是相同的动作。   他慢了一瞬,修长的大手直接覆在赵柯的手上。   一秒。   两秒……   傅杭仿若触电一般,迅速拿开手。   赵柯没感觉一样,双手仍稳稳地搁在包裹上,手指都没动一下,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不就是碰一下手吗?   赵柯很善解人意地解围:“傅知青手臂还疼吗?”   对比之下,傅杭刚才的举动有些少见多怪。   傅杭压着心里的怪异,右手重新压在包裹上方,面上十分镇静地说:“不疼了。”   赵柯松开手,“那我就先走了,要是红花油用完,记得找我要。”   “谢谢。”傅杭既指包裹,又指红花油。   赵柯蹬开脚架,长腿一迈跨上自行车,潇洒地挥挥手,“不用客气。”   傅杭目送她走远,低头看向右手,微微出神。   片刻后,傅杭的视线转向包裹上的地址,眼神变得冷漠。   刘兴学看见他拿着那么大的包裹进来,羡慕地说:“傅杭,你家里对你真好。”   傅杭情绪不太高涨地应了一声,坐到书桌边,慢慢拆开包裹。   里面有一些日用品,两件新衣服,一条手织围巾,两本物理笔记本,以及两个很厚的信封。   信封打开,每个都装满钱票,其中一个附带一封信。   傅杭收好钱票,沉默许久才面无表情地打开信——   【儿傅杭:   展信佳。   父亲母亲月前才突闻噩耗,悲痛万分……】   ·   赵棉一进家门,受到相当热烈地欢迎。   余秀兰和赵建国围着她上下打量,“瘦了瘦了。”   赵棉摸了摸脸颊,“才一周,哪里会瘦得那么快?”   赵枫挤不进去,就给她倒水,附和爹妈:“大姐,你确实瘦了。”   “你看吧?”余秀兰拉着她的手到桌边,坐下,“这么早到,你们还没吃饭吧?”   赵棉想起她带回来的饭盒,要起身,“还没有,我去厨房热一下昨天在食堂打得菜。”   “你别动,让你弟去。”余秀兰抢走饭盒,递给赵枫。   赵枫拿着饭盒,边往出走边说:“大姐,你喝水,我去热饭,等二姐回来,你们就能吃上。”   赵棉很不适应,还想起来。   余秀兰按住她的手,“你就好好坐着。”   赵棉只能坐着,回答爹妈各种问题的同时,打量着堂屋里外。   院子里整整齐齐,屋里窗明几净,焕然一新。   她原本以为她不在家,家里可能会不习惯,四处乱,没想到完全没有。   就好像有她没她,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家里也没有那么需要她……   赵棉心里不免失落。   赵柯回来,饭菜差不多热好,赵棉又想去端碗筷,又没能动弹得了。   赵枫端菜上桌,鱼汤,野菜炒蛋,油饼……   而且鱼汤竟然是白的。   赵柯看见,故意酸溜溜地说:“妈,你这也太偏心了,我回来就是一锅水,姐就是浓汤。”   余秀兰手拿两双筷子,一双温柔地递给大女儿,一双直接塞给二女儿,嘴上也不客气,“吃你的得了,哪那么多话。”   赵柯转头向姐姐告状:“姐,你看妈~”   赵棉低头笑。   赵枫又端上来一个铁饭盒,边走边控制不住地吞口水。   肉香味儿飘得满屋都是。   “食堂的红烧肉?”赵柯高兴地贴贴赵棉,“还是我姐对我好。”   余秀兰受不了她接连不断的马屁,“你可得了吧,没完了是吧?”   赵柯冲她嘚瑟地挑眉,在余秀兰同志发火之前,夹起一块儿红烧肉,喂到她唇边。   余秀兰半推半就地张嘴吃下去,吃完还嘴硬道:“诶呀,你们吃就是了,我可不爱吃这油腻腻的玩意儿。”   “妈不爱吃我爱吃。”赵枫毫不嫌弃地说,“姐你俩把肉吃了,汤汁留给我,我中午泡饭。”   余秀兰直接给了他一杵子,“我缺你吃喝了?”   赵枫仿佛农民斗地主那么英勇,嘀咕:“你那油,就差用筷子点一下了,哪有味儿?”   “要不是我省吃俭用,你们仨能长这么大?”余秀兰揪起赵枫的耳朵,“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赵枫瞬间趴菜,“我滚我滚,妈你松手。”   一家人吵吵闹闹,亲密无间。   赵棉含笑道:“中午我做饭吧,正好跟食堂大姐学了一道菜,全家都尝尝。”   余秀兰一口拒绝:“不用你,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休息休息。”   赵棉失落地垂眼,筷子数碗里的米。   赵柯瞥见,开口:“妈,我姐又不是一年半载才回来,你这好像我姐已经嫁出去,咱家不是姐的家了。”   “谁说的,你们就是嫁出去,娘家也永远都是你们的家。”赵枫又遭殃,余秀兰戳他的头,“以后你要是敢当你两个姐姐是泼出去的水,我一脚给你踹出去。”   赵枫很冤枉,有他啥事儿?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而赵棉得了亲妈的一句话,心蓦地一下豁朗,抬头说:“妈,既然是回自己家,你就别什么都不让我做,要不我心里难受。”   心不咋细的余秀兰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察觉到大女儿回家后情绪的转变,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咋不学学你妹?天生劳碌命!”   赵柯:“……”   人在吃饭,锅从天降。   赵棉只是抿嘴笑。   之后的时间,余秀兰和赵建国就坐在桌边对赵棉问东问西。   赵棉肯定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不过有赵柯,她从各方面得知,大姐这一周在工厂里过得不错,所以夫妻俩听下来还算放心。   而夫妻俩都有正经事儿,坐到实在不能再坐,不得不离开家。   饭后,赵柯捡碗,赵棉洗碗收拾完厨房,就去检查家里人的衣服。   赵芸芸过来串门儿,和赵柯一起看着赵棉把赵柯之前给赵枫缝得补丁都拆了,重新缝上细密的针脚,然后心满意足地去厨房准备午饭。   她实在太勤劳贤惠,赵柯和赵芸芸俩人待在这位大姐旁边儿,都像是废物。   赵芸芸用肩膀撞撞赵柯,问:“你觉不觉得羞愧?”   赵柯反问:“你在家的时候,羞愧了吗?”   赵芸芸一点儿不卡壳地回答:“没有。”   “那我比你还强两分,我更没道理羞愧。”   “哪两分?”   “贴心一分,脑袋瓜灵光一分。”   赵芸芸眼神里溢出不加掩饰的嫌弃。   赵柯当即展现给她看,甜甜地喊:“姐,我给你烧火。”   赵芸芸无语,抖了抖鸡皮疙瘩,撤离赵柯家。   赵棉离家一周后的第一个假期,因为有赵柯插科打诨,全家很快从异常热情的嘘寒问暖中脱离,恢复常态。   晚上,姐妹俩靠在一起。   赵棉轻声说:“你总能救我,我现在真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怎么说救?”赵柯轻轻摩挲她的手指,才一周就有了薄茧,特有江湖义气地说,“咱们既是亲姐妹,又是在余秀兰同志的严厉鞭策下相互扶持的战友。”   赵棉被她的话逗笑,“是,战友。”   ·   “啥?那个赵棉成工人了?!”   李大胜妈听到同村李宝强他妈的话,不敢置信地尖叫。   李宝强妈肯定地说:“我儿媳妇不是赵村生产队的吗,她妈昨儿过来看她,亲口说的,真真的。”   李大胜妈急切地追问:“咋回事儿啊?她咋当上工人的?”   “说是她那个妹妹把工作让给她了。”   李大胜妈眼神震动,来回踱了两步。   李宝强妈好搬弄个是非,猜测:“他们家估计是想要攀高枝,嫁到城里去,没看上你家大胜呢。”   李大胜妈拉下脸,“我家大胜出息着呢,他们赵家才眼皮子浅,好好的工作不给儿子,偏给姑娘。”   李宝强妈眼睛转了转,出歪主意:“给姑娘不是正好?你家大胜跟她相过对象,想法子成了,以后工作不就姓李了?”   李大胜妈眼睛一亮,喜上眉梢。   李宝强妈酸道:“我家已经娶了那没用的媳妇儿,要不然,我儿子没准儿也能有个工人媳妇儿,诶呦,这辈子可有福了。”   李大胜妈得意地像是福已经手到擒来,“我之前在娘家听说个土方子,喝了的都生儿子呢,啥时候我回去帮你问问,你给你儿媳妇喝。”   李宝强妈喜得连连催促:“那你快点儿,省得我家那个一直不下蛋。”   李大胜妈答应着,实在待不住,就跟她分开,匆匆回家去。   李大胜脸色不佳,一见她回来,就埋怨:“妈,你又去跟谁磨嘴皮子了,我都饿了。”   “妈马上就做。”李大胜妈说“马上”,却没挪脚,扯着儿子到丈夫跟前,“要不是我跟宝强妈说话,都不知道那消息。”   李大胜不上心地说:“能有啥消息?”   李大胜妈道:“大消息!那个赵棉当上工人了!”   “啥?!”   李大胜满脸震惊。   房檐下,拿着烟杆吧嗒吧嗒抽的李会计闻言也抬起了头。   “是她妹转给她的。”李大胜妈机关枪一样语速飞快,“她跟你相对象,就得是咱家人,还敢嫌贫爱富?过两天你就进公社找她去,她要是不听话,咱们就找她领导,闹得她丢工作,看她怕不怕。”   李大胜眼里藏奸,很意动。   李会计依旧老实巴交地抽烟,啥也没说。   同一时间,赵村生产队,赵柯又领着她姐和她的小分队在山里挖野菜采蘑菇。   近处都让人采干净了,他们这次走得远,天亮出去,中午才赶回来。   赵柯和赵棉吃过中午饭就得往公社赶。   明天就是生产队开大会的日子,赵柯得在家,必须早早回来不能耽搁,所以有事儿都得今天下午忙活完。   昨天赵柯就已经去几家说过想要鸡蛋,上午送来了十来个,还有让她捎东西的,也都记在纸上。   这次她们俩除了鸡蛋和筐里包鸡蛋的小米之外,什么都没拿。   到公社之后,赵柯先驮着大姐去到邮递员家。   邮递员的妻子在家,她得了丈夫的吩咐,拿出大半筐鸡蛋给赵柯,跟赵柯算钱。   按个算,五个鸡蛋能比公社便宜三分钱,赵柯给钱给得爽快,还顺手把她筐里的小米倒出来,“麻烦姐和姐夫,不多,就煮两回粥,千万别跟我客气。”   邮递员妻子本来对她们姐俩态度就不错,这下子白得了东西,笑容都更大几分,“我知道你还得忙,今儿不留你们了,下回一定来家做客。”   赵柯答应下来,又客套几句,带姐姐离开邮递员家,就去崔大姐家送鸡蛋。   崔大姐也爽快,赵柯带过去的鸡蛋全留下了。   姐妹俩从崔大姐家出来,一算计,赵柯费了点儿嘴皮子,搭了家里一捧小米,挣了一毛八。   赵棉跟了全程,在妹妹耳边小声说:“怪不得好些人铤而走险,这要是成本再小些,真的赚。”   亦或是自家的东西,几乎没成本,都是净赚。   赵柯很清醒,“重要的是买家不会出岔子,要是去黑市,提心吊胆的不值当,咱就厂里这些熟人,有需要就是帮个忙调换,不是做生意。”   她不贪心,也不爱去冒这个险,目前这样就正好,能赚点儿小钱也不显眼。   赵棉当然也不希望她冒险,“我以后会柏羏多挣些工资,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俩人推着自行车往供销社走,有穿绿色军装的青年走过,赵柯回头望一眼,若有所思,“姐,你说咱想办法把赵枫送去当兵,怎么样?”   赵枫不爱读书,勉强读完初中,但他体格子壮得跟牛一样,这时候去当兵正合适,以后没准儿可以考军校或者分配工作。   最重要的是,自然而然就和女主庄兰隔开了,他还哪有机会去当男配?   赵棉认真思考她的话,“没听说有招兵,不然写信问问舅舅?”   很多时候错过机会,是因为信息不对称,赵柯停下自行车,“邮递员消息灵通,等我什么时候再碰到他,跟他说一声,到时候要是有信儿,告诉咱们。”   赵柯没见过舅舅几次,舅妈是城里人,结婚十来年,一次没来过双山公社。   这种情况,她们尽量不去麻烦舅舅,姥姥在那头才不为难。   至于姥姥随军会不会受气,赵柯完全不担心,那是个比余秀兰同志有阅历和智慧的老太太。   “怎么不走了?”   赵柯说:“姐你进去买就行,我在外头等你。”   “你同学你躲着不见?”   赵柯纠正:“不是躲,她要是知道我不在轴承厂上班儿,见着我肯定要阴阳怪气,我懒得跟她掰扯。”   赵棉就一个人进去买东西,但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赵柯的高中同学,供销社售货员段舒怡跟赵棉一起走出来。   赵棉给了妹妹一个无奈的眼神,赵柯脸上平静。   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踏出供销社的大门,走得一步比一步摇曳生姿,一到赵柯面前,捂着嘴一串儿娇笑,幸灾乐祸地说:“赵柯,听说你失业了?要不你求我?我给你找找工作?”   好好的姑娘,偏偏不好好说话,赵柯嘴角不着痕迹地向下撇了撇,忽然指着她身后,“呀,老鼠。”   “哪呢?哪呢?!”段舒怡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跳脚。   赵柯迅速拉着大姐上自行车,等大姐坐稳,一蹬老远。   段舒怡左右都没看见老鼠,见赵柯跑了,才知道上当,气得跺脚大喊:“赵柯!我跟你没完!”   赵柯车轱辘都要蹬着火了,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飞驰而去。   ·   生产队大会当天。   七点,队委会房上头的大喇叭就开始循环播放队长赵新山一本正经的广播:“所有社员注意,所有社员注意,所有社员八点准时到晒场集合,八点集合。”   赵柯家——   明明还有大半个小时,余秀兰就着急忙慌地坐不住,“咋还没回来,别晚了。”   赵建国端着白茶缸喝了一口热水,不急不慢地说:“她们姐俩一起回来都不到八点,她一个人肯定更快。”   “万一路上发生啥事儿呢?”   这话赵建国不爱听,“你咋好的不想想坏的?”   余秀兰张嘴,“我……”   院外,赵枫的声音响起:“妈!我姐回来了!”   余秀兰刚才要说啥全不重要,瞬间踏实,走出堂屋,催促赵柯:“你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儿,快回屋换身干净好看的衣服。”   赵柯让赵枫去送她帮村里人买的东西,然后便去收拾自己。   她换了件白衬衫,底下穿着以前厂子发的深蓝长裤,边扎马尾边走出来,十分干净利索。   “你不描描眉再擦个口红?有气色点儿。”   又不是选美,赵柯逗余秀兰同志:“我再在眉心点个红点儿呗?多喜庆。”   余秀兰白她,“边儿去!”   赵柯拿了把梳子,沾上水,梳了几下马尾,就坐到桌边。   余秀兰拿了件罩衫给她,“给你穿在外头,别弄脏衣服。”   赵柯套上,抓紧吃饭。   七点五十,赵柯一家四口出现在晒场。   晒场上乌泱泱的人,一窝一窝围坐着说话,也幸亏是室外,要是室内,闹哄的能掀翻屋顶。   好多人跟赵柯一家打招呼,尤其年轻的小子和姑娘们,招呼赵柯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二奶一家坐在晒场最西边儿,瞧着她们家受欢迎的样儿,面上都有些不屑。   赵芳芳妈担心:“这些年轻娃,从小跟赵柯好得很,指定不会听家里的话。”   胡和志和赵芳芳都没说话。   赵芳芳比赵棉大两岁,小时候也是跟她们姐妹一块儿玩儿过的。   赵二奶不让她说丧气话:“我都打点好了,别瞎琢磨。”   晒场中间,哪儿都有人叫赵柯,她得雨露均沾,花蝴蝶一样全场走。   知青们坐在晒场东南角,林海洋侧身对傅杭说:“你看赵柯在生产队的人缘,庄兰估计没希望。”   之前只是听说,到现在所有人聚在一起,知青们才有实感。   场中,赵柯正弯腰跟一群小孩儿也笑呵呵地说话,手掌撸了撸牛小强刺棱起来的头发,又越过他们走向几个村里的男青年。   不知道说了什么,赵柯不客气地给了其中一个嬉皮笑脸的男青年一脚,男青年作出躲闪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真的怕。   明明没有一点暧昧,傅杭看着,不知为何,有点儿泛酸。   林海洋疑惑,“你咋了?脸这么黑?”   傅杭收回视线,“没事。”   女知青们也在看着赵柯,实在是她在其中,太显眼了。   苏丽梅啧啧出奇,“男女老少通吃啊。”   方静余光瞥一眼赵柯,随即低头,厚厚的刘海儿挡住眼睛。   庄兰眼里则是羡慕,今天不是晴天,但赵柯似乎特别明媚,不像她……   前方,队长赵新山拿着大喇叭从队委会出来,赵柯才终于坐下,长吁了口气。   这十分钟是相当漫长且扎实的十分钟。   赵芸芸特地坐在离她近的地方,挪着小板凳坐过来,酸她:“后悔了吧?让你带那么多小弟,你就跟我玩儿多好。”   “一年一次两次,我游刃有余,倒是你……”赵柯环胸,“我以为你光顾着看傅知青,没眼看我。”   赵芸芸瞬间扭捏,“哪有~”   台上,赵新山举着大喇叭维持秩序:“安静,都安静了。”   “开始了,不能说话了。”赵芸芸端正地坐好,目视前方。   赵柯也看向讲话的赵新山。   赵新山咳了咳嗓子,带着官腔,大声说:“今天是队里一年一度的选举大会,为的是总结去年的工作,接受社员们对这一年工作的监督,公平公正地选出新一年带咱们生产大队的社员们进步的人。”   他说完,顿了片刻,底下社员们捧场地鼓掌。   赵新山继续说:“先由我汇报过去一年我的工作……”   他这些枯燥乏味的话,其他社员们老老实实听着,亲闺女赵芸芸却搞起小动作。   她一点点歪向赵柯,嘴巴张得幅度极小,“他的稿子,十年都没咋换过。”   赵柯尽量嘴唇不动,回她:“你爹在上头瞪你了。”   赵芸芸无所谓地看一眼,继续说:“你说生产队小学的老师都有人抢,明年会不会有人抢我记工员的活儿?”   “看上你那六个工分吗?”   赵芸芸不服气,“咋,看不起六个工分啊?”   “不是我看不起,是大家都看不上。”   当然,这话也不绝对,是大部分社员都嫌少,看不上。   生产队的妇女,正常上工一天,都有八、九个工分,能干的,还有一天十个工分的。   六个工分……   这不得不说队长赵新山聪明,他给亲姑娘在生产队安排这么个活儿,又主动把记工员的工分降到六个,整个生产队都没有说嘴的。   就算说,也是说赵芸芸懒,说队长家太惯孩子,不过一点儿不影响赵芸芸婚事上的行情。   赵枫坐在俩人身后,两根手指轻轻戳俩人肩头,小声提醒:“大队长看你俩很久了……”   赵柯和赵芸芸全都仰头看向前方。   赵新山严肃地盯视她们俩。   他居高临下,每个人啥状态全都瞧得清清楚楚,俩人说小话的动作自以为不明显,其实极其显眼。   赵柯推了推赵芸芸,让她坐远点儿,别找她说话。   赵芸芸在亲爹的紧迫盯人下,撇嘴挪远小板凳。   赵新山这才视线转移,继续读他的稿子,然后介绍下一个报告的人。   队委会的组成是:大队长兼民兵队长赵新山,副队长许正义,妇女队长余秀兰,会计牛江。   除此之外,大队里能挣工分的正经工作:一个记工员,是赵芸芸;保管员叫何东升,五几年县里组织打土匪的时候腿上留下了点儿残疾,是村里的困难户;学校校长顾鸿光和老师吴英,则是知青。   这些人中,只有顾鸿光和吴英是知青,其他都是本土人。   庄兰听完队委会的报告,瞧着最前面站着的一溜儿队委会成员以及下头第一排坐着的顾校长和吴老师,终于意识到什么,小声问苏丽梅:“为啥顾校长和吴老师没跟村子里的人结婚,也融入到生产队了?”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生产队这么排外,俩人怎么就得到了村里的工作?   苏丽梅跟村子里男青年熟悉得快,消息灵通:“听说六一还是六二年的初冬,村里有几个孩子淘,上咱们屋后的那条河上玩儿,有一个掉冰窟窿里了,是顾校长和吴老师跳进去拽出来的。”   庄兰知道那条人工壕沟,不深,不过对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儿危险。   “好像是因为这事儿,吴老师伤了身体,才一直生不了孩子。”苏丽梅说,“你说这么严重,村里人能不记着吗?”   庄兰点头,确实。   苏丽梅又说:“而且最重要的是,早期那批下乡的知青,都回城了,就顾校长他俩没走,他们是真打算留在生产队了。”   知青们少有能愿意永远留在农村的,那既然他们心里想回城,就是不稳定因子,村里怎么可能予以重任。   庄兰若有所思。   台上,汇报完毕,台下社员们哗啦啦地鼓掌。   赵新山重新站在最前方,对一众人说:“下面,就进行下一年大队的选举,我重新说明一下规则,都注意听。”   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听。   “首先,今年由于某些情况,加了一个生产队小学的老师参与选举之中。”   “某些情况”——赵二奶一家受到社员们的目光。   赵二奶白眼,“看啥看?”   社员们嬉笑。   “安静!”   赵新山等底下静下来,继续说:“一会儿每人发一张纸条……”   他说话间,许副队长和牛会计搬上来一块儿黑板,在他身后放好。   黑板最上方依次写着: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生产队小学老师四个职位。   黑板右边儿竖着写着人名和对应数字。   此时牛会计冲社员们展示纸条。   赵新山手指黑板,“一张纸条上写四个名字,不会写的,就写对应的数字。”   底下社员们交头接耳,讨论规则。   往年选举,大家选得都是那几个生产队最有威望的人,基本没什么悬念。   不过今年多了个老师,让选举多了点儿热闹看,社员们都兴致勃勃。   “不准互通,都自己投自己的。”   赵新山很严肃,“我再补充一下!参加选举的人没有投票权,十八周岁以下没有投票权,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赵柯趁着这个空隙回头,嘲讽亲弟:“你都没有投票权,你左右为难个什么劲儿?”   赵枫:“……你不懂。”   实际上,他根本就忘了他没有投票权的事儿……   “啥左右为难?”赵芸芸闻风转过来。   赵柯似笑非笑地看赵枫一眼,给自家弟弟在外面留颜面,没有说出来。   台上,赵新山开始念参与选举的人名,让他们上台:“赵新山,就是我本人,许正义……赵柯……”   赵柯站起来。   “喔哦哦——”   底下一片起哄声,比刚才胡和志热闹好几倍。   胡和志脸色不好看。   而赵柯也不臊,哪儿起哄的最大声,就盯哪里。   但别看她面带笑容,眼睛里透出的意思却是:再嘚瑟,削你们。   那一堆儿男青年顿时露出几分“怕了怕了”的神色,然后笑成一团儿。   村里的社员们全都笑看这些年轻人,尤其他们的长辈,以至于再看赵柯,都带着几分慈祥。   这时候被叫到名字,起身从后往前走的庄兰就有几分尴尬了。   赵枫特别使劲儿地鼓掌。   台上,赵柯瞥几眼自家弟弟没出息的模样,又看了看庄兰窘迫的脸,也抬起手,啪啪鼓掌。   村里男女青年们这才注意到从后头缓缓往前走的庄兰,也都跟着赵柯为庄兰鼓掌。   庄兰脸上的窘迫褪了些,面上浮起一丝笑。   虽然是因为赵柯,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这样直白的善意,以前……只有家里人无限的偏心和贬低。   庄兰站在赵柯身边,低声说:“谢谢你。”   赵柯没听清,“什么?”   庄兰说:“我说谢谢你,我知道我选不上,也不是故意要跟你争,我就是不想没试就放弃。”   另一侧,胡和志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赵柯这次听清了她的话,笑道:“光明正大地竞争,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她就是占本土优势,这是事实;庄兰有资格竞争,也是事实。   反正光明正大,有啥好介意的。   赵新山让人发纸条,又拿着喇叭叮嘱:“记住数字,都别写串了,交上来就改不了了!”   底下回应:“知道了!”   “投票是匿名,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偷看!”   “是。”   社员们的笔都是自带的铅笔,没有就朝别人借,等人写完了他们再写。   第一个名字和第二个名字,基本写得都很快,到第三个名字和第四个名字,尤其是第四个名字,社员们才慢下来。   收了赵二奶东西的几家人,眼神悄悄瞥向西边儿赵二奶一家,好些人心里琢磨着:反正匿名,自己偷偷写赵柯的名字,也没人知道。   就在纸条上第四个位置写上了赵柯。   知青那头,其他知青顾念和庄兰的关系,第三第四位都写了余秀兰和庄兰。   唯有傅杭,没有犹豫,一笔一划写下余秀兰和赵柯。   赵柯名字的最后一笔收笔,傅杭心里有些异样,迅速折上纸条。   而赵二奶家几口人,第四个名字统一写了胡和志,第三个名字,以前他们也都写余秀兰,不过现在两家关系僵,就全都写了队长媳妇儿李荷花。   而赵新山和李荷花家里几口人则全都在第三写李荷花,第四写上赵柯。   十五分钟后,赵芸芸拎着个桶下去收纸条,转了一圈儿,确定没有遗落,回到台上。   牛会计负责唱名,赵芸芸负责在黑板上记录。   “赵新山一票。”   “许正义一票。”   “余秀兰一票。”   “李荷花一票。”   “赵柯一票。”   ……   每念一票,赵芸芸就在对应名字下画正字的一笔。   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一骑绝尘,比如赵新山和许正义,正字一个接一个,毫无意外。   而余秀兰、李荷花、赵柯三人的票,则是穿插着反复被念到。   起初三人比较平均,慢慢地,赵柯名下的正字开始比两人的长。   赵柯稳了。   赵芸芸背对着台下,边写边冲着台上的赵柯挤眉弄眼。   赵柯没理她,目不斜视,十分淡定。   赵柯身边的庄兰并不意外她票数不多,神情也很正常。   但胡和志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而随着唱名进行到后期,底下社员们的神情也跟着越来越诡异起来。   实在是胡和志的票太少了。   赵二奶一家愤怒地目光扫过好些个社员。   被扫视的社员们心虚,彼此对视时的眼神似乎都在无语质问对方:你们为啥也都写赵柯?!   但写都写了,能咋办?   他们谁都没想到大家都仗着匿名悄咪咪地改写。   这些社员都暗暗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还东西,他们都惹不起赵二奶。   台上,牛会计念完最后一张纸条,手在桶里仔仔细细捞了一通,又将桶倒过来,空了空,确定没有了,就宣布唱名结束。   然后他统计出每个人的票数,标注在下方。   黑板上——   今日参与投票的社员共计189人,弃票32张。   赵新山150票。   许正义120票。   ……   余秀兰99票。   李荷花58票。   赵柯117票。   胡和志23票。   庄兰17票。   这个票数,明确说明,赵二奶送礼的很大一部分人没有选胡和志,然后谁都不想选又没弃权的一些社员,投给了庄兰。   赵二奶一家的眼神几乎要冒火。   胡和志站在上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忍得脖子上的青筋泛起。   晒场上众人纷纷议论,全都以为,职位已经确定,没什么争议。   大队长还是赵新山,副大队长是许正义,妇女主任是余秀兰,小学老师肯定就是赵柯。   然而赵新山走上前时,眉头却是紧锁,“按照票数,大队长由我本人继续担任,副队长是许正义。”   许正义上前一步,冲底下社员点头示意。   每宣布一个,底下社员们就呱呱鼓掌,然后手举在胸前,等着宣布妇女主任。   赵新山面无表情,字正腔圆地宣布:“妇女主任,赵柯。”   啥玩意儿?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紧盯着台上的赵新山。   连台上的赵柯、余秀兰等人,也全都震惊地侧头看向他。   妇女主任,谁?   没听错吧?   赵新山又重复了一遍:“妇女主任,赵柯。”   紧接着念道:“生产队小学老师,余秀兰。”   霎时,众人哗然,如同油锅里进水,一片沸腾。   赵柯是妇女主任?!   余秀兰是小学老师?!   别说底下,赵柯和余秀兰这对母女都惊得满脸茫然。   赵柯:她?妇女主任?!   往年选举,李荷花都陪跑,今年依然没选上也不意外。   但是今年这结果,属实有点儿离谱了。   底下有人提出异议:“队长,咋回事儿?不是应该余秀兰是妇女主任,赵柯是老师吗?”   赵新山严肃回答:“按照票数,赵柯票数高于余秀兰。”   “不对啊?”又有人质疑,“谁选哪个职位不是对应的吗?”   “往年咱村儿都是这么选的。”赵新山肯定地说,“票数最高的人是大队长,其次是副队长,再其次是妇女主任,以此类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以前选举,社员们都以为是对应职位。   村里有威望的人,谁是哪个职位,大家心里都有数,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票数。   社员们面面相觑。   “前队长赵德志同志和前妇女队长刘三妮同志在咱们大队确实留下过话:没人规定,妇女不能当队长,也没人规定,妇女主任一定是妇女。”   许正义今年五十七岁,眼瞅着就要退休,余秀兰的选票却会因为她的连任逐年上升。   赵新山正是因为有这些话在前,才有些忌惮余秀兰在村子的影响力。   而他这么一说,许副队长和牛会计都有印象,纷纷点头。   余秀兰也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码事儿,尤其还是她亲娘说的,以至于她的神情颇为诡异。   只有赵柯,仍然不在状态。   而底下又有社员问:“可这么选?她们能行吗?”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这个“她们”,不只是针对赵柯当妇女主任,还针对余秀兰当老师。   现在的情况,当然也在赵新山的意料之外,不过……一个妇女主任,对生产队的生产管理也没什么妨碍,更何况换人当对他完全没有坏处。   一来新人不会影响到他的权力,二来如果余秀兰连老师都不能胜任,肯定会影响余秀兰在村子里的威望。   赵新山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对他很有好处,于是很郑重地回复:“参与生产队选举的人,个个根正苗红,也都是扫盲过且一直积极进步的好同志,不能不给机会就否定他们。”   “况且,投票前已经明确说过,纸条交上来就不能更改,必须遵守规则,否则生产队的管理不是乱套了吗?”   赵新山在生产队,很有威信,加上也确实是大家一票一票亲手投出来的,质疑声就渐渐小了。   如果没有人再质疑,基本就是要定下来了。   这时,赵二奶倏地站起,“凭啥?我家和志还不如她余秀兰吗?”   东南角的知青们互相对视,眼神里的意味差不多:再怎么样,庄兰教书也比一个妇女强吧?   当事人之一的余秀兰从僵硬之中恢复些许神志,后反劲儿上来的怒火汹涌澎湃,“啥凭啥?一个小学老师,我余秀兰还干不了了?”   这局面完全不在赵柯计划内,赵柯怕她妈一冲动,真给定下来,赶忙对赵新山说:“大队长,我想……”辞掉妇女主任。   她还没说完,赵新山便抬手制止:“赵柯,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虽然年轻,但还是很有本事的。”   赵柯不否认她有点儿本事,可她一方面承受着亲妈火热的目光,一方面想到下头性格各异极其难搞的妇女们,就头疼不已。   “大队长,我……”   赵新山再次打断:“规则就是规则,不过我知道年轻人经验不丰富,这样,我退一步,给你三个月的试用期,要是你不能胜任或者不愿意继续担任,我们再重新讨论。”   他说完,完全不给赵柯反对的机会,转头问社员们的意见。   社员们互相交流了几句,稀稀拉拉地表示“没意见”。   赵新山:“那就这么定了。”   赵柯:“……”   她还能说啥,三个月就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她就不干了。   作者有话说:   修文稍微晚了点儿 第17章   薪火相传, 生生不息。   以往上下传承,先辈走下舞台虽然有许多怅然,可新的火种熊熊燃烧,代表充满希望的新篇章要打开。   然而……   赵柯觉得, 一个村子, 有些形式也不是非走不可。   队里竟然还有个交接仪式!   所有社员面前, 余秀兰同志僵笑着摘下代表队委会的红袖章, 一转身面对亲闺女,瞬间垮脸, 惜字如金, “手。”   赵柯不敢耽搁一点儿时间, 胳膊赶紧送过去, 还得主动塞进袖章,然后冲亲妈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脸。   余秀兰忍不住阴阳怪气,“你还挺着急。”   赵柯:“……那我重来?”   余秀兰白她一眼,揪着她胳膊, 动作粗鲁生硬地捏着别针别袖章。   赵柯一动不敢动, 不是因为在这个场合受所有人瞩目,是怕余秀兰同志情绪不稳定,别她肉上。   好在,余秀兰同志还是有母爱的。   手臂平安无事地回到身侧,赵柯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她承受太多了。   终于熬到生产队大会结束,余秀兰好像踩了风火轮, 走得飞快。   村里的青年们围着赵柯起哄喊“赵主任”, 绊住了赵柯的脚步。   他们看笑话都看到赵柯身上了, 赵柯不能忍, 扯扯手臂上的红袖章, “想不想找对象了?再看我笑话,我让你们都打光棍儿。”   她以前在熟悉的姑娘们中就有这个影响力,以后……还真别说。   青年们瞬间稳重,嬉笑着让开路,“请”她过去。   赵柯步伐加快,期间路过知青们,只看着庄兰微微点头示意,就迅速越过。   苏丽梅望着她的背影,对庄兰感慨:“感觉以后生产队会很热闹。”   “是啊。”   苏丽梅又转向身后,声音软了一个度,“傅杭,你说呢?”   傅杭礼貌地点头。   苏丽梅没得到他的其他回应,撅撅嘴,转头去找林海洋说话。   林海洋倒是个很乐意接话的人,没一会儿大家就聊得火热。   方静跟在后头,略带鄙夷地看了一眼苏丽梅,又用余光瞥傅杭好几眼,才低下头,所有眼神都掩在刘海儿后。   傅杭没去注意其他人,实际上,他也在为刚刚赵柯看都不看他而产生的烦躁情绪困惑。   赵柯家——   余秀兰一回家就绷着脸回屋,赵建国和赵枫父子俩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赵枫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片刻后,赵枫回头,做口型:没砸东西。   赵柯回家,正好见到这一幕,问:“你干什么呢?”   赵枫连忙手指挡在嘴前,“嘘——”   赵柯脚步放轻,指指里屋,小声问:“生气了?”   赵建国也小声回她:“你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要是憋着,肯定是很难受。”   余秀兰同志难受,全家都舒坦不了。   看来这个贱,是必须得犯了。   赵柯扯着嗓子喊:“妈,我饿了。”   屋里叮呤咣啷几声,响起余秀兰气冲冲的声音:“我是你们赵家的厨子啊?自己做去。”   赵柯又喊:“妈,那你想吃啥?”   “不吃。”   赵柯站在门口唠唠叨叨:“不吃饭哪行?身体都熬坏了,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屋里,余秀兰不耐烦,“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不能。   赵柯:“妈……”   余秀兰烦的不行,“妈妈妈,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得叫你‘赵主任’。”   赵柯沉默了一秒钟,“诶”了一声。   赵枫惊恐,用看勇士的眼神看着她。   赵建国则是立马退后一大步。   果然,炸点一击即中,屋里只静了几秒,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刷地打开,余秀兰怒吼:“赵柯!”   赵柯无辜地笑,又回到起点,“妈,我饿了。”   余秀兰胸膛起伏,咬牙切齿:“赵柯,你非要气死我吗?!”   于是,新妇女主任赵柯当选后回家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亲妈余秀兰同志满院子追着揍。   赵建国和赵枫父子怕伤及他们,躲在门后看。   其实跟全家一开始的期望也差不太多,妇女主任和小学老师……这不都选上了吗?   调了个个儿而已。   只有当事人母女,怎么闹腾也掩饰不住内心对接下来日子的茫然——妇女主任/老师到底咋当啊?   ·   整个赵村都在议论今天的大会选举,唯一落寞、不平、愤怒……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的,是赵二奶一家。   这小学老师,余秀兰一个中年妇女当,胡和志都当不上。   他们家哪能舒坦。   更何况白搭了不少东西,还暴露了在村里的人缘。   赵二奶气恨,“我得找他们去!”   胡和志沉郁地不想说话,他心里认为,会有这结果全都是赵二奶的错,否则怎么也不会这么丢脸。   而先前想着回去给赵二奶退东西的社员,回家的途中一商量,胡和志的票数说明除了赵二奶一家之外,还有一些人收了东西选他,他们还东西,不就是主动自曝他们没选胡和志吗?   这以后,谁在赵二奶那儿能落着好?   还不如大家全都不认,共同承担。   所以最后谁都没有动作,等赵二奶找过来,就坚持他们投了胡和志。   赵二奶气得站在几家路口破口大骂:“***,你们全都选了,那我家和志的票咋会那么少?还东西!”   这时候谁家在屋里缩着,会让人以为是心虚,就全站在家门口。   赵二奶家斜后住着的田桂枝也收了赵二奶的东西,别人家谁选了胡和志,她不知道,但他们家是真选了胡和志,当然不愿意还,“凭啥还东西?我家写得就是胡和志的名儿。”   旁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东婶儿敲边鼓:“二奶,你得有证据啊,要不不是冤枉人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   赵二奶骂东婶儿:“关你啥事儿。”   东婶儿敢看热闹,当然不怕她,“生产队是一家,咋不关我事儿。”   她这话说得及时,其他收过赵二奶东西的社员们受到启发,不管票上选没选胡和志,咬死了“得有证据”,否则赵二奶就是冤枉人,要找大队长说理。   事实上哪有证据。   生产队的选票一直以来都是结束后就烧掉,就算没销毁,村里字儿写得好的人也有数,社员们基本都是写序号,就是倒在面前挨个扒拉,都不知道是谁写的。   他们就是仗着匿名投票才敢这么理直气壮。   平常都是赵二奶耍无赖,现在赵二奶碰上别人对她耍无赖,骂又比不上人家嘴多,干脆往地上一趟,就开始嚎:“欺负老太太了~我不活了~”   赵芳芳父母都在家没出来,胡和志更是躲着,只有赵芳芳,在旁边儿抹眼泪。   邻居们面面相觑,但事儿卡到这儿,真不能退让。   双方僵持。   这时候,东婶儿说了句:“那就找大队长来说理呗。”   田桂枝最憋屈,当即支使闺女包小雨去找大队长。   包小雨来到队委会,胆怯地说出来意。   送东西的是赵二奶,收东西的也都是各家的娘们儿,赵新山听完事情的经过,没对事情本身表态,只说:“这妇女的纠纷,得找妇女主任。”   包小雨捏着衣角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去找谁。   赵新山对她说:“赵柯已经戴上红袖章,那就是妇女主任了,当然得负起责任,你去吧。”   包小雨只能又小跑到村东赵柯家,站在院外,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喊:“赵、赵主任……”   堂屋里——   一家人正在吃饭,对“赵主任”三个字儿最敏感的余秀兰先听到动静,起身朝外头张望一眼,对赵柯没好声气地喊:“赵主任。”   赵柯无奈,“妈,不是说好了,这茬儿过去了吗?”   余秀兰指指外头,“找你的。”   赵柯疑惑地放下碗,到门口一瞧,还真有个不认识的擵羯一2零七小姑娘,“你找我?”   包小雨小幅度地点头,两只手越发使劲儿地捏衣角,“吵架了,大队长叔让来找、找你。”   她声儿太小,赵柯走近又问了一遍才听清,然后就是沉默。   上午才选上妇女主任,赵柯都还没完全消化,也不了解这工作具体的工作内容,中午就赶鸭子上架吗?   尤其是,前两天赵二奶刚在她家闹一通,被她抢走胡和志的代课机会,还赔了不少钱,估计对她怨气不少,能听她的调解?   赵柯再一次确定,她果然不喜欢这种很麻烦的工作,三个月后一定要辞掉。   而她不说话的一小会儿,包小雨的衣角都快要揉烂了。   余秀兰出来,询问:“咋了?”   赵柯简单解释了一下。   余秀兰当即喝斥她:“那你还不赶紧去?万一打起来咋办?”   赵柯还没有妇女主任的责任意识,听她这么说,才反应过来,赶紧跨出院门。   余秀兰不放心,也跟着出去。   几分钟后,赵柯跑到田桂枝家的路口。   赵二奶还在地上鬼哭狼嚎,其他人可能是怕沾上啥,都站得比较远。   最重要的是,没打起来。   赵柯不急着过去,站在后头匀气。   包小雨回到她妈身边儿,小声喊人。   田桂枝手使劲儿戳了闺女太阳穴几下,骂她:“咋才回来,让你干点儿啥都干不好!”   包小雨头被戳得拨浪鼓似的,含泪瘪嘴,不敢反驳。   而其他人发现赵柯母女来,下意识喊地还是“余主任”。   赵二奶躺在地上,瞥一眼余秀兰和赵柯,就双手环抱着胸,闭着眼睛装死。   田桂枝气得肺要炸了,“余主任,你来评评理,东西送给我,我也投票了,凭啥要回去?”   余秀兰下意识地说赵二奶:“二婶儿,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赵二奶讲道理,就不是赵二奶了,她根本不搭理余秀兰,“东西不还我,我就死在他们家门口。”   周围几家脸色全都不好了。   有一家男人姓范,直接埋怨起媳妇儿:“你看你,贪那小便宜干啥,现在好了?”   女人也不高兴了,“我当时收的时候,你不也没说啥,现在来埋怨我了!”   男人满脸不耐烦,“行了,还她得了,别胡搅蛮缠了!”   女人跟着脖子,喊:“我就不还!”   “你!”男人说着话就抬起巴掌。   余秀兰赶紧打断:“诶诶,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跟你个娘们说不通。”男人一甩手,转身回家。   他走了,余秀兰又教训他媳妇儿,“东西也没多少,各退一步,省得吵架嘛。”   田桂枝不愿意,“凭啥?!不行!”   余秀兰语气也有点儿冲:“那你们想咋地?”   在场的人——   有死活要要回东西的;   有不想承认自个儿言而无信的;   有到嘴里的东西不想吐的;   还有纯看热闹的。   以及,一个被彻底忽略的赵柯。 第18章   这些社员就像是哭闹的小孩儿, 在家长的哄劝下越来越起劲儿,还花样百出。   如果赵柯不是妇女主任,她都想站在旁边看热闹。   但她已经是妇女主任,架在这儿, 必须得上。   赵柯走上前, 轻轻拍亲妈的肩。   余秀兰抖了一下肩, 回头对赵柯说:“忙着呢, 别捣乱。”   赵柯又拍。   余秀兰恼火,“干啥?”   赵柯好脾气地提醒:“妈, 你是不是忘了啥事儿。”   “我能……”余秀兰的话戛然而止, 脸色逐渐涨成猪肝。   周围也静了静, 吵架的火热气氛都断了。   可不是忘了吗?   现在的妇女主任, 是赵柯啊,不是余秀兰了。   众人想起她们把赵柯晾一边儿,都有些尴尬。   但妇女们不像小姑娘们皮薄,害臊一会儿, 反倒还有人嗔怪:“你看你, 咋不出个声儿呢?”   还怪她了。   赵柯忍住嘴角的抽动,幽默地回她:“这不长两条腿,自己走出来了吗?”   对方一噎,随即也不客气地说:“你一个年轻姑娘,能管啥用?”   不止她,其他社员也都是这样不信任的表情。   余秀兰看着不得劲儿, 自家姑娘, 她咋说都行, 她们凭啥……   赵柯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腕, 心平气和地说:“没事儿, 正常。”   余秀兰维护的话被提前打断,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再抢闺女的风头,就抬抬下巴,示意她主持。   不过她也没有站远,就在赵柯两步外盯着。   一是让这些刁钻的老娘们知道,赵柯就算是个年轻丫头,背后也有她余秀兰。   二是万一赵柯处理的不好,随时提醒。   村子小,有啥新鲜事儿,很快就引得越来越多的人看热闹,指指点点。   赵二奶也不管有多少人看,躺在地上跟躺自己家炕上一样安逸。   赵柯扬声:“不急着吵,有个问题,要先明确一下哈。”   赵二奶不搭理她。   其他人神情也都很敷衍。   看戏的东婶儿捧场,问:“啥问题。”   围观社员附和:“说说。”   “二奶送礼是为了给胡和志拉票吧?大家收下了,是答应投票,对吧?”   这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偏偏还特意问出来。   为啥??   相关的人彼此对眼神,没答话。   他们不答话,有人搭,围观一社员大声说:“肯定是,大家伙不都知道吗?”   赵柯点点头,继续说:“这个行为,是选举中行贿和受贿,二奶,田婶儿,还有其他叔婶儿,你们认不?”   乡下人再没文化,也知道行贿受贿是啥意思,神色变幻。   赵二奶蹭地坐起来,撒泼:“咋?你还要告我去啊,你逼死我得了!”   田桂枝也不阴不阳地说:“高中生就是不一样,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收同村儿两斤苞米、小豆都成受贿了。”   其他人看向赵柯的表情也都不怎么好。   有相同的利益连接,一下子就一致对外了。   而围观的社员们一听赵柯这话,议论声越来越大——   “年轻人真冲。”   “都一个生产队的,哪能闹那么大。”   “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咋相处?”   “那行贿受贿会咋样啊?”   “不知道……”   余秀兰听着众人的议论,急忙扒拉赵柯一下,“乡里乡亲,你说这些干啥?”   “不是调解纠纷吗?”赵柯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得从根源掰扯清楚,否则稀里糊涂的,吵不明白啊。”   还是年轻不经事,人情世故欠缺,余秀兰皱眉,“生产队内的事儿,没那么严重。”   赵柯重又看向众人,忽然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我没说清楚,怪我。”   “咱们村子小,送点儿吃的,情节轻,顶多就是选上了,万一被人举报到公社,再被撸下去。”赵柯始终面带笑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胡和志这不没选上吗?”   对啊,胡和志没选上。   田桂枝等人和围观群众对赵柯升起的质疑霎时一松。   唯有赵二奶一家,笑不出来。   费劲儿忙活一场,落个选举行贿的名头,还没选上,莫说赵芳芳脸臊得通红,连赵二奶坐在地上都如坐针毡。   而赵二奶家院门口,赵芳芳父母躲在人群后听见社员们笑话他们家的话,赶紧缩回家去。   至于胡和志,好像凭空挨了一巴掌,“哐”地合上他那屋的窗户,再没打开。   “那你说啥行贿干啥?”   围观社员里,不知道谁嚎了一嗓子。   赵柯心想,虽然他们在中间像是被围观的猴儿,可围观的社员多了,总有几个好捧哏。   “我就是想提醒,情节轻没啥,但要是因为这个事儿,有什么流血事件,性质就上升了,属于错上加错。”   赵柯看向赵二奶,得到一个瞪眼,不以为意地说:“二奶,你真要去死啊?”   赵二奶中气十足,“谁不让我好,我就死给谁看!”   赵柯了解,“那这事儿,谁也不能日夜守着你,既然拦不住,我肯定尊重你的意愿。”   赵二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啥?!”   赵柯贼善解人意,耐心地重复:“我尊重你。”   赵二奶顿时开始拍地,哭天抹泪:“这是啥妇女主任啊?咋这么不负责任~我命好苦啊!”   赵二奶这样闹着要死要活的人,才不是真想死,没准儿还怕死的很。   越有人拦,她只会越来劲儿。   赵柯没那么闲,去配合老太太唱大戏,转向田桂枝等人,“我不管你们谁选谁没选,收受贿赂就是犯错误,你们要是闹到动手,别以为能落到好啊。”   田桂枝等人面面相觑,先前跟丈夫吵得凶的女人金丽讪讪地说:“哪能动手。”   其他人也都附和说肯定不会动手。   既然不会动手,不会有伤亡,就都是小问题。   赵柯余光瞥见赵枫在人群里,冲他招招手。   赵枫……不想进去当猴子,但二姐的话不敢不听,乖乖走出来。   “回家去把我喝水的茶缸拿过来,再给我拿个板凳。”赵柯想到亲妈也在,改口,“拿俩。”   围观的常山嫂子问:“赵柯,你要板凳干啥?我家有,我家近。”   赵柯笑呵呵地回:“这不是还没吵出结果嘛,我在旁边儿监督着,省得动手。”   “啊?”常山嫂子懵,“还吵啊?”   赵柯笑而不语。   赵枫懂,立即招呼他的朋友,先去常山嫂子家借一条长板凳。   朋友就是上回撺掇赵枫要工作的小子,叫朱建义。   朱建义跟赵枫脱离人群,回头望一眼,怀疑地说:“赵枫,你二姐这样的,能嫁出去吗?”   赵枫瞪他,“我二姐咋了?多讲理。”   这是讲理?   朱建义先搬着长板凳回来,轻放在赵柯身后,然后看着她单手拖着板凳到道边儿上,一屁股坐得瓷实。   一副真要看着人吵的架势。   朱建义:“……”   这谁能吵下去啊?   赵柯相当自在,拍拍身边的位置,抬头喊:“妈,来坐啊。”   “……”   余秀兰别开眼,我不是你妈,别喊我。   这时,人群后——   “让一让,让一让。”   赵枫一手握着茶缸把手,一手死按着茶缸盖,举在头顶,挤进来,快走递到赵柯面前,“二姐,苞米须子泡的,给。”   赵柯接过来,问:“妈不坐,你坐不?”   这几家已经在村子边缘,她坐在十字路口通往村外的那一条路口上,就是说,其他三条路口都可多人,就这儿只有她一个。   这场面,不亚于上午生产队大会万众瞩目。   赵枫可坐不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   然后迅速退回到围观人群中。   无所谓。   这个热闹,今天赵柯一定要看。   赵柯一个人滑到长板凳中间,端着白茶缸,翘起二郎腿,冲赵二奶、田桂枝她们说:“二奶,田婶儿,你们继续。”   她说完,打开茶缸盖儿,嘬了一口,吃一嘴玉米须子。   赵柯干不出再吐回茶缸的事儿,就噗噗吐到脚下,然后抬头疑惑地看向众人,好像在问:咋还不吵?   在场众人:“……”   她哪像个监督,分明就是个看猴戏的,还坐在贵宾席。   可谁好好的人乐意当耍猴戏的?   赵二奶都唱不下去了,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孙女旁边儿,更别说其他脸皮没那么厚的。   金丽刚才跟家里男人吵,嘴硬说“不还”,主要是因为男人那态度鼓火,其实也不是咬死了不能还。   她看看其他几家,又扫一眼围观看笑话的人,干笑着走出来,说:“那什么……赵柯是高中生,有文化,说得有道理,收东西确实不对,我还也行,但我肯定不是因为没选胡和志理亏啊。”   这个台阶,其他几家对视一眼,赶紧也都下了,纷纷说了相同的话:还可以,不能说他们是因为心虚。   田桂枝着急了,“你们干啥啊?凭啥还啊?”   到嘴的东西,她不愿意吐出来。   赵二奶也急,“就得还!干啥不还!”   要吵了吗?   赵柯端着茶缸,微微前倾,期待地注视两人。   围观的人受她感染,也都兴致勃勃地看两人,还有好事儿的各站一方,两头鼓动——   一会儿站田桂枝:“就是,凭啥。”   一会儿帮赵二奶:“别人都还,你好意思不还吗?”   主打就是一个烘托气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赵二奶、田桂枝两家人:“……”   生产队这些人咋突然这么讨厌?   赵芳芳悄悄扯扯赵二奶的袖子,小声说:“奶,捞回来一些得了,别让人看笑话了。”   赵二奶嘴硬,“我不怕人看!”   赵芳芳咬唇,“我累了。”   赵二奶一听,赶紧扶着她,“肚子没事儿吧?”   赵芳芳摇头,又喊了一声:“奶……”   赵二奶一脸勉强,摆摆手,冲着田桂枝说:“行了行了,我就当接济乞丐了!”   围观群众嘘:“切——”   但田桂枝没让人失望,火冒三丈:“你说谁乞丐!”   围观群众又目光灼灼地看着。   田桂枝男人一把拽走她,“行了行了,咱们跟一个老刁太太计较什么。”   围观群众满脸扫兴,重又转向赵二奶,期待她的反应。   赵二奶确实恼火了,可教他们这么一搞,发火也不是不发也不是,狠狠瞪向周围,骂:“裤|裆里撒盐了吗?滚滚滚!”   众人嬉笑,慢慢散开。   怪没意思的。   赵柯坐在长板凳正中,一口一口喝着玉米须水,没动弹。   怎么就不吵了呢?   她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当个纯看热闹的人了?是不是享受不到单纯看热闹的快乐了?   赵柯端起茶缸,慢悠悠喝一口,惆怅:果然什么乐趣变成工作的一环,都会变得枯燥无味。   啧。   “啪!”   “啊!”   赵柯后脑勺突然遭受一击,慌忙拿远茶缸,水还是洒到鞋子上,“妈,你打我干啥?”   余秀兰叉腰,“别在这儿装大爷了,赶紧把板凳还给常山家。”   还有社员没走远,常山嫂子也在看她们笑。   赵柯对他们回以一笑,转头对亲妈抱怨道:“余秀兰同志,我得批评你,这是在外面,你这不是妨碍我在社员中建立威信吗?”   余秀兰手痒,但考虑到她现在是妇女主任,忍住了,“行了行了,我以后不在外头打你了。”   赵枫凑过来,为自己争取权益,“妈,以后也给我在外面留些面子呗?”   余秀兰对他只有一个字:“滚。”   “……好嘞。”   赵枫抱起板凳,狗腿子一样先走一步。   赵柯端着茶缸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余秀兰看不惯她摆那老干部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随即忍不住失落又骄傲地想:赵柯没啥正行,可说不准,这个妇女主任比她干得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晚上十一点更新,会发个肥章。   关于男主的评论,回应一下。   按照常规意义上,跟女主有感情线的角色是男主的话,本文男主就是傅杭。   不过本文主剧情,设定里赵柯是绝对主角,然后生产队群像,感情戏只占小篇幅。   提前告知一声,不能接受的读者可以及时止损。 第19章   赵村儿不大, 屁大点儿热闹挨家传,甚至用不上一顿饭的功夫。   知青点和赵二奶他们几家在一趟道上,知青们没凑近围观,站在知青点外头观望。   人群散了, 他们也基本弄清楚发生什么了。   老知青邓海信挺不屑, “这些村民, 整天就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叽歪。”   另一个老知青刘兴学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附和:“他们没受过多少教育,所以才粗俗不堪。”   苏丽梅也用撒娇的语气抱怨:“下乡之前,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偏僻的地方, 一进村子, 又破又脏……”   “你思想不端正。”   方静的话突然插进来, 气氛一下凝滞。   方静瞥一眼男知青屋子,更加义正言辞地批评:“文件上说,知青下乡,是要扎根农村, 缩小、消灭差别的, 越是条件艰苦,越是应该担负起知青的责任,帮助农民,怎么能嫌弃?”   明明是邓海信和刘兴学起的头,她偏偏只对着苏丽梅一个新来的女知青指责。   苏丽梅又气又委屈。   她长得秀气,在男青年面前总是娇娇柔柔的, 现在要哭不哭的模样, 格外惹人怜。   邓海信和刘兴学两个男知青都目露怜惜。   刘兴学开口维护苏丽梅:“方静, 丽梅就是说说, 你别上纲上线。”   邓海信也替苏丽梅说话。   苏丽梅被维护, 情绪缓和,反驳:“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难道还要无视事实,满嘴假大空吗?”   这时,庄兰从屋里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都住在一块儿,别吵架伤感情。”   苏丽梅噘嘴,“又不是我找事儿……”   方静低垂的眼里十分不愉,但余光瞥向屋子,又露出满意来。   傅知青跟这些普通男青年不一样,不会受苏丽梅那种女人迷惑。   她默不吭声地回屋。   苏丽梅看着她这奇奇怪怪的样子,气得跺脚,“她好不尊重人。”   庄兰拉拉她的手腕,“消消气儿。”   苏丽梅在男知青面前要保持形象,反拽着庄兰的手,走到外头,才又开始抱怨:“说得好像她不嫌弃似的,对咱们都不正眼瞧一下,还不是看傅知青条件好,就贴着他。”   这话,庄兰没法儿回,只能劝说:“还是少说两句吧,咱们都下乡了,别想太多,先努力在生产队立足是正经的。”   苏丽梅心情不好,“我想回城,你不想吗?”   庄兰沉默,“我不知道回哪儿。”   那个生她的家,根本没有她的位置,他们迫不及待地将她扫地出门。   苏丽梅想到庄兰下乡时简陋的行李,又从来没有家人的信件,神色有些尴尬地安慰:“要是有条件不错的对象,在农村组建家庭也行,那个对你挺上心的赵枫,其实也挺好的……”   庄兰脸色微红,随即摇摇头,“我想先自给自足。”   只要能岔开话题就好……苏丽梅暗暗舒一口气,注意到她手里拿着本子,问:“你要出门吗?”   庄兰点点头,“我得把备课本还回去。”   她说完,返回到院儿里,拎起房檐下的筐,出门往赵柯家去。   赵柯家柴火齐刷刷地摆在墙外,围出个高高的柴火墙,一眼就能看出家里都是过日子的利索人。   庄兰提前打听过赵柯家的位置,准确找到地方,站在院外,提高音量喊人:“请问有人在家吗?”   赵枫听到声音,第一时间蹿出屋子,惊喜不已,“庄知青?!你快进来!”   他眼睛太亮,狗见了骨头似的,庄兰有点儿扛不住,眼神躲闪,摆摆手,“我找你二姐,不进去了。”   赵枫瞬间失落,“不是找我啊。”   “咳。”庄兰压下莫名生出的负罪感,点点头。   赵枫转头,冲赵柯的屋子怪声怪气地喊:“赵主任,找你的。”   赵柯人没出现,声音先从屋里传出来,“赵枫,你是不是皮痒了?”   赵枫何止是皮痒,他现在牙也痒,酸的。   赵柯出屋看见是庄兰,顶着他幽怨的目光,走到院外,“庄知青,来还本子?”   庄兰装作赵枫不存在,尽量忽视他的眼神,对赵柯道谢:“谢谢你的本子,我想你家应该要用,就尽早送回来了。”   赵柯接过来,垂眸扫了一眼。   保管的很好。   庄兰又赶紧递上筐,“我采了点野菜。”   筐里只有半筐野菜,个头也不大,赵柯估计她采到这些不容易,便婉拒,“没事儿,不用那么客气,你留着吧。”   庄兰坚持,“你就收下吧,要不然我以后也不好意思来麻烦你。”   赵柯听得相当耳熟,她跟人套关系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万金油话。   庄兰有些紧张地捏紧筐把手。   赵枫想出声,碍于二姐的威严,又忍住了。   赵柯还是决定接受庄兰的示好,“那就谢谢你了。”伸手接过筐,顺手塞到赵枫怀里。   庄兰脸上露出笑意,“不用不用,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当谢礼的,你不嫌弃就好。”   赵枫进去倒野菜,赵柯随口问:“村子附近都没什么野菜了,你去哪儿采的?”   庄兰回答:“往东走了一二里地才挖到这些。”   “你一个人?”   庄兰点头。   小说后期,庄兰有一次单独去公社,在荒郊野岭碰到了坏人,差点儿受欺负。   现在还敢一个人去挖野菜……真的挺没有安全意识的。   赵柯出于良心,提醒:“现在乡下的闲散人员越来越多,你是生面孔,又是姑娘,出村子最好还是跟人结伴,不要单独一个人。”   “我以为白天没事儿……”庄兰一顿之后,顺杆往上怕,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来没多久,跟村子里的人不熟,以后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   主动的人,确实更容易抓住机会。   不过这次,赵柯并没有答应,“我以后要去队委会,可能跟她们在一块儿的时间会少很多,你想结伴儿,得自己去问村里的姑娘们。”   庄兰也知道她想融入村子,可能没那么容易,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   赵枫拿着筐回来,半遮半掩地递给庄兰。   庄兰接过来时没往里看,与姐弟二人道别,走出一段距离,才注意到筐里多了两块儿硬糖。   肯定是赵枫放的。   之前赵枫给她的糖,她都放起来没动过。   庄兰赶忙转身,想要还回去,可姐弟俩已经不在院门口。   难道要扔回院子吗?   赵家邻院有个大娘看她好几眼了,庄兰握着两块儿糖犹豫一小会儿,还是走了。   直到半路,没人注意,庄兰才低头盯着手里的糖。   许久之后,她缓缓扭开糖纸,将糖块儿放进嘴里。   一瞬间,口腔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庄兰眼睛泛酸。   小时候,家里的糖只有弟弟能吃到,她只偷偷捡过弟弟的糖纸,舔了一口。   印象里,特别甜。   原来真的很甜……   ·   赵柯家——   庄兰一走,余秀兰就从屋里走出来,不高兴地问:“你俩咋跟新来的知青搭上的?”   赵枫肉眼可见的心虚。   有点儿什么全写脸上了,一点儿藏不住事儿。   余秀兰目光一下子锁定在他身上,逼问:“赵枫,你说,是咋回事儿?”   赵枫压力巨大,看向姐姐,求救。   “妈,每次知青来,咱生产队老老少少哪个不新鲜一阵儿,他以后不会往知青点凑的。”赵柯趁机给弟弟埋个小坑,“是吧,赵枫?”   赵枫想说不是,但看着亲妈的黑脸,还是憋屈地点了下头。   余秀兰依旧很严肃,“你最好别让我逮到跟知青有啥,否则腿给你打断!”   赵枫干笑,“也没这么严重吧?”   “别嬉皮笑脸!那些知青一门心思回城,有机会就头也不回地跑,一点儿良心没有。”   赵枫反驳:“也不是所有知青都没良心,顾校长和吴老师不就挺好的吗。”   “有几个顾校长和吴老师那样儿的?”余秀兰语气越来越差,“斜对门儿的王英慧,为了个知青,爹妈气死了,她一个人带个孩子,现在过得多难?西头刘广志先前娶那个知青媳妇,抛下个傻儿子也走了;还有赵芳芳,嫁给胡和志,大着个肚子还得伺候他……”   她说的桩桩件件,都是赵村生产队的社员们对大部分知青有偏见的理由。   赵枫还想说两句,赵柯打断:“妈说得有道理,咱们跟知青是两路人,凑不到一块儿。”   “我还没说你。”余秀兰看向赵柯手里的备课本,用力戳了她脑门儿两下,“你咋这么大方?你姐的东西凭啥借给别人?她还跟你竞争。”   “姐在家也会借的。”   “你要是不让借,你姐才不会借。”余秀兰瞪眼,语气凶悍,“拿来!没收。”   赵柯:“……”   想要备课本就直说,拐这么大个弯子还翻旧账……   “课本也给我拿过来。”   赵柯乖巧地回屋取来课本,交给她。   余秀兰翻了两下课本,不自觉地愁眉不展,抬眼发现赵柯和赵枫都看她,恼羞成怒地说:“还不该干啥干啥去,在这儿杵着干啥!”   赵柯和赵枫立即动弹,去的方向相对,差点儿面对面撞在一起。   俩人及时稳住,各自往两边迈了一步,迅速错身回屋。   等到他们不在眼前了,余秀兰又看向课本,苦着脸叹气。   这书咋教啊?总不能耽误孩子吧?   余秀兰忍不住低声骂:“这都是个啥事儿啊……”   ·   与此同时,双山公社——   李大胜捯饬得溜光水滑,出现在轴承厂大门外,不住地向厂里张望,越来越向大门靠近。   “你!哪儿来的?!”   门卫从他出现就一直注意着他,在他脚即将踩进大门前,大声呼喝,“这里外人不能随便踏进来!”   李大胜怂地立即收回脚,退后好几步,才整整领子,扬起下巴说:“我来找我对象。”   门卫问:“你对象是谁啊?”   李大胜毫不心虚地大声说:“我对象叫赵棉,赵村生产队的。”   “赵棉?!”   赵棉一进厂,就引得整个厂的男女青年注意,门卫天天看见她,当然熟悉。他上下打量李大胜,怀疑:“你真是她对象?赵棉不是没有对象吗?”   李大胜对这样的眼神有应激反应,好像在贬低他质疑他,不由地攥起拳头,压着火气,语气仍然有些冲:“咋?赵棉说她没有对象?”   赵棉当然没说,都是别的工人传出来的。   不过门卫看李大胜这反应,就像是因为赵棉没承认他的存在而气愤,忍不住心里嘀咕:难道赵棉真的有对象却隐瞒了?   时间在门卫时不时扫向“赵棉对象”以及李大胜的迫切等待中流走。   工厂下班的大喇叭响起,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鱼贯而出。   这身蓝工装,代表着铁饭碗,平时走在路上都要被人羡慕嫉妒。   当初轴承厂建分厂,越过几个县,选了地理位置比较有优势的双山公社,带动了整个公社发展。   而厂里很多工人都是分配回来的转业人员,剩下才是面向整个公社招收。   双山公社地理面积大,到各生产队,很少有社员能抢到名额,李村生产队也只有一个,每次社员们提起他,满口都是夸赞羡慕。   李大胜以前羡慕嫉妒,不过现在想到以后他也能这么光鲜,面上的笑容就越来越灿烂,使劲儿往里张望。   有不认识他的工人路过,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走过去。   也有认识他的人——李村生产队长的儿子李大富看见他,停下来询问:“李大胜,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俩差好几岁,李大富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其实不怎么熟悉。   李大胜却忍不住炫耀道:“我来等我对象。”   “你对象?”   李大胜自得地点头,瞧见工厂里走出来的倩影,双眼一亮,挥手,嗓门儿特别亮地喊:“赵棉!赵棉!我来看你了!”   李大富听到名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意外极了。   李大胜的虚荣心强烈满足,动作幅度更大,嗓音也更高。   不止李大富,好多下班要回家的工人们也都停下来,好奇的视线在赵棉和他之间来回转。   赵棉被小文挽着手,正听她说话,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看去。   可一看清楚是谁,赵棉的眉头便轻轻蹙起。   李大胜怎么在这儿?   小文问:“棉姐,这人是谁啊?”   李大胜的声音没有停下的意思,赵棉心情有些不好,轻声解释:“之前长辈介绍的对象,我家里拒绝了……”   小文听赵柯说过她和赵棉换工作的经过,恍然大悟,然后皱眉,“那这人来厂里干什么,影响多不好。”   此时厂子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工友,赵棉快步走过去,客气地说:“李大哥,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儿别挡在门口,我们去旁边说吧。”   门卫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还真的认识?   而赵棉背人的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心里有鬼。   真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人……   李大胜伸手,想要去拉赵棉的手。   赵棉躲开,轻斥:“你干什么!”   有几个男工友警惕地看着李大胜,蠢蠢欲动,随时要上来英雄救美。   李大胜不喜欢这些男工人看赵棉的目光,掩住心里的暴虐,故意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态,“赵棉,你怎么这么问,我是你对象,当然是来看你的。”   周围顿时喧闹起来。   先前几个眼神警惕的男工友眼神也变了,探究地看着两人。   赵棉气得涨红脸,“什么对象,我跟你只见过一面,你怎么胡乱说坏我名声?”   旁边,喜欢赵棉的男工友听赵棉说“只见过一面”,表情松了松。   “什么只见了一面?”李大胜不敢置信的声音挑的十分高,确保周遭的人全都能听见,“咱俩相了对象,你家要我家给三转一响和一百块彩礼,我爹妈都答应了,你怎么进厂就变了?!”   周围瞬间议论声更大——   “三转一响和一百块,这聘礼可真贵!”   “这么好的条件都要变卦,怎么想得?”   “估计是想钓更好的……”   “不过人家长得好看,也正常。”   议论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揣测,尤其在看向赵棉和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工友时,带着各种意味。   那些男工友也不禁怀疑起来,赵棉平时是不是在故意吊着他们。   赵棉急切地反驳:“我没有,我家也根本没有要过聘礼,他胡说的!”   小文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帮腔:“明明只是相过一次面,棉姐家里就拒绝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大胜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们:“你们说没有就没有,我俩私底下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还……你对得起我吗?!”   他刻意说得含糊,好像两个人已经有什么。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真相,李大胜咄咄逼人,就是要做实了两人的关系。   他故意语气沉痛地说:“我们生产队有人说你嫌贫爱富,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是吗?”   赵棉百口莫辩,脑子发懵,笨嘴拙舌的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他的话,只一直重复着“我没有”。   周围的声音越发刺耳——   “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真看不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别瞎说!”小文愤怒地瞪向周围的工友们,“他胡乱说几句,就是真的了?你们没有分辨能力吗?!”   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工,一直看不惯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孩儿招蜂引蝶,意有所指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成天打扮得招人眼,谁知道她私底下作风啥样。”   小文气得快要哭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不是女人吗?”   那女工理所当然地回她,“就是因为我洁身自好,才说句公道话。”   李大胜眼里闪过得意,转瞬又变了一副嘴脸,维护起赵棉,“你们别这么说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没准儿只是被人带坏了。”   带坏了就要扭正,至于怎么扭正,李大胜以后自有办法。   赵棉面对越来越荒谬的局面,手足无措,又一次恨起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没有办法……   她仿佛陷入到旋涡之中,所有人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扭曲……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人群后,于师傅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工人们害怕地回头,紧接着让出一条路。   于师傅冷脸走进来,问赵棉:“怎么回事儿?”   赵棉恍惚地侧头,却是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小文见到了能够撑腰的人,气愤地说清楚事情经过。   于师傅听完,丝毫没有怀疑,就厌恶地看向李大胜,喊门卫:“有人在工厂闹事,不知道赶走吗!”   她是分厂请来的技术骨干,厂长都很客气,门卫连忙应声,拨开人群挤进来,推搡李大胜,“你快走吧!”   李大胜没想到突然来个人,局面一下就不受他控制,甩开门卫,愤怒地质问:“你是谁,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我要跟你们领导举报你们!”   “我就是他们的领导。”于师傅冷冷地说,“你要是再继续闹事,诋毁我们厂女工的名誉,我们有权利送你去派出所。”   李大胜没想到这个中年女人这么强硬,心里不受控制地露怯。   旁边,先前暗示赵棉作风的女人开口质疑:“于师傅,万一他没撒谎呢?”   于师傅严厉地看向她,“那就让他拿出证据,空口白牙,就能毁一个姑娘的名声吗?”   女工悻悻地闭上嘴,可服不服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于师傅转向门卫,催促:“还不赶走?”   门卫立即推搡着李大胜离开。   于师傅再看向赵棉,皱眉,“你脾气太软了,不改以后有你吃亏的。”   赵棉低着头道歉。   “你不该跟我道歉。”   于师傅微微摇头,赶走那些好事儿的工人,才离开。   小文陪在赵棉身边,担忧地说:“棉姐,今天闹这么大,厂里肯定不消停,要不我们跟赵柯说吧?”   赵棉咬着嘴唇,“你先别说,我可以承受的。”   ·   赵村生产队里,一家人对于公社赵棉的遭遇一无所知,照常围坐在一起吃饭。   赵柯明天就要正式去队委会,吃饭的时候就向前妇女主任余秀兰同志讨教:“妈,妇女主任具体都干什么啊?”   余秀兰说得很轻松,“主要就是调节家庭、妇女纠纷,带领妇女生产进步,没有多复杂。”   “反正只要不打起来,闹出人命就行,是吧?”   余秀兰想了想,差不多,就点点头。   要都是赵二奶他们这种纠纷,似乎也没有多复杂,只要心态放得稳,三个月应该很快就过去。   赵柯轻松起来,夹一筷子庄兰挖的野菜芽,边蘸酱边问:“妈,你明天去学校上课,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余秀兰是当娘的,怎么可能承认她不行,嘴硬地说:“教个小学一二年级而已,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她气势挺足,完全看不出虚,赵柯和赵枫都信以为真。   只有赵建国,在桌底下轻拍余秀兰的左手,发现有点儿抖,便覆在上头握住。   余秀兰回手反握,借他的力道撑着,若无其事地吃完饭,夫妻俩就什么都不管,一起回屋了。   赵枫:“二姐,我收拾就行,你回去躺着吧。”   赵柯就回去了。   临睡前,赵柯出来浇花,一出门就看见赵枫蹲在正屋窗下鬼鬼祟祟的身影。   孩子大了,难免听到些父母的尴尬事情。   小伙子火气旺,赵柯也能理解,只是趴墙根儿偷听就不好了。   赵柯脚步极轻地走过去,一把揪住赵枫的耳朵。   赵枫“嘶—”到一半,赶紧捂住嘴,随着她的力道远离父母窗下。   等到离得远了点儿,赵柯一巴掌搭在赵枫后脑勺上,低声教训:“咋能听爹妈墙角?”   赵枫没想到别的,语气里带着单纯的兴奋,小声回:“姐,咱妈在给咱爹上课呢!”   关灯上课……这俩中年人玩儿的这么花吗?   但赵柯马上就反应过来,上课可能真的只是上课。   她误会赵枫了。   也误会爹妈了。   不对劲儿的是她……   赵柯手抵在嘴唇前,轻咳一声,又给了弟弟一巴掌,“回屋去,夜猫子啊,老是大晚上在外面晃!”   赵枫老老实实“哦”了一声,站直,转身,然后吓一激灵。   他身后,余秀兰同志脸黑的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赵柯立刻,马上,一秒不犹豫地出卖弟弟:“妈,我替你教训过他了,这臭小子总干些没谱的事儿。”   他们姐弟俩,一个蔫儿坏,一个纯熊。   余秀兰气得脑仁子疼,左右手一边儿一个,揪住俩人的耳朵,“赵柯!咋你一回家,家里就闹腾!”   赵柯双手托着余秀兰同志的手,郁闷:“再远香近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厌烦了……”   她才回家几天,就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宝贝女儿了吗?   余秀兰充耳不闻,矛头转向赵枫,手明显比对赵柯重了许多,一下一下拍打在赵枫后背上,“臭小子,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棒槌!”   赵枫跳起来躲闪,“妈、妈——我错了!”   余秀兰松开了赵柯的耳朵,追着他锤。   赵柯轻轻揉耳朵。   赵建国一身整齐地站在正屋门口,口头劝说媳妇儿:“别折腾孩子了,让他们回去睡吧。”   余秀兰骂人:“赶紧回去!再让我听见你俩动静,晚上别睡了!”   赵枫一溜烟儿地跑进屋。   赵柯想说她还要浇花,可即便看不清楚余秀兰同志的脸,她也能确定,那两只眼睛在瞪人。   只要她有啥意动,母豹子就能扑上来收拾她一顿。   赵柯乖巧地转身,决定十分钟后再出来。   余秀兰站在院里盯了一会儿,才走回正屋。   赵建国打了个哈欠,问:“课还上吗?”   “上啥上!明天早上再说!”余秀兰本来还要面子,现在赵柯他俩知道了,也没必要躲躲闪闪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   赵柯家院子里,三只鸡懒洋洋地趴在土地上晒太阳,时不时抖抖翅膀,梳梳毛,扑腾起一阵灰。   “嘎吱——”   三只鸡齐刷刷地支棱起鸡头,扭向同一个方向。   堂屋的门打开,赵枫迷迷瞪瞪地绊了一下门槛,逃出门。   三只鸡扑扇翅膀,逃散开。   过了一会儿,赵枫端着个盆子从仓房出来,随意抓了把灰菜籽洋洋洒洒地撒出去。   三只鸡拔腿飞奔回来,脑袋拴了秤砣似的头也不抬地叨食。   赵枫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一眼堂屋,伺候他们家每天下蛋的功臣们,可比伺候新上任的余老师轻松多了。   六点半,赵枫做好早饭,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喊:“妈,饭好了。”   屋里,余秀兰回:“先搁锅里热着,过半个小时再吃。”   那……   “你也进来听课!”   赵枫满脸写着疲惫,他真的不爱学习。   七点,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吃饭,赵柯三人看着余秀兰手不释卷,全都有些消化不良。   七点四十,赵柯背着绿挎包,端着白茶缸,迅速离家去上班。   队委会——   队长赵新山、副队长许正义、会计牛江,保管员何东升全都已经坐在队委会的办公室。   牛会计一见赵柯就温和地说:“赵柯,来的挺早啊。”   赵柯一一问好,说:“头一天来,肯定不能迟到,不过没想到几位叔伯更负责任。”   许副队长笑呵呵地说:“年纪大了,觉轻,我在家待不住,六点多钟就来了。”   赵新山则是直接进入主题,吩咐:“牛会计,你和东升带赵柯把咱们队委会好好转转。”   队委会其实就一间屋和一个大仓库,一眼能看到底。   屋子兼具办公室和会客的功能,里头有两张方桌,两个高柜,一个上锁的柜子里装了村子各人的档案文件等,一个装着报纸、笔记本之类的零散东西。   “屋里就这样,过两天就熟悉了。”牛会计笑着说,“你之前来队委会,都没进过仓库吧?”   赵柯摇头,“没有。”   “那得仔细瞅瞅,妇女主任不能脱产,省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何东升拎着一串儿钥匙,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去开仓库门。   赵柯配合着他的步子,走得也不快。   仓库里现在没有粮,只有各种农具,木耧、木犁、竹筐、木铲……也有铁耙、铁锹什么的。   何东升挺沉默的一个人,给赵柯说明各个工具都在哪儿,十分言简意赅,末了补充一句:“取用都得通过我。”   既然这样,赵柯其实了解与否无所谓。   三人转完一圈儿,赵柯和牛会计回办公室,许副队长去带队上工了。   赵新山让赵柯坐在她妈之前坐得地方,“现在不是农忙,村子里劳力有点儿过剩,我就没给咱们队委会安排上工,省点儿工分。”   他烟瘾有些起来,瞅瞅赵柯这年轻妮儿,到底没点着,嗅一下烟袋,念叨:“咱这也不是农业生产的最前线,根本用不上知青过来支农,就该把他们全都安排边境去支边。”   赵新山就是随便说说,有牛会计,自然不用赵柯陪聊。   赵柯抱着白茶缸干坐着,生理性的开始萎靡不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哈欠。   第一个哈欠,赵新山和牛会计没看见。   第二个哈欠,俩人看见了,没说什么。   但她一个接着一个打,影响的赵新山也忍不住犯烟瘾打哈欠。   赵新山说她:“年轻人,这么没有干劲儿可不行。”   赵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是谁,凌晨就搅合全家起来上课,一连上了好几个小时,依然干劲儿十足?   是余秀兰同志。   是谁,上班的第一天就奠定了“没有干劲儿”的人设?   是她,赵村生产队的小赵同志。 第20章 (捉虫)   一九五九年, 夏初的一天。   年轻的余秀兰还是生产队的普通社员,早上吃完饭,叮嘱懂事的大女儿:“小棉,看好妹妹。”   六岁的小赵棉乖巧地点头, “好。”   三岁的妹妹捏着姐姐的衣角, 奶声奶气地学姐姐:“好~”   余秀兰温柔地挨个摸摸她们的头, 和赵建国一起去上工。   他们走后, 奶奶宝贝地抱着孙孙出来,指着盆里的几件衣服, 支使赵棉:“没看我在照顾你弟弟吗?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妹妹有点害怕地躲进姐姐身后。   爷爷和爹下工还得辛苦去队委会大院挑水, 奶奶不准浪费水, 小赵棉只能去河边洗衣服, 让妹妹先待在家里。   妹妹两只小手抱紧姐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   屋里, 弟弟开始哭闹, 奶奶轻声哄了几句,转头又对赵棉不耐烦地喊:“还不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妹妹噘嘴,“奶坏~”   小赵棉小小的手指挡在嘴前面,“嘘——”   无论怎么说,妹妹就是不撒手, 小赵棉没有办法, 只能带妹妹一起去河边。   “姐姐要拿盆, 不能牵手, 你拽着姐姐的衣服, 好吗?”   “好~”   妹妹乖乖地抓住她身后的衣服,然后歪着小身子,小脑袋瓜儿伸向前,冲姐姐笑。   小赵棉好喜欢妹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脸蛋上亲了两下。   妹妹“咯咯”笑,也搂着姐姐,踮脚嘬姐姐的脸。   姐妹俩亲昵地玩闹起来。   屋里奶奶的骂声又响起来,“磨洋工,等我洗呢!”   姐妹俩同时缩缩脖子,看向彼此时,又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去河边的路上,小赵棉费劲地抱着木盆,走一段儿就要停下歇一歇。   妹妹就松开姐姐的衣服,两只小手扶着盆,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托,“嗯——”   小赵棉不用她帮忙,妹妹一定要帮。   最后姐妹俩一起抬着木盆走到小河边。   小赵棉叮嘱妹妹:“不要乱跑。”   妹妹揣着手手蹲在她身后,“好~”   衣服不多,但家长们穿着干过农活,很脏,洗不干净或者回去晚了,奶奶都会骂。   小赵棉哼哧哼哧地又搓又捶,没注意到妹妹小脚丫挪啊挪,想挪得离她近点儿。   “扑通——”   小赵棉一惊,抬头看到妹妹在河里扑腾,整个人都傻住。   妹妹根本不会叫“救命”,惊恐地哭叫:“姐姐——”   衣服掉落进水里,小赵棉都顾不上,使劲儿伸出小手,“妹妹!手!妹妹……”   妹妹极力伸出小手,可两个人的小手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仿佛要划开一道绝望的天堑。   小赵棉看着水中沉沉浮浮的妹妹不知所措,吓得崩溃大哭……   工厂宿舍——   赵棉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深陷在噩梦里。   她的耳边全都是妹妹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喊。   “姐——姐——”   妹妹在求救,可她太没用了,只能急地大哭,眼睁睁看着妹妹漂远。   梦里,又变成各种骂声和争吵——   “扫把星!”   “这样我可不放心她照顾弟弟!”   “这点儿事都干不好,还能干什么?”   “废物!”   一声一声地“废物”,不断地敲打在赵棉的心上,折磨着她的神经。   赵棉好像陷在泥淖里,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脸焦急的于师傅冲进宿舍,看到赵棉躺在床上,才长出一口气。   可紧接着,于师傅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满脸都是汗,而且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这么烫?”于师傅摸着她的额头,皱眉,然后轻轻推她,想要喊醒她,“赵棉,醒醒,赵棉,我带你去卫生所……”   赵棉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于师傅试图扶起她,没扶动,就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   十来分钟后,宿舍门重新打开。   于师傅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进来,换掉赵棉身上被汗打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然后四下看了一眼,才冲着外头喊:“方煦,你进来吧。”   随后,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推门大步走进来,停在赵棉床前,也不用于师傅催促,弯下腰,结实的手臂穿过赵棉的颈下和腿窝,轻松地抱起人。   他很注意,尽量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冒犯到陌生的昏睡的姑娘。   但赵棉全身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两个人还是离得太近了。   方煦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赵棉,很快又礼貌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出走。   于师傅领着方煦赶到公社卫生所。   大夫检查之后,给赵棉手背上打上点滴。   方煦付完钱回来,对坐在病床边的于师傅说:“妈,得打很久,不如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厂里上班。”   于师傅看着赵棉,眉头松不开,“上午就算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宿舍给她做点儿吃的。”   方煦答应,捞了一把椅子,坐在赵棉床边,安静守着。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点点减少,赵棉的脸色慢慢好转。   方煦见她嘴唇有些干裂,就跟大夫要了棉签,沾上水轻轻涂抹在她唇上。   方煦第二次给她嘴唇沾水的时候,赵棉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方煦手还拿着棉签在赵棉唇上涂抹,忽然对上她空洞的眼神,一怔,才如常地问:“你醒了?”   赵棉眼中渐渐聚神,眨眨眼看着上方的人,几秒后缓慢地扭头看向周围,有些迟钝地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你先别动。”方煦按住她打针的手臂,“我是你们于师傅的儿子,你发烧了,我们就带你到卫生所打针。”   赵棉沉闷地道谢,然后便半阖着眼,一言不发。   方煦听母亲说过她身上发生的事儿,没有胡乱发言,只是轻声问:“你要喝点儿水吗?”   赵棉嘴唇轻抿,道谢。   方煦就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水。   赵棉四肢无力,手有些抖,却没有找他帮忙,只是手握得更紧,慢慢举到嘴边。   方煦微抬起的手又放回到身侧,等她喝完,接过来放到旁边的矮柜上。   两人无话。   没多久,于师傅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赵棉,你醒了?”   赵棉露出个苍白的笑,再次道谢。   “客气什么。”于师傅打开饭盒,“胃不舒服了吧?先吃点东西。”   她直接挤开儿子,坐在赵棉床边,“我喂你。”   “于师傅,我自己……”   于师傅直接舀起一勺粥,不容拒绝地堵住她的嘴。   赵棉含着粥不知所措,第二勺又到嘴边,赶紧吞下去,张嘴。   方煦唇角微扬。   于师傅一勺接着一勺地望她嘴里喂粥,“你这姑娘吧,心思太重了,怎么还能给自己憋发烧呢?”   赵棉没有空说话。   于师傅听她不回话,恨铁不成钢地说:“泼辣点儿,别人才不敢随便揉捏你。”   赵棉还是没有话,于师傅喂粥的动作都带着生气。   方煦插了一句:“妈,你喂慢一点。”   于师傅这才注意到赵棉光顾着吞粥,根本说不出话来,动作赶紧慢下来,“你看我……”   赵棉微微摇头,情绪有些低沉地说:“我就是很没用。”   不过没关系,她什么都能承受,指责,愧疚,自厌……都能被动承受下来。   于师傅眼神里满是不赞同,斩钉截铁地说:“你学东西快,人又勤快上进,怎么会没用?”   然而赵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进去。   于师傅没法子,只能叹气。   ·   赵村队委会——   赵新山没给赵柯派工作,村里也没有什么纠纷找上来,赵柯干坐在办公室犯困,就拿了一张报纸打发时间,准备混到中午,就回家吃饭。   “叮铃铃——叮铃铃——”   自行车的铃声传进来,随即是邮递员的喊声:“赵柯,赵柯,你的信!”   赵柯赶紧放下报纸,走出去。   邮递员笑着说:“没想到你当上生产队的妇女主任了。”   “是个意外。”   邮递员递给她一封没有邮票的信,“你原来工厂的朋友去邮局给你寄信,我看见了,就没让她进去贴邮票。那姑娘挺着急的,我今天就先给你送过来。”   赵柯道谢,请他进去喝点儿水。   邮递员摆摆手,“下回吧,我还得去别的生产队,不待了。”   赵柯目送他走远,才低头看信封。   信是小文写的。   她每周都要去公社接姐姐,要是没有事儿,小文肯定不会费事儿给她写信。   赵柯想着,飞快地拆开信,一看内容,越看越生气,看完时人都快要气炸了。   赵新山从窗子里看见她神情不对,询问:“赵柯,咋了?”   赵柯把信递给他,“队长,我得先回家一趟。”   赵新山飞快看了几眼信上的内容,气得重重地拍桌:“他们李村生产队的人能耐了,敢欺负咱们赵家的姑娘!”   牛会计看过来,一扫,“这什么人呐! ”   赵新山寒着脸说:“把咱们姓赵的男人全叫着,我带你们去李村生产队!”   赵柯点点头,小跑回家骑上自行车,先去地里找赵枫,让他去喊人,然后去生产队小学找她妈。   生产队小学——   余秀兰第一天上课,严肃至极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学生们全都用恐惧的小眼神盯着可怕的余老师,一动不敢动,大气儿不敢喘。   赵柯跑进来,“咚咚咚”飞快敲了几下门。   学生们看见赵柯,忘了害怕,惊喜地喊:“赵老师!”   “我有事找你们余老师,这节课你们先自习,别的课回头另安排。”赵柯对学生们说完,转向余秀兰,“妈,你出来一下。”   余秀兰走出去,疑惑地问:“啥事儿?”   赵柯快速说了事情,余秀兰暴跳如雷,“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断他的狗腿!”   教室里,小孩子们只听见余老师的骂声,噤若寒蝉。   嘤嘤嘤……余老师好可怕……   “教训一定要给,不过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这事儿对我姐的影响。”赵柯的气也消不下去,但已经冷静很多,“妈,你跟顾校长说一声,就去老槐树那儿等着,我去找五奶。”   余秀兰咬牙答应:“行,你快去。”   赵柯转身骑上自行车,迅速去下一个地方。   赵五奶听到这事儿,也气得够呛,立即就答应去李村儿理论,还愧疚地说:“都怪我,给小棉介绍这么个人。”   她也不是有意的,李大胜表面上条件确实很不错。   赵柯安抚了老太太几句,找板儿叔借了牛车,拉着她一起到老槐树下头。   收到信前后也才不到半个小时,赵姓、余姓的成年男人已经全都拿着各种家伙事儿,等在村口。   而板儿叔的牛车上,不止赵五奶,还有赵二奶。   赵新山看人齐了,招呼:“走!”   其他人纷纷响应,一群庄稼汉气势汹汹地往李村儿走,越走越快,干脆小跑起来。   赵村儿其他社员们远远瞧着,羡慕:“大队长他们咋会让外姓人欺负赵家的姑娘,人多就是好办事。”   李村儿——   社员们全都在田里干活,有人直起腰擦汗,抬眼的功夫就注意到一大群人拿着家伙事儿杀气腾腾地过来,赶紧对不远垄沟上的社员说:“你快看。”   赵村儿众人越走越近,那社员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好像是赵村生产队的。”   赵枫和几个小子先一步走到田埂上,喊:“李大胜!李大胜在哪儿!出来!”   李村儿的社员们一看他们这打上门来的架势,赶紧拎起手里的农具从田里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李大胜请了两天假,在家呢,你们找他干啥?”   赵村儿众人就是从李大胜家过来的,他根本没在家。   赵柯想到李大胜很有可能还在公社,脸上布满寒霜,沉问:“李会计呢?叫李会计出来说话。”   她一个小姑娘,不受重视,自然没人理会。   赵新山又问了一遍:“你们生产队李会计呢?”   李村儿生产队队长沉着脸,先走出来,责问赵新山:“赵队长,你带着你们赵村儿的人来我们村儿闹事吗?”   赵新山气势更凶,“当然是有事儿才闹,你叫李会计出来,我跟他说。”   李村儿队长扫过赵村儿众人愤怒的脸,猜测着他们过来的缘由,问:“你们找他干啥?”   赵枫暴脾气上来,抢先骂开:“你们姓李的咋这么磨叽!他生了个混账儿子,敢做不敢当吗!缩头乌龟!出来!”   赵家其他的年轻小子纷纷附和:“出来!不出来我们把你家砸了!”   李村儿队长有些怒了,喝问赵新山:“你们生产队的小子,这么不尊长吗!有没有教养?”   “我们村儿小子没教养?你们李家的才没教养!”   余秀兰早就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要不是被赵柯和赵建国父女俩一左一右拉住,都要冲上去挠人了。   她那骂法儿,一点儿不脏,根本不够用。   赵二奶小小的个子,往出一钻,叉腰就开始骂:“***的,李大胜全家都是***,滚出来,***……”   老太太骂的简直不堪入耳,甚至渐渐无差别攻击,李村儿的社员们怒气上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回起嘴来。   赵二奶根本不怕他们,就地一滚,滚到李村儿那头,他们社员纷纷后退,生怕被赖上。   两边儿都不甘示弱地对骂,还举起手里的家伙事儿示威。   似乎只要有人冲动动手,大战就会一触即发。   余秀兰的暴脾气在里面根本不够看。   赵柯一时间只觉得好像进了鸭圈,各种嘎嘎嘎嘎嘎……   她耳朵都要被他们吵聋了,深呼吸,蓄气,转头冲着赵枫他们吼了一嗓子:“闭嘴!话还没说完呢!”   年纪跟赵枫相仿的几个小子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大鹅,瞬间收声。   其他年纪大一点儿的,小时候倒是没跟着赵柯玩儿过,但教她一声喝打断,多少有点儿断情绪,也跟着蔫儿下来。   一下子,赵村儿这头只剩下赵二奶的骂骂咧咧消音版。   赵二奶一点儿不尴尬,赵新山眼看不阻止,她就不会停,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五奶。   赵五奶扯了扯她的胳膊。   赵二奶坐在地上又不累,骂的正起劲儿,都不换气儿。   赵五奶无奈,只能伸手捂住她的嘴。   就这,赵二奶还硬是被捂着嘴“唔唔”骂,直到一套骂收尾,才停下来。   而赵村儿不骂架了,李村儿社员们的声音也都陆陆续续低下来。   赵新山视线在李村儿众社员们中间搜寻半天,没看到要找的人,扬声说:“我今天不是以生产队队长的身份来的,是以赵家长辈的身份在这儿,我们赵家的小子冲动,李会计要是再不出来,他们真干了什么,我也管不住。”   话到这儿,李村儿队长不得不回头问:“李会计呢?”   李村儿众人也都回头找,这时,李会计的声音才在李村儿人后头响起,“我来了……”   赵村儿这头,不知谁嘲讽一句:“还真是缩头乌龟。”   李会计从人后钻到人前,看到赵村儿人这么多,忍了下来。   这块地不远还有另一块儿地,中间隔了一排树,李村的妇女们都在那儿干活。   有个社员跑过去,扯开嗓子喊:“大胜妈!大胜妈!你快过去,你家李会计要挨打了!”   “啥?!”李大胜妈一听,怒气冲冲地抄起手里的锄头,就往外跑。   其他妇女听见,也都跟上凑热闹。   这头,李会计整个人依旧很朴实的样子,“我才过来,那个……赵队长、余主任,你们找我啥事儿啊?”   余秀兰一看见他更气,还没张嘴,被赵新山抢话:“赵柯,你说。”   赵柯凝视李会计,直截了当地问:“李大胜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李会计老实巴交地说:“他身体不舒服,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   “他不在家。”   李会计就说:“那可能是去他舅舅家了,他舅舅是别村儿的。”   “你在撒谎。”赵柯眼神锐利,“你儿子昨天分明跑到公社轴承厂纠缠我姐姐赵棉,还故意造谣,抹黑我姐姐的名声!”   李村儿众人一听,哗然,交头接耳地议论。   李大胜妈给儿子出的注意,赵棉脾气软,闹一闹吓一吓,没准儿就在工厂人前承认俩人关系了,但李大胜没回来,估计就是还没成。   李会计干笑,“误会吧,大胜确确实实请了病假,哪会到公社去……”   赵柯厉声问:“你再说一遍,你儿子在哪儿?!”   李大胜妈忽然从旁边儿出来,伸手就要去推她。   赵枫眼疾手快地挥开她的手,攥着拳头,凶狠地说:“你再动我姐一个手指头试试!”   李大胜妈仰头看他高大的体格,大声嚷嚷:“你还敢打我是咋地?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儿子就在公社了,他去找他对象,赵棉就是他对象,咋了?!”   与此同时,双山公社里,赵棉打完针,烧还没完全退下去,人也虚弱。   于师傅一口否定了赵棉想要回自己宿舍的话,让赵棉先去她的单人宿舍休息,“你现在需要静养,就住我那儿,我让方煦去招待所住。”   厂里有人好事儿,跟监察的干事举报了赵棉作风问题,于师傅要去压一压,说完话就走了。   赵棉拒绝不能,只能跟方煦到于师傅宿舍。   单人宿舍在工厂家属院里,人多眼杂,两人一起走,都有人打量,要是孤男寡女在屋里待太久,估计对赵棉的名声要雪上加霜。   方煦顾及这些,就让赵棉先在门口等一下,他进屋去收拾床铺。   赵棉轻声应下,站在原地微垂着头。   她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异样视线投在身上,如芒在背。   突然,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赵棉的手臂,用力一扯。   赵棉吃痛,身体踉跄。   李大胜愤怒地质问:“那个男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背着我找别人!”   他今天一直蹲守在宿舍附近,刚才看见赵棉单独跟一个小白脸在一起,一直忍到她一个人,才冲出来。   李大胜手攥得越来越紧,嫉妒冲的他理智全无,“你说清楚!”   “你放开我!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棉奋力挣扎,但她身体虚弱,根本没法儿跟李大胜的力气抗衡。   家属院不少家属出来瞧他们两个。   昨天赵棉的事儿在工厂闹得沸沸扬扬,家属院自然也都听说了,他们对着两人指指点点,没有任何人上来帮赵棉。   赵棉孤立无援,“你再不放开我,我一定报警!”   “你报啊,你是我对象,他们还管家务事吗!”李大胜的面目越来越可憎,嚣张地低声威胁,“我告诉你,你最好老实地认了,否则你家里人,你弟弟妹妹,都别想安稳……”   妹妹……别想安稳……   咚!   赵棉的耳鼓上仿佛遭到一记重锤,梦里妹妹凄厉的求救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姐姐——   赵棉双眼涌出泪,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姐——   姐——   李大胜得意,“怕了吧?要是不想你妹妹出事……”   赵棉猛地双手抓住李大胜的手,凶狠地咬牙去,用尽所有力气!   鲜血瞬间流出来。   李大胜痛地大叫:“啊——”   围观的家属们惊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赵棉忽然这么狠。   李大胜甩手,甩不脱赵棉,骂了一声“疯子”,就抬起另一只手,打向她。   方煦及时出现,一把攥住李大胜的手臂,向后一扭。   李大胜的双手被制,又要抬腿踹。   方煦一脚踢在他腿窝上,李大胜的膝盖痛地弯曲,半跪在地上。   赵棉松开李大胜血肉模糊的手,扬起手,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李大胜痛地龇牙咧嘴,虽然有些为赵棉突然发疯惊惶,仍然有恃无恐地大吼:“你是我对象!跟这个男人搅合在一起,奸夫□□!我才要报警抓你们!”   他们母子一样的低劣又猖狂。   李村儿,赵柯向前一步,质问:“李大胜和我姐是经由媒人介绍,第二天媒人上门拒绝,在这之前两人根本不认识,你说他们处对象,他们什么时候处了?”   李大胜妈理直气壮,“你们家不同意,但她跟我家大胜看对眼,悄悄搞对象了!”   赵柯逼近一步,质问一句:“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几次面!”   李大胜妈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年轻人处对象,我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   “你不说,我说!”   工厂家属院,赵棉这一次受到刺激,脑子格外清楚,也一字一顿地说:“你说我是你对象,那我们就掰扯清楚!”   “四月十三,你家带着两个地瓜四棒苞米来我家相看,第二天媒人就退还回去,我们村和你们村都有人看见。”   家属们一听,悄悄议论:不是三转一响一百块钱吗?   “四月十五、十六,我妹要转工作给我,在家做爹妈的思想工作,我们全家,我们村生产队队长……全都能作证,你在哪儿?”   “四月十九,我在……,你咋哪儿?”   “四月二十……”   ……   “四月二十一,下午,我和妹妹到公社,宿舍很多人看见,可以作证……”   “第二天……”   李村——   “四月二十二,我姐入职轴承厂,轴承厂员工能作证。”   赵柯一日日说着赵棉的动向,每说完一日,身后就有赵村儿的人附和作证。   她不断质问李会计夫妻:“李大胜在哪儿,在做什么?”   李会计夫妻被她逼问地哑口无言。   姐妹两个在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地方,妹妹维护姐姐,姐姐不容许有人企图伤害她的妹妹。   两个人一直数到前一天,最后一针见血,咄咄逼人——   赵棉:“生产队有出工记录,你怎么跟我谈得对象!”   赵柯:“生产队有出工记录,你儿子怎么跟我姐处对象!”   家属院里,赵棉嘴唇上残留的鲜血染得唇色殷红。   李大胜看着她血红的嘴唇张张合合,寒意笼罩全身,根本张不开嘴。   家属们面面相觑。   逻辑清晰,对峙有力,难道赵棉真的是被污蔑的?   家属们想起他们对赵棉的揣测,脸上有些臊得慌。   方煦也以为赵棉是柔弱的,没想到会见到她这天翻地覆的另一面,比之前更加移不开视线。   李村,李村生产队的社员们总有人清楚地知道,某一天李大胜在没在村里。   更何况出工记录必须真实,所以李大胜真的跑去纠缠赵村的姑娘,还污蔑人家清白。   李会计家办事儿实在不地道。   这么对一个姑娘,也太缺德了,不怪赵村儿的人打过来。   李村生产队的社员们看向李会计夫妻的眼神有些鄙夷。   李大胜妈没有赵柯逻辑清晰,受不了村里人的眼神,蒙头转向之下,说出个最烂的回应:“兴许两人是写信……”   李村队长都替他们夫妻丢人,看向夫妻俩的眼神恨不能抽他们。   “啪!”   李会计打了孩子妈一巴掌,气愤难当,“我还以为大胜身体真的不舒服,肯定是你撺掇他做错事!你是想毁了他一辈子吗!”   李大胜妈震惊地捂脸,然后在他狠厉的目光下,垂下头,默认了。   赵柯等人冷眼看着。   李会计转向余秀兰和赵建国,满脸歉疚地说:“都是我没管教好家里人,余主任,你看我赔偿你们些损失,行吗?”   余秀兰怒意无法消减,“我女儿以后在轴承厂还怎么做人?你赔偿得了吗!”   李会计态度放得极低,“是,大胜的行为给你家姑娘造成了伤害,这样,我……我赔偿三百块,可以吗?”   李大胜妈倏地抬头,“什么?!三百块!”   赵二奶也在旁边儿惊呼:“三百块呢!”   赵五奶一时放松,就让她找到空张嘴,连忙重新捂住。   李村队长给了李会计一个眼神,李会计立即拽了孩子妈一下,让她别出声。   随即,李村队长好言好语地说和:“这事儿确实是他们不对,不过三百块是他们家全部的家当了,你们看能不能就过去了?”   余秀兰不乐意,“过不去!”   李村队长也知道他们夫妻在气头上,便又问赵新山:“赵队长,你看……”   赵新山视线略过余秀兰夫妻,落在赵柯身上,“你看呢?”   所有人都看向赵柯。   赵村儿人倒是还好,李村儿的人都有些奇怪,他们竟然询问一个年轻姑娘的意见。   赵柯几乎没犹豫,“五百,还得签证明和保证书,证明李大胜和我姐赵棉没有任何关系,纯属诬陷,保证你们全家以后都不靠近、打扰我姐赵棉的生活。”   五百……就是真的彻底掏空家底了。   但为了尽快解决,李会计咬咬牙,“好,五百,你们不再追究大胜?”   至于签什么声明和保证书,他没放在心上。   赵柯淡淡地说:“我不追究。”   余秀兰眼一瞪,“不……”   赵建国了解赵新山的态度,按住她,制止,“听闺女的。”   余秀兰不甘心这么放过李大胜,憋气。   李村队长生怕他们反悔,还闹个没完,赶紧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拟好证明和保证书,给赔偿。”   “现在就得签。”   赵柯从包里拿出纸笔,递给赵新山,“大伯?”   赵家所有人:“……”   她咋还带了纸笔?   赵新山接过来,走到牛车那儿,垫在牛车上开始写。   写好后,赵新山合上笔帽,拿给李会计。   李会计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赵村众人的催促下,抖着手签上名字。   轮到李大胜妈,她硬邦邦地说:“我不会写字。”   赵柯又从挎包里掏出一盒印泥,“那就按手印。”   李村众人:“……”   带的可真齐全。   赵村众人:“……”   印泥只有队委会有,她什么时候从大队顺出来的?   李大胜妈再不能拖延,不甘不愿地按上手印,一想到凭空损失五百块,心口都开始疼。   而赵柯还不满足,看向李村队长,“我还要你在上面签名,你们大队盖章。”   李村队长深深看了赵柯几眼,只能答应:“行,现在就回去。”   赵家众人瞪着李会计夫妻,逼着他们立马回去拿钱。   李会计夫妻只能拖着宛若残疾的双腿,跟他们一起往村里走。   李村生产队其他人站在田埂上,对李会计丝毫同情不起来。   李会计家没有五百块现钱,最后用家里新买的自行车抵了一部分钱,全都被赵柯要求,落实在书面上。   然后,赵柯收好那几张薄薄的纸,道:“我会把证据和赔偿给我姐,由她决定是否继续追究。”   李会计夫妻顿时一急,“你怎么能反口?”   连赵村众人都意外地看向赵柯。   赵柯很无赖,“我是答应了,我现在答应,明天也会答应,什么时候问,我都会答应。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人不追究?”   余秀兰听了,瞬间通身舒畅,就是,别人有什么资格替受害人不追究。   赵柯看着怨愤不甘的夫妻俩,冷静地说:“你们造谣轻而易举,我们却要不断不断地拿出有力证据来证明那是谣言。而即便辟谣的证据多有力,造成的伤害和影响不可逆,永远会有好事的人,恶意揣测、嘲笑、凝视我姐……”   李会计夫妻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自然不能共情。   赵柯冷笑,“跟你们这种人也说不明白,我们说点儿能明白的。”   她站在赵枫和另外一个壮实的堂哥中间,身后是举着家伙事儿的庄稼汉们。   “别惹我。”   李会计夫妻神情变了变,显然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当面教训,都很难堪。   而赵柯狐假虎威完,看了一眼手表,没什么礼貌地撂下一句“走了”,转身就骑上原来属于李会计家的自行车。   李会计夫妻看着自行车越来越远,心都在滴血。   余秀兰慢了一步,对李村队长说:“对了,不要再叫我余主任,我们赵村儿的新妇女主任是我闺女了。”   几分钟后,赵村儿众人趾高气扬的身影消失在李村队委会。   李村队长今天因为李会计夫妻在别的村儿丢了大脸,对他们没有一点儿好态度,“还不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李会计夫妻灰溜溜地出去,在大路上就打了一架,又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赵柯要去公社看姐姐,现在天有点儿晚了,她一个人骑车肯定不安全,就叫赵枫骑着另一辆自行车,两人结伴去公社。   赵枫往常骑自行车出去,都要嘚瑟好久,今天蹬得飞快,一心都在公社的大姐身上。   俩人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公社。   赵柯去宿舍,没有看到大姐,才得知今天下午赵棉跟李大胜在家属院又冲突了。   李大胜被拘留了。   他是活该。   赵柯和赵枫更关心赵棉的情况,匆匆赶到于师傅宿舍。   赵棉看见两人突然出现,惊讶极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姐?你还好吗?”   赵柯观察着姐姐的脸色,发现她脸色虽然不好,精神竟然意外的还行。   赵棉笑了笑,柔声道:“我没事。”   赵枫上上下下打量姐姐,在她手背看到一小块儿青紫,蹭地怒起,“姐你手咋青了?那个李大胜打你了?!”   于师傅端来两杯水,放在桌上,说:“我儿子没让他动手,这是早上她发烧,打针打得。”   赵枫面对陌生的于师傅,有些拘谨地挠挠头,“原来是这样……”   于师傅瞧了赵枫两眼,确实是个单纯的小子。   父母不重男轻女,弟弟维护重视姐姐,赵家家风确实很好。   赵柯跟赵棉说完他们找去李家村的经过,掏出兜里的钱给赵棉,“自行车我也留下一辆,姐你平时可以在公社骑,回生产队不要骑,还是我们接你。”   “你们都骑回去吧,我用不上,钱你也收着,不用给我。”赵棉把钱也推回去,情绪低落,“让家里人为我操心了。”   “都是一家人,姐你不用想太多。”   赵棉看着她,忽然问:“小时候,我差点儿害你淹死,你还有印象吗?”   “害死?”赵柯茫然了几秒,“不是姐你救的我吗?”   “什么?”   赵棉有些无措,“我只记得你被冲走,村里也说是别人,不、不是吗?”   赵柯其实对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印象不深,但确确实实记得,“我抓住你的树枝了啊。”   一句话,赵棉因为生病遗忘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在岸边大哭着追妹妹,捡了一根树枝拼命递给妹妹,好几次险些也掉下去。   就在妹妹起起伏伏,几乎快要沉下去,她也几近崩溃的时候,奇迹般的,赵柯伸出小手,抓住了树枝……   她力气不够大,没有办法把赵柯拉上来,只能拼尽全力攥着树枝不松手,直到有大人听着动静,跳进河里救,才栽进水里。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就忘了呢?   一定是妹妹不舍得她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无法自拔……   赵柯看姐姐情绪不是坏的,用手肘撞了撞赵枫。   赵枫俩手都抱着于师傅硬塞的肉酱和水果,二姐一肘子,一下子想起来,他们还有别的事儿。   赵柯起身,“姐,你晚上好好休息,我带赵枫去找个地方住。”   于师傅说:“要不你姐俩都住在这儿,让我赵枫去跟我儿子住招待所?”   赵柯当然不能答应这个安排,连连摆手,“公社我熟,而且我俩在一起,没事儿的。”   她说完,就拽着赵枫匆匆离开。   于师傅抓不住人,只能无奈地回来,叮嘱赵棉:“你身体还没好,早点儿休息吧。”   赵棉胸口鼓胀,躺在上铺,平复着情绪,含笑入睡。   第二天一早,赵棉等在于师傅宿舍,一直没等到赵柯和赵枫的身影。   于师傅本来说要去食堂打饭,却空着手从外面回来,鼓动她:“你回宿舍换一件衣服,去食堂吃饭吧。”   赵棉没多想,乖巧地答应,只是踏出于师傅宿舍前,手指紧了紧,深呼吸好几次,始终难以迈出那一步。   于师傅装作没看见,在桌上装忙胡乱摆弄,不去催她。   赵棉心里建设了很久,走出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等着迎接众人异样的视线。   但是没有。   于师傅的邻居是另一个车间的师傅,看见她,热情地打招呼:“诶,赵棉,你身体怎么样?”   赵棉怔怔地眨眼,呆呆地回答:“没、没事,好多了。”   “那就行,快去食堂吃饭吧。”   “好、好。”   她一路从家属院走到集体宿舍,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跟她笑着打招呼。   赵棉受宠若惊地回应。   等到了宿舍门前,赵棉想,舍友们常说不喜欢不正经的女青年,她们就算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也正常。   门从里面打开,两个结伴的女工友看见赵棉,惊喜,“赵棉,你回来了?你昨天没回宿舍,我们担心好久。”   女工友拉着她进去,里面的几个人都跟她打招呼,然后像往常一样随口聊 起各自发生的新鲜事儿。   赵棉边换衣服边听着她们说话,嘴角抿起。   几个人等赵棉换好衣服,拉着她有说有笑地出宿舍。   宿舍的人少些,食堂必然是人来人往,几乎所有人前天下班都走过大门口,意味着他们看见过她的狼狈……   但赵棉左右手都被挎着,根本不容她犹豫,直接走上了通往食堂的路。   人来人往,认识不认识的人,看见赵棉,都会笑一笑再路过。   熟悉的人会打个招呼,笑着催促她们:“怎么来这么晚,食堂快没东西了!”   女工友赶紧拉着赵棉小跑进食堂。   没有人对赵棉指指点点,每个人都在用笑容抚平她的忐忑。   崔大姐拿着大勺子,在汤桶底下使劲儿一搅,舀起一勺满满的干货,倒在她的饭盒里,笑呵呵地说:“多吃点儿,啥事儿没有。”   赵棉眼眶有些泛酸,“嗯。”   厂里几乎所有人,昨天都迎来两个年轻的客人,他们诚恳地拜托,请他们对赵棉笑一笑,只需要笑一笑。   而从日落奔走到月升的赵柯和赵枫,此时此刻在招待所里呼呼大睡。 第21章   赵柯和赵枫昨天挨家挨户地跑, 当了小半个晚上的烦人精,挖空脑袋说好话,掏空了精神,睡到九点才睁眼。   肚子空的难受, 赵柯坐在床上醒神儿,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 来回踱步那种。   “赵枫?”   门外脚步声停下, 赵枫惊喜的声音响起:“二姐!你醒了!”   赵柯趿拉着布鞋,下地开门。   赵枫对她早起头发凌乱的疯婆子样儿见怪不怪, 举起手, “我买了包子, 快不热乎了。”   赵柯让他进来, 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公共洗漱间洗漱了一下,回来吃包子。   “我刚才碰见个大哥,可斯文了, 你说是不是于师傅儿子?”   有可能。   本地人, 就算是厂里的工人,气质也多数都很质朴,赵枫这么说,对方肯定是气质很不一样。   赵枫思维跳脱,又问:“咱们啥时候回去?”   赵柯啃包子,“下午, 一会儿我去国营饭店点几个菜, 中午叫着于师傅母子一起吃顿饭。”   中午, 赵枫特意到工厂大门截大姐和于师傅。   赵棉老远就注意到有不少工友都会跟弟弟打招呼, 眼里又有些泛酸。   家人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赵棉走到弟弟身边, 人来人往之中,和他一起等于师傅,心里格外安定。   于师傅和两人碰面,推辞了几句没推辞掉,就答应下来。   赵柯先等在国营饭店门口,远远就冲四人招手。   于师傅给赵柯和她儿子方煦互相介绍。   赵枫兴致勃勃地说:“原来早上我碰见的大哥真的是于师傅的儿子。”   赵柯不意外,随口笑着应了一句,“那真是巧。”   国营饭店就是个小馆子,屋里只有四张桌。   赵柯引着他们在窗边坐下,从于师傅手中拿回证明,得知厂里的举报取消了,再次很郑重地道谢。   于师傅说她:“别客气了,又不是外人。”   赵柯大大方方地说:“我跟您再熟,也不能光吃肥丢瘦啊。”   她什么时候都这样,有度,不会让相处的人心里不舒服。   所以赵柯询问打针的钱,于师傅没说什么客气话。   倒是方煦,下意识瞥一眼安静微笑的赵棉,推辞了一句:“没多少钱。”   赵柯的雷达嗖地一下支起来,笑眯眯地说:“钱一定要还的。”   赵棉出声,说了昨天打针开药的钱,“离开卫生所之前我问过大夫,我身上的钱不够,本来想着今天给的。”   “那正好。”赵柯从挎包里拿出钱,放到方煦面前。   方煦又看赵棉一眼,没再推,收下了。   之后几个人边吃边聊,赵柯都会留意一下两人的状态,赵棉很正常,方煦也没什么其他明显的表现。   而赵枫全程没心没肺地干饭,一点儿没多想。   ·   李村——   李大胜又一晚上没回来,李会计夫妻心里没底,吵了一晚上架,第二天互相臭脸。   李大队长收到了儿子李大富让人带回来的话,拉着脸来到李会计家,告诉他们李大胜进局子了。   李大胜妈立马哭嚎起来:“赵家那杀千刀的,害我儿子,我要去跟他们拼了!”   李会计没她表现的那么激烈,可表情也恨得不行。   “拼命?别说你们有没有理,你真敢拼命吗?就算你敢去拼命,赵村儿的人是摆设吗?你去找事儿,赵家人能放过你们吗?”   李大队长看着两人的表情,实在厌烦,“讲点儿道理,是昨天你们儿子又去纠缠赵棉,赵棉才报警的。”   要李大胜妈说,她儿子就算缠赵棉,赵棉也应该受着,不能报警,可她不敢说。   大队长在村里,就像是土皇帝,基本都说一不二,很有权威。   现在他言辞一严厉,李会计夫妻就都不敢闹。   而李大富带话还特意说了今天早上工友们对赵棉态度扭转的事儿。   是赵柯在里面出力。   李大队长昨天就看出来,赵村那个丫头不是啥省油的灯。   他不想得罪人,以后影响他儿子在厂里的工作,万一害儿子丢了铁饭碗咋整?   于是,他很严肃地训斥李会计夫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相了一面儿,早不找去,看人赵家姑娘当上工人,就想上去咬一口肉下来,丧不丧良心?”   “都给了赔偿,签了证明,凭啥还关我儿子?”   李大胜妈抹眼泪,她现在也后悔了,但是晚了。   她瞧着可怜,可办得事儿一点儿不值得人同情。   李大队长转向李会计,警告:“赵家签那些啥意思?就是把住证据,让你们以后看好儿子。他们手里握着证明,要是去公社举报你,一举报一个准儿,你会计不想干了?”   李大胜妈的哭声戛然而止,慌急地问:“还会去举报吗?”   要是连工作也丢了,他们家可就真的完了。   李会计也紧张地追问:“队长,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们答应别举报?”   “我能想啥办法,还不是你们自己造的孽。”   其实李大队长估摸着,赵家应该也有点儿顾忌,毕竟那姑娘以后还在公社,还得上班嫁人。   不过他不能说这话让李会计家又长胆子,就口气极差地说:“我抽空去赵村儿大队再打打招呼,你们以后也避着点儿人家,别上赶着招人恨,万一又惹恼人家,本来没想做绝也要去举报了。”   李会计一听,点头哈腰,“行行行,我们以后避着。”   李大队长说完事儿了,准备走。   李大胜妈带着哭音儿,着急忙慌地问:“队长,那我家大胜咋办啊?”   “也不用想办法去捞他了,让他在里头待几天长长教训吧。”   李大队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帮忙,夫妻俩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可又放心不下李大胜,就打算去公社看看。   自行车没了,他们只能跟村里头借牛车。   李村儿的人都知道李大胜被抓了,全都疏远他们,尤其是家里有闺女的人家,生怕也被他们家坏了姑娘名声,看见夫妻俩都绕道走。   有板车的社员家里也有闺女,虽然借了板车,但他们家女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叮叮咣咣,态度明显不耐烦。   以前这些人全都巴结他们家的,现在变成这样……   李会计夫妻难堪极了,却还要赔笑脸。   还有更火上浇油的。   他们路过李宝强家时,李宝强妈正在骂儿媳妇:“懒驴上磨,连个蛋都不下,不多干活白吃食吗?”   但她一瞥见道儿上的李会计夫妻,立马止了骂,钻进屋。   留下她儿媳妇一人低头垂泪,默默加大力气推磨。   李大胜妈气得肺疼,“活该她断子绝孙!”   她还想抽打牛,被李会计掀开,“打坏了你赔吗!你能当牛使吗?你有牛值钱吗?”   牛是集体财产,要是有个伤,全生产队都得戳他们脊梁骨。   李大胜妈坐在板车上,哭她自己“命苦”,李会计根本不搭理她。   半路上,夫妻俩迎面撞上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的赵柯姐弟,下意识地低头扭脸。   赵柯目不斜视地骑过去,赵枫随后。   李大胜妈看着自家的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越来越远,突然哭得更凶。   而赵枫骑远后,回头望了一眼,吃着风说:“李大胜爹妈是要去看李大胜吗?他们会不会去找大姐?”   “他们不敢。”   ·   赵村老槐树下——   妇女们坐在一块儿,都在议论昨天大队长带人去李村的“战况”。   东婶儿啧啧感叹:“有文化办事儿就是不一样,能要到那么多钱,现在余秀兰家可是翻身了。”   她这话说的,好像是啥喜事儿一样。   妇女们对视一眼,孙大娘说:“赵柯他们姐弟上公社去了,不知道大姑娘咋样了,没想到李家是这种人,差点儿也把我家冬妮儿推进火坑去。”   东婶儿哈哈笑,“人能看上你家冬妮儿?你还挺当真。”   她这心直口快,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有时候直戳人痛处。   两家又是邻居,平常没少为这事儿那事儿闹矛盾。   孙大娘不舒坦也不忍着,顶回去:“你再说,我撕了你这张破嘴。”   “你看你,咋这么开不起玩笑。”东婶儿满脸扫兴。   孙大娘翻了个白眼。   旁边儿,常山嫂子打圆场,岔开话题:“那啥保证书,管用吗?”   生产队社员闹矛盾和解的时候,也签过字儿,可以后该吵还是吵,妇女们都有些怀疑。   这时候赵柯和赵枫骑车出现在村口,妇女们有人打量他家的车子,有人问起保证书。   赵柯就给她们随便讲了讲。   至于有没有用,她说的很直白,“这些东西,肯定是有比没有强,要不然有地儿说理都不占理。”   她这么一说,妇女们纷纷点头。   赵柯得去队委会跟大队长说一声儿,离开老槐树后,在路口跟赵枫分开。   大院儿井边,有两个人在打水。   男青年五月份就只穿了个粗布坎肩,粗壮的手臂露在外面,摇动摇柄时,手臂上的肌肉隆起。   旁边,皮肤有些黑的姑娘害羞地不敢看。   男青年倒水的时候故意留个底儿,拎起来的时候水洒到胳膊上,就以不方便擦为借口,求着姑娘给他擦。   姑娘半推半就地拿手绢儿给他擦,动作特别轻。   男青年胳膊痒,逗她,“你咋摸我?”   “谁摸你?”   姑娘气得伸手去打他,才打了两下,手就被另一只大手攥在手心。   她使劲儿挣,挣不开,就去瞪男青年。   男青年不松手,盯着她傻笑。   两个人对视,眼神越来越绵,姑娘终于羞的撇开眼,却也不再往回抽手,任他攥着。   气氛越来越暧昧……   “王四哥,冬妮儿,打水呢!”   爽朗的女声忽然冒出来,俩人吓了一跳,一下子弹开。   男青年无头苍蝇似的左左右右,目光落在井上,一把抓住摇柄,快速摇动。   而冬妮儿手一下扯扯衣服,一下又摸摸辫子,羞的脸蛋儿黑红,“诶呀~”一跺脚,匆匆跑开。   “诶——”   赵柯一只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抬起来想叫住她,可冬妮儿跑得太快,人影儿已经没了。   她就转向在场另外一个人,疑惑地说,“你俩不是一起来打水的吗?她怎么不等你?”   被赵柯叫作“王四哥”的男青年,大名王向平。   王向平炸了毛一样,语速飞快地否认,“没有,我们不是一起来的。”   是吗?   赵柯挑眉,指指井绳上挂的空桶,“四哥,没打上水。”   王向平这才注意到他摇了个空桶,立马松手,赶紧挑起地上两个水桶,“我够了,我走了。”   赵柯看着他可疑的背影,好笑。   邻居一起来打水,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一看就有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6000+,更新时间暂定在每天下午六点。 第22章   赵柯跟赵新山说了公社的事儿。   赵新山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处理的, 这事儿要搁他身上,证明送到轴承厂也就结束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   不止他,估计大多数人都得是这么处理。   毕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目前这个结果, 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赵新山很自然地归结于“女人心细”, 夸了赵柯两句, 说:“生产队没啥事儿, 你先回家吧。”   赵柯半点儿不推辞,回家换了身衣服, 四肢舒展地躺在炕上。   舒服~   赵枫没在家, 他骑着自行车显摆去了。   他们家买第一辆自行车, 是为了赵柯来回方便, 全家节衣缩食的积蓄全都搭进去了,当时还欠了点儿,后来用赵柯的工资还的。   赵枫只能偶尔骑到,还得背着余秀兰同志。   现在不一样, 他们家有两辆了!   虽然不是他的, 但他肯定有很多机会骑啊。   “来回我和我二姐一人一辆,我要不是等我二姐,我一个半小时就能骑回来。”   朱建义伸手摸自行车头,羡慕地说:“借我骑骑呗?”   其他人也都有想法,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赵枫很爽,扬着下巴, “你们没骑过, 小心点儿, 磕坏了我妈指定不放过你们。”   更不会放过他。   朱建义等人对余秀兰的大嗓门儿全都心有余悸, 纷纷保证。   至于为啥不是赵柯不放过他们, 赵柯不好惹是不好惹,但她很大方,从来不会在这些东西上计较,还会带着他们玩儿。   当然,也会经常替她背锅。   赵枫怕太多人瞧见,被亲妈知道,就和朱建义他们转移到知青点后面的小路上。   为了保护车胎,几个小子飞快踢走路上的石子,然后才兴奋地冲向自行车。   他们争谁先上,争得厉害,最后赵枫指定了顺序,这才罢休。   赵枫全程扶着后车座,“人摔了无所谓,弄坏自行车不行。”   偏偏朱建义他们几个小子完全赞同,骑得开心,也特别小心。   他们声音不小,知青们听见,就到后窗户看。   男知青那头,刘兴学和邓海信明明嫉妒,还要说村里的青年“没见过世面,不就一辆自行车”。   林海洋本来也笑呵呵地跟他们一起看热闹,听了几耳朵,就有点儿不舒服了,回到傅杭身边。   傅杭在看笔记,头也不抬地说:“世界有很多面,我们也是来乡下见世面的。只是生在城市,见过不一样的世面,并没有跳出眼界的局限,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刘兴学和邓海信瞬间脸红脖子粗,羞愤难当。   而林海洋一下子明白他哪儿不舒服了,连连点头,“知青下乡本来就是要教农民知识,也跟农民学习农业,一起提高农业技术嘛。”   隔壁,苏丽梅羡慕地说:“赵枫家现在是生产队条件数一数二的了吧?两辆自行车,三百块,爹上工还给人看病,妈在生产队小学当老师,大姐在工厂,二姐是妇女主任,赵枫自己每天也能挣个人最多的工分……”   苏丽梅越数越是羡慕。   其实城市里也有很多人穷的吃不上饭,方静家里就是,她来赵村下乡之前都没吃过几顿饱饭,年底分到粮家里甚至还要来信让她寄回去些。   庄兰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但要是跟赵枫成了,以后就会过得比她好。   方静侧头看庄兰,满眼忌妒。   苏丽梅都有点儿嫉妒了,看着庄兰说:“赵枫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他的,要是能嫁给他,你以后肯定有福。”   庄兰咬咬唇,眉头也皱起来。   方静见了,忍不住嗤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吗?你还挺虚伪的。”   苏丽梅不高兴,“你说谁虚伪呢?”   方静:“关你啥事儿!”   庄兰隔开苏丽梅和方静,对方静认真地解释:“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觉得丽梅说的不全对,赵枫家很重视女儿,他们家说不定……不会都给儿子。”   方静冷笑,“怎么可能!”   庄兰也知道她这么想有点儿奇怪,所以才会有刚才的表现。   她以前一直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像她家里一样,儿子才是最宝贝的,女儿是草,是保姆,是需要的时候“卖”出去顶事儿、回钱的工具……   但赵枫家好像不一样。   庄兰重新面向窗外“可不可能,看呗。”   赵枫好像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知青点,然后大力挥手。   朱建义他们看见窗边的女知青们,冲着他起哄,赵枫脸红,扑上去打他们。   一群正值青春的小伙子扭打在一起,嘻嘻哈哈。   庄兰羡慕地看着,她羡慕赵棉一个姑娘被家人维护,也特别希望他们家真的不一样。   起码告诉她,这个世界并不是她以前看见的那样,一塌糊涂。   五点左右,村里不少人家烟囱开始冒烟。   赵枫喊停众人,要回家去做饭。   其他人还意犹未尽,朱建义嘟囔:“你二姐是女的,本来就应该她做饭,咱们再骑一会儿呗?”   赵枫推了他一把,“这话你去我二姐面前说啊。”   朱建义不敢,只能不舍地看着赵枫骑走自行车。   赵枫回到家,探头探脑地望了一圈儿,只有赵柯骑那辆自行车安静地立在院子里,紧张的脸瞬间露出笑。   回来的及时,爹妈还没回来。   赵柯屋子的窗户紧闭,声音却忽然传出来,“记得擦干净,别让妈抓住你的小辫子。”   赵枫收到,欢欢喜喜地停好自行车,做饭的间隙,哼着歌把两辆自行车全都擦得锃亮。   余秀兰和赵建国晚饭前回来,第一时间直奔自行车。   赵枫还给自行车抹了油,胆大气粗地从俩人身边儿来回来回地走。   余秀兰果然没找到毛病说他。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起赵棉的状态,全都浮上笑容。   赵柯随口说起落水的事儿,“我姐好像忘了是她救的我,一直在心里压着这事儿。”   余秀兰生气,“她咋不说呢!一家人藏什么话,心思那么重!”   可赵棉就是那样的性子,全家人都清楚。   而余秀兰一提这些旧事就止不住气,“你奶那个人,别看裹着个小脚,可能干了,偏偏她自己当牛做马伺候你爷也就算了,还要求别的女人都像她一样。”   “我都说了几百遍,她没时间干家里头活儿,就等我和你爹下工回来干,她倒好,怕你姥,不敢对我说嘴,可生怕我让你爹干这些,私底下净折腾你姐。”   过日子不能总翻旧事儿,可余秀兰说话,赵建国是一点儿不敢吱声。   亲妈,他确实不能咋样她,而且他要是立场摆偏,老太太更看妻女她们不顺眼,就只能私底下加倍对余秀兰和俩姑娘好。   赵枫是受益的人,也不敢抬头,低头使劲儿扒饭。   余秀兰气不顺,瞧见骂了一声:“闹饥荒呢!”   赵枫立马放慢速度,冲亲妈讨好地笑。   余秀兰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抹眼泪儿,“那条河就那地儿浅点儿,下头生产队挖深了壕沟,你要是冲下去,肯定就没了。”   小说里,这个孩子确实没了,赵家几个人都深受打击。   大概是因果相连吧……   赵柯拍了拍她的后背,“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余秀兰在儿女面前哭很没面子,使劲儿抽了一下鼻子,忍住泪,“你姐儿俩被救回来,都发烧了,但你姐比你还严重,你姥说她惊魂儿了,天天给她掐后背,我就说你姐后背那青迹肯定是她掐的,她还不承认。”   赵柯升起那点儿小情绪一下子断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们别不信。”余秀兰跑偏还不自知,振振有词,“我有证据,拴柱儿刚过继到你建发叔家的时候,晚上老惊闹,后背也让她掐青了,大家伙都知道。”   赵柯对这么没有科学依据的事儿持怀疑态度。   不过刘三妮儿同志可真万能啊。   她不在村里,村里还有她的传说。   赵枫好奇,“拴柱儿哥背上也有青迹吗?”   余秀兰:“肯定有。”   赵枫太好奇了,第二天上工,特地凑到赵栓柱儿身边儿,问:“拴柱儿哥,你后背上有青迹吗?”   赵栓柱儿听到他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憨厚的脸上满是茫然,“哈???”   赵枫目光在他后背打转,“我能看看吗?”   赵栓柱儿:“????”   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抱住自己。   他当然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给赵枫看,手慌脚忙地往田地里钻。   赵柯作为妇女主任,不能脱产,今天被安排上工。   她表面平静,路过赵栓柱儿的时候,眼神也忍不住往他后背上飘。   到底有没有青迹?   而傅杭站在上工的知青们旁边,看见赵柯,就不自觉地多注意几分,发现她总看一个高大憨厚的男青年,心里莫名不舒服。   最近的活儿主要是补苗和薅草,大家各自往自个儿分到那块儿区域走。   涉及技术的,赵柯不行,就只能薅草。   得顺着垄沟捋,一趟薅一左一右两条垄沟的草。   赵柯刚开始走着,看见草就弯腰薅,速度也挺快。   她左边儿垄沟的是赵萍萍,赵萍萍跟赵栓柱儿是一家子姐弟,之前还帮赵柯拉过票。   赵萍萍好几次跨过来薅掉她落下的草,终于提醒:“赵柯,你没薅干净。”   赵柯回头,看见赵萍萍站在她负责的垄沟里,手里还拿着挺大一根草,尴尬地摸摸鼻子,“谢谢你啊,萍姐。”   赵萍萍笑,“没事儿,就是薅不干净的话,你就白忙活了。”   于是赵柯慢下来,仔仔细细地瞧,但是反复弯腰起来,刚一个来回儿,她就受不了了。   尤其太阳慢慢升起来,她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大沿草帽,汗顺着头往下流,灰和汗在脸上和泥,一道一道的,格外狼狈。   赵枫过来看她,站在地头离老远冲着她喊:“姐——你慢慢干,能干多少干多少,一会儿我过来帮你。”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有妇女直接笑话赵柯:“学生妮儿干不了吧?”   赵柯现在相当能理解知青的感受,苦笑。   她又热又累,也不在乎形象了,干脆在众人的笑声中跪下,学有的社员,爬着薅草。   跪天跪地,也不算膝盖软。   不过别说,腰还真没那么累了。   至于速度,强求不了了,她就是干活不行。   晚些,赵芸芸穿了一身旧衣服,在地头问了人,按照那人指的方向进地里找。   但她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赵柯,就喊了一声:“赵柯!”   “诶。”   就在赵芸芸前面几条垄的位置,四肢并用向前的人倏地直起身,就像地鼠突然从洞里冒头。   赵芸芸没想到这是赵柯,看着她脏兮兮的脸,大笑:“你看你造的,哈哈哈……”   赵柯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草帽边扇风边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赵芸芸难得看她狼狈成这样儿,又笑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的时候顺手薅掉一棵草,傲娇地说:“我来看傅知青的。”   赵柯往远处望了一眼,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但她有一点能确定,“傅知青才下乡没多久,干活不见得比我强多少,你跑来看他,不怕形象幻灭吗?”   谁在地里干活,不是灰头土脸的。   男主能咋地?男主在地里还能鹤立鸡群吗?   赵柯想象了一下——   青山远黛,西风拂柳,斯文俊秀的青年优雅地劳作,一举一动都像画中一般……   神经病吧?   赵芸芸听着她的形容,捂着耳朵,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听我不听!你收回去!快收回去!”   赵柯缓得差不多了,重新戴上草帽:“此时此刻,我的审美是咱们庄稼汉结实的肌肉,黝黑油亮的皮肤,我赞美劳动人民的大体格子,他们充满力量和扎实的美感。”   赵芸芸:“……”   赵柯缓慢地向前移动,“你要想看傅知青,快去吧,再晚只会更幻灭。”   赵芸芸本来就不是真的为傅知青来的,现在更不想去,小声嘀咕:“我去前面帮你薅。”   赵柯感激不尽,“今天的工分,我分你一半儿。”   赵芸芸不屑,“你今天能挣上六个工分不?”   赵柯也不知道,拿她的话回她:“你瞧不上六个工分儿啊,这都是实打实的汗水。”   “哼~出息。”   赵芸芸雄赳赳地向地头走。   赵柯看一眼她的背影,希望她一会儿也这么张狂。   赵芸芸到地头,回身开始薅草。   不出意外地,养育劳动人民的土地最终打败了所有嘴硬的人。   赵芸芸也跪了。   没多长时间,两个懒鬼撞上头,“诶呦~”   赵柯和赵芸芸捂着头,正面看彼此,静默了几秒钟,然后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笑完,赵芸芸小声说:“别的社员不累吗?”   赵柯:“干活哪有不累的?他们可能习惯了。”   唉——   赵芸芸拿起个土坷垃,捏吧碎,叹气:“这么一会儿我就想逃跑了……”   赵柯坐在垄沟里,满眼土地和绿苗,以及散步在田里的庄稼人,“要是能机械化就好了,或者买农药和化肥,也不用这么挨条垄薅草……”   “那得花多少钱,咱们生产队哪有钱。”   是啊,没钱。   穷只能死命干。   赵柯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去下一条垄。   赵芸芸在偷懒和义气之中,极其艰难地选择了义气,跟她背道走向下一条垄头。   临近中午下工时间,俩人再次碰头,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赵芸芸:“下午我就不来了。”   她对赵柯的义气也就到这儿了。   赵柯点点头,“今天的工分,我分你四分之一。”   赵芸芸生气,“不是一半儿吗!”   “你是记工员,一个工分都不能错,你就上午来了,还不是一开始就来的,我分你四分之一,已经很大方了。”   赵芸芸气得喘粗气,带着点儿小雀斑的红脸蛋儿晒得更红。   赵柯伸手够到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指指她们脚下的地,“看见了吗?我的汗水浇灌的,分币必争。”   赵芸芸拍开她的手,气冲冲地往前走,还注意脚下不要踩到苗。   田地边的道上,一辆自行车远远骑过来。   前头是个男青年,穿着一身料子剪裁都很不错的中山装,头发抹着油全梳到脑后去,脸上还戴着一副眼镜。   此时男青年气喘吁吁地,头发也有些散架。   他叫梁辉,是段舒怡的相亲对象,镇上上班,在段舒怡的要求下,驮着她来看乡下的同学。   田埂上都是出完上午工回家的社员,走上来对两人不住地打量。   梁辉嫌弃地看着他们身上脏污的衣服,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儿。   段舒怡也嫌弃,不过这都是赵柯村儿里的社员,嫌弃就轻了,跳下自行车拦住个人,“请问一下,赵柯在后面吗?”   那社员没见过段舒怡这样漂亮的像是画报上走下来的姑娘,有些磕巴地回:“她、她在后面,你、你们可以等会儿。”   段舒怡道了声谢,就站在路上等着。   梁辉拿了个白手绢儿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满脸不耐。   十来分钟后,灰扑扑的赵柯出现在两人面前,衣服是脏的,头发是汗湿的,脸上是泥泞的……和光鲜亮丽的段舒怡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柯不主动说话,段舒怡都没认出来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柯,“你咋变这样了?”   梁辉也揪着眉头,脱口而出:“这是你同学?”   赵柯身后,赵芸芸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气恼今天怎么这个样子出现在外人面前,好丢人。   赵村儿所有人都和段舒怡和梁辉形成鲜明的对比,知青们也不例外。   傅杭没觉得羞于见人,只是看向赵柯,莫名生出些心疼来,她本来应该跟那个女青年一样……   赵柯没注意别人什么神情,现在她自觉是光荣的劳动人民,一点儿没自卑,双眼清明,自然地问段舒怡:“你怎么到我们村儿来了?”   赵芸芸在赵柯这个同学面前,有些黯然,悄悄走掉了。   而段舒怡见赵柯顶着个鬼画符的脸,说话依旧跟平时见面没什么区别,语气也正常起来,抬抬下巴,笑话她:“你看你那脸,你说你怎么想的,好好的厂子不待,非要回来面朝黄土背朝天。”   再多人说要扎根农村,等激情消散后,人们还是觉得城里好。   赵柯也好逸恶劳,不过命运就是开了个玩笑,给她挖了个坑,直接种在这儿,她也只能暂时接受啊。   赵柯语气平静地解释她为什么在地里,领着他们返回村里。   “妇女主任?!”段舒怡稀奇地打量她,“你?你们生产队不会乱套吗?”   “谢谢你的夸奖,我的影响力还没到那一步。”   段舒怡说:“那你是低估你自己了。”   赵柯不跟她打嘴仗,就近到小学,先找水简单洗了一下脸。   段舒怡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喏,给你的。”   赵柯水淋淋的脸扭向她,“挺贵吧?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差两个苹果吗?给你你就拿着。”段舒怡直接塞到她手里。   这苹果是梁辉从家里带过来的,段舒怡说要带两个给乡下同学,他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现在,梁辉看着赵柯手上洗不掉的草浆污渍,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赵柯拿着,能闻到苹果的清香,也没硬是推拒,“那你走的时候拿点儿干货回去。”   段舒怡随便。   赵柯手拿两个苹果,带段舒怡和她对象回她家。   一路上,不少社员都在家门口看,赵柯就随口介绍一下。   而其中,竟然有人问她:“你拿的是苹果吗?”   段舒怡意外于有人这么问,梁辉的眼中瞬间泛起讥笑。   赵柯低头看看这两个苹果,又看看那社员说错话似的窘迫神情和她的小孩儿茫然好奇的眼神,沉默了。   苹果就是苹果啊。   她是很久没吃过水果,却也知道苹果的味道,可他们村好多小孩儿甚至不知道苹果是什么。   赵柯手紧了紧,半晌,问段舒怡:“你给我了,我可以给别人吗?”   段舒怡轻轻“啊”了一声,不在意地说:“给你了就是你的,随便你给谁喽。”   赵柯道谢,又跟那社员和小孩儿说:“是苹果,下午我让我妈带一个到学校去,切开给孩子们尝尝。”   “真的啊?!”那社员惊喜,拍拍她孩子的背,“还不谢谢赵柯姐姐。”   “谢谢~”   梁辉嘴角带着不屑,一个苹果,可真是乡下人。   小学放学比下工早,就是为了方便一部分小孩儿回家准备饭菜。   余秀兰早回家,本来都热好了饭,听赵枫说赵柯的同学来了,赶紧又重新起锅,凑上四个菜。   赵柯领着人一回来,满院菜香。   余秀兰探头,冲着赵柯说:“你爹给你倒好水晾着了,快带你同学去坐。”   段舒怡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对见过面的赵建国还主动说话。   梁辉也吱声了,就是态度一般,走进赵家堂屋,看哪儿都简陋,坐下之前也得挑剔地看一眼板凳。   段舒怡有点儿没脸,暗暗瞪了他一眼,说话更勤快,就希望赵柯没有发现,笑话她对象是这样的人。   赵柯怎么会发现不了,不过上门是客,不搭理他就完事儿了。   “饭好了——”   余秀兰和赵枫端着饭菜进来,摆在桌上。   碗筷都用热水烫过,洗得干干净净,赵柯也去换了干净衣服,余秀兰甚至让懒得全换一遍的赵建国和赵枫在厨房吃。   但梁辉捏着筷子,依旧没有夹几下,吃得极其勉强。   本来想跟赵柯显摆一下她镇上上班儿的对象,却丢了大脸的段舒怡:“……”   忍。   段舒怡笑得特别漂亮,夹起一块儿煎鱼干,夸赞:“婶儿,这个鱼干真好吃。”   她的态度比她那对象重要,余秀兰脸上还能挂笑,“好吃就多吃点儿。”   赵柯说:“你走的时候给你装点儿,都是我和我弟亲手捞的。”   她亲手捞的,段舒怡可不客气,“行。”   赵柯又说:“野菜干你要不?不要钱的玩意儿比不上你两个苹果值钱。”   她穷得坦坦荡荡。   段舒怡家其实也就过年过节能吃到水果,干脆也不装了,“要。”   中间,余秀兰出去一趟,若无其事地端了点儿蘸酱菜回来。   段舒怡知道赵柯下午还要去上工,他们也得赶回公社,吃完饭就提出去队委会办公室转转。   三人出去的时候,院子里有三辆自行车,一辆是梁辉段舒怡他们骑来的,另两辆都在墙边儿杵着,是赵柯家的。   段舒怡眼睛一亮,大声问:“赵柯,你家又买自行车了?”   赵柯哪不知道余秀兰同志啥意思,笑着点头,语气很随意地说:“一辆不太够用。”   梁辉多看了两眼,表情微变,显然没想到他以为的乡下人竟然有隐藏实力。   段舒怡显摆地睨梁辉一眼,哼~   赵柯领两人去队委会大院转了转,在那儿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就送段舒怡到老槐树那儿。   段舒怡坐在后车座上跟赵柯说有机会要再来,跟她一起上山采野菜。   她话还没说完,梁辉迫不及待地骑走。   段舒怡俏脸沉下来,恶狠狠地瞪前面的梁辉。   而赵柯再次回到家,余秀兰同志已经把她的宝贝自行车重新收起来。   余秀兰气哼哼地说:“你同学她对象啥玩意儿,狗眼看人低。”   “是是是,以后那人跟咱们也没关系,犯不上为他生气。”   余秀兰道:“你同学要跟他成了,你俩关系都得生。”   赵柯笑,“你才见她一面,还不了解她呢。”   事儿精可没那么容易哄到手。   赵枫探头进来,嬉皮笑脸地说:“妈,姐,那苹果,咱们能不能吃一个?”   “等大姐回来再吃。”赵柯说,“妈,你带一个去学校,给孩子们都分分。”   余秀兰变脸,“那么多孩子,咋分啊?就你大方。”   但她说是这么说,还是进屋拿出一个苹果来,心疼地摸了又摸,才揣进兜里。   一家四口一起出去,在学校门口分开,其他三人上工,余秀兰进去。   而余秀兰一到教室门口,眼前一抹黑。   诶呦,咋这么多人!全生产队的孩子都来了吧?   就一个苹果,这咋分?   赵柯净给她找麻烦。   余秀兰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一点儿看不出来,脚下一转,急忙回家,把另一个苹果也揣上,带去了学校。   路上她还安慰自己,没事儿,他们家现在有钱,过年前就去买两个,不,买一个,全家分。   余秀兰跟吴老师借一把菜刀。   吴老师看她两个兜都鼓鼓囊囊,说:“你怎么不自家留一个。”   余秀兰心在滴血,面上大方,“咱生产队的孩子基本都没尝过,留啥留。”   “别太大方,现在都知道你家有钱,万一有人跟你们借钱,咋整?”   余秀兰白眼,“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啊,惯得他们,跟生产队借去。”   吴老师把刀递给她,“你们有数就行。”   余秀兰拿着刀,看着也挤不回教室,就直接往外头搬了个桌子。   她切苹果之前,举起来,给那些没见过苹果的孩子说:“这就是苹果,知道了吗?以后多学本事,长大了就自己买。”   孩子们挤挤攘攘地凑在一起,一起应答,“好!”   余秀兰拿刀,在苹果上面横竖比划,才下刀,切成特别小的苹果丁,争取不落下一个孩子。   “排队!”   刘广志后娶的媳妇郑广梅娘家比赵村儿生产队还穷,排到她和她儿子时,郑广梅馋得问:“秀兰姐,也给我一个尝尝呗?”   余秀兰本来就心疼,直接顶回去,“我都没吃上呢,想吃从你儿子嘴里抠。”   郑广梅悻悻,领着儿子走了。   后面,是余秀兰家对门儿邻居王英慧和知青的儿子,宋文瑞。   宋文瑞接过苹果丁,咽了咽口水,没像有些孩子那样急着塞嘴里,而是踮起脚,递到余秀兰嘴边,“余奶奶,你吃。”   余秀兰一怔,眼神一软,“你吃吧,奶奶以后还能买。”   宋文瑞脚后跟落地,手微微收回来一点。   余秀兰也不管后面催,轻声说:“你到上学年纪了吧,得来学校上课。”   宋文瑞垂下头,“余奶奶,我妈身体不好,我得在家干活。”   大人作孽,孩子遭罪。   余秀兰说:“我回头去你家看看。”   宋文瑞迟疑地点点头,也没吃,拿着跑回家。   余秀兰看着他的背影,一叹气,才又往下发。   轮到田桂枝家,有仨孩子,两个儿子中间夹一个皮包骨的包小雨。   余秀兰一人给一块儿。   田桂枝俩儿子到手就往嘴里塞,包小雨的却是被田桂枝抢走,“丫头片子吃什么吃,给你弟弟!”   包小雨怔怔地看手指,已经习惯了,正打算嗦手指,余秀兰暴躁地骂起来:“挺大个老娘们儿,跟孩子抢啥抢!给小雨。”   田桂枝不乐意,“给我家了,我爱给谁给谁。”   余秀兰这暴脾气,菜刀往桌上一剁,威胁:“给不给?你不让小雨来上学我还没说你,晚上在家等我……”   田桂枝缩了缩脖子,肩膀僵硬,“给就给,你看你这是干啥……”   旁边儿的孩子们鸦雀无声,畏惧地看着余老师。   余秀兰一扬下巴,田桂枝把苹果丁粗暴地塞到包小雨嘴里,“行了吧?”   包小雨含着苹果丁不舍得嚼,眼睛亮晶晶的。   原来苹果是这个味道……   就算回家肯定会挨一顿打,包小雨依旧觉得今天真的很开心。   ……   地里,说好下午不来的赵芸芸,却又来了。   赵柯看见她,“你不会惦记我另外四分之一的工分吧?”   赵芸芸白她,扭扭捏捏地说:“你同学一看条件就好,你不会嫌弃我这个乡下的堂姐吧?”   “我嫌弃的话,下午的活你能都替我干了吗?工分我就要四分之一。”   “赵柯!”赵芸芸气得跺脚,“你讨厌!”   赵柯哈哈笑。   赵芸芸瞪她,瞪着瞪着也笑了起来。   而俩人再望向一望无际的田野,齐齐叹了口气。   赵村儿回公社的路上,梁辉累得狗一样,一点儿不潇洒了,还嫌弃赵柯她家给拿的东西,“这鱼干也太腥了。”   段舒怡冷着他,不回话。   “累了吗?”梁辉回头,满嘴抱怨,“以后别再往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来了,你看那村子又破又脏,都没法儿下脚。”   段舒怡一直没说话,他还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的嘚吧,全都是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   段舒怡忍他忍得够够的,可荒郊野岭不能跟一个男的争吵,就一直闭紧嘴不说话。   等到公社跟梁辉分开的时候,她直接把赵柯给的东西都拎走,一点儿不给梁辉留。   嫌弃?她还不想给呢!   段舒怡一回到家,直接就嚷嚷开:“妈,我跟梁辉黄了。”   段妈妈急急忙忙问:“这是怎么了嘛?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段舒怡说:“赵柯是我同学,我怎么嫌弃都行,梁辉凭啥嫌弃?嫌弃赵柯,不就是嫌弃我吗?丢死人了~”   段妈妈好声好气地哄她,“好好好,别气了啊。”   当天晚上,梁辉就成了单身青年,本来已经累得两腿发抖,爬起来找到段家,也没能改变段舒怡的心意,气得一个劲儿骂赵柯这个“村姑”。   赵柯对她又当了别人爱情的绊脚石毫无所觉,下工就瘫在炕上一动不动。   余秀兰吃完饭又要去家访。   赵柯烂泥似的歪靠着桌子,感叹:“您可真上心呢。”   “干就要干好,你当像你们这些小青年呢,吃不了苦还没有朝气。”   余秀兰同志说得都对,她是懒,也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柯爽快地检讨自己,但她累得半死不活,手指头都不想抬。 第23章   家家户户都穷, 为了省点儿煤油,天黑了基本都停止活动,所以余秀兰的家访不能摸黑儿进行。   今天就只走两家。   第一家就是田桂枝家。   余秀兰到的时候,田桂枝正在屋里呜嗷骂包小雨, “赔钱货, 你还能干啥!连个碗都拿不稳……”   包小雨哭求:“我错了, 妈你别打我……”   余秀兰站在院门口翻白眼, 冲里头喊:“田桂枝,家来人了!”   大嗓门儿震得屋里的声音一停, 片刻后田桂枝走出来, 边看她手上有没有啥家伙事儿, 边问:“余主……秀兰姐, 你咋真来了?”   “叫我余老师。”   田桂枝撇撇嘴,“余老师。”   余秀兰也不等她给开门,自个儿推门进去,“我来家访。”   啥玩意儿?家访?   田桂枝都笑了, “秀兰姐你可真逗, 还整这词儿。”   余秀兰没好气地重申:“余老师。”   “行行行,余老师。”   “我不进屋了,就在外头说话吧。”余秀兰瞧见个木墩儿,一屁股坐下,“小雨呢,叫出来我瞧瞧。”   “叫她干啥, 干活儿呢。”   余秀兰命令:“让你叫就叫, 天黑还干啥活。”   “都不是妇女主任了, 还摆啥官威。”田桂枝小声儿嘀咕完, 见她瞪人, 扬嗓子喊,“小雨,没听见啊,还不出来!”   包小雨垂着头出来,整个人瑟瑟缩缩的。   田桂枝指指包小雨,嫌弃:“你看她那小家子气样儿,哪有余老师你家俩姑娘能耐。”   余秀兰看包小雨因为她妈的话又缩了缩肩,直白地说:“我家姑娘是我和孩子她爹养出来的,你姑娘要是不大方,是你没养好。”   田桂枝理直气壮,“我养好儿子就行呗。”   余秀兰:“……”   可真好意思说。   “来来来,你让包奇星出来。”余秀兰不客气,“我说说他的事儿。”   屋里,趴在门缝儿偷听的包奇星吓得一抖,几乎要哭出来。   包家大儿子包奇志幸灾乐祸,“我们吴老师可温柔多了。”   “包奇星,还不出来。”   包奇星哭丧着脸,缩头缩脑地走出来。   表面上看着跟包小雨一样的小家子。   余秀兰看向田桂枝,“你瞅你把孩子养的,大方吗?”   “那是你吓得。”田桂枝看都不看身边杵着包小雨,心疼地搂住包奇星,“你可不能打孩子啊~”   “别人家都说孩子不听话,让老师使劲儿揍,不打脸就行。”   包奇星抖了抖,田桂枝心疼坏了,“那不行,我家孩子不能打。”   这区别对待……余秀兰当老师当得真情实感,气得肝疼儿,“那我不管你儿子得了呗。”   “那咋行?我们交了学费的。”田桂枝不满,“你得教好我儿子。”   余秀兰缓了两个呼吸,才语气生硬地说正题:“包奇星今年才七岁,每节课都溜号儿,根本坐不住,晚一年上学也没啥。”   包奇星心虚地不敢抬头。   田桂枝却不乐意:“是不是你不会教?我儿子咋会不听话。”   这死老娘们儿!   余秀兰气儿冲头,“你大字儿不识一个,你还说我不会教?”   “赵棉教的时候,我儿子咋好好的?她是有文凭的初中生,你又没有,谁知道你这文化掺多少假。”   余秀兰真想锤她,强忍着,“我要是不认字儿,也当不上老师,别说那些,你就说,小雨都九岁了,咋还不让她上学?”   “一个丫头片子,上学啥用?”   “咋没用?我家老大现在没挣工资啊?我家老二没文化能当上妇女主任吗?工资工分儿不都给家里贴补了?”   田桂枝说:“不上学,小雨将来的工分儿也得给家里。”   “头发长见识短,那才几个工分儿,有文化才能挣别的钱。”   “那以后不得便宜别人家。”田桂枝可不想在姑娘身上亏钱,“我俩儿子将来出息就行。”   余秀兰:“……”   田桂枝酸溜溜地说:“再说,我家可没你家有闲钱,还去供丫头片子。”   “我家有个鸡毛钱!我家钱大风刮来的?”   余秀兰气得站起来,“你别在这儿跟我拉三扯四,我不是妇女主任了,也是妇女主任她妈!”   她一火,田桂枝嘟囔:“我也没说啥……反正我没钱,包小雨得在家干活。”   余秀兰整不了她,扔下一句“你等我下回过来的”,气冲冲地走了。   她得回去捋捋再来。   第一家家访,以失败告终,余秀兰的情绪直接带到了第二家。   宋文瑞一个孩子,坐在院儿里撅树枝儿当柴火。   余秀兰语气有点儿冲,“你妈呢?”   宋文瑞特别乖巧,站起来叫人,回答她:“我妈身体不舒服,躺着呢。”   又躺着……   余秀兰斗鸡一样,蹬蹬进屋。   “三婶儿。”王英慧从炕上坐起来,虚弱地打招呼。   屋子里倒是干干净净,余秀兰神色缓和了点儿,“不用起来了,我来跟你说点儿事儿。”   王英慧抱歉地笑了笑,“那三婶儿你坐。”   余秀兰往炕沿一坐,直接说:“你家文瑞今年该上学了,他那么懂事,可不能耽误孩子。”   王英慧垂下头,开始抽泣,“三婶儿,你也知道我身体不争气,现在只能拿着生产队的补贴糊口,我哪有钱送他去上学啊?”   宋文瑞端着一碗水进来,一见他妈哭,放下碗赶紧哄:“妈,你别哭,我不去上学。”   王英慧抱紧他,哭得更凶,“小瑞,妈对不起你……”   宋文瑞抱着她,道歉:“余奶奶,我妈动一动就喘不上气,是我不放心我妈,才不去上学的。”   余秀兰指着屋里,“这不收拾的挺干净吗?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哪头轻哪头重,不知道吗?”   宋文瑞说:“屋里是我收拾的。”   余秀兰:“……”   合着真是啥都不干,地主家的小姐也不是这么养的。   余秀兰不是不同情,可更多是恨铁不成钢,“你叫我一声三婶儿,我得替你爹妈说两句,你既然知道对不起孩子,你倒是立起来啊,你看你这两年,给自己糟践成啥样儿?啥好人成天躺在炕上能好了,没事儿多活动活动,上不了工,家里头的活干一干,多锻炼锻炼,身体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   王英慧埋在儿子肩头,哭得肩膀颤抖。   宋文瑞也哭起来,求:“余奶奶,你别生气……”   才八岁呢。   余秀兰看着不忍心,语气又软下来,问:“苹果丁是不给你妈拿回来了?”   宋文瑞低下头,没吭声。   余秀兰叹气,“英慧,有这么个懂事儿的儿子,上辈子得修多大的福气?咋就不能抵那些糟心的事儿?”   王英慧哭声渐大,“三婶儿,我爹妈都没了,我咋想开啊……”   她哭得太凶,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吓人。   余秀兰赶紧止住话,劝了几句,打住今天的话题。   宋文瑞送余秀兰出去,低声说:“余奶奶,我只要我妈能活着,不上学也行。”   余秀兰说:“你孝顺,可活也有不同的活法,总不能赖活着。”   宋文瑞小拳头攥紧,一言不发。   第二家家访,余秀兰再次铩羽而归。   她回家,躺到炕上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赵建国问她:“咋回事儿啊?”   余秀兰坐在被上,气愤地说:“那田桂枝真不是个东西,姑娘咋地,姑娘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吗?那跟旧社会养在地主家的丫鬟一样,啥都干还非打即骂!”   “还有王英慧,你说生孩子出来,就为了让孩子吃苦吗?你都没瞅见,那么小的孩子家里家外的干,看着都心疼。”   “对门儿住着,没事儿帮把手也不费啥事儿。”   “不光是这事儿。”余秀兰犯愁,“这孩子就这么混着,将来咋办?”   “顾校长咋跟你说的?”   余秀兰烦躁地说:“他说我之前是妇女主任,在生产队有威望,希望我能做社员们工作,让更多孩子入学。”   “新大夫治病,都得先从常见病下手,哪有一开始就挑疑难杂症上的?”   余秀兰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舒服点儿了?”   余秀兰说:“我明天先去别人家。”   第二天,余秀兰一大早就重整旗鼓,把名单捋出来准备挨家走。   社员白天都要上工,她为了尽快完成家访,上工前也要走一家。   赵柯刚起来,四肢酸软,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坐在窗边就瞅见她干劲十足地出门。   “……”   早饭还没吃呢。   一对比,她这个女儿真的很废。   余秀兰今天的第一家,是道西头的王长河家,也就是东婶儿家。   他们家有两个孙子快到入学年纪了。   余秀兰在院外喊了一声。   一家子在堂屋吃饭,东婶儿听到动静出来,招呼她进去:“秀兰,快进来。”   余秀兰进院儿,跟在她身后走进堂屋。   这一进去,直眼晕。   诶呀妈!这密密麻麻的小子。   东婶儿全家一起跟余秀兰打招呼。   余秀兰耳朵被各种“婶儿”和“奶奶”充满,根本分不清声儿是谁的,只能冲他们笑笑算回应了。   东婶儿和王长河有四个儿子,老大王向军和老二王向文,老三王向全,老四王向平。   老大和老二结婚早。   老大生了四个儿子,大的十一小的两岁,媳妇赵花花现在又大肚子了。   老二有三个儿子,分别七岁,五岁,三岁。   余秀兰今天来,为的是王向军八岁的二儿子和王向文的大儿子。   “秀兰,坐。”   王家的大家长王长河招呼她。   余秀兰怕坐进去,说话声淹没在人群里,就拖着凳儿到门口,离他们远点儿。   坐下后,余秀兰想着先寒暄两句再进主题,就转向孕妇,“花花这肚子……真圆乎。”   以她微薄的看肚子辨男女胎的经验,好像又是个小子。   东婶儿显然也是这么猜的,语气仿佛今天家里鸡下了个蛋一样,“估计又是个小子,我们家儿媳妇肚皮争气大劲儿了。”   村里好几家想生儿子怎么也生不出,老王家儿子还冒漾了,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余秀兰也不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话都到这儿了,感叹了一句:“这长大了,娶媳妇儿有的花了。”   “现在我和你长河哥就愁得慌呢。”   “愁啥啊,你家老三不是要订婚了吗,等老三结完婚,就该老四了。”   东婶儿脸上没多少喜悦,瞥了四儿子王向平一眼。   王向平心虚地低头,使劲儿扒碗里的大碴粥。   东婶儿哼一声,问余秀兰:“你这么一大早来我家有啥事儿啊?”   余秀兰眼神从他家饭桌上扫到几个小孩儿身上打着补丁还露一截胳膊的袖子,咳了一声,问:“向军,向文,你们俩家的小子到岁数了,准备啥时候送学校去?”   王向军和王向文对视,都开不了口。   余秀兰又看向他俩的媳妇。   老大媳妇赵花花抚着肚子,低头,沉默地喂小儿子喝大碴粥里的粥汤。   老二媳妇周秀丽直接,“婶儿,你也看见家里条件了,我家孩子上学的事儿得再缓缓,晚两年再说吧。”   王长河父子四个全都沉默地坐在那儿。   他们家的情况,余秀兰瞅的清清楚楚,手指在膝盖上摩挲两下,说:“孩子上学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们好好考虑考虑。”   东婶儿说:“眼下都麻烦,哪能考虑那么远去。”   余秀兰第三次家访,再次徒劳而返。   她回到家里,坐在饭桌上唉声叹气。   赵柯三人看彼此,眼神交流,谁去劝劝?   赵枫低下头,行动拒绝。   赵柯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表示她今天行动不便,不好犯这个贱。   赵建国就清了清嗓子,“又不顺利吗?”   余秀兰没好气,“你说呢!”   “你……”   赵建国话刚起了个头,被外头的哭声打断。   “赵柯!你快来出来!我妈和东婶儿干起来了!”   赵柯赶紧放下碗,快步往出走,腿脚不利索,一不小心磕在板凳边儿上,疼地“嘶——”了一声。   余秀兰也跟出去,看是谁。   是冬妮儿。   余秀兰腿脚快,还走赵柯前头去,“冬妮儿?她俩这次又为啥啊?”   冬妮儿擦着眼泪,不好意思说。   赵柯边揉腿边走过来,想到之前在队委会大院儿看到的一幕,“你俩搞对象的事儿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余秀兰:“啥搞对象?和谁搞对象?”   赵柯边走边说:“王四哥。”   冬妮儿抽噎了一下,“就……就那天打水,我的水桶没拿,四哥给我送回来,就被我妈看见了,昨天去找东婶儿了。”   余秀兰:“……她俩那么不对付,你们搞对象,不干起来就怪了。”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有点儿事儿耽误了,晚点儿会再发一章 第24章   诶呀, 这密密麻麻的儿子。   赵柯一到两家院外,就被东婶儿家男性成员的数量震了一下。   王家几个儿子拉着东婶儿,孙子围在边儿愤怒地瞪视“欺负”他们奶奶的孙大娘。   一对比,孙大娘家这头只有拉架的孙大爷和她, 真的是势单力薄。   赵柯看俩人除了头发凌乱, 脸上几道挠出来的血印子, 就不着急了。   没大动干戈、头破血流, 都是小问题。   赵柯冲着旁边儿看热闹的社员扬声说:“上工要迟到了,不怕扣工分儿吗?”   看热闹可没工分儿重要, 围观的社员如鸟兽散, 匆匆离开。   东婶儿家几个男人也着急起来, 又怕两个女人又打起来, 赵柯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年轻姑娘控制不住。   赵柯问东婶儿和孙大娘:“东婶儿,孙大娘,你俩还上工吗?旷工要罚工分的。”   打个架扣工分不值当,东婶儿狠狠瞪孙大娘一眼, 头发都顾不上梳, 赶紧往地里跑。   王向平走之前担心地看向冬妮儿,但孙大娘攥着冬妮儿的手,不准冬妮儿跟他眉来眼去。   王向平落寞地走了。   冬妮儿一滴泪砸在地上。   他俩还有点儿牛郎织女、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味儿。   赵柯收回视线,问孙大娘:“大娘呢,用不用我去跟队长打个招呼,今儿休息一天?”   冬妮儿低声劝她:“妈, 要不你休息吧, 我去上工。”   孙大娘硬扯着她往家里走, “你也别去了, 今儿咱娘俩都在家!”   然后她看向赵柯, 语气好了点儿,“赵丫头,你帮我们娘俩跟大队长请个假吧。”   社员请假不上工,必须得争得队长的同意,否则都会按照矿工处理。   赵柯是妇女队长,比她们俩自己去请假批得痛快。   余秀兰出面,“我去吧,正好我得去学校,赵柯,你在这儿跟她们说说话。”   她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人。   赵柯看看孙大娘母女,“那请我进屋坐坐?”   孙大娘瞪冬妮儿一眼,“家丑还往外抖落啥!”   明显是不怎么欢迎她进屋。   但赵柯不能这么走了,又问了一句:“你们不会再一言不合打起来吧?总是打架,影响很差的。”   孙大娘气愤地说:“还不是那个死老娘们,嘴里喷粪,说话忒臭!”   “你这也没好到哪儿去。”赵柯说句公道话,“吵架干架,两个人但凡有一个退一步,都闹不太大。”   “我凭啥让她欺负!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她这火气,赵柯还真得跟进屋说道两句,“我就厚着脸皮,上你家坐会儿,不能撵我吧。”   孙大娘当然不能撵她,可也不太情愿,“你一个姑娘哪懂这些事儿。”   这话赵柯就不服了,“没结婚不代表我不懂道理啊,而且我肯定中立,不偏不倚的。”   赵柯义正言辞,纯为了社员们和睦,绝对只有一点点好奇心。   孙大娘不情愿地带她进屋。   冬妮儿给赵柯倒了碗水。   赵柯道谢,问孙大娘:“你们怎么吵起来的?”   孙大娘生气,“我发现冬妮儿和他们家老四不对劲儿,就去王家说了,我不同意他们俩搞对象。”   “妈——”冬妮儿难过,“四哥到底哪儿不好了?”   “他哪儿好?你瞅他家那个条件,我能让你嫁过去过苦日子吗?”   冬妮儿犟嘴,“谁家日子好?咱家不也穷吗?”   “那能一样吗?别人家是穷,他们家是特别穷,饭都不够吃!”   “咋不够?我也能挣工分,还挣不到我自己的口粮吗?”   “你挣是自己吃吗?”孙大娘气得上手戳她脑门儿,“你上人家当牛做马,到时候回娘家要饭吗?”   赵柯连忙打断:“母女俩,不能在气头上这么说话,‘要饭’就伤感情了,不至于,顶多是打秋风。”   母女俩:“……”   这不伤感情吗?   冬妮儿捂着脸,哭着跑进屋里。   孙大娘听着她的哭声,也不是滋味儿,偏偏嘴硬,“今天早上,吕东梅见我就阴阳怪气的,还说她也看不上黑妮儿,我一生气就骂了几句,然后就撕吧起来了。”   她听着屋里哭声变大,声音更大,故意说给冬妮儿听:“我都是为了谁?王老四他妈压根儿就看不上你,你能落啥好?”   赵柯怕她口渴,把水推到她面前,“喝水。”   孙大娘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水,咣当放在桌上,拉着脸说:“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她一点儿不领情,赵丫头你说说,过日子没钱咋整?”   赵柯点头,“是不能没钱,我爷奶病那时候,我爹妈连几毛钱都拿不出,成天上火烂嘴。”   “是吧。”孙大娘得到认同,就开始说过日子的苦,说着说着慢慢红眼睛。   冬妮儿肿着眼睛走出来,给她擦眼泪,“妈你别哭……是我不好。”   孙大娘轻锤了她几下,“胳膊肘往外拐!”   冬妮儿哽咽:“我就是喜欢四哥嘛~”   “你一个大姑娘,害不害臊……”   赵柯拉着冬妮儿坐下,安抚俩人情绪,然后才问孙大娘:“大娘你不满意王家的条件,不喜欢东婶儿,对王四哥呢?也有意见吗?”   冬妮儿抬眼看向亲妈。   孙大娘嘴角下撇,半晌道:“他们家男人都老实巴交的,王老四也挺能干,但架不住嘴巴多啊,越大越费钱,那日子根本没奔头。”   冬妮儿:“我不怕吃苦。”   孙大娘又来气,“你……”   再不阻止,话又要转回去了。   赵柯及时出声:“能吃甜的,还是尽量不吃苦,别冲动,想清楚再决定。”   “你看人赵丫头,脑子多清楚。”   赵柯厚着脸皮默认了,跟娘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叮嘱她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才从孙家离开。   她快走到家,才发现聊得太欢,都忘了肌肉酸疼的事儿了。   去队委会也是干坐,赵柯就戴上草帽骑着自行车,往地里去。   东婶儿看见她也跟没看见似的,埋头薅草。   赵柯走到旁边儿,“东婶儿,我找你说说话。”   东婶儿不搭理。   赵柯控制着语气,有些严肃地说:“东婶儿,我了解了下情况,再怎么样,也不能那么说冬妮儿啊。”   东婶儿顿住脚,梗着脖子说:“那本来就是事实,她家姑娘就是生不出娃,要不然冬妮儿找对象咋那么难?”   赵柯原以为是因为“黑妮儿”这个绰号,“黑妮儿”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还有这话。   “东婶儿,你看不中冬妮儿是看不中,说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以后冬妮儿怎么找对象。”   “又不是我先说的。”东婶儿语气不耐,“你一个丫头,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   赵柯顺手薅掉脚下的草,随意地说:“冬妮儿名声坏了,再不好找对象,也没有四哥名声坏了难找,你这嘴没个把门儿的,后悔的还是你。”   犯愁儿子婚事的东婶儿一把甩掉手里的草,发火,“你这丫头,咋回事儿?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赵柯淡淡地说:“长辈动我根手指头,我也讹你呦。”   击中命门。   东婶儿脸跟调色板一样,变来变去。   显然,赵柯“讹”钱的印象,深入赵村社员们的心。   东婶儿鼻子重重地出气,重新面朝田地。   赵柯跟着她身后,拉家常一样问:“东婶儿,说实话,你真觉得冬妮儿像她姐似的不能生吗?”   东婶儿闭紧嘴。   赵柯自说自话:“其实这个事情,不可能遗传的,还是春妮儿姐和她丈夫其中一个人有问题。”   东婶儿腮帮子紧绷。   “东婶儿你不信吗?”   东婶儿白眼。   赵柯解读她的表情,“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一生不出就说是女方有问题的人,其实更有问题?”   东婶儿:“……”   死丫头好像在点她。   赵柯背着手,指指她身后,“东婶儿,你落下草了,干活儿得上心点儿,不然做白工了。”   东婶儿咬着牙转回来,薅草的动作像是泄某种愤。   赵柯仍然没眼力见儿地继续念叨:“人得尊重事实,先去验证真假,再说其他,不然就是传谣言,那是犯错误,情节严重,就像那个李大胜,肯定要付出代价。”   东婶儿呼吸加重,临近爆发点。   赵柯手里拎着根草,甩啊甩,忽然好奇地问她:“东婶儿你是真对冬妮儿有偏见,还是单纯因为孙大娘看不上四哥,觉得丢脸,所以故意置气啊?”   东婶儿终于恼羞成怒,“你一个姑娘,咋这么唠叨?”   赵柯脸不红气不喘地回:“闲嘛。”   东婶儿的白眼直接对着她翻上天。   赵柯找完不自在,心满意足地回家。   中午,余秀兰回来,眼神奇怪地打量她:“你干啥了,你东婶儿咋跟我告状?”   赵柯很无辜:“我没干什么啊,我就是正常做妇女主任的工作,调解妇女纠纷啊。”   余秀兰疑惑,“那她怎么让我多给你找点儿活?”   赵柯耸耸肩,“可能是我年纪轻轻没有威信。”   “是吗?”   赵柯点头。   饭后,余秀兰找到王家,叫东婶儿出来,“你们两家这事儿,坐一块儿好好商量去,还动手?丢不丢人?”   “我们有啥好商量的。”东婶儿死鸭子嘴硬,“不商量。”   “爱商量不商量,不打架,谁管你们。”   余秀兰警告她,“吕东梅,我跟你说,我姑娘岁数小脸皮薄,跟你这老皮没法儿比,你得配合我姑娘工作,别看她抹不开面子就不拿她当瓣儿蒜,小心我拍你。”   东婶儿:“……你咋好意思说的?”   谁是老皮?   谁不拿她当瓣儿蒜? 第25章 (捉虫)   社员不打架, 主任不出马。   没有大事儿,赵柯只需要待在家,悠闲地吃瓜就行。   而且一个爱操心的余秀兰同志,一个耳报神赵芸芸, 她就能随时跟进两家的进度。   父母不够强势, 一般很难别过儿女。   冬妮儿死心塌地闹着就喜欢王向平, 就要跟他在一块儿, 孙大爷孙大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家里成天鸡飞狗跳的, 也没能让冬妮儿回心转意。   最后夫妻俩只能勉强妥协。   东婶儿家的情况, 给儿子找媳妇其实很困难。   冬妮儿闹得家里头同意她和王向平的事儿, 按理说,一拍即合,皆大欢喜,王家应该抓紧定下来。   但东婶儿确实是让赵柯戳中了心思, 她儿子被不对付的孙大娘嫌弃, 她心里怄得慌,连带着迁怒冬妮儿。   她仗着冬妮儿上赶着跟四儿子,对着孙家拿乔。   孙大娘也窝火,非得要二十块钱聘礼和一身新衣服,王向平的屋子也得重新修整,不然不同意俩人订亲。   赵柯家——   余秀兰摇头, “这吕东梅, 可真是不着四六, 本来好好商量就能成的事儿, 非被她搅黄不可。”   赵柯不发表意见, 咬了口酥脆的粗粮饼子。   余秀兰同志最近手头宽裕一点儿,终于舍得多放两滴油,虽然只有两滴,味道也大不同。   “我跟你说,你们可不能像冬妮儿似的,非要跟爹妈不同意的人在一块儿。”余秀兰斜她们姐弟俩,“王英慧就是现成的反面典型。”   赵柯抬眼,“那你们也不能像有些人家的父母那样,非要逼我们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赵枫:“对对对。”   余秀兰火起,先呲哒赵枫:“你应声虫啊。”   然后炮火又转向赵柯:“我说一句话,你就有十句话等着我,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吧!”   哪有十句话,不讲道理。   赵柯对她爹说:“爹,弄点儿降火茶给妈吧,她太暴躁了。”   “谁暴躁?”   余秀兰气冲冲的。   赵柯给了亲爹一个眼神,看吧,都成炸药了。   赵建国无奈,“秀兰,你工作不顺利,也不要带到家里嘛。”   余秀兰也知道她火气旺,实在控制不住,“你们知道啥,我中午去赵新伟家,他让我跟大队和顾校长提一提,免了他家孙子的学费。”   维持生产队小学的钱,大队出一半,剩下的一半才由社员们承担,一个孩子一学期五毛钱学费,加上学杂费也不到一块钱。   到了高年级才会增加一点书本费。   余秀兰烦躁,“免了他一个,别的社员也闹着要免,咋整?”   她的家访都不太顺利,不上学总有各种不上学的理由,穷占主要因素。   余秀兰絮絮叨叨一大堆,稍微发泄出去,情绪稍微好了点儿,又支棱起来,斗志昂扬地出门。   赵柯看着她,莫名觉得手里的粗粮饼子好像又不那么香了。   ·   转眼就到了王家老三王向全结婚的当天。   新媳妇要进门,东婶儿可算是有了笑模样,挨家挨户地通知,都去她家吃席。   全生产队社员都在私底下讲究:就她那个抠劲儿,有啥席,能挑出肉丁都稀奇。   说到底,还是为了收礼钱。   不过大家都一个生产队的,结婚这种喜事儿,基本家家都会随个五分八分,然后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吃席。   当然也不能闲着。   前一天,东婶儿她家就跟各家打好招呼,要借桌子碗筷啥的。   今天一大早,赵柯家自己家吃完饭,赵枫就扛起家里的桌子凳子,往东婶儿家去。   赵柯手里也抱着碗碟,跟在赵枫身后。   路上大家都是这样,肩膀头、身上全都挂满了物件儿,有一个甚至扛着一口锅。   还有几个肩挑着水桶往大院儿走的男人,今儿用水多,不能断了水。   赵枫走一路,身边儿就凑过来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子,扛着东西都不耽误嘻嘻哈哈。   赵柯身边儿也多了两个姑娘,赵萍萍和她亲妹妹赵小草。   赵萍萍抱着菜板和菜刀,妹妹抱着碗碟。   “赵柯,你家随多少啊?”   赵柯摇头,“我妈随,估计跟大家差不多吧。”   赵萍萍笑说:“这段时间,我总看见东婶儿家大人孩子去山里挖菜,听说有天运气好,王大哥打到只野鸡,王四哥还捡了几个野鸭蛋。”   赵小草撇嘴,“东婶儿那么抠搜,咱也吃不到。”   “你个小孩儿瞎说什么。”赵萍萍训了她一句,转头对赵柯说,“我听说,因为四哥藏了一个野鸭蛋给冬妮儿,还遭了东婶儿一顿骂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赵小草钻到俩人中间,仰头对赵柯兴冲冲地说,“东婶儿在她家院儿里指桑骂槐,四哥一直拦着她,让她别说了。”   赵小草说着,又撇撇嘴,老大不乐意地说:“我妈说没儿子就是受欺负,说孙大娘要是肚皮争气生个小子,东婶儿家不敢这样。”   儿子顶重要,所以他们自己家过继了拴柱儿。   赵柯看她,“你呢,你怎么想的?”   赵小草说:“我才不比儿子差,将来我要他们都后悔。”   赵萍萍说她:“说什么胡话。”   赵柯却笑着鼓励:“有志气啊,好好读书,你肯定行的。”   赵小草挽上赵柯的手,冲亲姐抬抬下巴,然后羡慕地说:“我要是三婶儿的孩子就好了。”   赵萍萍空出手,打了她一下,“爹妈对你不好吗,还让你上学呢,说这些话多没良心。”   “那是我闹到的,我不闹,他们才不会让我去学校。”   赵萍萍没法儿反驳,却又说:“拴柱儿不也支持你了?”   这是事实,但赵小草不太领情,“他说话,爹妈就听……”   赵柯揉揉她脑袋上的黄头发,“你可以用艰难的环境激励自己,但不可以对别人的善意心怀怨恨,拴柱儿哥就算不支持你,也没有人会指责他。”   赵小草嘟嘟嘴,“好吧~”   赵萍萍无奈,“她是谁的话都不听,就你说话不犟嘴。”   “那是赵柯姐姐厉害!”   “看吧,真是恨不得你才是她亲姐。”赵萍萍语气有点儿酸。   赵柯说:“当我弟弟妹妹可不好受,被我支使,什么都得干。”   前面,赵枫放下桌凳,小跑回来,单手接过她手里的碗碟,顺手又拿走赵萍萍的菜板,夹在腋下。   “我也能。”   赵小草眼里对赵枫燃烧着熊熊战火。   赵枫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黄毛丫头”,被赵小草追着跑。   赵柯和赵萍萍看着他们笑。   东婶儿家院里和院外都已经站满人,旁边几家拿了家里的扫帚,把门口的路扫干净,小子们就开始摆桌摆凳子。   赵萍萍进去跟妇女们忙活,她们洗菜切菜,个个都麻利极了。   赵柯躲着人,晃晃悠悠地进去。   东婶儿忙得满头汗,撵她,“学生妮儿干不了,这儿不用你。”   余秀兰同志这个亲妈更直接,“边儿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赵柯:“……”   行吧。   赵柯只能走出去。   大家都在忙活,就她一个这么大岁数的闲人,连村里半大的小孩儿都在洗碗。   赵柯就过去拿碗筷,打算摆到桌上去。   然而连小孩儿都嫌弃她不会干活儿,“赵柯姐姐,现在还不能摆,过一会儿放炮该埋汰了。”   旁边儿还有个小孩儿说:“我妈说你不会干活儿,你上一边儿去待着吧。”   赵柯:“……”   以前这种全村活动,她要不就是太小,领着差不多碍事儿的孩子们在别的地方玩儿,到饭点儿才过来,要不就是在公社读书,赶不上。   没想到成年后常驻生产队,竟然还一无是处了。   好在赵芸芸来了,总算不那么突兀。   赵芸芸特自然地递给她一把瓜子,边磕边说:“我妈让我嫂子新给我炒的,可香了。”   赵柯磕了一个,是挺香。   王家忙得热火朝天,孙大娘在自家院儿里探头探脑,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走进王家院儿里,撸袖子伸手。   东婶儿瞧见,哼了一声,啥也没说。   大喜日子,不能干架,况且她忙得脚不沾地,懒得搭理孙大娘。   乡下总是这样,前一天吵架吵得鸡飞狗跳,有事儿家家户户还是会出人出力。   而主人家只会更忙。   洗菜区,赵萍萍看见王家二媳妇周秀丽脸色不太好,问她:“二嫂,你是不是不舒服?”   周秀丽说:“可能是小日子要来,肚子不太舒服。”   赵萍萍一听,捞出她的手,“水拔凉,你坐会儿,我们干就行了。”   旁边儿几个妇女说话——   “现在这年轻媳妇,可真是娇气。”   “我们那时候大冬天不照样摸凉水,啥不得干?”   “你没看见赵家那俩大姑娘啊,这么忙,就她俩在那儿嗑瓜子,谁家姑娘像她俩似的。”   “这么懒得姑娘,谁家乐意娶回去个祖宗啊……”   余秀兰听见,不客气地“呸”一声:“少在那儿叭叭我姑娘,说得好像你们能娶到似的。”   妇女们嘻嘻哈哈,问她:“五婶儿没给你家二姑娘介绍个对象啊?”   余秀兰:“我家老二岁数还小呢。”   “都成年了,小啥小,岁数大了不好找,你们家不着急啊?”   “急啥,皇帝不急太监急。”   妇女们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赵芸芸她妈李翠花过来,余秀兰指着那几个妇女说:“这几个老娘们儿说咱俩家姑娘懒,你能忍?”   李翠花白她们一眼,“懒咋地,吃你们家大米了?”   一群妇女们又是一阵哄笑,“早晚不得吃别人家大米。”   “那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话题中心人物——赵柯和赵芸芸,已经改站为坐。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男人们渐渐闲下来,坐在一块儿闲聊。   妇女们没有闲着的,连赵二奶、赵五奶都在院儿里帮忙,她们两个姑娘格外突兀。   赵四爷和赵五爷是赵家唯二爷爷辈的男性长辈。   赵四爷的儿子就是让余秀兰免学费的赵新伟,王家大儿媳赵花花也是他们家的。   赵五爷和赵五奶则是一家子。   赵四爷为人古板,瞧着赵柯她们俩,皱眉教训:“你俩咋坐得住?闺女不勤快点儿,以后嫁出去,婆家得嫌弃。”   长辈嘛,都有权威,连大队长赵新山都得尊重着。   尤其他贯来严肃,赵芸芸有点儿怂,坐立不安。   赵柯坐得稳稳当当。   要是之前,大家都干活,她不干她也会尴尬。   现在她就坐着,就不动。   她不动弹,赵芸芸也不动弹,不过没她坦然,嗑瓜子都小心了。   赵四爷更不满意。   生产队的男社员们都看着俩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空地上,几个半大小子围成个圈儿,推皮球一样推中间那个个头挺高的小子。   “喔哦——”   “傻根儿,哈哈哈哈……”   被叫作“傻根儿”的小子傻乎乎地笑,还以为他们在跟他玩儿。   有个年纪小的男孩儿,没轻没重,从地上捡起块儿土坷垃,朝他扔过去。   其他人有样学样儿,也往他身上扔土坷垃,还有捡起石子儿的。   傻根儿被砸疼,委屈地缩肩,还傻傻地站在中间,任他们砸。   男社员们视若无睹,该唠嗑唠嗑。   赵柯站起来,瓜子塞赵芸芸手里,从道边儿捡了根细棍儿,杀气腾腾地走过去,照着一个坏小子屁股就抽过去。   “诶呀!”   “打人啦~”   “妈——”   接连不断的叫声响起,赵柯手里的细棍儿舞得虎虎生风,“混小子,你给我站那儿!再跑试试……”   不远,独自蹲在道边儿的二流子陈三儿放下了手里拳头大的土疙瘩,想起她抡烧火棍的架势,缩头缩脑。   半大小子们当然不可能真的站那儿挨打,四处跑,嘴上使劲儿喊人。   唠嗑的人也停了。   其中有那几个小子的家长,不满:“赵柯,你干啥打人!”   赵芸芸很有生产队妇女的风范,吐掉一口瓜子皮,阴阳怪气:“原来不眼瞎啊,他们欺负树根儿行,别人教训他们就不行?”   有家长羞恼成怒,“小姑娘家家,咋说话这么呛呢!”   赵柯挨个都抽了一下,现在抓不着人也不抓了,提着细棍回来,直奔那几个对她有意见的男社员。   她站在赵芸芸前头,叉腰,凶悍地问:“你们还有理了?”   赵芸芸从她身后露头,满脸都是“就呛就呛,气死你们”。   “从小就撵着小子打……一个姑娘,咋这么彪?我不跟女的计较……”直面赵柯的男社员嘀嘀咕咕,转头就拍自家孩子,“手咋那么欠,不知道离远点儿吗?不怕被刘家那傻子传染傻了啊!”   赵柯瞪眼:“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   “没说,啥也没说,行了吧?”那社员又打了自家小子泄愤,下手比刚才更重,“让你手欠!”   混小子不敢回嘴。   以和为贵的赵柯这才扔掉细棍儿,重新坐下。   赵四爷看了她两眼,怕她也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着他们犯虎,弄得没脸,就不再揪着她们说事儿。   赵芸芸又从兜里抓了把瓜子儿递给她,笑着冲她挤眉弄眼。   赵柯接过来就磕。   依旧没有几个女人闲着,她们俩坐在那儿,依旧突兀。   傻小子树根儿蹭过来,想揪赵柯的袖子,伸手发现他的手脏兮兮的,又收回来。   赵芸芸说他:“你这小子,怎么不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不脏啊。”   树根儿只会傻笑。   “真傻~”赵芸芸催他,“院儿里有水,快去洗。”   赵柯看他像是不敢进去,就对赵芸芸说:“你带他过去吧。”   赵芸芸站起来,拍了拍手,“走。”   树根儿听话地跟着。   过了会儿,赵芸芸又领人回来。   王老三王向全要娶的新娘子,家在十几里外的潘村生产队,早上赵枫他们收拾完桌凳儿,时间差不多,就都跟着去潘村生产队迎亲了。   他们赶着大队的牛车,还骑走了赵柯家的两辆自行车,风风光光地走的。   太阳已经升老高,估摸着快要回来了。   王家家长王长河招呼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队委会的干部们去院里的大桌坐。   所谓“干部”,招呼的肯定是队长赵新山、许副队长和牛会计。   赵新山没来,他们也会给留出位置。   赵柯把手里剩下的瓜子给了树根儿,走过去,站在最下头的位置,很懂礼貌地笑着说:“我辈分低,我坐这儿就行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长河也有些尴尬。   赵四爷嘴角天生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臭脸,现在看起来更凶。   院外,赵芸芸没想到她这么勇,悄悄龇牙咧嘴。   赵柯装傻,“怎么了?不是叫生产队的干部吗?我不能坐这儿吗?”   牛会计打圆场,“赵柯是咱们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是得坐,坐吧坐吧。”   许副队长也点头,“说得是,正好选举之后,队委会还没有机会坐一起吃顿饭,赵柯,快坐。”   他们两个发话,其他人当然不会打他们的脸,纷纷落座,气氛恢复融洽。   赵柯等其他人坐下,也一屁股坐下。   年轻不懂事真是个好借口。   赵柯是不打算长干,也可以混,但生产队的人不拿她当盘菜,在外头都“小姑娘应该怎么怎么样”地随便教训,就不行。   而且赵柯下意识地觉得,一定不能一开始就让渡应有的权力,否则对她不太妙。   妇女们那头,余秀兰瞧见赵柯竟然坐到主桌上去,一惊,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咋坐这儿来了?”   赵柯正常音量回:“妈你把我的碗筷拿过来呗,我习惯用我自己的。”   她碗筷不在家呢吗,谁能动她碗筷……余秀兰不知道她又整啥景,不耐烦地答应:“就你事儿多,我回去给你取去。”   十分钟后,赵柯获得了亲妈专供专属碗筷。   以前余秀兰都做不到主桌,她一个小姑娘坐在一群男人中间,谁都忍不住多瞅两眼。   赵新山过来,看见她坐的位置,也是一顿,没说啥。   反正看两眼也不掉块儿肉,赵柯就是仗着这场合没人能说啥,极其自在地坐着。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东婶儿有点儿着急了,“咋还没来?”   王长河支使大孙子去村口瞧一瞧。   王家大孙子跑出去又跑回来,“我都上大道了,没见着影儿。”   所有人都泛起嘀咕:这是咋了?   而此时,潘村生产队正在发生一场闹剧。   “翠莲,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行吗?今天先跟我回去吧。”   王向全态度放得很低,几乎在求她。   潘翠莲咬着唇,扭开脸,不让自己动摇。   潘母拉开王向全,挡在闺女面前,张牙舞爪地说:“你今天不再拿十块钱来,休想带走我女儿!”   王家三兄弟很愤怒,“之前不都说好了吗?咋能临到接亲又要钱?”   赵村儿的小子们站在后面交头接耳,也都为他们声援——   “就是,村儿里都等着了,你们这啥意思啊?”   “是不是不拿我们赵村儿生产队当回事儿?”   “到底走不走?”   潘家的亲戚们都站在潘母身边,潘母态度坚决,“必须拿十块钱,不拿,这婚事就拉倒。”   王向全满脸痛苦,“爸、妈,你们非要这么为难我吗?”   “别这么叫我们。”潘母愤怒,“我们为难你,你们王家咋不给我闺女脸?”   王向全转向潘秀莲,“秀莲,我是啥人你也知道,我家为了风风光光地接你过门,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有啥不满意啊?”   潘翠莲秀目含泪,瞪着他:“那你说,为啥你弟弟对象就有二十块钱聘礼,我就只有十块?这脚前脚后的,人家怎么看我?我就不值钱呗?”   王向全解释:“我妈没答应。”   潘秀莲指向王老四,“你问他,答应没?”   王向全看向弟弟,一见他神情不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脖子青筋暴起:“妈是不是答应了?”   王向平有苦说不出,“三哥,这里有误会,咱以后再说,行吗?”   “我问你是不是答应了!”   是答应了没错,但是……这里头的事儿,王向平没法儿说。   而他这表情,别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你见不得我好是吧?非得这时候闹起来没完没了?”   王向全怒不可遏,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王家老大和老二连忙上前拉开两人,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赵村儿生产队的年轻小子们不复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好。   潘母冷着脸,“你们别在我们潘村儿打,我就一句话,有十块钱就拉走,没十块钱就拉倒。”   王向全攥紧拳头,看向大哥:“我得迎我媳妇儿回去,否则以后我在生产队就没脸了。”   王老大没法儿应承,他们家,十块二十块都不是小数目。   王向全就转向赵村的青年们,果断地说:“能不能先给我凑一凑,迎回新娘再说。”   然而一众小子对视,他们谁身上都没啥钱,咋凑也凑不到十块钱啊。   众人一起看向赵枫,猜测他会不会钱多点儿。   兜比脸干净的赵枫:“……”   别这么看他,他压力大。   赵枫说:“要不我骑车快点儿回去说一声吧,村里还不知道呢。”   只能这样。   于是赵枫生怕耽误,疯了似的骑。   他一出现在王家院外,东婶儿就从人群里挤出来,逮着他追问:“人呢?咋就你一个人回来?”   赵枫边大喘气边讲潘村生产队发生的事儿,越说气儿越匀,语速越快,“总之,就是潘家现在一定要你家再拿十块钱,否则不嫁过来。”   东婶儿眼前一黑。   旁边儿的人赶紧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摔地上。   东婶儿靠在身边儿的人身上,缓过劲儿来,忽地大哭起来,“哪有这么逼人的啊?”   大儿媳赵花花和二儿媳周秀丽都到了她身边儿,担忧不已。   二儿媳的脸色比两个小时之前更苍白。   这时,赵花花爹赵新伟质问:“我说亲家,你们真答应给孙家二十块钱聘礼了?”   来坐席的周秀丽娘家妈也出声,“你自家啥情况不知道吗?总得为孙子考虑吧?”   赵花花妈挤出来,扯女儿到身边,“同样是儿媳妇,凭啥这么偏心?!”   东婶儿哭得越发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   人群里,坚持要二十块钱的孙大娘看见王家这样儿,神情有些不安。   王长河说:“哭啥哭,哭有用吗?想想现在咋办才是正事儿。”   到这份儿上,能咋办?婚事绝对不能黄。   东婶儿擦着眼泪,转向大队长,“队长,能不能给俺家先借十块钱,秋收从分红扣。”   大儿媳赵花花娘家和二儿媳周秀丽娘家都不太愿意,“老三结婚你们就是赊的账,现在又赊,秋收还能分到啥?不得倒欠大队啊?”   “吵吵什么?像什么样子?”赵新山瞪向赵新伟夫妻俩,“你俩这阵儿跟着掺和什么?王老三结婚不容易,婚事黄了还咋找?”   赵新伟夫妻不敢跟他顶,都拿眼睛去瞥赵四爷。   赵四爷开口:“新山啊,王家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娶媳妇,饿着那么些孩子吧?”   面子里子都掀开来,王长河和东婶儿精气神儿都有些灰败。   全都是为了钱。   几块钱就能砸断人的脊梁骨。   赵柯心情也跟着沉重几分。   “我个人借他们,不走生产队的公账。”   赵新山这个大队长,确实当得很负责任,也很为社员们考虑,主动承担。   王长河和东婶儿感激他,连王长河一个庄稼汉都红了眼。   赵柯忽然出声:“队长,我能跟你说两句吗?”   赵新山皱眉看她,“这时候你要说啥,迎亲不能过午。”   北方结婚,二婚才在下午,现在已经不早,不能耽误,否则婚事不吉利。   赵柯也知道,还是坚持,“我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她也可以直接说,但那样就像是在反驳赵新山的决定,不给他面子。   赵新山沉吟几秒,跟她一起走到边儿上去,问她:“咋,你有啥意见?”   赵柯在赵新山和社员们的目光下,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婚,可以先暂时推迟,不止是钱的问题,必须得掰扯清楚。”   以后他们家如果总是鸡飞狗跳,就算赵柯不当妇女主任了,余秀兰同志也有的烦。   绝对不能看一时。   赵柯说:“无论如何,潘家人在婚礼当天闹出来,都有些逼迫的意思,今天王家让步,他们一时爽了,将来呢?夫妻有隔阂,婆家娘家有隔阂,这日子好不了的。”   她说的当然有道理,只是赵新山也有他的理由:“劝和不劝分,万一两家闹掰了呢?王家这条件,王老三没准儿要打光棍儿的。”   大龄光棍儿,在老一辈儿的人眼里,是不稳定因素。   赵柯就说:“我有个提议……”   另一头,所有人都看着赵柯不断说着什么,而赵新山眉头时紧时松。   王长河和东婶儿焦躁不安,其他社员也在嘀咕:他们说啥呢?   有社员问余秀兰和赵建国。   赵建国就露出个憨厚笑,余秀兰直接说:“我哪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赵新山和赵柯终于结束对话,走回来。   “队长?”   王长河和东婶儿紧张地上前。   赵新山说:“我又考虑了一下,这个事情确实得从长计议,不如今天让你家老三先回来。”   东婶儿眼前又是一黑,哭丧着脸,“队长,不能这样啊,我家老三咋办啊?”   赵新山改变主意,是因为跟赵柯说话。   社员们都看向赵柯,眼神各异。   东婶儿忍不住瞪赵柯。   赵新山说:“你放心,不是不管,明天去牛车,把潘家人接到大队来,大队给调解。”   夫妻俩的情绪稍微好了点儿,“能成吗?”   赵新山一锤定音,“明天再说。”   “那这菜,不都浪费了吗?”   赵柯出声,“妈,咱家拿些做好的菜回去吃,回头还东婶儿家点儿食材。”   余秀兰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带头,“左右都得做,各家都端点儿啊。”   李翠花支持赵新山工作,率先招呼儿媳妇和赵芸芸进去端菜,其他社员一看,也都陆陆续续地动弹。   主桌的两个荤菜,余秀兰和李翠花分着端走了,然后两家又端了点儿素的。   其他家全都分完,剩下点儿盆地,就王家自己留着。   王家总算没有亏太多,王长河和东婶儿跟他们挨个道谢。   各家回家送完菜,又返回来搬走自家的桌凳儿和碗碟。   东婶儿走到赵柯身边儿,不好意思地说:“刚才……你别跟我计较,我就是太急了,还有,嗯……谢谢啊。”   赵柯不在意,“没事儿,我是妇女主任嘛。”   而赵枫又被委以重任,自行车都要蹬冒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潘村。   王向全在潘家门前来回踱步,王家三兄弟愁眉苦脸,赵村儿的小子们在旁边儿站了一溜儿,所有人都在等人回来。   屋里,潘家人也七上八落的。   潘秀莲两手掐在一起,手背上都是月牙印儿,“妈,王家能拿钱来吗?”   潘母虚张声势,“不拿钱就别娶媳妇儿!”   潘秀莲眼泪流下来,“他娶不上媳妇儿,我也不用嫁了,还能有啥好名声!”   潘母使劲儿拧她胳膊一下,“我都是为你好,不知好歹。”   “是为我好吗?”潘秀莲带着哭腔,冲她喊,“你那钱是给我要的吗?”   潘母气得又掐她,“有二十,我能给你带十块钱走,咱家也不富裕,我给你做嫁妆,不要钱啊~”   潘秀莲捂着被掐过的地方,默默流泪。   “回来了!回来了!”   外头响起喊声,潘秀莲和潘家其他人全都向外张望。   王向全快步迎向赵枫,“钱拿来了?”   “呼——”赵枫摇头,“呼——没有。”   “没有?!”王向全慌了,“没有是啥意思?”   潘母等人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话,也都一慌:“没拿钱?!好啊,我看你们是不想娶媳妇了!”   “听……”赵枫想说听他说完,可张嘴就开始喘粗气,“呼——呼——”   潘家人已经慌转怒,围在一起厉声斥责王向全,而王向全无论怎么好言好语,都无法打消潘家人的怒火。   屋里,潘秀莲伏在炕上哭起来,肩膀颤抖。   赵枫慌了,赶紧上前,“不是不是,没黄没黄,听我解释。”   潘家人愤怒地瞪向他,王向全则是抓救命稻草一样看他。   赵枫吞了一口口水,呼出一口气,先把大队长的交代传达:“我们大队长说,今天闹成这样,都不好看,明天我们来人接你们潘家人去赵村儿生产队,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给你们调解,调解好了,婚事就再选一天好好办。”   他姐说了,不能说调解不好。   “结亲不是结仇,大喜的日子,要是系疙瘩,以后三哥和秀莲姐日子也没法儿过。”赵枫说完,问潘家父母,“叔,婶儿,你们看呢?”   潘家父母对视一眼,略带勉强地答应下来,“行吧。”   完成任务,赵枫松了一口气。   王向全冲着屋里喊:“秀莲,我们明天再来。”   屋里,潘秀莲知道这事儿还有缓和的余地,有了些气力。   赵村儿一众青年原样来,又原样返回去,只不过跟来时喜气洋洋不同,回去的时候都蔫头耷脑的。   而赵村儿也还没消停。   各家回家,剩下王家院儿里院儿外一片狼藉。   这时候,余秀兰和好几个妇女又来第三趟,手里拿着个碗或者盘子,站在王家大门外呜嗷喊——   “谁家没长眼,拿我家新碗!自己家碗碎了个角不知道啊!”   “我家盘子不是这个花,谁家老娘们儿拿错了!”   “缺心眼儿的玩意儿,别让我逮到你们!”   ……   鸡鸣狗叫,竞相应和。   最后,自然都是骂骂咧咧,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说:   修文的时间长短不一定,有时候会稍微晚一点 第26章   第二天, 余秀兰早早就敲赵柯的门,“还不起来?大院儿都去人儿了!”   赵柯迷迷瞪瞪地扒开眼睛,摸起手表一看,才五点!   “怎么这么早?”   余秀兰在外头说:“家家都得上工, 谁乐意耽误一大天少挣工分儿啊。”   赵柯困得脑子不转, 整个人处于静止状态。   余秀兰喊:“动了吗?”   几秒后, 一动不动的赵柯才慢吞吞地回:“动了。”   “那你快点儿收拾。”余秀兰声音渐远, “你年纪小,不能让人等, 知道吗?”   知道……   赵柯梦游一样爬起来, 被子叠到一半儿, 头埋在被子上。   也太早了。   这是什么养老?继续下去, 万一养出生物钟,以后还能睡着懒觉吗?   想想每天早上四五点,晒场和老槐树下遛弯儿唠嗑的人里,出现她年轻的身影……   可怕。   赵柯人都吓精神了。   “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余秀兰招呼她, 塞给她一个煮鸡蛋。   “你们有吗?”   余秀兰催促:“有, 你快吃吧。”   赵柯这才坐下剥鸡蛋,就着咸菜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然后就被催着出门。   生产队的社员们有热闹是真爱看,这个时间点,大院儿外头已经聚了不少人。   甚至每天在老槐树下报道的妇女们,都转移到了大院儿。   “赵丫头来了!”   万众瞩目。   赵柯冲大院儿里的社员们点点头, 然后叮嘱井边儿坐着的人:“小心点儿, 别掉井里。”   众人嬉笑, “这么大人了, 咋会掉进去。”   有个社员还为了显示他掉不下去, 故意往后错。   “那谁说得准,小心总没错。”   赵柯话音刚落下,那社员手在背后按了个空,上半身就往井里栽。   看见的人全都吓一跳。   “诶!”   “小心!”   那社员慌里慌张地抱住井上架着的辘轳,屁股凹进井口,一脸后怕。   他没真掉下去,其他人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笑得前仰后合,纷纷嘲笑他。   “嘚瑟大劲儿了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哈哈哈哈……”   赵柯刚才也是惊了一下,现在突然变成“老人”,忍不住好笑。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拿起笤帚简单打扫一下办公室,把桌子拉到一起,摆成一排,空出个更大的空地。   忙活的间隙,赵柯看到王家二儿媳周秀丽的娘家人竟然也早早过来,就招呼他们进来。   周家来了五个人,周父周母,还有周家三个兄弟。   赵柯招呼他们坐。   现在办公室就他们几个,凳子空得很,可以随便坐。   周家三兄弟看着赵柯这么年轻的姑娘,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不信任。   周父周母昨天见过赵柯坐生产队的主桌,在赵村儿大队长跟前也能说上话,倒是没太轻视她。   周母开口:“赵主任,你也不赞成王家给老三对象家二十块彩礼吧?你今天一定得替秀丽多说话。”   赵柯不表态,拉了把椅子到他们前面,闲唠嗑:“当初二嫂嫁给二哥,啥条件啊?”   “那时候能有啥条件,老王家什么也没给,秀丽一卷铺盖,两身儿衣服就嫁了。”   赵柯问:“那你们也相中二哥了?”   周母叹气,“这不寻思,王家都是壮劳力,勤快点儿,日子咋也会越来越好,没成想……”   挣得赶不上花的,吃饭的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穷。   赵柯微微点头,抬头看向周家的几个儿子,笑着问:“你家几个大哥一看就能干,家里过得还行吧?”   “行啥行,也是一大家子人呢,我想接济接济秀丽的孩子,一点儿口粮都匀不出来。”   赵柯大概就了解了,又看向周家三兄弟,捧他们:“一看你们家就和睦,几个大哥也是真心爱护妹子,心疼她过得苦。”   乡下人,就爱听人说家里“和睦”“团结”之类的话,赵柯又面嫩,看着诚心,周家人更没啥戒心,闲唠嗑时说了不少周秀丽在王家的情况。   赵柯从她带有偏向性的话里总结出来,周秀丽有点儿抓尖要强,有事儿她得发言,不能吃亏,但是嘴甜,很会哄人,在东婶儿面前说话是有点儿作用的。   她跟王老二王向文感情挺好。   妯娌之间处得也不算差,不过赵柯估摸着,还是因为赵花花那个嫂子性格忍让。   “二嫂怎么没陪你们一起过来?”   周家是另外一个生产队的人,平时应该没什么功夫过来,按理说应该陪着娘家人。   周母说:“老王家昨天晚上也好一顿掰扯,她不太舒服,就在家待着了,有我们娘家人在这儿就行。”   无论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娘家人在这儿给她撑腰,做媳妇的不直接出面,其实是聪明的。   有人趴在窗户上往里张望,赵柯走过去,敲了敲。   那人嘿嘿一乐,退开了,但没完全退开,仍然要占住看热闹的最佳位置。   赵柯看见王家其他人来了,王长河和东婶儿,身边儿还有大儿媳赵花花和赵四爷、她父母、弟弟。   她打开门,请他们进来。   赵柯挨个问好,没看见王家的几个兄弟,问:“他们几点去潘村儿接人的?”   东婶儿说:“怕耽误上工,天一亮就去了。”   “那快到了吧。”   赵四爷拄着拐杖,支使赵柯:“你一个人儿在这儿能有啥用,快去叫新山过来,别耽误事儿。”   生产队有对她摆谱儿的人,只是仗着岁数辈分这么摆谱的,只有赵四爷。   赵柯脸上仍然挂着笑,“四爷,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我好歹是个妇女主任,干跑腿儿的活多浪费。”   她说着拉开窗子,视线划拉一圈儿,找到赵四爷家比她还大五岁的堂哥,不客气地支使:“成子哥,你去队长家跑一趟呗,就说潘家人快到了。”   赵成爽快地答应,转身就往大院儿外跑。   赵柯重新关上窗户,笑呵呵地说:“四爷你看,这不就是喊一声的事儿吗?”   赵四爷:“……”   真是一点儿不吃亏,他支使她,她转头就去支使他孙子。   屋内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再跟赵柯说话,就没那么随便了。   现在就王、周、赵三家人,偶尔赵家父母和周家父母说话时会针对王长河和东婶儿一两句。   赵柯在中间调和,气氛总体还算平和。   没多久,王家兄弟几个接潘家人过来。   潘家不止父母和潘秀莲以及她兄弟来,也来了两个叔伯给潘秀莲撑腰。   潘母一进队委会办公室,瞧见赵柯一个人儿坐在桌后,就不满地来了句:“咋就一个大姑娘在这儿?她懂啥?”   赵柯笑容不变。   潘母一路上没少给王家兄弟脸色,王向全担心她误会赵村这头不重视,连忙解释:“这是赵柯,我们村儿生产队的妇女主任,高中生呢!”   “妇女主任?!”   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竟然是赵村儿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潘家人都很惊讶。   潘母直接质疑:“你们生产队咋想的?让个小姑娘当妇女主任?这不开玩笑吗?”   赵柯从当上妇女主任就泡在质疑的河水里,不过也没什么,她能在里头欢乐畅泳。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是吧?”赵柯大大方方地认,“我是挺年轻的,不过生产队的社员们如果不是信得过我,不能推举我当妇女主任,今天我也没办法坐在这儿。”   她当上妇女主任的缘由,赵村儿的人门儿清,别村儿生产队不知道啊。   潘家人、周家人一琢磨,就都以为她可能真的有两下子。   赵柯不能自吹自擂太多,客气地请他们也坐下来,“潘叔,潘婶儿,大家都坐吧,大队长很快就来了。”   她没特意安排各家人坐在什么位置,周家先靠边儿坐了,后进来的王家和赵家,王家挨着周家,赵四爷他们进来就直接坐在了窗边儿,现在正好将王家人和潘家人送做一堆儿。   潘母给了东婶儿好大一个白眼,拽了一下板凳,发出刺耳的声响,等到离王家人有一段儿距离,才咣当坐下。   潘家除了潘秀莲神情忐忑,其他人全都差不多的态度,就是要给王家人下马威。   东婶儿这段儿时间本来就憋了不少火气,当然不可能对潘家临时加钱,害得他们丢脸的事儿没有意见,控制不住地呛道:“啥人呢,刁歪的很,我就不信这事儿传出去,谁家还敢跟你们家姑娘结亲,太贪了!”   潘秀莲通红的眼眶当即就涌出泪,深深地垂下头。   潘家哪能任东婶儿这么说,几个男人一脸凶悍地瞪视王家人,潘母直接开骂:“呸!你们是什么好玩意儿?穷得叮当响,我们家姑娘乐意嫁过去,那是下嫁!”   王家男人脸色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十分难堪。   潘秀莲哽咽着劝:“妈,你别这么说。”   东婶儿嘴皮子快,刻薄地喷回去:“啥下嫁,你可真能抬猪价……”   争吵瞬间就爆发,赵柯抬手阻止:“话别说太绝,不好收场……”   潘家人耳朵里只有东婶儿骂他们“猪”,根本没人听她的。   “你骂谁呢!”   “找打是不是?”   潘家男人攥着拳头就往王家那头压。   王家老大和老二挡在亲妈面前,王向全道中间挡住两边的人,两头劝:“别吵别吵……”   王向全在中间挨了好几肘子。   “都平静一下,别吵。”赵柯怕他们打架,站起来,一边儿劝说一边儿跟赵花花说,“花姐,你往后退退,小心肚子。”   赵花花抱着肚子,赵母护着她,俩人紧张地退到门边儿去,怕被混乱伤到,干脆退出去。   窗外趴满人,全都在看屋里打架。   赵柯稍微了提了提音量:“都安静一下。”   声音直接隐没在争吵中。   周家和赵家其他人纷纷去劝和拉架,挨了几下,动作也开始粗暴起来。   赵柯喊了好几声,一点儿用没有。   一群人扭成一团。   门外有社员看情况不对,闯进来拉架。   看热闹有意思,身处其中变成热闹,真的很没意思。   赵柯累了,坐下扶额,忍耐地呼吸。   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   以和……   几秒后,去她奶奶的以和为贵。   赵柯拍桌子站起来,转身从墙上摘下锣和鼓槌,高高举起鼓槌,使劲儿砸下去。   “咣。”   震耳欲聋。   她身后的墙上,簌簌掉灰,窗上的玻璃都好像震了震。   扭在一起的一群人震得耳朵疼,全都僵住,齐齐看向声源。   赵柯推开桌子,左手拎锣右手拿鼓槌,拉着脸走到他们身边儿,也不管都是谁,鼓槌搥上去,“让你们安静,没听见吗!”   鼓槌挨个搥,“散开散开散开!”   有时候气势这玩意儿,不是看个头大小,身材胖瘦,也不在声高声低。   有的人站在那儿,眼一瞪,被瞪的人就知道她是个横的,谁要是跟她对着干,她是真敢冲上来干你。   赵柯明显就是这种人。   于是鼓槌搥到谁,那人的气势就弱下来,下意识地松开手。   进来拉架的赵村社员们怕赵柯伤及无辜,躲得飞快,迅速退到两步外。   赵柯手里的鼓槌又点向王家兄弟三个和潘家多来的两个叔伯,凶得很,“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让你们进来是让你们打架的吗?外头待着去!”   王家兄弟和潘家的叔伯兄弟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训,面上臊得通红。   王向全张嘴,“赵……”   赵柯叉腰,“你想说啥?”   王向全又闭上了嘴。   窗外,挤进来凑热闹的陈三儿嬉皮笑脸地喊:“快出来吧,再不出来,该挨捶了~”   屋外的人一阵哄笑。   七个大老爷们儿都尴尬极了,对视一眼,脚步挪动,一齐往外走。   屋外的人笑得更大声。   七个人全都瞪向他们,但再怎么凶恶,也像是拔了牙的老虎,根本没有威慑力,反倒还引得众人越笑越厉害。   竟然在队委会办公室打起来了……   这些人真是……   怪不得余秀兰同志暴躁成那样儿,搁谁谁不暴躁?   赵柯的目光刀子一样射向剩下的人。   几家人理智渐渐回来,被她的视线扫射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眼神躲闪。   赵柯的视线落到凌乱的地面上,嘴唇微抿,呼吸重了点儿。   即便什么都没说,谁都能看出来,她不高兴。   周家的三个兄弟下意识地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板凳,其他人也纷纷动起来。   屋外看着这一幕,笑声不断。   “都围在这儿看啥呢!”赵新山的声音突然在围观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笑声一止,又嘿嘿笑了两声,让开门的位置。   赵新山端着搪瓷缸子踏进去,就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赵柯一人环胸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在整理桌凳,王老三还拿着扫帚在地上划拉。   赵新山皱眉,“咋回事儿?”   赵柯扫了众人一眼,说:“没事儿,都等您呢。”   其他人全都点头。   是是是,啥事儿没有,她说的全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 第27章   赵新山没深究这些细节, 驱赶屋外看热闹的人,“走走走,跟你们没啥关系,别在这儿蹲着。”   有社员争取:“队长, 看看有啥的, 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赵新山冷面无情, “大院儿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吗?赶紧走。”   众人只能满脸遗憾地散去。   院子里一下子就剩下王家兄弟三个、潘家的四个男人和赵花花母女以及一个赵成。   赵新山看他们一眼, 叫他们进办公室,“都坐吧。”   几家人或站或坐, 王家人和潘家人更加泾渭分明。   赵新山先看向潘秀莲, 点点头, “是个不错的闺女。”   潘秀莲眼神不受控地飘向赵柯, 对上她的眼神,立即扯起一个腼腆的笑脸。   赵新山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热水,说:“这么好的姑娘, 老三要是娶不到, 是王家和他的损失。”   连赵村儿生产队队长都这么说,潘家父母面上有光,下巴抬起得意的弧度。   但随即,赵新山就话锋一转,“不过我说句公道话,你们两家在这个婚事上, 都有问题, 可既然讲好了彩礼, 潘家临到接亲当天闹起来, 确实更不好看。”   潘父潘母脸上全都一僵。   潘母对上严肃的赵新山, 有些虚,色厉内荏地说:“凭啥我家姑娘嫁老三,就比王家老四的彩礼低?是他们老王家先踩我们潘家的脸面,你这个大队长要是偏向他们,我们就走了,没什么好调解的。”   东婶儿不等赵新山说话,就急急地反驳:“是你们临时变卦,怎么就是我们踩你们的脸?”   潘母面对她,理直气壮:“办事儿这么差劲,你们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   东婶儿:“说好了还反悔,你们不差劲!”   赵新山搪瓷缸子往桌上一落,发出声响,“吵吵什么。”   两个斗鸡一样的女人瞬间消停下来,只是眼睛一直瞪着彼此。   赵柯微微垂眸。   她们在队长赵新山面前不敢吵闹,在她面前却肆无忌惮。   刚才如果是赵新山在这儿坐着,他们很可能都不敢打起来。   虽然心里明白,她刚坐上妇女主任的位置,又年轻没经验,这样的态度很正常,但赵柯仍然生出些不服气来。   她是想要“养老”的,本来不应该出现这种情绪。   可就是不舒服。   而赵新山再次开口,仍然问的是潘父潘母:“你们什么时候听说王长河家答应给老四对象二十块钱彩礼的?为啥早不提出意见?非在迎亲当天闹出来?”   潘母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家也是临到婚期前才知道的。”   至于为啥?   当然是为了逼王家不得不拿出钱来。   王老三是个老大难,在那种场合,王家为了婚礼顺利进行,肯定会妥协。   潘父潘母本来很有信心能再从王家抠出十块钱的,没想到赵村儿的队长会掺一脚。   潘母不敢对上赵新山,就质问起王向全:“都是一家子兄弟,你就这么熊,能让自己未来媳妇儿还没进门就矮弟妹一头?那你俩以后在家里还有啥地位?”   东婶儿生怕三儿子觉得他们偏心,抓着他的手臂,解释:“你大哥二哥结婚,家里当初也是啥彩礼都没有,这些年家里条件不好,耽误你和你弟结婚,我和你爹也愧疚,这才想着尽可能成全你们的婚事。”   潘母阴阳怪气,“当初我要你家十块钱彩礼都费劲,轮到老四,二十块钱就有了?还要修什么屋子,你就是偏心幺儿吧。”   王向全要紧牙关,攥紧拳头。   昨天他也质问过爹妈,可无论他怎么问,他们都不说为啥孙家闹就能同意她家的条件。   “你闭嘴!”东婶儿急赤白脸地喝斥潘母,“你少在那儿挑拨离间,我对儿子都是一样的心!”   “谁信呢?”潘母冷嘲热讽,“前头两个结婚这些年,王老三给他们当牛做马养孩子,二十块钱还挣不出来吗?就算我家迎亲当天加钱不讲究,你们这德性也让人看透了。”   王向全垂下头,到底没有当着外人责怪爹妈,只是低声下气地求潘秀莲:“秀莲,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   潘秀莲的手腕被潘母紧紧攥着,她只能看王向全一眼,又低下头。   王向全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潘母骂他:“我要是早知道你们家偏心眼子到这个地步,你也是个窝囊废,我和秀莲爹当初就不会同意你们俩谈对象!   “谁偏心眼子了?”东婶儿焦急地看向赵新山,“队长,我昨天是不是问你借十块钱给彩礼了,这钱我家要给的。”   一直听着他们争论的周母立即不满:“不行!”   赵母也跟上,“我也不同意。”   然而潘母也没为她现在让步这十块钱得意,重重“呸”了一声,“我告诉你们,我家还不要了呢!我们秀莲还能找不着比你家条件好的?”   潘秀莲红着眼眶,急急地出声:“妈~”   潘母瞪向她,“这种偏心眼的婆婆,你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   东婶儿一急,脱口而出:“我根本没答应孙家,是冬妮儿跟我说结婚后把这钱还回来,我才表面上答应的!”   一句话,雅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本来都已经要定妥的王老四和冬妮儿背后,还有这么一出事儿。   王向全震惊地看向弟弟,所以爹妈不解释清楚,是怕孙大娘知道?   王老四王向平痛苦地蹲下,捂住头。   东婶儿反应过来说了什么,脸色泛白。   说漏嘴了,四儿子的婚事,怕是要黄了……   潘母最尴尬,张张嘴不知道说啥好。   她一个劲儿不依不饶地说王家父母偏心王老四,可东婶儿说的要是真的,这……这被偏心的不是王老三吗?   赵四爷三口人和周家人也都失语了。   这、这……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而赵柯和赵新山对视,眉头都微微皱起。   王家这事儿办得实在不地道。   原来没叫孙家过来,现在不能不叫了。   赵新山支使赵成:“你去孙家叫一下人。”   赵成应声跑出去,几分钟就到了孙家。   他站在外头喊:“孙大爷,孙大娘,冬妮儿,队长叫你们过去一趟。”   孙大娘昨晚上听老王家闹了一晚上,心里还有点儿愧疚,今天都没好意思去大院儿看热闹。   现在大队长叫他们家过去,孙大娘琢磨着是不是为了他们家要的二十块彩礼,就向赵成打听:“成子,老王家和潘家调解的咋样了?”   赵成不由看向冬妮儿,“你们到那儿就知道了,我说不清楚。”   冬妮儿被他看得心虚,忐忑地低下头。   周秀丽身体上的不适缓解了些,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也走出来,跟他们一起往大院去。   又几分钟,一行人出现在办公室。   屋里气氛奇怪。   孙大娘打量着大家的神色,问:“队长,找俺家人过来,啥事儿啊?”   解释说明,自然不能赵新山这个大队长亲自来。   赵柯只用了几句话,简洁地表述清楚需要告知她的事儿。   孙大娘乍一听到她说的,第一反应是荒唐、不信,“咋可能呢?冬妮儿不能那样。”   其他人都不吱声,东婶儿夫妻避开她的视线,冬妮儿甚至吓得开始啜泣。   老四王向平满脸愧疚,“婶儿……”   孙大娘脸色一点点铁青,猛地冲上去拍打他:“你个瘪犊子,你咋能这样糟践我闺女,啊?我打死你!”   “你打我儿子干啥?”   东婶儿立即冲过去护着儿子,揪开孙大娘。   孙大娘薅她的头发,骂她:“你个丧良心的玩意儿……”   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互相薅扯头发,挠脸。   孙大爷因为没儿子被人戳脊梁骨,在外都很沉默,这时候也气上头,不管不顾地帮着老妻打东婶儿。   王家理亏,王家父子不能对孙大爷夫妻俩动手,挤进去隔开人。   而王向平挡在孙大爷和孙大娘身前,不止挨了几下亲妈的打,还挨着孙家夫妻的打。   冬妮儿哭,“别打了,别打了……”   周家人、潘家人还有赵四爷他们看这走向,帮谁都不是,只能干杵在边儿上。   赵新山当大队长有些年头,极少有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情况,动怒,“有没玩完,别打了!”   东婶儿讪讪地停下,只剩下孙大爷和孙大娘还在拍打王家人。   但他们打着打着就停下,孙大娘跌坐在地上大哭:“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冬妮儿过去扶她,“妈,你们先起来……”   “啪!”   孙大娘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冬妮儿怔怔地捂着脸,两行泪顺着眼睛流下来。   王向平一惊,赶忙扯着冬妮儿到身后,“大娘,你打我吧,别打冬妮儿,都是我的错。”   孙大娘厌恶地不想跟他说一句话,只冷漠地看向冬妮儿:“你就非要嫁给他吗?”   冬妮儿安静流泪。   “好话难劝该死的鬼,你以后爱嫁给谁嫁给谁,我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妈?!”冬妮儿不敢置信,无措极了,声音颤抖,“妈~妈你别这样……”   孙大娘拉着孙大爷就要走,像是真的不要这个闺女了。   赵柯冷眼看到这儿,才出声:“孙大娘,孙大爷,你们先别急着走。”   “留在这儿干啥,等人看我笑话吗!”孙大娘语气极差,“呵,以前谁说我家尽是赔钱货,我都要干一仗,今儿我是服了!”   “还有自个儿轻贱自个儿的……”   孙大娘说到这一句,哽咽起来。   赵柯心里叹气,扶着她和孙大爷坐到旁边儿去,然后转向冬妮儿,问:“你为什么要偷偷说把钱还给东婶儿?”   冬妮儿抽泣:“我只是不想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我、我也心疼四哥在中间为难……”   赵柯:“……”   心疼男人?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爹妈呢?生产队忆苦思甜的学习会,都没给你脑子涮涮吗?你自讨苦吃拖带爹妈干什么?他们为你吃得苦还不够多吗?”   冬妮儿不敢回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向平心疼她,挡在冬妮儿面前,“赵柯,你要骂就骂我吧,冬妮儿都是为了我……”   “叫赵主任,套啥近乎?”   王向平一滞,低头,“赵主任。”   赵柯问他:“你让冬妮儿这么干的?”   冬妮儿连忙抬头,“不、不是,不是,是我跟东婶儿说完,才告诉四哥,四哥不同意的。”   赵柯质问王向平,“不同意之后呢,你做什么事情弥补了吗?”   王向平……什么也没做。   赵柯伸手推王向平,“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有个姑娘这么缺心眼儿,当赔钱货都乐意跟你?”   王向平退了一步,否认:“我没有……”   “没有?”赵柯又推他一下,“那你是心存侥幸啊,反正先娶回家去,就算被发现,也没法儿反悔了是吧?”   王向平又退了一步,张不开嘴否认。   赵柯又推得他踉跄,“你有没有担当?你人穷心也穷吗?”   王向平腿撞在凳子上,磕磕绊绊勉强稳住身体,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场的人全都哑了。   连王向平爹妈都被她的气势压得不敢吱声。   赵新山也没说话,由着赵柯教训他们。   赵柯没有一直抓着王向平和冬妮儿,转而问潘家人:“如果压根儿就没有这二十块钱的事儿,王家给你们的彩礼也照旧,这婚还结不结了?”   潘家人面面相觑,潘母吞吞吐吐地说:“结、结吧……”   赵柯皱眉,“结就结,不结就不结,含含糊糊干什么?”   潘父潘母互相看,潘父赶紧说:“结。”   赵柯却道:“我是赵村儿的妇女主任,论理该护着我们村儿的人,但我建议你们,这婚事再考虑考虑。”   不说潘家人,整个屋子的人全都惊了。   “赵柯,你咋能在这样?”东婶儿急了,“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你这不缺德吗?”   赵柯直接怼回去,“我有你缺德?有你那么欺负人的吗?还有,叫我赵主任,别老让我提醒你们。”   东婶儿噎住,重新开口:“赵主任,我亲家都同意结了,你咋能说那话?”   “赵柯。”赵新山不赞同地说,“做工作,劝和不劝分。”   赵柯深呼吸。   劝和不劝分是吧?   赵柯嘴角弯起个相当虚假的笑容,再次“温柔”地问潘家人:“这婚你们还想结吗?”   结……还是不结啊?   潘家人不敢说话。   东婶儿接话:“结,当然得结。”   赵柯略过她,问王老三王向全:“你怎么想的?”   有老四的前车之鉴,王向全脑子里快速运转好一会儿,才试探地说:“我想跟秀莲好好过日子,不是因为岁数大了看别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着急,是喜欢秀莲,就想跟秀莲结婚,没有秀莲我也不找别人了。”   “别说十块二十块,一百块钱、两百块钱的彩礼,秀莲都值得,我以后挣了钱全给秀莲,我不让她吃一点儿苦,谁也不能欺负她。”   “我要是做不到,就锤死我,今天这些人儿都能作证。”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从来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脸红脖子粗,脑袋都快冒烟儿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越说越快,越说越坚定。   潘秀莲感动的不行,“向全……”   王向全握住她的手,“秀莲……”   赵柯给了他们一个白眼,看不出满意不满意。   但她没别的话,东婶儿欢天喜地地叫起潘父潘母“亲家”。   冬妮儿羡慕地看向两人,期待地看向王向平,“四哥……”   王向平笨嘴拙舌,这时候说啥都显得不够,干脆“扑通”跪在孙大爷孙大娘面前,“叔,婶儿,你们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做的不够好,你们看我表现行吗?我以后一定当你们是亲爹亲妈一样孝顺。”   他说完,咣咣磕了几个响头。   刚才赵柯数落他们,孙大娘夫妻俩已经稍微出气儿了,想伸手扶他又抹不开面子。   赵柯凉凉地说:“干脆倒插门儿过去得了,更名正言顺。”   孙大娘夫妻眼睛一亮。   东婶儿尖叫:“不行!”   王长河也态度坚决,“我儿子不可能倒插门儿。”   赵新山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赵柯……”   赵柯回视他,“大伯,我也管不着别人姻缘,但老王家这情况,父母刁歪,家里负担重,兄弟情分早晚磨没,要是成天吵吵闹闹,我这工作总不能净围着他们转。”   是这个道理,大队又不是给他们一家开的。   赵新山沉着脸,问王长河:“你们夫妻俩干这事儿,我都替你们磕碜,咋整?给个话。”   王长河手汗一直冒,蹭着裤子,“队长,我、我就是大老粗,你给出出主意呗?”   赵新山沉默片刻,“你们分家吧。” 第28章 (捉虫)   以赵新山在赵村生产队的权威, 他说“分家”,分家不说是板上钉钉,也必须得重视起来。   但最先最快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不是东婶儿夫妻俩, 而是二儿媳周秀丽。   “不行!”   周秀丽脸色还苍白, 顶不住众人的视线, 看向娘家人。   周父周母立即不满道:“凭啥我姑娘和老大媳妇伺候老王家家小这么些年, 他们结婚就闹分家,单独去享清福?”   周家人带上了大儿媳赵花花, 赵花花爹赵新伟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长河和她媳妇好不容易拉拔大四个儿子, 现在要结婚了, 他们就分家出去,有良心吗?”   赵母扶着赵花花,在旁边帮腔,“老三和老四做叔叔的, 不多帮着点儿兄嫂, 难道眼睁睁看着侄子们吃不上饭吗?”   东婶儿也不乐意分家,“咋能分家呢?分家了,这家不就散了吗?”   而潘家和孙大娘夫妻这边儿,当然是分家对他们姑娘更有好处。   毕竟老王家前两房负担重,要跟着一起过,小夫妻挣点儿全都搭在兄嫂侄子身上了, 反倒自个儿受苦。   所以潘父潘母全都态度强硬地表明:“分家, 必须分家。”   孙大娘夫妻碍于先前说过不管冬妮儿的事儿, 气儿也还没消, 就都没有吭声。   王家的兄弟四个呢, 老大和老二都沉默着,老三王向全握着潘秀莲的手微紧,站的离潘家人更近,老四王向平倒是一脸左右为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没享多少儿媳妇福”,那个说“俩弟弟凭啥给你们当牛做马”。   争执来争执去,火气又渐渐大起来。   他们吵得人烦,赵柯拎起鼓槌,飞快地磕哒锣边儿,“吵什么吵,乌烟瘴气的。”   锣声急促,敲锣人的脾气顺着锣声进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逼,得众人不得不停下争吵。   不停下也没办法,扯嗓子吵架累够呛也赶不上破锣啊。   赵柯鼓槌往桌上一扔,压着火,问周秀丽:“脸色不好,哪儿不舒服?”   她问得突兀,周秀丽呆了呆,“肚、肚子疼。”   “严重不?”   “啊?有一点儿……”   赵柯点点头,看向王家老大和老二,“三哥和四哥有对不起你俩吗?有占你们便宜没还吗?”   没有。   王老大和王老二无可辩驳。   赵柯又问:“那这些年,是不是三哥四哥帮你们养家?他们多少岁开始上工的?十四?十五?”   没人应声,老三王向全抬头,自己说:“我十三就开始下地,这些年家里修房子,大哥二哥结婚养孩子,哪一块儿没有我的血汗?到现在我手里没有一分钱,连结婚给秀莲扯块儿布都做不到,我不欠家里任何人。”   他这时候开口,就是想分家了。   王家老大和老二面露愧疚,动摇。   可要是同意分家,他们两房各自养那么些孩子,必然很难。   周秀丽急急地开口:“老三,你侄子他们……”   “不舒服就少说话。”赵柯打断她,“那是侄子,不是儿子,有能耐生没能耐养,你们有啥好理直气壮的?”   她说话太不客气,老大老二夫妻一下子全都臊得脸通红。   赵新山眉头皱起,重重咳嗽一声提醒。   周秀丽脸色更苍白,身体打晃,扶着丈夫的胳膊,哭得凄凄惨惨。   周家父母心疼,周家三兄弟没法反驳赵柯的质问,只能将矛头对准王家夫妻和王老二,逼他们表个态——   “我妹子嫁到你们家,一天福没享过,吃了多少苦?”   “她给你们老王家生的孙子,没能耐怪谁?”   “王老二,你别想装好人!”   “……”   王老二满头包,王家老大孩子更多,更不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王长河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东婶儿也只能干着急。   赵花花爹赵新伟清了清嗓子,对赵柯说:“二丫头,一家子不是这么算的,得相互扶持……”   赵柯从他说话,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赵新伟被盯得不自在,声音越来越低。   赵成莫名领会到,凑过去,提醒:“爹,赵主任。”   赵新伟噎住,不满:“你跟长辈也摆架子?你忘了赵棉的事儿谁替你出面了?”   “一码归一码,我不是赵家的妇女主任,我是生产队的妇女主任,讲理不讲亲。”   赵柯不跟他理论太多,转向赵四爷,“四爷,你是咱生产队最公正的长辈,你说句公道话,他们两房有资格不同意分家吗?”   “最公正”的长辈赵四爷坐在长凳上,两手搭在拐杖上,古板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他被赵柯架在“公正公道”上,如果偏袒孙女赵花花,话柄落下,以后在生产队还有啥话语权?   一个丫头,这么难缠。   赵四爷绷着个脸,好一会儿,对赵新山道:“花花她爹娘就是心疼闺女,分家这事儿,我做主,我们家没有意见。”   “爹!”   赵新伟夫妻俩急切地出声。   赵四爷闭上眼,不再回应。   二儿媳周秀丽和娘家人看见赵花花娘家爷表态,霎时变成孤军作战,气势都有点儿提不起来,但也不愿意松口。   王家这些事儿,掰扯一大早上了,还没个定锤。   赵柯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冬妮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大家都看向赵柯和冬妮儿,不知道她们要出去说什么。   冬妮儿看了一眼王向平,忐忑地应声,抬脚跟着她出去。   王向平眼露不安,时不时就瞥向窗外。   孙大娘和孙大爷则是微微泛起期待。   倒是赵四爷睁开眼,看向赵新山不满道:“新山,赵柯一个丫头,也太年轻气盛了,乡里乡亲这么不给面子,以后能少得罪人吗?”   赵新山不偏不倚,“做生产队的工作是得一碗水端平,不过她这个态度确实有问题,我会提醒她。”   赵柯都知道强调自己的身份,不让人拉关系影响工作,赵新山一个大队长,向来不愿意有谁的威望威胁到他,怎么会希望长辈在头上摆谱?   只是赵柯能仗着年轻气盛横冲直撞,他不能了。   院儿里,赵柯和冬妮儿面对面站着。   赵柯对冬妮儿说:“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分家也不是万事大吉,以王家的情况,你嫁过去,必然少不了麻烦。”   冬妮儿没有多少担忧,“赵……赵主任,我知道的,我不怕。”   “你真的知道吗?”赵柯掰开了问她,“东婶儿和你妈不对付,以后俩人再有矛盾,你帮谁?分家之后,一大家子如果还住在一块儿,你们活干得多,还要被人借粮借钱,一次两次你不在乎,无数次之后呢?更别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的摩擦了。”   冬妮儿牙齿咬的嘴唇泛白。   赵柯问她:“这还只是一部分,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   “可是,谁家不都是这样过得吗?”冬妮儿固执地不愿意退缩,“四哥对我好就够了,我跟四哥在一起才安心。”   赵柯不懂她的安心为什么是因为可以依靠一个男人。   但赵柯也不能去强迫别人屈从于她的意见,说多了,可能别人还会觉得她管得宽。   赵柯最后一遍确认:“你真的决定要嫁过去?”   冬妮儿点头。   行吧。   既然这样,接下来赵柯只需要考虑怎么尽量减少她未来工作中的麻烦。   “四哥,你也出来一下。”   办公室里,王长河闷头坐着,还不能下决定。   王向平听到赵柯的喊声,不敢看爹妈兄弟,走出去。   “赵主任。”   王向平面对赵柯,声音发紧。   赵柯语气很平静,“一起溜达溜达,我们随便聊聊。”   她态度好转,王向平受宠若惊,“好。”   赵柯就领着两人往小学那边走。   短短一段路,碰着三拨人。   一波社员问他们干啥去。   赵柯笑着随口说:“去学校转转。”   一波早上在大院儿目睹了赵柯搥人,老远就推搡着绕道。   一波是几个邋邋遢遢的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在路边撒尿和泥玩儿。   老王家除了大孙子去上学,其他小子在家都是这样的,王向平习以为常,都没多看两眼。   三人到了小学,因为没到上课的时间,操场上有十来个学生在玩儿。   男孩子追逐打闹,女孩子跳房子……   最显眼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手肘膝盖都有补丁的衣服,坐在五年级教室外唱歌。   赵柯记得,她叫何百灵,保管员何东升的养女,何东升腿脚不好,也咬着牙送养女读书。   吴老师说过小百灵特别有天赋,教她唱歌跳舞都学得很快。   声音确实很空灵很悦耳。   赵柯嘴角上扬,看着小姑娘,说:“结婚之后你们会有自己的家,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成什么样,大半在你们。”   就算操场上的孩子不是每个都干净利索,但肯定和路边儿玩泥巴的孩子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一定存在于他们的内心。   王向平十岁就下地干体力活的时候,没羡慕过别的孩子可以上学吗?   冬妮儿上下工的时候路过学校,没羡慕过吴老师和赵棉吗?   赵柯不相信他们毫无感觉。   果然,冬妮儿看着操场上的学生,满脸向往地说:“四哥,你看那几个小子,又白净又好看,念过书的孩子看起来真不一样,我们以后有了儿子,也送他们来学校吧。”   王向平同样期望,笑着答应,“你放心,我以后努力挣工分。”   冬妮儿一脸幸福,“我跟你一起努力。”   赵柯笑容淡下来,目光还停留在小百灵身上。   反正目的达到了,是吧……   赵柯冷淡地说:“ 该下决定的时候就果断点儿,磨磨唧唧的,你们的儿子将来大概只能和泥巴。”   她说完,就往回走。   返回大院儿的路上,赵柯在前头,冬妮儿和王向平走在后面。   冬妮儿担忧地看着王向平,“四哥……”   王向平眉头紧锁,等回到队委会办公室,他终于站在了老三王向全的身边,提出想分家。   东婶儿夫妻不可置信,“老四?!”   王向平愧疚地说:“爹、妈,大哥二哥,就分家吧,三哥说得对,我们为家里做得也够多了。”   赵新山说:“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老三老四都想分家,你们做父母的再不同意,兄弟之间只会裂缝更深。”   王长河瞬间老了好几岁,一一看过四个儿子,无力地垂下头,松口:“那就分吧……”   分家确定,后续就是如何分能够尽量公平,以及重新商量王老三王老四的婚事,这部分大队长赵新山会跟进。   老三的婚事不好再拖,分家也没必要拖,他们要转移到王家清点王家的家当。   赵新山走之前,当着赵四爷他们的面儿,口头教训了赵柯一句:“以后工作一定要注意态度。”   “好。”   人都走了,闹哄哄的办公室瞬间变得空荡荡。   赵柯一个人坐在那儿,拄着下巴,手指捏着鼓槌敲木鱼一样一下一下敲桌子。   双目失焦,正在发呆……   按理说,这个事情到这一步,就算是顺利解决了。   可赵柯没觉得一下子轻松舒畅,反倒好像有股郁气吐不出来,憋在胸口淤堵着。   这不太行。   赵柯锁上队委会办公室的门,溜达到斜对个儿的卫生所。   “你咋来了?”   赵柯靠在门框上,问:“爹,你给我妈准备好降火茶了吗?”   “准备了。”赵建国从身后药架上拿出一个挺大的纸包,“刚晒好,本来一会儿要带回家的。”   “给我吧。”   赵柯接过来,揣兜里拿回队委会。   办公室有一个暖瓶,都用掉漆了,保温效果不太好,队长赵新山家离得近,每天都拎回家装上热水再拎回来。   赵柯从纸包里抓一撮乌漆嘛黑的降火茶放进白茶缸里,倒上热水。   降火茶在热水里泡开,叶片上像是有锯齿。   赵柯刚喝了一口,五官扭曲。   诶——   贼苦。   而这么苦的东西进嘴,还有啥堵不能通的。   反正办公室就赵柯一个人,她边嫌弃边龇牙咧嘴地喝。   “咚咚咚。”敲门声。   生产队谁敲门这么轻?   赵柯表情刹那间恢复正常,端正坐姿,抬头,“进。”   话音落下,门打开,知青傅杭走进来。   赵柯惊讶,“傅知青?”   傅杭想起刚才从窗户看见的画面,想笑又觉得不好,到后来一本正经地称呼她:“赵主任。”   赵柯自然地扣上茶缸盖,问:“傅知青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借用自行车去公社一趟。”   原来是借自行车。   “可以,什么时候用?”   傅杭说:“明天。”   明天……老王家重新迎亲肯定不会安排得这么快。   赵柯就答应下来,“明天七点半去我家取吧,那时候家里有人。”   傅杭应下,仍然站在原地。   赵柯疑惑地抬头,“傅知青还有事吗?”   傅杭也不清楚他有什么事情,就是不想走,紧张地顿了顿,找到个借口:“我手里有一些票据,暂时用不上,如果生产队有社员急用,可以来找我换。”   “这样啊……”   赵柯回忆了一下小说。   男主这么热心吗?   她记得好像很冷漠,连同宿的知青都关系一般。   不过也不太重要。   赵柯笑着点头,“行,我先替生产队的社员们谢谢傅知青。”   傅杭这次没什么理由再停留,跟她道别,离开。   背对着合上的门,傅杭有些烦乱。   他不是笨嘴拙舌的人,怎么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   而赵柯看着傅杭离开,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端起茶缸喝了一口降火茶,瞬间苦的她没心思再去想别的。   反正肯定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的话,她也不会忘。   中午,快到小学放学的时间,赵柯提前锁上门,站在院儿里等爹妈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三人就随便闲聊了几句,没说老王家的事儿。   等回家后,余秀兰做饭,赵柯坐在灶坑前给她烧火,母女俩才说起上午的一系列事儿。   余秀兰完全不惊讶,“这算啥,你就是见得太少了,犯不上跟他们生气。”   “很平常吗?”   “都不用说远的,咱家对面儿王英慧,她当初不就寻死腻活非要嫁给那个宋知青,现在后悔了吧?”   余秀兰手上忙活,嘴里不停,“那个宋知青家里好像有点儿关系,家人在城里找到接收的单位,开了证明让他回城,走之前说是会回来接王英慧他们娘俩。”   那时候自家事儿也多,赵柯就没怎么关注过,只是隐约有印象。   “大队长多精,能放心?”余秀兰哒哒剁菜,“可王英慧相信他啊,一天好几趟磨大队长,到底给宋知青开了证明,让人走了。”   结果很明显,信错了人。   “一走一两个月连个信儿都没有,生产队都说宋知青估计不会回来了,要不是小瑞姥姥姥爷受刺激全都病倒了,王英慧还想抱着小瑞进城去找人呢。”   余秀兰直起腰,叹气,“那时候小瑞才刚会走。”   赵柯问:“后来呢?”   “后来小瑞姥姥姥爷去世,她真抱着孩子去找人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刚到家就病倒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找没找到人,大家闲都说她进城肯定两眼一抹黑,没找到的面儿大。”   找没找到,都改变不了被抛弃的事实。   赵柯用烧火棍划拉一堆柴火塞进灶坑。   余秀兰说她:“少塞点儿,柴火不用捡啊。”   赵柯只得又扒拉出一些,慢慢往里推,突然,她想起个事儿,“没领结婚证吗?”   “啥?”菜下锅,声音太大,余秀兰没听清。   赵柯问:“英慧姐和那个宋知青没领结婚证吗?”   余秀兰说:“那么麻烦,还得排队,乡下又不用买家具,好些人结婚都不领证。”   赵柯皱眉,“咱村里现在跟知青结婚的,也都没领?”   “基本上吧。”   余秀兰没放在心上,继续说老王家的事儿,“你年轻,乍一见老王家的事儿觉得接受不了,可吕东梅那人,没坏到根儿上,往十里八乡扔个耙子,村村儿都能划拉几个,而且王家也就是穷点儿,他们兄弟人品不算差了,咋不比那些二流子无赖强?”   赵柯眉头越拧越紧,“这要求也太低了吧?”   余秀兰盖上锅,回身,“就说咱生产队,得有一半儿的老爷们动手打过媳妇儿,王家老大老二从来没动过手。”   赵柯沉默一会儿,问她:“我爹对你动过手吗?”   余秀兰“呵”了一声,“他敢动我个手指头,晚上别想睡实!”   路过厨房的赵建国和闺女对视一眼,默默地消失。   赵柯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 第29章 (小修)   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五, 傅杭出现在赵家院外,礼貌地跟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赵枫打招呼。   赵枫头一回接触这位傅知青,被这么正儿八经地客气,略显拘谨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装得像个大人似的跟他打招呼, 请他进来。   “我姐跟我说你要借自行车了, 傅知青你等一下, 我去推自行车。”   赵枫说完,就跑进仓房。   傅杭视线扫过堂屋, 没有赵柯的身影。   这时, 西屋的窗子打开。   傅杭闻声转头, 就看见赵柯长发披散地站在窗后。   长发中和了眉眼的爽利, 意外的柔和。   心脏跳的飞快。   傅杭迅速收回视线,拇指和食指捏紧,脸上没有表情地打招呼:“赵主任,早。”   赵柯没觉得他这惜字如金的样子有什么不对, 回应了一声, 站在窗口闲聊几句,免得让客人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院子里。   傅杭有问必答,即便话不多,也句句都有回应。   只是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赵柯的手,手指穿梭在黑发间,勾勾缠缠几下就灵活地编好辫子。   头发, 一定很顺。   傅杭情不自禁地出神。   “傅知青, 给你自行车。”   傅杭心一跳, 面不改色地接过自行车, “谢谢。”   他刚才竟然想要摸一摸头发?!   怎么会这样……   傅杭心绪不宁, 直挺挺地推着自行车出去。   赵枫送到院门,回来跟赵柯感叹:“我第一次见人背那么直,姐你说他是不是没有富贵包?”   赵柯抽了抽嘴角,手痒没忍住,在他后颈拍了一下,“我才有富贵包!”   赵枫手捂着后脖子,摸了两下,“我没有啊。”   赵柯远离犯蠢的弟弟,背上挎包,拎着茶缸去队委会。   老王家的家当昨天全都清点完,列了清单。   宅地一个,房前房后有自留地,坐南朝北的新房两间,旧房三间;   一间厨房,锅灶两个,碗筷若干;   一间仓房,各种工具若干。   粮食:玉米小豆等大概一千一百斤。   最后是他们家的钱,33块7角6分。   赵新山做主,彩礼一定要给冬妮儿,不过减成了十块钱。   剩下的所有东西,钱是刨出老三老四结婚的成本,由东婶儿夫妻和四个儿子平均分,粮食按照人头数平均分,各种物件儿按照价值,大致平均分。   最值钱的是房子,东婶儿夫妻和老大家各占一间新房,其他三个儿子暂时各占一间旧房。   如果以后另外三个儿子搬出去住,王家老大要按照当年的屋子价钱补给三家。   以后东婶儿夫妻跟着大儿子生活,每年其他三家要各给一百斤粮食。   队委会有之前留存的分家协议范本,赵新山让赵柯按照那个旧范本重新拟个协议,必须把这些细节全都写上去。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一人儿端着个茶缸,站在赵柯左右看她拟。   牛会计笑呵呵地夸:“赵柯这字写得真漂亮,以后队委会有啥需要手写的东西,可不用咱们的鸡爪子划拉了。”   赵柯半真半假地玩笑:“那不是给我增加工作呢嘛,不多给我个工分儿,我可要往你们茶缸子扔降火茶的。”   她回家问赵建国同志才知道,他晒得蒲公英茶,净挑那种老秧,苦的人都不敢说有火气了。   许副队长早上来尝了一茶缸,一点儿火气没有,就对赵新山说:“老赵,听见没,工作是你增加的,要不给工分儿,尝着苦果,指定就是她干的。”   赵新山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咋,我这个大伯还不能支使你了?”   赵柯指尖夹着钢笔,双手合在一起,求饶:“能,咋不能,我要是说不能,余秀兰同志知道得削我。”   赵新山三人笑起来。   许副队长看着老王家的存钱,“其实生产队有好几家比老王家还穷呢,就他们家又盖房子又要置办东西,还得养孩子,能存三十多块钱,真不少了。”   赵新山抬头,“你没看粮食吗?这才年中,粮食就已经去三分之二。”   都不是会多嘴的外人,牛会计低声问:“咋,这是偷偷卖钱了?”   赵新山没说话。   牛会计算了算他们家每个人分到的粮,“他们这真是算的一点儿盈余都没有,到秋地里活重,吃少了能抗住?”   “小孩子少吃点儿也差不多,咋也比饥荒那几年吃得饱,真要不够了,几个亲家也不能干瞅着。”   也是。   牛会计和许副队长点头。   赵新山管着赵村儿生产队,有一些事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社员私底下卖点儿粮或者山货,只要不太张扬不被人举报,他就不会管。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显然也都心里有数。   余秀兰同志应该也知道,但赵柯没当妇女主任的时候,完全没听说过。   这几位嘴还挺牢。   赵柯其实有渠道,比社员们偷偷去卖要安全,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脑子一热大包大揽。   协议拟好,赵柯拿给赵新山看。   赵新山逐字逐句读过之后,满意地点头,“中午你去让他们签上字盖上手印,拿回来我盖章。”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年龄辈分都最小,犯懒也得去跑这个腿儿。   中午,她背着挎包手拿协议在老王家院外等着。   有社员路过打听王家分家的情况。   赵柯现在也不跟社员们装什么温柔文雅的女学生了,一是没什么必要装,都暴露了,二是有时候说话不直接点儿,真是多费口舌。   所以她直接没好气地赶人:“瞎打听啥,那人家家里有啥家当不是隐私吗?你乐意我把你家有点儿啥全抖落出去吗?”   “不打听就不打听。”   那社员也不生气,嘟嘟囔囔走了。   赵柯得等王家所有人一起签字,有个别人回来也没急着去找他们,正好孙大爷孙大娘下工回来,她就站在他们家院外跟两人说话。   孙大娘现在对她有点儿信服了,就小声问她:“赵主任啊……”   赵柯说她:“私底下就叫我名儿,只要有事儿的时候,注意点儿就行。”   “行。”孙大娘问她意见,“冬妮儿和王老四的婚期也定了,就在下个月,我想着,冬妮儿要是跟老王家那一大家子住一块儿,还有吕东梅那个刁歪婆婆,没准儿要受气,我和她爹就商量,我家有空屋子,让他们搬过来咋样?”   很多父母常说自己长了一身贱皮子,放在孙大娘夫妻俩身上也适用,明明说了再不管冬妮儿的事儿,还是不能眼瞅着她有一丁点儿不好。   但赵柯不赞同,“你要是提出来,指定要闹矛盾的,不如让他们去跟大队申请一块儿宅地,慢慢攒着建材,到时候自己单住。”   “我知道他们得单住,就是中间这段儿时间……”   赵柯摇摇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冬妮儿吃些苦头去,否则她不会明白你们的苦心。”   孙大娘叹气,“我就是不忍心……”   “我妈说老王家的男人不动手打媳妇儿,我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优点,可再一想想,要是像有些心眼子恶毒的人家,有那种吃绝户的心态,不得上赶着奔你家来?”   孙大娘若有所思。   邻居住了十几年,舌头碰牙不断,但也确实了解彼此。   要往开了想,老王家人比她大姑娘的婆家强多了。   事儿到这一步,赵柯劝她:“没坏到那份儿上,对女儿那些不忍心就多忍一忍,有些苦,该放手让她自个儿去尝一尝。”   孙大娘长长地叹气,“我跟冬妮儿爹再商量商量。”   赵柯点点头,瞧王家人还没回来全,就又聊起她家大女儿:“一直没见春妮儿姐回娘家呢?”   提起她,孙大娘更是愁眉苦脸,“她婆家不乐意她回来太勤,都是我去李村儿看她。”   “那……”   赵柯扫见东婶儿他们一家子回来了,就止住了话,跟孙大娘摆摆手,走向东婶儿一家人。   老王家会分家,跟赵柯有很大的关系,赵柯还挨个骂过他们家人。   因此王家人面对赵柯,都有些别扭,语气也不自然。   赵柯不一样,赵柯极其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该喊人喊人,该说话说话。   王家人更觉得怪异,王家兄弟可做不到,一面儿想“要不能当妇女主任呢”,一面儿飞快地签完字遁走。   东婶儿按完手印,忍不住挤兑她:“没结婚的大姑娘像你这么皮实的,真是少有。”   赵柯觉得,东婶儿应该是想说她脸皮厚。   竟然说话这么委婉。   脸皮厚有什么的,她脸皮厚她骄傲。   下午,赵柯把协议拿给赵新山,赵新山盖上大队的印章,锁进了柜子里。   两点多,傅杭从公社回来,直接骑着自行车到队委会还给赵柯。   “你检查一下?”   赵柯扫了自行车一眼,“没事儿,自行车给我就行,傅知青回吧。”   她说着就推着自行车要靠边放。   “等一下。”   傅杭叫住她。   赵柯莫名,“嗯?还有事儿?”   傅杭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悄悄深呼吸平复,递过去两块儿绿豆糕,“这是谢礼。”   他不止在供销社买了两块儿绿豆糕,还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个发卡,但根本不敢拿出来。   他要是送发卡,赵柯一定觉得特别奇怪。   傅杭自己都觉得奇怪。   而且赵柯应该也不会要……   事实上,赵柯连绿豆糕都不要,她知道这种有包装纸的绿豆糕一块儿也不便宜,客气地拒绝:“不用了,借个自行车不至于。”   然后一点儿不给推拉的机会,推着自行车就走开。   傅杭面无表情地收回绿豆糕。   果然,送绿豆糕也很奇怪。   傅杭转身的时候,头发都泄气地垂下来。   他回到知青点,情绪已经收拾好,依旧是一副冷淡到冷漠的模样。   刘兴学和邓海信之前跟他不太愉快,这几天互相都没有说过话。   两人在院儿里,看见他都当作没看见,继续和苏丽梅说话。   傅杭并不在乎,径直进屋。   苏丽梅看着傅杭的背影和他手里的包裹,没啥眼力见儿地说:“不知道傅知青家里是做什么的,应该条件很好吧?”   刘兴学和邓海信眼神嫉妒。   刘兴学不屑地说:“要是好,来下乡干什么,装得吧。”   随即,俩人对视,眼里有些看好戏。   屋里,林海洋跟傅杭热情地说话:“你回来了?累不累?”   傅杭摇摇头,递给他一个绿豆糕,“给你一个。”   林海洋惊喜,“傅杭,你竟然特地给我带糕点?!”   傅杭停顿片刻,没解释,坐到他的桌子前,一扫桌面,发现他的物理笔记本竟然不见了,立马翻找起来。   “怎么了?”林海洋咬着绿豆糕,含含糊糊地问,“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我的笔记本。”   “诶?!我中午还看见了?”林海洋在他周围找起来。   然而还是没有。   两个人又开始在整个屋内寻找,翻遍了也没找到。   傅杭脸色有些难看。   林海洋说:“我去问问他们两个。”   片刻后,院子里就响起了争执声。   邓海信:“问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是给他看东西的。”   刘兴学:“我们白天都在上工,倒是你,下午又请了假偷懒,谁知道是不是你干了什么故意不承认?”   林海洋反驳:“我怎么可能动傅杭的笔记本?”   邓海信:“我们也不可能动。”   刘兴学:“有的人自己不保管好东西,不要来怪别人,况且主人都还没急着来找,你急什么,又不是看门狗。”   林海洋发怒,“你说谁是看门狗?我看就是你们两个因为上次的事儿怀恨在心。”   刘兴学:“你有什么证据吗?我还说是你丢了呢。”   怎么可能有证据?   他们的态度就像是:你们能拿他们怎么样?   太嚣张了。   林海洋气不过,举起拳头,就砸向他。   苏丽梅惊呼,闭紧眼睛。   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了他的手腕。   “傅杭?”   傅杭松开林海洋的手腕,走到刘兴学和邓海信两个老知青面前,冷静地说:“把笔记本还给我,我不跟你们计较。”   刘兴学不怕他计较,光棍儿地说:“我们又不知道你的笔记本在哪儿。”   邓海信祸水东引:“万一是村里哪个无赖偷走的呢?”   林海洋说:“怎么可能?下午根本没有别人来。”   傅杭沉着脸,问:“给不给我?”   两个老知青死猪不怕开水烫。   傅杭二话不说,从地上拎起一个板凳,照着刘兴学头上十来公分的地方,砸过去。   板凳哐当落地,差点儿被砸到的刘兴学霎时吓得腿软,“你、你……”   傅杭又回身从柴火垛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柴,冷着脸冲着邓海信举起来。   邓海信害怕,噼里啪啦全吐露出来,“下午上工,扔在村外的草从里了。”   吓唬人用的木柴扔到他脚边,傅杭马上去找。   林海洋瞪两人一眼,也跟着出去帮忙。   他们争吵起来,庄兰才从屋里出来,等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本来就对这两个油滑的男知青不喜,现在更是反感,“我也去帮着找找,丽梅你去吗?”   苏丽梅看邓、刘二人一眼,默默地点头。   方静跟上,“我也去。”   与此同时,树根儿捡到了笔记本,抱在怀里,蹦蹦跳跳地拿回家,献宝一样送到爹刘广志跟前。   郑广梅看见,抢过来翻看,“这啥?你上谁那偷的?”   树根儿着急,“没,没偷,捡的!”   郑广梅看不明白上面鬼画符一样的字,也没有空白页,随手扔到灶坑前,“啥破玩意儿,留着引火吧。”   树根儿急急地看向爹。   刘广志视而不见。   刘广志和郑广梅的儿子刘小满跑出来推他,“你走开!傻子!别来我家!”   树根儿无措地被推远,眼睁睁看着他牵走爹,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许久之后,树根儿悄悄摸进厨房,捡起笔记本,抱在怀里。   郑广梅发现,气得大骂:“你是不是偷吃了?!”   树根儿吓得不敢动,被打也只知道摇头否认,“没有,没偷吃,树根儿没偷吃……”   ·   傅杭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林海洋又回知青点把邓海信和刘兴学拽过来,逼问他们把笔记本扔到哪儿去了。   邓海信指了地方。   一群知青到那儿找,草皮都快要翻过来,还是没找着。   林海洋质问:“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就扔在这儿了。”   林海洋气得想打人。   邓海信怕挨揍,急慌慌地说:“谁让傅杭那么嚣张,我们就是想教训一下……真的只是教训,没骗你们,不然直接扔到河沟里了!”   扔哪儿不是扔,他还好意思说。   但现在打人也没用,林海洋担忧地看向傅杭:“傅杭,你没事儿吧?”   傅杭垂下眼,“找不到就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回去吧。”   林海洋怀疑,不重要的话,他为什么有空闲就看?还差点儿动手,着急忙慌地出来找?   晚上,傅杭几乎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他又一次来到队委会,跟大队长赵新山申请一块儿宅地,想要自建房。   赵新山惊讶:“建房?知青点不住了吗?”   傅杭淡淡地点头,“是。”   “批宅地倒是可以。”赵新山也不管知青点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反正没闹到他这儿,捋开赵村儿的简易地图,问他,“你想在哪儿建房?”   在哪儿建房……   傅杭的视线黏在赵柯家东边的空地上。   就是说,如果想要跟生产队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做邻居,也很正常。   而且住进村子里,他可以更快地融入到生产队中。   他……不是奇怪的人吧? 第30章   今天一大早, 王老二慌里慌张地跑到赵柯家找人。   这次找的不是赵柯,是赵建国。   原因是王老二醒的时候发现媳妇儿周秀丽流了很多血,还弄脏了褥子。   刚开始周秀丽还说是月经,没太当回事儿, 后来发现有血块儿, 跟东婶儿一说, 东婶儿怀疑是流产, 王老二这才急慌慌地跑过来。   赵建国就是个半吊子乡下大夫,以前跟老中医学过两年, 能在卫生所看点儿不紧要的毛病, 开点儿药。   赵建国把过脉, 确实是流产了。柏羏壹二0㈦   虽然血流得不多了, 可还在流,这种妇科的病,他一来不方便看,二来也不擅长, 就只能建议他们去公社卫生院看。   王老二也没咋犹豫, 跟队里借了牛车,就带周秀丽去公社了。   因为这个事儿,赵柯来队委会晚了点儿,队委会最后一个得知傅知青要批地建房。   赵柯看赵新山桌上铺着一张手绘地图,问:“单身知青能在咱们村里批地建房子?”   村里有两队纯知青夫妻,结婚后才搬出知青点, 现在基本是扎根在本地。   单身知青盖房子, 之前可没有。   “为啥不能?”牛会计端着茶缸走过来, 笑着说, “傅知青一个人儿可盖不起来, 说好了咱们生产队的社员帮盖,他给报酬,这不一举两得嘛。”   许副队长说:“他将来就算回城,宅地带不走,房子也留在村里,咱们又不亏。”   这么一说,生产队确实没有硬性规定。   虽然有点儿占便宜的意思,但傅知青又不是被强迫建房。   而且赵柯终于想起来她忘了啥事儿。   小说里傅杭好像是跟老知青发生了点儿矛盾,就自建房子搬出了知青点。   至于发生了什么矛盾,赵柯想不起来。   一本小说,看一遍过后都能忘,更别说就做了个梦,细节谁能想起来?   只是傅知青搬家这种事儿,忘了也就忘了,要是随着时间忘得越来越多,忽略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底算是个先知的金手指,不能丢了。   赵柯没问傅知青的房子准备建在哪儿,转头跟赵新山借村里的地图看看。   赵新山把地图给她,随口问:“老王家二儿媳咋样?”   “他们去公社了,应该没啥大事儿。”   许副队长摇头叹气,“本来就没分两块钱儿,这一趟,不得空啊。”   赵柯说:“病得看嘛,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以后有的麻烦。”   牛会计点头,“是啊,病得看。”   赵柯坐回她的位置,忽然抬起头,问,“我爹要不要去进修一下?免得咱村谁家有个急症,他那两下子不够用。”   许副队长并不赞同,“咱生产队哪有啥富余钱用在这儿,真有严重的病,乡下这条件咋也治不了,还是得送到镇上。”   赵柯觉得这么想不太对,“乡下的情况虽然是急症赶不上,重病治不起,但也有不少因为医术不行耽误治疗,小病熬成大病的。”   牛会计一下子笑了,“我们小赵主任很负责啊,连对亲爹都大公无私地批评。”   哪是批评,赵柯哭笑不得,“叔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说正经的呢。”   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赵新山没参与,卷好一根儿烟,起身走出去,站在房檐下抽。   许副队长略过看病的事儿,笑:“有你这年轻妮儿,老赵都不在屋里抽烟了。”   他也是个老烟枪。   赵新山这个大队长不在屋里抽,许副队长坐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我也出去抽一卷儿。”   屋里少了俩人,空下来,赵柯的提议也没人回应了。   许副队长他们可能当她是小孩子过家家,觉得她做些没必要的事情,多此一举……   赵柯看向外头的两个人,片刻后主动搬了两个板凳出去,“大伯,叔,你俩坐呗。”   “搬来搬去怪麻烦的。”许副队长话是这么说,还是笑着坐下。   赵柯又去翻出冬天队委会烧炉子时放在旁边儿搁水壶的小桌子,在井边儿打水擦干净,摆到房檐下。   “在桌上放茶缸,省得还得一直端着。”   许副队长夸她“细心”。   之后,赵柯重新回到屋里坐下。   一个办公室里,干点儿啥都避不开人,合格的摸鱼,就是明明在摸鱼,但别人以为她在干正事儿。   赵柯看了会儿村里地图,找出一张纸,画了个更简便的地图。   简便到什么程度呢,村里的手绘地图是按照各家宅地的形状大小等比缩小画上去的,赵柯就画了一排排的圈儿。   圈儿还不是同样大小,画多大算多大,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赵柯在上头一一注明都是哪家,然后才开始想情节。   男主搬离知青点后……   女主……   有一段儿情节,赵芳芳难产,村里没有接生员,差点儿一尸两命。   赵柯在赵二奶家的圈儿里标注:【接生员,生育安全普及】   天热之后,村里有几个小孩儿去河里洗澡,淹死了两个。   赵柯在小学的圈儿上标注:【防溺水安全教育】   夏末有一场暴雨,还下了冰雹,不止砸坏了知青点和好几户的房子,田里的粮食也糟尽不少。   赵柯在纸右边儿标注:【防雨修屋子】   ……   女知青方静受辱。   【妇女安全教育】   ……   赵柯又划掉【妇女安全教育】几个字,笔尖动了动,始终没有再落下去。   她想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   “你这法子不错。”   突然的声音,赵柯吓了一跳,回头,“大伯?”   赵新山看着她画得图,道:“注意事项标注在地图上,谁家啥情况,一下子就能看清楚。”   赵柯重新低头,一看清她纸上写得东西,无言。   这都是啥啊?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妇女主任当得这么真情实感?   心情复杂。   牛会计也走过来,看着她画得图,附和:“是挺好,”   赵新山吩咐:“你抽空画个大的,到时候贴在墙上。”   赵柯:“……”   没想到随便画几个圈儿也能给自己增加工作。   她就多余勤快一回。   偏偏赵新山和牛会计很认真,在办公室里四下一看,最后选中了正对门儿的那面墙。   “就贴相框边上,正对着窗户,要是开会,社员们坐在外面也能看见。”   “是嘞,空着也是空着……”   赵柯看向他们说得那块墙面,得有两米宽三米长,画小了挂上去根本不好看不说,他们所谓的“社员坐外面能看见”也根本不存在。   而赵新山已经决定好了,赵柯只能应下。   ·   过了个中午,傅知青要在村里建房子的事儿,就传遍了村子。   妇女们中午坐在老槐树下唠嗑,话题中心就是傅知青。   “早就看出他不一般,看穿得衣服,比其他知青都齐整。”   “傅知青多大了?”   “二十?不知道他喜欢啥样儿的姑娘,我姑娘十七,年纪正好啊。”   “你可省省吧,人能看上乡下姑娘。”   “那咋看不上,我姑娘多漂亮。”   “再漂亮能有余秀兰家姐俩漂亮?人就是相中村里的姑娘,也得是那样儿的吧。”   “不过我怎么听说,队长家芸芸整日往知青点跑啊?”   “我也看见了……”   赵芸芸听说之后,相当有危机感,跑到队委会来找赵柯出主意。   她到的时候,赵柯正在搬石头。   “你这是干啥?”   “熬浆糊。”   赵柯摆好三块石头,把大勺子放在上面,底下塞一把干草,点着。   “熬浆糊干啥?”   赵柯说:“糊纸,你要是没事儿,可以在这儿帮我。”   “我有事儿。”   赵芸芸想起她来的目的,心急地说:“现在大家都发现傅知青的好了,肯定有不少人跟我争,你这次一定得帮我。”   赵柯挑眉,“你又要我出主意?书看完了?”   赵芸芸愤慨,“这是说书的时候吗?你有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哦,所以还是没看完?”   赵芸芸:“……非得说书吗?”   “不说也行。”赵柯好奇地问她,“你跟他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赵芸芸扭捏,“进行到梦里的一步了?”   “啊?”梦里?!   赵芸芸捂脸,“他在梦里对我笑,我嘿嘿一笑,笑醒了。”   赵柯:想多了……   “我问你们两个现实接触到哪一步,没问你梦里。”   赵芸芸嘟嘴,“我要是现实能接触到,还用做梦吗?他跟我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谢谢’、‘不用’、‘请让一下’……”   “不过傅知青真有礼貌……跟村里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语气渐渐花痴。   赵柯抬起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   “诶呦~”赵芸芸捂着额头,“你干啥嘛,手咋那么重?”   “你不如枕头垫高点儿,梦里啥都有。”   赵芸芸撇嘴,“总扫兴。”   与其白日做梦,不如干活。   赵柯进办公室抱了一摞旧报纸出来,支使她:“帮我一起糊个硬纸板。”   两个人忙活,进度比一个人快,下午三点多就有了纸板雏形,只等晾干。   “咚!”   飞来一颗石子,正好砸在还没干的报纸上,当即破了一个洞。   赵柯和赵芸芸:“……”   “谁?!”赵芸芸怒气冲冲地抬头。   陈三儿站在几米外,手里还拿着一颗石子,抛起来接住。   赵芸芸愤怒,“陈三儿,你有病啊!”   陈三儿吊儿郎当地说:“打我啊~”   还有人有这种需求,赵柯肯定满足他。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大勺子,掂了掂,挺趁手。   陈三儿头皮一紧,一跳三步远,抬手阻挡,“有话好说,我是有正事儿的。”   赵芸芸嗤了一声,“你能有啥正事儿。”   陈三儿警惕地盯着赵柯,慢慢后错,边错边问:“妇女主任管不管后妈虐待孩子?”   赵柯垂下手,蹙眉,“怎么回事儿?”   十五分钟后,赵柯、赵芸芸和陈三儿一起出现在村子西南角的刘广志家。   院门上系着麻绳,夫妻俩应该是上工去了。   陈三儿熟门熟路地翻上半人高的墙,坐在上头说:“从这儿……”   因为赵柯的眼神,“进”字堵在嘴里。   陈三儿干笑,“误会,真是误会,我说我没翻过墙,你们信吗?”   赵芸芸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信吗?”   陈三儿臭不要脸,“信,有啥不信的。”   赵柯没心情跟他扯皮,伸手解麻绳,正大光明地推开大门进去。   “在哪儿?”   陈三儿走到豆秸堆,抬下巴指向后面,示意她们在这儿。   赵柯走过去,看到人的一瞬间,眉头皱得死紧。   豆秸堆底下掏了一个不到一米宽的洞,树根儿蜷缩在里面,环抱自己,满脸通红,紧闭双眼。   作者有话说:   几千字删删改改就剩这么点儿,明天我加油吧 第31章   他们三个人动静不小, 都没吵醒树根儿。   很不对劲儿。   赵柯蹲下,手背儿贴在他额头上。   赵芸芸蹲在她旁边儿,问:“他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可能有点儿低烧。”   她们两个人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陈三儿站在后头用余光去光瞥树根儿, 看不清楚情况, 就抻脖子去瞧。   赵柯和赵芸芸一动, 他连忙收回视线, 流里流气地使劲儿抖腿,满脸不在意地说:“他冬天住厨房。”   赵柯回头, “你为什么知道他冬天住厨房?”   陈三儿望天, 没皮没脸地说:“就知道喽。”   赵柯警告他:“你最好注意点儿, 不要犯些原则性的错误。”   陈三儿记吃不记打, 嘴贱:“我犯了能咋地?”   赵芸芸嫌恶地看他一眼。   陈三儿冲她嬉皮笑脸,“小心晚上我上你家去。”   话音刚落,一块儿拳头大小的土坷垃突然砸向他。   陈三儿瞬间变色,跳起来躲闪。   土坷垃落在地上, 摔得稀碎。   陈三儿心有余悸地抬头, 看向赵柯,“你不用这么狠吧,谋杀啊?”   赵柯冷冷地看着他。   陈三儿悻悻,“切~走了。”   “等会儿。”   陈三儿住脚,不耐烦地回头,“还想咋地?”   “得送树根儿去卫生所, 你走了我们怎么扛?”   得, 还得干苦力。   陈三儿憋闷地走回来, 背对着豆秸洞, 蹲下。   赵芸芸看着他这姿势, 脚痒,就抬起脚踹向陈三儿的屁股。   “诶——”   赵柯出声想要制止,已经晚了。   陈三儿扑跪在地,扭过头就发火:“赵芸芸!你皮痒是吧?”   赵芸芸冲他做鬼脸,“怕你啊~”   赵柯不赞同地看她,“别闹。”   怎么能对恶狗挑衅?   赵芸芸一秒正经,乖的不行。   赵柯又对凶神恶煞的陈三儿说:“你别跟她计较,先送树根儿去卫生所。”   陈三儿看一眼这都没醒的树根儿,对赵柯说:“老子是给你这个面子。”   然后食指凶狠地指着赵芸芸,“死丫头,再有下回,你给我等着。”   赵芸芸在赵村儿生产队就不知道什么叫“怕”,睁大俩眼睛直视他,一点儿不带躲闪的。   陈三儿……又不能真揍她,手保持指着她的动作,停在那儿十来秒,威慑力越来越低,越来越尴尬,只能恨恨地收回来。   艹,死丫头,早晚要她好看!   陈三儿瞪她一眼,再次蹲下,动作间都是火气。   赵芸芸好像赢了一样,冲赵柯抬下巴挑眉毛,神气十足。   赵柯无奈,“赶紧扶人吧。”   俩人一左一右抓着树根儿的手臂,将人拖出来。   树根儿才十三,人也瘦,两个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扶他到陈三儿背上。   陈三儿背起树根儿,先一步出去。   赵柯在后面关大门,麻绳缠在上面,没有系结。   卫生所——   陈三儿放下树根儿就走了。   赵建国给脱掉树根儿不合身的上衣,检查他的身体,“身上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痕,应该打得不重。”   赵柯听到,心情总算不那么沉重。   “诶?”   赵建国拿体温计给他量体温,发现他上臂内侧有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青紫。   应该是掐出来的。   赵芸芸气愤:“什么人啊,咋这么坏!”   赵建国好笑,“一看你这丫头就没挨过打,打孩子最不能往脸上打,打屁股,掐大腿里、胳膊里不容易打坏。”   赵芸芸知道了没用的知识,不由地看向赵柯。   赵柯感觉到她的目光,都不用看她的表情,说道:“赵枫经验比较丰富。”   赵建国笑着说:“是,赵枫小时候淘气。”   几分钟后,赵建国拿出体温计,举起来看,“低烧,不严重,我给他擦擦身上,降降温,不用吃药。”   赵建国洗了一块儿棉布,在树根儿身上擦。   他瘦骨嶙峋的,赵建国的大手在排骨架上擦过,好像能压断他的骨头。   赵芸芸不忍看,“三叔,你再轻点儿。”   其实生产队的小孩儿几乎都是瘦巴巴的,不过赵建国没嫌她多事,真就力度更轻。   ·   郑广梅基本每天都会带六岁的儿子刘小宝一起上工,今天回到家一抬手,发现麻绳没系,惊了。   “是不是遭贼了?!”   郑广梅慌急地走进去,查看屋门,仓房门,鸡架,还有后园子的菜。   什么都没丢。   刘广志说:“是不是你没系,记错了?”   “不可能!”郑广梅极其肯定,“我怎么可能没系?”   她眼睛一扫,扫到豆秸堆,忽然一脸明白,“肯定是傻根儿那个小子,我非得揍他不可……”   刘小宝有样学样儿,跟在她身后恶狠狠地说:“揍傻根儿。”   刘广志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而郑广梅一看见空空如也的豆秸洞,就骂道:“这个傻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害得家里差点儿丢东西,最好死在外头别回来了!”   刘家院门口,赵芸芸拿着工分本,没好气地说:“你家有啥好丢的?说话这么恶毒。”   郑广梅看见接话的人是她,脸上的表情滞了滞。   刘广志扯起个笑,“芸芸来我家记工分儿啊?快进屋喝口水。”   “我就不进了,省得丢东西赖我。”赵芸芸冷嘲热讽完,打开本子语气生硬地问,“多少?”   刘广志觍着笑脸报了两个数儿。   赵芸芸例行公事地提醒她“会核对”,记好工分后,对夫妻俩说:“你家大门是赵柯解得,你们找她要说法儿去吧。”   刘广志干笑,“赵主任来我家干啥啊?是不是有啥误会?”   赵芸芸看不惯他们,没啥好态度,“有社员举报你们虐待孩子,我们赶到后发现树根儿躺在豆秸堆里,还发烧了,现在在卫生所。”   “谁这么欠,还举报。”郑广梅推了一把刘广志,“还不去把人领回来,我告诉你啊,我一毛钱都没有,别让我出药钱。”   赵芸芸不乐意,“你凭啥不去,被举报的是你。”   郑广梅被她一个大姑娘这么揪着不放,下不来脸,“去就去,我就不信谁家还不收拾个淘气孩子。”   另一头,树根儿一醒过来,就害怕地翻下床要往家跑。   赵建国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你干啥去?”   树根儿使劲儿扒拉他的手,急急地说:“回家,回家!”   赵建国不松手,哄他:“树根儿,听话,先吃药。”   树根儿不干,挣扎得厉害,就要回家。   赵柯把纸板拿到了卫生所,正坐在外头糊报纸窟窿,听到吵闹声,进屋,“树根儿,怎么了?”   树根儿听到她的声音,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下,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赵建国稀奇,“这小子是安开关了吗?”   他松开树根儿比烧火棍儿没粗多少的手腕子,树根儿也没再乱跑,傻乎乎地盯着赵柯笑,喊:“赵主任!”   赵主任本人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听来的?”   树根儿傻笑。   赵建国拿过来一纸包药粉,“正好,你让他把药吃了。”   树根儿一听“药”,浑身的刺全都竖起来,害怕地一溜烟儿钻到木床底下,不出来。   赵柯蹲下往里看,连哄带骗:“树根儿,你最听话,出来喝药,喝药病才能好,不喝药就得扎针,针头那~~~么长……”   赵建国相当配合,拿了一个最大号的针筒,蹲在那儿展示给树根儿看,“树根儿,看见了吗?针头扎进屁股,疼得你嗷嗷叫。”   树根儿吓得更加往里错,“不要不要不要……”   赵柯又换了个法子,引诱他:“你想不想吃糖?你把药喝了,我给你一块儿冰糖,怎么样?”   “我想吃糖!糖给我,不给傻子!”   霸道的童声在卫生所响起。   紧接着,赵柯肩膀的布料被人抓住,扯动。   “你听见了吗?”   赵柯:“……”   上次生产队有熊孩子对她没大没小是什么时候来着?   赵柯左手扶着床板,缓缓抬起头,客气地说:“小子,松开手。”   刘小宝不松,反而抓得更紧,“糖给我,傻根儿的都是我的。”   他手指甲缝儿都是泥,赵柯的肩膀已经抓出黑爪印儿。   先礼后兵,她已经客气过了,别怪她不客气。   赵柯伸手掐他胳膊内侧的软肉。   刘小宝立马哭嚎:“妈——她掐我!”   郑广梅疯了似的冲进来,搂住刘小宝,质问赵柯:“你凭啥掐我家小宝?”   赵柯起身,手指掸了掸肩膀上的黑爪印儿,“赔我衣服。”   郑广梅视线落在她肩膀上,依旧不满:“洗洗不就干净了,这么点儿事儿跟孩子计较啥?”   赵柯拿起她爹剪绷带的大剪子,扯过刘小宝的裤腿儿就是一剪子。   郑广梅惊叫:“你干啥!”   赵柯满扔掉形状不规则的布条,学着她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小孩子都淘气,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刮坏衣服,缝上不就好了,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吗?”   郑广梅张嘴结舌。   赵芸芸在卫生所门口捂嘴笑,活该。   这时刘广志走进来,一脸慈父模样,紧张极了,“剪刀这么锋利,没伤到小宝吧?”   郑广梅立马说:“伤到我小宝,你赔得起吗?”   赵柯放下剪子,环胸坐在木床上,审视两人:“小儿子是宝,大儿子就是草?怎么不关心关心树根儿怎么样了?”   郑广梅不屑,“他一个傻子,跟我小宝能比?他也配?”   刘广志对大儿子的身体漠不关心,只陪着笑脸说:“赵主任,你看谁家不打孩子?那举报的人就是没事儿找事儿,真没啥。”   他说完才想起来问树根儿:“树根儿呢?”   “树根儿在这儿!”   树根儿从床底下爬出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刘广志,“爹,找树根儿?”   刘广志冷淡地应了一声:“嗯,回家吧。”   “回家!”   树根儿立马兴冲冲地爬起来,跟在爹身后。   赵柯眉头渐渐拢起,“……”   赵芸芸急忙抬手挡在门前,“这就走啦?你们让树根儿住豆秸堆的事儿,咋说?”   “树根儿爱在那儿玩儿,不信你听我问他。”刘广志笑着看向树根儿,“是不是你自己想躺豆秸堆的?”   爹说什么都是对的。   树根儿重重点头,“是,树根儿喜欢。”   赵芸芸不信。   郑广梅还因为儿子被“欺负”生气,“我们又没有罪,干啥拦着我们?”   赵芸芸只得不甘心地缓缓放下手。   “等一下。”   赵芸芸的手又赶忙支在门上,期待地看赵柯。   赵柯没有如她所想的“教训”刘广志和郑广梅,而是拿起药粉,说:“树根儿还没吃药。”   郑广梅坏脾气地说:“又不严重,钱多烧得慌啊,给个傻子白吃药。”   刘广志就没接,好像很怕郑广梅生气。   赵柯看着这对夫妻俩的相处模式,说:“没事儿,不用付钱,就当扯平了。”   郑广梅不满,刘广志先一步接过药粉,催促树根儿:“赶紧把药吃了。”   树根儿依旧满脸抗拒,可爹让他吃,他几乎没犹豫,直接往嘴里倒,呛的咳嗽也硬往下咽。   赵柯和赵建国见过他吃药多费劲,都有些发怔。   赵建国先反应过来,赶紧把水喂到他嘴边儿。   树根儿喝了一口水,顺下药粉,冲他爹露出个傻笑,牙上还糊着没咽下去药粉。   刘广志直接转开眼,看向赵柯,没脾气似的问:“赵主任,我们可以走了吗?家里还有一大摊活儿呢。”   赵柯沉默。   刘广志就一左一右拉着郑广梅和小儿子出去。   赵芸芸着急,问赵柯:“你就让他们这么走啦?”   “不走能怎么样?”赵柯无奈,“你也听我爹说了,伤得不重,树根儿又乐意跟他们回去,我们还能强留吗?”   赵芸芸憋气,忍不住迁怒:“肯定是陈三儿瞎举报,害得咱们白折腾。”   在家的陈三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谁又骂我?”   不过虱子多了不怕痒,骂他的人多了,也是白骂。   而郑广梅离卫生所远了,就开始埋怨刘广志,“凭啥持平?你咋那么大方!”   刘广志赔着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消消气。”   郑广梅厌恶地看树根儿一眼,“再说领他回家干啥?我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撵走算了。”   刘广志说:“他都这么大了,能干活儿了,撵走多亏。”   郑广梅一想,也是,“回头你去问问队长,让他去上工,我可不想白养个傻子!”   刘广志答应。   郑广梅又低头对亲儿子笑着说:“让他挣工分给你买糖吃。”   刘小宝一听,欢呼:“好哦!不给傻子吃!”   郑广梅应,“不给他吃。”   刘广志啥也没说。   从始至终,树根儿都颠颠儿跟在三人后面,像是一条没有家的流浪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些发 第32章   看不见的事儿可以当作不存在, 看进眼里心里的事儿,就算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也甩不出去。   赵柯还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   刘广志和郑广梅明明对树根儿不好,还当着她的面儿领走人, 她只借着由头撒了一下气, 并没有解决问题。   赵柯怎么可能舒坦?   尤其还有一个赵芸芸, 正事儿都不干了, 就在她耳边一个劲儿地念叨——   “树根儿那个后妈说树根儿咋不死在外头。”   “树根儿他爹好像没听见一样,啥也不管!”   “他那个弟弟也欺负他……”   诸如此类的话唠叨完, 赵芸芸还要气愤地问赵柯:“你以前蔫坏的劲儿呢?你想想赵枫为你背多少锅, 替你挨多少打?”   赵建国走出来, 疑惑, “背啥锅?赵枫替她挨啥打了?”   赵芸芸立马闭紧嘴,片刻后掩饰:“三叔,你听错了。”   赵柯无奈地看她。   还掩饰什么啊,掩饰有用吗?   赵建国也确实没想要赵芸芸的答案, 直接训赵柯:“剪子是能随便动的吗?下次想出气也不能这么冲动。”   赵柯乖巧地答应, 保证以后一定捏紧皮子不让人抓把柄。   她这话说的一点儿不正直,可赵建国没觉得不对,点点头又回屋里了。   赵芸芸:“……”   白紧张了,三叔这爹当得真是独树一帜。   “赵芸芸……”   赵柯危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赵芸芸一凛,干笑, “你看我这破嘴, 比我家仓房都透风……”   赵柯敲她脑门儿, “你也说是蔫坏儿, 我现在就是个没有多大权威的妇女主任, 人家家事,我想插手也没有力度,当然得讲道理。”   “先解决眼前,咱偷偷的来……”   赵芸芸眼睛渐渐亮起来,“你是说……”   赵柯眯眼,“先打听清楚树根儿的事儿,明天大院儿碰头交换信息。”   赵芸芸爽快地答应:“好。”   两人散开,各自回家跟家里的人打听消息。   第二天,赵柯又在大院儿熬浆糊的时候,赵芸芸左顾右盼地过来。   赵柯无语,“你咋鬼鬼祟祟的好像特务接头?”   “这话可不能说。”赵芸芸吓一跳,“万一咱俩被抓走咋办?我还要追求傅知青当城里媳妇呢。”   赵柯一脸看透她的神情:“你终于暴露你的险恶用心了?”   赵芸芸小声反驳:“谁险恶,我这是不弄假。”   “你可以大点儿声,队委会现在就我自己。”   “你不早说。”赵芸芸好像憋坏了一样,放开声音,“我跟你说,我昨天问我妈了,树根儿不是天生就傻,是她那个知青妈妈走了之后他发烧烧傻的。”   赵柯说:“我爹说刘广志送树根儿到卫生所太晚了,没治好。”   赵芸芸撇嘴,“你不知道,陈三儿说树根儿他妈想回城,刘广志不让,上工的时候就让树根儿看着她。他妈给树根儿喂了睡觉的药,偷偷走了。”   “刘广志怪在树根儿身上,刚开春儿的天儿撵他出屋,树根儿蹲在柴火垛取暖,哭得可惨了,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陈老爹找过去,刘广志还对树根儿不管不问呢。”   她越说越气愤,“估计病就是那时候冻的。”   所以树根儿害怕吃药,又格外听刘广志的话。   树根儿傻了,他根本不知道埋怨,他满心满眼都是爹,想要有家可回。   可惜被他全心全意重视的人可能还怨恨着他。   “后来刘广志因为有树根儿这么个‘拖累’,不好找媳妇儿,就从偏僻的地方娶回泼辣不讲理的郑广梅。”   赵芸芸皱眉,“郑广梅生刘小宝之前流过孩子,那之后就总说树根儿是扫把星,所以村里不少人都不爱接近树根儿。”   甚至于小孩儿们还欺负他。   赵柯若有所思:扫把星啊……   赵芸芸叹气,“你说说树根儿他妈咋那么狠心呢?我问她的事儿,我爹可生气了,还是我妈偷偷跟我说的,说我爹这辈子连续两回在知青身上栽跟头,才对知青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关于这位万知青的事儿,余秀兰同志跟赵柯说了。   一开始万知青开介绍信想回城探亲,借口刘广志知道,赵新山就给开了。   没成想那万知青家里早给她找好了下家,一回城就领了结婚证,再不回来了。   最可怜的还是树根儿。   不过……赵柯盯着赵芸芸,“你去找陈三儿了?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赵芸芸“切”了一声,“要不是为了树根儿,我才不搭理他。”   “反正你别跟他走近,也少挑衅他。”   “知道了知道了。”赵芸芸追问,“你准备咋整?陈三儿说昨天树根儿还是睡在豆秸堆里。”   赵柯看了眼手表,“我要去芳姐家一趟,你去吗?”   “去她家干啥?要是我被二奶那么闹,躲都来不及。”   “就事论事,我姐的事儿,二奶也去了。”   赵芸芸不情不愿,“我不去……”   “跟帮树根儿有关。”   赵芸芸立马改口,“那还等啥,走啊。”   几分钟后,赵二奶家——   赵二奶拿着把扫帚堵在门前,警惕地看着赵柯和赵芸芸,“你们两个讨债的来干啥?”   赵芸芸给了赵柯一个眼神:看吧,根本不欢迎你。   赵柯没理会她,对赵二奶笑呵呵地说:“二奶,我是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咱们又是亲戚,过来关心关心快要生产的孕妇,理所应当的。”   赵二奶仍然横着扫帚在身前,满眼狐疑。   她以己度人,完全不相信有人会不计前嫌。   而且她看赵柯那笑,总觉得不安好心。   赵芸芸都有点儿尴尬了,赵柯还若无其事地问:“芳姐在家吗?”   赵芳芳听见动静,扶着腰从她屋里出来,有些不自然地打招呼:“你俩来了。”   赵二奶赶忙过去扶她,“你出来干啥?她俩没那么大面子让你个孕妇出来迎。”   赵柯极其自然地跟进院儿,看着她的大肚子,问:“芳姐要生了吧?”   赵芸芸看她进去,也赶忙跟上,反正有更厚脸皮的撑着,她怕啥。   赵二奶白了赵柯一眼,才说:“月份已经够了,随时都有可能生。”   她送赵芳芳回屋,又回来。   “接生员找好了吗?”赵柯真像是来关心孕妇的,话题全都围绕着孕妇。   赵二奶怪笑一声,“你个大姑娘家,能懂啥,这些可不用你操心。”   赵芸芸低下头,龇牙咧嘴无声学舌:你一个大姑娘家,能懂啥……   赵柯给了她一胳膊肘,然后对赵二奶和赵芳芳认真地说:“王家二嫂流产的事儿,二奶你听说了吧?”   “咋?”   赵柯说:“我爹不擅长妇科,咱们生产队没有专业的接生员,产妇生产的危险就会提高,所以我才过来提醒一下。”   赵二奶摆手,不当回事儿,“已经请了咱生产队的钱婆子,你俩还是她接生的呢,没事儿。”   她口中的“钱婆子”,赵柯有点儿印象,好像……   耳报神赵芸芸凑到她耳边,“六十几了,我前些天见过一回,头发全白了。”   赵二奶也听到了赵芸芸的话,“钱婆子才经验丰富呢。”   赵柯看她这态度,就说:“我特地看过接产的宣传册,以前的产婆接生粗暴,还不讲卫生,经常会发生接生不当导致孕妇和胎儿只能二选一,甚至还会大出血或者感染……不过既然钱婆婆经验丰富,我就不担心了。”   她倒是不担心了,赵二奶听完,开始担心,越想脸色越不好。   而赵柯这个始作俑者跟她道别,带着赵芸芸离开赵二奶家。   赵芸芸问她:“你是来报复的吗?你可真记仇啊。”   赵柯:“……”   什么都不想跟健忘症说。   ·   夜深人静,一个瘦小老太太一路往北,一直走到村子小道和大道连接的岔路口。   她捡了根细棍儿,在地上画了个圈儿,然后面朝北跪在圈儿外,边烧纸边祈祷:“祖宗保佑我孙女赵芳芳顺利生产。”   她还抽了张纸点着,扬出去打发小鬼儿。   光祖宗保佑还不够,又念叨:“神仙保佑,我孙女赵芳芳要是母子平安,我一定来还愿,神仙保佑……”   “二奶,求神拜祖宗是封建迷信,你不如相信科学。”   深夜里除她以外的第二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赵二奶寒毛都立起来了,小老太太矫健地跳起来,一串儿脏话脱口而出:“哪个***吓唬人,我土埋半截的老太太不怕你们!”   赵柯和赵枫姐弟俩蹲在原地,仰头看着她。   赵二奶借着烧纸的微弱火光,看见他们俩的脸,静了几秒后,爆发出更大的骂声:“你们两个死崽子,要吓死我啊!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俩……”   “二奶,小点儿声儿,万一被人听见举报你封建迷信。”   赵二奶的骂声一下子卡在嗓子里,好一会儿才压着声儿骂:“你俩想干啥?”   赵枫打了个哈欠,他也不知道要干啥,赵柯叫他出来,他就出来了。   赵柯捡起她扔掉的细棍儿,搅了搅纸,让纸烧的更干净一些。   随后,她抬头笑着说:“二奶,我可听到了,拜神仙祖宗是听天命,你帮我个忙,我花钱送芳姐去公社卫生所生孩子,怎么样?”   “你这么好心?”   但不花钱的诱惑太大,赵二奶又问:“啥忙?”   赵柯就走到她身边,跟她细说。   赵枫侧耳偷听,越听瞌睡越少。   第三天,老槐树下的妇女们闲唠嗑,说起刘广志和郑广梅夫妻俩去找大队长,让树根儿上工的事儿。   赵二奶一脸通天晓地的神秘表情,说:“刘广志和郑广梅不倒霉谁倒霉?”   其他妇女面面相觑,追问她为啥这么说。   赵二奶不说,“现在不让封建迷信,我不能说,万一被举报咋整?”   东婶儿“诶呦”一声儿,“啥举报啊,咱生产队谁没清明偷偷摸摸上过坟啊?自己村儿还去举报,倒时候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   “二婶儿你卖啥关子,说呗。”   “有啥不能说的?”   “就是,你就说呗。”   赵二奶就勉勉强强地说:“那你们不能往外传啊。”   妇女们全都保证。   赵二奶这才看向东婶儿,“你记得不?上回你家办婚礼,迎亲出岔子,树根儿也在那儿。”   东婶儿有些忌讳,“郑广梅还说没准儿是树根儿带的晦气呢。”   赵二奶摇摇头,“你们呐,太年轻,我可从来没说过树根儿不好,知道为啥不?”   “为啥?”   赵二奶神秘地缓缓说出三个字。   妇女们惊讶,“啥?守村人?!”   赵二奶“嘘”了一声,“别往外传,过几天就是老王家的喜事,你们就看他去不去吧……” 第33章   村里活到一定岁数还活蹦乱跳的老人, 哪个都有点儿特殊本事在身上。   比如赵二奶,就格外刁歪。   赵村生产队的妇女们心里,赵二奶这种刁歪老太太说出来的话,可信度相当低。   于是妇女们听了风, 回家后纷纷跟家里老人悄悄打听“守村人”。   老一辈儿, 少有不信点儿啥的, 且哪个身上都“经历”过几件玄乎事儿, 津津乐道。   然后各家老人一“科普”,妇女们的反应都是:呦嚯——还真有这么一说。   守村人是啥, 是替村子挡灾祸的人。   如果村里有名的“傻根儿”真的是守村人, 哪还是什么晦气?那简直是福气!   赵村村口的老槐树是生产队妇女们的主要根据地, 也是八卦流传的枢纽点。   下一次妇女们碰头, 互相一交换情报,表面上一副说笑的样子,好像都不咋在意,背地里实际都有点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是她们轻信, 实在是这种程度的迷信确实流淌在骨子里。   这片土地成长起来的每一代人,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胡柳白黄灰五大仙儿的故事。   深入人心到什么程度呢?   这年代物资紧缺,鸡鸭都是各家的重要财产,重要到万一有点儿啥损伤,家里的熊孩子都得挨一顿胖揍。   可要是黄皮子偷吃了,村里人再骂骂咧咧也都是撵走罢了, 不会打杀。   现在“破四旧”, 不能封建迷信, 村里人就讲究个偷偷摸摸, 讳莫如深。   反正需要花钱就相信科学, 不需要花钱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主打就是一个伸缩自如。   ·   王老三的婚礼重新定了日子,还在老王家院外原样儿操办,各家都来帮忙。   赵柯和上次一样,一手不沾,嫌弃她的依旧嫌弃,但这一次赵四爷代表的男社员没有对赵柯指手画脚。   男社员:开玩笑,对她指手画脚?谁是舒服够了想下不来脸吗?   所以,赵柯和赵芸芸坐在座上嗑瓜子磕得相当安逸。   赵芸芸凑到她耳边,跃跃欲试地问:“树根儿啥时候来?”   “咔。”   赵柯磕开瓜子皮,瓜子仁进嘴才说:“不知道,但我跟他说好了。”   赵芸芸怀疑,“他能记得吗?”   “应该能。”赵柯觉得树根儿记性挺好的。   赵芸芸眼睛盯着路口,忽然眼睛一亮,大力招手,吆喝:“树根儿,你过来,我给你瓜子吃!”   “树根儿”的名字这两天在妇女们那儿相当敏感,洗菜、切菜、炒菜……的妇女们不少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抬头望过去。   东婶儿这个新郎妈甚至好信儿地走到栅栏后,脸伸进栅栏缝儿瞧。   树根儿站在路口,住脚,不往老王家大席这边儿走。   嗯,赵主任让他停在这儿。   赵芸芸见了,嗓门儿更大,“树根儿,我叫你,你听见了吗?”   树根儿表情呆呆的,听见了,不能动。   赵芸芸像是为他的不听话而不高兴,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她有点儿可怕。   她要过来了……   树根儿忍不住看向赵主任,不知所措。   赵柯知道这有点儿为难一个心智不够健全的孩子,她的良心也很不安。   于是,赵柯选择掩耳盗铃,抬手遮住脸,当作没看见树根儿可怜的小模样。   赵芸芸已经到了树根儿面前,“我说话你咋不应?”   要……要……要干啥来着?   树根儿慌张地退了一步,不长记性地望赵主任。   赵主任不瞧他。   赵芸芸像个恶霸一样,一把揪住树根儿的胳膊,“走。”   树根儿缩了一下手,突然想起来了,使劲儿挣扎。   赵芸芸抓着他,生拖硬拽,“你干啥,吃席去啊。”   “不,不去,不去……”   赵主任不让。   树根儿挣扎得越来越用力。   赵芸芸快要拉不住他,想着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正犹豫是不是顺势放开的时候,旁边儿横插过来一只粗糙的手,重重拍打在树根儿的后脑勺上。   “你个扫把星,又到外面来给我惹事!”   赵芸芸惊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树根儿一根筋,一个时间只能想一件事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跑,得了自由,跟个大耗子一样嗖地蹿出去。   他啥时候不是任打任骂的,突然跑了,郑广梅气得骂人,“这么不听话……”   赵芸芸可不爱听她说话,继续她的戏,迈开腿追,边追边大喊:“树根儿,跑啥?你给我回来……”   俩人都跑得特别快,一转眼就不见影儿了。   郑广梅对着空气骂了几句,没啥意思,转过头看见社员们都在看她,一点儿不臊,领着刘小宝就凑过来。   “东嫂子,我干点儿啥?”   郑广梅问得热情,实际手都没伸。   乡下讲究喜事不请不来,白事不请自来,可郑广梅哪回都要躲到活儿忙活差不多了才过来,假模假式地伸把手,然后就扯个大嘴吃。   往常她这样儿,妇女们都懒得跟她计较。   这一次,赵二奶却是白了她一眼,“你咋不吃上的时候来呢?省得还得装一下。”   郑广梅脸皮厚,“诶呦,我这不是家有事儿吗,要不然早来了。”   其他妇女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些嗤笑。   东婶儿倒是因为树根儿没过来,喜气洋洋笑呵呵的,“今天我家老三肯定顺顺利利的,快忙活,别耽误席。”   妇女们一听,再不理会郑广梅,全都动起来。   不过她们有意无意地疏远郑广梅。   郑广梅刚开始乐得没人揪着她来晚的事儿,后来她跟谁说话,都好像跟空气说话似的,有的还故意在她说话的时候扭头去跟旁边的人说话。   郑广梅不是个忍耐的性子,就问她们啥意思,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婚礼必须得顺顺当当,否则以后过日子都不顺当。   东婶儿忙得脚打后脑勺,烦的呲楞她:“你咋事儿那么多,别在我儿子大喜日子找事儿啊。”   其他妇女纷纷附和,都说郑广梅想得多,谁有那闲工夫。   郑广梅只能憋着气,待在边儿上,一句话插不进,也彻彻底底地闲下来了。   她这种闲,和赵柯完全不一样。   赵柯舒服,她不舒服。   另一头,赵芸芸撵着树根儿跑一道,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树、树根儿……够、够了……呼……别跑了……”   树根儿跑到家门口才停下,乖巧地等她跑近。   将近一分钟后,赵芸芸才停在他面前,支着腿大喘气,“你可真能跑啊……”   树根儿得到夸奖,眼睛一亮,进到院儿里,爬进豆秸洞里扒拉。   “你干啥啊?”   赵芸芸抬头,不解地看他。   树根儿拿出个笔记本,献宝一样递给她,期待地看着她。   “这啥啊?”   赵芸芸拿过来,翻开一看,懵逼,“这啥啊?!”   天书吗?   赵芸芸多看一眼都犯晕,还给树根儿,“你从哪儿弄得?我不要,还给你吧。”   树根儿蔫头耷脑地拿着。   他应该是失落的。   赵芸芸咳了咳嗓子,说:“我不喜欢这个,你给赵柯吧,有没有别的?”   树根儿又抬起头,“还有!”   他说完又往回跑,钻进豆秸洞扒拉。   赵芸芸好奇地跟上去,这才发现他豆秸洞里竟然还是两室的,上回应该是豆秸挡着,他们都没看见。   现在树根儿把东西全都拿出来,摆在赵芸芸面前。   赵芸芸看着各种各样的废品,以及各种形状的树枝、石头……最终选了一个光滑的石头,“这个挺漂亮的,石头我拿走了。”   树根儿脸上的笑特别大,拿起石头全都给她,“给!”   赵芸芸收下了,踹进兜里手摸到手绢儿,想起还有奖励,拿出手绢儿。   她打开手绢儿,捏起一块儿冰糖,示意树根儿张嘴。   树根儿不张。   “糖你还不吃。”   树根儿摇头,“不让树根儿吃糖……”   赵芸芸眼疾手快,直接塞进去。   “唔。”   赵芸芸得意,“甜吧?”   树根儿嘿嘿傻笑,口水差点儿流下来,赶紧吸回去,不敢再张嘴。   土墙上,陈三儿趴在上头,突然出声:“赵芸芸,也给我块儿糖呗。”   赵芸芸赶紧揣回兜里,白他:“做你的白日梦去。”   然后她拉着树根儿,“别在家待着等挨打,我带去卫生所。”   陈三儿扯了根草,叼在嘴里,看着她俩走远。   赵芸芸重新回到老王家,王老三和生产队的小子们正好接回了新娘子,鞭炮放起来,噼里啪啦响。   “咋样?”赵芸芸趴在赵柯耳边喊。   赵柯侧头回:“好!”   赵芸芸洋洋得意,然后看着穿着大红色衣裳的新娘子被王老三背下自行车,羡慕:“真好看,我啥时候能结婚……”   赵柯没听见,随着其他人一起进院儿。   王长河和东婶儿请大家伙入座,专门请赵柯也坐到主桌上。   赵柯也不客气,还是坐到辈分最低的位置。   婚礼进行时,赵新山主婚,在上面讲了几句话,宣布两人成了夫妻。   底下,一圈儿年轻火气旺的小子们起哄,让俩人亲一个。   保守、古板的长辈们嫌他们不庄重,满脸的不赞同,啧啧摇头。   赵四爷本来就严肃的脸拉得更长,“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亲一个!”   一声喊打断赵四爷的话,主桌所有人全都看向声源处——赵柯。   赵柯手还放在嘴边,跟着起哄。   赵四爷气得,“不像话!”   新郎王老三在害羞的新娘子脑门儿上吧唧亲一口,气氛达到高潮。   赵柯才注意到主桌的人都在看她,笑呵呵地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赵四爷:“……”   扭开头,眼不见为净。   郑广梅吃了一顿席,满桌都不接她话,气的一顿饭吃的不消化,回去就找树根儿撒气。   她喊了一圈儿也没喊到人,只能带着满肚子气儿去上工。   而赵柯回到队委会,一边带着赵芸芸画地图,一边对教蹲在旁边儿的树根儿:“以后每天中午去哪儿?”   树根儿兴奋地回答:“河边!”   “诶对,去河边干什么?”   “不让下河!”   “要是有熊孩子非要下河,怎么办?”   树根儿:“告状!”   “树根儿真聪明。”赵柯奖励他一颗冰糖,又问,“如果有小孩儿溺水,你咋办?”   树根儿舔着嘴里的糖,含糊地说:“喊人。”   “没错。”   赵柯竖起大拇指。   树根儿傻笑,然后问:“啥是溺水?”   赵柯和赵芸芸:“……”   看来还任重道远。   两人对视一眼,赵柯解释说:“就是掉进水里,喊救命。”   赵芸芸在旁边表演,手举到头顶上,起起伏伏:“救命啊救命啊……”   树根儿特别认真地点头,记住了。   半个小时后,赵柯重新问了一遍。   树根儿忘了。   于是赵柯就不断不断地加深他的印象,并且提醒他:万一真碰到掉水里的孩子,一定一定不能自己跳进去。   赵柯甚至教他,找个长长的树枝,然后手腿并用地扒着树,再伸树枝去拉落水的孩子。   为了以防万一,赵柯和赵芸芸还让他抱着树,她们俩人拉拉他试试,确实很牢,不会被带下去,这才放他走。   然后从这天开始,赵柯每天投喂他点儿啥,树根儿就每天都蹲守在河道边儿,只要有孩子要下水,他就跑回去喊人。   小孩子下水是很严重的事儿,尤其好巧不巧的,隔壁村儿有个十来岁的大孩子在水里淹死了,传到赵村儿,各家简直心惊肉跳。   那树根儿突然这么做是为啥?   赵柯把赵芳芳送到了公社卫生所,赵二奶“适时”提醒:“是不是咱村儿谁家孩子本来要倒霉,让树根儿挡住了?”   当爹娘的一听,那还了得。   于是树根儿一告一个准儿,那些娃每被抓必挨揍。   小孩子们很生气,发誓要“教训”他,可只要他们一凑近,树根儿就跑得飞快……   然后继续告状。   小孩子们:“……”   好气好讨厌啊啊啊啊……   抓不住……更气了啊啊啊啊啊……   同时气的还有郑广梅,她和刘广志被生产队的社员们明里暗里地孤立了。   去上工,他们夫妻俩一走近,社员们就特别忙。   社员们闲唠嗑的时候,他们一过去,人家就散开了。   俩人不知道村里人担心跟他们俩走近了沾染上晦气,只觉得在村子里一下子存在感稀薄,谁都当他们是传染病一样。   郑广梅火气越来越旺,就迁怒刘广志,迁怒树根儿。   对刘广志,她没事儿就要拿话呛他。   对树根儿,她动辄打骂,然后各种安排活。   可树根儿不知道干啥去了,一天到晚都抓不到影儿,郑广梅的火气散不出去,就继续冲刘广志发火。   刘广志只能忍着她,转头就让树根儿不要往外跑。   树根儿很听刘广志的话,再不去河道边了。   第一天,小孩子们躲躲闪闪地走近小河边儿,没看见树根儿,欢天喜地,可开心了。   第二天,他们也还行。   第三天,他们又没见到树根儿……   有时候小孩儿玩儿的就是叛逆,大人越不让干越想干,甚至他们跟树根儿“捉迷藏”,如果成功靠近小河边儿,开心都要加倍。   现在树根儿天天不在,小孩子们总觉得缺点儿啥,好像快乐都少了。   牛小强是他们这一批孩子的老大,也是个带头淘气的熊孩子,不然也不会上个课吃橡皮卡嗓子。   他今天很烦躁,“树根儿已经三天没来了。”   有孩子四下找了树根儿一圈儿,试探地问:“那咱们还去洗澡不?”   牛小强绷着脸,不说话。   另一个孩子说:“他好像在家干活,我听说他每天干活还要挨打,连他弟弟都能打他。”   这几天因为下河的事儿,连牛小强都挨了鞋底子,他有点儿生气地说:“我最讨厌大人打孩子了!”   “我也讨厌。”   “大人打人好疼的。”   “我爸拿笤帚揍我,都打折了……”   一群小孩儿说着都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气愤。   牛小强是老大啊,正义感一下子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刘家——   树根儿拿着扫帚划拉院子,刘小宝手里拎着个树枝儿,手欠地戳他。   树根儿不躲,刘小宝就变本加厉,开始用树枝儿抽他,“傻子,快干活!”   树根儿像个机器,傻傻地运转,手上不停。   刘小宝语气更恶劣,“你个傻子,今天我不准你吃饭!”   树根儿不敢说话。   一群熊孩子就是这时候出现在刘家院外的,正好看见刘小宝的树枝儿在树根儿的脖颈和脸上抽出一道红印子。   树根儿疼了,捂着脖子。   树枝儿还不断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哭着认错:“树根儿错了,树根儿不敢了……”   刘小宝还很得意。   牛小强跟之前欺负树根儿的孩子不是一伙儿的,又正是有正义感的年纪,当即大喊一声:“不准欺负傻根儿!”   他喊完,就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队委会——   赵芸芸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赵柯!”   赵新山训斥她:“大姑娘了,咋这么毛躁?”   赵芸芸缩缩脖子,对赵柯使眼色。   赵柯放下笔,跟她出去。   赵芸芸贼兮兮地望一眼屋里,才小声儿说:“你猜我刚知道啥消息了?牛小强领着一群死熊的猴儿去树根儿家了!”   有这热闹,还不去看?   赵柯和赵芸芸两眼一对,话都不用说,一起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的?”   赵芸芸望天,心虚,语速极快地说:“就是在知青点那头看见的。”   “你又去看傅知青了?”   赵芸芸头点的飞快:“是啊是啊……”   赵柯赞叹:“你要是干别的也这么执着,大伯一定很欣慰。”   赵芸芸干笑:呵呵呵……   另一头,刘家——   刘小宝被突然出现的牛小强吓了一跳,树枝掉地上。   牛小强一把扯开树根儿,站在刘小宝对面,气冲冲地说:“你再敢欺负人,我揍你!”   刘小宝欺软怕硬,吓得哭嚎起来:“妈——呜呜……”   郑广梅听到动静,旋风一样冲了出来,“傻根儿!你敢弄哭小宝,看我不打死你!”   她出现的一刹那,树根儿整个人都好像受惊的猫崽子,瑟瑟发抖,缩着肩不敢动,紧闭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打。   牛小强在家里受宠,小霸王一样哪会怂,“我弄哭他的,你敢打死我?!”   其他小孩儿本来看见郑广梅那么凶还有点儿害怕,一看老大这么英勇,也都昂首挺胸地站在树根儿前面。   树根儿忘了害怕,眼神很奇异地看着牛小强他们,亮晶晶的。   陈三儿趴在墙上看的津津有味儿。   赵柯和赵芸芸也到了。   赵柯踩着石头,看里头的热闹。   赵芸芸跟赵柯踩上一块儿石头,扶着她踮脚往里瞧。   陈三儿低声嘲笑了一句“矮子”。   赵芸芸若有所感,使劲儿瞪陈三儿一眼,很快又被院儿里吸引。   郑广梅看见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竟然护着树根儿,还欺负哭儿子,气儿不打一处来,“我打死你们几个坏崽……”   她伸手要去打前面的牛小强。   牛小强立马拉开马步,俩小手掌一前一后地防卫,嘴上却喊:“我告诉你,我爹是会计,你敢动我下试试!”   郑广梅的手僵在半空。   牛小强牛气哄哄地收势,抬起下巴特别嚣张地说:“以后树根儿是我牛小强罩着的,我牛小强话就撂在这儿,你们谁敢欺负树根儿,就是跟我牛小强过不去。”   这小子这么中二,赵柯和赵芸芸笑得不行,郑广梅就气得不行。   偏偏牛小强还有更中二的,转头特别正式地问树根儿:“你当不当我小弟?”   树根儿不知道啥是小弟,傻乎乎地看着他。   牛小强一脸无奈,“当我小弟得听我的话,以后我罩着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树根儿听到“不能欺负”几个字,下意识地点头。   这么大的小弟,又听话又威风!   牛小强高兴地对身后的兄弟们振臂一挥,“树根儿以后就是咱们的小弟,他们欺负咱们的小弟,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孩子们跟起义一样,此起彼伏地呼和——   “对!给他们教训!”   “必须教训!”   “不能欺负我们小弟。”   牛小强说:“听好了,以后谁都不能跟刘小宝玩儿!”   他好半天就憋出这么个教训。   赵芸芸要笑惨了,站不住石头,抓着赵柯一起掉下来。   赵柯也是满脸笑意。   而刘家院儿里的小孩子们老认真了,一句一句地喊——   “不跟刘小宝玩儿!”   “不跟刘小宝玩儿!”   “不跟刘小宝玩儿!”   刘小宝哇哇大哭:“妈——我不要……”   郑广梅心疼地哄儿子,又气愤地说:“我找你们家大人去!”   牛小强才不怕,牛脾气顶回去,“老子又没打人,我爹也不能揍我!”   郑广梅一时拿他们简直毫无办法。   而牛小强转向树根儿,“走!以后不回这个破地方了!”   树根儿被他一拽就听话地跟着,然后突然想起啥,使劲儿拉他。   牛小强生气,“咋?不是说了要听我话吗?!”   树根儿指向豆秸堆,“拿东西。”   有个孩子眼睛噌地亮起来,“有宝藏?!”   牛小强一听,催着树根儿过去。   一群孩子看到豆秸洞,又是一顿惊呼:“哇——还有洞!”   等到树根儿翻出他的“收藏”,孩子们简直快乐的要疯了——   “宝剑!”   “手榴弹!”   “哇——这个好像枪!”   “哇哇哇—— 这是啥?武功秘籍吗?!”   “……”   一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在别人家把主人母子忘了个干净,全都围着树根儿的藏宝洞发掘宝藏。   树根儿没说话,可他肉眼可见地快乐的要冒泡了。   院外,赵芸芸摸出兜里的石头,迷糊:“这些玩意儿……这么厉害吗?”   赵柯笑着拿起一块儿石头,“这大概是暗器,或者子弹?”   也不知道树根儿怎么捡到的,这么晶莹剔透。   院儿里,一群小孩子很快分干净“小弟”的进贡,打了胜仗一样簇拥着牛小强和树根儿往出走。   郑广梅被他们这么无视,气得发疯,“刘广志!你个怂蛋!你还不出来管管你这个傻儿子!你就让几个坏种这么欺负你媳妇儿子!”   刘广志这才走出来。   刘小宝忽然冲上去拍打他,“你没用!我也要会计当爹!”   刘广志震惊极了,脑子一热,一巴掌就甩过去,怒吼:“你说啥!”   刘小宝一下子被甩到地上,哇哇大哭。   郑广梅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厮打刘广志,“你敢打我儿子,我打死你!”   刘广志怕她闹着回娘家,怂下来,做小伏低地说:“我是气坏了,你别生气,等树根儿回来,你想咋出气就咋出气……”   郑广梅劈头盖脸地骂他,“你现在让他过来!”   刘广志抬头,不满地看着树根儿,“你还不过来,你看给小宝妈气得。”   树根儿习惯性地就要过去,被牛小强一把抓住,“凭啥过去让你们打!我说了,现在树根儿是我罩着的!树根儿,不能过去!”   树根儿左看看亲爹,右看看牛小强,脑子根本不能帮助他分辨跟谁是对的。   “树根儿。”刘广志语带怒意,“别跟他们胡闹。”   牛小强抓着树根儿,“你刚才答应当我小弟,要听我话的,你忘了?”   树根儿没这么快忘。   牛小强就硬拽着他,往出走。   刘广志恼火,“树根儿。”   然而树根儿已经被带出大门儿。   牛小强他们看到了赵柯,全都顿住脚喊“赵老师”。   赵柯揪了揪牛小强的耳朵,轻声说:“带树根儿去学校找顾校长和吴老师,知道吗?”   牛小强问:“为啥?”   “树根儿得有家啊。”   而院里的刘广志和郑广梅视线跟着他们的身影,先看到了墙上的陈三儿,郑广梅立马骂出声。   陈三儿可不惯着她,威胁:“再对老子这么说话,老子点你家柴火!”   郑广梅气哭,捶打刘广志:“没种的玩意儿,就让人这么欺负我们,啊?”   刘小宝有样学样儿,也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刘广志生气,也只能不断对她赔笑脸,哄她。   郑广梅催着他出去,刘广志走到院外,看见赵柯,质问她:“赵主任,这些孩子这么胡闹,你就不说句话?”   赵柯态度很光棍儿,“我是妇女主任,又不是他们妈,也不是真的老师,轮不到我管啊。”   刘广志说:“我们因为树根儿和他们家长闹矛盾,你总该管了吧?”   赵柯点头,“你们去闹矛盾吧,我肯定去调解。”   刘广志:“……”   赵芸芸嘴角疯狂上翘,但她死死地忍住了。   而刘广志看着赵柯这态度,也明白了点儿,说:“这是我家的家事,外人再掺和也没用。”   赵柯依旧心平气和地点头,“你说得对,你家家事我是管不了,不过小孩子贪玩儿不回家,当家长得也没办法。”   刘广志一下子听懂了她的意思,嗤笑,“树根儿听我的话,你觉得我叫不回他吗?”   他还要证明给赵柯看,冲着远处的一群孩子中间最高的身影喊:“树根儿,你给我回来!”   树根儿顿住脚,回头。   刘广志得意,看吧,树根儿肯定会回来。   但下一秒,牛小强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树根儿说了什么,树根儿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牛小强走了。   刘广志不可置信地看着树根儿“不听话”地走了,更加激动地喊“树根儿”。   赵柯嫌他吵,揉了揉耳朵,杀人诛心:“你可真失败,连会计都不是,被小儿子嫌弃了,大儿子也不会回来了。”   “你闭嘴!”刘广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里甚至有些充血。   赵柯就不闭嘴,耸耸肩,“树根儿没有得到爱,所以他只在乎你。但他如果有很多很多的善意,他会渐渐不爱你的。”   远处,一群孩子们说说笑笑。   牛小强不断对树根儿提要求,树根儿都答应。   然后牛小强让树根儿以后不要告状。   树根儿抿嘴。   牛小强气冲冲,“你咋回事儿,你想背叛老大?”   树根儿说:“赵主任不让。”   “赵主任……”   牛小强立马气弱,悻悻地说:“赵主任是老大我的救命恩人,我给她这个面子。”   生产队小学——   吴老师反复检查着她收拾好的这间空的小房间。   有干净的被子,有她从家里搬来的柜子,还有一双新的鞋子……   顾校长无奈,“你已经准备的够充分了,不用再检查了。”   吴老师仍然很激动地停不下来,“你说,树根儿啥时候会接受咱们?”   顾校长说:“只要我们对他好,会很快的。”   “也不知道他爱吃啥,我给他做……” 第34章   有些人, 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有些东西极其可贵。   刘广志就是这样。   但他意识到树根儿的重要性,并不是因为突然发现他其实很爱树根儿,而是树根儿不在之后, 他在这个家成了最底层。   于是刘广志知道树根儿住在学校之后, 开始频繁地找过去, 偏偏他这个人习惯了命令树根儿, 在别人面前十分能忍,到树根儿面前永远放不下那副“你必须听我的”样子。   树根儿刚开始确实听, 可牛小强他们这群孩子捣起蛋来, 一般人都没法子, 总是会打岔, 拐走树根儿。   顾校长和吴老师对树根儿又特别好,然后就像赵柯想的那样,树根儿有了新的“家”,新的“伙伴”, 渐渐的, 刘广志的话就不那么好使了。   一面要承受郑广梅的脾气和小儿子的不孝顺,一方面树根儿又像是变成了沙子,想用力握住,沙子却不断从指间流走。   刘广志魔怔了一样,往公社投了一封举报信。   于是赵柯被举报了。   因为树根儿的事儿。   公社来了个程干事,一进赵村儿就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到了几个老太太在纳鞋底看孩子。   村里难得来陌生人, 这公社干事一出现, 就被她们拦下问话。   程干事顺势就跟她们打听起树根儿的事儿, 因为某些原因, 语气还算客气。   老太太们当然不敢顶风上, 说什么“守村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树根儿多可怜——   “那孩子的妈在他几岁的时候跑了,他就烧傻了,他爹嫌他是累赘,后妈对他也不好,成天打骂。”   “他住在豆秸洞里,连屋都不能进,你说老刘家心多黑啊。”   “那孩子才十三,老刘家就想让他上工挣工分,大队没让……”   这跟程干事知道的举报内容不一样,“那我怎么听说他被人强行从家里拐带走了?”   老太太们一脸茫然——   “谁拐带了?”   “拐子不是大罪吗?!”   “诶呦~村里的小娃娃带树根儿玩儿,就是拐带了?”   程干事又不明白了,“小娃娃?”   举报信里写得不是妇女主任赵柯吗?   老太太们——   “树根儿跟村里孩子好,总在一块儿玩儿,还拦着他们下水。”   “树根儿在家挨打,生产队的孩子去他家保护他,树根儿就跟他们走了。”   “孩子们怕树根儿回家再挨打,不让他回去,可总得吃饭睡觉吧?也不能眼睁睁瞅着他流浪啊,生产队小学的顾校长和吴老师就说让他先去学校住。”   老太太们说完又追问他——   “这咋算拐带了?”   “你来是干啥的?”   “不会是要抓我们村儿的娃娃们和顾校长、吴老师吧?”   她们越说越急,看程干事的眼神甚至升腾起敌意。   程干事忙说:“不抓小娃娃,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老太太们半信半疑。   程干事赶紧问清楚树根儿的所在,就径直往生产队小学走。   而一个老太太跟他前后脚离开老槐树,往队委会去报信儿。   程干事进到学校,开始四处打量寻找。   吴老师脾气好,学生胆子大,发现陌生人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吴老师让学生们先自习,出去一询问,得知对方是找树根儿的,有些惊讶。   “我是公社的干事,来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不要有隐瞒。”   吴老师一肚子的疑惑,领着他来到一二年级的教室外,指着后排个头最高,呆坐着的孩子说:“就是那个。”   程干事惊讶,“他不是傻子吗?怎么在上课?”   吴老师不太喜欢“傻子”这个称呼,领着他到不打扰学生上课的地方,认真地说:“树根儿虽然心智不太健全,但他很乖,从来不打扰课堂纪律,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大家都不反对树根儿进教室,他当然能在教室上课。”   程干事皱眉,“我听说树根儿住在学校?我能看看吗”   吴老师点头,“是住在学校,我带你过去。”   树根儿的小房间,原来是学校的一个小仓库,以前堆满杂物,顾校长和吴老师一起收拾了好几天才收拾出来。   房间还算干净,但环境确实很一般。   而这种环境,在程干事眼里,实在很差,“就这么一个小窗户,没多少光,还有点儿潮阴,就让孩子住在这儿?”   吴老师轻描淡写,“我们就是心疼孩子,给树根儿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毕竟再差,也好过住在柴火堆吧。”   程干事没话说了。   这小房间和柴火堆相比,小房间当然好上许多倍。   但要了解情况,当然不能有遗漏,程干事又提出请吴老师带他去刘树根儿家看看。   吴老师回班级交代了一声,领着程干事就去了刘广志家。   刘广志家跟学校离得很近,就隔了两条道,大门口绑的紧紧的,站在院外能看到大门上的锁。   “刘广志夫妻都上工去了。”吴老师指向豆秸堆,心疼道,“树根儿以前就住在那里,冬天的时候住在厨房,你看他们家都不给树根儿留门儿,就是压根儿不在意树根儿。”   程干事若有所思,也没要求进去,跟吴老师问清楚队委会的位置,两人就分开了。   吴老师回到学校,有个村里的老太太正拉着顾校长和余秀兰说话。   说的正是那个干事在村口打听的事儿。   吴老师听到“拐带”两个字,一下子捂住胸口,待到老太太走了,才庆幸道:“幸好赵柯没让咱们领树根儿回家,不然真是说不清了。”   余秀兰察觉不对劲儿,疑惑地问:“跟赵柯有啥关系啊?”   顾校长和吴老师对视后,跟她坦白,赵柯好几天前就让他们给树根儿准备屋子了。   余秀兰的火蹭地蹿起来,咬牙切齿:“死丫头,瞎胡闹!”   另一头,程干事到了队委会就直接亮了身份,开门见山地通知大队长赵新山和赵柯一起去公社一趟,依旧没说缘由。   赵新山答应下来。   赵柯主动提出让赵新山骑她家的自行车一起去。   于是三人拐到赵柯家,骑上自行车出村。   路上只有他们三个人,程干事才笑着问:“赵同志,你认识我们段书记啊?”   赵新山也看向赵柯,不解她怎么认识公社书记的。   好像是跟她有关……赵柯心中一动,含糊地解释:“我高中同学是段书记女儿,去他们家玩儿过。”   程干事一听,笑得更加热情,提点她:“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不用太紧张。”   赵柯笑了笑,向他道谢。   而村口老槐树下的妇女们眼瞅着赵新山和赵柯跟着那陌生人走了,纷纷猜测是啥原因,最后众人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跟树根儿有关,不然那人问树根儿干啥。   到中午下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这事儿。   越是不知道内情,越是好奇,议论的越欢实。   唯有两个人,心情完全不一样。   刘广志心情很好,似乎已经看见,赵柯他们回来的时候,赵柯就不是妇女主任了,树根儿也得回到他身边。   另一个就是参与整个过程的赵芸芸。   她不知道这里面哪一环是不是有问题,赵柯是不是有麻烦,整个人坐立不安,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李翠花一筷子敲在她手上,训她:“你不好好吃饭,想啥呢!”   赵芸芸吓了一跳,问她:“妈,你不担心我爹吗?”   李翠花莫名其妙,“生产队也没捅啥篓子,有啥好担心的?”   也是,又不是啥大事儿。   赵芸芸不断安慰自己,心稍稍放下点儿。   相比赵芸芸,余秀兰倒是不担心,就是纯生气。   她生气到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骂赵柯:“死丫头不知道蔫不登干点儿啥,还闹到公社去!”   赵建国安抚她情绪:“回来就知道了,应该没啥大事儿。”   赵枫心虚地埋头扒饭。   余秀兰眼睛厉,一看小儿子异常老实,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你是不是知道啥?!还不跟我说实话!”   “没有~”   余秀兰瞪眼,拍桌子,“不说就别吃饭了!”   赵枫:“……”   跟亲娘和饭比,姐姐只能暂时排到后面去。   不过赵枫也就大半夜当过一回赵柯的保镖,别的啥也不知道,就只跟亲妈说了那天晚上跟着赵二奶的事儿。   余秀兰听完,“……”   连赵建国都没想到还有这出,夸:“老二脑瓜子还挺灵哈……”   赵枫点头,“一下子就拿捏二奶了。”   余秀兰一个眼神瞪过去,父子二人全都消停,坐得板正,口风也改了。   “赵柯这就不对了,怎么能传播封建迷信。”   “我也是不赞成我姐这么做的。”   余秀兰恶狠狠地说:“我就说二婶儿怎么舍得送赵芳芳去公社生孩子了,她口袋是有窟窿吗,这么攥不住钱!”   赵建国赵枫父子:“……”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   路上,赵柯骑着自行车,一个喷嚏一个喷嚏地打,只能腾出一只手揉揉鼻子。   程干事问:“赵同志,不舒服吗?”   赵柯摇摇头,“没事儿,应该是灰尘呛的。”   程干事语气轻松地跟她闲聊:“也没准儿是有人想你呢。”   赵柯又打了一个喷嚏,笑:“谁会想我啊?”   赵家——   余秀兰愤怒:“等她回来,看我不没收她的钱!”   赵建国说和:“姑娘大了,手里哪能没钱……”   余秀兰瞪他:“你们也跑不了,一会儿把钱全都给我交出来,一分不能留!”   赵建国:“……不用吧?”   赵枫哭丧着脸,“妈,我攒几毛钱容易吗?”   余秀兰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叫屈,直接去翻。   父子俩:赵柯,害人不浅。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 第35章   双山公社总共有二十个生产大队, 每年春耕前、秋收后都有一次公社大会,需要大队长来开会。   偶尔县里有义务项目,也会临时招各大队来公社分派任务。   妇联也有会议,经常有一些针对妇女的培训, 就像接生员培训, 有些生产队没有旧时代产婆, 都是妇女主任顶上来, 参与接生员的培训。   所以各个大队的队委会成员,跟公社的干部干事们都有一定接触。   赵新山自然认识段书记。   两人进到段书记的办公室, 段书记先跟赵新山寒暄了两句, 问了问赵村生产队的生产状况, 然后才转向赵柯, 笑道:“要不是舒怡回家说,我都不知道小赵你当上妇女主任了。”   赵柯腼腆地笑:“也是我们大队长信任我支持我,要不然我年纪轻轻哪有本事担这么大的担子。”   她这是让赵新山露脸呢。   赵新山在旁边儿露出一抹笑,反夸赵柯:“赵柯虽然年轻, 不过有文化, 脑子聪明,处事也公平,在我们生产队评价很高。”   段书记颔首,“以前舒怡带小赵来家里玩儿,我就看出小赵性格很稳重,我是很希望有更多像小赵这样的青年在农村发光发热的。”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 提到举报信, 说了信中一些要点, 让赵柯一一解释。   而信虽然是匿名, 但赵柯通过某些说辞, 几乎可以确信写信的人是刘广志,毕竟有些对话没有外人知晓。   也不是完全没有……   主要是别人没有动机。   况且,她表面上什么也没干,顶多就是没有管社员家务事,以及建议顾校长和吴老师给树根儿安排个住处。   这么一封举报信对她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甚至再有别的举报,最差也不过是没了妇女主任这个工作。   所以赵柯面上很诚恳很淡定,逐一解释。   段书记已经听过程干事的汇报,对于她的解释也都能接受,只是在最后提醒:“还是要跟社员们处好关系,免得社员们不理解你的工作。”   赵柯点头答应。   这时,赵新山才说话:“我们大队也会对赵柯进行监督。”   到此,应该就算过去了,但赵柯没有打住,而是问:“段书记,刘树根儿被后妈打骂虐待,住在豆秸堆,大队人尽皆知,能强制变更抚养权吗?”   “这个……”   赵新山一见段书记语气停顿,便皱眉喝止赵柯:“这种小事情,不要打扰段书记。”   段书记摆摆手,笑着说:“我为公社服务,工作不分大小,不过关于小赵问得事情,一来归妇联专管,二来你们大队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其实不必用强制手段。”   赵柯说不上失望,也不是认为她和段书记之间这种薄弱的关系一定能得到个好的结果,就是来都来了,总要问一下。   现在段书记既然这么说,她就很痛快地结束这个话题。   段书记笑着说:“我还有别的工作,就不留你们了,小赵再来公社,有空跟舒怡去我家里玩儿。”   赵柯和赵新山一起道别,退出书记办公室。   公社办公室也都是平房,赵柯在大院儿里望了一眼,看见妇联办公室,就跟赵新山说:“大伯,我想去一趟妇联办公室。”   赵新山皱眉,压低声音不满地问:“你还想干什么?要不是你跟段书记认识,你以为你被举报会这么轻松的过去吗?这种家庭虐待,程度很难界定,年轻人不要太较真儿。”   其实赵柯是想去妇联问一下接生员的培训问题,可他这样说,赵柯有些无法接受。   “我是妇女主任,难道明知道不对,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生产队的事儿那么多,该管的不该管的,你要有衡量。”赵新山很严肃,“你觉得树根儿被虐待,可生产队多少小孩儿不是被打着管的?你管?你凭什么管?你管得过来吗?”   这个妇女主任她本来就不想长干,赵柯不想争论的,可是反复深呼吸,仍然没有压住内心的疑问:“习惯,就一定是对的吗?普遍,就一定是对的吗?”   “当然。”   赵新山毫不犹豫地回答。   明明不是。   赵柯不服。   而赵新山已经转头往出走,“你要去找赵棉就去找,但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赵柯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骑上自行车,离开公社大院儿,微微闭眼,平复情绪。   她只干三个月,没必要太真情实感,反正就像余秀兰同志说得,干一天负责一天,问题找上来,她就处理。   就是这样。   赵柯重新扯起嘴角,恢复如常,走进妇联办公室,询问接生员培训的事项。   妇联办公室的张主任很热心,“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年轻的妇女主任。”   张主任让干事给她拿来各种册子,不止有接生员的,还有妇女动员、妇女扫盲等等,然后给了她一份报名表:“每年都有两次培训呢,你们生产队原来那个冯接生员只来参加过一次培训,后来再没来过,不过我记得她年纪大了,确实需要新的血液进来。”   赵柯笑着道谢,告别后,抱着一堆东西骑车去找大姐赵棉。   赵棉下班看见她,特别高兴,但很快就察觉到她的情绪,“小柯,你心情不好吗?”   赵柯为了装作没事儿,故意抱怨:“被大伯批评了,当然心情不好。”   赵棉温柔地问:“怎么了?可以跟大姐说吗?”   “可以啊。”只不过有些事儿被别人听到不好,赵柯就说等到了大路上再跟她说。   赵棉点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坐在后车座上,简单看了看,问:“工作很辛苦吗?”   赵柯摇摇头,“不辛苦,就是有时候很烦心。”   “为什么?你不喜欢做妇女主任吗?”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赵柯仔细想了想,说,“就是找上来的事儿,总是充满争吵,而且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今天这家丢了一把菜,那家鸡少下了一个蛋……都能成为争吵的理由。”   算下来,赵柯干妇女主任一个多月的时间,总是在调解这种纠纷,老王家和树根儿的事儿都算是大的。   “村子里一直是这样的。”赵棉认真地点头,然后扶着她的腰微微探头,“那你处理好一件事,会有成就感吗?”   成就感……   赵柯沉默,转移话题,笑道:“姐姐你这样好像老师在开导学生。”   赵棉好笑,“那你有被开导到吗?”   赵柯夸张地说:“有,肯定有。”   两人说说笑笑,就出了公社,骑上回村那条路。   没走多远,自行车突然停下。   赵棉疑惑,“怎么了?”   她一侧头,就看见停在前面的赵新山,立即叫人:“大伯。”   赵柯也跟着轻轻叫了一声。   赵新山沉声应完,就跨上自行车,骑在前面,“回到村子,天该晚了,你们两个小姑娘不安全。”   两人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赵棉来回看,戳戳赵柯的后背,小声问:“你跟大伯怎么了?”   赵柯没回话,盯着前面的赵新山。   背影依旧很可靠,人也很固执守旧。   总不能僵持着,等长辈来低头……   赵柯盯了一会儿,使劲儿蹬了两下,主动打破僵局,“大伯,我年轻莽撞,考虑事情不充分,下午的事儿您别跟我计较。”   赵新山侧头看她一眼,下了台阶,“行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你妈当妇女主任的时候,那脾气更冲,也该咋样就咋样。”   余秀兰同志确实是冲。   姐妹俩都笑了。   气氛轻松下来,赵新山直视前方,问她:“说吧,刘广志举报你,不可能就你跟段书记说得那么点儿事儿,你还干啥了?”   赵柯沉默几秒钟,还是决定诚实,缓缓开口。   赵新山只听了一会儿,就控制不住烟瘾,停下自行车,卷起旱烟来。   等到他的烟抽到嘴里,赵柯也差不多说完。   赵新山绷着脸继续抽烟。   赵柯脸上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她做错了。   而赵新山一看赵柯这表情,抽得更狠。   赵棉悄悄看一眼妹妹,又看向郁闷的大伯,不知为何,低下头嘴角上扬。   赵新山抽完一根烟,只剩下小小的一截烟嘴,扔到地上,脚踩上去碾了碾,开口:“你可真能啊,不让封建迷信,你还能搞这么出事儿来。”   赵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正面管不了,当然只能迂回处理。”   反正办法不在好孬,有用就行。   赵新山又想抽烟了,强忍住,骂她:“你倒是相信你二奶,万一她怀恨在心,举报你一个封建迷信,你能落着好?”   “所以我逮她个正着,还给了她好处。”   赵新山深呼吸,没说树根儿能不能保守秘密的事儿。   因为全村都知道,树根儿对外人有时候跟半个哑巴没区别,赵柯能让他听话,也确实够本事。   赵柯这事儿办得,就算没有段书记过问,她今天也不痛不痒。   可这跟赵新山乃至大队一贯的行事作风都不一样!   赵新山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了,又掏出烟纸,开始卷烟。   赵柯试探地问:“大伯,段书记说,这事儿咱们大队可以解决,您看,您能不能给树根儿决断决断?”   “我还决断?”赵新山无语,“你不是都搞好了?接收的人安排好了,刘广志也整不了你,我还咋决断?”   赵柯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就比如……狐假虎威?”   赵新山一瞬间都想直接把烟塞进嘴里嚼了。   他终于知道为啥她姑娘和赵柯玩儿得好了,都不是啥省油的灯。   赵新山把卷好的烟揣回兜里,一蹬停车架,语气不咋好,“回去了!”   赵柯驮着大姐,紧跟在后头,“大伯?”   赵新山嫌烦,“行了,别叫了,回去给你收拾尾巴。”   赵柯瞬间开心,脚蹬得飞起,驮着个人甚至超过赵新山。   赵新山:“……”   赵棉坐在后头,头靠在妹妹背上,低低地笑。   果然是赵柯,谁到她面前,都拿她没办法。   ·   赵村——   余秀兰这一个月,按部就班地上课,下班就挨家挨户地磨,虽然收效甚微,但也确实有经不住她磨的,决定下学期就送孩子去读小学。   而就算不同意,大部分人态度也都还行,除了田桂枝。   田桂枝见到余秀兰,简直要把不耐烦写在脸上,“我说余老师,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可能送包小雨去上学!”   余秀兰屡次失败,已经开始尝试收敛脾气,好言相劝:“我说桂枝啊……”   田桂枝根本不想听她的,直接打断:“没钱,除非你给钱,否则说多少遍都不可能!”   哪有那么好的便宜占!余秀兰差点儿没压住火。   田桂枝撇撇嘴,咣当关上了大门,一拧身回屋了,直接把余秀兰晾在了院外。   余秀兰气冲冲地回家,一进屋就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笑模笑样儿的,火气一下找到了出口:“赵柯!你看你干得好事儿!”   赵柯的耳朵被揪住,赔笑,“妈,你消消气,怎么火气这么大……”   “你还笑得出来?”余秀兰揪住她的耳朵,一拧,“我已经知道你都干什么了,你还有脸笑,现在回屋,把你攒的钱都给我拿出来,没收!”   赵柯微微睁大双眼,余光瞄向爹和赵枫,一下子发现两人神色都有异样,“你们竟然不跟我说……”   赵枫心虚地埋头。   赵建国咳了一声,劝她:“听你妈话,以后要正用,爹妈肯定给你。”   余秀兰不给赵柯藏钱的机会,揪着赵柯回她屋。   赵棉跟在后头,轻声劝:“妈,你轻点儿揪她,疼的。”   “你是亲姐,我又不是后妈。”余秀兰白了她一眼,转向赵柯,态度又凶恶起来,“别磨蹭,快点儿!”   赵柯没办法,只能从柜子里翻出她的钱袋子,递给余秀兰同志。   余秀兰掏出来一看,竟然有一百七十多块钱,眉头一动,“你平时花钱可不省,咋剩这么多?”   赵柯说:“你不是知道嘛,有时候厂里的熟人会托我捎点儿东西,肯定是有报酬的嘛。”   余秀兰一听,毫不犹豫地揣回兜里,警告她:“以后皮紧点儿,知道吗?”   “知道了。”   余秀兰移走,赵柯赶紧又从柜里翻出三十来块钱,塞到赵棉手里。   赵棉边向外望,边飞快地卷起来藏进腰带。   果然,门又被推开,余秀兰同志杀了个回马枪。   她在赵柯身上摸完,又去柜子里摸了摸,确定没有了,才满意地关门离开。   姐妹俩对视一眼,击了个掌。   保住了。 第36章   晚间, 余秀兰奢侈了一把,点着了家里唯一一根蜡烛。   然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炕柜的锁,拿出一个老木匣子。   赵建国端热水盆进来, 开门的动静吓得余秀兰一激灵, 飞快地甩被盖住她的木匣子。   “你偷偷摸摸干啥呢?”   余秀兰心突突地跳, 没好气道:“谁偷偷摸摸, 你进来咋没个动静?”   赵建国放下热水盆,不跟她争论, “都是我的错, 赶紧洗脚睡吧。”   “你先洗。”余秀兰重新掀开被子。   赵建国无奈, “过一会儿你又嫌水凉, 又嫌我脚埋汰。”   这个家,余秀兰是老大,得余秀兰先洗完脚,他再洗, 水温正好, 洗完也能直接倒掉。   余秀兰抱着木匣子蹭到炕沿边儿,脚伸进脚盆,上半身又拧侧过去,注意力全在木匣子上。   赵建国问:“你又搬出钱匣子干啥?”   余秀兰美滋滋地说:“搁几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咱家现在这么有钱。”   “能多有钱,小棉那事儿的赔偿, 我宁可没有。”   “谁说赔偿了。”余秀兰斜楞他一眼, 得意地拿出赵柯的钱袋子和她之前攒的钱, 故意举起来数。   “你哪来这么多钱?”赵建国惊讶, “这都有两三百吧?”   余秀兰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二百二十五块八毛八。”   那算上赵棉的赔偿,就有五百多块了!   赵建国伸手去拿,被余秀兰拍了一巴掌,又收回来,“你从老二那儿没收回来多少啊?”   “一百七。”   赵柯在工厂上班一年多点儿,每个月手里剩下十块钱,一年才一百二,她又有花销,竟然还多出来钱了。   赵建国更惊讶了,“她没事儿就买点儿肉啥的回来,咋还这么多钱?”   余秀兰说:“她自个儿说的,顺带手帮厂里捎点儿东西,我估计以她那个德性,没准儿还帮人倒腾票了,不然咱家买自行车的票哪那么容易凑够。”   赵建国不放心,“能安全吗?”   “一身懒筋,哪会不要命地倒卖?”   所以余秀兰知道赵柯咋弄来的钱,也没说啥。   赵柯一点儿不贪心,不贪心就不会冒险,不冒险就没啥大危险。   余秀兰拿干净的手绢儿。   赵柯的是赵柯的,赵棉的是赵棉的,都得给存着。   余秀兰边把钱分别卷好,边嘴上不断絮叨:“小棉有三百赔偿,还有她以前在学校当老师,攒的二十来块钱都砸进自行车里了,也得给补上。”   “不知道她在厂子里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青年,到时候咱们再给她准备点儿陪嫁,肯定很风光,你说五十还是一百?”   赵建国说:“一百吧,一时半会儿结不上,她每个月还往家交一部分,那五十应该容易凑。”   余秀兰点头,“行。”   钱重新放回钱匣子,余秀兰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自行车卖掉一辆吧?咱自家留两辆自行车没啥用,还招眼。”   赵建国面露犹豫,“工业票不好攒,卖了再想买可不容易,可以给小棉当陪嫁……”   余秀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不嫌膈应,就算要陪嫁,再想法子买就是了,实在不行把钱都给她带走。”   这么一说……确实很膈应。   夫妻俩对视,赵建国答应:“那就卖。”   他们没多少舍不得,除了儿子有点儿废,女儿让他们很满足,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盼头。   余秀兰把木匣子放在炕里,准备等一会儿洗完脚再放回柜子里。   赵建国问她:“你回来的时候脾气那么差,咋,又在外面窝火了?”   提起这个,余秀兰就生气,“还能是谁,田桂枝呗,我现在不当妇女主任,她是真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啥态度,还甩我门!”   “消消气,她没你思想进步,别跟她计较。”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懒得搭理她!”   赵建国给她递了擦脚布,才把自己脚伸进脚盆,提了个建议:“不然你问问老二有没有啥办法?”   余秀兰满脸不情愿,理由充足,“我要是找她,她还不得飘起来?”   “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   余秀兰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上炕去锁木匣子。   姐妹俩屋里——   赵柯也在打听姐姐身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赵棉摇头,“没有。”   赵柯不信,侧躺盯人,“姐你人又漂亮又温柔,怎么可能没有男工友献殷勤?”   “我暂时没有找对象的想法,只想多赚一点钱。”   赚钱当然重要,但万一有人使劲儿撬墙角,也不见得把持得住。   赵柯眼睛里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个人,打探:“于师傅的儿子最近有来公社吗?上次拿回来的肉酱,咱爹妈都说好吃,想要回点儿山货。”   赵棉点头,“前几天来过一次,想回礼的话,可以带给于师傅。”   赵柯凑近了些,看不太清楚姐姐脸上的神色,只听声音还挺正常。   她以前完全没关注过于师傅的儿子来得勤不勤,但一个月来一次,不算勤吧?   赵柯又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不知道于师傅儿子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什么厂的研究员,单位比较偏,交通挺不方便的,出来都得等单位的班车,再转道到咱们公社,要在路上一整天,所以他只能替同事值班,再调休过来。”   赵柯有点儿泛酸,“不是才见了一面,怎么这么清楚?”   “上次方大哥过来,于师傅叫我去她宿舍吃饭,一起聊到的。”   她语气没啥不对劲儿,赵柯怕再多说反倒引起姐姐注意,就转开话题,“我就说于师傅肯定喜欢你多过我。”   “哪有,我和于师傅常说你,她也想知道你的近况。”   赵柯靠在她肩膀上,黏黏糊糊地说:“肯定是你一个劲儿地夸我。”   “你就是很好啊。”   赵棉的头也靠在她头上,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队委会——   “大队长,你找我?”   刘广志微微佝偻着背,走进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厉,“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儿吗?”   刘广志肉眼可见得局促不安,眼神闪烁,“不知道啊……”   “嘭!”   赵新山重重地拍桌子,茶缸盖儿都颠起来了。   刘广志吓了一跳,害怕地看着他。   “你看你干得是什么事儿!”赵新山手指生气地点他,“你差点儿把自己折进去!”   刘广志表情僵硬,结结巴巴地说:“大、大队长,你别吓唬我,我都不知道咋回事儿……”   到这地步,他还能装作不懂,心理素质可真是不错。   赵新山不跟他卖关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举报信不是你投的还能是谁投的?你那脑子都在想啥?你们夫妻俩自个儿干的好事儿,站得住脚吗?”   刘广志汗都下来了,还想否认,“大队长,我……”   赵新山抬起手,不让他说话,“赵柯工作上就没犯啥错误,到公社一解释,根本啥事儿没有,倒是你,要不是我拦着,赵柯当场就要跟书记举报你和郑广梅虐待孩子。”   乡下人,无知无畏,可怕官怕管,尤其刘广志还认识几个字,一听说赵柯要反过来举报他,胆子一下子就小成针鼻儿,脸白如纸,“大队长,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他明显慌得忘了赵新山说“拦着”了。   “我拦下了,没让她说。”赵新山皱眉,“年轻人气盛,不管不顾,我是大队长,不能看着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刘广志心一松,没绷住,眼眶通红,一个劲儿地道谢。   “你看你这出息,对树根儿不好的时候咋没想想呢!赵柯又没直接去派出所报警,哪能抓你?根本不是一个部门的事儿。”   刘广志哪知道部门不部门的,就以为都能抓他呢。   但他现在知道抓他要去派出所报警,也一丝一毫都没放松下来,直求赵新山多为他说说话,别让赵柯去。   “我拦下赵柯,是为了咱们生产队的团结,你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吧?”   刘广志脑子缓慢地转动,试探地问:“不让我找树根儿了?”   他还不甘心,“可树根儿是我儿子……”   赵新山又重拍桌子,教训:“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有那么对亲儿子的吗?”   刘广志不敢回嘴,垂下头。   赵新山缓了缓,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道:“我的意思,这个事儿得落个锤,各退一步,你签个字,以后树根儿就归大队管,我拿这个堵住赵柯的嘴。”   刘广志倏地抬头,问:“树根儿不是要跟顾校长和吴老师吗?”   “树根儿是大队的孩子,就算在学校,他们也只是照顾。”   顾校长和吴老师的人品,赵新山很信任,可两个人是知青,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回城。   只要刘广志不再找事儿,保持现状就可以。   刘广志低头思考,不自觉地搓手。   赵新山打断他:“你也别打些没必要的主意,也别想从树根儿身上占多少便宜,大队看着呢,要是真想悔改,以后多给树根儿点儿吃的穿的用的,树根儿是缺心眼儿,但我瞧着比某些心眼儿多的人有良心。”   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刘广志却不敢应承,苦着脸说:“我家广梅那脾气,我哪能掰得出东西给树根儿……”   “你要是愿意,大队秋收分红可以直接拨给树根儿。”   刘广志不说话了。   赵新山看透他的自私,冷漠地说:“那就把协议签了吧,大家都少点儿麻烦。”   ……   八点前,赵柯到队委会办公室。   赵新山把协议拿给她看。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赵柯看着协议上的签名和手印,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大队长轻易就可以解决,显得她折腾一通,白费力气似的。   可既然他说话这么有力度,那为什么不管呢?   到底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是不是她其实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单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最轻松?   明明事情解决是好事,赵柯的情绪却高涨不起来。   赵新山拿回协议,锁进柜子,提醒她:“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你以后处理问题,多想想,不要太感情用事。”   她是感情用事吗?   赵柯默默不语,她明明已经很被动,不找上来不多掺和。   “哦对了。”赵新山说,“傅知青建房子的土坯全干了,大队就算赚他的工钱也不能让社员们欺生。你田里的活儿不行,干脆不用上工了,去替傅知青验收土坯,跟他商量好工钱,再统筹好社员们,尽量公平,也别用不上那么些人还一窝蜂涌过去,不好看。”   赵柯应下,全都记在笔记本上。   中午,赵柯就拿着笔记本到知青点等着傅知青。   傅杭和林海洋结伴回知青点,傅杭看见赵柯在那儿,下意识扯起衣领嗅了嗅。   果然有汗味儿。   他再低头一瞧,身上也有土和灰尘,不够干净。   或许是来找庄知青的……她们似乎比较熟。   但是,赵柯明确地冲他招了招手,“傅知青!”   傅杭不由地表情更紧绷,停在她两米远的地方,“赵主任。”   林海洋也跟赵柯打了个招呼,走进去前看着傅杭不近人情的脸,摇了摇头,啧,跟女同志说话还一脸的生人勿进,肯定得孤独终老。   完全忽略了傅知青那一张脸对女同志的吸引力。   赵柯不在意傅杭是什么表情,公示公办,开门见山,“大队长让我负责社员们帮你建房子的事儿,傅知青要建多大的房子,什么格局,都可以跟我说,工钱也由我来跟你商量。”   “我有图纸,你稍微等一下。”傅杭等她点头,大步进屋。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拿图纸,而是迅速洗了毛巾,飞快地擦脸、脖子、手、头发。   林海洋发懵,“傅杭,你干啥呢?”   傅杭没工夫回他,匆匆换了件干净的上衣,拿出图纸走到了门口,才缓下步子,慢慢走出去。   林海洋:“……”   怎么这么奇怪?   院外,赵柯正面带笑意地跟庄兰说话。   庄兰看见傅知青过来,就跟她道别,走进院子。   傅杭见赵柯面对他,立马没了对庄兰时的笑脸,心情有些郁闷。   赵柯专注正事儿,接过图纸,又跟他商量工钱:“土坯按块儿结,建房子按公社泥瓦匠半天短工的工钱算,可以吗?”   社员们白天要上工,干活的时间就是上下工前后的时间,算一天工钱,绝对是坑人了,定半天时间,比较合理。   傅杭没有意见。   赵柯点头,“那等我安排好人开始建,傅知青可以每天去监督,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我去跟社员们沟通。”   “好。”   “那就先这样。”赵柯合上笔记本,干净利落地告别。   傅杭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道口,心里生出股烦闷,都没说几句话……   赵柯回到家,赵棉已经做好午饭,赵建国和赵枫两人也都洗干净,就等她回来吃饭。   余秀兰问:“你咋回来这么晚?”   赵柯说了。   “大队长他们可算是逮到个打杂的。”   赵柯洗手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   下午,赵柯去晒场上验收土坯。   术业有专攻,她特意去请教了懂建房子的长辈,标准的土坯记在一页上,不标准但也能用在别处的,单独记在另一页,淘汰的也有记录。   然后她又拿着傅知青的图纸请教那位长辈,需要补多少土坯,赵柯就挑出三个做得比较好的社员,单独备注。   下工后,赵柯叫来大部分男社员,先跟做土坯的社员一一说清楚,又交代那三个社员补足还缺的土坯。   现在天气暖,土坯干的比较快,完全来得及。   她又大致上挨家选一个人,按照他们比较擅长的,各有不同的安排,打地基,上梁,砌墙,木工……   最后定好时间,确定没有问题,就宣布解散。   晚饭,赵柯又是最后回家的,不过这次,余秀兰同志没说她啥,一直念叨她今天在谁家碰了一鼻子灰,语气暴躁。   赵柯今天转悠了一天,有点儿累,没怎么吱声。   天黑后,一家人各回各屋。   余秀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久,又爬起来。   赵建国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干啥去啊?”   “起夜。”   余秀兰起夜起到赵柯门口,敲她门,“你俩睡了吗?给我开下门儿。”   她喊了好几声,屋里才有动静。   赵棉打开门,让她进来。   赵柯趴在炕上,眼睛硬挑开一个缝儿,精神萎靡地问:“妈,有什么事儿明天说不行吗?”   “我睡不着,过来说说话。”   余秀兰说着话,已经脱鞋上炕。   赵棉问:“妈,你今儿晚上要睡这屋吗?”   “行,说完直接睡,省得折腾。”   赵棉重新挂上门,从炕柜里拿出一条被子,麻利地铺被。   赵柯眼皮耷拉着,“要说什么啊?”   余秀兰盘腿坐在炕上,被子盖在腿上,问她:“大队有不少孩子到年龄了,还不去上学,你有啥办法不?尤其那个田桂枝,拿包小雨当小丫鬟使,还对她一点儿都不好。”   赵柯打了个哈欠,“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以前怎么不管?”   余秀兰振振有词:“我管得了吗,再说生产队事儿那么多,我也没工夫。”   “现在是什么,闲不住吗?”赵柯闭着眼睛,声音含糊地说,“你还说我姐天生劳碌命呢。”   余秀兰极其肯定,“你现在是妇女主任,扫盲的事儿,就得你管。”   赵柯:“……”   现官现管,余秀兰同志玩儿得真溜。   余秀兰推了她一下,“你先别睡。”   赵柯无奈,“妈~”   余秀兰认真地说:“你是生产队的干部,工作是艰苦,但农村这么广阔的天地,不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知识青年来建设吗?你得负起责任来。”   这些口号,余秀兰同志讲得相当利索。   但现在知青下乡建设农村早没开始那么激情了。   更何况……   赵柯按了按额头,“这事儿不是劝就有用的,人家就是没钱,你还能出钱供孩子吗?就算你能出一个,别的孩子呢?能全供吗?”   “所以才需要你想办法。”   赵柯没啥办法,拉起被子,蒙住头。   余秀兰又把她被子拽下来,很严肃地说:“赵柯同志,你这个态度很有问题,你咋能这么干工作呢,我作为社员,我有权利监督你的。”   赵柯抽了抽嘴角,“……妈你换个工作变得太狂野了,现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余秀兰皱眉,“你为啥这么不耐烦?”   赵柯:大半夜不睡,给她开会,换谁能和颜悦色啊?她以前最恨加班的。   赵柯觉得有必要跟余秀兰同志说清楚,就掀开被子,跟余秀兰同志面对面盘腿坐,“我就打算安安生生干完三个月,妈你要是这么上心,不如等三个月后再来管。”   余秀兰很久没有出声。   赵棉这时候才出了点儿动静,轻轻推了推赵柯。   或许是被夜晚影响了情绪,赵柯两个手肘支在腿上,半垂着头,“我不是不耐烦,就是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   余秀兰忽然用手捂在脸上,重重地抽了一下。   赵柯倏地抬起头,“妈,不至于哭吧?”   赵棉也赶紧揽住她的肩,安慰:“妈,你们好好说,别伤心。”   余秀兰手移到鼻子上,闷声闷气地说,“我只是多吃点儿米,没你书念得多,脑瓜子灵,我要是有能耐,我还来找你干啥……”   赵柯:“妈你别这样……”   “以前不安稳,我们想上学都上不了,你生在好时候,长在春风里,我供你念那么多书,是为了让你图安逸的吗?”余秀兰语气越来越重,“大家都不建设,怎么越来越好?”   她太向上了。   四十来岁的人,好像还一腔热血。   余秀兰话锋一转,“你为啥没意思?我看你就是打从心眼儿里不认可。”   赵柯沉默。   大家都日复一日机械地活着,能盯好身边的一亩三分地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改变世界?那是小孩子的梦想。   反正长大就会明白,世界根本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偏偏这年代,像余秀兰同志这样的人,似乎格外多。   他们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儿吗?明明不知道,还一股脑儿“建设”。   而赵柯本来是个想“养老”的人……最近却被动地“感情用事”。   赵柯低声问:“你想我怎么样?”   余秀兰放下手,利嘴利舌地说:“既然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你现在是妇女主任,就得把妇女主任的事儿放心上。”   赵柯抬头,语气锐利,“你没哭?”   余秀兰赶紧捂上嘴,假模假式地抽搭了两下。   赵柯无语,“别装了。”   赵棉轻笑。   余秀兰咳了一嗓子,缓缓放下手,说:“反正我作为社员跟你反应情况了,你得重视起来。”   赵柯干脆一倒,直接躺下,“明天再说吧。”   余秀兰盯了她一会儿,没再硬逼,蹭到炕边儿,下地。   赵棉问:“妈,你不是说在这儿睡吗?”   “我再不回去,你爹该找我了。”余秀兰趿拉布鞋往外走,“你起来挂上门儿。”   赵柯扶额,赵棉勤快地下地挂门。   余秀兰开门出去前,又叮嘱了一句:“你上点儿心啊~”   赵柯敷衍地应声。   而余秀兰回屋,抓着赵建国碍事儿的胳膊扔开,上炕。   赵建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你施肥去了?这么长时间?”   余秀兰说:“我修理苗去了。”   赵建国听得稀里糊涂,“早点儿睡吧。”   姐妹俩屋里——   赵棉摸黑重新回到炕上,问她:“你是怎么想得?”   赵柯手臂轻轻搁在眼睛上,好一会儿才说:“我在想,我好像不适合这个工作……”   不上进,没激情,不主动……   偏偏又“较真儿”、“感情用事”……   赵棉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在深夜胡思乱想,睡一觉,明天再思考。”   赵柯点头。   隔天一大早,赵棉就轻柔地叫醒她。   赵柯昨晚上想了很久,睡得比较晚,困顿地半睁眼看手表,问:“姐,这么早起,要做什么?”   赵棉拉她的手臂,“我们去散步,外头空气特别清新,有助于头脑清晰。”   赵柯半就着她的力道爬起来,换好身衣服,跟着姐姐出门。   赵棉领着她,一路慢慢悠悠地散步到生产队小学。   学校里已经有孩子的笑闹声。   赵柯抬眼,“谁这么早就到学校来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进入学校,就看见操场上,树根儿和牛小强他们一群小孩儿正在玩儿老鹰捉小鸡。   树根儿是母鸡,护着身后的小鸡们,牛小强是老鹰,围着树根儿绕圈圈,试图找到空隙抓到小鸡。   树根儿脸上的笑……很灿烂。   他真的很开心。   赵柯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赵棉侧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重新看向树根儿,“你就是一时想岔了,事实上,没有你去管,大伯也不会去管这样的‘小事’。”   “你也才做了一个多月的妇女主任,当然比不上大伯在村子里有威望,没有力度才是正常的。”   赵棉笑起来,“但你没发现吗?妈以前从来不跟你商量正事儿的,但她昨天来找你想办法,这还不够证明,你已经让人看到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吗?”   赵柯一想,确实,以余秀兰同志的嘴硬,昨天能来找她,估计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赵棉笑容笃定,问她:“妈说的事儿,你管吗?”   “管是管,但我刚才想了想,发现我方向有点儿偏。”   赵棉了然。   赵柯在赵棉面前,难得露出点儿不好意思,“昨晚是深夜影响了我的情绪,我绝对不是矫情。”   赵棉温柔地点头,“是,你只是还没找到状态,我心里你一直最优秀。”   她的妹妹,嘴上心里再念叨烦、没意思,可她其实一直很勇敢。   ·   姐妹俩散步完,一起回到家。   余秀兰坐在堂屋里喝水。   赵柯见不得她这么悠闲,脚下一转回到屋里从书桌里掏出两本中学一年级的课本,背在身后,老太太一样慢悠悠地走出去。   余秀兰对她露出个十分慈爱的笑,“快洗洗吃饭。”   赵柯回了余秀兰同志一个微笑,“妈,昨晚上你说得真的特别对,我特别心疼你以前没机会读更多的书。”   余秀兰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说那些干啥,都过去了。”   母女俩客气地过分。   赵枫不自在,凑到赵建国身边儿,小声儿问:“她们生病了吗?咋不正常?”   赵建国瞧一眼妻女,跟傻儿子说:“端你的饭去,别瞎打听。”   赵棉看见赵柯背后的书,笑着摇摇头,出去端碗筷。   而堂屋里,母慈女孝好一会儿,赵柯拿出了背后的课本,笑盈盈地说:“妈,机会可以主动创造,我很乐意抽空帮助你进步。”   余秀兰脸有些僵住,“你这是干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活到老学到老。”赵柯真诚地说,“妈你当老师这么负责,我太感动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了孩子们,你得不断学习啊。”   余秀兰:“……”   赵枫端着菜碗的手一抖,猫着腰绕开俩人。   余秀兰迁怒他,“站直了,偷家雀呢。”   赵枫一下子挺直后背。   门外,端着菜碗的赵建国琢磨了一下,又倒回厨房重走,还拦住了大女儿。   等赵枫再出来,赵建国把碗筷递给他。   赵枫只得盯着亲妈的迁怒眼神,小心翼翼地反复踏进堂屋。   余秀兰还不断试图找借口推掉课本。   赵柯说:“妈你不是说让我想办法吗,我想了个法子,也需要你的支持。”   余秀兰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威胁,想发火,又忍住了,一把夺过书,瞪她,“行了吧~”   赵柯伸手,“那你把家里钱给我吧。”   余秀兰瞬间脸都绿了,护紧衣服兜,“你要钱干啥?”   “不是你说要扫盲吗?”赵柯认真地说,“得从根儿上一步步解决,你放心,肯定还你。”   “你说真的?”余秀兰手稍微松了点儿,只一点点。   赵柯肯定地点头。   要钱,跟要余秀兰的命有啥区别,她一定要问清楚,“你准备咋整?”   赵柯卖关子,“还得去大队商量,不一定成呢,回头再跟你说。”   余秀兰挪不动脚,又问:“你要多少?”   “有多少,你凑个整给我。”   “你啥条件,说话咋那么豪横呢……”   赵柯催促:“妈,我这是为了解决问题,你身为妇女主任的妈,思想要进步。”   余秀兰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少拿话磕碜我。”   钱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又要拿出去,余秀兰肉疼的很,嘴里唠唠叨叨不停,脚步沉重地进屋。   赵建国和赵枫在外面瞄到,才叫着赵棉一起进屋,围坐在桌边儿等余秀兰同志出来开饭。   几分钟后,余秀兰拿着一个木匣子出来,不情不愿地递过去,“喏。”   赵柯去拿,但她手攥得死紧。   “妈……”   余秀兰一闭眼,手一松,“拿走拿走,别在我眼前晃。”   赵柯站起来,拿回屋里。   余秀兰瞥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痛苦。   另外三个赵姓看她这样,全都偷偷笑。   赵柯再回来,特地去泡了两茶缸降火茶,递给余秀兰同志一个。   余秀兰那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反正心情很不好,“你这是挤兑我呢?”   “妈你暴躁的都快要掀房子了。”   赵柯塞了一个茶缸到她手里,面带微笑。   不就是扫盲吗?   不就是妇女主任吗?   赵柯举着茶缸跟亲妈手里那个碰了一下,“干了。” 第37章   老木匣子里的钱, 是家里全部的家当。   一顿饭余秀兰都吃得食不下咽。   赵枫作为家里的最底层,好奇坏了,饭后悄悄凑到赵柯身边儿打听:“姐,咱家有多少钱啊?”   赵柯捏着他的耳朵, 离远点儿,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跟你关系不大。”   “我现在也拿成年男人的工分呢, 咱家的钱也有我的贡献,咋就不该打听。”   余秀兰出现在他身后, 咬牙切齿地说:“你那点儿工分, 就够你炫饭的, 你看谁家大小伙子有你吃的多?光长个子不长脑!”   赵枫这两个月, 又蹿了一厘米,有一米八了。   放眼望过整个赵村儿生产队,都没有比他吸收更好的,成天杂粮饭也能蹿这么高。   但他该怂还是怂, 干笑两声, 溜走。   余秀兰看着他这出儿,火气不降反升,“别人家这岁数,都结婚生孩子了,他倒好,成天除了知道吃, 脑子里啥都没有。”   赵柯心道:也不是只知道吃, 还知道掏别人家白菜了。   余秀兰说道完赵枫, 又转向赵柯, “还不去大队!”   赵柯瞬间没了悠闲, 脚底抹油,消失在余秀兰同志的眼前。   现在才七点半,她也没急着走,回屋里翻开笔记本,拿着笔写写画画。   七点五十,赵棉敲窗户提醒她,赵柯立马合上本子,背着挎包去队委会。   三分钟后,赵柯走进队委大院儿。   队长赵新山、许副队长、牛会计都坐在房檐下,一人面前摆着个搪瓷缸子,手里头全都夹着旱烟吧嗒吧嗒地抽。   赵柯挨个打招呼,然后对赵新山说:“大队长,我有点儿事儿跟你商量。”   她语气这么正式,赵新山拿烟的手指了指前面,道:“坐下说吧。”   赵柯进屋拿了个马扎,放在许副队长和牛会计给她空出来的地儿,边掏笔记本边说:“之前队长带着生产队社员给我姐撑腰,帮我家要到了我姐的赔偿,我们全家商量着,得回报大队……”   赵新山抽完最后一口,烟头直接按在地上,“这是应该的,咱生产队的姑娘哪能让外村儿的人欺负。”   赵柯笑道:“主要是我妈,思想觉悟高,把建设农村当终身事业,我这新妇女主任不能太落后啊。”   牛会计笑着调侃:“余秀兰同志到哪个岗位都积极发光发热。”   她天天家访,遭了好多社员的抱怨。   但这份儿心,确实是好的,不像很多社员,上工都不积极了。   赵柯说:“我姐那三百块赔偿,我姐同意拿出来,借给大队发展副业。”   赵新山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赵柯身上,神情认真起来。   赵新山道:“你详细说说。”   赵柯打开笔记本。   其他三人目光都落在她那笔记本上,一看到上面的字,牛会计就笑了,“你这也太潦草了。”   二十分钟,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写得快字就飞起来了,也就她自己能分辨出写得是啥。   赵柯腼腆地笑了笑,进入主题:“我对农村的副业经验不足,有啥不妥的,几位叔伯随便指正。”   “你说吧。”   “我是这么想的,咱村儿目前基本依靠农业,有经验的副业,就是养殖,但生产队只养着一头牛,两头猪,各家也就养两只鸡鸭,增收有限。”   赵村生产队这只牛属于集体,买了三年了,正是壮年,比房子都贵重,有时候重活都不舍得它干。   两头猪,冬天的时候一头要卖出去,一头宰杀完,全生产队按人口分,一百五六十斤,一个人也就分个半斤左右。   好些人家不舍得吃,都得卖掉。   鸡鸭更不用说,攒一筐蛋最少得一个月,还得天天下蛋,整个夏秋两季的蛋一口不吃,顶多也就卖几块钱。   “这三百块钱我们家借给生产队,再买一头牛配种,再买两三头猪,一些鸡鸭鹅,冬天社员们都能多点儿分红,明年再慢慢扩大养殖规模。”   牛会计听到这里,直接夸赞:“这是好事儿啊,要是能多分红,今年冬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全生产队都得谢你们家。”   赵新山没说话,沉默地拿出烟纸,卷了根烟,没点着,放到鼻子下闻。   许副队长岁数大,爱端长者架子,也更保守,提出质疑:“扩大规模,三百块钱可不够干啥。”   三百块钱,对单家单户来说,是不少,也挺让村里人眼红,可真要放到整个生产队,能做的确实不多。   但赵柯家就算有能力拿出更多,她也只打算拿出这些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钱。   之所以抱走整个钱匣子,单纯是为了逗一逗余秀兰同志。   对于许副队长的话,赵柯回复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成立个生产合作社,生产队各家如果愿意参与并且入股一定的份额,可以几家买一头猪或者喂养多少只鸡鸭,集体养殖,到时候按照比例分红。”   许副队长皱眉,“且不说社员们愿不愿意参加,他们恐怕也凑不出多少入股钱。”   “但必要的成本是一定要投入的。”赵柯看向赵新山,“第一年也不用强求,谁家愿意参与,就参与,不愿意参与的,那也能分去除我家那三百块以及成本之后的收益。”   这就没多少钱了。   “下一年,大家都看到收益,就会积极了。”   赵新山沉吟许久,问:“如果办集体合作社,你家不再单独入股了?”   “入,不过拿出三百块钱,我们家就没多少钱了,投不了多少。”   赵柯家人的收入村里人也都大概有数,赵新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又沉默下来。   三人都没说话,等着他的决定。   良久,赵新山终于开口:“能为社员们增收,确实是好事,这个集体合作社办得,但是怎么办,还得商量。既然是为了集体,总不能让你家一家出钱,这样,我这个大队长也借大队一百五十块钱,再额外投五十块钱。”   赵新山发话,合作社就是能办。   而赵新山家里底子厚,能拿出两百块,许副队长和牛会计比不了,他们一个拿了五十,一个拿了八十,但不是借,是入股到合作社里,以后参与分红。   算下来,光他们四家就有六百八十块钱,有这个初始资金,肯定能更容易吸引社员们加入。   第一步,集体合作社的建立达成共识,赵柯又提出新的意见,“我希望整个养殖运作都由生产队的妇女们负责。”   换句话说,赵柯这个妇女主任负责合作社,饲养的工分则是都给妇女们。   三人对视,牛会计没说什么,赵新山只是面无表情看不出赞同与否。   许副队长直接提出异议:“这活儿可不轻松,咱村儿的牛倌一直是老板儿,妇女哪能干?”   “田里的活儿也不轻松,有些能干的妇女不比成年男社员差。”   即便如此,她们的工分仍然比男社员少一两个,赵柯认为不公平。但她的目的不是要公平,而是争取。   赵柯看着赵新山,说:“这个合作社是生产队集体的,但也得有个主管人,我家出了大部分钱牵头,我自荐初期由我负责,可以吗?”   赵新山皱眉思索。   许副队长依旧不太赞成,“你这么年轻,没啥经验,这么大的事儿,万一出岔子,承担不起。”   赵柯坚持:“咱们生产队都没有合作社经验,既然都是从头开始,我自认为更有优势。”   以后合作社由谁负责,是以后的事儿,初期赵柯一定要掌握在手里,否则三百块相当于白拿。   赵柯调转话头,问:“许叔认为我不合适,那谁合适?”   队长赵新山管着整个生产队,只能掌舵,不可能参与到每一步,事事都管。   许副队长年纪大了,精力有限。   合作社的会计肯定也是牛会计,没必要争这个。   许副队长没有直说,而是转向赵新山,道:“我退下来之后,想让许诚接我的位置,我觉得他也适合。”   生产队的选举,说是公平选举,其实有很大操作性。   就比如接班人,完全可以提前培养,甚至利用前一任的人脉威望为他铺路,基本上都能成。   像赵柯这样意外成了妇女主任的,十里八乡都少有。   许诚是许副队长的儿子,许副队长这么说,就是将来有一定的把握能推他接任。   老师也就算了,合作社,赵柯绝对不可能让人摘她的桃子,“他还没接许叔的位置,就是个普通的社员,身份上肯定没办法服众,除非许叔你现在就退下去,他也能得到社员们的同意成为副队长,我就愿意跟他公平竞争。”   她平时都笑呵呵的,不争不抢的,也很尊敬长辈们,突然这么强势,很让人意外。   赵新山看着赵柯若有所思。   而许副队长脸色有些不好。   路没铺好,他不可能现在就退下来,而且他儿子也不见得能争过赵柯。   气氛有些僵,牛会计看了看两人,笑着打圆场:“这个合作社的负责人责任重大,也要时刻接受队委会和社员们的监督,是得好好选。”   赵柯道:“之前队长说过,咱们生产队现在的劳力有点儿过剩,不如把一部分妇女从田里解放出来,去干别的活儿,我是妇女主任,我家又拿了大头支持生产队的副业,这个负责人,我当仁不让。”   赵柯家里拿大头的钱,是事实,也确实让人信服。   赵新山直接拍板,“那头一年,就由赵柯负责,接受所有社员的监督,做得好可以继续做,如果做的不好,这个风险和责任,赵柯也得承担一部分。”   许副队长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些发 第38章 (小修)   赵柯成为合作社的负责人, 话题再回到妇女们参与养殖运作的事儿,态度就很直接,“既然这个活儿不轻松,如果妇女们不怕辛苦, 也能做的很不错, 我要求跟板儿叔同工同酬, 顶多养鸡相对轻松, 少一两个工分。”   赵新山转烟,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而是道:“你要知道, 如果管理不当, 造成生产队的损失, 这个责任必须得你来负担。”   “当然。”赵柯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又说,“合作社对参与的社员也应该有要求,支持大队工作就是首要的一点, 细化的内容, 我会整理出来,再一起讨论。”   “比如呢?”   “适龄儿童必须入学,不分男女。”   赵新山三人瞬间明白她的意图,因为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调侃余秀兰积极。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还拿出那么大一笔钱, 难道就是为了让孩子上学?   三人都觉得不可能。   不过扫盲也算是公社交代下来的任务, 赵新山并不反对。   他看着赵柯在笔记本上记录, 说:“已经六月份, 猪是想过年前出栏, 还是配种继续养,都得抓紧去抓猪崽,其他也都得准备好。”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点头附和。   赵新山:“原来牲畜圈在老板儿家院子东面,将将够养一头牛两只猪,要是再添别的牲畜家禽,还得扩建,另外我还有个担忧,他家在村子边儿上,有些偏,万一有人偷鸡啥的,可能看不牢。”   牛会计说:“那也不能在村子里,一来没有合适的地方,二来味道太重了。”   之前养猪的尿粪不会清理,都是直接扔秸秆、干草啥的进猪圈,堆得又厚又臭。   这是赵柯的知识盲区,赵柯不参与,只在笔记本上记录。   许副队长抬头,视线越过晒场,落在老槐树边儿那快空地上,“要不建在村口?”   牛会计侧头看去,“村里那帮妇女熏得不能坐在那儿唠嗑,不得闹到大队来?”   赵新山却觉得这地方不错,“晒场总有人,老槐树下也坐人,大不了再单独建个沤肥池,圈里勤快点儿收拾着,味儿不会太大。”   这样的话,饲养员的任务就会变重,不过确实更规范。   赵柯在笔记本上单独标注。   赵新山三人又讨论起盖猪圈需要的费用,以及要给社员的工分。   赵柯就像个记录员,重点全都记在笔记本上。   他们四个人坐在房檐下,就这个生产合作社讨论了一上午,中间休息还是因为赵柯的钢笔需要抽墨水,其他三人趁着这个间隙去一边儿抽了根儿烟。   主要的事情基本都提到,细则得后续慢慢补充。   中午休息之前,牛会计突然问:“赵柯不是要负责傅知青建房子的事儿吗?能抽得开身吗?”   这也是个问题。   赵柯推辞掉:“我想亲自去外头跑一趟,恐怕顾不上傅知青的房子。”   牛会计说:“不如让芸芸负责傅知青的房子?”   “不行。”赵新山和赵柯一同否定。   两人对视,他们都不希望赵芸芸跟傅知青有太多接触。   但生产队之所以要人建工傅知青的房子,就是不想有人贪便宜惹出麻烦。   赵新山视线转到许副队长身上,“让许诚负责吧,他以后如果想接你的班,现在正好在社员们面前好好表现。”   他这是为之前没让许诚负责合作社安抚许副队长,许副队长没有意见,替儿子答应下来。   赵柯就翻到笔记本前面,撕下她写得安排,递给许副队长。   许副队长没有因为之前的争执给赵柯难堪,收下了。   赵柯中午回家之前,打算跟傅知青说一声。   赵新山叫她一起走。   “县里能买到猪崽,身上揣着那么钱,带赵瑞和赵枫跟你一起去,安全点儿。”   赵瑞是赵新山的大儿子,今年25了,赵新山忙的时候就会跟在他身边儿打打杂,更多时候还是跟着上工赚钱。   人都有私心,就跟许副队长想让他儿子表现一样,赵新山当然也想培养自己的儿子。   赵柯没什么意见,更何况还多带个赵枫。   而赵新山说完正事儿,又对赵柯说:“芸芸跟你好,你平时多敲打敲打她,别让她对那个傅知青太上心。”   即便傅知青条件好已经是生产队人尽皆知的事儿,赵新山依旧无差别地讨厌知青。   赵柯话没说得太死,“我尽量。”   两人停在赵新山家门外,赵芸芸看见,从屋里跑出来冲着赵柯打招呼:“赵柯,进来坐会儿啊。”   赵柯笑着摆摆手,“我还有事儿,下午我来找你。”   “那说好了啊,不来是小狗。”   赵新山进院儿,皱着眉训她:“你看看你自己,比赵柯还大几个月,她现在干妇女主任,都要弄合作社了,你还没心没肺的 。”   赵芸芸噘嘴,不满地说:“我要不是没心没肺,爹你这话不是影响我俩的感情吗?”   李翠花听见,走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维护女儿,“赵柯从小就读书好,还不是带着咱们芸芸玩儿,她俩关系好,以后有啥好事儿还能忘了芸芸吗?”   赵芸芸抬下巴,“就是。”   赵新山瞪她,“好事儿忘不了,坏事儿也全带着你。”   这说的是树根儿的事儿,赵芸芸完全不心虚,还得意的仿佛自个儿是个救水火的英雄。   赵新山拿这个宠坏了的女儿毫无办法。   ·   队委会在赵村儿正中,赵新山家在大院儿西边儿,知青点在东南,赵柯从赵新山家往知青点走,正好路过田桂枝家。   包小雨在院儿里扒葱洗葱,速度不够快,惹来田桂枝一顿打骂:“死丫头,啥都干不好,养你啥用!”   包家的两个小子就在院里玩儿,习以为常,甚至还能嬉笑。   赵柯在路上都能听见“啪啪”的拍打声,实在看不下,就停在她家院外,阻止:“田婶儿,下手轻点儿,别打坏了孩子。”   田桂枝揪着包小雨的胳膊,不耐烦,“走了娘,又来闺女,我打自家孩子,管那么宽,真烦人。”   这时候没有必要跟她争这气,打断一下她发火的情绪,让包小雨少挨两下打就行。   赵柯当耳旁风,直接就走了。   倒是田桂枝,呛声完发现赵柯啥反应没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怪不得劲儿的。   而赵柯到了知青点,站在外头喊傅知青出来,就直接跟他说了换人监工的事儿。   傅杭:“……”   心情略复杂。   这两天,就像乡下的土路,凹凸崎岖,上上下下。   赵柯走后,林海洋走出来,“赵同志咋天天找你?不会也是看上你了吧?”   赵柯看上他的可能,让傅杭的心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认真地强调:“不要随便说女同志这种话,她是为了我建房的事儿来的。”   “怎么?要开始建了?”   傅杭说:“她说以后换许副队长的儿子来监工。”   林海洋对男女暧昧的八卦更有兴趣,对换人监工反应平平。   ·   下午,赵柯在办公室重新整理了上午的讨论内容,拿给大队长三人看。   四人又翻出压箱底的农业合作社示范章程,比照现在的条例和这两年公社发放的号召宣传养猪的文件和报刊,又仔细讨论了一番。   去年就号召生产队家家户户养猪,生产队也要有养猪场,甚至还有斤猪斤粮的政策,但是赵村儿生产大队没啥钱,也没有社员愿意去花家庭资金的大部分买猪。   养猪确实有前景。   赵新山思考后说:“既然是大队带头,养鸡鸭就算了,专门养猪吧。”   赵柯他们没有意见。   经过后续的讨论和修正,四人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不等到第二天了,傍晚,大队的喇叭就响了,赵新山让各家出一个社员到大院儿集合,开会。   说是一家来一个就行,好多家都是全家到齐来凑热闹。   赵新山站在方凳上,看人基本全了,就对着喇叭宣布成立生产合作社的事情。   社员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啥合作社?”   “这是咋弄的?”   “不知道啊……”   “安静!”   赵新山大声止住他们的议论,对这个生产合作社进行说明。   “咱们生产队的根本依旧是农业,这个生产合作社主要是养殖副业,是由队委会共同商议组建,要扩大养殖数量,为生产队创收。”   “目前合作社的初始资金如下,赵柯家共同借给合作社三百块,我作为大队长借给合作社一百五十块,另外,我入股合作社五十块,许副队长入股五十块,牛会计入股五十块,赵柯家入股五十块。总计六百五十块。”   “我和赵柯家借给合作社的四百五十块,刨出还款和维持合作社的成本,所得的收益,由生产队所有社员共有,每年分红。”   “社员也可以单独入股进合作社,分红时进行适当分红。”   赵柯中午回家,把钱匣子还给余秀兰同志,然后一家人商量之后,也决定再单独入股五十块钱进合作社。   牛会计原本是八十块,在队委会其他人都确定入股五十块之后,也改成了五十块。   而随着赵新山的说明,一众社员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实在是这个事儿太重大了,大家也有太多的不明白。   赵新山等他们讨论了会儿,才叫停,继续道:“队委会一致投票决定,合作社第一年的负责人,是妇女主任赵柯,下面让赵柯先简单说明一下合作社的细节,有问题可以提问。”   赵柯是负责人?!   还有条件?!   一众社员神情各异,好像数百只蚊子,嗡嗡嗡地吵。   赵柯接过喇叭,站到方凳上,举起笔记本开始宣读暂时定好的社章。   她读到“入社社员有适龄儿童必须入学”这一项时,人群中好些人面面相觑,尤其田桂枝,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赵柯念完条件,又宣布:“另外,除了板儿叔依然负责养牛,其他饲养员以及因养猪场产生的劳动会按劳分酬,暂定由生产队的部分妇女们负责,由于任务极重,跟板儿叔同工同酬,选择条件参考社章。”   妇女们都不怕吃苦,能每天多赚两个甚至更多的工分,当然一万个乐意,纷纷大声问赵柯啥时候选人。   之前已经说好,等赵新山宣布完合作社的事儿,剩下都由赵柯回答。   赵柯举起喇叭:“都会有序进行,各位社员可以先回家商量是否要入股合作社。”   “第一年经验上肯定有不足,风险当然存在,但有队委会兜底,各家对入股可以更有信心一些。”   “我再强调一下,提议社员入股合作社,是为了减轻社员们的负担,为社员们多创收,入股的基金也可以理解为由生产队进行担保,几家共同买一头或者多头猪,只是由公社集体管理,到时候会有书面证明。”   “合作社的原则是自愿共助。不强制,可以先观望,下一年也能入股,入股的社员也可以选择退出,入股的生产资料和基金可以抽回,但得等年度结算之后,同时如果有社员想单独养猪,放不放在合作社统一管理,去公社食品站卖猪时,大队都不会置之不理。”   “最后,参加合作社的社员必须遵守社章,如果有社员多次违反社章或者有违法行为,经过大队长和社员们的一致同意,可以开除出社。”   “具体社章,还需要后续商定,会向社员们公布,也允许社员们提出意见和建议。”   掏钱的事情,有门槛肯定比没门槛更让人放心。   不少社员都有些意动,只是眼下还不能立即决定,需要回家跟家里商量是否入股以及入股多少。   而众社员议论的情绪都十分热情高涨,唯有两家人,在人群里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极其煎熬。   一家是刘广志夫妻,他们跟赵柯闹过矛盾,刘广志还举报过赵柯,都觉得赵柯不会让他们赚这个钱,甚至有可能暗地里使绊子。   想到如果别的社员都能赚到更多的钱,只有他们不能,一时间满心难受,后悔不已。   另一个是田桂枝,刚才别人问这问那的时候,她就心焦的不行,还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焦躁。   她中午才嘴过赵柯。   哪想到下午就有这么大的事儿宣布。   结束之后,刘广志夫妻不敢找赵柯,又舍不得走,站在外围觑着围着赵柯七嘴八舌的社员,偷听。   田桂枝生怕她啥也捞不着,顾不上在赵柯面前没脸了,硬是挤进人群,堆起笑,“赵主任,你看我……”   赵柯就一句话:“按规矩办。” 第39章 (捉虫)   赵村儿生产队家家户户都在说生产合作社。   东婶儿家刚迎进了个老三媳妇潘秀莲, 老老少少总共十五口人,小孩儿都在院里玩儿,就东婶儿夫妻俩和三对儿小夫妻坐在东婶儿他们屋里商量这个事儿。   东婶儿的意思,他们家现在没多少钱, 七月份还得办王老四和冬妮儿的婚事, 就再观望观望, 反正没有入股的分红, 也有合作社的分红。   王老大夫妻听话,二房媳妇周秀丽流产送医, 他们手头紧, 也不打算入股。   王老四没结婚, 手里没钱, 更不可能考虑。   而王老三在王家其他人面前没表示,和媳妇儿潘秀莲回屋后,跟她商量:“咱们把你那十块钱彩礼入股进去,你觉得咋样?”   潘秀莲很犹豫, 她手里也就这十块钱, 甚至这十块钱是他们整个小家的积蓄。   王老三劝她:“大队长他们都敢拿那么多钱干合作社,我们才十块钱,有啥不敢出的?”   “那是人家家底厚。”   王老三道:“那为啥人家越来越厚,穷的越来越穷?不跟着有头脑的人干,靠咱们自个儿出蛮力,啥时候能挣出钱来?如果能攒个几十块钱, 咱们就可以早点儿搬出去, 要不然你指定没完没了地受我妈气。”   东婶儿不是动手的恶婆婆, 可记着跟潘家的矛盾, 常常不顺心就要冷言冷语几句。   潘秀莲不顶撞她, 却也说不出能忍受婆婆的大度话,咬咬嘴唇,“行,我听你的。”   隔壁老孙家——   孙大娘孙大爷老夫妻坐在炕上扒拉着家里存的零毛碎分的钱。   他们家就两个女儿,老大嫁在李村儿生产队,他们时不时贴补,就希望女儿在婆家过得能好些。   存下的钱本就不多,还得留下一部分给冬妮儿压箱……   孙大娘纠结:“要不咱们就算了?”   孙大爷沉默半晌,道:“拿五块钱吧,就当是支持赵主任工作。”   孙大娘想了想,“也成。”   陈三儿家——   陈老爹回来,就翻出自己的棺材本儿数。   陈三儿没去参加社员大会,晃晃荡荡地进屋。   陈老爹立马抓住钱攥在手心里,训斥他:“你又上哪儿鬼混去了?”   陈三儿吊儿郎当地回:“都是鬼混了,去哪儿有啥重要的。”   “流里流气,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陈老爹语气尖锐地警告他,“我要入股合作社,你以后再偷鸡摸狗,我打断你的腿!”   陈三儿不关心啥合作社,嗤笑一声,走向屋里。   多可笑啊,整个生产队公认的老好人,永远用最刻薄的态度对待他的亲生儿子。   而他们三家的决定,基本就是能代表大部分社员的想法。   有的信任大队,几乎拿出全部家底投入;有的只拿出一点来试探;有的则是舍不得或者拿不出入股的钱,反正有合作社的分红,打算先观望,以后再说。   在这三种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他们考虑、纠结、拿不定主意。   赵二奶家去参加社员大会的是赵芳芳爹赵新强,他回家跟家里人说得不清不楚。   胡和志嗤之以鼻,“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胆子可真大,也不怕闪了腰。”   他是城里来的知青,赵新强一直觉得女婿有文化,问他:“咋,这不能成?”   胡和志嘴角不屑地上扬,“万一整不好被举报,那可是要遭殃的,咱家不能参与。”   赵新强一听就害怕,转头对赵二奶说:“娘,要不咱家别沾边儿了。”   赵二奶信大队超过胡和志,直接翻了个白眼儿,“显出你明白了,新山又不是个傻子,大队都同意了,肯定是可行。”   胡和志脸上的笑消失,低垂的眼神阴翳。   赵芳芳妈看老太太要出门,问:“娘,你去哪儿?”   赵二奶小脚倒腾得快,已经出了门,“我去打听打听。”   与赵二奶一样心思的社员也有不少,各人都找各人关系好的队委会成员,上门问清楚。   赵柯家最先迎来的就是余家两个堂舅——大舅余秀前夫妻和三舅余秀江夫妻。   他们是亲兄弟,和赵柯亲舅舅余秀民一起排序。   两人的父辈儿跟赵柯的姥爷又是亲兄弟。   大舅余秀前面冷,沉默寡言,不太招孩子们喜欢,但其实是很好说话的人。   大舅妈高玉兰相反,团脸儿,长相很和善,但是为人比较计较,也比较抠,以前要是赵柯他们姐弟或者别的小孩儿去她家,都得把东西藏起来,生怕他们看见。   后来赵棉进学校,大舅妈对她态度就特别好,等赵柯考上高中当上工人,大舅妈对她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唯独对赵枫还跟小时候一样。   高玉兰不是重男轻女,单纯就是有点儿势力。   三舅余秀江脑袋比较灵活,很小的时候自己去跟人学了木工,靠这个手艺这些年攒到一些家底,经常带大舅和侄子儿子一起干活。   三舅妈方红用余秀兰的话说,是个憨货,年轻的时候长得好看,被上门做木工的三舅盯上,娶回了家里。   四个人一进赵柯家堂屋,余秀江就问赵柯:“赵柯,你妈说合作社是你牵头的,你跟舅多说说,这个合作社,我跟你大舅两家咋入股?”   余大舅和余三舅的实力比生产队一般家庭要好,完全有能力单独养猪。   赵柯拉着凳子坐近,耐心地跟他们说了这两年的养猪政策,建议道:“大舅和三舅有木工活,不像其他社员那么需要养猪来增收,可以像我说的,到大队签个字,两家共同买猪崽,然后放在咱们大队的养猪场里统一管理,比较省事儿。”   赵柯也跟他们说清楚,这样的话,结算的时候合作社肯定要扣除一些成本。   方红大咧咧地说:“我们两家哪用签字。”   赵柯摇头,做这个“坏人”,“既然是合作社,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余三舅认可:“签字挺好的,明明白白。”   余大舅夫妻也赞成,高玉兰脸上挂着笑,问:“那我们买几头猪合适?”   赵柯实心实意地说:“第一年经验确实不足,大家都在学习阶段,你们是两家先买一头,还是一人买一头,都行。”   高玉兰又问:“一人买一头,是不是就不用签字了?”   “只是你们两家之间不用签了,跟合作社还得签。”   这种事儿,讲究自愿,得他们自己决定,所以余秀兰和赵建国坐在旁边儿没有一句劝。   余三舅问:“最后期限是啥时候啊?”   “大后天。”   都已经六月份,抓猪崽得尽早,留三天时间,大队准备协议,社员们考虑,签字入账……足够。   余大舅和余三舅两家决定回去商量,赵柯一家送他们出去,还没分开,就看到有个小身影直奔赵柯家来。   赵枫眼神儿好,“那是二奶吗?”   确实是赵二奶,已经对上眼神,目的地错不了。   赵二奶竟然还会来他们家,赵柯还挺意外。   余秀兰和赵建国互相看一眼,客气地打招呼。   赵二奶可不客气,逮着赵柯问:“我在家照顾芳芳月子,没顾上,我听芳芳她爹说要弄啥合作社?”   赵柯把对余家俩舅舅的话给她重复了一遍。   她们说话的时候,赵五奶和赵新发家也过来了,找的都是赵柯,余秀兰和赵建国这对儿父母全程只能做陪衬。   余秀兰心里又别扭又骄傲。   而赵二奶走前,问赵柯合作社会不会出事儿?   赵柯告诉她会去公社报备。   于是赵二奶就放心地走了。   赵柯没说的是,社员入股合作社签的协议耍了个小心眼儿,牲畜属于私人,只是由生产队统一管理。   她报备的时候得尽量避免涉嫌商业剥削。   赵二奶不太懂这些,很容易就相信了,但有人懂一些,且对这个合作社的分红方式持担忧的态度。   知青点里,知青们的谈论,都和胡和志一样,以唱衰为主,话都十分相似。   他们从城市来,受到相似的教育,有相似的经历,身上还有相似的特性。   庄兰本来安静地坐在他们中间,听不下去那些傲慢的话语,起身离开。   苏丽梅视线跟着她,“要去哪儿?”   方静冷笑,“她和赵家那姐弟俩走得近,当然不愿意跟咱们在一块儿,没准儿还会去传小话。”   苏丽梅不满,“庄兰可不是那样的人。”   刘兴学听到他们的对话,回头望了一眼男知青的屋子,“不愿意跟咱们在一块儿的可不止庄知青。”   他指的是傅杭。   然而两个女知青都没有附和他的话。   男知青屋里,林海洋听到刘兴学的话,气愤地一直低骂。   傅杭仿若未闻,静坐在书桌前,面前空无一物。   这些知青们的话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小时候,他最崇拜的奶奶是从旧时代走向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在大学教书。   他的父母都从事物理方面的研究工作,虽然好几年都见不到,傅杭仍旧深受父母影响,对这门学科极度热爱。   可八年前,他和奶奶的生活突然就变得慌乱不堪,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父母没有一点消息。   傅杭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奶奶一日日衰败下去,终于在一年半前送走了她。   他又一个人办了奶奶的丧事,一个人决定远离那里,下乡逃到这个村子……   没有办法保护家人的无力和自厌一直裹挟着他,而父母迟来的信,他没有回复。   那两本物理笔记,丢失的一本就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所以傅杭放弃了,将另一本尘封在箱底。   赵柯那样向阳而生的人,应该不畏风雨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章写得慢,晚上就没有了,明天赵主任去买猪崽,我发个万字的更新 第40章   六月十一日, 赵柯一大早骑自行车到公社办公室。   她身上的挎包鼓鼓囊囊的,里面揣着他们大队准备好的计划书、合作社协议、笔记本,以及为了使这个合作社合理,他们从大队办公室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各种资料。   赵柯到公社大院, 直接找上段书记。   段书记接过挺厚的一沓纸, 边翻看边说:“你们生产队准备很充分啊。”   赵柯愁眉苦脸, “毕竟这么大的事儿, 我们大队心里也没有底,只能尽量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方便领导们指正。”   “你这文书写得很好啊, 不比程干事差多少。”   程干事是公社的秘书。   赵柯有自知之明, 她从各种报纸资料上生扒硬凑的词汇加上一些白话, 肯定不如专业办公文书丝滑。   段书记看得越来越认真,间或问她几个问题,赵柯都一一回答。   “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就只有社员入股这一点……”段书记先指着队委会四人准备入股的金额, “你们是生产大队的管理者, 也不是贫农。”   赵柯坚决否认存在商业剥削,“大队长他们是为了起带头作用,掏空家底带动社员们的积极性。”   段书记又道:“不能限制贫农入社。”   “社章必须建立,这是为了规范化,不存在对哪个社员有偏见的情况。”赵柯解释,“合作社有面对全体社员的分红, 入股是因为我们生产队实在没有实力以家庭为单位养猪, 所以只能几家一起买, 有不参与入股的, 大队肯定不能硬逼着参与, 这不是犯错误嘛。”   赵柯又举了些例子,供销社或者养殖场都有私人入股的情况,力证他们这个完全不违规。   她嘴皮子不算溜,就是格外真诚,段书记听得唇角上扬,“这个事情,还得经过公社主任,我一个人不能给你批。”   赵柯一听,这不是相当有戏,笑得更灿烂,套近乎,“段叔,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呗,这个合作社对我们生产队真的特别重要。”   段书记没答应,笑着说:“我得客观公正,不偏不倚。”   客观好,客观就行,没有一口拒绝,赵柯就很满意了。   随后,段书记亲自领着赵柯去找公社的吴主任。   他嘴上说不偏不倚,又亲自领着赵柯,介绍赵柯时语气也比较熟稔,所以吴主任对赵柯的合作社计划书态度不敷衍也不一开始就持否定态度。   他同样问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跟段书记的提问有很多重合,顶多换汤不换药。   赵柯答得很顺畅,末了,还来了一句:“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们大队最终的目的是想通过合作社增产增收,尽早实现大队的农业机械化。”   吴主任看着赵柯,夸了一句:“小赵同志脑子很清晰嘛。”   赵柯笑得很腼腆。   这就相当于面试,肯定得提前练习,她还让队长他们给他模拟过被“刁难”的场景,刚在段书记那儿完成了初面,成败就看最后这一锤子了。   赵柯脸上越发不好意思,慢吞吞地开口询问:“这事儿要是有前景,我们大队也算是给公社其他生产大队打个样儿,让社员入股这事儿,我们大队也很犹豫,如果公社能给我们拨款做试验,我们肯定就不用担心踩线了。”   她说完,期待地看着两位公社领导。   吴主任和段书记:“……”   拨款是不可能拨的。   吴主任轻咳一声,正经八百道:“公社的财务也不富裕,你们生产队能自己解决,就不要给公社添麻烦,我看你们社员入股这个事情,很清晰嘛,不算踩线。”   赵柯忍住了,嘴角没有上扬,“那这个合作社……”   吴主任和段书记对视一眼,“我们再讨论一下,明天你过来?”   赵柯立即答应,顺杆子往上爬,“正好我也打算下午去妇联找张主任,段书记和吴主任有问题,随时可以叫我过来回答。”   她走后,吴主任对段书记道:“这小赵不错啊。”   段书记不经意道:“她和舒怡是同学,高中成绩很好,以前来家里玩儿过,高中毕业自己考进轴承厂,又放弃工人的身份回农村建设。”   “很出色啊。”而且思想很正。   段书记点头,叹气,“咱们公社好歹有轴承厂带动,之前我去市里开会,听说有的公社底下,生产队干部打破钟,社员也不出工,怠工情绪都很严重。”   双山公社虽然没到那个程度,确实也有一定的怠工情绪。   这种情况,公社领导肯定要担很大的责任。   吴主任面上露出些许沉重,“下发的文件里也提到,要想办法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段书记道:“难得有小赵这样根正苗红又有能力的本土知识青年主动响应政策号召深入农村,赵村儿队委还能给予她大展拳脚的空间,我们公社也得尽量支持嘛。”   越是乡下,越是人情社会,外来的知青参与生产队生产管理,肯定是没有赵柯这样的本土知识青年方便有效。   吴主任看出段书记明显很欣赏赵柯,自然同意,“那就通知下午开会讨论讨论,有不合适的地方也能让赵村儿生产队及时整改。段书记觉得如何?”   段书记没有意见。   而吴主任合上笔记本时,忽然想到一个事儿,“今年双山公社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小赵很符合条件啊。”   无论是出身、背景、能力还是其他标准,赵柯确实都很符合。   可段主任拿着赵村生产队合作社的计划书,也有些私心,他作为公社主任,希望赵柯这样有能力有干劲的新鲜血液能留在农村,为双山公社注入活力。   不过也不能拦人前途。   段主任便道:“再考察考察吧,看看赵村生产队这个合作社办得怎么样。”   ·   今天赵柯天一亮就往公社来,早上到公社只买了两个包子吃,费尽口舌一上午,终于短暂的放松下来,就到轴承厂大门外等姐姐赵棉。   门卫和赵柯也挺熟。   赵柯知道门卫是退伍兵,主动问他在县里养猪场有没有熟人,得到肯定的消息,就问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和岗位。   门卫知道她要买猪崽,拍拍胸口说:“一会儿跟我到传达室,我帮你打个电话,让他到时候去接你,你打算啥时候去啊?”   赵柯肯定地说:“大后天。”   猪崽一定要买,明天回村,后天到县里,大后天早上就能去养猪场。   门卫点头,“行,我跟他说。”   轴承厂传达室的电话允许厂内工人及其家属使用,不过打电话也得交费,门卫帮赵柯联系了人,赵柯当然不能让他出电话费,直接塞给他。   电话费不便宜,门卫收得也很爽快。   过了一会儿,赵柯等到赵棉和小文,三人一起去工厂食堂吃饭。   工厂好些认识赵柯的人都知道她现在是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走过路过都要停下来跟她闲聊几句。   人气一如既往的好。   有个工友,还悄悄坐到赵柯身边儿,小声问她:“我爸妈过几天要去市里,想要带两只活母鸡送人,你给我整两只大的呗?”   她说着话,从底下塞给赵柯五块钱,“这是定金。”   赵柯问清楚了时间,确定她下次来带给她也来得及,就答应下来。   那工友满意离去。   没多久,于师傅又过来,听说她要去县里养猪场买猪,就说要帮她问问市里有没有养猪资料。   赵柯好一顿道谢。   于师傅摆摆手就走了,没跟她们小姑娘坐在一块儿吃。   中午吃完饭,赵柯和赵棉、小文分开,骑自行车到供销社。   公社的供销社不大,三十多平方的空间,门口一个玻璃长柜台,里面是几排货架,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在货架上。   段舒怡坐在柜台后头,听见门口有动静,态度有些傲慢地抬眼,一见是赵柯,眼神一变,调侃:“呦~稀客啊。”   赵柯站在柜台后,基本将整个供销社一览无余。   她没理会段舒怡阴阳怪气地玩笑,敲了敲柜台上的玻璃,“给我装几块绿豆糕,要有包装的。”   “你还支使我嘞。”   段舒怡不情不愿地起身,给她拿了三块儿,“够不?”   “够。”赵柯接过来,又问她,“卷烟一盒多少钱?”   段舒怡奇怪,“你买烟干什么?”   “我要带去县里,送人。”赵柯简单解释了一下用处。   段舒怡一听,“供销社的烟没有面儿,哪好办事儿,我爸私藏了好几盒牡丹,特别宝贝,下班我给你拿两盒来。”   赵柯顿时哭笑不得,“我来都没带点儿东西给段叔,要是还惦记他的烟,有点儿过分了。”   “那有啥的。”   赵柯摇头,“真用不上牡丹。”   段舒怡想了想,兴致勃勃地建议:“那丰收?丰收咋样?便宜点儿,我爸存的更多,少两盒也不会发现。”   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赵柯打住她的跃跃欲试,“两毛一盒的烟,随便给我拿两盒就行,犯不上拿段书记的。”   段舒怡遗憾,“好吧。”   转身去左边的卷烟柜里,拿出两盒给她。   赵柯付了钱。   段舒怡难得见到她,拉着她说话,说起一件事儿:“前段时间,你们生产队来了个男知青,长得可好看了,也买了这种绿豆糕,还买了个发卡呢。”   赵柯说:“可能是我们生产队新来的傅知青。”   段舒怡很有兴趣,“他有对象了?”   赵柯的雷达竖起,微微挑起眉,问她:“怎么?你也相中了?”   “也?”段舒怡兴趣盎然,“还有别人相中他吗?不会是你吧?”   供销社另一个已婚女售货员正在望着她们俩,赵柯推远段舒怡,否认:“不是我。”   段舒怡追问:“那傅知青不挺好吗?你们生产队应该有不少女青年中意他吧?你在乡下能找到啥好对象,有条件合适的,得赶紧抓住啊。”   赵柯不否认傅知青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但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啊?条件那么优越,你都不喜欢?”段舒怡不理解,“个高好看,谈吐也好,我看他买东西的架势,家庭条件应该也不错……”   赵柯不想站在这儿陪她聊这些,就要走。   段舒怡没得到答案,上半身探过货架,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急什么,说说嘛。”   赵柯不得不停下来,解答她:“除了这些外在的东西,我没有看到其他闪光点。”   小说里,女主庄兰就是韧性极强的人,无论受到什么挫折都不放弃,而男主沉默,可靠,似乎也强大,总是在女主需要的时候出现帮她一把。   小说结尾,两个人就顺理成章、按部就班地产生感情,考上大学,回城,工作……   以前赵柯没想太多,那不就是个完美结局嘛。   但现在,赵柯有不同看法。   回归现实之后,以这些日子她和傅杭短短的交流来看,傅杭虽然要在赵村儿建房,可根本就游离在赵村之外。   这种游离是精神上的。   赵柯认为,他不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他的教养很好,但灵魂是空洞的。   当然,每个人经历不一样,应该允许有的人有不一样的内心结构。   赵柯对段舒怡说:“我有自己的方向,只是不同路而已。”   段舒怡好奇,“你现在的方向是什么?”   赵柯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公社办公室下午上班的时间,得走了。   “你还没回到我呢。”   赵柯踏出供销社前,道:“养猪。”   段舒怡无语。   供销社另一个售货员走过来,问她:“你这个同学不是在轴承厂吗?怎么要养猪啊?”   段舒怡维护赵柯:“她是思想进步,为了建设农村。”   那售货员啧啧两声:“那可挺傻的。”   段舒怡反驳:“她才不傻。”   而赵柯到公社大院儿,本来确实是要去找妇联的张主任,中途被程干事拦住,也进到了公社的会议室。   会议讨论的内容不是合作社能不能办,而是赵村儿生产队的合作社哪里需要调整。   赵柯心情很好,一点儿不嫌开会那些话术烦,手上的笔刷刷地写,还蹭了公社一个笔记本、一瓶钢笔水。   会议结束之后,程干事通知赵柯明天上午来取文件。   赵柯今晚上留在公社,不着急走,拦了程干事几分钟,请他帮忙开个证明和介绍信。   程干事答应了,“明天一起给你。”   第二天,赵柯踩着公社办公室上班的时间,出现在公社大院儿。   九点左右,赵柯拿到了公社盖章允许赵村儿生产队组织合作社的文件,再不停留,骑上自行车返程。   大队定的签字入账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之之间。   中午十一点半,赵新山三人也不回家,全都坐在队委会办公室,抽了一屋子烟。   牛会计站在窗边,一直往外张望,“赵柯咋还没回来,是不是有啥岔子啊?”   许副队长端着个搪瓷缸子来回踱步,“会不会公社不同意?”   赵新山手指间夹着旱烟,烟卷烧着,半天没吸,神情略烦躁地说:“老许,别转了,我眼晕。”   许副队长可坐不住,晃到牛会计身边儿,跟他一起往外瞧。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身影出现在大院儿。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激动了一下,很快情绪又掉回来。   来的是赵芸芸,不是赵柯。   赵芸芸走到窗边儿,往里探头,教烟味儿冲地辣眼睛,赶紧离远点儿,捂着鼻子说:“爹,我妈叫你回家吃饭。”   然后她又左右瞅了瞅,问:“赵柯还没回来呢?”   回话的是牛会计:“还没有,公社到咱们村儿,骑快点儿也得三个小时左右。”   “应该快到了。”赵新山不动弹,“跟你妈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赵芸芸对赵柯盲目自信,“肯定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   赵新山仍然坐在原处。   赵芸芸就先回家跟她妈李翠花说了一声,然后又返回来,和他们一起等赵柯。   经过一天一夜又半天,全生产队都知道赵柯进公社干啥去了。   本来老槐树下妇女就多,今天不止妇女,还多了好些个老爷们儿。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老槐树这片儿是妇女们的地盘儿,老爷们儿禁停。   所以他们都蹲在远一点儿的地方说话。   大家看起来各干各的事儿,实际上都时不时地往村外的路口瞟。   这个合作社,公社能不能同意,社员们也都牵挂着。   时间又走过半个小时,各家吃完饭,不少人“闲”着没事儿,也都溜达到村口,老槐树下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一个人影出现在道路尽头。   有人喊了一声,“人回来了!”   等到赵柯的自行车近了,有个急性子的社员大声问:“赵主任,公社批准了吗?”   赵柯的自行车没停,穿过他们,大声回了一句:“下午准时到大队签字!”   老槐树下的社员们一听,好些脸上都浮起笑来,公社同意了,这个事儿就更有把握了。   有的原来还持观望态度的社员,也做出了决定。   社员们互相说了几句话,全都四散开,各自回家报信儿。   队委会——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看见赵柯骑着自行车出现,表情瞬间就变得亮堂了。   “可算回来了!”   赵新山倏地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赵芸芸没他们老成稳重,站在房檐下冲着赵柯大力挥手,喊:“赵柯!成了吗?”   赵柯回喊:“成了。”   四个人全都喜上眉梢,一块儿大石头彻底落地。   自行车停下,赵柯抬腿下来,脚勾上支架,边往窗边走边从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赵新山。   赵新山翻开,看见公社的红章,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好好好。”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也都侧头去看,然后牛会计笑着对赵柯说:“累了吧?快回家吃饭,下午早点儿过来。”   赵柯确实饿了,就跟几人道别,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消失。   赵芸芸开始催人。   赵新山三人看够了文件,锁进档案柜,然后才关窗锁门,回家吃饭。   下午两点,整个大院儿聚满了人,几乎快赶上选举那天热闹了。   人太多,挤在一块儿,来回进出耽误时间。   赵柯站在方凳上,拿着喇叭维持秩序:“不打算入股的社员稍微往两边让一让,留个空儿给想要入股的社员排队,大家支持一下工作,时间足够。”   社员们动起来,赵柯就下方凳,把喇叭交给许副队长。   赵柯进屋,和队长赵新山坐在同一张桌子后,另一张桌子坐的是赵芸芸和牛会计。   两张桌子并排摆放。   许副队长招呼排在第一个的社员进去。   协议都是手书的,一式两份,一份社员自留,一份生产队留存。   赵柯简单解释完,告诉社员怎么签,等这个社员签完字按完手印,她和赵新山也签上字,盖上大队的章。   社员就走到赵芸芸和牛会计那儿,入股的钱数确定好,拿钱、入账、签字,完事儿就可以走了。   这个时候许副队长就会叫下一个社员进去。   一条线流程,一点儿不乱套。   签完十三个人之后,进来的是知青傅杭。   关于知青是否能参与到合作社中,他们进行过讨论,虽然赵村社员们大部分都很排外,但知青的粮食关系确实落在生产队,知青们也都参与赵村生产大队的生产活动,不能否认他们就是生产队的一份子。   所以最后大队的决定是允许。   赵柯、赵新山和牛会计对傅知青的出现,都很正常,完全按照流程走。   赵芸芸表情就激动多了,带有私心地热情说明。   她表现得太明显了,赵新山的脸极黑。   赵柯轻咳一声提醒,赵芸芸没反应。   她又在桌下踢了赵芸芸一脚。   赵芸芸侧头就看见亲爹的黑脸,一下子收敛,端正坐好。   赵新山特意把她放进来,就是为了她能学习进步,以后没准儿有点儿发展。   她要是不好好地做,回家肯定挨训。   随后进来的是庄兰。   赵柯也不掩饰她欣赏女主庄兰胜过男主傅杭,一见庄兰就给了她一个微笑。   傅杭走到门前时看见,脚步微顿,才垂眸迈开下一步。   庄兰有些不好意思,捏着兜儿问:“我攒了很久,才攒到三块钱,可以入股三块钱吗?”   这是她没下乡前悄悄打零工攒到的,家里不知道,是她仅有的存款。   赵柯语气平常地笑道:“第一年不限金额,三块钱也可以。”   庄兰眼睛一下子弯起,回了赵柯一个大大的笑容。   所有排队的社员都进过办公室,许副队长拿着喇叭反复确认没有其他人想要入股了,就回到办公室里。   赵芸芸和牛会计在一旁核算总金额,许副队长关上门窗隔绝社员们的偷听,问:“有一半儿吗?”   “差不多。”   赵柯看一眼手边儿的本子。   赵村生产队不算知青点的知青,总共有五十六户,进来二十三人,加上队委会四人,总共是二十七户。   再加上知青点入股的三人:傅杭三十块,林海洋五块,庄兰三块。   总共就是三十户入股。   第一年这样,也不算少了。   毕竟结果对社员们还是未知,有所顾忌是人之常情,而且有些人家也确实是没钱,就比如王英慧家。   旁边,牛会计的算盘停下,“今天社员们总共入股了三百一十二块钱,加上之前的六百五十块,总共是九百六十二块钱。”   这么多钱,赵新山突然不放心赵柯带着两个人出门儿了,“再从村里找两个青年一起去县里。”   他问赵柯想让谁一起去。   赵柯就点了王老三王向全和赵栓柱儿,他们俩体格都挺壮实。   赵新山同意了。   随后,几人商量留下多少钱建猪圈以及后续的一些维持成本,还商量除了猪崽,另外要从县里捎带买回来什么工具之类的。   最后决定留下一百六十二块,赵柯带其余八百块去县里。   转过天,天刚亮,赵瑞、王老三、赵栓柱儿三人就等在赵柯家。   余秀兰昨天下午拿碎布缝了五个拳头大的布袋子,八百块钱分成五份儿,赵柯、赵枫的昨天已经缝在裤腰里头,今天给他们三个人缝。   三人全都是第一次揣这么多钱,被余秀兰扒裤子都顾不上不好意思,浑身紧绷。   三点左右,板儿叔赶着牛车到了赵柯家。   赵枫推出家里的两辆自行车,两个人骑自行车,三个人做牛车,离开村子。   赵瑞三人神经敏感,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吓一跳,要是路上有人路过,余光一直盯着路过的人直到对方走远才收回视线。   赵柯本来心态还行,被他们这提心吊胆的样子影响,也跟着紧张起来。   八百块钱万一丢了或者被抢,全村都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责任重大。   他们的路线,是从公社坐小客车到县城。   赵柯跟于师傅提前说好,自行车存在她宿舍,所以板儿叔送他们到轴承厂后,就离开。   他们出发早,现在还没到轴承厂上班的时间,赵棉早就在等着他们,先带他们去于师傅那儿存好自行车。   从于师傅宿舍出来,赵棉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去食堂吃早饭。”   赵枫手里还提着两只答应给工友的老母鸡,为了不耽误登车,得先送到工友家去。   然而赵柯一说要离开一小段儿时间,赵瑞三人立即就提出要跟着一起去。   赵柯说:“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不会有问题。”   赵栓柱儿僵手僵脚,紧张地嘴唇都有点儿白:“不是,我害怕。”   赵柯:“……”   那行吧。   于是,赵柯和赵棉走在前头,四个高高大大的青壮汉子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模样地跟在她们身后。   好像跟了四个保镖。   行人路过,都要多瞅几眼,绕道走。   可是别人眼神越是停留,赵瑞三人越是紧张,脸就绷得更紧,恶性循环。   赵柯无奈极了。   赵棉忍笑,跟妹妹说:“我要来公社的时候,不比他们强多少。”   赵柯:还是强几分的。   赵棉岔开话题,“穷家富路,我开了工资,拿给你吧。”   赵柯摇头,“够富了,再继续富下去,他们得草木皆兵。”   赵棉忍俊不禁。   而赵柯带着这么四个壮汉敲人家门,工友的妈妈吓了一跳,惊慌的眼神不住地往他们身上打量。   赵柯赶紧解释她的来意,赵枫憨笑着举起两只老母鸡让她看。   等穿着轴承厂工装的赵棉从门后绕出来,工友妈妈才彻底放下心。   原本她还想压压价,瞥赵枫他们几眼,没敢张嘴,按市价结了剩下的钱。   公社到县城得七个小时,小客车是八点半出发。   几人匆匆忙忙吃完饭,就赶去乘车。   售票员坐在车门口,手里拿着票,对来乘车的人态度很差,嗓门儿也高,前面上车的人被她呲哒几句,赵枫还好,出于对姐姐的信任,啥也不想,赵瑞三人简直要抬不起头。   赵柯本来走在他们四个人中间,见状就走到前头去,拿钱买票的时候故意翻腾出公社开的介绍信。   售票员瞥见半开的纸上公社的印章,一下露出笑容,“这位干事要去哪儿啊?买几张票?”   车上车下的其他人都打量着赵柯,眼神带着些敬畏。   赵枫四人则是露出惊讶之色。   赵柯回了售货员一个客气的笑容,指着身后的赵枫四人,说:“去县城,五张。”   买完票后,几人上车,剩下的空位太分散,赵柯还客气地跟几个老乡换了位置,他们都很痛快地同意了。   五人坐下后,四个人都下意识地面向赵柯。   赵柯安抚他们:“安心坐车,没事儿的。”   赵瑞三人扯起笑,嘴上答应着,就算好奇地向外张望,前腰缝钱的地方始终背着人,胳膊压在上头。   实际上,赵柯也是第一次离开公社。   不过一路上除了树林荒地就是田地,车子又颠簸,很快就什么好奇心都升不起来了。   七个小时的路程干坐着都不好受,更何况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小客车的过道全都挤满人,随着时间推移,那个味道,简直要人命。   赵柯不晕车都有点儿犯恶心,掏出手绢儿捂在鼻子上,好不容易忍到县城,最快的速度冲下车呼吸新鲜的空气。   县城跟公社完全不一样,马路很宽很平,中心街的两侧还有几座二层小楼,牌子上写着供销社、邮局、国营饭店……   赵柯没精力看,赵枫四人眼睛都快看不过来。   赵柯扶着路边的树,有气无力地支使他们:“问问售票员,客车上面能不能捎猪崽?还有招待所的位置。”   赵瑞三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儿不敢跟售票员说话,最后是赵枫凑过去问得。   售票员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赵柯,“招待所沿着这条路往西走就能看见;客车捎一只两只猪崽可以,多了捎不下。”   赵枫知道了,要回去告诉二姐。   售票员又叫住他,“你跟那个小干事说,吃点儿酸的压一压,会好很多。”   赵枫道谢,返回到赵柯身边,转述售票员的话。   赵柯抬头冲售票员笑了笑,对他们说:“先去招待所洗洗脸,再出来吃饭。”   四人全都听她的。   为了省钱,他们在招待所只开了两间房,赵柯和赵枫一间凑合住,另外三个人一间。   赵柯稍微休息一下,缓过来不少,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赶巧,一进国营饭店就看见个认识的人——段舒怡的前对象梁辉。   梁辉看见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脸厌恶不屑。   他对面坐着个书卷气很浓的姑娘,询问他:“你认识他们?”   梁辉嘲讽:“乡下刁民。”   饭店是一个大开间儿,赵枫四人听得清清楚楚,满眼羞愤地瞪向他,还真有点儿符合“刁民”俩字儿。   而梁辉冷笑一声,对饭店的服务员说:“他们可是连苹果都吃不起,好好问清楚,别赖账。”   服务员看向赵柯几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嫌弃。   赵枫冲动,攥起拳头。   赵柯抓住他的手腕,压住他的火气,神情自若地叫他们坐下,然后走向梁辉,相当有气度地说:“梁干事,好久不见,我们公社的段书记让我明天代他去革委办取些资料,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你了。”   她态度大方又有礼貌,话里透出的意思又不像是什么“刁民”,梁辉对面的姑娘神色越来越狐疑。   梁辉注意到对面姑娘的神色,脸色难看,嗤笑一声,“你还撒起谎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赵柯不慌不忙地拿出公社给开的证明和介绍信,就是双山公社的章。   梁辉一怔,“怎么可能?!”   他对面的姑娘脸色也变了,看向梁辉的眼神浮起怀疑和不满。   梁辉急急地解释:“她根本不是在公社上班,就是个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   赵柯凉凉地挑拨:“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也不是刁民吧,这么刻薄,人品不太行哦~”   梁辉对面的姑娘倏地站起来,瞪他一眼,“你自己吃吧。”   说完,大步走出去。   “小慧!”梁辉起身要追。   赵柯喊了声“服务员”,“梁干事结账了吗?可别赖账。”   梁辉不得不住脚,手指赵柯,恶狠狠地问:“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一而再地坏我姻缘!”   赵柯无辜,“先撩者贱。”   梁辉牙龈都快咬碎了,“你行,啊,给我等着。”   赵柯矫揉造作地捂嘴,提高音量,“诶呀~梁、辉、干、事不是要给我这个双山公社来的年轻妇女主任穿、小、鞋吧?”   国营饭店里还有别的客人,这下子不止客人们看着梁辉的眼神怪异,连后厨的厨师都探头出来看。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梁辉叫“梁辉”,还是个干事,有可能要给人穿小鞋。   梁辉险些气了个倒仰。   赵柯恢复正常语气,“你刚才那句话,是在瞧不起广大贫农吗?如果不想我去革委办举报你,以后对农民客气点儿,我想那位同志应该很乐意替我作证。”   梁辉的脸青红变幻,他惹不起她,走行了吧。   梁辉重重拍下几块钱,转身气冲冲地走出去,片刻又走回来,对服务员说:“找钱。”   服务员找给他。   梁辉抓着几张毛票,再次气冲冲地走出去。   赵柯冲服务员耸耸肩。   服务员扯起个不太自然的笑,怕赵柯找她麻烦。   赵柯回到赵枫四人身边坐下,四人全都傻呆呆地看着她。   赵柯咳了一声。   四人回神。   赵瑞向前凑近,低声问:“赵柯,你进县城不慌吗?”   他们进到县城的国营饭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心里再慌,装也得装出天不怕地不怕来,你不怂,别人就算瞧不起你想嘴贱,也得掂量掂量。”赵柯神情无比自然地说,“自然点儿,都是小问题。”   谁第一次从乡下到城里,不慌啊?赵柯曾经也慌,但她不允许自己露出怂来,时间长了,就真的淡定了。   赵瑞和王向全若有所思,但确实都淡定不少。   赵枫已经开始专注地看墙上的菜谱,王老三瞄一眼赵柯,又看一眼赵枫,过去跟他一起研究吃啥。   赵瑞也渐渐适应,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看。   只有赵栓柱儿,他就是这种老好人的性格,加上被亲生父母过继出去,总有点儿怕前怕后,很难调整。   三个人研究半天,看啥都贵,又不好意思点最便宜的,瞥向赵柯,想征询她的意见。   他们这一趟,所有的花费都出在八百块钱里,当然是能省就尽量省一点。   赵柯找到服务员,坦然地问卤肉面可以不加卤肉吗?   饭店可以加钱加卤肉,也确实可以单点汤面,只是之前要是有别人这么点,服务员怎么都得翻个大大白眼,再挤兑两句“没钱吃什么国营饭店”。   但赵柯这么点,服务员竟然啥也没说,老老实实回答了,“可以。”   赵柯就点了五碗汤面,不要卤肉。   服务员喊给后厨听。   赵瑞三人听着喊声,不由自主地瞄其他客人的反应。   别人没啥特别的反应。   赵柯又问服务员:“我现在付钱吗?”   有些穷嗖的客人进来,服务员看人下菜碟,是会提前收钱。   轮到赵柯,她不好惹,服务员很有服务态度地扬起个笑脸,“吃完,吃完结就行。”   赵柯重新坐下,拿出笔记本,拔下钢笔帽,记账。   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有点儿过于有存在感。   赵柯边写边说:“自然点儿,都是小问题。”   乡下来的咋了?穷咋了?   他们花钱,就点汤面,就不要卤肉,能咋地?   都是小问题。 第41章   赵村儿现在养得那两头猪, 是在双山公社的六河子大队买的。   门卫帮赵柯打电话联系熟人,问到了县养猪场的位置和过去的路线、时间。   所以赵柯他们第二天起大早,吃了点儿干粮,从县里步行到县外的养猪场, 几乎没走什么弯路。   门卫介绍的人叫刘志刚, 是养猪场的保安队长, 国字脸, 很正气的长相。   他也是退伍兵。   赵柯跟他搭上话,就从挎包里拿出一盒烟要塞给他。   刘志刚没要, “你是老孟介绍过来的, 那咱们以后也是朋友, 再说我也帮不上你们啥忙, 就是给你们领个路认识认识人。”   “这还不是大忙吗?要不是孟哥和刘哥,我们到县里完全两眼摸瞎。”   刘志刚推着她的手腕硬推回去,提点她:“你这烟一会儿送给场里管卖猪崽的老方。”   赵柯说:“我还有一盒,刘哥你就收下吧。”   刘志刚说:“你都给他, 管用。”   话到这儿, 赵柯就没再跟他推来推去,收回了烟,说下回再来从家里给他带点儿别的。   这回刘志刚没推拒。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枫四人全都安静地站在边儿上。   赵枫俩眼睛一看就很干净;赵栓柱儿就是指哪儿打哪儿,不指不寻思;赵瑞和王老三始终看着赵柯和人打交道,尤其是王老三, 不错眼地盯着琢磨。   刘志刚领着赵柯五人进养猪场。   养猪场是个硕大的屋子, 里面一栏一栏, 都是用砖砌的, 还抹了水泥, 甚至还有窗户。   王老三感叹:“这比村儿里人住的房子都好呢。”   刘志刚说:“咱们这儿冬天冷,猪得保暖,要不然损失更多。”   赵瑞指指窗户顶上长长的一卷塑料布,“那是冬天保暖用的吗?”   刘志刚点头,“是,冬天得封窗户。”   赵枫赵瑞四人面面相觑,可真奢侈啊,猪过得比人都好。   虽然现在天暖,开着窗户空气能流通,可猪太多,尿粪也不冻,那股猪臭味儿不断地冲鼻上头。   赵柯很想捂鼻子,礼貌地忍住了。   刘志刚笑着问她:“能受得了不?你们生产队也不知道咋想的,年轻姑娘爱干净,竟然让你来搞猪,在这里待时间久了得浸一身味儿。”   “有味儿洗洗就好了嘛,我们大队让我来,是信任我,肯定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退缩。”   刘志刚冲她竖起大拇指,“我媳妇儿都嫌我刚回家身上味儿重,天天催着我洗热水澡,拔鸡毛都没这么一遍遍烫的。”   好像不少男人不爱洗澡。   赵柯想想,如果是她,晚上睡觉身边儿的人不断散发着猪臭味儿,完全难以忍受。   她好声好气地说:“嫂子竟然每天都不辞辛苦地给刘哥烧水,真是又勤快对刘哥又好,刘哥真有福气。”   “可不是。”刘志刚笑得见牙不见眼,指指身上的衣服,“整个养猪场,就我天天穿干净衣服来上班儿。”   旁边儿有个正在喂猪的工人,听到他这话,呸了他一口,骂他:“老刘你可真是不要脸,又开始嘚瑟了,场里都知道你媳妇儿好还不够,还得宣扬到场外去。”   刘志刚得意,“咋?我媳妇儿就是好。”   那工人白了他一眼,俩手搭在锹把上,对赵柯说:“妮儿,你可千万别接他的话,说猪滂臭,他说他媳妇儿,说该给猪喂食了,他说他媳妇儿,说猪上称,他还能说他媳妇儿……”   赵柯忍俊不禁。   “去去去。”   刘志刚挥手赶人,“这是我新认识的妹子,少在那儿挑拨我们。”   赵柯笑呵呵的,语气变得特别亲近,“我头回听,不嫌烦,刘哥多说两句也没事儿,正好教教我们生产队的小子,有本事的爷们儿是怎么对媳妇儿的。”   她刚冷不丁听,还真以为刘志刚是在抱怨,还替他媳妇儿说好话,没想到是为了炫妻。   这年代,这么爱重媳妇儿的男人,相当难得,目前来看也很值得结交,赵柯的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出撒。   刘志刚听得高兴,热情地邀请他们:“晚上上我家去吃饭,你们嫂子做饭那是这个。”   他又竖起大拇指。   赵柯一个劲儿地推辞,赵瑞他们也全都摆手。   这时候大家条件都不好,哪能上人家吃饭去,而且他们还有四个一看就能吃的青壮。   刘志刚不容他们拒绝,“就这么定了,你们住招待所是吧,下班儿我跟你们嫂子说一声就去找你们,妹子你们要是不去,哥哥我可生气了。”   他都不给赵柯他们说话的机会,快走两步走到个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中年男人面前,先跟他介绍赵柯:“这是我妹子,来给大队买猪崽,你可帮着好好掌掌眼。”   然后刘志刚又回身冲赵柯招手,“快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老方,他最会挑猪崽,有啥你们就问他。”   赵柯没法儿再管别的,上前去热情地叫哥,又介绍赵枫他们几个。   他们五个人,四个大老爷们儿全站在一个面嫩的姑娘身后,明显就是听她话,老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这妹子是管事儿的?”   赵柯又拿出她在公社开得证明和介绍信。   这玩意儿出门在外,比啥都好使,所以老方就不再质疑。   而赵柯得了刘志刚的眼神暗示,在赵枫他们四个的遮挡下,塞过去两盒烟。   烟比刘志刚说话还好使,老方笑得更加和善,“放心,我肯定给赵妹子好好挑着,有啥不懂的,你们也随便问。”   刘志刚又叮嘱几句,先出去了。   老方转头对赵柯说:“你们急吗?不着急可以先随便看看。”   赵柯问:“不着急。”   “那行。”   老方就领着他们往小猪崽的猪栏走。   赵柯手肘碰碰赵瑞,“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全都张嘴问,我也不懂养猪,可能想不全。”   四人点头,不过脸上看着还有点儿为难。   赵柯揪着赵瑞和王老三小声说:“烟都塞了,不能白花钱。”   那一盒烟,两毛多,将近三毛钱,两盒烟够买七、八碗素面呢。   赵瑞和王老三心疼,重重地点头。   赵柯更是一点儿不客气,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快走两步赶上老方,问:“方哥,猪崽买回去,我们大队喂好点儿,冬天能出栏吗?”   “你们生产队现在养,可喂不出,膘还没养够,今年冬天就出栏,太亏了。”   那得明年啊。   今年见不着收益的话,社员的积极性肯定会差一些。   赵柯边皱眉思索着,边继续问喂什么食。   老方讲,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刷刷记,生产队舍不舍得喂先再说,知识得先学到手。   而赵柯的认真态度影响了赵枫赵瑞四个人,为了尽可能多的学到养猪的知识,几个人也不管问题蠢不蠢,连赵栓柱儿都尝试着开口问。   他们张嘴,赵柯就专注地记,写的太快,字都要飞起来了。   老方拿赵柯两盒烟,说得是口干舌燥,都有点儿后悔了。   但他要是出尔反尔,传到刘志刚耳朵里,肯定要被埋汰,老方只能岔开话题,指着一个栏一窝的小猪崽们,说:“你们可以先自己试着挑一挑,啥猪崽儿质量好,一会儿我告诉你们。”   可让他喘口气儿吧。   赵瑞他们已经放开,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赵柯合上笔,笑吟吟地答应。   老方乐得不行,“我还有点儿活,半个小时后过来。”   说完赶紧溜。   赵枫看着他跑动时腰上颤动的肉,羡慕道:“他们伙食一定很好。”   赵瑞三人看着老方的背影,也都点点头。   赵柯说:“咱们生产队的孩子以后也都会胖乎乎的。”   几人对视,再看向两侧猪栏里的猪崽,眼里充满希望。   赵柯数了一下,得有十二栏小猪崽,前面靠近南门的地方,还有八只大肚子的母猪。   赵枫他们四个已经挨个猪栏瞧起来,基本他们一过去,小猪崽就受惊地蹿到最里面去,拱在老母猪身边儿哼哼唧唧。   赵柯现在注意力都在大小不一的小猪崽身上,而且她的鼻子已经对这里的味道麻木,更不在乎其他,轻手轻脚地蹲在一个猪栏前。   这窝小猪崽个头最小,身上还是粉嘟嘟的,应该是刚下没多长时间。   其他小猪从她一蹲下,就哼唧着蹿跑出老远,只有一只,仍然四肢乱飞侧躺在原地,眼睛紧闭,粉色的小肚皮有节奏的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它比一窝的其他小猪崽都大,估计是吃得香睡得好。   好粉呐。   小猪崽的眼睫毛竟然都像是粉色的。   小小短短的尾巴微微卷在一起,斜对着赵柯。   赵柯盯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魔爪,也不嫌脏,一把抓住小猪崽的尾巴,捋直。   小猪崽受惊,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地上起来,就要往前蹿。   赵柯眼疾手快,俩手穿过猪栏门,掐着它的身子。   小猪崽挣扎,头尾各扭各的,短粗的嘴不断叫唤。   赵柯抱到眼前,念叨:“诶呦,怕什么呢,我就看看你,不会对你怎么样哦~”   小猪崽叫声凄厉。   忽然,一道又一道粗重的呼吸声传过来。   气氛变得诡异危险。   赵柯缓缓抬眼,僵住。   原本侧卧的母猪站起来,鼻子喷着气,圆溜溜的眼睛凶悍地看着赵柯和她手里的小猪崽,一步步欺近。   压迫感十足。   猪是杂食动物。   赵柯干笑,轻轻放下手,小猪崽脚一沾地,她赶忙松开。   小猪崽飞蹿回母猪身边儿。   母猪这才停下脚步,看了赵柯一眼才转身躺回去。   赵柯一瞬间感觉,它那一眼好像在说:怕什么,我就看看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一点发 第42章   只要是养活物, 从人到牲畜家禽,都有些共通之处。   结实的小孩子,性格活泼,体格大, 嗓门儿高, 动作敏捷, 吃嘛嘛香, 基本上就是健康的。   猪崽也是一样,腿脚、叫声、眼神、吃相……都能分辨一些。   这一点, 赵柯他们五个人的意见都比较统一。   半个小时之后, 老方重新回来, 给他们讲解挑猪的标准时, 也都提到这些。   他们没想到的一些方面,就是小猪崽鼻子、脑袋的大小,粪便的形状,乃至尾巴摇摆是不是有节奏、有力……这些老方也都告诉他们。   老方还说:“最好是挑一窝出的猪崽, 好养活, 不咬架。”   赵柯的笔记本记得满满登登,突然想到:“万一猪成熟了,有配种需求,怎么处理啊?”   她问得自然,老方对着个小姑娘也不好说,面上犹豫。   赵枫这时候脑子灵光起来, 赶紧接过她的笔记本和笔, 赶她上一边儿去, 他来记。   赵柯走到不远处去“偷师”, 看养猪场的工人们怎么照看猪。   老方跟赵枫讲了一通, 最后才说:“配种的猪要求很高,不然生下的猪崽养不住,也养不壮。”   他的意思,最好还是来养猪场买现成的,省事儿,质量也有所保证。   赵瑞只答应着,但是赵村儿如果能自己配种生下小猪崽,以后能省不少钱。   不过短期内,估计做不好。   赵枫冲赵柯喊:“姐,你回来吧。”   赵柯听声儿,返回来。   老方问他们:“你们打算买多少只猪崽?”   赵枫、赵瑞四人都看向赵柯。   赵柯翻到笔记本前面,道:“五百块左右。”   “这么多?”老方有些意外,“那你们咋弄回去啊?”   赵柯问:“我听那头师傅说,可以租用养猪场的小货车?我们再买些东西,然后加上我们几个人,可以一起拉回去吗?”   老方问:“我们场的货车载重四吨,除了猪崽你们还要拉啥?可不能超重。”   “就买几袋水泥,顶多加个牛,应该不会超过两吨。”   “你们生产队是要大干啊。”老方感叹一句,点头道,“可以租,不过得等两天,货车出去送猪了。”   他问了位置,说了个租金,表示油钱也得他们出,“行吗?”   这个钱,能单独再买一两只小猪崽了。   赵瑞他们都觉得贵。   但赵柯心里琢磨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行,两天就两天,我跟方哥定下。”   老方说得交点定金,带着他们去养猪场办公室开收据。   赵瑞眉头紧锁,小声问她:“要买水泥干啥?咱们可不能霍霍钱给猪砌这么好的墙。”   生产队肯定不能按照养猪场来弄。   别说水泥墙,他们生产队现在大多数人家都还是纸糊的窗户。   赵村生产队也就大队办公室几扇窗子上,每一扇安了一格玻璃,再就是赵新山家、余三舅家还有赵柯家。   赵柯家那几块玻璃还是赵柯先斩后奏搞回来的,虽然余秀兰同志后来真香了,可当时根本不同意他们浪费这个钱。   有的钱必须要支出,再省钱,也不能抠的太狠。   赵柯回他:“水泥不是砌墙的,是为了抹沤肥池底,大伯他们也都同意的。”   “那租货车也没必要吧?买牛的时候带个牛车,实在不行再坐客车带几只,辛苦点儿就弄回去了。”赵瑞一想到租车的钱,就心疼,“昨天都不如咱们自己赶着牛车过来,能省下点儿钱。”   赵柯说:“瑞哥,咱们得考虑安全性,那么多猪,万一路上出点儿啥事儿,或者有个损耗,更难受。”   路本来就不好,他们坐小客车晃悠了七个小时,人都受不了,小猪崽脆弱,估计也受不了,死几个病几个,咋整?   赵瑞还是心疼,但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一段路全都那么空旷,牛车一天又到不了,万一有那二流子抢、偷,损失更惨重。   而赵瑞不再提反对意见,其他三人更不可能提。   收据开出来,赵柯让王老三和赵栓柱儿拿钱给养猪场的会计。   两个人背过去,撕开缝在腰里的布袋,钱拿出去的一瞬间,俩人全都放下重担一样轻松。   这边的事儿暂时搞完,几人就先离开养猪场。   刘志刚在大门千叮咛万嘱咐:“妹砸,说好了啊,晚上你们一定去哥家吃饭,不去不行。”   赵柯只好答应下来。   五个人走远后,又回头看养猪场的轮廓和大门上的字。   赵瑞他们纷纷庆幸:“幸好有认识的人,不然咱们到县里还得临时摸路,耽误时间又费事。”   “有时候不要怕麻烦,张开嘴能省不少事儿,咱们又不是白占人便宜。”   赵柯请门卫帮忙,话费出了,还送了三块儿绿豆糕。   是搭了点儿钱,事情确实顺利啊。   赵柯说:“我刚才问过养猪场的师傅,水泥在县里就能买到,一会儿回去没啥事儿,咱们就去转转。”   四人都同意。   他们回到县里,先回去洗了洗。   只有赵柯额外带了一套衣服,昨天那身酸臭的衣服洗了,晾了一天一夜,赵柯正好换上干净衣服。   其他人还是那一身衣服可劲儿造。   赵柯出门,穿得衣服挺体面的,所以她一个人进供销社买东西,售货员态度也还凑合。   她买了一盒雪花膏、一瓶酒,又称了一斤鸡蛋糕,还咬咬牙,去国营饭店买了半只烧鸡。   这才出来两天,赵柯的兜就一薄再薄。   也不怪姐姐说“穷家富路”。   她攒那点儿钱也不容易,该花是得花,可花出去依然肉疼。   之前只在公社那片地,兜里的钱进进出出,还挺富裕,这一出来,赵柯就明显感觉到:还是太穷了。   ·   下午四点半,刘志刚骑着自行车到供销社来找他们,看见赵柯手里拎着东西,满脸不乐意,“妹子,你这不是寒碜哥呢吗?带啥东西啊。”   赵柯态度很坚决,“哪好意思空着手,张着五张大嘴就上门儿,不让带,我们说啥也不能去。”   刘志刚是热情,可赵柯他们有礼貌,他带回去也有面子,就没再说啥,推着自行车跟他们一起走回家。   刘家在一条巷子里。   刘志刚领着他们进巷子前,指着前面挺远的大院儿门,说:“那头是干部家属院,我跟着老领导退伍回来,房子都是老领导帮着弄得,要不然可不能在这位置。”   赵柯点点头,表示她有在听。   “走吧,你们嫂子应该做好饭菜了。”   几人刚拐进巷子,身后传来个女声:“刘叔?”   赵柯回头一瞧,意外,竟然是见过的人——昨天跟梁辉在一块的“小慧”。   县城还真是不大。   小慧跟刘志刚问好,眼神不断往赵柯身上瞟。   刘志刚奇怪地问:“咋?你们认识?”   小慧点点头,“昨天见过。”   然后她迟疑了一下,对赵柯说:“同志,我能跟你聊聊吗?”   赵柯答应了。   刘志刚招呼:“那就一起到家里聊呗。”   小慧神情有些尴尬,“刘叔,我就不过去了。”   赵柯开口解围:“我们女同志说话肯定不方便你们男同志听嘛,刘哥你给我指指你家在哪儿,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刘志刚一拍脑门儿,“看我,没想那么多,行,你们说话,你一会儿就一直往里走,我把院门敞着,我们能在院里看见你。”   “好。”   等他们走了,小慧向赵柯自我介绍:“我叫丁小慧。”   赵柯笑了笑,“你好,赵柯。”   丁小慧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梁辉为什么跟你有矛盾啊?”   赵柯委婉地实话实说:“他之前是我高中同学的对象,跟我同学去我们村子转了一圈儿,两个人可能经过深入相处,更加了解之后,发现彼此不太合适,我同学就提出分开。除此之外,我没有接触过他,应该没有其他原因。”   丁小慧听着她的话,神情变幻,最终定格在生气,“他说他跟上一个对象分手,是因为那个女青年移情别恋,作风不正,他才主动分开,女青年还缠了他几次!”   放屁!   “明明是他跟我同学去我们村子,嫌这嫌那,我同学觉得他人品有问题,才不处的。”   梁辉竟然背地里这么跟人说段舒怡!   赵柯撸袖子叉腰,气不平,“昨天我对他太客气了。”   丁小慧很文静一姑娘,气得脸通红,憋半天骂了一句:“这个坏人!”   赵柯:“……”这骂人骂得也太弱了。   丁小慧不好意思地瞥向旁边,“我、我没骂过人。”   “你这么骂不爽。”赵柯教她,“王八蛋!”   丁小慧捏着嗓子,弱弱地骂:“王八蛋~”   “王八蛋!”   丁小慧声音高了点,“王八蛋。”   赵柯点头,眼神鼓励。   丁小慧软凶软凶地骂:“王八蛋!”   威力还差不少,但她估计也尽力了,赵柯冲她竖起大拇指。   丁小慧嘴角上扬,随即又沮丧道:“可他家跟我家有交情,就算我们黄了,我爸爸也得让我算了,他不会受到惩罚,以后说不上还要骗别的姑娘。”   赵柯也不想这么放过他,眼睛一转,覆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丁小慧边听边点头,“这样也就可以了。”   赵柯叮嘱:“我们大后天离开,等我们走了再去。”   “放心,不会让人怀疑你们的。”   随后,俩人分开。   赵柯很容易地找到刘志刚家,刘志刚的媳妇马玉芝白白胖胖,养得特别好。   她跟刘志刚一样热情,也有可能是赵柯带东西上门让她心情好,不止准备了四个菜,还拿出酒来招待。   夫妻两个饭桌上也打嘴仗,可他们之间的氛围,但凡长个眼睛都能看出来感情好。   几人离开的时候,刘志刚又骑自行车送他们到接待所。   转过天,赵柯他们去订好水泥,又买了些工具,还跟人打听了哪里卖牛。   到县城第三天,赵柯去到革委会,真的代公社挨个部门跑,拿了好些资料和文件。   期间她自然碰见了梁辉。   赵柯当他是陌生人,拿了东西就走,一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梁辉被无视,却舒了口气。   第四天,赵柯他们坐上小货车,带着三十多只小猪,一个小牛犊,并一大堆东西返回双山公社。   与此同时,丁小慧和她打电话叫来的段舒怡一起“撕”上革委办,要梁辉说清楚,到底是谁“作风不正”。   梁辉万万没想到丁小慧会因为他的话找段舒怡求证,现在两个人堵在他办公室门前,整个革委办的同事全都知道了他背后说女同志坏话。   段舒怡的家世不算多好,也不是能随便拿捏的人,直接闹到革委会的领导那儿,要说法。   丁小慧也当着大家的面儿眼泪汪汪地要跟他分手。   这事儿在革委会影响实在太差,领导不得不出面处分了梁辉。   梁辉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以后找对象都要难很多,还得受人指指点点,苦还在后头。   而段舒怡和丁小慧离开革委办的范围,手就挽在一起。   丁小慧邀请:“去我家玩儿吧,今天住在我家,明天再走。”   段舒怡答应。   两个人相见恨晚,开开心心地回了丁小慧家。   路上,段舒怡出了个坏主意。   当晚,两个人在丁小慧哥哥的陪同下,悄悄扎了梁辉的自行车胎,前后都没落下。   第二天,梁辉完全没有防备地骑上自行车,脚一蹬出去,自行车歪歪扭扭,完全不受他控制,一下子栽进臭水沟里。   梁辉顶着一身泔水垃圾,扶起自行车,看见瘪轱辘,气得大骂:“是谁!是谁扎我车胎!别让我抓到!给我赔钱!!!” 第43章   路况不好, 路途又远,赵柯他们起大早,赶了一天路,几乎没停过, 终于在当天天黑前回到了赵村儿。   小货车的油门儿声震耳欲聋, 打破了这个村子的寂静。   村里的路太窄, 货车进去不方便, 就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赵枫他们在车斗里,也不急着下来, 冲着底下的妇女们打招呼。   小猪崽的哼唧声不断, 妇女们踮脚探头往车斗里瞧——   “诶呦喂, 瞧见没, 都是猪。”   “我头一回见这么多小猪崽。”   “这是有多少只啊?”   “还有个牛犊呢!”   ……   路上,也有好些被油门儿声吸引过来的社员。   赵柯作为本次旅途唯一的弱鸡,获得了坐进驾驶室的待遇。   司机开门跳下车,给赵柯拉开副驾的门, 问她:“赵同志, 你没事儿吧?”   赵柯摆摆手,婉拒了他的搀扶,慢吞吞地爬下车,脚落地还有点儿软绵绵地,得扶着车才能站稳。   路太差了。   坐车还不如骑自行车,骑自行车累是累, 好歹身体掌控在自己手里, 顶多上下颠屁股。   她坐在货车上, 上下左右地摇, 脑浆都要摇匀了。   还有那个柴油味儿, 彻底腌透了赵柯,赵柯都怀疑要是有个火引,她能立马燃起来。   赵柯抬着她发胀的双脚,扶着车头绕了一圈儿,坐到老槐树下。   离远点儿,味道清新多了。   “别嘚瑟了。”赵柯招呼车斗上的四个人,“先把猪抓下来。”   赵柯回身,老槐树后头的地光弄平了,现在还一马平川的,连个棚都没有。   猪抓下来放哪儿?   赵新山匆匆赶过来,解答了她的疑惑,“先送到大队,在仓库养一段儿时间,等猪圈盖好,再挪过来。”   赵村闭塞,很少有外人来,有点儿啥热闹都全村出动。   社员们抢着抱小猪崽,三十多只根本不够分。   赵新山安排司机今晚住在他家,临走前招呼赵柯:“你大伯母准备了饭菜,你们几个今晚上都上我家吃去。”   赵柯点头,“我坐会儿,一会儿过去。”   大人跟着去仓库干活,小孩儿们全都围着货车打转。   他们没见过货车,特别新奇地伸出小手摸,边摸边惊呼——   “轱辘好大!”   “货车全身都是铁疙瘩吗?”   牛小强还回头问赵柯:“赵老师,它跑得有多快?”   赵柯用事实给他们解释:“赶牛车进公社,大概要四个小时,货车只用了一个多小时,而且因为有小猪崽,没有开更快。”   孩子们惊叹,“哇——”   北方地广人稀,村与村之间隔个十几里、二十几里地很常见。   双山公社的二十个生产大队里,赵村不是距离双山公社最远的一个生产大队,也有将近五十里地,还有几个生产队比赵村远多了。   全程泥路,坑坑洼洼。   村子里也是,要是下雨,出门都得蹚泥水,又脏又难走。   赵柯脚上的胶鞋底在地上蹭了两下,灰上拉出一道印儿。   路实在太差了……   她在这儿想事情,那帮孩子忽然没了动静儿。   小孩子一旦特别消停,必然在作妖。   赵柯抬眼,就看到那群混小子全都猴子一样挂在车斗上,正往上爬。   牛小强更过分,他让树根儿托着他,从车头往上爬。   赵柯:“……”   不能喊,万一吓到到他们,掉下来会摔伤。   所以赵柯一直忍着,忍到车斗上那几个小孩儿身体重心歪向车斗里,才出声:“别淘,赶紧下来!”   孩子们本来就偷偷摸摸,教赵柯一喊,吓一跳,有两个直接栽进去,压在猪粪上。   那俩孩子懵了一会儿,意识到现状,嫌弃地使劲儿甩,依然一身粪臭味儿。   周围的孩子指着他俩笑话。   那俩孩子羞愤地哭起来。   赵柯走到车头旁边儿,一把揪下坐在上面的牛小强,然后教训车斗上的小孩儿们:“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家,等着挨揍吗?”   两个孩子抽抽搭搭,其他孩子们嬉笑着,全都爬下来。   赵柯赶着他们,一起往村里走。   他们要在路口分开,牛小强家到了,树根儿往西,赵柯得往南,其他孩子往哪儿走都有。   赵柯揪住牛小强的耳朵,“不准带树根儿淘气,知道吗?”   牛小强“诶诶”叫疼,辩解:“啥淘气,我们玩儿的可开心了,不信你问树根儿!”   赵柯看向树根儿。   树根儿傻笑。   赵柯无奈地摇头,捏了捏牛小强的耳朵,“你当老大的,得带着小弟们进步,光玩儿可不是合格的老大。”   “得咋进步?学习吗?”牛小强满脸抗拒,“我作业都写完了。”   现在的小学课程,内容实在是少,孩子在学校读五年,更像是有人看着这群淘气包,其实挺浪费时间的。   赵柯问他们:“就没什么好奇的?可以过来问我,我讲给你们听。”   牛小强还真有好奇的,兴冲冲地问:“武功秘籍你也能讲吗?”   武功秘籍……   赵柯无语了一瞬,没否决他们的奇思妙想,肯定地点头,“武功秘籍也能讲。”   大不了讲强身健体,讲养生,没准儿胡诌八扯,还能给她爹招几个小学徒去。   牛小强听她答应,就要跟树根儿回家去取。   赵柯拦住他,“明天的,我刚回来,让我喘口气儿。”   “好吧~”   牛小强还没在外面玩儿够,不情不愿地挥挥手,回家。   赵柯转向树根儿,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头,忽然发现他好像长个了,在两人中间比划了一下,“还真是长个了,再长高一些,我得踮脚才能摸你头了。”   树根儿就弯腰,头送到她手下,让她摸。   赵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最近树根儿也很干净啊,真好,快点儿回家吧。”   树根儿站直,学着刚才牛小强的样子冲她挥挥手,才小跑离开。   赵柯心情很好,抬步去赵新山家。   一顿晚饭,赵新山热情地招待养猪场的司机,又问了不少他们出去的见闻。   赵柯没怎么说话,都是赵瑞四人在说,一个个话匣子打开,根本刹不住。   偏偏他们讲得极其生动,还有不少社员过来听。   赵柯吃完饭,实在扛不住,先回家了。   余秀兰嫌她身上味儿重,给她烧了一锅水,上上下下搓一遍,才让她回屋睡觉。   赵柯倒炕上就睡得死沉,连赵枫回来也被亲妈过水烫了一遍,都没听见。   第二天一大早,牛小强就带着树根儿和一帮孩子来找赵柯。   余秀兰手指挡在嘴前,“嘘”了一声,小声说:“她还在睡觉呢,你们中午再来。”   牛小强他们只得离开。   金窝银窝,不住自己家的土窝窝,赵柯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过来的时候一看表,竟然已经过午了。   赵柯伸着懒腰走出屋子,一眼就瞅见东面的房子骨架,惊讶:“这才几天,房梁都立起来了?”   赵枫钻出他屋,说:“要是不上工,天天干,估计墙都垒好了。”   烈日下,有人在干活,赵柯现在没有饿的感觉,就舀了一桶凉水,溜溜达达走过去。   常山也在垒墙,瞧见赵柯,笑呵呵跟她说话:“赵主任,休息好了?”   赵柯边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水递给他,边开玩笑:“我这偷个懒,一点儿不隐秘啊。”   常山笑道:“还不是余老师,恨不得路过的家雀都让小声点儿。”   另外两个社员孔老六和杨大牛也都哈哈笑,“可不是,还让我们干活小点儿声,说你是为生产队忙活累的。”   她睡得比猪都沉,根本听不见声儿,余秀兰同志这行为属实有点儿霸道了。   不过有妈的孩子是块宝,赵柯嘴角上扬,叫他们也过来喝水。   孔老六和杨大牛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   赵柯左右看了看,“怎么没看见许大哥?”   常山道:“天热,他中午不咋过来,傍晚才来。”   杨大牛说:“傅知青这个房主都不咋过来,还不如有个姓方的女知青来的勤。”   他说完,和孔老六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赵柯瞧见了,也没问,等他们喝完水,就回去了。   她吃了点儿饭,本来打算明天再去队委会,坐在书桌后整理桌面的时候,突然看见接生员培训的报名表,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东西忘了弄。   赵柯就拿着宣传册和报名报,往钱婆子家去。   钱婆子家在赵建发家旁边,房檐下有一把木制摇椅,上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悠闲地抽烟喝水。   赵柯敲了敲院门,喊:“是钱爷爷吗?钱奶奶在家吗?”   老头睁开一只眼,瞧见是赵柯,语气不咋好地问:“你个妇女主任,找我那老婆子干啥?”   赵柯举起手里的册子,态度很好地说:“我是为接生员的事儿来的。”   老头一听,不耐烦道:“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接生啥,不够晦气的,别找她了。”   据赵柯了解,钱婆子早年可是没少帮人接生贴补家用,现在竟然嫌她晦气了。   赵柯不动声色道:“毕竟钱奶奶是前辈,我要重新安排人去当接生员,怎么也得跟奶奶说一声。”   老头说:“我知道就行了。”   赵柯面带笑容,不动。   老头拉着脸,烟杆磕哒几下桌子沿,回头呼喊:“找你呢,还不出来。”   片刻后,门里出现个瘦小老太太,前背后抱两个孩子,踏出门槛前,弯腰往上托了托身后的孩子,微微站直又把胸前的孩子往上掂了掂。   从始至终,老头连瞧都没瞧一眼,更别说搭把手。   钱婆子脸上沟壑极深,走到赵柯面前,低着头死气沉沉地说:“我家里活多,不接生了,随便你咋安排吧。”   赵柯视线在她干枯粗糙的手上划过,伸出手,“要不我帮着抱一下孩子,我还有点儿关于接生员的事儿请教你。”   钱婆子拒绝了,“不用,你抱不动。”   赵柯不好干站着跟个负重在身的老人家没完没了地说,只能简单问了两句,就道别了。   隔壁,赵小草“嘶嘶”两声,招赵柯过去,问赵柯:“姐,你去钱家干啥啊?”   赵柯没瞒着,告诉她了。   赵小草拽着她的袖子,凑近说:“钱家是活多,她家两个儿子儿媳去上工,家里的事儿一手不沾,全都是钱奶奶干。”   赵柯侧头,看一眼钱家的院子,“那么大岁数了,儿子儿媳不帮帮?”   “我听那死老头骂过,说钱奶奶老不死,没啥用了,就得多干家里的活,不然还不如去死。”赵小草鄙夷地撇撇嘴,“她儿子儿媳跟都没看见似的,啥也不管不说,也对她呼喝来呼喝去。”   “她就是全家的老妈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一章,明天我发个肥章 第44章   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下午放学后, 堵到了赵柯家门口。   “赵老师!”   “赵老师你在家吗?”   “我们来找你了!”   ……   赵柯还没回应,她家邻居一个面相很凶的老大娘就骂道:“吵吵啥?整天那么吵,吵死了!”   孩子们吓了一跳,缩头缩脑不敢再喊。   赵柯走出来, 替孩子们跟她道歉:“金大娘, 我们小点儿声, 你别生气。”   金大娘面无表情地看赵柯一眼, 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   牛小强跟着赵柯进院儿,特别小声地说:“她好凶啊。”   赵柯好笑, “你这当大哥的, 还知道怕啊?”   牛小强挺胸, “谁怕了!”   金大娘是个寡妇, 丈夫老早去世,留下个女儿,就是金丽。   早些年,金大娘可能是觉得一个女人带孩子太辛苦, 想要改嫁, 金丽闹死闹活地不同意,她就一人拉拔女儿长大。   母女俩关系很差,金丽嫁在同村也几乎不回来,更不让孩子回来。   老太太五十多岁,一个人生活,脾气有点儿古怪。   赵柯家平时跟她没有太多交往, 但也没什么矛盾, 刚才可能确实是吵到人了。   赵柯轻声叮嘱牛小强他们:“下次去谁家找人, 声音小一点, 屋里能听见。”   孩子们乖巧地答应。   赵柯坐到她屋外的长凳上, 伸手问:“什么武功秘籍,拿来我瞧瞧。”   牛小强叫树根儿拿出来。   树根儿打开身上的挎包翻找。   挎包干干净净的,他翻动的动作也特别小心,处处透着珍惜。   赵柯笑,“挎包是吴老师给你的吗?”   树根儿憨笑里带着炫耀:“新缝得!”   牛小强着急,催促他:“树根儿你快点儿,一个本子咋拿这么半天。”   树根儿冲他笑,动作还是那么磨叽。   牛小强一脸无语,不过嘴上催得再急,也没上手去替他翻。   赵柯笑看着他们。   小弟不好带,看来牛小强这大哥也不是那么威风。   树根儿好半天才拿出一本笔记本,递向赵柯。   赵柯看到那硬壳封皮,眉头挑了挑。   供销社卖的本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彩色的稍微厚一点儿的纸封皮,上面带些徽章、头像、口号之类的图案。   再不就是像办公室常用的那种简单粗暴的“工作手册”,塑胶封皮的笔记本都少见。   这种笔记本,可不是他们村里能有的东西。   赵柯接过来,没立刻打开,笑着问树根儿:“从哪儿捡到的?”   她没有怀疑树根儿偷。   树根儿指着西边儿,“草里。”   赵柯相信了,翻开第一页。   上面有签名,笔走龙蛇,且字迹不一样。   赵柯仔细辨认,【送给儿子傅杭,父傅学林母邓宜】   这是傅知青的笔记本。   怎么会丢在外头?   赵柯想不起来小说里有没有这么一出,可随便翻看人东西不太礼貌,就重新合上了笔记本。   牛小强急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讲秘籍,你咋不看看?你要骗人吗?”   赵柯又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名字说:“这两个字念傅杭,是笔记本的主人,你们想学,得去找他,这是礼貌。”   牛小强不认识谁是傅杭,拿过笔记本,随便翻开一页给她看,“你肯定也看不懂,才这么说。”   赵柯瞥了一眼,瞬间睁大眼睛。   这都是个啥啊?   赵柯顾不上隐私不隐私,重新拿回来,刷刷翻了几页,越翻越迷茫。   很多字,她都认识,但是配上里面的公式,好像天书一样。   牛小强期待地问:“赵老师,你能看懂吗?”   赵柯抿抿嘴唇,“是物理。”   孩子们面面相觑,满眼都是茫然,“啥是物理?”   赵柯以前学得这方面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而且她也不是相关专业,只知道些肤浅笼统的东西,还不一定对,随便说很容易误导人。   可她面对孩子们好奇的眼神,还是尽可能地描述这个他们未曾接触过的神奇学科,以引起他们的兴趣。   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之后,赵柯没有拿走笔记本,而是鼓动孩子们去找傅知青。   她没有传道受业的资格,只能尽可能地为他们种下一颗又一颗梦想的种子,期待未来的他们去追寻,去验证,去探索……   ·   知青下乡,年纪都不大,像林海洋和苏丽梅,今年都是十七岁,庄兰比他俩小一岁,十六。   傅杭比其他知青晚下乡一些,今年也才十八岁。   整个少年时期,乃至于到现在,傅杭都处于怀疑世界以及自我怀疑之中,情绪很消沉,只不过表面上始终一张冷脸,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八年前,傅奶奶和很多知识渊博的长辈遭祸,备受打击,而直到奶奶病重走了,傅杭除了陪着什么都做不了。   世界仿佛被打碎,没有重塑。   努力没有意义,热爱没有意义,读书没有意义,未来……应该也就那样儿。   傅杭是自愿下乡,与其说是没有容身之地,不得不选择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如说是自我放逐。   所以笔记本丢了,找不到,就放弃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傅杭每天就是上工、下工、休息……整个人随波逐流地日复一日。   但村里的事儿,还会进入他的耳朵,他也会不自觉地关注赵柯,就好像夹缝里的草,挣扎着汲取养分和阳光。   可惜,阳光普照田野,照不到夹缝。   “咚咚咚……”   敲窗声响起。   坐在书桌后的傅杭抬头,就看见一棵长在路边,普通至极的狗尾巴草。   凭什么大家都是草,阳光就青睐她?   傅杭面无表情,心里满是情绪。   庄兰总觉得傅杭对她好像格外冷淡,不太适应他的冷眼,四目相对卡壳一瞬,才指指外头,说:“傅知青,有人找你。”   她顿了顿,又补充:“很多人。”   庄兰让开后,傅杭向外望去,沉默。   牛小强龇着个牙冲他疯狂摆手。   村里其他孩子嘴张张合合,口型像是在喊“傅知青”,但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傅杭:“……”   看得出,都是相当外向的孩子。   可他们在干什么?   庄兰也很奇怪村里的孩子们为啥来找傅知青,看他沉默太久,咳了一声,“那个……已经转达给你,我们还得做饭,我先走了。”   傅杭带着疑惑,走出去,问:“你们找我?”   他看起来很不好接近,孩子们有些退缩。   牛小强无知无觉,俩手握着栅栏门的两根栅栏,脑袋夹在栅栏中间,没头没脑地问:“傅知青,学物理真的那么厉害吗?学物理就能造出可以飞上太空的东西,还可以造出原子弹吗?”   傅杭有些不适,很想纠正:造卫星和原子弹并不是一门学科能完成的,科研需要多学科合作。   而有牛小强大胆开口,其他孩子也都撑起胆子,根本不等他回答,开始天马行空地问起各种问题——   “傅知青,村子都好大了,双山公社更大,原子弹嘭的一下爆炸,真的能炸飞整个双山公社吗?”   傅杭:公社会被炸飞,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傅知青,房子可以飞上天吗?我想带我爹妈一起上天。”   傅杭:你爹妈可能并不想上天。   “傅知青,飞机都是外国造的吗?我长大想自己造,可以吗?”   傅杭:不知道。   “傅知青……”   “傅知青……”   “傅知青……”   傅杭自从奶奶生病,从来没被这么多鸭子围过,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但他脸上还是很稳重很可靠很有知识的表情。   孩子们全都满眼憧憬地看着他。   傅杭默然。   院里,刘兴学听了半天,忽然嗤笑一声,“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   孩子们有些失望,“不能吗?”   刘兴学自己灰心,见不得傅杭跟村里人打交道更多,故意打击他们:“你们根本不可能走出农村,这辈子也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了,我说异想天开都是客气,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这话对一群天真的、向往未知世界的孩子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恶毒。有的孩子哪怕不能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忍不住红了眼。   牛小强见不得小弟们受委屈,怒气冲冲地反驳:“你胡说!”   哪怕不去保护孩子的干净、纯粹,也不该故意给他们天真的梦想抹一层灰。   庄兰愤怒不已:“刘知青,你别太过分!”   傅杭面上更是布满寒霜,“不要用你窄小的眼界去判定别人的人生。”   林海洋和苏丽梅也都不满地看看刘兴学。   刘兴学冷笑一声,怨气很重地说:“我眼界窄小?难道你们不是和我一样吗?每天都在种地、种地、种地……别说他们,我们有什么未来?一辈子也都只能这样了!”   知青的未来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   一时间,整个院子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儿。   刘兴学看向林海洋,讽刺:“傅杭条件好,你多拍拍他的马屁,就能跟他一起住新房子,很得意吗?你能拍他马屁,拍回城吗?”   林海洋发火,“谁拍马屁?”   还能是谁?   刘兴学讥笑一声,又看向方静和苏丽梅,“傅杭要是那么有本事,就根本不会下乡来,你们以为对他献殷勤,他就能帮你们回城?还不如讨好村里的干部,没准儿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苏丽梅仿佛被目光凌迟,红了眼眶,“你自己不如意,对我们发什么疯?”   方静则是咬紧嘴唇,状似难堪地低头,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而刘兴学主要针对的还是傅杭:“我忍你很久了,你装什么啊?大家都是下乡知青,你比我们清高在哪儿啊?我扔你笔记本咋了?成天装模作样地看,你配吗?”   一句“你配吗”,不断在耳边回响,傅杭攥紧拳头。   刘兴学扬起下巴,嚣张,“怎么?还要打我啊?打我,笔记本也回不来了!”   邓海信胆子没他那么大,上次被教训,好长时间在傅杭面前都大气不敢出,看傅杭脸色冷的吓人,怕被刘兴学牵连,赶紧拉住刘兴学,“你别说了。”   刘兴学甩开他,发泄郁闷,“我就说,能咋地,有种打死我!”   一群孩子有些懵逼地看着知青们争吵,刚才红眼的都忘了要哭的事儿,一个个紧盯着热闹瞧。   牛小强看得正欢,有一只手碰他的手臂。   牛小强摆手,“诶~别打扰我。”   那只手停了停,又去碰他。   牛小强生气地回头,质问:“树根儿!你最好有正事儿!”   树根儿抬起笔记本,呆呆地问:“还吗?”   看热闹太起劲儿,都忘了他们是来还笔记本的。   牛小强挠挠头,接过本子,举起来,喊:“傅知青,这个本子是你丢的吗?”   傅杭缓慢地侧头,看到他手里熟悉的本子的那一刻,心绪起伏,“你们……捡到了?”   牛小强抓起树根儿的手举起来,点头,“树根儿捡的。”   傅杭呆站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都决定放弃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好像峰回路转……   傅杭的心情不由地咕嘟咕嘟冒泡。   牛小强伸长手,递给他,“傅知青,给你。”   傅杭缓缓抬手,接过来,手紧紧握着笔记本,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牛小强这才看向刘兴学,郑重地说:“你说得不对。”   刘兴学轻蔑地扯扯嘴角,转身要走。   “你说得不对,我不信你。”牛小强大声喊,“我们赵老师说,不能在当下怀疑未来的无限可能,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地向前,努力才有希望,不努力啥都没有!”   “种地咋了?我们赵村儿将来是要买拖拉机的!我们才不会一辈子都像现在一样。”   其他孩子也都响应他,眼神里全都充满希望。   知青们震动不已,又有些莫名地羞愧。   他们连一群孩子都不如……   而牛小强转向傅杭,肯定地说:“傅知青,他说得不对,你连这种秘籍都看得懂,肯定配,特别配。”   傅杭还来不及感动,牛小强紧追上一句话,问:“你跟我们说说呗,公社真的能被炸飞吗?”   傅杭:“……”   他们看不懂气氛吗?   为什么这么惦记公社能不能被炸飞?   他们的“赵老师”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傅杭以前对赵柯的印象,没多深入,就在想象中进行了一定的美化,几乎都是正面的,完美符合他向往和憧憬的那类人形象。   第一次,傅杭产生怀疑,一个教小孩儿“炸飞”公社的人……好像不太正经。   然而傅杭面对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抽了抽嘴角,终于开口:“你们这么想知道?”   孩子们异口同声:“想!”   傅杭拇指摩挲笔记本地硬封皮,好一会儿才说:“我给你们讲吧,你们赵老师……说得也不全对。”   ·   赵柯不知道她只教了三天的学生们带着她一起到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成功在刷新了她的个人形象,给傅知青留下一个深刻的“炸飞”标签。   赵柯有点儿忙。   北方动土建房,讲究三月立梁,七月筑墙。   不过盖猪圈比较急,没法儿讲究这些。   之所以没有立即动工,是因为大队太重视这些小猪崽了,特地开会,商量怎么盖这个猪圈。   赵村生产队穷,肯定不能按照县养猪场那么建,但要兼顾牢固、安全和保暖几项,尽可能地避免损失。   赵柯用她那拙劣的画技,画了张简图,开会的时候拿给大队长他们看,还带讲解:   “猪圈的草棚全覆盖,南北的墙垒一半,墙的另一半弄上一排可拆卸的木板,冬天封严实,夏天拆下来通风。”   “猪圈底下抹成一个斜坡,沤肥池就建在猪圈后面,每个猪栏后面的圈墙上留个洞,清理猪圈的时候,尿粪可以直接推进去,沤肥也方便。”   赵柯拿着她的草图比划完,问大队长他们:“怎么样?”   许副队长质疑,“一个猪圈,不用弄这么复杂吧?咱们生产队那两只猪随便养着,去年冬天也好好的活下来了,我看六河子大队也是随便垒了三面墙……”   赵柯低头看自己的图,“很复杂吗?没有吧?”   这不就跟村里的旱厕差不多的原理吗?   牛会计帮赵柯说话,“盖猪圈不像盖房子还得弄土坯,用干稻草裹上泥,编山墙就行,主要是挖地基和沤肥池,还有梁柱、板材……就是多费点儿功夫,也不是不能弄。”   赵柯补充:“墙体得厚实点儿,万一被猪撞坏了,抓猪不说,还得修圈。”   去年赵柯在轴承厂上班,回来休假就经历过一次全村儿抓猪的盛况,当时她乐得不行。现在换成自个儿养猪,还这么多猪,要是经常抓,谁都受不了。   许副队长没被说服,转向赵新山,问:“老赵,你觉得呢?”   赵新山端着搪瓷缸子,思考了一会儿,道:“多费点儿事儿,没啥的,就这么弄吧。”   大队长说话好使,许副队长没再反对。   建猪圈是全生产队的事儿,赵新山说清楚是义务工,生产队的社员们也没什么怨言,直接就撸袖子干起来。   赵柯暂时抽出手,又去理别的事儿。   养猪场的活儿目前主要是饲养和沤肥,猪越大任务越重,赵柯提议,饲养员工分由日常工分和忙时的加班工分组成。   按照她的说法,赵新山只同意五个妇女做饲养员。   而这种工分组成,可比田地里上工多赚不少。   消息放出去之后,几乎全生产队的妇女们都来报名。   一群妇女挤在大队办公室,赵新山他们受不了她们大嗓门儿,早早就逃出去,留下赵柯一个人面对妇女们。   赵柯现在也不觉得烦了,还很高兴妇女们的积极热情。   不过,赵柯看着一桌之隔的赵二奶,略显无奈,“二奶,你这岁数,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呗?”   赵二奶掐腰,贼拉不满,“我现在还能上工挣工分呢,咋不能干这个饲养员?”   几个年纪同样不小的老太太挤在最前面对赵柯进行声波攻击——   “那些岁数小的媳妇可没我们能吃力,你这是嫌弃我们老了没用了?”   “不信现在去比量比量,她们手劲儿可没我们大。”   “就是。”   赵柯很无语,这又不是她们上工偷懒时叫嚣自己“老了”“身体不行”“干不动”……的时候了。   什么手劲儿没她们大,那是岁数小的妇女们根本不敢跟她们掰扯,万一出点啥事儿,老太太们往地上一倒,谁能整了?   赵柯举起喇叭,压住老太太们的声音,“饲养员年龄上有要求,得是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壮年,我说明一下,我不是有年龄偏见,只是这个活确实很辛苦,我可不舍得你们辛苦。”   “我们不怕辛苦。”   “对。”   “我就想挣工分……”   赵柯哄她们:“二奶,几位奶奶,你们放心,以后肯定有别的适合你们的活儿。”   赵二奶领头,确认:“你说的?”   赵柯点头,“我说的。”   赵二奶:“我不信。”   赵柯:“……”   爱信不信。   赵柯脸一板,直接说:“按规矩办事儿,不符合要求就是不符合要求,可不能胡闹。”   她随即冲着后头的中年妇女们喊:“都是谁家的老太太,领走,快领走,别影响其他人报名。”   后头妇女们一阵嬉笑,出来几个妇女,把自家的老太太拉到后头去。   赵二奶的儿媳不敢拉她,赵柯也不管她了,把报名且符合要求的人全都记下来,然后对一众妇女说:“大家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过养猪需要技术,从明天起,所有人下工后一起到这儿来培训,为期三天,结束后考核,成绩最好的五个人就是咱们大队养猪场的饲养员。”   妇女们抗拒地抱怨——   “哈?还要培训啊?”   “谁没养过点儿啥啊?哪用培训?”   “就是,养猪还能比养孩子难?”   “别胡扯,你们养孩子不也都是往地头一拴,转圈儿拉尿!那叫会养吗?根本不科学。”   妇女们哈哈笑,“赵主任,你这学生妮儿现在说话,咋这么粗鲁!”   赵柯没好气,“必须培训,小猪崽要是养死了,是大家的损失,你们不想分红的时候,多分几毛钱啊?”   那肯定是想啊。   妇女们虽然还抗拒,但也都不抱怨了。   “我最后读一遍名单,确认一下。”   赵柯一一读完,提醒:“饲养员这个活儿,我在这儿保证,完全公平公正公开,绝对不会有一丝掺假,怕记不住的,可以叫家里的孩子拿笔过来记,回家再教你们。”   妇女们嬉笑,大多觉得让孩子教是个笑话。   田桂枝和几个妇女挤上来,急急地问:“赵主任,咋没有我们名呢?我们也报了啊。”   “田桂枝、王秀萍、李梅、刘海芝、孙继红。”赵柯拿起旁边的一个工作手册,念完,微笑道,“你们没参与合作社入股,大概是忘了社章的事儿,饲养员也要遵守社章,你们几家有适龄孩子不去学校读书,不具备饲养员资格。”   这几个妇女,除了孙继红家实在困难,吃饭都成问题,剩下四家全都是家里有女儿,不愿意女儿上学的。   要不是必须得集体分红,赵柯都想直接把这些家全都踢出在外,看他们着急不着急。   不过最终目的不是置气,是解决问题。   赵柯当他们都是家庭困难,特别善解人意地说:“虽然你们认真学,有很大几率选上这个饲养员,不过家庭困难暂时无法负担,大队也能理解,以后还有机会嘛。”   几人脸色都不咋好。   没入股,是因为觉得入股没必要,谁知道能不能见到收益。   但这个饲养员不一样,那是确确实实给工分儿的。   孙继红苦着脸,求:“赵主任,我家情况特殊,能不能……”   赵柯微微抬手,趁着人多,又提了接生员培训的事儿:“也可以报名接生员,目前是一个名额,唯一的要求就是已婚妇女,年龄可以适当放宽,但是手脚得利索哈。”   妇女们闻言,议论起来,但她们对这个接生员都有些踌躇。   赵柯对孙继红道:“接生虽然考验技术,要求也更严格,但报酬还是可观的,也不一定非盯着饲养员。”   孙继红揪着眉头,仔细思考。   赵柯跟她说完,又扬声道:“接生员的名额我还会去争取,也得提前进行点儿培训,免得参加公社培训时两眼懵。”   “我了解过,也不是只有咱们生产队没有接生员,如果咱们村的接生员接生技术好,完全可以去别的生产队帮着接生,不用担心一个生产队接生员太多,会打架。再不济,以后咱们养猪场自己生小猪,也可以帮忙嘛。”   “大家踊跃参加啊。”   该说的都说完,赵柯举起喇叭喊:“好了,散会!”   饲养员培训,其实需要讲的内容不多,每天也就半个小时,赵柯就能负责。   但接生,赵柯是一点儿不懂,要是拿着宣传册照本宣科,多少有些不负责,于是赵柯就又找到钱婆子家,请她帮忙提前培训一下接生知识。   钱老头去遛弯儿了,钱家九岁的小孙女在院儿里干活,钱婆子怀抱着不到一岁的小孙子,拒绝:“家里活儿不能没人干,我去不了。”   赵柯劝说:“不会耽误很长时间,每天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早午晚,您什么时候方便就安排什么时候。”   钱婆子手轻抚小孙子的背,不吱声。   “钱奶奶,我都听说了,您接生特别有经验,传授一下,妇女们都受益,您也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转转,咱们生产队的妇女们最近全都干劲十足,精神面貌很不一样的。”   钱婆子无力地扯扯嘴角,“有啥不一样的?”   “养猪场的饲养员,大队给的工分多,大家都争抢着报名,情绪很高涨。”赵柯说完,捧她一句,“您以前接生拿报酬贴补家用,家里人肯定很重视吧?”   然而赵柯今天吹捧错了地儿,钱婆子垂眼,没什么生气地说:“也没啥区别,一样儿拿我当老妈子使。”   赵柯问:“那您就全盘接受?”   钱婆子认命道:“我是逃荒到这儿的,要不是钱家收留我,我就饿死了,不接受我也没地方去。”   赵柯皱眉,“现在是新社会,我在轴承厂的时候,‘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不是口号,咱们生产队好些妇女为什么还是没有地位,就是因为家里一直都是男人挣得多,他们根本不重视妇女为家庭的付出。”   “如果妇女们有经济底气,肯定能慢慢改变那些旧观念,钱奶奶,您就帮帮我吧。”   钱婆子静默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赵柯赶紧跟她约时间,前三天是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正好她培训半个小时养猪,钱婆子就讲接生经验。   等三天后,就从五点开始,六点结束。   第二天,赵柯白天整理了一下她的笔记,又咨询养过猪的板儿叔,准备好培训内容。   可惜妇女们完全没有听课应该安静用心的意识,只有两个妇女带来孩子帮着记笔记,其他人嗑瓜子,交头接耳,嬉笑……   赵柯拿着喇叭提醒了几次“听课的效果影响成绩”,妇女们才稍微认真点儿。   但往往过不了三分钟,又开始溜号,学习效率极差。   这么下去,完全就是矮子里拔高个儿,根本不能挑选出优秀的饲养员。   于是第一天的养猪培训结束,赵柯就临时宣布:“鉴于你们听课效率太低,采取淘汰制度,明天先考核今天的内容,答错最多的三个社员,淘汰。”   妇女们一下子怨声载道——   “咋能突然这样嘛?”   “你也不提前说?”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赵柯充耳不闻,“公平公正,合情合理,你们有这功夫,不如多回忆回忆我刚才讲了啥。”   没认真听的妇女们着急了,问赵柯,赵柯不理,想要问带孩子做笔记的妇女,两个妇女存了心思,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们。   一时间好些抱怨声,有抱怨赵柯“事儿多”的,有抱怨其他妇女“不讲情分”的。   赵柯不管她们闹闹哄哄的声音,抬手看了一下表,“参加接生培训的留下,不参加的可以走了。”   有些妇女起身离开,还有人进院儿,正是金大娘。   金丽一看见她,语气很冲,“你来干啥!”   金大娘板着脸,回她:“我凭啥不能来!”   金丽不满,看周围妇女们都在看她们娘俩,干脆起身,不听了,“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金大娘好像没放在心上,坐下。   过了十分钟,钱婆子还没出现,妇女们开始问赵柯,人啥时候来。   这情况,很可能是出了岔子。   赵柯盯着手表看了一会儿,让众人先回去,明天再说。   妇女们走后,赵柯收拾好大队,锁上门,往钱婆子家去。   钱老头依旧坐在摇椅上,见到赵柯,脾气很坏地说:“你来干啥,少鼓动我家老婆子去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没时间!”   赵柯好声好气地说:“钱爷爷,这也是支持咱们大队的工作,每天只耽误钱奶奶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影响家里的事儿。”   钱婆子的儿媳李梅走出来,她因为九岁的女儿不上学,没报上饲养员,对赵柯阴阳怪气,“俺们支持大队工作,大队也得理解俺们难处啊,俺妈就是没有功夫,去不了。”   赵柯之前看过钱婆子在大队的资料,钱婆子叫冯巧荷。   她保持着笑容,道:“我今天是作为妇女主任来找冯巧荷同志的,你们没有资格替冯巧荷同志作出决定。”   “啥没有资格?”钱老头坐直,颐指气使地说,“她是我婆娘,就得听我的。”   赵柯笑容淡下来,“现在是新社会,妇女拥有独立的人格,以及应有的权利和自由,我再说一遍,我要跟冯巧荷同志对话,你们没有资格替她决定。”   钱老头不当回事儿,“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就不答应……”   “咣。”   一身巨响打断钱老头的话,钱老头气得手颤抖,指着赵柯,“你、你、你干啥?!”   赵柯从倒地的院门上收回脚,“我客气是我有教养,咋?拿妇女主任不当干部吗!我最后说一遍,现在是新社会,你们再搞旧社会那一套,就去公社分辨吧。”   李梅瞬间吓得不敢吱声。   钱老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跟赵柯硬刚,转头朝屋里喝斥:“你出来跟她说!省得人干部以为我老头子欺负你。”   屋里,钱家儿子钱富一脸犯难地对钱婆子说:“娘,你也得为儿子考虑考虑,爹那个脾气,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片刻后,钱婆子低着头出屋,走到赵柯面前,“赵主任,没跟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但家里确实一刻也离不开人,我去不了。”   再离不开,也不可能一个小时的自由也没有。   赵柯问她:“冯奶奶,这是你自愿的吗?你要是有委屈,我这个妇女主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钱家其他人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钱婆子声音更低,“一辈子都这么过的,我有啥委屈,这都是应该的……”   钱老头似乎笃定钱婆子不敢忤逆他,手拿着烟杆儿,一口一口抽着,神情特别得意,也特别惹人讨厌。   赵柯睨了他一眼,压着气,对钱婆子说:“冯奶奶,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你绝对不欠这个家任何人。”   钱婆子迷惘地抬头,似乎无法相信耳朵听到的内容。   赵柯看着她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人的一辈子是有限的,你确定你的话出自本心吗?如果你溺水,我可以想办法救你,但我帮不了一个自己不想上岸的人。”   院里,钱老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说完了没,说完赶紧去做饭!”   钱婆子下意识应了一声,赶紧往厨房跑,但跑了几步,想起赵柯还在,脚不受控制地停下。   钱老头恼怒,更不耐烦地催促她。   钱婆子低头,匆忙去干活。   钱家其他人看赵柯的目光,都带着不欢迎,赵柯便招呼都没打,离开。   转过天,钱婆子依然没来培训。   赵柯不可能事事都揽在身上,又培训养猪,又培训接生。   她更不可能自掏腰包去花钱请钱婆子出来,让钱家人占到便宜。   一时半会儿,赵柯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秀兰说起今天学校的事儿:“今天可稀奇了,那个傅知青找到顾校长,说要利用空闲时间给孩子们上课,还不用给工分!”   赵柯惊讶,“为什么?”   小说里,傅知青可没有做过这些事儿。   “还不是牛小强他们,缠傅知青缠得太狠,问了一大堆上天下海的事儿,还要炸飞公社,傅知青可能是被缠得没办法,就到学校去了。”余秀兰奇怪,“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得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始作俑者赵柯:“……”   好像是她……可她啥时候说炸飞公社了?   赵枫好奇,“顾校长同意了吗?”   “又不用给工资,孩子们又能长见识,顾校长咋会不同意,答应得不要太爽快。”   赵柯咬着筷子头,眼睛渐渐放光。   赵枫瞄见,不自觉地抖了抖,“姐,你要干啥?这表情咋这么不怀好意?”   赵柯白他一眼,嘴角不住地上扬。   还得是余秀兰同志,时刻点醒她。   庄兰不是想融入生产队吗?   傅知青那种高知家庭出身的知青,还懂物理,就是人才。   还有别的知青,再怎么样都读过书,肯定有些待挖掘的用处……   知青想回城怕什么,他们现在又回不去,她怎么会把这么廉价又好用的劳动力甩在一边儿呢?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得使劲儿使唤啊。 第45章   怎么用知青, 是一个问题。   农村最缺的不是劳动力,一群长期脱离生产劳动的人来到农村,本意是为了发展农村,通过知识培养新型农民, 利用技术提高生产, 再或者知青可以当会计、老师、卫生员……   但赵村生产队的现状是, 大队排斥知青, 并不给知青太多机会,而知青干农活比不过农民, 态度又有些消极, 自然就发挥不出知青下乡的作用。   赵柯想要用知青, 肯定不能直接推上去。   一来村里人抵触, 二来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需求。   就只能用不上的先搁置,等需要的时候再抬出来用。   赵主任就是这么势利。   而当下,赵柯需要一个结过婚的女知青做接生员培训。   生产队目前的已婚女知青只有两位,都是组成了知青夫妇, 一对儿是顾校长和吴老师, 一对儿是六八年下乡的男知青唐国伟和女知青尹晓娟。   赵柯到队委会,翻了一下两人的档案。   两人结婚三年,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唐小婉。   中午,赵柯跟余秀兰同志打听唐知青和尹知青。   余秀兰说:“男知青挺踏实,女知青也文文静静的, 没作过妖。”   “没作过妖”的知青, 这话从余秀兰同志口中说出来, 那就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于是, 赵柯吃完饭就往两人家去。   唐知青和尹知青的家, 就挨着顾校长和吴老师,都在学校后面。   赵柯路过顾校长和吴老师院子时,瞧见俩人和树根儿正坐在房檐下吃饭,打了个招呼才继续向前到下一家。   唐知青和尹知青家的房子很小,从外面看特别袖珍,大概也就三十平左右。   她跟着尹知青进到屋里,屋内格局是一室一厅,柳条编的隔断隔开里屋和厨房,锅灶直接连着炕,烧火的时候顺便就取暖了。   墙就是泥墙,没有糊报纸,里屋炕上摆着两个柜,很粗糙,应该是自己做的。   除此之外,这个家什么都没有。   “赵主任,家里有点儿简陋,你随便坐。”   赵柯坐在炕沿边儿,“尹知青,你也坐,不用忙活,我来是有正事儿。”   尹晓娟坐在她对面儿,她的女儿爬到她怀里,怕生地打量赵柯。   小姑娘有点儿瘦,衣服上都是补丁,不过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父母很疼爱她,将她照顾得很好。   赵柯冲小姑娘笑了笑,见她害羞的埋进母亲怀里,才问道:“怎么没见唐知青?”   “大队盖猪圈,他跟着去干活了。”尹晓娟面露感激,“我要照顾小婉,我们家全靠国伟上工挣工分。听说是赵主任提议办合作社的,如果年底合作社能多分点儿分红,我们就能宽裕些,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好。”   赵柯正儿八经地说:“我能力有限,能为生产队做的不多,所以要尽可能团结全生产队的力量,大家一起为了增产努力,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让尹知青帮个忙。”   尹晓娟摆手,不好意思,“我能帮什么啊?”   “我是确定你能,才过来的。”赵柯说明来意,“你读过书,我想请你学习公社下发的接生员宣传手册,然后对报名的妇女进行简单的培训。”   赵柯的视线又落在偷偷摸摸看她的唐小婉身上,“现在天气暖,你可以直接抱着孩子过去。”   尹晓娟没拒绝,只是犹豫片刻,小心地问:“赵主任,公社接生员的培训,我可以参加吗?”   赵柯没立即回复。   尹晓娟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跟村里的妇女们争,只是我家确实有些困难,我也想贴补贴补家用。”   赵柯摇头,“我不反对你参加,只是这个相关培训,可能前前后后要进行将近一年的学习,还有三个月的实习,你女儿这么小,怎么安排?”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尹晓娟沮丧地垂下头,他们夫妻没有帮手,她也确实放不下孩子。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赵柯安抚她:“你也不要太着急,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先学着总不是坏处,肯定会有妥善解决的办法,再不济,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能稍微抽出些空了。”   尹晓娟心情好了些,点点头,“是,赵主任说的有道理。”   基本就是照着读,赵柯不计较规范不规范的,确定她答应帮忙培训,跟她约好,“我回头就把资料全都整理出来,你先看着,边学边培训,可以吗?”   尹晓娟应下了。   赵柯脚步轻快地回家。   下午,就是养猪培训的最后一天。   在妇女们一致的强烈的要求下,赵柯遵循民意,将考核挪到了第二天下午。   妇女们基本就会写个名儿,考核不能笔试,所以只能用口头提问的方式。   每个人问题都是一样的,赵柯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还特地请来赵二奶等一众老太太,作为陪审。   一群老太太在大队办公室坐成一派,特别新奇。   “诶呦喂,没想到还升官儿了。”   “陪审要干啥?”   “防止她们作弊呗……”   赵柯一个人坐在桌后,提醒她们:“严肃点儿哈,不准嗑瓜子儿。”   魏大海的妈魏老太“呸”地吐掉瓜子皮,嘟囔:“这么热闹,咋能不嗑瓜子儿?”   赵柯看一眼她脚下的瓜子皮,起来拿笤帚扫干净,严肃道:“再弄脏,我就取消你陪审资格啦。”   那多没面子,魏老太不情不愿地把瓜子塞回兜里。   赵柯重新坐回到桌后,继续跟她们约法三章:“别人回答的时候,你们不能说话,不能提醒,不能捣乱,知道吗?”   “咋这么多事儿呢?”   赵柯随口道:“你们吃的盐比那些妇女吃的米都多,听几回肯定就记住了,为了保证公平,话当然得说在前头。”   顺毛捋加一点点不着痕迹吹捧,效果显著,老太太们一下子就舒坦不行,等到考核的妇女进来,她们一个个嘴闭得死紧。   至于她们是不是听了几回就能记住,只有天知地知她们自己知。   妇女们都没经历过这种正式考核,尤其旁边儿还有一群“严肃”的老太太紧盯着,几乎全都答得磕磕绊绊。   赵柯不在乎她们答成啥样,只在乎她们答得是否正确。   每个人名后都有一个严谨的评分,标明对哪儿错哪儿了,万一有人不服气来找茬,她能有理有据地回复。   所有妇女都考核完,也不走,全都在大院里焦急地等着。   赵柯评分结束,最后选出了五个人,分别是金丽,赵萍萍,潘翠莲,程莲花以及孙秀。   程莲花被村子里的人叫朱大娘,丈夫是朱老大,还是赵枫的小伙伴朱建义的大伯母。   孙秀就是常山嫂子。   常山嫂子和朱大娘第一天都带着孩子来帮忙记笔记,她们考核通过,不算意外。   而四个人中,除了朱大娘,其他人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下。   老太太陪审团凑过来,问赵柯都有谁,赵柯告诉了她们。   赵二奶听完立马拿着鸡毛当令箭,行使陪审的权力,提出异议:“这哪行,赵萍萍她妈刚给她相的对象是外村儿的,以后要嫁出去;潘秀莲刚结婚,还没生孩子,干不了。”   赵柯下意识皱眉,反驳:“要求是十八岁以上,没生孩子怎么干不了?”   “要不说你年轻不经事儿呢。”赵二奶一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的傲慢表情,“你都说活儿累了,万一她怀孕,干活的时候抻到,孩子没了,再伤了身体,影响以后怀孩子咋办?你赔得起吗?”   这话一说,魏老太最有感触,“就是,没儿子咋行?其他三个可都有儿子了。”   赵柯抬眼看她,又垂下眸子。   她很不愿意因为这种理由淘汰一个想要工作的女性,但赵二奶她们说的,也确实是一个现实因素。   万一真的出现赵二奶说的那种情况,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   而实际上,培训和考核,说是公平公正,其实私底下也有些小猫腻。   就比如队委会没私下沟通,但家里妇女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参与选饲养员;   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如余家两位舅妈,赵姓有几家,也都没有参与。   大队希望尽可能将这个机会给条件相对较差的社员们。   人都还在外面等结果。   赵柯斟酌后道:“赵萍萍完全符合要求,不能因为她有可能嫁到外村,就取消资格,顶多是她真的出嫁不能继续做饲养员,就顺延下去选排第六的人。”   “那潘秀莲呢?”   赵柯反问:“就算不做饲养员,难道不用上工吗?”   “那哪能一样,上工还能喘口气儿,你看这养猪,天天得拎水拎食,还得收拾猪圈……”   赵柯道:“选择权给潘秀莲吧,如果她要干,饲养员之一就是她。”   “你这年轻妮儿咋这么轴呢?”   赵柯起身,“考核结果,二奶你们没有意见吧?”   老太太们其实就是稀里糊涂,她真要做手脚,她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们能看出来,这五个人确实答得很利索。   赵柯就当她们没有意见,直接出去宣布结果,然后又叫潘秀莲单独进屋说话。   潘秀莲听完赵柯的话,叹气,“其实向全也不希望我来选饲养员,他说不舍得我辛苦,他会努力挣钱养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就像你们去县里见到的马嫂子一样。”   赵柯面不改色地问:“三嫂怎么想的?”   “我想着,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家,我得跟他一起努力,而且我也不差啥,为啥一定要被人养?”   赵柯嘴角翘起,“那就不考虑王三哥,只考虑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饲养员的重活儿,还有你自己的意愿。我必须提醒你,到养猪场,绝对不可以像在田里那样时不时偷懒。”   潘秀莲很纠结,她肯定想要孩子,不想有啥闪失,但她又不想失去到手的饲养员工作。   她思考了一会儿,心中的天平倾向孩子,提出个法子,“能不能暂且给我婆婆或者嫂子,等我以后生完孩子,再接回来干?”   “给婆家其他人,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赵柯不想开这个口子,她不希望以后选人干什么最后都变成选人情。   潘秀莲有些沮丧,“那咋办?我只能放弃了吗?”   赵柯说:“两个提议,一个是给你保留名额,如果以后养猪场扩建,需要增加饲养员,你那时候还想干,可以免考核;另一个……我听说你参加你们生产队的扫盲学习,学得还不错?”   “啊?”潘秀莲脸红,“是向全跟你胡咧咧的吗?我就是算盘打得还成……”   赵柯从柜子里拿出牛会计的算盘,递给她,直接出题让她拨算盘。   潘秀莲刚开始还有些害羞、生涩,后来就快了。   赵柯悄悄在报纸上算答案,确实都对得上,便对潘秀莲说:“我的想法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见得要把所有人都安排去干重体力活。过些天我打算把咱们村儿的妇女扫盲课程开起来,你可以先学习着,等别的工作机会。”   潘秀莲问:“咱们生产队还会有别的工作吗?”   “工作要创造,我觉得会有。”   赵柯跟她说清楚,“你要知道,保留名额也会有人有意见,我作为妇女主任,要考虑所有的妇女,所以如果你确定现在不做这个饲养员了,这两个提议,你只能二选一,不能全占,你回去考虑清楚,再给我个答复。”   肯定是不够公平,怎么样都有人觉得不公平。   但人得学会衡量,学会作出选择,不是吗?当她们开始思考并对自己人生作出考量,已经迈出很大一步。   赵柯不可能一辈子推着她们走。   潘秀莲从办公室离开,整个人处于拉扯之中。   村里的老太太们嘴不严实,有点儿啥全都倒腾出来了,就有妇女等在外头,问她是咋决定的。   潘秀莲摇摇头,没说话,回家去了。   而她一进到老王家家门,难得得到了婆婆和两个嫂子的热情对待。   她们的意图都是:你既然要生孩子不方便当饲养员,就把这个名额让给家里人。   潘秀莲解释:“赵主任说了,我不做,只能顺延到下一个人,不能让给家里。”   东婶儿不满,“这赵柯,咋这么不通人情,她自己不也把轴承厂的工作让给她姐了!”   二媳妇崔秀丽说:“你都拿到饲养员的名额了,凭啥要给别人啊,你再找赵柯说说理去呗。”   潘秀莲有点儿抹不开面儿,说不出太干脆的拒绝。   王老三看她们拉着他媳妇儿叽歪,走过来挤兑道:“你们咋不自己去找赵主任说?明知道她能给你们撅回来,就拿我们当枪使?”   东婶儿干咳,语气有些虚地给自己找面子,“我们有理,她凭啥撅我……”   王老三说:“你有理你怕啥。”   东婶儿气地锤他:“胳膊肘往外拐,有你这么说老娘的吗?”   王老三拉着媳妇儿回屋。   崔秀丽看着俩人,气冲冲地推丈夫:你咋不知道护着自个儿媳妇儿!   王老二默不吭声。   三房屋里,潘秀莲跟丈夫复述了赵柯的话,纠结:“非得二选一,这咋选?为啥就不能先保留我的名额,要是我有别的工作做,再不要那名额了?”   王老三跟赵柯出去一趟,了解的多一点儿,猜测:“会不会是咱生产队想要机会的人太多,她不能光顾着你一个人儿?”   潘秀莲眉头揪得紧紧的,“那意思就是说,谁都能取代我?”   王老三笑她,“说得好像你得了啥似的,还取代……”   “讨厌~”潘秀莲捏着拳头轻锤他,“赵主任还考我打算盘呢!她一个高中生,可欣赏我了!”   王老三笑得更欢,“诶呦~你可真厉害。”   他语气明显不咋当真,潘秀莲不太乐意。   王老三收了笑,说:“要不你就别烦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不是要早点儿搬出去,咋能靠你一人儿。”潘秀莲皱眉,“你别打扰我,我好好想想。”   反正不干重活,选啥都行,王老三不再管她。   ·   另一头,赵柯回家打了个招呼,就钻回她屋里。   余秀兰站在堂屋外头探头瞧,见她又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回身酸气儿道:“一天忙忙叨叨地,就她忙!成天瞎忙。”   赵建国道:“不忙你嫌,忙了你又不舒服,好歹讲讲道理啊。”   “谁不讲道理?”   赵建国看她。   余秀兰生气,摆弄啥都弄得噼里啪啦,不顺心,“不是搞这就是搞那,好像我当这个妇女主任不如她似的。”   “你就是酸。”赵建国笑话她,“自个儿闺女都酸,余秀兰同志,你这肚量也太小了。”   余秀兰瞪他,瞪完气冲冲地趴到书桌前,看书。   书桌是赵枫屋里搬过来的,书是赵柯给她的初中课本。   赵建国说她:“天都有点儿暗了,你不要眼睛了?”   余秀兰道:“就算当妇女主任我不如她,当老师我不能输。”   当妈的跟亲闺女也这么要强吗?   赵建国无奈,“看会儿得了,明天早点儿起来看。”   余秀兰叛逆,“该干啥干啥去,少管我。”   赵建国:“……”   而无意间刺激起余秀兰胜负心的赵柯,埋着头一本正经地写着看似正经实则不咋正经的玩意儿——   【赵村妇女联合计划书】   【目标:增强赵村妇女主人翁的意识和责任感,培养赵村妇女自立自强,动员赵村妇女们互帮互助,解放赵村妇女主任双手,减轻赵村妇女主任负担……】   赵柯写着写着,发现暴露私心了,划掉后两句,改成【解放赵村妇女思想,减轻赵村妇女负担。】   作者有话说:   赵主任好认真,好正经,好负责……编不下去了。 第46章 (捉虫)   潘翠莲第二天就来大队办公室找赵柯, 说她决定放弃饲养员的工作,继续学习。   赵柯翻了翻成绩单,顺延下去,第六名的妇女叫莫莉, 是个寡妇, 有两个儿子, 一个十二岁, 叫莫宇,一个九岁, 叫莫浩。   莫莉不像一般的村里人那样, 觉得孩子养大就行, 她一个人养两个孩子, 还咬着牙送儿子去读小学。   论起来,她确实比潘翠莲更需要多赚点儿工分。   “赵主任,扫盲班什么时候办啊?我过来听课。”   潘翠莲还没走。   赵柯抬头看她,笑着说:“我还得动员大家, 到时候我会通知, 现在不是有接生员培训吗?里面涉及一些孕妇保健知识,你可以先来听听,对你以后科学生育应该有帮助。”   潘翠莲点头,“好,那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赵柯叫住她,在潘翠莲疑惑的眼神中, 问, “我打算在合作社单独设一个出纳员, 目前每天只有五个工分, 你有兴趣吗?”   潘翠莲毫不犹豫地回答:“有!”   赵柯顿了一下, 失笑,“不用立即回复我,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潘翠莲兴奋地说:“不用考虑,我愿意。”   赵柯跟她说明:“大队长的意思,春耕秋收最忙的时候,出纳员不能脱产,其他时候,出纳员不上工。”   牛会计和赵芸芸确实能够分担合作社的记工和会计出纳工作,可赵柯想要个用着更顺手的,也希望能给生产队的妇女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就提议加一个出纳员。   目前合作社的出纳工作比较清闲。   秋收时,全生产队都得加班加点抢收,所有人都必须上工,有时候太着急,连半大孩子都得去帮忙。   这个时候,拿两份工分倒是没什么,可平时要是也允许出纳员上工拿两份工分,赵柯指定刚嫁进来的潘翠莲做出纳员,其它社员就该有意见了。   赵柯说:“不止记录工分和出账入账,平时我可能也会有一些其他工作任务交给你。而且你算盘打得好,我希望你继续学习,最好能胜任会计的工作。”   潘翠莲没想到这么复杂,不禁有些打怵。   “所以让你考虑一下。”赵柯笑,“不过现在工分虽然不多,以后合作社的副业增加,出纳员的工分肯定还会有所增长,到时候你只要跟得上合作社的步伐,能通过合作社的考核和监督,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   还要考核……   潘翠莲不自信,这跟养猪培训差太多,她只参加过村子里的扫盲班,万一做不好,太丢人了。   赵柯让她回去考虑,“你要是愿意,明天早上就过来,上工的事儿我会跟大队长说。”   又要考虑……   潘翠莲自从嫁到赵村生产队,要独立考虑的事情比之前很多年都多,身心俱疲。   赵柯笑呵呵地问:“下午的接生员培训,你去不去?”   潘翠莲的脑子已经被其他事占据,晕晕乎乎地点头,晕晕乎乎地走。   赵柯支着下巴看她幽魂一样飘走,眉眼弯弯。   真有趣。   果然得从熟悉的人开始,逐个击破。   ·   潘翠莲一脸苦恼地回到家。   王老三不解,“你又咋了?”   “赵主任让我做合作社的出纳。”   王老三听完,跟昨天完全不一样的态度,欣满脸喜,“这不是好事儿吗?你看牛会计多风光!”   潘翠莲问他:“你不嫌工分少啊?”   “少啥少,不是说以后会涨吗?”   潘翠莲犹豫,“我怕我不行,都等不到涨……”   “先干了再说,万一你行呢?”王老三蹭到潘翠莲身边儿,搂着她的腰,“我要是有个当会计的媳妇儿,美死了!”   潘翠莲轻轻推搡他一下,娇嗔满面,“你不怕别人说你熊啊~”   王老三搂着她亲,“怕啥,实惠到手就行,反正在炕上,你还不是随便儿我咋弄。”   潘翠莲被他压在炕上,声音又绵又轻,“大白天的,你要不要脸……”   “媳妇儿你捂上嘴……”   “……”   ·   中午,赵柯等在社员下工必经的路上,告诉莫莉她补位上去,成了饲养员。   莫莉喜气洋洋地回家。   “妈,你回来了,饭好了。”   莫宇和莫浩放学回家,懂事地做好饭等着母亲回来一起吃。   莫宇话少稳重,默默地打水给母亲洗脸。   莫浩活泼,跟着母亲问:“妈,有啥好事儿?你咋笑得这么开心?”   莫莉嘴角合不拢,“刚才赵主任跟我说,我补上饲养员了!明天就去大院儿干活,以后能多挣点儿工分了。”   “太好了!”莫浩蹦蹦跳跳。   莫宇担忧,“妈,会不会太辛苦?我不想你太累。”   “有啥辛苦的?”莫莉心情很好,边洗脸边道,“合作社有集体分红,我现在又能挣更多的工分,想到以后日子越过越好,我浑身都是劲儿。”   莫宇给她递手巾,“那我到时候去帮你干。”   “不用你帮,你好好读书就行。”   莫莉嘴角翘着,叮嘱他:“我跟你说,别听村里那些人的闲话,觉得读书没用,你看赵主任,才多大,办事儿多有谱,你将来要是能像她一样,我就知足了。”   莫宇安静地点点头。   莫浩大声说:“妈,我也会努力的,以后我给你买新衣服。”   “行,妈等着享你们的福。”   莫莉坐下前,去水缸里瞅了一眼,皱眉道:“小宇,不是跟你说了,我回来挑水,你还小,该压坏了。”   莫浩说:“不是哥,是何叔帮着挑的。”   莫莉垂眼吃饭,无言。   他口中“何叔”就是他们家后院的何东升。   这些年他没少照顾莫家三个孤儿寡母,但为了避嫌,大多是跟兄弟俩接触。   ·   傍晚,尹知青带着孩子到大院儿来,给几个妇女上接生员培训课。   唐小婉怕生,使劲儿扒着尹知青,一直要她抱。   赵柯拿草编了个绿色的小蚂蚱,吸引她的注意力,终于把小姑娘“骗”到怀里,“小婉,我们去看小猪崽,好不好?”   唐小婉好奇,可是刚走远一点儿,她就不住地扭头看妈妈,伸出小手冲着尹知青的方向抓啊抓,“妈……妈……”   赵柯边往仓库走边哄她,“我们不走远,能看见妈妈,骗你我是小猪哦……”   唐小婉不安极了。   “快看,小猪崽!”   唐小婉瞬间忘了妈,扭头看向猪崽,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不是小猪?”   唐小婉点头,随即鼻子一拱一拱,忽然抬起两只小手紧紧捂住鼻子,“臭~”   赵柯和看仓库的何东升都被她逗乐。   因为猪崽都还小,圈在仓库里,保管员何东升除了喂食,也就是往里扔些干稻草铺底,最近天热,尿粪堆积,味道特别难闻。   这时候有人在大院儿,何东升关上了仓库门,所以到仓库旁边儿,才能闻到臭味儿。   白天,何东升看仓库的时候都会打开大门通风,臭味儿就弥漫在整个大院儿。   这些天,赵新山他们仨宁愿去地里监工看苗,都不愿意坐在院儿里抽烟喝水了。   而唐小婉奶声奶气地说着“臭”,还倾着身子要往仓库里进。   赵柯为了哄奶娃娃,牺牲相当大,陪着她在仓库里看了一个小时的猪,直到培训结束,才出来。   俩人仿佛行走的臭气弹,赵柯送小臭气弹回尹知青怀里时,尹知青直接屏住了呼吸。   偏偏小臭气弹还往尹知青怀里使劲儿蹭,尹知青脸都有点儿绿了。   赵柯幸灾乐祸地目送母女俩离开,然后才回家。   “赵柯!你又掉粪坑去了!”   余秀兰同志愤怒地抄起烧火棍,无情地驱赶,“出去出去出去!”   赵柯狼狈地退出厨房,“你上次还给我烧水呢。”   烧火棍往地上一扎,余秀兰挡在门口,“惯的你,一会儿自己烧!洗干净之前,不准进堂屋。”   “那我怎么吃饭?”   余秀兰没好气,“吃剩的!”   赵枫躲在厨房门后,偷笑。   赵柯:“……”   母女情呢?   ·   隔天一早,合作社的五个饲养员和一个出纳员在大院儿集合。   赵柯安排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混着稻草的猪粪收拾起来,用板儿车运到建好的沤肥池。   五个饲养员全都勤快能干,何东升也跟着一起干,效率极高,完全用不上赵柯伸手帮忙。   赵芸芸捂着鼻子走到赵柯身边儿,“你不嫌臭吗?”   赵柯面不改色,“我身为干部,怎么能嫌肥臭?”   赵芸芸满眼嫌弃,“你这话说给别人听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说,恶不恶心?”   赵柯淡淡地瞥她一眼,“那换个角度想,钱要是这个味儿,你会嫌吗?”   别说不会嫌,还得争着抢着往上挤。   “但这又不是钱。”   赵柯煞有其事地说:“粪沤成肥,浇到田里,粮食产的多,就能多卖,你说是不是钱?”   赵芸芸不服气,“那它也是臭的,有能耐你进去啊。”   赵柯没能耐,迈开步子往井边儿走,狡辩:“我有别的活儿。”   她要是再浸一身臭味儿回家,余秀兰同志能把她从家里撅出去,让她流落街头。   赵芸芸跟在她屁股后,瞄见潘翠莲正坐在大队办公室看啥呢,抓耳挠腮,眉头紧的快要能夹死苍蝇。   “王三嫂干啥呢?”   赵柯扫一眼,随意地说:“合作社的账本,我让她重新算一遍。”   “就五个工分,你比我爹还过分。”赵芸芸龇牙咧嘴,“你给人画多大饼啊?她给你当牛做马的?”   赵柯纠正,“这是为了合作社和她个人的前途,你不要坏我声誉啊。”   赵芸芸呵呵。   多大脸啊?说出这种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发 第47章   赵芸芸呸她一声, “你就是柿子挑软的捏,人挑不熟的坑。”   “我很民主,很尊重妇女意见,她是自己考虑清楚后, 主动加入到合作社的工作中, 不信我带你去看。”   看就看, 赵芸芸跟着她走进办公室。   潘翠莲立即拘谨地站起来, “赵主任……”   赵柯抬手压了压,示意她坐, 温和地问:“潘出纳员, 算的怎么样了?”   潘出纳员……好听~   潘翠莲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不好意思地说:“我进度太慢了, 这么久才算到一半。”   赵柯拿起来。   潘翠莲紧张地盯着她。   赵柯开始边看边微微点头。   潘翠莲神情放松了些。   赵柯翻完,夸赞道:“你第一次接触,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潘翠莲激动。   “不过……”   潘翠莲瞬间又紧绷起来,手指抠着桌子边缘。   赵芸芸看到她这样, 白眼都要翻到月球上去了。   赵柯柔声安抚:“三嫂你不要紧张, 我是想说,没想到三嫂你的字竟然还挺不错的,如果多练练,以后肯定很漂亮。”   潘翠莲不相信,“我这字写得这么丑,你就别骗我了。”   赵柯不赞同地看着她, 认真地说:“字形可以练, 风骨难成, 你看你这个字, 无锋却工整, 左右对仗却又不死板,笔画之间既带着青年的醇厚,又兼具少年的生气,这种与生俱来的特质,要是单用美丑来评价,太狭隘。”   潘翠莲脑子发懵地看着自己的字,是、是吗?   赵芸芸也不由探头去看,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跟小孩子刚学会写字时候写出来的东西没啥区别啊,难道是因为她不如赵柯有见识?   潘翠莲咽了咽口水,“那、那我咋练啊?”   “找个趁手的树枝,先在地上练就行。”   “啊……好。”潘翠莲呆呆地应声。   赵柯冲她鼓励地笑了笑,“我相信三嫂你可以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潘翠莲还没完全恢复神志,慢腾腾地点头。   赵柯道:“那三嫂你继续,我们出去打水。”   赵芸芸跟着赵柯出去,回头又看了一眼仍然在懵圈中的潘翠莲,追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赵柯点头,“当然啊,一点儿不掺假。”   赵芸芸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那你看我呢?我咋样?”   赵柯停在井边,侧头看她,“你想知道?”   赵芸芸飞快地点头。   “你帮我糊报纸,回头我告诉你。”   赵芸芸不解,“你又糊报纸干啥?”   赵柯扔水桶下井,道:“我想再画一个咱们村儿的地图,挂我那屋墙上,这样我每天早上醒过来,就能看见咱们村儿,激励我积极作为,履职尽责。”   赵芸芸抽了抽嘴角,“你说真的吗?”   赵柯忍住笑,免得没有力气摇水桶上来。   “好啊,你果然在逗我!”赵芸芸掐腰,气愤地说,“亏我还相信你。”   赵柯放稳水桶,才笑着说:“是有正用,我不是忙嘛,想着你有经验,做这种东西又细心,才找你帮忙的。”   赵芸芸表情傲娇,“找我帮忙就好好说,我会不帮你吗?”   赵柯相当放得下身段,好声好气地说:“芸芸姐,帮我糊报纸呗?”   她叫我姐了诶~   赵芸芸浑身舒坦,身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爽快地答应:“行,包在我身上。”   “要不……地图你也帮我画了?”   赵芸芸拍胸脯,“诶——小事儿,我给你弄了。”   赵柯一脸真诚,“谢谢芸芸姐。”   诶呦诶呦……又叫了……   赵芸芸爽了,当即转身进办公室去拿报纸回家糊。   赵柯坐在井边,手搭在辘轳摇杆上,看着她的背影,笑得不行。   ·   几个人干活麻利,赵柯预计一天的活儿,他们大半天就干完了,还把仓库收拾得干干净净。   赵柯给五个饲养员开了个小会,安排她们之后的工作——主要就是给猪准备饲料。   青草每天割,秸秆可以提前用铡刀切出来存放备用,村里不舍得喂粮食,可以弄些蚯蚓啊、昆虫啊、小鱼啊……晒干磨粉,掺进粗饲料里。   之前大队已经交代给全村,以后各家的泔水都拎到养猪场喂猪。   赵柯叮嘱五个饲养员:“现在草好割,猪也小,吃得少,慢慢给猪养成定时吃食的习惯,你们就不用时时守在猪圈,但活儿不少。冬天冷,尽可能提前准备出一冬的饲料,省得到时候猪减膘。”   这些,都培训过,五个饲养员全都明白。   赵柯指定年纪最长的朱大娘暂时担任饲养员的小队长,“我会定期检查猪崽成长和备饲料的进度,其他时间,就得大娘你担负起责任,组织好大家。”   朱大娘一口答应下来。   赵柯让她们自己排好喂猪的班,留下赵萍萍,其他人散会。   “萍姐,我最近忙,才听二奶说你相了个对象,怎么样啊?”   赵萍萍说:“我还没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都听说了,二奶她们觉得我要嫁到外村儿去,不想我接这个饲养员,是你定的我。”   赵柯摇头,“我早就说过按规矩办,提前说好的规矩里你符合要求,你就能干。”   “那也是你坚持,要是换了别人……”赵萍萍没继续说下去,转而说,“我其实留在咱们村儿继续当养猪员,但是我妈说村里没有年纪合适的好青年,逼着我跟那人处对象。”   赵萍萍跟赵棉同岁,也二十一了。   他们村儿姓赵的多,去了赵姓,年龄相仿的青年确实少,入不了眼的话,就只能向外找。   偏偏大多数人,又都是两眼一抹黑,全听别人介绍,很多时候比盲婚哑嫁也好不到哪儿去。   遇到靠谱的媒人,找到不错的对象的几率才会稍微大一点。   赵柯问:“是五奶给介绍的吗?”   赵萍萍点头,“五奶说她这次托人打听清楚了,老实能干,家里人也都厚道,才介绍给我。”   “那你喜欢他吗?”   赵萍萍有些脸红,“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不熟。”   赵柯看她表情,明白了,起码不讨厌。   “萍姐,他家是什么情况啊,如果不是长子,可以搬到咱们大队来啊。”   赵萍萍犹豫,“那不成入赘了吗?”   “入赘,孩子要跟你姓的,你又没有这要求,可以好好谈谈嘛,直说你舍不得这工分,舍不得咱们生产队养猪场的集体分红,让他们去权衡就是了。”   “那……”赵萍萍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对象跟我住在咱们生产队,养猪场的集体分红有他一份吗?”   赵柯说:“这一批猪没有,下一批可以分。”   这一批获得收益,下一批不追加集体资金,入股的钱很大可能会持平或者超过,多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分集体资金,其实无所谓。   重要的是劳动力。   如果村子要发展,劳动力多,不是坏事。   赵萍萍咬住嘴唇,还是摇了摇头,“我出嫁就不能住在娘家,他们家应该没钱给我们盖新房。”   “萍姐也可以用工分和集体分红劝六叔六婶,多留你一段时间,再多看看。”   赵萍萍觉得有道理,“那我回家跟爹妈再商量商量。”   赵柯送走她,看一眼潘翠莲和赵芸芸的进度,就往老槐树那儿去。   养猪场再有七八天,就能盖完,晾个两三天,小猪崽就能搬新家。   赵柯围着老槐树转了一圈儿。   这块儿空地因为是在村口,有百来平,而且村外还有很大一片荒地,本来是个挺大挺长个水沟,村里总往这里头倒些没用的垃圾,夏天积水之后,就会泛起恶臭,蚊子也多。   以后有猪圈叠加,这地方就绝了,妇女们到这儿纳鞋底,简直是为蚊子公益献血。   赵柯目光挪到盖猪圈挖出来的土上,要不……填了吧。   “这不胡闹吗?”   猪圈每日清理,大院恢复清新,赵新山三人又重新出现在房檐下抽烟喝水。   赵新山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否决:“挖出来那点儿土,怎么够填水沟?这么大的工作量,怎么安排人干?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赵柯据理力争,“现在大家盖猪圈的劲头足,正是积极性高的时候,我们组织劳动,效率肯定会高。”   “劳动得有目标,有结果,有收获,社员们积极性才会高,你让他们填水坑,为了啥?有啥用吗?”   “猪圈附近的土地,养几年,肯定很肥,种点儿什么都行,更何况平整之后,多美观啊。”   赵新山三人全无语。   美观有啥用?   这次连牛会计都不支持赵柯了,劝她:“赵柯,咱们都把猪粪留起来沤肥了,就算猪圈附近的土以后会肥,那都不知道哪辈子的事儿了,不能浪费这个劳力。”   赵新山面孔严肃,“就像牛会计说的,不能浪费劳力,你不想浪费社员们眼下的高积极性,组织干点儿别的有用的事儿可以,填坑不行。”   赵柯:“真不行吗?”   “不行。”   赵新山端起茶缸,准备好了无论赵柯如何说,都不再搭理她。   然而赵柯一脸“不能填就不填呗”的轻快,极其能屈能伸地来了个急转弯,“那就集体修房子呗。”   赵新山三人毫无准备,木然地看着她。   赵柯拎起暖水瓶,给他们茶缸里续满水,“修房子是正事吧?眼瞅着进雨季了,往年咱生产队总有几家房子漏,趁这个机会,一起修了呗?”   赵新山皱紧眉头,端着茶缸继续往嘴边送,一下子烫到嘴皮子。   许副队长不赞同地看着赵柯,语气有点儿严厉,“你一个妇女主任,管好妇女的事儿就得了,总插手村里的事儿干啥?”   赵柯无辜,“所以我来请示大队长,没有擅作主张啊。”   赵新山威严地放下茶缸,“修房子确实是正事,大队提醒一下,起个带头作用,社员们愿意结队修就修,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赵柯乖巧地说:“就按大队长说的办,我没有意见。”   许副队长看不下去她这装乖的样子,眼睛瞥向另一侧,眼不见为净。   赵柯丝毫不受影响,回到办公室,拿起她上上上个笔记本,翻开她那大圈小圈的糙版地图,边哼歌边在【防雨修房子】后头打了个勾。   改变小说的剧情,也没什么难的。   房子修一修,挺过暴雨,这次他们村的损失,就会少很多。   那他们村的妇女们作为赵村生产队的一份子,负担肯定也会轻很多。   谁说她是多管闲事?   她这个妇女主任明明做得很尽责嘛。   赵柯啪地合上本子,心里自卖自夸:赵主任,出色! 第48章   事与愿违。   赵主任得意早了。   大队带头动员, 组织各家修补房子,按理说是挺好的事儿,然而村里只有几家响应。   不愿意参与的人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房子才修过没多久, 不用修;另外一部分, 要么是不想有一点儿花费, 要么是只想占便宜不想付出劳动, 要么是觉得没必要,要么就是单纯唱反调。   大队说要到雨季, 容易漏水。   他们说年年都这样, 没啥大不了。   大队说减少损失。   他们笑, 穷得叮当响还能损失啥。   大队说没啥坏处, 就是辛苦点儿。   他们说上工都够累了,不想白干。   ……   村里还有一些人,随大流,大家都弄, 他们就弄, 没人弄或者弄得人少,他们就不弄。   大队办公室里,许副队长拿着那几家想要修房子的社员名单,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意有所指地教育赵柯:“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儿,可也得了解社员, 了解村里的情况, 你看你啥都不清楚, 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赵柯无话可说。   她确实想当然了。   不过她这个人, 打定主意要干什么, 一时受挫,也不会轻易放弃。   说她不了解社员,不了解村里的情况是吧?   赵柯不像之前用到哪个社员,就找哪个社员的档案来看,直接搬出全村社员的档案,仔仔细细全看一遍。   还片面是吧?   赵柯回家后又拿了个新笔记本,薅下钢笔帽,翻开第一页,写下【走访记录】四个字。   余秀兰同志能家访,她也能挨家走访,了解情况。   不过在那之前,赵柯先到赵芸芸家,问她:“地图画完了吗?”   赵芸芸两眼无神地抬头,“姐,我现在叫你姐,成不?这才两天,你催命呢?”   “没画完也没事儿,我打算去走访,你去不?”   赵芸芸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她不去,赵柯也不勉强,叮嘱:“那我这地图,你上点儿心,早点儿给我。”   赵芸芸:“……”   上一秒还说“没事儿”,下一秒又催,就没有比赵柯变脸更快的。   “芸芸姐?”   赵芸芸控制不住地傻乐,变脸的速度丝毫不逊色,“行行行,真拿你没办法。”   她这语气,肉麻极了。   赵柯先开始肉麻的,都有点儿受不了,抖了抖鸡皮疙瘩,迅速消失。   赵芸芸不愿意跟她去走访,村里其他姑娘见着那些年长的妇女,更抹不开小姑娘的面子,气势先天就弱了。   赵柯也很烦恼,怎么像她这么厚脸皮的姑娘这么少?   难道要请余秀兰同志出山,母女俩一起走访?   换位思考一下,村里的社员一下子迎进她们母女俩……会不会以为她们是去炸鱼塘的?   也不行。   赵柯在村子里溜溜达达,最后溜达到知青点。   “都在呢?”   赵柯面带笑容,走进院门。   那腔调,那姿态,就差背个手了。   院子里,知青们正在吃饭,男知青一桌,女知青一桌。   “赵主任!”庄兰惊喜,放下碗筷,起身搬起她原先坐的板凳,拿给赵柯,“赵主任,你坐。”   赵柯摆摆手,“没事儿,你继续吃,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吃饭了。”   “不打扰不打扰。”庄兰回身看一眼桌上的两碟青菜,“嗯……”   没好意思问她吃没吃。   赵柯注意到,笑盈盈地说:“我吃过了,你快坐吧,我就过来随便聊聊,要是影响你们吃饭,我先走,晚点儿再来。”   “不影响不影响。”庄兰特别热情,一直请她坐。   方静半低着头,眼神不屑。   知青们大多跟赵柯不熟,除了庄兰和傅杭,其他人甚至没跟赵柯说过几句话。   傅杭一到赵柯面前,就有点儿笨嘴拙舌,只在她进来时点头示意,就控制着没去看她。   赵柯倒是主动打开话匣子,问傅杭:“傅知青什么时候搬家?”   傅杭回道:“明天。”   “正好是月初,新开始新气象,恭喜啊。”   傅杭点头,道谢。   赵柯又转向庄兰她们三个女知青,笑道:“我过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们几位女知青有没有兴趣当咱们赵村生产队妇女扫盲班的老师。”   庄兰完全是积极分子,立即点头,“我有兴趣。”   苏丽梅有些犹豫。   她觉得村子里的人粗鲁泼辣,不太好相处。   方静抬起头,语气很为难很抱歉地拒绝:“赵主任,我身体不太好,每天坚持上工,回来几乎站不住,恐怕不能帮忙了。”   赵柯说:“没事,不勉强。”   而苏丽梅犹豫半天,问出一句:“那个,赵主任,扫盲有工分吗?”   她话音一落,其他知青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庄兰拉了拉她的手,冲赵柯解释:“赵主任,丽梅有口无心的。”   苏丽梅撅撅嘴,娇滴滴地说:“我这是提出合理的疑问,也没说错什么嘛。”   庄兰神情越发尴尬。   报纸文件各种号召下乡的时候,都是说知青要主动积极帮助农民学习,可没说能要回报。   赵柯不介意,“确实是合理的提问,没关系的,有问题尽管提,我尽可能回答。”   “看吧,赵主任都不介意。”苏丽梅冲庄兰一哼声,然后对赵柯抱怨到,“我上工挣得工分太少,我怕吃不饱,要是讲课有工分,有什么困难,我也不是不能克服。”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确实不太讲道理。   赵柯当然清楚,只是,“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儿,就直说了,咱们大队的情况,目前还比较困难,扫盲又是个艰巨且长期的任务,这个工分暂时可能没有办法给,但我会尽量申请。”   苏丽梅一下子兴致缺缺。   庄兰不想她被认为不够积极,出声将注意拉到自己身上,“赵主任,我愿意的。”   果然是女主。   赵柯真喜欢她啊,欣赏溢于言表,“扫盲班开班前,需要走访动员妇女们,你要跟我一起进行走访吗?”   “我可以吗?”庄兰兴奋,“我愿意!”   赵柯迫不及待地伸手,“欢迎欢迎。”   庄兰两只手一把握住赵柯的手,上下晃。   赵柯面带笑容,随着她晃,也没松手。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答应就跑不了了。   傅杭看着两个人粘在一起的手不顺眼,主动道:“赵主任,如果有需要,我也愿意为大队出一份力。”   庄兰握着赵柯的手微微一紧,有些防备地看着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   傅杭淡淡地瞥她一眼,对赵柯说:“我有不少熟悉的长辈从事各种行业,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写信让他们寄一些资料过来。”   赵柯来者不拒,“我替社员们先谢谢傅知青。”   傅杭淡淡地说:“不用客气,以后离得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赵主任可以直接去找我和林知青。”   林海洋忽然被点名,连忙应声:“对对对,知青下乡就是要帮助农民,我们义不容辞,以后我和傅杭就是赵主任的邻居了,随时来找我们。”   正和赵柯的心意,她当然答应。   庄兰咬紧嘴唇,气得要死,可队友不够积极,实力又比不过。   她只能试图转移话题,问赵柯:“赵主任,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想提前做一些准备。”   赵柯的目光重新回到庄兰身上,“当然是越快越好,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明天早点儿到大队办公室来一趟,可以吗?”   “可以。”   赵柯对她微微一笑,“那行,我明天等你,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   庄兰的目标是赵柯身边儿知青第一人,可不想傅杭、林海洋跟她多说话,立马说道:“我送你。”   她送走赵柯之后,返回来,和傅杭四目相对,眼神都很冷淡。   几秒后,两个人各自移开视线。   第二天,赵柯半睁着眼睛,边打哈欠边走出屋子,就看见隔壁傅知青和林知青在新房的院子收拾。   傅杭先看见赵柯,主动打招呼。   然后林海洋也特别热情阳光地对赵柯挥手,“赵主任,早!”   赵柯:“……”   她的辫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刘海儿也支楞巴翘,一点儿不符合妇女主任的形象。   “早。”赵柯抬手压了压前额翘起的头发,寒暄,“你们搬家挺早啊。”   傅杭刚要开口,林海洋特别有活力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虽然前几天已经收拾过,但是搬过来还是要整理不少东西,当然越早越好。”   赵柯点头,“你们继续,我去洗漱。”   林海洋接话:“好嘞。”   傅杭抿紧嘴唇,第一次对林海洋住过来产生后悔。   林海洋还无知无觉,问傅杭:“你不是给邻居准备了礼物?啥时候送?”   “对面邻居的,你帮我送过去吧。”   “行。”   林海洋拿着一本连环画,走向对门儿。   赵柯再出来时,傅杭叫住她,从两家栅栏中间递过去一个新笔记本。   “这是……”   赵柯没接。   傅杭状似随意地说:“我给新邻居都准备了礼物,林知青去对门儿送了。”   赵柯余光注意到林海洋从王英慧家空手出来,就接了过来。   这是,林海洋大嗓门儿地嚷嚷:“赵主任,傅杭大后天十八岁生日,我跟你买几个鸡蛋,煮给他吃。”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张扬。”   傅杭嘴上说着林海洋,看向赵柯的眼神又有些隐秘地期待。   而赵柯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傅知青竟然比她还小两个月,真看不出来。   第二反应,是:变成邻居送她笔记本,现在又知道傅知青过生日,以后还要压榨人干活,再不回礼真是说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一章,明天我多更点儿 第49章   送礼得送人所需。   赵柯早出门了半小时, 转去余三舅家,请他帮忙打一张书桌。   “要啥样的?”   “普通的就行,送给邻居当搬新家的礼物。”   余三舅拿着铅笔,记在本子上, “那个傅知青?咋寻思给他送啥搬家礼?咱这儿可不兴这个。”   他看向赵柯的眼神带着些许打量。   赵柯神色自然, 说道:“我要展开工作, 人手得多一些, 以后想请傅知青帮些忙。”   余三舅随口提醒她:“求人不送礼,送礼不求人。”   余三舅余秀江跟人打交道比较多, 自有一套待人处事的原则, 都是经过反复打磨出来的人生经验。   赵柯受教, “我知道, 不会太市侩。”   “着急要不?”   赵柯反问:“大后天能做好吗?”   “我帮老孙家冬妮儿打的嫁妆柜子还没打磨完,你要求不高,我就让你哥他们加点儿给你做,两天能做出来。”   “行。”   赵柯看向院子里的炕柜, 走过去看, “是这个吗?做的真漂亮。”   余三舅把铅笔夹在耳朵上,“老孙家特意让雕花,手工费可不便宜,他们家对闺女挺不错的。”   再打再骂,真疼爱孩子的人家,怎么都希望孩子过得好。   赵柯摸了摸柜门上的雕花, 日子是人过的, 如果冬妮儿婚后能不辜负孙大娘夫妻的希望, 当然是最好的。   余三舅问她:“听说大队动员修房子, 也是你的主意?”   “三舅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儿都是他们队委会商量的, 可没有外人听。   “总有人往外传。”余三舅劝解她,“你是好心,想要为社员们多做点儿事儿,不过你年轻,威望不够,村里人不响应很正常,时间长一长,大家信你了,你就干啥都顺手了,别着急。”   赵柯点头。   修房子的事儿,如果赵新山态度再强一些,参与的社员肯定还要多一些,但换成她,哪怕打着大队的名义,依旧打折扣。   赵柯也在反思,然后进行调整。   这时,三舅妈方红拿着一碟瓜子花生一碗糖水出来,递给赵柯,笑眯眯地打断两人:“你三舅可给你姐俩存好木头了,等你俩结婚,给你们一人打一套好家具。”   赵柯捧着糖水碗,只笑不应声。   但长辈催婚,可不会因为小辈不接话就放过她。   方红追问:“有没有个信儿?你五奶就没给你打听打听合适的对象?小棉呢?厂里男青年多吧?有合适的好青年得抓紧了,不然就被别的女青年抢走了,你也是,能找厂里的,可千万别找村里的男青年……”   赵柯咕咚咕咚专心喝糖水。   余三舅说媳妇儿:“赵柯还小呢,着啥急。”   “小啥小,今年十八,一晃眼就二十,我二十都生咱家老二了。”方红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柯,“真没有合适的对象呢?”   “没有。”   赵柯放下碗,看了一眼手表,忽然一副着急的表情,急匆匆道:“到点儿了,我得去大队办公室了,三舅妈,谢谢你糖水啊,我先走了,别送,千万别送我。”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跑没影了。   方红嘟囔:“送啥送,我老胳膊老腿儿哪追得上你……”   “你老啥老,年轻着呢。”   方红面上喜滋滋,还要装出一副没被哄到的样子,白他,“老不正经,滚~”   全赵村生产队会哄媳妇儿的男人,一只手数能数出来,老余家就占俩,一个余三舅,一个老余家的女婿赵建国。   赵建国此时也在劝妻:“你就别琢磨了,赵柯心里有数。”   他们夫妻早上看见赵柯和新邻居说话,余秀兰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啥数?姑娘爱俏,你没看大队长家的芸芸,全村儿都知道了。”余秀兰犯愁,“这以后,芸芸不更得往咱家跑得勤?万一赵柯也迷了眼,俩人闹别扭咋整,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不可能。”   余秀兰没好气,“你根本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怎么不可能?”   赵建国好脾气道:“我是说咱家赵柯不可能为了个男青年跟芸芸闹别扭。”   余秀兰也觉得赵柯不至于,但还是不放心,“不行,我得盯着点儿。”   赵建国说:“余秀兰同志,马上要到上课时间了,你的教育事业不能耽误。”   余秀兰一急,匆匆拿起课本和教案。   赵建国跟在她身后,“我会替你监督赵柯同志的,你安心在学校发挥余热。”   他的觉悟之高,余秀兰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一个欣赏的眼神。   赵建国锁上家门,慢悠悠地出门,路过大队大院儿时,绕进去,叫赵柯出来说句话。   庄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苏丽梅。   赵柯让两人稍等一下,走出去,疑惑地问:“爹,你找我有事儿?”   “你妈,杞人忧天,你把握好和邻居相处的距离,主要是芸芸,那孩子没啥坏心眼儿……”   赵建国说完,觉得不够贴切,又改口:“她没啥心眼儿,你别让她老是咣咣撞南墙,撞更傻,再干啥糊涂事儿咋整。”   赵柯还以为有啥事儿呢。   傅知青在他们这小地方确实优质,所以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转换角度想,这也不是啥坏处,可以调动某些人的积极性啊。   赵柯笑眯眯地说:“爹,我有打算的。”   赵建国瞧着她的表情,迟疑片刻,叮嘱:“你别太过分啊,你大伯该有意见了。”   “怎么会呢?”   赵柯毫不心虚。   赵建国往办公室里看一眼,赵新山板着个老脸根本没多注意他们,“你大伯对我已经很有意见了,你不要害我。”   “不会的不会的。”赵柯推着亲爹的后背,走了几步,“我还忙呢,爹你赶紧回卫生所吧。”   赵建国无奈,“好好好,我自己走。”   赵柯冲他挥挥手,重新回办公室,面对两位女知青,又恢复稳重可靠的模样,“庄知青,苏知青,我刚才说的,没有问题,你们一会儿就跟我去走访,怎么样?”   “好。”   庄兰答应得爽快,然后拽了拽苏丽梅衣角。   苏丽梅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赵柯注意到,并未说什么,若无其事地给她们两个一人拿了一个本子,让她们现在外面等她一会儿。   俩人出去后,赵柯挪着板凳,凑到赵新山身边,“大队长……”   “你又干啥?”   赵新山现在已经摸清楚些赵柯的脉络,她一这种表现,就是有啥事儿。   赵柯确实有事儿,“扫盲是公社给咱们下达的任务之一,咱们得排除万难去完成,但老黄牛不吃饱,下地干活儿都没力气,更何况人呢?”   赵新山瞥她,“你想说啥?”   赵柯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商量:“大队长,你看这个扫盲班办起来,是不是该给知青老师一点儿鼓励?”   赵新山皱眉,“你这个合作社办起来,生产队现在只有支出,还一点儿进益都没有,但你看看,养猪场的饲养员给工分,搞个出纳,给工分,现在又要给知青鼓励,咋鼓励?也给工分吗?大队负担很重的。”   “不给工分也行。”赵柯摆事实讲道理,“咱们生产队要是表现出色,公社也会给奖状、搪瓷缸、搪瓷盆儿啥的,那如果扫盲效果明显,社员们多多少少都有进步,这个肯定有知青老师的功劳,年尾开总结的大会的时候,适当给点实质的奖赏,也能提高老师们的积极性,大伯你说是不是?”   “办公室里,别攀关系。”   赵柯立马严肃改口,“大队长。”   赵新山教训完她,不言不语地坐着。   赵柯再接再厉,“甭管年底是多给几斤粮还是杀猪的时候多分几斤肉,都是大队说了算,主要是现在,我想给个话,激励一下知青老师。”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啥?”   赵新山松口了。   赵柯高兴,一连捧了他好几句,才脚步欢快地出门。   许副队长看着她的背影,对赵新山道:“年轻人得多吃一点儿苦头,太惯着不利于他们成长。”   牛会计替赵柯说话:“赵柯这也是合理的申请,不影响什么。”   许副队长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可不能因为赵柯救了你儿子,就歪屁股,工作还是要讲工作的,不能讲情分。”   牛会计也不否认,“就是因为赵柯有承担责任的勇气,我才觉得可以对年轻人多放放手,毕竟我们老了,早晚得给年轻人让路嘛。”   许副队长脸色不太好。   在座的三人,赵新山和牛会计的年龄,再干十年都没问题,需要让路给年轻人的,只有他。   而牛会计很快就转移话题,抚平刚才小小的争锋。   ·   七月份,田里的活儿就少了,大多数社员都农闲在家。   赵柯带人走访的路线,和余秀兰当初家访的路线一样,都是从最北的那条路开始。   不过余秀兰当初主要是家访有入学年纪的人家,赵柯就得一家一家走。   掐头四家,道南两家是余家两位舅舅家,暂时可以不用去;道北两家是亲兄弟,西边儿那家男人叫赵新春,东边儿那家男人叫赵新河。   赵柯向庄兰和苏丽梅介绍:“我们赵村儿姓赵的,太爷爷那辈儿是亲兄弟,后来分支,从起名上就能看出来,大队长他们那一支跟大队长同辈儿的都用新字取名,我爹他们一辈儿都是建字起名,排序还是一起排序。”   赵新河是二叔,赵栓柱儿是他的四儿子,过继给六叔赵建发。   赵新春是八叔。   赵花花和赵成爹赵新伟是四叔。   赵芳芳爹赵新强是五叔。   七叔赵建昌和九叔赵建明是赵五奶的儿子。   赵柯的几个姑奶奶们都没了,有的死得早,有的死得晚,有的死于病,有的死于天灾战祸。   那时候赵柯的爷爷辈儿叔叔辈儿也都夭折过兄弟,只是那年代女儿总是比儿子更难活下来,为了留根儿嘛……   赵柯还有几个姑姑。   大姑赵荷花和赵新山是亲兄妹,小姑赵杏花是赵五奶的小女儿,俩人都嫁去外村了;   二姑赵莲花和五姑赵春花嫁在本村。   二姑和二叔八叔一母同胞,丈夫叫刘和平,住在这条道北,跟二叔八叔家中间就隔了一家。   五姑和六叔一母同胞,丈夫叫苏海江,就住在六叔家道对面。   苏丽梅有奖励吊着,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提问:“怎么没有三姑四姑?”   角度有点儿刁钻,人也有点儿没眼色。   庄兰使劲儿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苏丽梅还有点儿没明白,下一秒就听赵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了”,瞬间尴尬。   赵柯没放在心上,说:“我们这辈儿,孩子更多一些,有不少人结婚生子了,家族比较庞大。”   像二叔赵新河家,也是相当能生,足足生了七个孩子,五儿两女,不然不会多到过继出去一个。   孩子大了得分家,最小的儿子去年结婚也分出去了,二叔夫妻现在跟大儿子过。   所以说赵家人占村子一半儿,绝对不算是夸张,如果姻亲都算上,整个村子全都沾点儿亲带点儿故。   苏丽梅天真地说:“那应该很容易动员啊。”   赵柯摇了摇头,带她去见识什么叫“亲戚才难搞”。   有事儿登门,得先进居长那家,哥哥家说通,一般亲弟弟就会跟随。   赵柯领着两人,先进了赵新河家。   二叔二婶比大队长赵新山夫妻肉眼看着老五岁不止,满脸沟壑,面相看着就刻薄难相处。   赵柯这边儿一开个头,赵二婶就打断她:“谁爱去谁去,我们没那闲工夫。”   赵柯再说,她就问:“能给钱不?能给工分不?还是能给点儿米面儿啊?”   扫盲怎么可能发这些。   “啥都没有还说啥啊?”赵二婶满口黄牙,嘲笑,“俺家不盲,俺家穷,穷还没扫利索呢,扫啥盲。”   反正说再多,说出花来,他们就是不听,只认准了那一个理儿:要眼前儿的实惠吗?没有?没有啥都别说。   苏丽梅听不下去他们将读书说的这样物质,分辨:“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明智,怎么能只看好处呢?”   他们家大儿媳秀香听得咯咯笑,“整这些虚的干啥,以前俺们儿村的扫盲班,我们都去了,除了耽误干活听些笑话,啥用没有,也没见谁聪明,反倒霍霍的村里小姑娘脑筋跟你们知青一样轴。”   苏丽梅生气,“你说谁轴呢?”   秀香说:“读再多书,也得回家生孩子,也得照顾老爷们儿,不能照顾好家小的女人,就是没用。”   赵二婶满意地看着儿媳,转头对赵柯三人挑三拣四地说:“姑娘不能心太大,搁我给儿子娶媳妇儿那会儿,一点儿看不中你们这样儿的。”   苏丽梅气得小脸儿通红,好像她能看上他们乡下人似的。   庄兰也被她的话激起些不好的回忆,十分不舒服,死死攥着苏丽梅的手,控制她别惹事儿。   而赵二婶儿直接点名,“赵柯,你想想,是不是没人给你介绍对象?”   赵柯情绪稳定,还兴致勃勃地反问:“是没有,不过我长得不磕碜,有点儿文化,家里也还成,条件应该算不错吧?”   赵二婶不满意,“你一个姑娘,咋能这么傲,婆家不喜欢拿不住的,而且你又懒,主意又正,嫁出去不听婆家话,肯定要挨打的。”   赵柯状似受教地点头,然后请教道:“那他们不听我话,我要是打人怎么办啊?”   赵二婶直翻她白眼,没好气地说:“为啥没人给你介绍,还不明白吗?”   明白了。   “一般人配不上我。”   “……”   赵二婶神情扭曲,嘴唇颤抖,坚决否定:“你办的扫盲班,我们家儿媳不可能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儿发 第50章   讨人厌的老婆子越气, 庄兰和苏丽梅越爽,可两人都觉得,今天走访的第一家基本是黄了。   开局不利。   两人对接下来的走访都很担忧。   赵柯又用行动,带她们见识了一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乡下亲戚关系——只要脸皮足够厚, 亲戚就断不了。   赵柯一脸笑模样, 还欠登儿地问:“二婶儿, 生啥气啊?”   赵二婶呵呵冷笑, 一拧身儿,阴阳怪气地说:“我生啥气?我配生你气?”   “你看这话说得, 啥配不配的?”赵柯觍着脸说, “我来走访又不是捣乱, 真不是故意来气你的, 这不是话赶话吗?我年轻,说话不经大脑,二婶儿你一个长辈,跟我一样儿的, 那不是掉价吗?”   赵二婶二郎腿一翘, 胳膊往上一支,头一扭,脑瓜顶对着赵柯。   赵柯自顾自地说:“这扫盲班吧,是公社交代的任务,大家都嫌麻烦,我不嫌啊?我好端端地坐着拿工分多舒坦, 非管这事儿干啥?”   秀香说:“谁不说是, 妹子, 咱不管这些麻烦事儿, 消停干着, 找个好对象结婚是正经的。”   赵柯点头,“就是可惜了……”   秀香问:“可惜啥?”   赵二婶不晃腿了,侧耳朵听。   赵柯瞥她一眼,语气满是遗憾:“去年公社给扫盲先进生产队表彰,那搪瓷盆儿、搪瓷缸,可瓷实了,还有水壶……”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她们不知道还有表彰。   秀香惊呼:“诶呦~这些东西呢?”   赵二婶撇嘴,“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   “这是参加扫盲班全体社员的荣誉,当然是大家平分。”赵柯起身,“不过秀香嫂子说得也对,我没必要折腾这些,吃力不讨好,那就当我今天没来。”   她说完,就招呼庄兰和苏丽梅走。   “诶——”秀香沉不住气儿,出声阻拦,“赵柯,表彰咋得啊?东西也不好分啊。”   赵柯兴趣缺缺地说:“算了,也不咋重要,不提了。”   秀香着急,“赵柯。”   赵柯住脚。   秀香眉间一松。   然而赵柯回头说的却是另一个事儿:“差点儿忘了,我今天不全是为了扫盲来的,我看你家老房子房顶也有点儿旧了,咋不趁着这次大队动员,跟着一起修一修呢?”   赵二婶不耐道:“我家好几个儿子,想弄自己就弄了,跟村里凑热闹,我们多吃亏!”   “那你们自己修修呗?”   “不要钱啊?”赵二婶白楞她,酸唧唧地说,“我们可不像栓柱儿,借着大队的光出去消费,他老子娘哥嫂都没去过县里国营饭店吃饭嘞~”   赵柯说:“咱村儿基本都是用稻草黄泥抹房顶,再铺点儿山草,费不啥钱,顶多就是供帮工点儿饭,你家人多,饭都不用吃到外人肚子里,补也是对你们自家好。”   赵二婶依旧没啥要修的意思。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其实较村里有些人家已经好很多,以前老的能干,儿子结婚要垒房子,一家人就都能干出来。   现在为啥不干不听?   因为懒吗?大队长赵新山管得严,赵村儿社员不像外头懒怠情绪那么严重。   因为她没威望吗?她确实没威望。   还需要时间。   之前,赵柯肯定要烦的,觉得村子里这些糟心事儿处处都透着没意思。   可现在,赵柯不服气的情绪摆得明明白白了,她就跟他们杠上了,早晚全撅起来。   赵柯领着庄兰和苏丽梅离开赵二婶家。   秀香送她们出来,还追问扫盲表彰的事儿。   赵柯不回答,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访,没工夫说太多,就饿着她,吊着她。   离远些之后,庄兰问:“真有表彰吗?赵主任,你不会要自己搭钱吧?”   “我当然不会搭钱。”赵柯也搭不起。   但是没有表彰,她不会创造表彰吗?   回头她就去公社提意见,为了调动各生产大队扫盲的积极性,怎么就不能设立这么个表彰?   又想驴子拉磨,又不喂饱驴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而赵柯有了在赵二婶家的经验,再去别家走访时,提到扫盲,都要有意无意地暗示一下“搪瓷缸子搪瓷盆儿”。   该说不说,有这玩意儿吊在前头,妇女们的兴趣直线上升。   先“骗”过去,她总能想办法让人留下。   至于动员修房子的事儿,一上午赵柯说动了两家修房子,她是一点儿不嫌少,两家也是她成功的一小步。   不过从妇女这儿进行迂回劝说,有一点,赵柯真是没法儿认同,基本上十家,八家有事儿都说要听当家的,而不是和丈夫商量。   无论在外多泼辣多不讲理,话里话外都是这种态度。   赵柯觉得实在可笑,既然男人说话这么好使,那为什么以前村里各种争吵的事儿,都是女人出头?   有一些,女人扯头发打架,打完了男人上来拉架,还要嫌女人粗鲁。   真是坏事没他,好事占尽。   庄兰和苏丽梅心情都有些郁闷,走在她身后做小动作,推推搡搡,最后庄兰走出来,问:“赵主任,下午还去走访吗?”   赵柯点头,“去啊,你们累了吗?”   庄兰连忙摇头。   她身后,苏丽梅却在点头。   两个人对比明显,赵柯笑了。   庄兰一瞧,觉出不对,猛地回头。   苏丽梅点头点到一半儿,略显心虚地眼神游移,撒娇,“就是累嘛~”   她平时跟男青年才这个腔调,跟庄兰相处语气根本不这样,庄兰丝毫不吃这套,”苏知青,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苏丽梅微微噘嘴,“累就是累嘛,非得不承认,你好虚伪哦~”   庄兰:“……”   她好欠打哦~   赵柯忍俊不禁,“好了,累是正常的,我还得表扬苏知青,坦诚不做作,是很好的同志。”   苏丽梅以前很少得到来自同性的善意,下乡后先是遇到庄兰,现在又得到赵柯的表扬,眼尾忍不住得意地上挑。   赵柯又转向庄兰,夸奖:“庄知青年纪这么小,这么能吃苦耐劳,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同志。”   她得到了别人的肯定,那是她从来没有从亲人那儿得到过的东西。   庄兰激动地攥紧拳头,“谢、谢谢你,赵主任。”   赵柯笑,“私底下叫我名字就行,我们是好同志,也可以是朋友嘛。”   苏丽梅凑上来,“是朋友的话……能不能帮我多争取点儿福利?”   赵柯瞬间收起笑,“那不行,亲朋友也得明算账,按规矩办事。”   苏丽梅悻悻,“好吧,亲朋友……”   赵柯和庄兰看着她,随即对视,一起笑起来。   苏丽梅看着俩人笑,刚开始还噘嘴不高兴,渐渐地,也跟着笑起来。   下午,她们三个人继续走访第二条路的南北户。   这条路算是赵村儿的主干道,村小学、卫生所、队委会、晒场都在这条路的南北,同时,赵新山家、牛会计家、赵柯家、傅知青家也都在这条路上。   另外,赵柯姥姥家的空房子在道北。   所以最后这条路需要走访的五户。   把西边儿的吕伟家参与了这次修房子,赵柯她们动员他家媳妇去上扫盲班也很顺利。   之后就是赵柯家的邻居们。   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相对肯定熟一些,对面两家在上扫盲班的事儿上都没为难赵柯,修房子他们两家都很勤快,不需要补,赵柯干脆就没提。   赵柯家西边儿的金大娘,她屋子有些年头了,她一个人住也不怎么精心,很多地方都很陈旧。   赵柯她们过去,金大娘一直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总是在死乞白赖地绕弯子。   她们下午太顺利,唯独在她家待这么久,苏丽梅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庄兰很认真,一直在试图跟金大娘有效交流。   赵柯得闲,瞧着屋里屋外都邋邋遢遢,院子里很久没扫过的样子,就走出去,拿着扫把随便划拉。   苏丽梅坐不住,跟她出去,小声儿抱怨:“这大娘怎么回事儿嘛,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一问就拉着脸不回话,真是古怪!”   赵柯说:“你随便找点儿事儿,打发打发时间。”   苏丽梅眼睛在院子里扫过,啥都不想伸手。   屋里,金大娘听庄兰说话,看着赵柯扫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斥道:“赵家丫头,你鬼画符呢!你看你给我院子扫得!”   本来,院子里就是平整地落满灰,赵柯一扫,一道一道的,反倒显得特别乱特别显眼。   赵柯回身一瞅,“这不还行吗?”   “行啥行?”金大娘起身,快步走到赵柯面前,抢走扫把,大力扫起来,边扫边愤愤地指责,“这是扫地!有你那么干活的吗!”   苏丽梅站的位置不好,遭了殃,吃一嘴灰,捂着嘴咳嗽,小跑着躲开。   赵柯跟在金大娘后头,突然问:“金大娘,这扫盲班不光是为了扫盲,也是咱们村妇女的一个集体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唠唠嗑,挺热闹的,你就去呗。”   金大娘拉着脸,满脸不乐意,“吵死了,我才不乐意凑热闹。”   不乐意凑热闹,去听接生员课干什么?   不乐意凑热闹,为什么总在院子里,这几家谁家有点儿事儿,她都关注着?   不乐意凑热闹,刚才跟她们磨磨叽叽又是为什么?   赵柯冲庄兰和苏丽梅使眼色。   庄兰聪明,也想到了,走过去不太熟练地磨人:“大娘,你就去吧,要不然我们天天来烦你。”   苏丽梅瞧见庄兰明显不适应的样子发笑,给了她一个“看着点儿”的眼神,直接挽着金大娘的手臂,娇滴滴地说:“去嘛去嘛~”   金大娘一激灵,受不了,“走开走开。”   但她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凶,苏丽梅就再接再厉,也顾不上嫌弃人邋遢,一把抱住人,扭起来,“去吧去吧,求您了~”   庄兰好学,盯着苏丽梅半晌,学着她的样子,挎住金大娘另一只手臂,红着脸撒娇:“大娘~”   金大娘跟亲女儿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哪跟年轻姑娘这么亲近过,整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动了,急地叫赵柯:“你看看你带来的都是啥人!你还不管管她们!一点儿不知道庄重!”   年轻姑娘的撒娇,还是俩,一般人哪享受的到?   赵柯就站在一边儿看戏。   庄知青和苏知青真是好同志,真上道。   金大娘急赤白脸?   没事儿,不耽误看戏。   金大娘被缠的实在没有办法,“去,我去,行了吧?”   赵柯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家的房子,“这房子必须得修。”   庄兰和苏丽梅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被“胁迫”的金大娘咬牙切齿:“……修。”   赵柯嘴角上扬,这不就妥了。 第51章 (捉虫)   这一条路的最后一家, 就是王英慧家。   宋文瑞骨瘦如柴,小小的一个坐在柴火中间,捧着傅知青送的连环画,目不转睛地看着。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 都没有拉回他的注意力。   赵柯怕吓到他, 没有靠近就发出声音, “小瑞。”   宋文瑞抬头, 拿着连环画起身,喊了一声“赵柯姐”, 又拘谨地看向庄兰和苏丽梅。   赵柯让他都叫姐姐, 然后问他:“在看什么?”   宋文瑞拿给她看, “连环画。”   他从小到大没收到过几样礼物, 特别珍惜,还用报纸包了书皮。   但是他不认识字。   黑白色的图画在小小的他眼里,很精美很好看,但他想知道故事的意思。   宋文瑞见赵柯轻轻翻着连环画, 小心地问:“赵柯姐, 你能给我讲讲,这里说了什么吗?”   赵柯垂眸。   这是一本讲学校运动会的连环画,主角是一个擅长长跑的蒙古族小孩儿。   只看图确实很难将故事连成串。   赵柯柔声说:“我找你妈有点儿事儿,让庄兰姐姐给你讲,好吗?”   庄兰立即上前,轻声跟他搭话。   宋文瑞害羞地轻轻点头。   两人坐到木墩上讲故事, 赵柯和苏丽梅进屋。   他们家的情况, 赵柯听余秀兰同志念叨过很多次了。   王英慧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 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 偏偏她还极其依赖儿子宋文瑞。   宋文瑞一个小孩儿, 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又要时时刻刻顾及亲妈的情绪,不能离开她视线太久。   虽然除了母亲本人,没有人有资格去规定母亲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形态,但他们这种完全颠倒的母子状态,对孩子确实很不负责任。   不过赵柯还是一个坚持,重要的不是批判,是解决问题。   赵柯关心地问:“英慧姐,你身体怎么样?最近有让我爹给你把脉吗?”   王英慧落寞地垂眼,苦笑,“还不就是那样,死不了,活着还拖累人……”   赵柯不顺着她这些哀怨的话说,问:“我爹给你开药了吗?”   王英慧摇头,垂泪,“哪有钱呢?就是熬着,熬到头,就都解脱了……”   苏丽梅不禁目露同情。   赵柯仍旧冷静地问:“所以你一直不吃药吗?你虽然不挣工分,但你家是困难户,每年有分粮,如果一直不吃药,你们母子吃得又少,省一省,应该能凑够宋文瑞的学费。”   她怎么这么冷血无情?   苏丽梅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柯。   王英慧泪眼睁大,望向赵柯,似乎也在问: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赵柯反问:“不是吗?你不吃药,难道不是在为儿子省口粮吗?”   王英慧顿了顿,低下头哭道:“小瑞孝顺,总是想尽办法省下口粮给我换药,我也不想让他失望。”   苏丽梅一脸感动地看向窗外,“这么孝顺的孩子,真难得。”   赵柯只看到她的矛盾和宋文瑞的的可怜。   那按照她这个逻辑,赵柯道:“你为宋文瑞付出的一切,真的很让人感动,我也愿意成全你。”   苏丽梅问:“怎么成全?”   “你今天给我个准话,你要是吃药吃的勉强,我回去跟大队长商量,大队来做这个坏人,只给你们发够吃的口粮,剩下那部分暂时扣下,攒着给宋文瑞上学。”   赵柯盯着她的双眼,问她:“你这么爱他,一定不介意多付出这一点儿吧?”   王英慧咬得嘴唇发白,眼泪都有些发干。   苏丽梅看看赵柯,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又不知道那里不得劲儿,就转头盯着王英慧。   外头,庄兰讲故事的声音传进来:“‘砰’的一声枪响……小运动员们像奔腾的骏马,展翅的雄鹰一样……离终点越来越近,广播员、老师、同学们全都兴高采烈地“加油”……这时意外发生,第二名运动员突然摔倒……第一名回去扶起他,两个人手拉手同时撞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屋内沉默,安静……却又似乎有擂鼓声。   王英慧扯起一个艰难的笑,像是已经心如死灰,“就这样吧,就按赵柯你说的吧。”   苏丽梅想说点儿啥,可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柯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忽然笑了,“英慧姐,大队哪能那么不近人情,我这儿还有个法子。”   王英慧的心情就像是秋千,被人推着忽高忽低,“什、什么法子?”   赵柯道:“大队要办个妇女扫盲班,英慧姐要是起得来身,可以带宋文瑞一起去听,虽然比不上学校教的知识全面,也没有文凭,但好歹能先认几个字。”   咋忘了这个,苏丽梅眼睛一亮,“对对对,先带着宋文瑞去认认字,省得他以后去上学跟不上。   扫盲班免费,你也能继续喝药,简直是一举两得!”   王英慧并不想出门见人,可她连不喝药都能接受,却不接受更两全的法子,根本说不过去。   她只能扯起一个僵硬又勉强的欢喜笑容,“还、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啊……”   苏丽梅点头,积极地说:“那我就给你报名了!”   王英慧犯愁:“只是我这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赵柯掐断她的念头,淡淡地说:“那也没关系,让宋文瑞去听,听完回来讲给你听,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对吧?”   王英慧笑不出:“……是。”   赵柯和苏丽梅出门,告诉了宋文瑞这个好消息。   宋文瑞很惊喜,“真的吗?!我可以去认字吗?!”   赵柯回头瞥一眼窗口,点点头,“你妈觉得对不起你,能为你做点儿事儿也很高兴,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的身体不能好好学习上进,一定会病得更重,你千万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赵柯提高音量,“是不是,英慧姐?”   片刻后,王英慧虚弱地声音响起,但莫名透着几分为难,“是……”   宋文瑞没听出来,坚定地答应:“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屋子里传出几声咳嗽声。   赵柯歪曲道:“你看,你妈太高兴了。”   宋文瑞感动地红眼眶,“妈~”   赵柯拍拍他的肩,当他是小小当家人,直接跟他说:“过两天我带人来给你家修修屋顶。”   宋文瑞道谢。   “没事儿。”   三人离开宋文瑞家,庄兰和苏丽梅边走边感叹:“母子俩太可怜了。”   他们可怜是事实,赵柯没说什么影响两人的情绪。   王英慧她只会不断不断地反复在宋文瑞耳边说她可怜、命苦……用母子亲情将宋文瑞绑在身边。   她要是死皮赖脸,赵柯现在说话没有力度,一些偏门左道的法子,大队长赵新山根本不可能同意,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赵柯会把她“柔弱好母亲”的外衣死死焊在她身上。   ·   下午时间还早,赵柯三人就继续往下走访。   钱老头一家人,钱老头对赵柯吹胡子瞪眼,摆明了不欢迎,而他们家的儿媳妇李梅记恨赵柯不让她报名饲养员,一个劲儿地甩眼刀。   钱婆子背抱两个小孙子,像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声儿不吭地忙活来忙活去。   跟赵柯交谈的,是他们家的儿子钱俊。   “赵主任,你就别来我家了,行吗?每次你一来,我全家都不得安生。”钱俊看赵柯像看“灾星”一样,求她,“我们家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的,你别来多管闲事儿,也别给我家找麻烦了,成吗?”   他们眼里,扫盲是没事儿找事儿,管人家修房子,是多管闲事儿。   赵柯当着妇女主任,不能表现出区别对待,既然他们这种态度,她也就意思意思,算是走访过了,不再多劝。   庄兰和苏丽梅气够呛,出门后还在数落钱家人,“反正咱们就是吃力不讨好。”   赵柯开解她们:“跟着我深呼吸,放轻松……不要暴躁……没事儿……问题不大……可以解决。”   庄兰和苏丽梅跟着她一起深呼吸,连续几次之后,才稍稍平复一点儿。   “你不生气吗?”庄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钦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开解她们的同时她也在开解自己。   赵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总盯着不成功的地方,看看咱们动员成功的户数,我们还是很优秀的嘛。”   她们走访的一半人家,确定报名上扫盲班,另一半大多数也都受搪瓷盆儿搪瓷缸吸引,有些心活,等扫盲班开起来,人数肯定还会有所增加。   动员修房子稍差一些,统共增加了五家。   赵柯很知足,一直提醒自己要为成功高兴,不要为不成功的一部分焦虑。   而三人调整好心态,接下来走访,无论成不成,他们都尽可能将关注放在成功失败之外,发现些别的点。   比如赵建发家,他们为了有个根儿,从别人家抱养儿子,但赵小草像个小辣椒,张牙舞爪,全家都拿她没办法。   庄兰忍不住感慨:“虽然家长觉得这样是不听话不懂事不知道心疼人,但能这么勇敢地为自己争取,她真的很厉害。”   还比如保管员何东升家的养女何百灵,她今年十三岁,就像百灵鸟一样,跟赵小草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子,精致、漂亮、惹人喜欢……   何百灵很喜欢唱歌跳舞,也大大方方地展示歌声,伴着歌声随意地舒展身躯。   四周的邻居会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听来看,隔壁何东升大哥何东强的婆娘站在栅栏后面看不惯:“招蜂引蝶,不正经!”   何百灵跳舞的动作顿住,歌声也没了,神情沮丧。   赵柯二话不说,举起手热烈地鼓掌。   庄兰和苏丽梅也都鼓起掌,还有对面莫家的两个小子,他们一起鼓励、赞美何百灵。   那婆娘一看,白她们一眼,转身进屋。   赵柯鼓掌鼓得更大声。   何百灵才又笑起来,重新翩翩起舞。   多美好啊。   可如果这个村子永远是封闭、守旧、落后的,无论她们多有个性,都注定开不出多种多样的花,最终还是嫁人,不断不断地生孩子,成为那婆娘一样的“泼辣娘们”之一。   还有男孩子们。   他们现在还那么纯粹,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封闭、守旧、落后的一部分?   ·   赵柯用了两天时间,走访遍村子所有的人家。   有人被她说动,有人不为所动,有人与她不合,故意与她唱反调。   赵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将扫盲班开课的时间定在五天后,交代庄兰和苏丽梅准备扫盲课教案,就有条不紊地组织社员,分成几组,安排到几家去,同时开始修房子。   王英慧家供不起饭,赵柯就叫着赵枫和几个村里的小子去修。   朱建义那小子嘴巴不停地嘟囔,可赵柯的眼神一旦过来,他比谁干得都使劲儿,根本不敢被她逮到偷懒。   放眼整个村子,赵柯确实威望不够,但在他们这一辈儿年轻人里,“孩子王”不是白说的。   有暴雨,光修房子,肯定是不够的……   赵柯站在王英慧家院子里,微微眯着眼看着房顶上的小子们,若有所思。   朱建义总觉得后背有刺,跨过屋脊,蹲到南坡面,对着赵枫抱怨:“我咋看你姐那么吓人呢?咱俩换换边儿,你修那头。”   赵枫伸头看一眼赵柯,她的神情确实像在琢磨啥不好的事儿。   不过为了显示他的胆量,赵枫扔给他一句“看你那出息”,换到了北坡。   赵柯想事情也没忘提醒:“你们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赵枫立即答应:“保证注意安全。”   “姐!”   赵柯听到喊声,回身。   余三舅家的两个表弟余岭、余峻抬着一张桌子,站在她家院门口。   都忘了,今天是傅知青的生日。   赵柯走过去   余岭问:“姐,桌子做好了,你看看咋样?”   赵柯扫了一眼,“挺好,顺便帮我搬过去吧。”   两个表弟就抬起桌子,跟着她往傅知青家走。   傅杭除了上工,其他时间一直在家,也注意到赵柯在对门儿。   今天早上,几乎全村人起来,一扬头,都能发现好几家屋顶上都站着人在忙活。   傅杭也不例外。   但今天是他的生日。   傅杭知道这两天赵柯忙着走访,所以早上起来,看到整个村子都在热火朝天地干,就在想:他们本来也不熟,她这么忙,忘了他生日也很正常。   失落肯定会有,但并不难受。   甚至他看着这个村子在她的努力下,生机勃勃,胸口就发涨,似乎一直压抑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傅杭隐隐觉得,他好像没来错地方。   赵柯出现在他的院门前,冲傅杭一挥手,“傅知青。”   然后招呼俩表弟把桌子搬进去。   傅杭大步走出来,看着那张桌子,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赵柯点头,“临时知道你生日,又收了你的回礼,就托我表弟他们抓紧打了张桌子,抬进屋行吗?”   傅杭本来就想要她的礼物,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就答了“行”。   余家两个表弟任劳任怨地抬桌子进屋,还给摆在了窗下,调整了位置。   赵柯站在窗外瞧了一眼,屋里空荡荡的,就对傅杭说:“你要是缺个炕柜,可以让我三舅帮忙打,比在公社找人做便宜,别的村男女青年结婚,也到我们这儿来找我三舅打家具的,手艺没得说。”   傅杭乖巧地答应:“好。”   这么好说话的买家,赵柯又提醒他:“我送桌子不是想给我舅舅拉活,你要是不缺,不用勉强。”   傅杭道:“不勉强,我确实缺个柜子。”   他说完,直接对年纪比较大的余岭说:“可以给我做一个柜门能上锁的炕柜吗?”   余岭看一眼赵柯,点点头,“得一个月左右。”   “可以。”   傅杭直接掏钱交定金。   余岭捏着钱,挠挠头,“那姐,没事儿我俩走了?”   赵柯问他们:“你们最近有活吗?”   “就给我爹打打下手。”   赵柯要抓人干活,赶紧跟傅知青道了声别,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傅杭叫住赵柯,“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和林知青帮忙的地方,我们是下乡来帮助农民建设的,也想为大队尽一份力。”   赵柯很心动。   虽然三舅说“送礼不求人,求人不送礼”,但是傅知青这么积极地想要为村子作出贡献,她要是拒之门外,太残忍了。   于是赵柯就对俩表弟说:“你俩先去对面儿帮着干活,过会儿我去找你们。”   余家俩表弟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去对面干活。   王英慧家房顶上,朱建义瞅见又来俩人儿,嘿了一声:“又抓俩傻壮丁。”   “壮丁就不要笑话壮丁了。”   余岭说完,拿起锹和泥。   朱建义蹲在那儿偷懒,瞧着对面院里说话的俩人,问赵枫:“你说他们说啥呢?你姐和那傅知青会不会……”   赵枫抓起一块儿黄泥扔向他,正中朱建义的脑门儿。   朱建义被他突然袭击,吓得赶紧抓住屋脊上的木头,心有余悸地大喊:“赵枫,你干啥啊?!”   对面院子,赵柯听到动静,回头望他们。   朱建义立即老实,埋下头。   脑门儿上的泥巴坠到房顶上,他就拿着那块儿泥在屋顶上抹,边抹还边抱怨:“我就好奇一问,是不是兄弟?”   赵枫不满,“是兄弟更不能随便说我姐是非,这要是在地上,你看我揍不揍你。”   “我还能对咱姐有啥坏心眼儿吗?”   “那是我姐,不是你姐!”赵枫又扔过去一小块儿泥巴,“我姐又没偷偷摸摸,你瞎说个屁!”   这一次朱建义有准备,躲了过去,求放过,“行行行,我不说了行了吧?”   年轻小子,总是对男女之间的接触有遐想,然而赵柯和傅杭的谈话,极其正经,正经的没有一丝遐想空间。   “你要组织村里的年轻人挖渠?”   “是。”   小说里,双山公社各生产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汛情。   暴雨对小说来说,只是一个推进剧情的天灾,但对赵村儿来说,造成的损失不可逆。   赵柯思考过,怎么减少损失。   她不是不可以借树根儿的口,宣扬会有暴雨,可一来她不想损耗树根儿二来,就算她宣扬了,村里也不见得会当回事儿。   赵柯这些日子动员修房子,没有说明暴雨会产生损失吗?   她说的清清楚楚,并且往年也有现实例子,但事情没发生到身上,每一个人都心存侥幸,且每个人都认为她杞人忧天,没事儿找事儿。   不会的。   怎么可能?   你想太多。   ……   这些话,赵柯最近听了很多遍。   而以她动员修房子的费劲程度,她要是再提出挖渠,肯定不会得到响应,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费时间去动员年长的人,直接利用她在年轻一辈儿的影响力,先干起来。   赵柯干脆蹲下,捡了根棍儿,简单画出赵村儿的地图。   “往年雨季,村子里这一片儿总会积水,流不出去。”   小棍儿在卫生所、村小学那一片儿画了个大圈儿,赵柯指着这个位置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雨下得特别大,我姥姥家的房子都浸在水里了,费劲挖了一条沟,想要排出去,但是排不出去,还会回流。”   傅杭猜测:“可能这一块儿是村子的低点。”   赵柯点头。   他们平时走路,其实感觉不太明显,但是仔细观察,这一片儿确实比较低。   “村子里的情况是这样,田里也会积水。”   赵柯继续画村子附近。   她看得多了,对周边的地形已经烂熟于心,迅速画出赵村生产队的每一块儿地。   每画出一块儿地,就跟傅知青简单说一下这里的情况。   傅杭看着地面,眼神也越来越专注。   双山公社虽然叫双山公社,但不是山地,以平原为主,山地不会积水,平原会。   赵村儿的田地并不是连成片的,而是一块儿一块儿遍布在赵村周围。   赵柯回忆起书里的“暴雨”之后,第一反应是修房子,后来想到的就是挖渠。   积水,挖渠,防涝。   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但村子里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概念,淹了就淹了,淹坏了收不了粮只能认倒霉,似乎认准了种地就是纯靠天吃饭,老天让收就收,老天不让收,他们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甚至以前还有淹得厉害,就直接荒废掉的田地。   明明大家每天都老黄牛一样早出晚归,辛劳工作,那么辛苦,可是所得极其少。   赵柯不会种地,她其实也不是完全确定她是对的,口干舌燥地讲完,问傅杭:“傅知青,你觉得给村子和田地做一个排水渠,能实现吗?”   “如果我说不能,你会放弃吗?”   赵柯安静片刻,摇头,“不会。”   成不成功,先做了再说,去做就会有收获,哪怕失败了也可以积累教训,但如果不做,什么改变都不会有。   傅杭笑了,眼眸泛着光彩。   其实不止傅杭,很多人都处于迷茫之中,赵柯就像是昏暗中的一盏路灯,不炽热但足够耀眼。   她方向明确地不断向前,自然而然地让人心生憧憬,引领着别人跟随。   傅杭问:“工期多久?大概有多少个人能用?”   “一个月,二十人左右。”赵柯顿了顿,重新估计了一下她现在在村子里的威望,更笃定道,“三十人左右。”   说是一个月,但这个一个月只能用上工之外的时间。   傅杭看着地面上的图,认真考虑。   图乱七八糟,但他记性好,记得赵柯画得每一步,脑海里能有个大致的印象,甚至还能构建出一个更清楚的平面图,在上面反复删除重画,直到这个图上描绘出一个最短最有效的排水线路。   为了更严谨,傅杭说:“可以尝试,不过我得跑一遍,再测量一下。”   赵柯面上一喜,“我家自行车借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尽管跟我说。”   傅杭唇角微勾,“好。”   赵柯跟傅知青说好,就径直往赵芳芳家去。   王英慧家院子里,余家兄弟俩眼瞅着她将他们两个遗忘,对视一眼,只能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儿。   而小宋文瑞来回在院子里奔走,一会儿问问这个哥哥“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问那个哥哥“用不用帮忙”。   大家什么都不用他干,他也依旧像个小蜜蜂一样乐颠颠地转来转去。   赵芸芸家——   赵芸芸一见赵柯就阴阳怪气地说:“我还以为某个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姐妹呢!”   “我什么时候忘了你了?”   赵芸芸酸溜溜地说:“你这两天带着那俩知青,都不找我玩儿了。”   “你好不讲理。”赵柯叫冤,“我可是先来找你,你说坚决不去,我才退而求其次,找的别人。”   赵芸芸眉头一动,确认:“那俩知青是其次?”   “当然,我们认识十八年,她们才来多久,能比得上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吗?更何况咱俩还是亲戚。”   赵芸芸很好哄,听着听着就嘴角上扬,傲娇地说:“行吧,算你立场坚定。”   赵柯见她笑了,趴在窗户往屋里探,“地图画好了吗?”   赵芸芸一听,没好气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柯无语,“谁是黄鼠狼啊?”   “你,就是你。”   “行行行,我是我是。”赵柯不跟她争,追问,“到底画好了没有?”   “画好了。”   赵芸芸把和墙融为一体的报纸硬板翻转过来,另一面就是一幅完整的地图,大小跟大队办公室的几乎没差别。   赵柯毫不吝啬地夸赞:“你画的真好。”   赵芸芸得意,“那当然,比咱俩第一次画得顺畅多了。”   “那我这就抬回去。”   赵芸芸眼睛转了转,兴冲冲地说:“我跟你一起。”   赵柯一看她那样子,问:“是为了傅知青吧?”   赵芸芸理直气壮,“我为了给你画地图,傅知青搬家都没过去帮忙!”   “说得好像你去帮忙人家会愿意似的。”赵柯顿了顿,又说,“傅知青今天生日,他之前送搬新家的礼物给邻居,我收到个笔记本,就让我三舅做了张桌子,当回礼送回去了。”   “啊!”   赵芸芸气急,“你咋不早说!”   赵柯自己跟三舅说完都没放在心上,哪想得起跟她说啊,再说,“你真的确定你喜欢傅知青吗?”   “咋不确定?”   赵柯问:“就因为傅知青长得好,有文化,有点儿钱?”   她说一点,赵芸芸就点一下头,“这还不够吗?他现在还有新房子了。”   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足够。   这个年头,女性的择偶标准来说,可能也足够。   不过,适不适合不是光凭想象就可以的。   赵柯提议:“我找傅知青帮忙干活,最近可能接触比较多,正好要用到地图,你不如多来我家帮帮忙,了解一下再说?”   赵芸芸眼睛一亮,立即答应:“好啊!我们这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拎着地图,往赵柯家走。   赵芸芸脚步欢快,突然,她停下来,警惕地看着赵柯:“你又找借口使唤我干活,是不是!”   赵柯回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使唤你一个吗?我是平等地使唤每一个人。”   赵芸芸一琢磨,那她也不是最亏的,就又若无其事地抬脚继续走。   路上有社员看到俩人抬的地图,问她们干啥用的。   赵柯随口说:“挂墙上好看。”暂时敷衍过去。   俩人到家门口,赵柯一琢磨,傅知青应该用得上地图,就临时提议先拿到隔壁去。   赵芸芸举双手双脚赞成。   赵柯没进屋,就在窗口喊人。   傅杭露面,看见赵柯时神情温和,“赵主任。”   随后,看见后面羞答答的赵芸芸时,迟疑了一下,像是没记住她的名字,“赵……同志。”   赵芸芸不高兴,“我叫赵芸芸。”   傅杭依旧客气地喊:“赵同志。”   赵芸芸撇嘴,“我们拿村里的地图过来。”   傅杭邀请:“你们进来说吧。”   赵芸芸又迫不及待起来,打头进屋。   傅杭接过地图,平放在炕上,严格地问:“比例是多少?怎么没有图例标注?能确保精确度吗?具体的参考数据是什么?”   她们刚才说这幅地图是赵芸芸画得,所以傅杭的问题都是指向赵芸芸。   “呃……”   赵芸芸本来记得点儿,但是他这么严肃地问,就让她想起小时候读书上课的噩梦,脑子发懵,啥都想不起来,下意识地转向赵柯。   赵柯倒是记得一些,不过她不可能踩着赵芸芸的面子表现自己,所以只说了比例,“其他我们没太注意,你要是需要,我们回去整理一下。”   赵芸芸连忙点头。   傅杭说:“地图的误差越小,设计排水渠越精准,不会浪费时间和劳力。”   “好,我们回去整理。”   赵柯说完,拉着赵芸芸往出走。   赵芸芸出了屋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子,我紧张的啥都不记得,傅知青好看的脸都变讨厌了。”   赵柯好笑,“那明天还来不来?”   赵芸芸咬咬唇,口气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那明天咱俩去办公室整理。”   赵芸芸点头,点到一半,猛地想起来,问她:“挖啥水渠?谁要挖水渠?”   “我啊。”   赵柯瞄见余家两个表弟,过去跟他们说这个月找他们干点儿活,还有余大舅家的三个表兄弟,让他们带个话。   余岭兄弟俩都没问啥活,就直接答应了。   赵柯又仰头跟房顶放下的几个小子说“有活”,几个小子不管情不情愿,也都答应。   赵芸芸憋得不行,直到离了其他人的视线,才继续追问:“为啥挖水渠啊?”   “下雨会积水,挖水渠就是为了排水啊,你忘了,咱村儿还有田里,雨稍微大点儿,不就积水吗。”   赵芸芸当然有印象,村里一下雨就泥泞的没法走,积水也是常事儿。   “但村里以前挖过,不没用吗?”   “挖一小段儿没用,所以要一个更科学更合理的排水系统啊,不然我找傅知青干什么。”   赵芸芸仍然持怀疑态度,但她对赵柯信任,所以即便怀疑,也跟着忙活起来。   第二天,俩人整理完村子的数据,要送到傅知青那儿。   赵柯让赵芸芸自己去送。   赵芸芸不干,“我怕他问我问题,我不自己去。”   赵柯无奈,“你要是喜欢他,不是应该研究透,背得牢牢的,然后在对方面前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吗?”   赵芸芸疯狂摇头,“我就不。”   赵柯问她:“那你想过,如果你俩以后在一块儿,要聊什么吗?总得有话说吧?我之前给你的建议,很中肯的。”   赵芸芸一想到要啃书,就像要喝中药一样,虽然知道有用,但就是抗拒,十分抗拒。   到最后,还是俩人一起去的。   而傅杭以前没有做过设计水渠的工作,且涉及到一个村子的农业,态度一丝不苟。   他自制了工具,借赵柯家的自行车,就开始和林知青奔走于赵村的田间地里,进行测量,回来后再进行计算,尽快绘制排水渠地图。   赵村的社员们看见这俩男知青骑着赵柯家的自行车进进出出,全都满头雾水。   有人问到余秀兰和赵建国那儿,俩人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啥也没说。   赵柯则是趁着这段时间,先去找大队长说排水渠的事儿。   赵新山果然不认可挖渠,无论赵柯怎么劝说,赵新山都认为他们比赵柯更懂种地,强烈反对瞎折腾。   他是守旧的,他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上一代,他可以接受赵柯在别的地方折腾,唯独种地不行,完全不接受不在认知范围内的改变。   而且最近天气很好,他也不认为赵柯的杞人忧天有意义。   赵柯说不动他,只能自己去组织起人手。   都是年轻小子,赵柯一招呼就答应了,但算上余家五个兄弟,也就十八个人,远远不够。   赵柯又去找了大队长的儿子赵瑞,王老三,赵栓柱儿,常山哥。   她准备的很充分,还有傅杭画出来的水渠图,完全不影响现有的田地,几人思考之后都答应了。   陈三儿听赵芸芸说她在找人干活,吊儿郎当地晃到赵柯家院门前,“赵主任,算是给你面子喽,别人我可不伸手。”   赵柯对于他的出现很意外,笑:“那我谢谢你给面子喽。”   加上陈三儿,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知青,最后凑出了二十五个人。   按照傅杭的测算和安排,从村外挖最方便,等正式开始挖的那天,众人就直接到了村外。   而陈三儿还拉来了树根儿。   赵柯皱眉,“你咋把树根儿带来了?”   陈三儿理所当然,“十三岁咋不能干活?”   树根儿冲赵柯傻笑,拿起工具,等着她安排活儿。   村里十三岁,确实能干活了。   赵柯也就没说什么,只心里记着,差不多就让他歇着,不能累坏小孩子。   一群人开始挖凿排水渠。   他们动静不小,还这么一大堆人带着工具呼啦啦地出去,社员们听说,全都跑出来瞧。   一众长辈们得知赵柯带着这群小子,是挖什么排水渠,全都唱衰——   “这不瞎胡闹吗?”   “村子挖的乱糟糟的,还咋下脚。”   “地里活儿不够干啊,跑出来白费力气。”   还有人跑去跟赵新山告状。   赵新山气冲冲地赶过来,质问赵柯:“你们这是干啥!赵柯,你想干啥!”   赵柯跟他解释:“挖排水渠。”   赵新山训斥:“胡闹!他们都累着了,上工还能干动吗?”   赵柯说:“大伯,我们有分寸,会适可而止。”   赵新山不满,尤其还在人群里看见了他儿子赵瑞,这股不满更强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队长了!净在这儿瞎胡闹!”   一群人都看向赵柯,赵柯问:“大伯,就不能让我们试试吗?”   不可能。   赵新山冷着脸,“你说要修房子,我没跟你计较,现在房子修得差不多,你又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有没有完?”   赵新山看向赵瑞,严厉喝斥:“赵瑞,你给我滚回家去。”   赵瑞劝说:“爹,挖水渠又没有坏处,如果我们试验成功,对以后防涝也有帮助,没准儿还能增收……”   “我种地多少年,你们种多少年,你们懂个屁!”   赵柯开口:“大伯……”   “你闭嘴!”   旁边儿,年长的社员们帮腔——   “赵柯,你这一出一出的,折腾起来没完,差不多得了。”   “就是,年轻人得多听老人言,不然有你们吃亏的。”   “村子还不是你们的村子,这就想当家做主了?”   赵枫、傅杭走到赵柯身后,陈三儿也晃晃悠悠地站在赵柯身后,还有其他小子,面面相觑,依旧站在赵柯身边。   赵新山见到这一幕,怒火越发高涨。   赵柯不理会其他社员,只看着赵新山:“大伯,如果我坚持呢?就当我们过家家也不行吗,我们只在荒地上挖着玩儿,不会破坏庄稼。”   赵新山冷冷地看她一眼,转向赵瑞:“你到底回不回去?”   其他小子的长辈们也全都叫自家孩子回去。   赵瑞犹豫。   赵柯找他的时候,将这个水渠讲得很清楚,他认为利确实大于弊,他爹他们的态度有些过于保守了。   而赵新山一看他犹豫,怒斥:“好啊,翅膀硬了,不回去就永远别回去了!”   他说完,愤怒地转身离开。   有四个小子,扛不住长辈的压力,抱歉地看一眼赵柯,还是跟着走了。   赵柯没怪他们,只是平静地吩咐其他人继续挖。   这期间,不断有人过来指指点点,干活本来就很累,大家情绪都不太好。   其实他们都不太确定挖渠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因为对赵柯的信任,才过来干。   尤其当天回家去,大家承受的压力都很大,赵瑞跟赵枫住,他媳妇儿还找过来劝他。   赵瑞没回去。   但第二天,又少了两个人。   剩下的人情绪越发不好,气氛也越来越低迷。   然后下午,赵建国来了,其他啥也没说,拍拍赵柯的肩膀,问清楚位置,埋头就干。   庄兰也来了。   “赵主任,我觉得你是对的,我帮你。”   赵柯笑着跟她道谢。   晚一些,苏丽梅也过来,磨磨蹭蹭地走到赵柯身边,“我睡过头了,不是不乐意帮你。”   “谢谢。”   后来,赵芸芸也来了。   赵柯劝她:“你没怎么干过活,别累着。”   “你干过啥活?”   赵芸芸扒开她的手,看见赵柯手指头上的水泡,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累个屁!赵柯,我跟你说,我要是也被赶出家门,今晚上我也上你家住去。”   赵柯本来要面子不想说,但看她泪都出来了,尴尬道:“我干不到二十分钟,就磨坏了。”   赵芸芸不信。   然而十来分钟后,她信了…… 第52章   “诶——妈妈妈……轻点儿。”   余秀兰放下药水, 一巴掌呼在她后脑勺上,“喊啥,杀猪呢!”   赵芸芸在旁边儿捂嘴偷笑。   赵柯“嘶嘶”出声,“本来没多疼, 你这一上药, 疼得要死。”   “让你逞强, 你们俩跟着还不够碍事儿呢。”   余秀兰狠狠瞪赵柯一眼, 转向赵芸芸,恶声恶气地说:“过来。”   赵芸芸就立马笑不出了, “三婶儿, 我不用吧……”   余秀兰拉下脸喝斥:“赶紧的!”   赵芸芸麻溜地蹭过来, 伸出双手。   余秀兰刚抬起手, 赵芸芸就“诶呀”一声,飞快地缩回手。   “我还没上药呢。”   余秀兰瞪她,没好气。   赵芸芸干笑,“那我咋疼了呢, 呵呵……”   余秀兰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控制住她, 另一只手沾上药水就往她手上涂。   一瞬间,赵芸芸叫的比赵柯还要像杀猪,眼泪刷刷流,呜呜呜哭个不停。   隔壁,赵枫房间——   赵枫听得龇牙咧嘴,对赵瑞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断手断脚了呢。”   赵瑞没动静。   赵枫侧头一看, 无语:“……”   好家伙, 呼呼大睡。   赵柯房间——   赵芸芸捧着手, 抽抽搭搭。   赵柯手心有药, 拿手背儿碰了碰她, “别哭了,没那么严重。”   “咋没有!”赵芸芸惨痛地哭诉,“我那块皮好像被反复撕开……”   赵柯说:“要不我给你吹吹?”   赵芸芸哼哼唧唧地伸出双手,“嗯。”   “呼呼——”   “呼——呼——”   余秀兰回屋,听见赵建国的呼噜声,越听越烦,“咋生个这么糟心的玩意儿。”   她没忍住,直接给了赵建国一巴掌。   “诶诶——”赵建国惊醒,“咋了?”   余秀兰装作无事发生,“没事儿,睡你的。”   赵建国瞬间又闭上眼睛,“呼——呼——”   ·   赵柯他们挖渠,全靠人力,十分辛苦。   少一个人进度就会慢不少,但有时候人员减少也没有办法。   扫盲班开课,庄兰和苏丽梅不得不离开队伍,第一天赵柯也得到场。   位置就在队委会大院儿。   原本按照赵柯的预期,怎么也得有全村三分之二的妇女来上课,但真正过来的,只有三分之一,连一开始报名确定要来的人,都有没来的。   庄兰和苏丽梅见人这么少,心情都不太好。   赵柯知道没来的人是因为她带人挖渠,所以有意见了。   但她要是怕别人有意见,就不会做。   “没事儿,都是小问题,照常上课。”   庄兰和苏丽梅就平复情绪,搬出她们提前准备好的黑板,上第一节 课。   第一阶段的内容,是赵柯定的。   为妇女扫盲,确实很重要,但赵柯认为得考虑实际情况,有实际用处,才会让妇女们有听下去的兴趣。   之前村里办扫盲,大家学过写名字,学过简单的数字和计算,因此这次办扫盲班,赵柯第一阶段就从认识日常用品和账本、收据以及各种协议开始。   庄兰讲第一堂课,先教她们认字,光是认这些字就用完了一个小时的课,然后下课的时候告诉大家,下节课苏丽梅给他们讲带有各种文字陷阱的范例。   这都是实打实有用的东西,妇女们坐着不走,还嚷嚷着让她们多讲点儿。   庄兰按照她们设定的课程计划,告诉众人:“这是下节课的内容,我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想听明天再来。”   除了还上接生员培训课的妇女留在这儿,其他妇女没办法说动她们继续讲,只能离开。   苏丽梅看她们走时的神情,对旁听的赵柯小声说:“明天人会不会多一点儿?”   “应该会。”   苏丽梅嘴角翘得老高,“下节课先抽考今天的内容,如果抽考成绩不理想,就重新教她们认字,先吊着。”   赵柯提醒:“也不要将积极性吊没了。”   苏丽梅点头,“明白,后半节课肯定带到一点。”   庄兰收拾好东西,给做接生员培训的尹知青让出地方,“咱们回知青点送完东西,就去村外?”   苏丽梅满脸写着“累”,却没有否定,“那走吧。”   赵柯说:“我在这儿等你们。”   公社的接生员培训时间定在七月中旬,接生员的培训第一阶段已经结束,现在正在重复原来的培训内容,到公社培训前,应该能讲完第二遍。   赵棉上次回来,赵柯托她抽空去公社妇联问问可不可以加人参加培训,这周末回来应该会有消息。   她琢磨着,得陪选拔出来的人去公社一趟,到时候又会缺席挖渠一天。   人太少了,进度太慢……   “猪……”   袖子被拽动,赵柯低头,见是唐小婉,蹲下身笑着问:“小婉,怎么了?”   唐小婉这段时间常在大院儿跑动,见了不少人,胆子大了很多,直接指着仓库的方向,着急地喊:“猪……猪……”   原来是找不到小猪崽了。   赵柯捏着她两只小手,耐心地说:“小猪搬到新家去了,不在仓库住了。”   唐小婉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奶声奶气地喊:“找……找猪!”   赵柯半躬着身,顺着她的力道往仓库走,边走边哄:“一会儿你妈妈讲完课,让她抱你去看小猪的新家,好不好?”   唐小婉摇头,想让她陪着去看。   赵柯还有事儿,不能带她去,伸手试图抱她回去。   唐小婉小手使劲儿扒拉她的手,挣扎着不让抱。   忽然,唐小婉好像吓到了,不挣扎了,还扎进赵柯的怀里。   赵柯搂着小小的身子,抬起头,一顿,打招呼:“大队长……”   赵新山看都没看她一眼,冷漠地无视她,径直往办公室走。   牛会计走在后面,冲她笑了笑,安抚她。   赵柯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   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一进屋,烟袋往桌上一甩,发出咣当的一声响。   许副队长抬头,问:“又跟赵柯他们生气呢?那些年轻人是不懂事儿,以为读点儿书就可以不听老人言了,早晚得吃教训。”   牛会计不满地“啧”了一声:“老许,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许副队长嗤笑,“你也别一副老好人样儿了,要是一开始大家都严厉点儿,赵柯现在也不能不将咱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   牛会计道:“赵柯平时挺尊重咱们的,有几个小青年有她有礼貌?”   “踹老钱家门,老钱家告状都告到我这儿了。”许副队长无奈地摇头,“咱们是看不见,但赵柯以前就总带着村儿里的孩子捣蛋,现在不听大队安排,也不意外。”   他还问赵新山:“老赵,你儿子闺女现在都在赵建国家呢?得教育教育赵建国,老大不小了,咋还跟孩子胡闹呢?”   他不提儿子女儿还好,一提,赵新山的火气翻腾:“当初余秀兰当妇女主任,都没这么多事儿,三个月实习期到了,我非撤了她,一天天地瞎折腾。”   牛会计想劝几句,但有许副队长在一旁拱火,效果不理想。   与此同时,知青点的知青们也在争执。   起因是刘兴学对刚回来的庄兰和苏丽梅阴阳怪气:“以为拍马屁能捞到好处,谁知道,这风向变得太快。”   庄兰拉住了苏丽梅,“赵主任还等着咱们呢,别在这儿磨蹭。”   俩人不搭理刘兴学,但刘兴学追着她们挑事儿:“人家是村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还跟着她一起和大队长作对,别把自己折腾进去。”   苏丽梅不服气,“那就等着瞧,看我们折腾成什么样!”   方静觉得她们蠢,“好意”劝说:“咱们知青在赵村生产队本来就难,你们别吃力不讨好,还带累其他知青也跟着不受村里待见。”   “说来说去,原来是怕我们连累你们。”   庄兰挡在苏丽梅面前,正颜厉色,“你们下乡之前的理想呢?抱负呢?一点儿挫折就丢了知青的尊严和骄傲,就忘了下乡时的豪情壮志,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对我们评头论足?”   苏丽梅傲娇地抬起下巴。   方静丝毫不见羞愧,还反过来责怪:“我好言好语地劝说,反倒得了你们的训斥,既然我们没资格,那以后我们再不说了。”   “你不说,我还有话说。”   庄兰的目光一一看过方静、刘兴学、邓海信三人,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读过书,不知道挖渠防涝吗?村民们固执守旧,你们不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们道理吗?”   邓海信动了动嘴,想要辩解。   庄兰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们下乡之后有没有尝试努力为农民做些什么?村子不接纳,你们就放弃了?难道一辈子不能回城,你们就一辈子都怨天尤人,无所事事吗?”   “我们还年轻,我们不会随便放弃,我们也不甘心碌碌无为。我们就要跟赵主任干,也一定会干好!有没有意义,不需要你们来评价!”   庄兰说完,拉着苏丽梅转身踏出院子。   苏丽梅悄悄冲庄兰竖起大拇指。   院子里,刘兴学和邓海信默默无言。   他们当初下乡,哪个不是豪情万丈,只是乡下的艰苦生活和日复一日的劳作,磨平了他们的激情,放大了他们的阴暗面。   人意气风发的时候,总是更容易心平气和。   但当人不断不断地处于低谷,负面磁场便会不由自主地扩大。   谁不想神采飞扬地生活呢?   邓海信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排水渠是可行的,只是村子这么大,赵主任组织那些人恐怕不够挖建出足够的规模……”   刘兴学没应声。   方静听到邓海信的话,讽刺地撇了撇嘴角。   她才不想一直在乡下做苦力,她要回城,她一定要回城!   ·   周末,赵棉休假回村,给赵柯又带回两张报名表。   “妇联的张主任说,有别的生产大队报名不积极,人数不够,如果咱们大队能多带出两个人,再好不过。”   赵柯拿着两张薄薄的纸,嘴角上扬,“别说三个人,她要是真对咱们大队的妇女放开了人数,我能给她的培训班塞满。”   赵棉失笑,“你培训出那么多接生员,哪有足够多可以接生的地方。”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学习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赵柯看过妇联的报纸和资料,全国的接生员都紧缺,一个村子一个接生员足够,三个接生员确实不够吃水,但放大到他们整个省市,根本不够看。   赵柯很自信,“我培养出来人,以后但凡有机遇,我就能给她们全都输送出去,没准儿还能吃公粮。”   人只有见过世界的更多面,才会长世面。   赵棉看着她满眼都是骄傲,然后又转为心疼,“你黑了,也瘦了,很辛苦吧?”   赵柯靠在姐姐肩头,眼睛亮晶晶地跟她说心里话:“就很奇怪,我之前怕苦怕累怕麻烦,可最近这么辛苦,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烦,反倒一身的干劲儿。”   赵棉打量着她,笑道:“你以前总是懒洋洋的,现在变了不少。”   赵柯笑容灿烂,“有没有变更漂亮?”   赵棉看着她,认真地点头,“有。”   “黑了也漂亮?”赵柯拿起镜子打量自个儿的脸,“余秀兰同志今早上还说我像个黑煤球,要嫁不出去了。”   赵棉摇头,“不会,喜欢你的人会看到你闪闪发光的灵魂。”   “哇哦~”赵柯被姐姐的话说得心花怒放,“做你妹妹这么好吗?能得到这么大的夸赞?”   赵棉认真地说:“不是夸赞,每一个跟着你步伐一起努力的人,都是被你的人格力量吸引,这是事实。”   再说下去,赵柯要不好意思了。   她揽上姐姐的肩,挑眉问:“有没有人被姐姐的人格魅力吸引?”   赵棉面容沉静,垂眸不语。   呦呵~   真有人偷她家大白菜?   赵柯坐正,追问:“有情况?怎么回事儿?姐你跟我说说。”   赵棉微微抿了下嘴唇,诚实道:“于师傅的儿子方煦给我寄过两封信,第一封我礼貌地回了,第二封还没有回。”   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赵柯心里对惦记姐姐的人咬牙切齿,表面上还若无其事,“为什么?”   “他第一封信问我于师傅的情况,他说担心于师傅报喜不报忧,所以我就回了一封信。”   赵柯轻哼:白骨精给唐僧送饭,居心不良。   “隔了不到两周,他又寄来第二封信,问我可不可以保持联系,我觉得这么跟男青年通信不太对劲儿,就暂时没回。”赵棉顿了顿,“出于礼貌,还是得回应一下。”   她就是太善良,对待大尾巴狼不能太礼貌,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   赵柯问:“什么时候收到信的?”   “前天。”   路途远的话,送信不方便,来回十天半个月很正常,得让他多心神不宁几天。   赵柯暗戳戳地使坏,“那就再晚三四天再回,他应该能知道姐姐的意思,姐姐也可以在回信里委婉地说你比较忙,不方便跟人频繁通信。”   这不是委婉,就差直说了。   但赵棉很听妹妹的话,直接就答应下来。   ·   某山沟沟里,方煦一而再叮嘱警卫:“有我的信,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警卫答应:“放心吧,方研究员。”   方煦翘首以盼。   ·   而远在赵村儿的赵棉,休假也没歇着,跟着赵柯一起去挖排水渠。   赵柯劝她:“姐,你好不容易放假,就回家好好休息吧。”   “没事儿,我干活习惯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能早点儿完工。”   他们需要将排水渠从田地头一直挖到河沟,至少要挖三条。   人力紧缺,没办法扩大排水渠的规格,为了效率,只能挖宽高半米左右的渠沟。   现在干了一周,才挖凿出两千米左右,距离目标似乎还遥遥无期。   七月份碧空如洗,响晴的天,人在大太阳下干活,煎熬比平时成倍成倍的增加。   赵柯这个领头的人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地泄气,每天都干劲十足地鼓励大家。   她还自掏腰包,让赵棉买了些冰糖捎回来,昨天家里煮了满满一锅绿豆水,夜里放在井里吊着,今天拿过来给大家喝。   朱建义端着自个儿的碗,坐在土堆上喝着甜滋滋的绿豆水,感叹:“啥时候给别人干活有过糖水儿,别的不说,咱姐是真大方。”   赵枫纠正:“我姐,那是我姐。”   朱建义脸黢黑,撞了撞他的肩膀,龇着个大牙笑,“我这么讲义气,计较那些干啥,你姐不就是我姐吗?”   他确实够义气,赵枫没再反驳他攀亲。   朱建义偷瞄不远处白的发光的赵棉,小声说:“棉姐真好看啊,进公社更好看了。”   赵枫脸一下子黑了,等他喝完绿豆水,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你再看!再看我锤死你!”   朱建义死命挣扎,挣脱之后飞快跑远,边跑边犯贱,“我就看!”   赵枫气得追上去,“你别让我抓到!”   朱建义一见他真追过来,顾不上嘴欠,疯狂逃命。   赵枫体格好,黝黑的膀子泛着油亮的光,摆得飞快,很快就赶上朱建义,一个飞扑将人按在草地上。   俩人扭打在一块儿,扑腾的周边全是白灰。   王老三喝了一口拔凉的绿豆水,跟赵瑞感慨:“年轻人,精力真旺盛啊。”   赵瑞点头,“是挺闹腾。”   赵建国忍俊不禁,“你们俩二十郎当岁的小子,还感慨上了,我这老的还没说话呢。”   周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傅杭坐在不远处的土堆上,脚踩在渠沟底,长腿随意地舒展,安静地看着笑容阳光的赵柯。   林海洋跟村里的青年打成一片,也没忘了傅杭,回头就瞥见他在看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泛起一丝领会的笑。   他回到傅杭身边,暧昧地问:“怎么?喜欢赵主任?我说你怎么盖房子盖到那儿去了,是不是早就惦记上了?”   傅杭没否认,但也没承认,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土,淡淡地说:“只是我的身体比我的内心更诚实地替我追寻方向。”   林海洋:“……”   什么莫名其妙的。   不远处,陈三儿闲不住地踢土坷垃,一脚轻一脚重的,一块儿土坷垃飞了出去,正好砸在赵芸芸腿侧。   赵芸芸累成狗,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发现陈三儿是行凶之人,也完全没力气搭理他,只给了他一个极其嫌弃的大白眼,让他自行意会。   她也根本没心思去想风花雪月。   准确的说,第一天还是有的。   但干起活来,就没了。   干活的人果然如赵柯所说,全都是灰头土脸的,顶多就是长得好看的人,是个好看点儿的灰头土脸。   但只要是灰头土脸,全都很幻灭。   又一块儿土坷垃欠欠儿地飞过来挑衅。   赵芸芸气得抓起一个土坷垃,砸向陈三儿那个灰头土脸的土狗。   庄兰被误伤,躲闪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跟朱建义勾肩搭背回来的赵枫。   后背贴着手臂。   滚烫的热度,庄兰一下子弹开,闪离。   赵枫看着她的背影傻笑。   朱建义趁机锤他。   俩人又扭打在一起。   周围好像一群小学生,只有赵柯满心满眼全是劳动,看他们喝完绿豆水,就招呼大家动起来。   “小学生”们应声:“好——”   下午五点,赵柯安排参加接生员培训的几个人进行简单考核,尹知青得知多了两个报名表,也提出想参与考核。   “你安排好了?”   尹知青点头,“小婉爹下工回来会照顾她,吴老师答应白天帮忙带。”   顾校长和吴老师很喜欢孩子,想必带乖巧的唐小婉,很合他们心意。   尹知青只是读过书,学得更快,实际和其他妇女学习的时间没差多少,参加考核也不算不公平。   赵柯同意了。   依旧是口头提问,不过因为人少,就没有分先后。   尹知青和其他妇女坐在一块儿,赵柯抱着唐小婉,“小婉,我们当小评委,好不好呀?”   唐小婉嘴里塞着一块儿冰糖,紧紧抿着小嘴儿,显得特别认真。   她不懂啥是“评委”,只重重点头,“嗯。”   赵柯提问,大家随意作答,答得最好的,她就捏着唐小婉的手,在那个人的名字下画一笔。   所有问题问完,名字下的正字数量一目了然。   最好的三个人是知青尹晓娟,之前没能报名饲养员的孙继红,以及五姑赵春花。   赵柯安慰没选上的人:“以后还有机会。”   其他妇女或多或少有些失落,金大娘脸上完全没有在意,没选上就走了。   随后,赵柯向选上的三人确认:“你们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三人点头。   赵春花爽快地说:“咱都清楚要出去培训很久,家里早就说好了!”   她性格爽利,在家里当家做主,男人很听她话,儿子女儿也都大了能照顾自己,而且家里还有公婆照顾。   尹晓娟的情况,赵柯已经知道,就看向孙继红,“孙大姐,你家是怎么安排的?”   她家负担比较重,公公婆婆都身体不好,有四个孩子,大的十岁,最小的刚断奶。   孙继红说:“我男人上工,大女儿会照顾爷奶弟妹的。”   她家大女儿和大儿子都应该上学了,但是家庭困难,完全没办法从家里抽出身。   赵柯知道她没事儿还要去尹晓娟家请教,对于一个没有文化且家庭负担重的妇女来说,作出损失大半年工分、参加公社接生员培训的决定,几乎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很有魄力了。   “跟家里说,你不在家的时候,要是有什么急事儿,就来找我。”   孙继红抹了下眼角,“谢谢赵主任。”   赵柯鼓励她:“你只管努力学,我不会让你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孙继红一下就哽咽出声。   转过天,赵柯让板儿叔赶着牛车,她起早送三人去公社。   赵棉也跟他们一起提前回公社。   赵柯领着三人到妇联报名,又带她们去跟妇联的张主任和干事打招呼。   其他村儿来培训的妇女要么没有陪同,要么拘谨地站在旁边,唯独赵柯跟妇联干部一副熟稔的样子,尹知青三人被其他人注视,心里放松的同时,不由地挺起胸膛。   赵柯又陪同他们去住的地方。   就是大通炕,环境很差,不过公社供吃供住,条件简陋也很正常。   “不要在意其他,只管好好学习,有啥事儿,就去轴承厂找我姐,她在公社已经很熟了,能处理。”   赵春花跟她说话最随便,“你放心吧,我们知道了。”   “我村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赵柯走后,其他生产大队的妇女过来,试探地问:“妹砸,刚才那是谁啊?”   赵春花得意地说:“我侄女,也是我们村儿的妇女主任,高中生呢,可有本事了!”   其他妇女也凑过来。   “你们村儿的妇女主任这么年轻呢!”   “我看见她跟公社其他的干事也说话呢!”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人家可客气了。”   “真厉害……”   赵春花状似无意实则显摆,“也没啥,就是认识的人多点儿。”   赵村生产队的三人在妇女们的中心,心里无比地踏实。   她们跟其他妇女可不一样,她们背后有人嘞~   ·   赵柯回到村里,就马不停蹄地去挖渠点,一眼就发现多了人,而且不少。   赵芸芸趁机偷懒,凑到她身边说:“早上你们走,老孟就来帮忙了,下工后又来了。”   老孟是孙继红的男人,看见赵柯,也只是局促地笑笑,就埋头苦干。   “那那两个男知青呢?”   赵柯看向知青刘兴学和邓海信。   赵芸芸撇撇嘴,说:“他们四个知青点的知青一起来的,我没问,不知道。”   小说里,女配跟女主作对,现实里,赵芸芸依旧不喜欢女知青们。   不过小说里是因为男主傅杭,现实里是因为赵柯。   当然,赵芸芸作为赵柯最好的朋友,懒得跟其次们计较。   赵柯又看向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他们又是咋回事儿?”   “哦,他们啊,一群小馋鬼!”赵芸芸摊手,“一来就问我有没有甜水,我让牛小强先带他们去干活,等你回来再说。”   赵柯:“……”   她姐赵棉说错了,绿豆水的魅力比她的人格魅力还要大一些。   不过人多一点儿进度就快一点儿,兵再小,赵柯也不嫌弃,只是差不多了就赶他们回去。   牛小强眼巴巴地盯着她:“有糖水吗?”   赵芸芸在旁边儿无语地说:“你家缺你一口糖水吗?”   牛小强仰着下巴说:“我得给我小弟们谋福利!”   这架势,还真有点儿赵柯小时候的样子。   赵柯好笑,摆摆手,“带着树根儿去我家找余秀兰同志吧。”   “好哦~”   一群孩子欢呼着,呼啦啦地跑走。   家里,余秀兰迎来这么大一群讨债鬼,几乎呼吸困难。   她一边儿冲糖水,一边儿在心里不住地骂赵柯:这个败家玩意儿!   ·   天越来越热,连丝风儿都没有,村里的人都在嘲笑赵柯他们白费力气的行为。   冬妮儿和王老四结婚的日子到了。   赵柯他们暂停早上的挖渠劳动,去帮两家忙活婚礼。   知青们最近跟村里年轻人的关系虽然好了,但跟王老四和孙家人没啥交情,不用去婚礼帮忙,竟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挖渠点。   傅杭和林海洋站在一起,刘兴学和邓海信站在一块儿,庄兰和苏丽梅站在他们中间,紧张地左右看。   平时人多,他们也凑不到一块儿,现在只有知青,就尴尬了。   最后傅杭看了刘兴学和邓海信一眼,淡淡地出声:“挖吧。”   然后转身就往渠沟的尽头走。   他们自从发生冲突,已经很久没有交谈。   刘兴学和邓海信互相对视后,默默地跟上。   庄兰和苏丽梅在他们背后,露出笑来。   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这才是她们下乡之前想象中的知青生活。   另一头,赵柯和赵芸芸坐在几乎相同的位置,被村里的长辈们眼神挑剔,言语忽视着。   赵芸芸脸皮不够厚,坐立不安,“我第一次觉得,还不如去干活呢,眼神能千刀万剐的话,咱俩现在已经成片儿了。”   赵柯安然地问她:“没带瓜子吗?”   “想啥呢你?”赵芸芸斜楞她一眼,“开恩让我回家住已经很不错了,瓜子零嘴儿根本没有。”   赵柯同情地摸摸她的头,“没事儿,我也没有,我们家余秀兰同志掌握家庭经济大权,我现在是她眼中的头号败家子,地位快要跟赵枫不相上下了。”   赵芸芸更同情地回视她,“那还是你更惨。”   一对儿新人是青梅竹马,邻居嫁到邻居,结亲特意绕村一圈儿,才重新回到老王家。   放完鞭炮,大家入席,赵柯理所当然坐在主桌。   四叔赵新伟的爹,赵四爷板着老脸,训斥赵柯:“赵柯,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他们家的赵成第一天也跟着赵柯去挖渠了,但他没抗住赵四爷的冷脸呵责,之后就没再参加。   而赵四爷开口,其他长辈的矛头也都指向赵柯——   “你看看村子里现在乌烟瘴气的。”   “带的各家小子都忤逆长辈,你这妇女主任就是这么当得吗?”   “如果你再不反省,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你继续当妇女主任。”   “……”   许副队长也煞有介事地说赵柯:“你看这天气,哪有下雨的意思,你就跟大家伙认认错,别闹的最后被大队撤掉你的妇女主任,不好看。”   赵新山始终没有说话,但他没阻止,就是默许众人对赵柯施压。   周围的人全都看着他们这桌。   余秀兰几乎要站起来维护女儿,赵建国按住了她,冲她摇头。   她现在在那桌上,不是他们的女儿,是赵村生产大队妇女主任,是锐意进取的年轻一代。   赵柯也不需要别人维护,笑呵呵地说:“别人家大喜的日子,各位长辈没必要因为我闹得不愉快,扫人家的兴吧?”   一众人看向老王家王长河和吕东梅夫妻和老孙家夫妻俩。   四人神情全都有些不自然,但都不敢在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说话时打搅。   赵柯端起她的碗,站起来,转身冲王老四王向平和冬妮儿扬声祝贺:“我以水代酒,祝四哥和冬妮儿姐同心同德,共盟白首。”   远处几桌坐着村里的年轻小子们,玩笑道:“还是赵主任有文化!看这文绉绉的!”   然后有人起哄,也附和着赵柯,对王老四和冬妮儿俩人喊了句“同心同德,共盟白首”。   一群年轻人就全都喊起来,还拉着王老四要以水代酒,一时间气氛热烈。   赵柯一句话,主桌刚才发生的小矛盾带来的影响,就完全消弭。   而赵柯重新面向这一桌的长辈们,爽朗地笑道:“我当不当这个妇女主任,这个渠,我想挖就一定能挖起来。”   跟小说里的暴雨最终会不会发生没有关系,她认为值得尝试,就不怕失败,就敢去做。   一桌的长辈全都脸色难看,看着赵柯的眼神就像看个不服管教的刺儿头。   赵柯坐下后,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余秀兰的笑容又重新扬起来。   婚礼顺利结束,赵柯当着全村人的面儿带走她的“兵”,去往村外继续挖渠。   村里人不管如何想,管不了他们,只能慢慢散开。   王老三今天留在家里帮收拾忙。   等到只剩下自家人,东婶儿数落他:“你说你咋这么不听话,你没见今天村里长辈们对赵柯多不满吗?以后别去挖什么渠了,你就不为你爹娘考虑考虑吗?”   已经解释过很多次,挖渠是为了村里,他们不听,王老三就开始充耳不闻。   东婶儿又转向潘翠莲:“你咋当人媳妇儿的,就不知道心疼自家爷们儿吗?不知道劝劝他吗?有那个功夫在家躺会儿休息休息不好吗?”   潘翠莲默不吭声。   东婶儿数落个没完。   俩人始终木头一样,没一个应声儿的。   东婶儿反倒攒了一肚子气。   晚间,王老四和冬妮儿在他们那间小屋子里完成了洞房。   第二天,冬妮儿就拖着不太舒服的身子早早起来给全家人做饭,饭菜搁锅里热上,又开始收拾厨房,忙活昨天因为她结婚没干完的活儿。   过了一会儿,东婶儿起来,不满地教训:“一大早的,弄这么大动静儿干啥?你在家就是这么干活儿的?”   冬妮儿歉疚地说:“妈,对不起啊,我以后小心点儿。”   东婶儿白了她一眼,转头去掀锅,“你这碴子粥咋做得这么稀,全家都要上工,喝水能干活吗?”   可她根本没给留粮,这还是冬妮儿从她屋里拿出来的粮……   东婶儿各种挑刺儿,冬妮儿不敢顶撞婆婆,只能默默受着。   这时,王老三穿着他干活的衣服,喜气洋洋地从他屋里出来。   东婶儿一见他这打扮,注意力立即从冬妮儿身上移开,大声骂他:“我咋说你都不听,就要去挖那个破渠是吧?你是有病吗?非得去干白工?”   王老三当耳旁风,“我自己的事儿我有数,妈你就别操心了。”   东婶儿拿他没办法,就开始指桑骂槐地骂:“懒鬼!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   王老三都走到门口,又回来,维护他媳妇儿:“我媳妇儿可是有可能怀了,你别太大嗓门儿吓坏我没出生的姑娘儿子。”   东婶儿的骂声一下子掐在嗓子里,追问:“真怀了?”   “有可能。”王老三得意洋洋地说,“月事儿晚来好几天了,等晚点儿她就去找三叔号号脉。”   屋里,潘翠莲羞红了脸,小声儿骂他:“不要脸,咋啥都往外说。”   外头,东婶儿猛地拍一巴掌,“我儿子可真本事,这才结婚多久就怀上了。”   王老三神气十足。   冬妮儿羡慕地看着他们,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东婶儿再没心思关注王老三去干啥,也不再挑剔冬妮儿,转身进屋去准备孕妇要用的东西。   留下冬妮儿一个人在厨房干活。   潘翠莲走进来,小声教她:“你不用啥都听娘的,你就让老四出头,娘拿儿子没办法的。”   冬妮儿摇头,“四哥每天上工那么辛苦,我不忍心烦他,没事儿的。”   潘翠莲挠挠头,“你也上工吧?也不是他一个人辛苦啊?”   “我挣得工分少。”冬妮儿任劳任怨,羡慕地看着她的肚子,“等我以后有孩子了,日子就好过了。”   潘翠莲:“……”   虽然她嫁进来前,她娘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在老王家过得挺好,好像不是因为孩子啊……   冬妮儿善良,反劝她:“三嫂,你回去躺着吧,我不用你帮忙。”   潘翠莲一步三回头,还是不得劲儿,就去拍王老四屋门儿,喊他给冬妮儿帮忙。   王老四老实地出屋,走进厨房。   冬妮儿不用他,“四哥你别听三嫂的,这本来就是女人的活儿,我自己干就行。”   王老四也很听话,真就不伸手了,安慰她:“我娘说啥,你先忍忍,她就是有些气儿不顺,以后就好了。”   冬妮儿点头,“我知道,四哥你快出去吧。”   王老四就走了。   冬妮儿忙活一大早,等全家人都吃完饭,她又洗好碗筷,才扶着酸痛的腰回屋。   老王家已经分家了,各房各扫门前雪,本来公有的地儿大家应该轮着干,但自从冬妮儿嫁进来,就勤快地包揽了大多数活儿。   大儿媳赵花花不好意思让她全干,会伸手帮一帮,二儿媳周秀丽则是有人干活,就乐得偷懒。   潘翠莲确诊怀孕,该他们房干活的时候,王老三全都承包,丝毫不让潘翠莲沾手,不过他既不占四房的便宜,也一点儿多余的活儿都不干。   冬妮儿为了尽快融入婆家,甚至还主动帮两个嫂子带孩子。   可即便如此,东婶儿对她的态度还不如让老王家闹笑话的潘翠莲。   冬妮儿不明白,最后就归结于潘翠莲怀孕,她还没有,于是越发期望她的孩子能快点儿来,最好是儿子……   而老王家的事儿,只是村子的一角。   除了冬妮儿爹妈孙大娘孙大爷关心,村里其他人都不关注,他们更关注赵柯他们挖渠的事儿。   赵柯就像她说的那样,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拉着她那些人手,真的把排水渠一点点儿挖出来了。   村里不少人也去看了,但他们依旧持批判态度,认为他们弄得这些沟沟壑壑的玩意儿屁用没有,还影响走路。   可事实上,他们平时根本就不会在荒地里走动。   他们就是批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以此来展示自身的权威,年轻人越是不听,他们越是批判。   等到赵柯他们挖完村子外头,打算在村子里头挖的时候,社员们纷纷来阻挠。   “你们在外头折腾也就算了,不准挖的村里头乱七八糟!”   “你们别想在村子里动镐动锹!”   “那么大的坑,谁走道不注意摔到咋整?你们谁赔得起?”   “不行!不能挖!”   他们阻挠的态度太强硬,赵柯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弃在村子里动土。   但别的地方不能挖,她姥姥、舅舅的院子边儿上,他们管不着。   所以赵柯就带着人,在她姥姥的空院子里挖了一条沟,一直挖到院子外,又沿着院子往上挖,挖到舅舅家院子边儿,停止。   赵瑞叹气:“这没用吧?”   以前这里就是这么挖的,但是雨下多了,满溢出来,毫无用处。   赵柯说:“先挖到这儿,咱们把村外剩下那一截挖完。”总不能在村子里耗着。   傅杭设计水渠的最后一段,是老槐树北边儿那条长水沟,如果能跟村子还有河挖通,这个水沟比河道高一些,正好能排村子里的水。   天闷热的厉害,村里人常坐在老槐树下抨击他们“不怕中暑”的愚蠢劳动。   最近两天,更是热得过分。   老槐树下的人也没有了。   赵柯他们干活,动一动就开始汗流浃背,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赵瑞热得发晕,“赵柯,太热了,不能干了。”   赵柯也不舒服,看着其他人热得发红的脸,到底还是决定放弃,“算了,先别挖了,回去缓缓吧。”   众人就收拾工具回去。   可还没走到村口,一阵妖风吹得树枝乱舞,他们更是头发凌乱,灰土迷眼。   庄兰瘦小,被风卷的往沟里栽。   赵枫眼疾手快地薅住她,抓着她的手腕。   傅杭也下意识地担忧地看向赵柯,但她站在壮丁们中间,贼稳。   “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知道谁的话音一落下,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刚开始声音还小,很快就大起来,而且打的人浑身疼。   “下冰雹了!”   一群人护着脑袋,赶紧往家跑。 第53章   天是忽然就变的, 村子里也都是急急忙忙往家跑的人。   四处都被冰雹砸得叮当作响,这么一会儿,路上就布满冰球,大的跟指甲盖差不多, 小的也像黄豆粒一样大。   路两边的草被砸得歪歪斜斜, 断叶断茎。   树下的草稍好点儿, 树叶就凄惨了, 连杆儿带叶簌簌下落。   赵柯姐弟注意着脚下,飞跑回家, 站在房檐下都不安全, 站进门内才不再挨砸。   “真疼啊。”赵枫揉着被打疼的地方, 关心地问, “姐,你没事儿吧?”   赵柯看着几乎被白色铺满的院子以及还在不断下落的冰雹,低语:“也不知道田里的苗怎么样……”   赵新山家——   赵瑞赵芸芸兄妹跑回家,李翠花和赵瑞的媳妇儿曲茜茜紧张地围着两人打量。   “没砸伤吧?”   “咋突然下这么大的冰雹……”   赵新山站在房檐下, 无视砸在腿上的冰雹, 眉头紧锁地看着天,手里捏着烟卷却没抽,攥得稀碎。   赵芸芸冲着妈妈撒娇:“好疼的。”   李翠花揉了揉她指的地方,揉了几下没忍住,轻轻拍打她:“在家我都舍不得你干啥,天天往外跑!”   赵芸芸余光瞥房檐下的亲爹, 意有所指地大声说:“我们也不是瞎玩儿, 都是为了大队好。”   李翠花又拍了赵芸芸一下, 让她别气她爹, 然后转头就看见赵新山戴草帽披雨衣, 着急地追问:“下冰雹呢,你干啥去啊?”   “你别管。”赵新山说完就快步走进冰雹,离开家。   李翠花无奈,“这人真是……”   赵芸芸接话,“老顽固。”   “咋说话呢?”李翠花掐她。   赵芸芸撇嘴,“本来就是。”   “那是你爹,你们兄妹俩跟着外人,和你爹对着干,还有理了?”   赵瑞说:“不是对着干,我是真的觉得排水渠有用,但爹他们为啥就是不同意呢?”   外头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赵芸芸很天真,“诶呀,反正等下雨就好啦,到时候排水渠有没有没作用,一目了然,一定让他们心服口服。”   而赵新山顶着冰雹一路跑到村外的田地边,看到大片趴垄的苗,捡起几根断掉的苗茎,难受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冰雹砸在身上。   村里又跑出几个男人,看着田里的情况,心痛。   “咋砸成这样!”   “好不容易今年长得齐刷……”   “这贼老天!”   “这可咋办呢……”   庄稼,都是他们的命啊!   要是庄稼出了啥问题,就是要他们的命。   可靠天吃饭就是这样,老天爷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农民毫无办法,只能认栽,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祷天灾快点儿过去。   又过了十来分钟,冰雹总算停了,但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一群人查看秧苗情况时的心情,和天一样阴云密布。   不过查看完,折断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苗都是掉叶或者趴倒,上上粪,应该还能活。   这样,损失就不算太严重。   众人都有些庆幸。   “幸好。”   “好好侍弄着,秋收应该能保证交粮。”   说着话的功夫,天地一下子锃明彻亮,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巨响。   “下雨了!”   密集的巨大的雨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雨滴砸向大地。   赵新山等人急忙打道回家。   赵新山家——   李翠花边给赵新山拿毛巾,边问他:“苗没事儿吧?”   “还行,倒了点儿,等雨后扶一扶。”   赵芸芸悄悄挤眉弄眼,但不敢让亲爹看见。   赵瑞问:“爹,你看排水渠了吗?”   赵新山冷淡道:“没有。”   其他社员回家,也几乎是相同的场景。   即便短短一段路,蓑衣下的身体便被浇了个透,他们中依然没有一个人关注排水渠,也没人觉得这场雨会比冰雹更让人紧张。   下雨而已,哪年没下过雨,有啥可担心的。   与此同时,坐在灶坑前烧火的赵柯时不时望向外头的雨。   余秀兰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炒,说道:“天阴的屋子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学校的课上不了,顾校长就给学生们都放了学。”   赵柯随口问:“树根儿还一个人在学校吗?”   她拿着烧火棍无意识地戳豆秸杆,塞进灶坑,眼睛还盯着外头。   雨才下了不到半个小时,房檐下的木桶里,积的雨水已经过半……   余秀兰道:“我回来前看见吴老师叫他一起回家了。”   赵柯应得心不在焉,“这样啊……”   “火!火要灭了!”余秀兰提高音量,“你想啥呢?”   赵柯回神,再坐不住,戳了一把豆秸秆,一股脑塞到灶坑里,然后站起来,“妈你自己烧吧,我出去一趟。”   余秀兰急问:“干啥去啊?”   赵柯没回答,穿雨衣靴子的同时,喊赵枫拿工具一起出去。   余秀兰看着俩人顶着雨往外跑,发火,“这么大的雨,往外跑啥啊!”   赵柯和赵枫全都没回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赵建国到厨房来。   余秀兰有气没地儿撒,逮着他恼火,“看看你的种!一天天的不安分。”   “我一个人也生不来……”赵建国被瞪了一眼,赶紧道,“别管这俩不安分的孩子,我帮你烧火。”   “不安分”的赵柯领着赵枫,顶雨往村西跑。   路上的雨水汇成涓流,一直往西流,而他们到达姥姥家附近后,就看见之前挖的渠沟已经灌满,雨水不断从四周向中间的水洼汇注。   赵柯试探地往里走,没过脚背,没过脚踝……最深处已经积到小腿,按照这个降雨量,雨继续下下去,水漫进姥姥家的院子,淹到学校和卫生所是早晚的事儿。   “姐!”雨声太大,赵枫只能大声喊,“舅舅家门口也积水了!”   赵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喊:“你去他们家喊人,咱们把沟挖出去。”   村里不让挖,他们也要挖。   赵枫二话不说就往余大舅和余三舅家跑。   只这么几分钟,积水线沿着靴子越来越往上,赵柯又抹了一把脸,转身略显艰难地蹚水走出水洼。   水深又浑浊,赵柯看不清脚底的路况,即便再小心,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向后栽去。   反正已经湿得差不多,赵柯也不挣扎,闭紧眼睛和嘴,捂上耳朵,做好了栽进水洼再爬起来的准备。   就在她即将倒进水里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积水区,一把接住她。   赵柯没进水,也让雨水糊了满脸,费力地睁开眼。   是傅知青。   赵柯想张嘴,又糊一嘴雨水,手借着他的力重新站稳,侧头噗噗往出吐雨水。   “赵主任。”傅杭在她耳边大声道,“我和林知青过来帮忙挖渠!”   赵柯也不说那些多余的话,只招呼他和水洼边儿的林海洋,“走吧——”   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跟赵枫、余家两位舅舅和五个表兄弟汇合。   当时村里不让挖,是因为要从路中央挖过去,现在雨水这么大,被淹房子和被骂,不需要犹豫,直接开干。   老王家——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东婶儿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雨声,说:“还真下雨了。”   王长河不以为意道:“这么长时间没下雨,田里都旱了,下雨好,正好润润地。”   王老大应和:“最近是太热了。”   东婶儿瞄见三儿子王向全飞快着倒腾着筷子扒饭,忍不住骂道:“你饿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   王老三专心扒饭进嘴,根本没工夫跟她说话,一碗饭迅速扒完,碗筷一放,匆匆道:“我吃完了,出去一趟。”   他拿着蓑衣往身上套,戴上草帽就要往出走。   东婶儿放下碗,追过去揪着他,“干啥去!”   “雨这老大,渠沟没挖完,肯定得积水,我去帮忙。”   “下雨,别人都得窝在家里,谁傻了吧唧往出跑?”   “赵主任肯定会管。”   “她管是他的事儿。”东婶儿更加不乐意,“你大雨天跟着瞎折腾啥!”   王老三懒得跟她多说,拉开她的手,直接冲出去。   东婶儿的骂声隔绝在雨中。   王老三直接加入到挖沟的行列之中,随后又自发来了不少村里的年轻人,赵瑞和知青点的四个知青也都冒着大雨跑过来。   泥土松软,比干的时候方便挖一些,一群人齐心协力,很快就跟老槐树北的水沟挖通。   村子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向水沟,但雨一直下,水洼的积水完全不见少。   而水沟本就不够深,现在已经积了半坑的雨水,甚至水位线肉眼可见地加速上升。   赵柯擦着脸上擦不净的雨水,也不在乎吃一嘴雨水了,冲众人喊:“雨太大了!得把前面挖通,不然溢上来还是要倒灌进村子,房子泡在水里太久,会塌的!”   赵枫带头,“姐,我们去挖!”   朱建义等小子附和他:“是啊,姐,我们去挖!”   余大舅、余三舅等人也都应声。   没什么异议,赵柯就挥手喊:“那就走!”   大家一起应着,拎着工具就往村外走。   庄兰和苏丽梅在大雨里走动得极其费劲,赵柯拽住两人,“你们俩就别去了!”   “赵主任,我能行的!”庄兰不愿意脱离队伍,“让丽梅回去吧!”   苏丽梅也不愿意,“凭啥我回去,我不!”   赵柯看一眼庄兰瘦小的身躯,摇摇头,“让你们回去就回去!”   两人急急出声:“赵主任……”   赵柯摆摆手,“知青点没修房顶,是不是漏雨?正好,你俩去我家,让我爹给大家准备点儿驱寒汤。”   傅杭回头,劝她:“你也回去吧,有我们就行。”   赵瑞等人也反应过来,赵柯也是个女同志,纷纷劝她也别去了。   余大舅更是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赵柯,快回去。”   村里也不少事儿,赵柯一想,就答应下来,对赵瑞和傅杭喊:“瑞哥,你安排人!傅知青,你跟瑞哥说清楚怎么挖!”   两人点头。   赵柯又叮嘱:“注意安全,别摔着!”   众人答应:“放心吧。”   一行人走远,雨幕隔断视线。   “回吧。”   赵柯转头看一眼越来越满的水沟,然后一左一右拖着庄兰和苏丽梅往回走。   三人绕着老槐树边儿进去,有好几个人在猪圈边儿上忙活。   他们看见赵柯,全都一喜,“赵主任!”   猪圈盖得全封闭的棚顶,但两侧都半开着,雨水还是下进猪圈,现在小猪崽们全都泡在水里瑟瑟发抖。   现在他们就在安挡板。   五个饲养员三个有丈夫,只有朱大伯和常山哥过来帮媳妇的忙,另外还有个腿脚不好的保管员何东升。   赵栓柱儿去挖渠了,六叔没来帮赵萍萍的忙,金丽的丈夫范安也没来。   风雨太大,站都站不稳,安一个挡板得两三个人合力,赵柯三人一起帮忙,仍然安得十分艰难。   这时,村里来了几个人,苏丽梅惊喜,“是不是来人帮忙了?!”   其他人欣喜地看过去。   然而,他们迎来的不是帮忙,是对赵柯的指责。   朱建义的爹娘质问赵柯:“这么大的雨,你凭啥让我儿子去河边挖沟?”   赵萍萍庄兰她们欣喜的心瞬间拔凉。   其他家长不管不顾,纷纷出声质问赵柯——   “又不是没下过雨,这么点儿雨,至于吗?”   “万一掉水里咋办?”   “我儿子万一出点儿啥事儿,你咋陪!”   赵柯也知道大雨天在外面干活,有些为难人,跟他们解释:“我们之前已经把河道附近挖过了,不在河边挖。”   “我管你在哪儿挖,之前我们都忍了,下着大雨,就是不行!”   “对!不行!”   “必须让我家孩子回来!”   “赵柯,你别读点儿书就不知道姓啥了!”   责怪声不断。   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模糊了眼睛,赵柯忍无可忍,指着水沟吼:“你们瞎吗!看不见雨有多大吗!”   水沟里,水面距离沟边也就三四十厘米了,而雨水还在不断的灌入。   朱建义爹娘看见水,更生气,“你还让我儿子在这么大的雨里浇着……”   “我们都在浇着!”赵柯又指向猪圈旁边的人,“倒是你们金贵!我们在拯救集体财产!你们在干啥?有指责我的工夫,干点正事儿不行吗!”   一群社员被她吼得呆住。   他们刚才气冲冲地出来找自家孩子,完全没注意到其他,这时候才看见猪圈边的一行人全都不满地看着他们,才注意到猪的情况。   朱大伯指责朱建义爹娘:“我们还以为你们来帮忙的,白欢喜一场,猪崽有个万一,那是全村的损失!你们窝在家就算了,还跑这儿来指责赵主任,好意思吗!”   他明着对朱建义爹娘骂,其他人脸上却都有些臊,叫嚣的气焰全都降下去。   赵柯不再理会他们,招呼其他人赶紧上挡板。   社员们面面相觑,也都赶紧上去帮忙。   人多到底力量大,很快挡板就安好,赵柯也不管那些社员去不去村外抓人,领着庄兰和苏丽梅回她家。   赵建国熬了满满一大锅驱寒汤,先给她们仨一人一碗。   “冷不冷?”余秀兰看着三人湿透的裤子,心疼,“喝完赶紧把身上衣服换了,小姑娘凉到是一辈子的事儿。”   三人都冻得嘴唇发青,乖巧地听安排。。   天黑之前,挖渠的一众人才返回来。   所有人都浑身湿淋淋地,抖着手或站或蹲地喝驱寒汤。   赵瑞跟赵柯说:“没有挖太深,简单挖通能排水,我们就先回来了。”   “能排水就行。”   其他人喝完就回家了,傅杭慢了一步,对赵柯说:“淤泥可能会堵住咱们挖好的渠沟。”   赵柯道:“村子不只是我们的村子,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尽力,雨势一点儿不见小,夜里出去不安全,明天再说吧。”   傅杭点头,离开赵柯家。   赵新山家——   赵瑞回到家,又得到母亲妻子一阵嘘寒问暖。   屋子里烟雾缭绕,赵新山手指间夹着烟,面无表情。   李翠花催赵瑞:“快回屋进被窝躺着去,炕上暖和。”   赵瑞和他媳妇进屋后,赵新山听着风雨咆哮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大队长的责任和对庄稼的重视到底占了上风,伸手去拿还在滴水的雨衣。   李翠花听见关门声,一回身人没了,追到门边儿,喊了好几声,都没叫住人。   赵新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村外的田里走,一踩一脚泥,脚步越来越沉重,心也越来越沉重。   等到了村西的田里,原本常淹的那块儿地竟然没有如往年那样积水成洼。   赵新山顺着垄沟里雨水的流向找到渠沟边。   一道道垄沟里的水全都流进排水渠,汇成一股,哗啦啦地流向下游。   再没有比事实更有说服力的,渠沟确实排水,赵柯是对的。   赵新山嘴唇颤动,默然。   ·   往年要是有大雨,好些家的旧房子都会渗雨。   但前些日子,不少人家都修过房子。   今天大雨下了几个小时,修过房子的人家即便被雨声吵得睡不着,依然躺得安稳。   像王英慧家,宋瑞就欢喜地看着房顶,“妈,咱家今年一点儿都不漏雨!”   王英慧轻轻点头,不用半夜起来接水,心里也舒坦。   而村里房顶老旧,但无论赵柯怎么劝说,死活不修房子的人家,看着屋外下雨,屋里也在下雨,后悔不迭。   早知道会这样,就听赵柯的了。   钱家——   钱老头和钱婆子住的这截房子是老房子,浇了这么久,渗雨相当严重。   钱老头独自躺在炕上淋不到雨的位置,驱赶钱婆子下地,“没看见渗雨吗?还不拿东西去接!”   钱婆子穿鞋下地,拿着各种容器进来接水,听着滴滴答答地声音,念叨一句:“要是听赵主任的,把房子修了,就不会漏雨了。”   钱老头瞬间火气,抓起炕上接雨的碗,就扔向她,“老子的家,老子爱修不修,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碗砸在钱婆子肩头,雨水打湿她后背一大片。   钱婆子手捂着疼痛的地方,眼神难过,小声辩解:“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也不看看你是个啥玩意,还想在这个家待,就闭上你的嘴!”钱老头暴跳如雷,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今天晚上不准你上炕!”   隔壁,钱俊装作睡着了,闭着眼睛不理。   钱婆子即便心里为他的冷血痛苦,也习惯了顺从丈夫,夜里实在太冷,就靠坐在炕边的地上。   狂风肆虐,伴着暴雨,树枝随风乱摇,黑色的树影仿佛雨中吃人的妖怪呼啸着扑到窗子上。   屋子里细小的“咔嚓”声在雨声下丝毫引不起钱家人的注意。   “轰隆——”   “啊——”   钱婆子惊醒,脸上一片冰凉,下意识地摸脸。   满是水。   闪电一下子划过雨夜,钱婆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光。   炕上的房顶塌了!   砸到了钱老头!   整个炕面上全都是碎土块,但钱婆子坐在地下,一点儿都没砸到。   报应……吗?   钱婆子呆怔地看着炕上只露出上半身的人,好像吓傻了一样。   儿子钱俊跑过来,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颤颤巍巍地伸手探父亲的鼻息。   有气儿……   他腿一软,大喊:“救人!快救人!”   钱婆子醒过神来,扑过去又不敢随便动钱老头,颤颤巍巍地说:“俊儿,快去找人,找大夫,对,找赵建国……”   钱俊跑出去,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身的泥泞,终于找到赵柯家,在院外大声喊人“救命”。   雨这么大,赵柯一家人乃至于在赵柯家借宿的庄兰和苏丽梅睡得都不沉,全都被喊声吵醒。   赵柯三人没动弹。   赵建国迅速起身穿衣服,拎着药箱就跟钱俊往他家跑。   赵枫也陪着爹一起去的,到钱家之后发现他们家屋顶塌了,又去隔壁找了赵栓柱儿父子俩来帮忙。   几人忙活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救出钱老头。   钱老头被砸到腰椎,赵建国的医术,只能帮他固定,给他开些止痛的药。   就算是好天气,伤到腰椎,折腾到公社,县里,可能还会伤上加伤,更何况现在大雨。   钱家人只能听天由命。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村里人才知道钱家的屋顶塌了,还砸伤了钱老头。   一时间,修过房子没修过房子的人,看着仍然不停的雨都心有余悸。   这雨,咋这么大呢?   庆幸的越发庆幸,担惊受怕的也越来越担惊受怕。   没修过房子的人越来越害怕他们家会像老钱家一样,也越来越后悔,怎么就没听赵柯的。   然而还没完。   天就仿佛漏了个大窟窿,不断不断地往下倾倒雨水。   阴沉沉的天压得人心里慌。   衣服被子墙全都是潮湿的,连柴禾都不好点着了。   赵柯都没想到暴雨这样大,原来还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赵村生产队社员们彻底慌了。   雨啥时候停?   庄稼咋办?   收不上粮,明年他们咋活?   而赵柯他们挖的排水渠果然如傅杭说的那样开始淤堵。   田里的渠沟需要疏通,水沟和河道之间的排水沟也得清理。   赵柯再一次找上赵新山。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得意,实事求是地说:“现在排水渠流通不够顺畅,最好再从垄沟口挖出水道,帮助排水。”   “雨水会带着田里的泥土进渠沟,得安排人疏通渠沟。”   “雨水量太大,沟渠太小,排水速度太慢了,不能坐以待毙,得尽可能扩大排水。”   “大伯,人手不够。”   赵新山上火上得满嘴燎泡,无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哑着嗓子道:“走,去大队部。”   十分钟后,大队的喇叭响起,赵新山沙哑的声音响彻全村:“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咱村的孩子们为咱们的庄稼留了一条活路,排水渠有用!咱们不能放弃!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只要能动,全都到大队集合!”   “我再重复一遍……到大队集合!” 第54章 (加了点内容)   滂沱大雨下, 全村男女老少都披着蓑衣拿着工具在大队大院儿集合,知青也不例外。   赵新山举着喇叭,吃力地发出声音,大声动员:“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庄稼毁了, 明年就没有粮没有种——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不能放弃——”   底下一片愁云惨淡。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站在他身后, 也全都神情忧愁。   接连不断地大雨浇灭了他们的心气儿, 现在村子里都四处是水, 流不出去,根本流不出去……   没有人知道有没有救, 努力有没有用, 他们只是麻木地听着大队的召唤出现在这里。   赵新山的嗓子几乎喊不出话来, 赵柯走到他身边, “大队长,我来吧……”   赵新山的声音停下,低头看着赵柯。   这喇叭不止是喇叭,更意味着新老对撞的天平开始偏移, 权力、声望、观念……   所有社员都在看着他们, 雨还在下,赵新山的耳边没有其他声音,眼睛只能看见赵柯的脸,静得仿佛世界都停摆。   他们都“老”了,他们都没有足够的眼界和不断向前的进取心,他们太过抱守成规, 太得过且过……   世界是所有人的, 但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 未来和希望寄托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不能永远做恶人, 阻碍年轻人带领村子变得更好的步伐。   缓慢的……   赵新山让步了, 他走下了方凳,交接了喇叭。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既有终将被时代洪流遗忘的无力,又有对未来远景的无限期望。   赵新山又充满迷茫,他还能为这个村子做什么呢?   “各位社员!”   赵柯站上高处,就直奔主题,“排水渠的可行性,只要亲眼看过,就不需要再证实!现在,田里的情况是,很大一部分庄稼被雨水淹了,但是还没死,我们的排水渠即便已经出现淤堵,依然行使着它的作用!”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但那重要吗?不重要!它早晚会停!”   “大家什么苦日子没过过?最次不过是今年秋冬、明年春天难熬点儿!”   “苗还没死呢!难道要蹲家里等它死吗?!振作起来!能保种我们就保种,多保一亩地,我们就赚一亩地的粮!就少饿一顿肚子!”   “我们辛辛苦苦挖排水渠,你们摆什么丧气样儿?!想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讨饭吗!我们可不想!我们不会放弃!”   一呼百应。   赵村儿的年轻人们纷纷举着工具喊:“对!我们不想讨饭!我们绝对不放弃!”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生龙活虎,似乎困难打不到他们,永远都可以一往无前。   村里其他社员们看着他们,心生羡慕。   他们批评年轻人莽撞,瞎胡闹,不懂事,又何尝不是否定曾经的自己?   而且讽刺的是,他们人还未老,就已经裹足不前。   用他们常说的话,他们连一群孩子都不如。   羞愧浮上每一个人的心头,终于有一个人喊出声:“赵主任,你说咋干!我们跟着干!”   “对!我们跟着干!”   “赵主任,我们跟你干!”   “我们也不想去别人家讨粮!”   赵建国和余秀兰骄傲地看着前面的女儿,这是他们的女儿!   其他人都看得是赵柯的正脸,只有赵新山三人只能看清她的侧脸,但也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社员们这一刻对赵柯的信任。   所有人都希望赵柯能带着他们在暴雨中找到出路。   今天之后,赵柯在村子里的威望就会如日方升。   许副队长看向人群中的儿子许诚,叹了一口气。   赵柯太耀眼了,只要她在村子里,同龄的年轻人乃至于大她许多的青年,都只能黯然失色。   许诚听着社员们的应和声,有些嫉妒地看着赵柯。   他甚至还没能接亲爹的班儿,比他年轻那么多的赵柯已经能够得到全村人的信服,   无法控制的嫉妒使他原本很方正的面相变得阴沉。   跟许诚情绪类似的,还有女知青方静。   当山野里都是山鸡,有一只格外漂亮,就会引得人泛酸。   但赵柯向来不去跟人比较她是山鸡还是凤凰,山鸡能怎么样,凤凰又能怎么样,鲤鱼能跃龙门,山鸡照样能飞跃农门。   雨势不等人,赵柯对着喇叭喊:“现在,听我安排!六个饲养员出列!”   板儿叔和五个妇女全都走出来,走到赵柯指向的一侧,站好。   “别的啥都不用你们干,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管好牛和猪!这是咱们大队的集体财产,哪怕庄稼损失惨重,咱们还有猪,还有后路!听见了吗?”   “听见了!”   赵柯又举着喇叭朝向亲爹:“赵建国出列。”   赵建国走出来。   赵柯又叫了几个身体不咋好社员,有男有女,叮嘱他们:“大锅饭大锅驱寒的汤药,交给你们,务必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好!”   “吴英、余秀兰出列。”   吴老师和余秀兰单独一列,站在赵建国他们身边儿。   “组织起年龄大的孩子,照看好咱村儿所有的孩子!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孕妇!及时查看、通报各家的情况!”   吴老师和余秀兰答应。   “剩下的人,从头到尾参与挖渠的在前面站成一排,以家庭为单位,各自排好,家里没有人挖过排水渠的,看哪家人少,插进去!”   年轻的小子们纷纷从后面挤到前面来,依次排成一排。   其他社员们也都动起来,站在各家孩子后面,家里没有人挖过排水渠的,等他们排好,看着人数,自动走向人少的一排。   知青则是自动自发地排成一列,傅杭站在第一个。   牛会计和许副队长顿了顿,也都拿起工具走进队伍。   赵新山建议:“要不让妇女们留在村子里,男人们出去干。”   赵柯不乐意:“妇女也是村子的主人,上工的时候一样出力,这个时候更不能分男女。”   男女确实存在天然地体力差别,也大多认为男主外女主内,但现在不是按照性别分工的时候,赵柯也不允许妇女们这个时候退缩。   不能只想要争取权益,一有事儿就躲起来,没那么好的事儿!   该尽义务的时候必须得站出来!   赵柯冲着大家喊:“这是为了集体,我不管妇女还是男人,全都得去。”   这时候没人会反驳她。   而赵新山既然交给她安排,就只建议,不能乱插手扰乱大家。   所以赵柯这么说了,他就息声,抬步打算走到赵瑞身后。   “大队长,你在村子里坐镇吧,有啥事儿好安排。”   赵新山停下脚,本来想说让她留在村子里,但又想到她家四口人,都留在村子里,可能会落话柄,就点头答应下来,“行,我在村子里照看着。”   赵柯又让赵瑞、傅杭单独出来,她和他们两个人分别带人负责东西南三面田的排水渠。   然后赵柯看向知青那一列,犹豫了一瞬,点到知青刘兴学。   刘兴学惊讶地看着她。   “村子里的排水,你带着知青和赵枫那一队人负责。”   刘兴学完全没想到他会被叫出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赵柯催促:“有问题吗?”   刘兴学左右看了一眼,胸腔里燃起一股火,咬牙大喊:“没有!”   赵柯就举着喇叭喊:“每家每户,按人头一人二十斤粮,拿到大队仓库来,直到水涝彻底结束之前,轮换吃饭休息,有没有问题?”   “没有!”   “没有问题,就全都动起来,十五分钟后集合!为了村子,拼了!”   “拼了!”   所有人发泄一样大喊出声,迅速在大雨中跑动起来,几秒钟大院儿就没了人。   不到十五分钟,社员们就带着粮回来,放进仓库之后按照原先排列的顺序站好。   赵柯看人齐了,一挥手,“走!”   三队人,朝着三个方向疾驰而去。   刘兴学赵枫那一队暂时留在大院,刘兴学安排赵枫带一些人去村外,剩下的人分散在村子的各处。   在别的大队还在为暴雨束手无策、唉声叹气的时候,整个赵村儿生产队已经抖擞着精神,拼进全力去救庄稼。   ·   整个双山公社都在下暴雨,涝灾发生在每一个大队每一个村子。   雨太大,公社停电,轴承厂停工,赵棉待在宿舍里也心系着村子,但她回不去,只能硬熬,期盼着雨早一点儿停,天早一点儿晴。   接生员培训的三人也都惦念着村子里的家人,经常以泪洗面。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家里咋样了。”孙继红抹眼泪,“我公婆身体都不好……”   尹知青也担心丈夫和女儿,“我女儿那么小,我不在身边,雷声这么想,她一定很害怕。”   赵春花也唉声叹气,“田里的庄稼肯定遭殃了,也不知道明年咋整……”   她们宿舍里,一屋子的人都是这样,但路没法儿走,谁都不知道村子里是什么情况,只能干上火,连培训都没法儿好好进行了。   赵村儿——   孙继红家,两个老人因为上火,病情都有些加重,余秀兰发现之后,第一时间过去开解:“村子里大家都在努力,你家现在就大孙女大孙子看家,你们两老千万别想太多,再给外头干活的儿子和孙女孙子加重负担。”   两个老人抹眼泪,“都是我们没用。”   余秀兰说:“咋没用,你们在,孩子踏实,而且我听孩子说,你家今年修房子,还是你们两个老的坐得住,看看这管多大用呢。”   两个老人就红着眼感激:“要不是赵主任来家里劝,我们家这么穷,哪舍得修房子,秀兰,你生了个好闺女。”   余秀兰心里高兴,反过来夸他们家的孙女孙子:“他们也懂事儿呢,爹娘不在家,上能照顾老的,下能照顾小的,你们千万想开。”   两个老人使劲儿点头,“你放心,我们指定不给大队、给孩子们增加负担。”   村里的大孩子们,也都肩负起责任,一部分,像莫家的莫宇莫浩会和余秀兰每天去各家查看情况,另一部分,像牛小强、树根儿、赵小草、何百灵他们会帮着吴老师照顾村里年纪小,家里没人管的小孩子们。   男孩子们在牛小强家,连树根儿同父异母的弟弟刘小宝也不意外。   牛小强是孩子们的“大哥”,树根儿是他最重要最听话的小弟,刘小宝就算想要闹脾气或者对树根儿咋样,也都会被牛小强镇压。   牛小强从傅知青那知道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故事,会绘声绘色地讲给“没见识”的新小弟们听。   而赵小草和何百灵则是在顾校长和吴老师家看女娃娃们。   刚开始下雨打雷,唐小婉确实很害怕,一直哭着找“妈妈”,还发了低烧,后来有赵小草和何百灵以及一大堆姐姐妹妹一起玩儿,她就忘了害怕。   大家一起丢手绢翻花绳,何百灵还会在炕上带着她们唱歌跳舞。   大雨也浇不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赵柯一队人在东面,他们要先把淤堵的排水渠疏通开,淤泥极重,手臂腰腿全都吃力。   干惯活儿的人还能应付,赵柯这种简直是灾难。   她有时候一脚踩进泥里,脚拔出来,靴子却会陷在坭坑里,只能默默地重新塞回靴子,手脚并用一起使劲儿拔。   有时候一个不稳,还会坐个屁股墩儿。   旁边的人就会默默地把她薅出来,然后再回去继续挖泥。   刚开始赵柯还觉得她这样怪笨的,后来有人拔脚重心不稳栽进渠沟里,被人捞出来,她瞬间就浑身都舒服了。   果然快乐得建立在别人的惨状上,别人废就显得她不那么废。   赵柯还把这种快乐分享给同队的社员们,安抚大家因为连绵暴雨和连轴转劳累产生的低落情绪。   有人叹气,“我家房下都长蘑菇了。”   赵柯听到,随口就问:“能吃不?要是能加个菜,今天干活都有劲儿了。”   “还真能吃。”那社员咧开嘴,“那我一会儿跟做饭的说声,让他们去我家采。”   田里的庄稼先是被冰雹砸,又被水泡,他们极力挖渠防水,也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庄稼被水泡烂,心情可想而知。   赵柯总能在任何一件小事儿里挖掘出让人充满希望的点,“林子里肯定长了很多蘑菇木耳,等雨停了,得组织大家一起进山采蘑菇挖野菜,晒干了,正好冬天吃。”   她说起蘑菇,就有人说起河里的鱼:“鱼老多了,扑腾的人眼馋。”   傅杭他们那队还有赵枫离河道都近,换班的时候碰见,赵柯就兴致勃勃地鼓动他们带上渔网,“得空捞几网,给大家添点儿荤呗?”   听到的社员就对那两队的社员玩笑:“听见没,赵主任馋鱼了,今天带不回鱼,就把你们煮了!”   那两队的社员就会笑着保证“一定带鱼回来”。   赵柯还不忘了叮嘱他们:“河水急,别掉河里。”   “放心。”机灵的小子们拿出两捆麻绳,“捞鱼的时候捆上,掉进去就让他洗个河水澡,再拉上来。”   其实哪是赵柯一人馋鱼呢,全村人都整日整夜的在雨里泡着,筋疲力尽,吃饭都快要没力气了。   为此,赵新山还杀了家里几只鸡给大家伙补身体。   这样的小事,发生在沉重的每一天,赵村儿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就靠着这些熬过一日又一日的暴雨和劳动。   后来,河道也有了满溢的趋势,赵村儿生产队的众人又多了新的活儿,村里头编麻袋,村外把装满土的麻袋堆到河道边儿防汛。   就在赵柯和赵新山几乎要放弃庄稼,极力保护村子的时候,雨停了。   雨停的那一刻,赵村的众人是懵的。   他们站在渠沟边呆呆地仰望天空,真的停了。   甚至还有人伸出手去接,可手上湿漉漉的,连忙往身上擦拭,擦不干,完全擦不干。   但没有雨再滴下来,真的没有雨再打在脸上。   “雨停了!”   不知道是谁,激动地喊出第一声。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   “雨停了……呜呜呜……”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摘下草帽,高高的扔起,有人直接跳进排水渠里,任由流动的泥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甚至用双手捧起泥水洒向天空……   “雨停了!”   赵柯松开锹,卸力地仰倒在地,望着渐渐散去的乌云,傻笑起来。   有几个年轻的小子,激动地冲过来,托着赵柯的后背四肢,用力抛起:“赵主任!”   赵柯一下又一下被抛起,身体处于失重状态,笑骂:“谁敢摔了我,我瘸着腿也堵你家门儿去!”   “哦——”   一群小子们起哄,然后便是大笑声。   其他社员都笑望着他们。   雨真的停了,真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先这一章,明天多更点儿。   码字有时候控制不好时间,我尽量固定一下 第55章   这场雨, 下了太久,直接从立秋下到处暑。   雨停之后,水还没停,村子里欢欣鼓舞, 村外还得继续守着, 防止再有淹灌。   顺便, 还得查看庄稼损害的情况。   等到天空彻底洗去阴霾, 晴空万里,赵柯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拖着沉重的身体心情雀跃地返回村子。   村子里也挖的沟沟壑壑的, 泥泞一片, 很难走, 但好歹积水不严重,也没人在意了。   众人打了招呼,各自道别,各回各家。   赵柯一到家, 余秀兰立马迎上来, “热水我都烧好了,这就给你打热水端你屋去,你洗洗赶紧好好睡一觉,衣服被子我都给你晾过了。”   赵柯确实累得抬不动手了,顺从地回屋等着。   余秀兰抬着大木澡盆进来,一盆一盆往里兑水, 忙忙活活好半天, 试好温度, 催促:“洗吧。”   赵柯坐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 刚开始还撑得住,搓了几下泥,头一歪,睡了过去。   余秀兰不放心,进来查看,“还真睡着了。”   平时赵柯事儿可多了,澡盆不能跟家里用一个,脸盆和脚盆不能用一个,还要啥隐私,亲妈都不让随便看。   现在余秀兰端了盆水给她洗头,又拎起膀子搓,又扶着肩膀给她搓后背,赵柯都睡得啥也不知道。   余秀兰还伸进去给她搓腿洗脚,完事儿才使劲儿扒拉赵柯:“醒醒,我再给你端盆儿水来。”   赵柯硬被她扒拉醒,眼皮微微打开一条缝,脑子完全没清醒。   “别睡啊。”余秀兰反复叮嘱,走出去的时候还在嘟囔,“要不是你事儿多,我也不能叫你。”   赵柯裹着个被单坐在炕上,一晃一晃地直要倒,又稳住。   过了一小会儿,余秀兰端着水急匆匆进来,薅住她,“快洗!”   赵柯没动,木木地盯着亲妈。   余秀兰忍不住骂道:“我真是怨种命。我出去,行了吧?”   但她骂完,瞧见赵柯瘦了好多的脸和泡得发白的手脚,又心疼,放柔声音,“洗完就躺下,我收拾。”   赵柯硬撑着清理完第二遍,套上干净的短袖短裤,钻进被窝半秒入睡。   这次余秀兰咋进进出出,她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而余秀兰对待赵枫这糙小子,就没那么精心了。   就在厕所,赵建国拿水瓢舀一瓢晒得温热的水,举起来从头浇下去,盯着他洗了一遍儿才放他回屋睡觉。   村子里静了一日一夜,出门走动的人才多起来。   这时候乡下,取水费劲,乡下人洗澡不勤,但这两天,全村几乎都在洗澡,有的是撑着躺下之前洗,有的是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睡醒起来再洗。   赵柯可能是这一个半月干活习惯了,睡了十几个个小时起来,身体虽然乏的厉害,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比她第一次上工之后,进步了。   外头,太阳特别晒人。   赵柯在家里转一圈儿,没人,就穿着靴子出门。   村子里还没干,踩哪儿都一脚泥,水坑都浅,赵柯就硬拖着泥巴来到大队办公室,在门口磕哒掉泥,才推门儿进去。   “赵主任,休息好了?”   赵柯哭笑不得,“牛叔,你突然这么叫,我受惊吓啊。”   牛会计笑呵呵地说:“快来坐吧,都在一个村儿里,感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都瘦了。”   “全大队都得脱一层皮。”赵柯坐下,问,“大队长和许副队长呢?”   牛会计笑意淡下来,叹气,“去看庄稼了,大雨之后接暴晒天儿,苗受不了,不知道又得蔫吧多少。”   赵柯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又振作起来,笑道:“往好了想,咱们田里没那么多水,不用又晒又泡,好歹苗能少遭点儿罪。”   牛会计又长叹了一声:“但愿能多活下来些吧。”   赵新山走之前,让牛会计给赵柯留了任务,往年旱涝成灾都得写一份损失情况送到公社,今年也得写。   赵柯从档案柜里找了以前的记录,抄写到纸上,后面留了空隙,等着统计完再填写。   “大队长!粮食都发霉了!”   赵新山不在,赵柯和牛会计听到外头的喊声,对视一眼,出去查看。   赵二奶、田桂枝夫妻等十来个社员手里头捧着发霉的粮食找到大队来。   粮食上全都长着霉斑,严重地甚至都泛起黑。   赵柯看完,道:“霉成这样,肯定不能吃了。”   赵二奶不信,“洗洗不行吗?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赵柯说:“二奶,毒菌光靠洗肯定洗不干净。”   “那就瞎了吗?”二奶急急地争论,“那早些年没粮食,大家伙啥没吃过,也没听说粮食发霉就不能吃了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二奶,六几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那么穷,粮食比啥都宝贝,成天盯着瞅,能霉到这个地步吗?”   赵二奶不甘心地辩驳:“那吃了还能死人是咋地?没听说吃死人的。”   “二奶。”赵柯严肃地说,“粮食有毒了,咱们处理不了,能拿命开玩笑吗?”   其他社员哭丧着脸,“那咋办呢,好些粮食都霉了……”   赵柯问他们:“所有粮食都发霉了吗?”   “也不是……”   有的霉得多,有的霉得少,剩下的就是有点儿潮,晒晒还能吃。   “霉得千万不能吃了,先回家收拾出来单独放一边儿,潮了的赶紧晒晒。”   赵柯劝他们先回去。   大家现在还比较信任她,所以即便苦着脸,也都答应了。   赵柯让他们查看好之后,如实跟大队汇报,再次叮嘱:“大队会想办法的,千万别吃哈。”   众人答应着离开。   随后,村里别家人听说他们粮食发霉,也都在家倒腾粮查看,然后报到大队来。   有的机灵,下雨之后就把粮放到炕上,有时候烧一把火,连粮也都烘了;   有的放得好,就是潮了点儿。   这都是少数,大多数都或多或少有发霉的情况。   连赵柯自家都不例外。   赵柯看着统计出来的一部分数据,反思着叹气:“之前没考虑到粮食的问题,要是提前提醒就好了。”   现在完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庄稼还不知道啥情况,各家的粮食就出问题了。   而且……   赵柯看向办公室发霉的墙面,不知道多少家需要修房子,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牛会计安慰她:“咱们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在外面防涝,想不到也正常。”   赵柯收拾心情,振作道:“是,愁也没有用,最重要是解决问题。”   牛会计点头,笑道:“还是年轻人有干劲儿。”   赵柯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人有啥干劲儿,懒起来谁都比不了,老同志才牛,大队长他们去地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大队长不在,事儿也不能耽误,赵柯和牛会计商量后,决定去各家走访看看损失情况,不能光等人来报。   目前已知损失最严重的肯定是老钱家,牛会计知道赵柯跟老钱家有些不愉快,问她:“过去不?”   赵柯语气平静,“去看看。”   牛会计目露欣赏。   不是因为赵柯救过他儿子,单纯就是因为赵柯这个人。   她这么年轻,能担得起责任,也把得住公平这杆儿秤,极其难得。   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牛会计忍不住多提点几句:“当干部嘛,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社员,咱们端好水,态度上包容一些,我是很看好你的。”   赵柯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牛叔。”   路太泞,不好走,赵柯和牛会计就互相搀扶着走。   主要是牛会计拉拔赵柯。   两个人直奔钱家去。   老钱家旧房那一截房顶塌了,钱家一家七口人全都挤在钱俊夫妻俩那两米的炕上。   当时救人,他们拆了旧屋的门板,现在还在钱老头身下,他一个人就占了很大地方,所以其他人只能挤着。   前些天为了防涝,钱俊夫妻都在外头不咋回家,闹心也没工夫想太多,轮班回来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   现在雨停了,李梅看着不能动的钱老头,如丧考妣地哭骂:“我咋这么命苦,嫁到你们老钱家来!老的老的不顶用,小的小的不懂事儿,我要回娘家!”   钱老头还能躺在炕上,钱婆子连炕都上不了,站在地下,着急地劝她:“梅啊,不能回娘家……”   李梅语气极坏,“用不着你管我!”   钱婆子不敢说更多,惹得她闹脾气,只能紧张地看向儿子。   钱俊低声下气地连哄带劝,“媳妇儿,你这是干啥?你走了,我咋办?孩子咋办?”   “那我咋办?”李梅发脾气,“你爹不能动,拉尿都费事儿,难道要我跟你爹妈一直住一个炕上吗?”   钱俊愧疚,“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房顶塌了,谁也不想的,你再忍忍,我抓紧修房子……”   “你拿啥修!”李梅指着旧屋的方向,“这屋我没法儿待,让他们搬回去住!”   “小梅?!”   钱婆子慌急无措,“梅啊,老屋房顶还漏着呢……”   “都晴了,天也不冷,咋不能住。”李梅冷着脸,“要么他们回老屋去,要么我回娘家,钱俊,你自己选!”   钱俊左右为难,最后看向钱婆子,低低地开口:“娘……”   钱婆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一时间心痛至极。   平时丈夫拿她咋不当人,她都能忍,但她的儿子竟然想赶爹娘去住漏房子?!   钱俊理亏心虚地低下头,飞快地解释:“娘,我肯定尽快修好房顶,用不了几天……”   他越说声音越虚,“总不能真的让小梅回娘家……”   可既然要尽快修好,为啥不能让爹娘暂时住几天。   钱婆子失望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梅得理不让人,不管不顾地催促起来:“赶紧搬,立即搬走!”   钱俊犹犹豫豫,还是伸手去抬亲爹身下的门板。   而他一动,钱老头疼醒,眼还没睁开就有气无力地骂“不孝子”。   父亲的权威尚在,钱俊不敢反驳,李梅却已经看清他“瘫了变没用”的事实,一反之前的“孝顺儿媳”形象,直接跟病老头理论起来。   “谁不孝顺,还想咋孝顺,你看你脏的!”   “混账!混账!我要让钱俊休了你……”   钱婆子就站在旁边,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赵柯和牛会计在院子外就听到他们家的吵闹声,所以都没喊人,直接走进来。   “吵嚷什么呢?”   赵柯站在门口,出声喝断他们。   李梅止了声,双手一环胸,往炕沿一坐。   钱老头还在骂骂咧咧,甚至李梅消停了,他还伸手想砸人,但他腰捆着板子,动不了。   钱俊羞愧地说:“赵主任,牛会计,让你们看笑话了……”   牛会计问他们吵吵啥。   钱俊也知道他们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不吭声。   李梅不怕,转过身儿就开始抱怨:“我们这屋炕就这么大,我爹他一人儿就快占去一半儿,我们和孩子怎么挤?而且你们看我爹这脾气,他拉尿还故意不喊人,咋睡啊?”   就说这屋里怎么有股味儿。   赵柯和牛会计全都忍不住抬手捂鼻子。   李梅越说怨气越重,“忍这么些天,我早就忍得够够的,他们不搬回去,我就回娘家!”   这事儿,当儿媳妇的有怨气,太正常了。   牛会计嫌弃地瞥一眼钱老头,训斥钱俊:“当初赵主任那么劝大家伙修房子,你们不是硬气吗?现在正是得一家子拧成一股绳儿的时候,倒是闹起来了!”   钱俊讷讷地应声,还跟赵柯道歉:“赵主任,是我们不知好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计较。”   赵柯蹙眉,实在没法儿在这屋里待,瓮声瓮气地说:“先别动弹人,出去说。”   钱俊拉李梅,李梅甩开,钱俊又去拉,夫妻俩拉拉扯扯地跟着出去。   钱婆子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无动于衷地听着钱老头的骂声。   赵柯到外面才放下手,回身对钱俊严肃地说:“那房顶漏着呢,你们夫妻俩现在让老人搬过去,跟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有什么区别?你俩以后想让村里人戳脊梁骨吗?”   钱俊当然不想,但……他眼神瞄向李梅,眼神很为难。   赵柯受不了男人这种态度,直接戳穿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该立起来的时候不立,这时候全听你媳妇儿的了?有理说理,你媳妇儿这事儿就办得不对,你不劝着她说着她,一脸为难给谁看啊?”   李梅不乐意,“我咋不对……”   “你先闭嘴,等会儿说你!”   她现在可真冲……李梅被瞪,悻悻地闭嘴。   赵柯瞪完李梅,又转向钱俊,“你还委屈?你当亲儿子的,要把爹妈赶外面去,伤不伤亲娘的心?有问题不想办法尽快解决,咋?等以后出点儿别的事儿,屎盆子全扣你媳妇儿身上呗!”   李梅忍不住瞪向钱俊。   钱俊臊得脸通红,“赵主任,我没有这个意思……”   “村里好些家得重新修房子,你们夫妻俩去跟人搭个伙,好言好语求人家先给你家修上屋顶,三五天的工夫,很难吗?”   赵柯看向李梅,“三五天都等不了,非得把话柄递人嘴里去?”   李梅还是梗着脖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我要……”   “回娘家是吧?李村离咱们这么近,咱们都闹水灾,李村能好吗?你娘家就是能给你一口吃的,能一直供你吗?还拿回娘家威胁人……我就不信你要赶公婆住露天破房,你娘家有理给你撑腰!”   赵柯都想拎着她的脑袋空一空,到底装点儿啥玩意儿。   “那……那……”李梅还不服气,又说不出理来,委屈地哭起来,“感情不是你们摊上这些事儿了……我咋这么命苦……呜呜呜……”   钱老头的骂声清清楚楚地不断传递出来,有些话着实不堪入耳。   赵柯扬声冲屋里道:“你现在不能动,不好好养病,整这一出是想干啥,讨人厌让全家都不乐意照顾你,你等死吗?”   屋里,钱老头卡壳了一瞬,更激动地喊:“他们敢!”   赵柯的声音传进来,“你要是自己不讲德,儿子儿媳真不管你,你看村里谁还能替你说话?村子受灾,大队事儿多着呢,没有工夫成天管你们家里这点儿官司。”   “凭啥不管!”钱老头身体动不了,拳头邦邦敲身下的门板,费劲地扭头瞪钱婆子,“你敢不管我,老子打死你!”   他看起来又惨又虚张声势,一点儿没有以前的厉害劲儿。   钱婆子低喃:“你还能咋打我……”   “你说啥!你给我大点儿声!”   屋外,赵柯摇摇头,无法同情钱老头的遭遇,跟钱俊李梅说:“别家都抓紧查看家里受灾情况报给大队呢,你们还在这儿吵,吵能解决问题吗?赶紧收拾。”   赵柯教训完,叫着牛会计离开钱家。   钱俊和李梅被她训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送他们出去。   牛会计等出了钱家,才笑起来,“你年轻皮嫩,有时候是得强硬起来,不能太客气,否则有些难搞的社员蹬鼻子上脸,不好管。”   赵柯以前强硬,效果跟现在肯定是不一样,她这也是随时随势作出一些改变。   两人挨家走,一面实地查看受灾情况,一面提醒那些没有听到信儿的人家统计好家里的损失报到大队去。   因为钱家,两人从村子南边儿开始走得。   南边儿的大致情况就是,修房子时间比较近的,基本没啥大问题,那些时间久没修的,都有渗雨漏雨的情况。   像知青点的房子就比较破旧,这次雨后,必须得修了。   两人又往北走,之前因为修房子跟赵柯呛呛得厉害的赵二叔赵二婶儿现在也蔫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赵柯的错觉,感觉他们家老房子好像比上次歪了点儿。   赵柯还向牛会计求证:“牛叔,你看呢?”   牛会计站远了瞧,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有点儿歪。”   赵二叔一家全都惊慌不已,“不能吧?下暴雨的时候都没咋地,应该没事儿吧?”   赵柯招呼他们一起仔细瞅瞅,“要是真歪了,下暴雨的时候没事儿,现在又提前发现,说明你们运气好。”   赵二婶儿不知道是不是受她的话影响,也越看越是觉得房子不正道,哭天抢地,“运气好啥啊?房子要是倒了,我们咋活啊?盖不起来了……”   乡下盖个新房,得全家准备好些年,攒钱攒东西,要是真倒了,他们家得是赵村大队损失最严重的。   赵柯劝他们:“人没事儿比什么都强,抓紧先把东西搬出来,免得损失更严重,也别这么丧气,大队肯定会想办法的。”   “能想啥办法啊,房子要倒了,粮食发霉了,庄稼也得晒死……”   赵二婶儿眼睛都没有神采了,全靠丈夫儿子撑着。   牛会计听得愁眉不展。   赵柯听得来气,不能对长辈动手,就一巴掌拍在他们家大儿子赵卫东手臂上,“别摆这死出儿,该搬的赶紧搬出来,不还有猪呢吗?”   对啊!还有猪呢!   赵二婶儿这心气儿提起来点儿,“赵柯,我家也往合作社投了钱,年底能多分点儿不?”   赵柯不想打击她,也得实事求是地说:“今年冬天猪膘养得不够,不一定能卖,不过没到要死要活的那步,有手有脚还能饿死吗?”   得亏还有猪撑着,赵二婶没那么绝望了,“今年不卖,明年也能卖,明年才难熬……”   赵柯和牛会计看向对方。   是,明年才是最难熬的。   赵柯给他们希望:“动作快点儿收拾,村里受灾,大队还有安排,别到时候用人手抽不出来。”   赵二叔一家全都盯着赵柯,“啥安排啊?”   “到时候会通知,你们先处理家里的事儿。”   赵柯交代完,和牛会计去下一家。   两人往老王家走,牛会计问她:“你是有啥主意了吗?”   “咱们还没报到公社,不知道公社有啥打算,这之前可以先组织大家伙进林找找吃的。”   赵柯反正觉得,不能守着那么大片山林啥也不干,干熬着,再不济……“现在还早,想法儿再种点儿啥也行啊。”   牛会计若有所思,“种点儿白菜萝卜,好像还来得及,就是不解饿。”   赵柯本来寻思,种出来啥,不成熟也能填肚子,一听还能种白菜萝卜,赶紧追问起来。   牛会计就跟她说了一些,到老王家院儿外,才暂时打住。   老王家这一遭,也很难受。   他们家房子还好,主要是粮的问题。   他们之前私底下倒腾出去不少粮,剩下的粮就是将将够吃,现在坏了不少,无论如何都挺不了几个月,能不能过冬都是个事儿。   而且他们还没有钱。   全家人都愁眉苦脸的。   赵柯不好说啥,只能鼓励他们一通,也让他们等大队通知。   现在合作社的猪,已经成了赵柯鼓舞大家必说的,也确实很有作用。   俩人免不了就要过去瞧瞧,老远就看见猪圈附近围了不少人,还有拿着袋子的。   牛会计走近后,问他们:“你们这是干啥呢?”   赵二奶拍拍身边的粮袋,“粮不是发霉了吗?不能瞎了,我们拿来喂猪,猪养胖点儿好卖钱啊。”   周围好些个社员都很赞同,期待地看着圈里的猪。   赵柯:“……”   咋这么聪明呢?   赵柯无奈:“人都不能吃,猪咋能吃?不能喂,喂死了怎么办?”   赵二奶恼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能倒了吗?浪费粮食,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其他社员也都舍不得倒,纷纷附和。   赵柯先支开他们:“不是让你们如实报给大队吗?先都拿到大队登记各家霉粮的斤数,要不然怎么算如实?”   众人一听,可不是,万一大队要是有啥安排,他们不是亏了?连忙扛起自家的粮袋往大队去。   这时候,晒场另一头,赵瑞冲着这头喊:“赵主任!牛会计!大队长喊你们回去呢!”   赵新山和许副队长他们从地里回来了!   庄稼什么样,能知道了。   赵柯和牛会计顾不上看猪,赶紧往回走。   办公室里,赵新山和许副队长本来就满脸忧心忡忡,看到社员们拿着这么些霉粮来,更是犯愁。   赵柯路过赵新山家时,顺便叫赵芸芸过来大队和管理员何东升一起称霉粮、登记斤数,然后才进办公室。   “大伯,怎么样?”   赵新山道:“三分之一的庄稼肯定废了,还有大概三分之一的苗黄叶了,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要是早知道……   可即便早知道,没有真的经历,他们会提前挖渠吗?   不见得。   但赵新山能确定,看见那么多泡烂的庄稼,所有人都后悔极了。   然而赵柯听完,心态不一样。   她特别高兴地说:“那就是说,咱们保住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庄稼呢!”   赵新山和许副队长、牛会计都是一怔,想一想,要是这么算,还真是。   没有排水渠以及整个大队将近半个月的努力,没准儿连这三分一的苗都保不住。   他们最了解十里八乡各大队的情况,其他大队没有排水渠,硬是熬着靠着等暴雨停,没准儿现在地里都是排不出去的水。   事实上,他们也没猜错,各大队的受灾情况报上公社,一对比,就赵村儿生产队损失最小。   好些个大队庄稼全毁了。   除赵村生产大队,所有大队的大队长现在都在跟段书记、吴主任哭:“秋收没法儿交粮了……”   赵新山来之前神色多忧愁,现在就显得多突兀,正琢磨着是不是也哭起来,不然他们大队得吃亏的时候,段书记点了他的名。   “赵新山同志,跟大家伙汇报汇报,你们赵村儿生产大队是怎么保住一半儿庄稼的?”   赵新山沐浴在其他大队长不解、嫉妒的目光中,懊悔:早知道就让赵柯过来了,她说得肯定比他好听,一定能在各大队狠狠出一回风头,扬扬赵村儿大队的名头。   但赵柯没在,他只能干巴巴地叙述起,他们赵村全体社员是如何在大队的年轻干部带领下,突破万难,守住庄稼的。   赵新山好权,可该是赵柯的功劳,他这个大队长一丝不占。   而且赵柯是他们赵家的姑娘,是赵新山侄女,赵新山也有资格在这儿骄傲。   他也确实当着公社领导和各大队的大队长狠狠地骄傲了一通。   “我们大队可不像有些大队,放着知识青年不好好利用,也不大胆提拔年轻干部。”   “像这次,我一力提拔的年轻妇女主任就很好地发挥了积极的模范带头作用,全体社员各司其职,充分发挥了所有人的力量,才最大限度的保住了集体财产。”   这自卖自夸,一点儿不干,相当有技巧。   一个没落下,还突出主要。 第56章   赵新山去公社送报告, 赵柯和许副队长在村子里组织开会,就村子里目前面对的所有挑战和困难进行讨论,准备带大家伙收拾残局。   以前开会,除了赵村队委会的人, 也就是带上村里德高望重的一些长辈, 余秀兰是唯一一个参加会议的女性。   而这一次, 赵柯提议, 将所有知青都叫过来,一起开会。   她的理由很充分, 一人计短, 人多计长, 通过这一次的暴雨, 村里应该充分认识到知青们不可忽视的作用。   其他人没意见。   于是这一次会议,除了赵柯、许副队长、牛会计、保管员何东升以及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还有顾校长吴老师夫妻、唐知青以及傅杭等知青点的其他知青。   本来大家都没想起来胡和志,是赵二奶找过来, 说凭啥不叫她孙女婿, 众人才又想起胡和志来。   实在是他这个人,很神奇。   暴雨的时候,全村出动,他两天就闹病了。   赵二奶和赵芳芳一个老一个哺乳期,还去赵建国那儿帮着打下手,他在家一直养病养到暴雨结束。   但他整个人都瘦成麻杆儿了, 出现在大队办公室的时候, 没人能怀疑他是装病。   不过, 大队也不关注他, 人齐了就直接进入主题。   粮食问题是全村问题, 也是目前最紧要的问题。   仓库里堆了半仓库的霉粮,全村都在问大队能有啥安排,能解决他们今年冬、明年初的粮食问题。   田里还那么多半死不活的苗。   一方面得保证明年留种,一方面秋收分粮艰难,而且还有往上交粮的份额。   许副队长说:“隔壁李村大队也受灾严重,今年这种情况,公社交粮应该会有所减免,没准儿也会有救济粮款,只是具体啥情况,得等大队长从公社回来再说,先不考虑。”   他们只讨论眼下村子的苗和霉粮怎么处理。   刚开始知青们还比较拘谨,只听村里其他人讨论,但其他人对黄不拉几的苗都没有办法,说起霉粮,发芽率低,没法儿留种,又比较丧气。   社员们讨论不出好的建议。   赵柯就点名知青:“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傅杭手里摆弄钢笔,没有发言。   其他知青面面相觑,刘兴学比较积极,急于表现,“庄稼黄叶,追肥兴许能救过来,不如买点儿化肥回来,上到地里。”   许副队长等人全都摇头。   谁不知道化肥好,但大队没钱买。   刘兴学还想劝:“庄稼是命根子,起码熬过明年……”   赵四爷他们直接否决:“我们要是有钱,就不愁熬过明年了。”   刘兴学默然。   这时候,傅杭淡淡地说:“可以用霉粮做肥料。”   刘兴学眼睛一亮,“对对对,我家以前用豆子泡过水,浇地之后,都会长得特别好。”   用粮沤肥,十里八村儿都没有这么奢侈过,一群老农一听,全都满脸的心疼。   “那么多粮呢,多败家啊!”   “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赵村大队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不行不行。”   傅杭没说话,刘兴学就着急地争辩:“霉粮不能吃,放着也是浪费啊,还不如发挥作用。”   以赵四爷为首的长辈们仍然有些抵触。   莫说他们,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三人都下不了狠心这么干。   赵柯在笔记本上记下刘兴学说的方法,“扔了也白瞎,要是能帮助地里的苗活下去,甚至长得更好,也算是发挥余热。”   她支持,刘兴学面上一喜。   而赵新山等人即便仍然犹豫,也都开始考虑用粮食当肥料是否可以实施。   赵柯却是看向傅杭和刘兴学,提问:“这毕竟是粮食,去年全村一年的心血,用来做肥料,怎么做能最大化地发挥作用?”   “沤肥需要多长时间呢?来不来得及救活黄叶的苗?”   刘兴学不知道,傅杭也只是听过,不知道具体的方法。   但是,傅杭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沤肥池的粪先追一部分,霉粮沤肥我们可以再查查资料,之后再继续追。”   确实。   赵柯边在笔记本上记,边跟赵四爷他们商量。   耕种最有经验的,还是老农民们。   赵四爷道:“上过粪的田,明年不上,也比没上过的地肥沃。”   那就是可行。   这个问题暂时过去,赵柯提起村里的房屋情况,房子得抓紧修,不过那几家需要修房子的自行组织成队,直接修就行,不用大队再插手。   还有就是村里的路坑坑洼洼、沟沟壑壑的,不方便走路。   赵柯说:“我的建议是,各家负责各家门前的一块儿区域,填填平。”   牛会计问:“那渠沟就不要了?”   不能不要。   以赵柯所知,埋上水泥管或者是用水泥灌上排水沟最好,但是大队没钱。   所以赵柯提议,“能不能找些石板儿来,扑在渠沟上面?这次的暴雨,大家也看见了,村子里最好还是要有排水沟,不然以后再有大雨,淹到房子损失很严重。”   老钱家和赵二叔家就是实实在在的例子。   赵二叔家的房子,今天比昨天更歪,赵二叔家人都不敢在房子边儿走,现在全村路过都在猜,他家房子到底啥时候倒。   许副队长质疑:“上哪搞那么多石板?”   赵柯看向傅杭和刘兴学,说道:“刘知青之前带领知青和社员帮村子里排水,为大队减少了一定的损失,能不能再想办法,尽量减少跨路的排水沟?”   “尽量贴着各家的院子围墙排水,也省得找石板困难。”   傅杭瞥刘兴学一眼,没说话。   刘兴学道:“赵主任,村子的规划就不合理,路不直,各家的院墙形状也不一样,总不能从各家院子穿过去。”   当时他带人挖的时候,确实没有工夫考虑太多合理啊、科学啊之类的,哪容易积水就挖哪,所以才挖成这样。   但有些地方哪怕沿着围墙挖,那歪七扭八的排水沟,也影响排水通畅。   “除非挖完了,以后不定期组织人疏通。”   这是个问题,涉及到以后村子的规划。   赵柯记在本子上。   但现在嘛,“疏通就疏通吧,尽量别影响走路,其他的以后再说。”   赵柯看刘知青态度很积极,就将这个重新规划排水沟的任务,暂时交给他。   刘兴学一口答应,十分有激情。   解决问题不能拖,接下来赵柯和许副队长就互相分工,许副队长带人给田里上粪,赵柯组织人,就地取材,尽可能多地准备过冬的食物。   牛会计则是守在大队部,万一有啥事儿能安排。   赵柯道:“那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大家抓紧。”   其他人纷纷起身,傅杭顿了顿,出声提醒道:“赵主任,隔壁李村受灾严重,附近的其他村子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队长从公社回来,其他大队应该很快就全都知道咱们大队损失小了,是不是应该组织起民兵队,夜里巡逻?”   “这……”许副队长等人对视,“有必要吗?”   傅杭眼神讽刺,“没必要吗?赵村大队现在就像是身怀宝藏、手无寸铁的孩童,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赵四爷等老人小声议论起来。   “以前大队之间互相使坏的,也不是没有。”   “万一有那烂心肝儿的,嫉妒咱们大队,咋办?”   “就是,别的不说,猪崽得看住,那可是咱村儿的后路,被偷了咋整?”   “对,还得防别村的二流子……”   老人家见识多,乡下并不全都是淳朴,有些坏就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越说越是不放心,纷纷让大队组织起民兵队。   为了猪崽,为了庄稼……大队又临时加了个任务,赵新山不在,牛会计在办公室,就由他制定轮流巡逻的排班表。   全村的成年男人都得参加。   赵柯招呼村里的年轻男女,一批进林,一批去河边。   他们就跟扫荡一样,但凡是能吃的,全都不放过,带回家不管是烫还是晾,只有一个目的,能留住过冬吃。   猪圈那边,朱大娘说有的猪崽食欲不振,瞅着不精神。   “是不是感冒了?流鼻涕呢。”   猪感冒……   赵柯到卫生所,拉她爹来看。   赵建国:“……我是给人看病的大夫,不是给猪看病的。”   “活到老学到老,爹你眼光不要太局限,咱村儿就你一个会看病的,你不上谁上啊?”   赵建国无语,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拎着猪从鼻子到后腚瞧半晌,还上手试了试温度,不太确定地说:“感冒的话,猪吃啥药?”   赵柯:你问我呢?   赵建国说:“那我给它们熬点儿人吃的中药?”   朱大娘担心,“能吃坏不?”   “都是常吃的草药,肯定吃不死,应该也吃不坏。”   赵建国还让朱大娘她们多整点儿艾草,没事儿给猪多熏熏。   “艾草有的是。”   朱大娘她们几个饲养员伺候猪比伺候家里的孩子都精心,立马就去割,不到半个小时,整个猪圈都熏起来了。   大队现在对猪宝贝的很,社员听说猪生病,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瞅一眼。   等到赵建国熬好药,先倒进一个猪食槽试验了一下,不止饲养员,大队的社员也都不错眼地盯着猪,搞得赵建国压力极大。   好在他那药汤吃不坏猪,猪看着也精神点儿了,这才给所有猪都喂上。   当晚,民兵队就开始在田间地头巡逻,猪圈也安排了两个社员守着。   这一晚上无事发生,第二天,赵新山从公社回来,带回来一个震惊全村的消息:公社的段书记和吴主任点名给赵柯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发 第57章   赵新山回村第一件事, 就是通知赵柯,但赵柯带人进山下套、采蘑菇,还没回来。   他就叫了赵建国和余秀兰到大队办公室说话。   “真的?!”余秀兰知道赵柯得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后,惊喜的不行, “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建国也高兴, “大哥, 啥时候开学啊?”   赵新山道:“九月十三, 本来应该早就通知,暴雨耽误了。”   他其实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心情很复杂。   赵柯在暴雨前后的表现, 能得到公社的表扬, 自然也得到了赵新山和整个赵村儿大队的认可。   他本来想得好好的, 为了赵村儿大队好,可以适当放一些权给赵柯,让她以后能放开手脚干。   可是突然来了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看赵建国和余秀兰的反应,显然是很乐意赵柯去的。   就连赵新山自己, 也觉得这个机会太好了!   换位思考, 要是他的孩子得了名额,他肯定也要让他放下村里的职务,去读工农兵大学。   可惜他的儿子和闺女没这个本事在公社领导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想想,将来出息的人是侄女,也是值得骄傲的。   赵新山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加深, “快回去通知赵柯这件喜事儿吧。”   赵建国和余秀兰道别之后赶紧往外走。   赵枫和赵柯一块儿出去的, 家里没人, 余秀兰就到三弟弟家, 喊余岭去找赵柯回来。   高玉兰在隔壁院子里晒粮, 问她:“大姐,你这么急着找赵柯干啥啊?”   余秀兰喜气洋洋地说:“我家赵柯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了!”   “啊?!”高玉兰一惊,连忙从两家中间的小门走过来,追问是咋回事儿。   余秀兰就大声跟她解释:“是公社的谢书记和吴主任,为了表扬我家赵柯,点名给她的名额!”   “诶呦!赵柯可真厉害!”高玉兰催促余岭赶紧去找人,“这么大的喜事儿,可得早点儿让赵柯知道,好高兴高兴。”   余三舅和方红也都面带喜气,余岭直接飞跑出村儿去找人。   对面儿,赵二婶婆媳俩也听到些,好信儿地跑过来打听,直呼“了不得”:“那咱们赵家不就要有大学生了!”   她们婆媳知道,隔壁的赵老八一家也得知道,很快整个赵家人全都知道了这个事儿。   然后在赵柯本人还不知道的时候,整个村子全都知道了。   但跟余秀兰他们这些至亲的喜气洋洋不同,村子里好些人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东婶儿嘴快,跑到大儿媳赵花花娘家,找赵四爷说话:“四叔,村儿里大家伙儿都在说呢,赵柯要是上大学去,不就把大队这一摊事儿撂下了吗?”   赵四爷吐了一口烟,拿着烟杆儿道:“能有啥事儿?她才当妇女主任多长时间?咱们赵村大队离了她还不转了?”   “合作社的事儿不是事儿啊?还有,她前两天刚跟大家伙儿说大队会有安排,可现在光说要把那些霉粮弄啥肥,别的啥说儿都没有呢。”   “要啥说儿?”赵四爷拿着烟杆儿磕哒桌子,“她走了,当然有大队安排,你们急啥?”   东婶儿撇嘴,“咱大队这些年啥样儿,谁心里没数啊?”   “说啥呢?说啥呢?”赵四爷语气不愉,“大队亏你们了?新山这些年管着咱们大队,你们手里才有几个余钱,咱大队才那么安生!”   “我哪是说大队长不好啊。”   东婶儿着急地拍大腿,解释:“也不是我一人儿说,大家伙儿都说,合作社、集体养猪、排水渠……咱们大队这些干部,最能折腾的就是赵柯,她有文化,还是咱大队的孩子,那肯定向着咱们。”   “她要是撂挑子,不说别的,就合作社,换别人接,大家伙心里不踏实啊。”   赵四爷闷声儿抽烟。   赵花花爹赵新伟笑话她:“以前咋没看出你们这么信她呢?”   东婶儿堆笑,“亲家,你看你这话说得,谁不信她了?我可是很支持大队工作的。”   赵新伟摇头,这话她说出来,自个儿信不信呐?   东婶儿脸皮厚,“赵柯要去读大学,大家伙儿舍不得。”   “呵。”赵四爷嗤笑,“你们哪是舍不得她,你们是怕合作社出啥问题,耽误你们分红。”   东婶儿有些遭不住,“我说的都是大家伙儿的原话。”   “别人儿爱咋说咋说。”赵四爷手里的烟杆儿一敲桌子,“现在不能考大学,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要出去呢,工农兵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留在城里吃公粮,不比在村子里当个妇女主任有前途吗?”   赵新伟也骄傲地说:“赵柯能在公社领导面前挂名,那是有本事,这可是咱村儿第一个大学生,这么出息,以后能上族谱的。”   “老赵家族谱啥时候写过姑娘啊?”   赵新伟道:“老赵家第一个大学生!就是姑娘,也写!搁你家,你不写啊?”   赵四爷默认。   跟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什么姑娘得会做家务,姑娘得勤快,姑娘得顾家……那是姑娘不够优秀。   这大学生要是搁旧社会,那就是进士。   只要足够出息,不说上族谱,那以后逢年过节家族聚会,都是不用下厨房,还能坐主座跟长辈喝两口酒的。   虽然现在赵柯也可以在外头做主桌……但性质可不一样。   而东婶儿嘟囔:“我家也没姑娘啊。”   不过工农兵大学,在他们这些老农民的眼里,确实是顶顶好的机会。   要真搁他们身上,说不上得高兴成啥样。   村里人也不过就是说说,谁也不觉得赵柯会放弃这个机会。   ·   村外十几里地的林子里,一群青年男女不远不近地散布在其中。   赵枫有意无意地离庄兰近些,借机跟她搭话。   庄兰怕人看见,每次他一凑近,就红着脸瞪他一眼,赶紧躲开。   赵枫留在原地嘿嘿傻笑。   “啪!”   赵枫捂着后脑勺,都不用回头,就喊:“姐~你咋又打我?”   赵柯手里拎着烧火棍,既能当拐杖又能打草,棍子头戳了戳他的后腰,“别老缠着人家庄知青。”   “谁缠着……”   赵枫又被戳了一下,连忙改口:“我不去了,不去了。”   赵柯这才放过他。   赵枫待在原地,突然问:“姐,你听见没?好像有喊声……”   赵柯侧耳仔细听。   “赵柯——姐——你在吗——”   赵枫:“姐,真有人喊你。”   赵柯点点头,“我出去看看。”   赵枫眼睛转啊转,特别殷勤地说:“你快去吧,万一有啥急事儿呢。”   他还冲着外头喊:“我姐在这儿呢,这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赵柯走出林子。   余岭一看见她的身影,就疯狂地招手,“姐!”   “怎么这么高兴?”   余岭激动地说:“姐,你要上大学了!工农兵大学!公社给的名额!”   赵柯意外,但也没他那么高兴,问了几句,道:“走吧,回村儿。”   余岭奇怪,“姐,你不高兴吗?”   “高兴。”   谁得了认可不高兴?   只是这个工农兵大学……赵柯并不想上。   一个小时后,俩人回村。   从村口到大队办公室,一路上碰到的社员全都恭喜赵柯。   赵柯谦虚地笑笑,就过去了,没说啥。   大队办公室——   赵柯一进门儿,率先看到墙上的新奖状,还有桌上摆着成对儿的的搪瓷缸搪、瓷盆儿,热水壶。   “赵柯来了?”牛会计笑呵呵地说,“听说了吧?公社给你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以后咱们赵村可是要出大学生了。”   赵新山道:“你回家了吗?”   赵柯摇头,“我直接就到这儿来了,大伯,公社怎么说的?”   赵新山道:“段书记和吴书记表扬你有能力有文化有热血,这个名额非你莫属。”   “大伯,我是问受灾,公社给咱们多少救济粮救济款啊?”   赵新山三人皆是一怔,没想到这时候她还关心这个。   许副队长满心感叹:她可真稳得住。   赵新山整理思绪,说:“整个双山公社都受灾,咱们处理得当,损害在各大队中算是小的,得到了公社的一致表扬。上头发了文件,免了双山公社今年的交粮,段书记和吴主任说赈灾得紧着灾情严重的大队,鼓励咱们大队自行解决苦难,给了咱们这些奖励,让咱们发给这次暴雨中表现出色的社员。”   赵柯:“……”   也就是说,赵村大队没有救济粮和救济款,公社给了点儿东西,一通口头表扬和鼓励,就让他们大队自力更生了?   那些东西还是公社办不花钱就能拿出来的。   抠!   也太抠了!   赵新山叹气:“段书记和吴主任让咱们大队理解他们的难处,我也没法儿说,而且这还给你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呢,往年咱大队都轮不到。”   这有什么用,一点儿不实际。   但大家都觉得这名额很好,赵柯也不能表现出嫌弃来。   “对了,我去公社食品站问了……”   赵柯三人全都紧盯着他,“怎么样?”   赵新山摇头,“食品站不收萝卜白菜。”   牛会计失望,“那种萝卜白菜就没用了……”   许副队长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要是能收,其他大队早就有人种了,看来那些地只能荒着了……”   赵柯不甘心,“那县里呢?县里不行,市里呢?”   “行不行的,那老远,运出去成本得多高啊,根本不挣钱。”   赵柯道:“也不指望挣钱,能多换些口粮就行啊。”   许副队长说:“不挣钱,也不能赔啊。”   “那就没别的法子了?”   牛会计道:“现在太晚了,要是早两个月,还能种土豆啥的。”   要是早两个月,他们也能补苗啊,现在不就是时间太晚了吗?一下霜,就零下,什么作物都扛不住。   赵柯还是不死心,“我想再去公社一趟,要是条件允许,我再去县里一趟。”   “路还不干爽,客车应该不通。”   赵新山去公社,牛车走得都费劲,但他没阻止赵柯去公社,“正好你去公社一趟,上工农兵大学有啥手续,你直接办了。”   赵柯一笑了之,没应承什么。   ·   余秀兰喜眉笑脸的,知道赵柯要去公社,二话不说就给她塞了十块钱,“去,得去,骑不了自行车,让你板儿叔送你。”   赵柯有些打算,还得去公社大院儿一趟再说,就决定暂时先不影响余秀兰同志的心情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着板儿叔的牛车,比往常多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公社,还甩了一身大泥巴。   板儿叔送她到轴承厂,把她自行车放下,就赶着牛车回去了。   赵柯把自行车靠在轴承厂传达室门口,问门卫:“孟哥,能打电话不?”   “能,你进来打。”   赵柯笑着说:“我想找刘哥帮个忙。”   “那我给你拨。”   门卫拨电话过去,等了一会儿,接通,跟那头说找保安队长刘志刚,就挂断了。   十来分钟后,电话铃响,门卫说了句话,就把话筒递给她。   “赵妹砸,找我啥事儿啊?”   赵柯说:“刘哥,我想请你帮我去县里的食品站问问,收不收萝卜白菜。”   刘志刚答应:“行,我明天就去帮你问。”   “要是收酸菜、酱菜,也行;不给钱,给粮也行。”赵柯手指揪着电话线,语气里满是期望,“县里要是不收,帮我问问市里食品站的电话。”   “行。”   “谢谢刘哥。”   赵柯挂了电话,又向门卫道谢。   门卫收了她的钱,问她:“是为你们大队吗?”   赵柯点头,“这回受灾,社员明年日子不好过,总得想想办法。”   门卫看着她,笑,“你好像跟我以前见得,不太一样了。”   是吗?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说。   赵柯等姐姐赵棉下班,跟她一起回宿舍。   路上,赵棉说:“两周前突然下雨,邮递员没法儿下乡送信,就把姥姥的信送我这儿来了。”   “姥姥说什么?”   赵棉看她,“姥姥说,想给你介绍个部队的对象,条件很不错。”   赵柯:“……”   不知道说啥好。   而赵柯到公社来,怎么也得去拜访于师傅。   然后于师傅一见她,就说:“正好你来了,前些日子,我好友跟我说,市里印刷厂招工,我让她给你报了个名儿,我还担心下雨耽误了,前天我问,那头招工也因为下雨延迟了。”   赵柯:“……”   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机会像雨点儿般打来”。   说实话,这个印刷厂招工,对她来说,诱惑力可比工农兵大学大多了。   这算是甜蜜的负担吗? 第58章   当人面临选择的时候, 就是聆听内心真实声音的时候。   赵柯是个普通人,她面对诱惑,也会纠结。   工农兵大学对她来说华而不实。   那里初中生的比例都很少,有些甚至还要从基础学习开始, 如果她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也会去, 然后努力抓住深造的机会, 为将来打下基础。   但她现在有选择,这个名额单对她而言, 就是浪费时间精力。   姥姥给介绍的对象……如果她急于跳出什么深渊, 当然是个选择, 但她没有那种困境, 压根儿不会考虑。   印刷厂,最实际,因为可以赚钱。   现在人缺什么,缺钱、缺物资、缺资格……   有钱有票, 能解决不少烦恼。   赵柯当初卯大劲儿进轴承厂,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乡下太苦了。   吃穿用,也就是能吃饱,根本舍不得花,再说的现实些,根本没地方花。   她要是去印刷厂,就是回到她一开始给自己计划的轨道, 先赚钱提高生活水平, 等恢复高考的时候, 努努力, 就能直接跳出现有的环境, 轻轻松松进入一个更好的阶层……   “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犹豫?”   于师傅眼露不解,她原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赵柯知道,应该会欢天喜地。   陪赵柯一起来的赵棉倒是有些明悟,但她没说任何话去影响妹妹的判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犹豫……   赵柯说:“公社也给了我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于师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能去大学学习,确实是个更好的机会。”   赵柯摇了摇头。   于师傅更加迷糊。   赵柯垂眸。   脚趾动了动,顶起有些破旧的布鞋鞋尖。   快破了。   人家都是鸟枪换炮,她回村儿之后,是胶鞋换破布鞋……   鞋子是千层底,边缘都磨烂了,鞋底也因为常穿常走动,脚掌和脚后跟都磨损得厉害。   余秀兰同志前两天还说她“大脚走四方”、“脚忒废鞋”……   而且别看她看起来大手大脚,她至今还没舍得花钱买过小皮鞋。   赵柯也不是那种埋怨的人,但是总有些人之常情……是吧?   许久,赵柯才轻声问:“于师傅,人到底该不该独善其身呢?”   于师傅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想起赵柯现在是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前段儿时间还带着妇女养猪……   “学习,肯定是为了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你到时候可以再回来……”   于师傅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到时候面对新的、比现在更好的选择,真的会舍得放弃大好的前途回穷乡僻壤吗?   这时候,赵棉开口,温柔而肯定,“你有权力选择怎么生活。”   于师傅是真正的良师益友,人品无需质疑。   赵棉毫不背人,对赵柯坦率地说:“没有任何人能要求你无私奉献,上进是你的权力,自私是你的权力,追求享乐也是你的权力……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无论你怎么选,你都不需要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只要你的选择源是自于内心,你做这件事是快乐满足的,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   赵棉这话,其实不符合当下的主流价值观,也不符合她本人和于师傅本人的一贯作风。   但于师傅立即点头,“是,这只是你个人的选择,不要有任何压力和负担。”   这一刻,赵柯就笑得很开心。   她很放得开,一只手挽上姐姐的手臂,另一只手挽上于师傅,“真好~”   于师傅有些许不适应,但很快就放松身体,面上含着笑,任她挽着。   其实赵柯心里的天平从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开始,就已经倾斜了。   她只是想要更坚定的选择。   很明显,她舍不得她在赵村现有的局面。   “瞎子”都能上路,她提灯夜行,改变指日可待,为什么不敢尝试?   人到底应不应该独善其身,赵柯不清楚,但是……   三年。   她完全可以给自己三年的时间去用尽全力试一试,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改变是翻天地覆的,巨大的满足感足以让她忘记辛苦,余生回味。   如果她能力有限,改变微小,那也很好,起码她问心无愧。   三年,就三年。   赵柯就以这三年为期,赌一把。   ·   第二天,赵柯精神焕发地走出宿舍,打算先步行去公社大院儿。   有个女工喊住赵柯:“赵柯,门卫说有你电话!”   赵柯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传达室,期待地问:“孟哥,是刘哥吗?怎么说的?”   门卫点头,“他说县食品站收白菜萝卜有份额,往年交白菜萝卜的大队就足够完成食品站的额度了。”   也就是说,实际是收的。   赵柯完全不气馁。   “市食品站和咱们市其他食品站的电话,老刘也打听到了,我给你抄下来了。”门卫递给她一张纸,“你拿好。”   赵柯接过来,夹进笔记本,一通道谢。   门卫摇头,“也不一定能帮上你们大队。”   “帮上了帮上了。”   赵柯脸上笑盈盈的,真心实意地感谢。   最重要的就是信息。   “食品站收白菜萝卜”这个信息绝对有用。   “那就行。”门卫祝福她,“希望你们大队能顺利渡过这次涝灾。”   “借你吉言!”   赵柯冲他挥挥手,欢快地小跑而去。   公社大院儿——   赵柯看见院儿里停了一辆大型货车,见到程干事时,随口问道:“程干事,院里的货车是?”   程干事面带笑容地与她说话:“市里来放赈灾物资的车,下午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跟赵村大队也没什么关系。   “赵主任是为工农兵大学来的吗?”   是也不全是。   赵柯回答他:“算是,我想见见段书记。”   程干事态度很客气,“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请示一下段书记。”   “好。”   两分钟后,程干事出来,笑着说:“赵主任,段书记让你进去。”   赵柯进门,问好的时候,发现只两个月不见,段书记鬓角头发都花白了,眼角的皱纹变深,人也苍瘦了。   “小赵,来了,坐。”   赵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木制椅子上。   段书记笑着表扬:“你们大队的表现,公社都知道了,这次你带领你们大队的社员为集体保住了大量财产,我和吴主任都很欣慰。”   赵柯说:“我们大队长回去就把奖状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了,我们大队肯定会继续努力的。”   段书记笑,意有所指地说:“你们大队不要对公社的决定有意见就行。”   “公社有难处,我们赵村儿大队上下全都能理解,也很愿意支持公社工作。”   “你们能理解就好。”段书记十分欣慰,转而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赵柯作出一副犹豫的模样,道:“段书记,我来确实是为了工农兵大学的事儿,我想问问,这个名额,我可以给别人吗?”   段书记惊讶,“你不打算去?”   “是。”   赵柯认真道:“我知道这个名额很珍贵,也是公社对我的认可,但我还是打算留在大队,和大队和公社一起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段书记眼神浮起感动、欣赏:“赵村儿大队有你这样的有志青年,肯定会度过难关。”   “是全体社员的共同努力。”赵柯自卖自夸完又被夸,也有点儿不好意思,“那这个名额……”   “名额给你,是我和吴主任一致同意的,你自愿给别人,我们没有意见。”   “谢谢段书记!”   随即,赵柯欲言又止。   段书记问:“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你们大队要是有什么难处,公社能解决肯定尽量给你们解决。”   赵柯就厚着脸皮问:“段书记,另一个名额给谁,已经敲定了吗?”   段书记笑容减淡,提醒:“小赵啊,人不能太贪心,公社也得保持公平,不然别的大队该有意见了。”   “但是我听说,咱们公社的工农兵大学名额,是轮着的,本来明年也该轮到我们大队了,现在这个名额,既然是为了表扬我的突出表现,应该算额外,而不是占用我们大队明年的名额吧?”   小说里,明年赵村儿大队会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为此大队里争得不可开交。   那既然本来就有赵村儿大队一个名额,这个名额的问题,赵柯得问清楚。   段书记双手交叉搁在办公桌上,沉吟片刻,道:“小赵啊,我也不跟你说虚的,咱们公社为了公平,确实是轮着给各大队名额,明年也不打算再给你们大队名额了。”   “你先不要急着有意见,你想想,你们大队自己保住了庄稼和集体财产,虽然确实是团结一心的结果,可如果给你们大队两个名额,别的大队肯定要有意见,对你们大队的发展也不好。”   大多数人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只会见不得别人好。   赵村儿大队已经很显眼,要是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肯定要引起别的大队嫉妒。   “你的名额,由你自行安排,到时候直接报到公社就行,其他的就别想了。”   赵柯没有争取到第二个名额,不过她的名额能够自主,也不算白来。   她还要买白菜、萝卜种子,从公社大院离开,就去到供销社。   段舒怡还是那副悠闲的模样,暴雨几乎没影响到她,正坐在柜台后嗑瓜子,看见赵柯进来,才拍掉手上的瓜子皮屑,打招呼:“猜你这几天就得进公社。”   赵柯说:“有白菜和萝卜的种子吗?”   “这个时候买,都是剩下的了。”段舒怡从货架上翻半天,拿出两包种子,“喏,白菜籽剩六两,萝卜籽剩三两。”   供销社怕卖不出去砸手里,通常不会收很多。   段舒怡道:“现在没什么人买了,你要是要,给你便宜价。”   赵柯不确定这些种子够不够种完那三分之一的地,就算不够,村儿里大家应该还有存货。   她拿得出这点儿钱,就直接付钱了。   “你要去读大学了吧?这是给你们大队买的吗?”   赵柯边往包里装种子边回她:“大学还没定好。”   “我爸可是在家里夸了你一晚上。”段舒怡皱眉,上下打量她,“为什么没定好?你们大队有人使坏?要是有,你可要跟我爸说,让他给你做主。”   赵柯摇头,“公社点名给我,谁能使坏,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别多想。”   “有什么问题,肯定要去啊,傻子才不去。”   赵柯:“……”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骂人呢。   而段舒怡点完她,嘴角扬起一个想矜持又控制不住得意的弧度,小声儿说:“我又处对象了,县里的。”   她又要炫耀了。   赵柯皮笑肉不笑,“恭喜啊。”   段舒怡细眉上挑,面颊娇俏,“说来你也算半个媒人,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半个媒人,什么意思?”   段舒怡清了清嗓子,有几分扭捏地说:“他叫丁正阳……”   丁正阳……   半个媒人……   丁……   赵柯微微睁大眼睛,“丁小慧?”   段舒怡抿嘴笑,点点头,“她哥哥,那回去县里,我在她家住的,我们俩就看对眼儿了。”   “你们这关系,属实有些乱啊。”   “乱什么?”段舒怡得意,“我们姑嫂关系好着呢,我跟你说,现在你已经排到后面去了,得讨好讨好我。”   赵柯伸手,在她下巴底下挠了两下,“是这么讨好吗?”   段舒怡反应了一瞬,气得伸手打她,“滚蛋!那好消息,我可不告诉你了。”   赵柯受她威胁,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你快说。”   “小慧她爸是县武装部长,今年咱们省招兵,县里也设点了,你不是想让你弟去当兵吗?要不要我打电话托我对象给你弟报名?”   呦呵~他们老赵家这几天时来运转吗?   赵柯仔细问:“赵枫今年周岁十七,年龄符合标准吗?”   “十六周岁就行,而且你弟初中生,有文化,条件可以放宽。”   “全县符合条件的青年,都可以报名吗?”   段舒怡先是点头,随即又道:“怎么?你还想拉着你们大队的青年一起去报名吗?也不一定能选上。”   “选不选上再说。”   有机会先送出他们出去见世面,选不上顶多就是花点儿食宿路费。   赵柯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写上双山公社赵村生产大队的地址,然后依次写下大队符合年龄的男女青年的姓名信息。   段舒怡看着她刷刷写,微微张大嘴,“你都能记住?”   “本来就都熟悉,前段时间我又看了大队社员的档案,做了走访,就记住了。”赵柯边写边问她,“这些信息,够帮忙报名吗?”   段舒怡扯扯嘴角,“你倒是不客气。”   赵柯亲热地拍拍她的肩,有理有据地说:“我这也是给段书记减轻负担,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都受灾,要是有一个人能出去吃公粮,反过来再接济接济一家子,大队和公社就少一个担子。”   村里符合年纪的男女青年,加在一块儿也没多少,赵柯很快就写完,撕下一页纸递给段舒怡。   然后她又从包里拿出两块钱,塞给她,“够你打电话不?”   “够了够了。”段舒怡折好纸,嘟囔,“只报名,不负责走关系啊。”   “不用,能报名我就很感谢了。”   段舒怡撇嘴,“你这妇女主任当得,可真够上心的。”   赵柯忽然灵机一动,抬头问:“县武装部跟部队关系应该会比较近吧?我记得好多都是退伍转业回来的。”   段舒怡点头,“是啊,怎么了?”   粮食可以从外地运,菜不行。   什么单位都有食堂,他们这边,一到冬天没有新鲜菜,基本就是白菜、萝卜、土豆……翻来覆去地吃。   对这些菜的需求,应该是很大的。   现在不能做买卖,赵柯的目的也不是做买卖,而是想办法让粮食站秋后能收他们大队种的白菜萝卜,最好能不赔甚至有盈余。   很有必要亲自往县里跑一趟。   赵柯又从段舒怡手里抽回纸和钱,“我自己去县里一趟,不麻烦你了。”   段舒怡追出门,喊她,“小客车还没通,你怎么去啊?”   “公社有个送赈灾物资的货车,我去公社问问,搭货车!”   赵柯怕时间来不及,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赶回公社大院儿。   货车还在,赵柯去找程干事,问他能不能让她搭货车去县里一趟。   程干事说:“我替你问一下,应该可以。”   赵柯坐在招待室摊开笔记本写计划,等了二十分钟,程干事才重新出现。   “怎么样?”   “可以。”程干事递给她两张纸,“我想你应该也需要证明和介绍信,就直接给你开出来了。”   “需要,谢谢,太谢谢了。”   “下午一点,别迟到了。”   “好。”   中午,赵柯赶回轴承厂,一是跟姐姐说要去县里的事儿,二是想请于师傅帮个忙——写个介绍信,引见她认识于师傅那位印刷厂的好友。   而于师傅听了她的打算,又多写了一封信,“你要是去市里,可以去总厂找我丈夫方承,他是厂里的工程师,可以带你多认识几个厂子的人。”   “于师傅,这么麻烦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好了。”   赵柯这一次出来,好像一直在请人帮忙、道谢之间反复。   于师傅不在意,拍拍她的肩,“你的选择,我很敬佩,我也希望能帮到你们大队。”   赵棉有些不放心,“用不用我请假陪你去?”   赵柯摇头,“不用,县里我有认识的人,我一个人可以。”   赵棉说不动她,只能担忧地目送她离开。   赵柯这次准备充分,提前揣了个口罩,上车后就捂住口鼻,减少柴油味儿入鼻。   货车开出公社大院儿,在公社里面开得很慢。   赵柯坐在副驾,老远瞧见一辆牛车和三个人的背影很熟悉,拉开货车,探出头喊:“板儿叔!傅知青!林知青!”   三人一起回头,林海洋立即冲她挥手,“赵主任!”   货车司机开得更慢了些,赵柯扬声问他们:“你们怎么进公社来了?”   依旧是林海洋回答:“傅杭想打电话问问沤肥的事儿,昨天不知道你进公社,要不然就一起了。”   赵柯若有所思,侧头问货车司机:“我多带两个人行吗?我一个女同志去县里办事,家里不太放心。”   货车司机问她:“你得再开介绍信吧?”   赵柯点头,“离公社大院不算远,我抓紧行吗?”   货车司机以为她是公社的干部,就答应了,“人多得坐车斗,我开到县外等你们,最好快点儿。”   “好的。”   货车一停,赵柯迅速下了驾驶室,抬腿跨上牛车,催促:“板儿叔,去公社大院儿。”   板儿叔等货车过去,立即调转扭头,往大院去。   赵柯趁着这个工夫,对傅杭和林海洋说:“正好,我要去县里,你俩陪我去一趟吧。”   林海洋乐不得出去转,答应地爽快。   傅杭自然也不会反对。   他们没意见,赵柯就从挎包里拿出白菜籽和萝卜籽,递给板儿叔,“板儿叔,你帮我捎回大队,跟大队长他们说,县里食品站能收,让他们领着社员抓紧种上。”   板儿叔高兴,“真能收啊?”   赵柯说:“收多少,得去谈谈看,咱们也不求赚多少分红,能换来粮就行。”   板儿叔点头,“是这个理儿,有粮明年就不愁。”   林海洋瞅了傅杭和板儿叔一眼,憋不住话,说道:“赵主任,你昨天晚上不在村子里不知道,有人到咱们大队来偷猪,正好被晚上守猪圈的民兵给逮住了。”   他提起这个,板儿叔很生气,“是李村儿大队的,大队长气得带人去李村儿要说法了!”   赵柯下意识看向傅杭,他说的事儿,竟然真发生了。   牛车一颠簸,傅杭身后在她身后虚护了一下,才道:“昨晚之后,全村社员都很紧张,以后应该会警惕起来。”   赵柯沉默,就像段书记说的,他们赵村儿现在太显眼了。   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努力得到的结果,凭什么要他们担惊受怕呢?   赵柯微微咬唇。   “赵主任,到了。”   货车还在等着,赵柯跳下牛车就往办公室跑。   她说了请程干事帮忙开介绍信,又让他请示一下,她想见段书记。   程干事看她气喘吁吁的,很着急的样子,也不耽误时间,敲门进去请示。   片刻后,程干事出来,让她进去,他则是去给她开介绍信。   书记办公室内——   “你不是要去县里,怎么又回来了?”   赵柯深吸一口气,站在段书记办公桌前,一字一句地说:“段书记,我还是想争取另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段书记皱眉,“你还不死心?”   不是不死心,赵柯只是觉得该争取的,一定要争取。   如果筹码不够,她就加筹码。   “如果我帮着公社解决一部分生产大队的灾后问题,这个名额,我想要,能给我吗?”   段书记认真地看着她:“你真能解决?”   “可以尝试。”   “好!”段书记直接拍板,“如果你能找到解决办法,我就做主,把另一个名额也给你!”   赵柯拿着新的证明和介绍信重新回到牛车上,前后还没超过十五分钟。   林海洋讶异,“这么快?”   赵柯让板儿叔抓紧送他们去县外搭货车,然后回答他:“程干事给我开过两次介绍信了,挺熟的。”   赵柯会主动跟各种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有熟人好办事。   又过了十分钟,赵柯三人跟板儿叔告别,上了货车驾驶室。   这辆货车比养猪场的小货车更大更好,路况不太好的情况下,也不影响它撒开跑。   之前小客车跑了七个小时到县城,货车只跑了四个半小时。   他们到县城的时候,天还没黑。   一路上,林海洋很热情地跟货车司机聊天,赵柯又拿到了司机的联系方式,说好以后有啥事儿联系。   下车后,赵柯领着两人去招待所开好房间,就让他们先来她屋里说正事儿。   “明天我打算把县里所有的单位,都跑一遍,任务比较重,你俩早点儿起。”   傅杭敏锐地问:“你是为了卖掉白菜萝卜?”   林海洋犹疑,“这能行吗?不会被举报吧?”   傅杭道:“沪城有菜市场,周边的老百姓可以直接挑菜去卖,只要处理得当,特别是跟革委会沟通好,风头没有那么紧。”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政策。   有些地方为了市民方便,也会放开集市,允许老百姓售卖一些手工编织品或者蔬菜之类。   而且傅杭通过赵柯办下合作社发现,当事情变成集体行为时,其实是相对宽松的。   但赵柯不是这个打算,“我不是为了上门兜售。”   傅杭和林海洋看向她,林海洋糊涂,“那你要做什么?”   赵柯慎重其事道:“我是作为双山公社大队代表,请各个兄弟单位跟双山公社同舟共济,互相帮助。”   “双山公社现在的受灾情况,十九个大队,那么多人,从今年到明年秋收,足有一年半的时间,不是一次赈灾物资就能解决的。”   赵柯拿他们大队昨天有人来偷猪举例,“如果不进行约束,难保不会出现更恶劣的事件。”   “救灾不救穷。”   傅杭看向赵柯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   赵柯看他一眼,又看向林海洋,道:“我们双山公社希望通过自救,走出困境,尽量不给县里、市里添更多麻烦,不需要捐钱捐物资,现在只希望各个兄弟单位能伸出援手,多收个千八斤白菜、萝卜。”   “县里吃不下,还有市里,还有全省。”   家家户户都要囤白菜、萝卜过冬吃,无论是单位还是个人,花钱得了菜,比动员捐钱可容易多了,也更能让人接受。   林海洋好像有些明白了。   傅杭接着她的话说:“各单位需求增大,食品站收菜自然而然就会扩大份额,咱们只要卖给食品站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甚至……”   赵柯点头,“一斤白菜才一分钱,如果能成,县食品站的要求下达到公社,只要把菜拉到公社食品站,可以减少运输成本。”   假设她是厂家,食品站是供销商,她作为厂家去开辟出市场,反向作用于食品站,食品站有需求,当然会增加收菜量。   “而且,我们要签协议,确保食品站收的是双山公社的白菜、萝卜。”   林海洋豁然开朗,拍手道:“那就稳妥了!”   赵柯最后强调:“记住我们是公社大队代表,为的是整个公社自救,不给县里市里添麻烦,我们不是卖菜的。”   隔天,赵柯就领着两人去跑单位,先去的革委会,直接报双山公社的名头,找书记谈这个事儿。   赵柯废了些口舌,傅杭和林海洋也都做好辅助,三人很顺利地得到了革委会的承诺。   革委会点头,接下来就是养猪场、国营饭店、邮局……   三人兵分三路,拿着革委会的鸡毛当令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各个单位的盖章文书。   赵柯还顺带帮赵枫他们报了名。   之后,赵柯他们才找到食品站。   食品站的站长只看了革委会的文书,就答应了收菜的事儿。   县里只能吃下赵村生产大队的菜,赵柯证实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给段书记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段书记惊喜不已,说他会跟市委领导沟通,并且在电话里就告诉赵柯:“另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是你们大队的了!”   而段书记接手,赵柯他们三个“公社大队代表”就不用再坐车去市里。   赵柯手握两个工农兵大学名额返程,心情愉悦。 第59章   县城到公社的小客车通了。   三人乘小客车回公社, 途中,林海洋好奇地问:“赵主任,多出来的一个名额,你要分给谁?”   他到此时, 仍然以为赵柯会去读工农兵大学。   赵柯反问他:“你觉得大队会安排给谁?”   林海洋思索着说:“要是你弟弟没有报名参军, 可以安排他去, 现在的话……”   他话没说全, 隐含的意思却透露出来:起码应该是关系好的。   正常的思维,都是林海洋这样的。   然而赵柯只是笑笑, 依旧没说她到底想送谁去读工农兵大学。   林海洋没有得到答案, 有些失望, 但他心知肚明, 名额不会给他。   三人到公社后,天已经晚了,傅杭和林海洋去招待所住,赵柯为了省钱, 照例去跟姐姐挤宿舍。   赵棉知道她已经做好决定, 也问她想将两个名额给谁。   赵柯没瞒着姐姐,直接说了她的打算。   赵棉听后,沉默很久。   赵柯总是目标明确,即便目标有所变化,她也会迅速作出调整,然后每一步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这一刻, 赵棉很羞愧, 认真地问她:“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姐你自己对未来有什么期待吗?”   赵棉抿唇。   以前是多赚钱, 帮家里减轻负担, 让妹妹过得更好……都是为了家人。   现在……   问她自己, 她不是很清楚。   赵柯黏黏糊糊地趴在姐姐肩头,劝她:“分厂有去总厂学习的机会,姐,你争取争取,去外面走走吧,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会有答案的。”   赵棉点头,“好,我会去争取。”   第二天,赵柯在食堂见到于师傅,告知她,他们没有去市里。   “还麻烦您联系了家里,实在不好意思……”   于师傅没在意,恭喜了她。   赵柯很直白地表现出高兴。   早饭后,赵柯骑自行车先去公社一趟,当面跟段书记、吴主任沟通。   公社昨天就已经让人下乡去通知各大队:白菜、萝卜抓紧种起来。   “程干事从你们大队回来,说你们大队已经种一半儿了,看来你们大队很团结,很有执行力啊。”   赵柯全当是在表扬她,厚着脸皮又提出了个请求。   段书记和吴主任听完后,对视,无言。   “我知道不应该给领导们添太多麻烦,但是我们大队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机会,我没有任何私心,全都是为了我们大队和全体社员。”   吴主任道:“小赵同志宁可自己不要这个名额也要留在农村,我和段书记当然相信你对赵村儿生产大队的心……”   实际上,赵柯这个请求,不算为难,甚至还减少了他们将两个名额都给赵村儿大队的压力,只是这实在出人意料。   不过赵柯这次确实立了大功,两人眼神交换之后,段书记当场就打了几个电话,甚至没拖到第二天,就定了下来。   赵柯欣喜之余,看着公社的电话感叹:“村里没有电话,实在不方便。”   公社两位领导全都不回应,免得她又给他们出难题。   赵柯也清楚,很多村子还没通电,通电了也不稳定,而且电话安装贵的要死,莫说村子,公社都承担不起安装的费用。   她真的就是随口一提。   段书记和吴主任也就随便一听。   至于赵柯再从公社薅羊毛,要办公用品,都是小事儿了。   她脑瓜子灵活,心也正,但雁过必拔毛,段书记和吴主任都对她又爱又恨,让她赶紧回去定下工农兵大学的人员,公社好上报安排。   赵柯“辛苦”地抱着十来本办公笔记本、几瓶墨水和厚厚一沓白纸走出公社大院。   傅杭和林海洋已经在等着她,伸手接东西的时候都是懵的。   林海洋问:“赵主任,你、你怎么做到的?”   赵柯微微一笑,传授经验:“脸大心细张开嘴,不要怕被赶出来,你也没有问题。”   林海洋:“……”这已经很难了,好吗?   傅杭满眼笑意,越是接近,越能发现她鲜活的一面。   赵柯把东西转手给劳力,让俩人去找回村儿的车,她一个人去看参加接生员培训的三人。   三人见到她,都很激动。   “我们都打算请假回村儿看一看了。”   赵柯安她们心:“你们三家都没啥事儿,不要耽误培训,最近村里忙,过些日子大队安排你们家人进公社来看你们。”   至于村里忙啥,赵柯也都跟她们简单说了一下,让她们更了解大队现在的情况确实不算很差,这才离开。   傅杭和林海洋临时找车,只找到一辆去高家村大队的马车,可以拉他们一截,剩下的路得他们自己走。   正好赵柯的自行车在,傅杭提出他骑自行车先带赵柯回村,然后再骑车去接林海洋。   这样确实更快。   赵柯也没磨叽,大大方方地同意,坐到后座上。   林海洋悄悄冲傅杭挤眉弄眼。   傅杭被赵柯抓着衬衫,腰侧发紧,没心情理会他,一蹬脚蹬,驮着人冲出去。   路很颠簸,说话都有颤声儿,谁都没说话。   赵柯坐在后座一心琢磨村里的事情,偶尔太颠,为了稳住,会抓紧傅杭。   傅杭心跳就没平稳过,脚下蹬得飞快,竟然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村子小路。   赵柯的屁股都颠麻了,主动提出她下来,一人走回去,“傅知青,你快去接林知青吧,不然该贪黑了。”   傅杭耳廓的红还没褪去,稳重地应声,调转自行车车头。   赵柯等他走远了,才揉了揉屁股,心道:路真差,再也不坐傅知青的自行车后座了。   村口老槐树下没有人,只有饲养员莫莉的两个儿子在猪圈旁边看猪。   赵柯走近,发现莫家的大儿子莫宇拿着树枝在地上教小的那个算数,一笑。   “赵主任!”   莫浩注意力不集中,先发现赵柯,热情地挥手。   莫宇回头,怕她误会,立即解释:“大队长带全村加班加点地种菜,我妈他们也去了。”   赵柯走过去,看了一眼猪圈里的猪,都很健康活泼,揉了揉俩孩子的头,表扬他们:“做得很好。”   揉完莫浩,赵柯搓了搓手指,默默在心里加了一条备注:要帮助社员们养成更好的个人卫生习惯。   而兄弟俩目送她离开,莫浩激动地抱头:“赵主任摸我头了!我不洗头了!”   莫宇嫌弃地看着他圆咕隆咚的脑袋,“你这么脏,谁会想要摸第二次。”   莫浩忐忑,“赵主任会嫌吗?那、那我一会儿就去河边洗!”   “大队不让去河边。”莫宇警惕地看着他,“我给你挑水,回家洗。”   “哦……”   ·   村子里人很少,只有些孩子和年纪很大的老人在。   赵柯回家换了身干活的衣服,也去地里帮忙,顺便告诉赵新山第二个名额的事儿。   赵新山和周围的几个社员全都惊了,之后便是狂喜。   有别的社员,赵柯也不方便跟他说太多,就点到为止。   她能点到为止,其他人激动的心没法儿平静啊,一个传一个,很快就传遍整片地,惊爆全村人。   “赵柯可真厉害,竟然还能再要到一个名额!”   “她咋要的?”   “那肯定是有办法啊。”   “别的大队能乐意?”   “就是啊,不会再来抢吧?”   “……”   众人活儿不停,嘴也不闲着,议论纷纷。   最后都在猜测,这个多出来的名额会落在谁头上。   知青们那听到也全都心思浮动。   论谁回城的心最迫切,一定是他们。   邓海信猜:“这个名额是赵主任要回来的,会不会给她弟弟赵枫?”   刘兴学下意识地否定:“便宜全都一家占了,没法儿服众吧?”   两个人又在猜村里的其他青年。   方静咬咬嘴唇,小心地问:“就不可能是知青吗?”   两个男知青顿了顿,摇头,“这是大队的名额,他们不会希望给一个对大队没有好处的人。”   如果是他们,当然也会这么做。   方静轻轻瞥一眼庄兰,意有所指地说:“要是跟村里的人结婚处对象呢?”   现在跟村里人结婚的知青,只有一个胡和志,但他跟村子里人,尤其是妇女主任赵柯,关系不好。   而说到处对象,邓海信和刘兴学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庄兰。   她平时很老实,可大家都一个地方住着,有啥动静,根本不可能毫无察觉。   庄兰跟赵枫走得近。   他们的目光很扎人,庄兰立即反驳:“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你们看我干什么?”   方静往她身上引祸水,“那谁知道呢?你平时看着老实,总讨好赵主任,其实就是打着占好处的心吧?”   庄兰生气,“你少冤枉我!我没有讨好赵主任!也没有跟人处对象!”   方静满心嫉妒,嗤道:“大家都知道,你好几回一个人出去跟赵主任弟弟见面,还总能拿回点儿柴啊野菜的,不是搞对象是什么?”   庄兰气红脸,但赵枫确实总帮她忙,给她送东西。   这种情况,无论怎么解释就是很暧昧。   苏丽梅出声维护庄兰,怼方静:“我还看见你一个人出去了呢!好几次!凭啥就说庄兰跟村里青年处对象?我还说你跟村里青年不清不楚呢?”   方静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她不相信自己留了什么话柄,依然理直气壮地指控:“苏丽梅,你亲眼看见了吗?你再污蔑我,我就去大队告你!”   苏丽梅确实没有亲眼看见方静跟人有什么,一时间无从反驳。   知青们所在的这一块儿地,气氛有些微妙。   这时候,村子里的社员们又有了新的话题——赵柯给村子里年龄合适的男女青年全都报名参军体检了!   这跟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不一样,工农兵大学他们大多数都沾不到边儿,参军可是好些人家的孩子都报了名!   什么?有可能选不上?   那不管,反正他们此刻拥有平等的机会和喜悦。   啥?姑娘没必要报名参军?   也不管,姑娘咋了,姑娘能吃上部队的公粮,他们面上也有光!   消息传到知青们这里,赵柯也给赵枫报了名参军,那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肯定就没有他,体检时间和工农兵大学的入学时间又有冲突,就代表其他报名的青年也都不在工农兵大学的行列。   赵柯几乎给全村的适龄青年都报名了。   剩下的还有谁?   是不是……他们都有机会?   知青们的气氛更加诡异。   大家对庄兰的态度也更加微妙。   庄兰当然知道他们都在想啥,她很委屈,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和赵枫根本没有在谈对象,赵主任也不可能为了赵枫以权谋私。   只是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   苏丽梅看她眼圈泛红,走过来悄声安慰:“庄兰,我信你。”   庄兰道:“等大队公布,赵主任和我就清白了。”   苏丽梅点头,“不过你就不好奇吗?赵主任会让谁去?”   “这是公社的决定,跟赵主任有什么关系!赵主任绝对不会以权谋私。”   事实上,赵柯会。   晚上,赵柯特地请赵新山、牛会计、许副队长、赵四爷和几个村里的长辈到家里来。   “啥?!你说你不想去?!”余秀兰拍桌怒起,“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你缺心眼儿吗?”   就知道她反应最强烈,赵柯赶紧安抚:“妈,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   余秀兰听不进去,暴怒道:“我是不是惯得你!你偷摸藏钱不上交家里,我都没揭穿你,你现在给我整这死出儿?”   “……”赵柯尴尬地咳嗽,“余秀兰同志,谈事儿呢,给我点儿面子。”   “别跟我说那些,必须去!”   赵四爷拿烟杆儿使劲儿敲了敲桌子,语气不算严厉地喝斥:“老三媳妇儿,别吵吵,听赵柯说完。”   余秀兰胸口起伏得厉害,坐下后还凶巴巴地瞪着赵柯。   其他人眼里的惊色也都还没消下去,着急地问赵柯:“咋不去了呢?这多好的机会啊。”   赵新山更是严肃道:“赵柯,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是不是有人背地里给你压力了?”   “不是。”赵柯摆手,“先听我说完……”   ……   一个小时后,余秀兰啥话都说不出了,其他人全都心情复杂地走出赵柯家门。   许家——   许诚追问:“赵柯请你们干啥?是不是为了名额?”   许副队长没说话,只是叹气着摇头又点头。   赵新山家,一家人见到他,问得也是名额,“是商量另外一个名额吗?啥结果?”   赵芸芸叼着块儿饼干,没心没肺道:“不就工农兵大学吗?至于吗?”   赵新山瞪了一眼只知道吃、啥也不是的闺女,又看向儿子赵瑞和儿媳妇曲茜茜,“明天上工之前公布,不用着急。”   知青点——   “布谷~布谷~”   庄兰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手巾缠在头发上,起身。   苏丽梅问她:“这么晚了还出去?”   庄兰心虚道:“我去趟茅房。”   “用不用我陪你?”   庄兰摇头,“不用,有月亮,我一个人去就行。”   等她出门,炕上的方静起身,趿拉着布鞋走出去。   苏丽梅跟她不好,连问都没问。   庄兰没有去茅房,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外的树后,低低的埋怨声带着几分熟稔:“我不是不让你晚上来吗?”   人高马大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来,小声说:“你不让我来,我晚上都没来过,这是第一次……”   来人正是赵枫。   布谷鸟叫,是他独自跟庄兰约好的暗号,不管啥时候来找庄兰,都得先学鸟叫两声。   他自以为很隐秘,完全没考虑节气。   庄兰不了解有些鸟叫分季节,也没想过很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异常。   赵枫还委屈巴巴地说:“我姐给我报名参军,要是选上,就得离开村子,很长时间都不能回来……”   庄兰硬着心肠说:“那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你难道还要任性不去吗?我要看不起你的。”   “我没说不去,我喜欢当兵。”   “那你来干什么?”   赵枫看她仰头仰得累,就膝盖微曲,双手支在腿上,跟她平视。   他突然离近,庄兰猛地后退,红着脸轻斥:“你干什么~”   赵枫眨眼,他没干什么啊?   “……”   庄兰察觉到反应过度,脸更热,嗫喏,“你、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这个时候,惹人误会。”   赵枫不解,“为啥惹误会?”   庄兰知道他头脑简单,不会想太多,直接说:“其他知青说我讨好赵主任,跟你、跟你……是想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赵枫心直口快,“那名额跟你们知青有啥关系?你们对大队又没啥突出贡献。”   庄兰瞬间无语,“……”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说出来,为啥这么刺耳?   赵枫还没感觉他刺到了庄兰,满脑子都是搞对象,扭扭捏捏地问:“我还在追求你,我要是走了,你是不是又要跟我生了?”   庄兰扭头,轻声说:“本来也没有很熟。”   赵枫着急,“咋就不熟了呢?我走了,你不会跟别人搞对象吧?”   搞对象搞对象……羞不羞?   庄兰羞恼,“知青下乡,是要搞发展,搞建设,搞什么对象!”   “搞发展好,搞建设好。”赵枫傻乐,“对对对,思想也得根正苗红……”   庄兰是借口上茅房出来的,不想再跟他说话,扔下一句“回去了”,转身就走。   不远处草垛后,一个黑影往里躲了躲。   庄兰和赵枫全都没发现。   赵枫一直目送庄兰的身影进屋,才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忽然,一声娇柔的女声响起,“啊~”   一个矫揉造作地黑影歪向赵枫。   “窝草!哪来的大耗子!”   赵枫吓得跳出老远。   “大耗子”扑在地上,浑身摔得生疼,也气得要死。   他是神经病吗!   而赵枫受惊,已经撒开腿跑远,回到家就邦邦拍赵柯的门。   门打开,赵柯问他:“你干什么?”   赵枫拎起她的手,搁在脑袋上,使劲儿蹭了两下,自己念:“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不一会儿……”   “你发神经啊?”   赵柯收回手,嫌弃地擦了擦手。   赵枫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走夜路见到鬼!”   “那你现在不怕了?”   赵枫嘿嘿笑,“没事儿,你镇得住。”   赵柯抽抽嘴角,“滚。”   赵枫乖乖滚回他屋。   转过天一大早,社员们好信儿,早早地出现在大队大院儿,等着听,谁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赵新山、许副队长、牛会计都来得早于赵柯。   社员们扬起声儿问他们:“大队长,啥时候公布啊?”   赵新山没太睡好,语气生硬地说:“着啥急,人不还没来齐吗。”   谁没来?   众人一瞧,可不是赵柯一家还没来。   路上,余秀兰呲哒赵柯:“回回儿你都得磨蹭到点儿,你就不能早点儿吗?”   起床有起床气,上班有上班气。   赵柯没啥精神地嘟囔:“又不耽误事儿。”   “咋不耽误?麻溜儿地。”   赵柯麻溜儿走到大院儿,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赵新山问她:“你来公布?”   赵柯不推辞,直接站到方凳上。   社员们、知青们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赵柯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给赵瑞。”   所有人都看向赵瑞,赵瑞本人也震惊地瞪大眼睛,“我,我吗?”   怎么会是他呢?   谁都没想到会是赵瑞。   知青们昨天讨论时,也都没算上赵瑞。   现在工农兵大学也是有标准的,二十五周岁以下、未婚、有一定知识基础……   赵瑞其他两项附和,但是,刘兴学提出质疑:“他不是结婚了吗?”   赵柯淡定地说:“他又没领证。”   村里大多数人不领证,确实有很多弊端,可眼下,也让赵柯钻了个空子。   村里社员们倒是还好,虽然意外,但是他们大多更在乎参军体检的事儿,对于赵瑞去上工农兵大学,没多大意见。   而赵瑞的亲人,李荷花已经被这个惊喜砸晕,嘴都要咧上天了。   赵瑞媳妇曲茜茜有点儿高兴,眉眼间又有点儿忧色。   方静胳膊肘酸疼,见刘兴学和邓海信对视也不再出声质疑,就咬了咬牙,问:“凭啥不考试?不公平吧?别的大队可是要考试的。”   赵柯淡淡地说:“因为是我本人的名额,转给赵瑞。”   啥意思啊?   赵柯不是公社点名的吗?   众人交头接耳。   “我的名额是公社点名给我的,我决定留在大队,和社员们一起艰苦奋斗,公社同意,这个名额我想给谁,就能给谁,有问题吗?”   方静咬紧嘴唇。   赵柯只扫了她一眼,对所有人说:“名额是我应得的,如果你们谁认为自己比我更有资格,可以去公社提出反对,大队不会阻拦,也不会给任何人穿小鞋。”   “赵主任……真大气啊。”   林海洋对身边的人低声感叹。   傅杭凝眸望着前方的人,竟然对赵柯不去上学的决定丝毫不感到惊讶。   似乎是亲眼看见赵柯为了大队奔波的时候,也似乎是发现她一点儿不焦急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而赵柯带给大家的意料之外,还没有停。   方静不甘心地问:“不是两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吗?你不去,你的给别人,另一个呢?”   “我接下来也要说这个名额的事儿。”   赵柯很坦荡,“我确实争取到第二个名额,傅知青和林知青都知道,但这个名额,我跟公社换了另一个机会。”   昨天到赵柯家的知情人下意识地看向赵建国。   同时,赵柯的声音响起:“我请公社领导给咱们大队的大夫安排了一个去省城进修的机会,让他增进医术,更好的为大队社员们服务。”   赵柯没有私心吗?   当然有。   但她私心不在亲爹赵建国身上,在赵瑞身上。   赵柯既然决定留在村子里,她就要赵新山全心全意地支持她。 第60章   大夫是能救命的人。   乡下人没文化没见识, 不代表啥都不明白。就算一时不明白,听别人一说也能回过味儿。   十里八乡多的是吃错药或者救治不及时死掉的人,一个好大夫太重要了!   而且赵柯话里明确表达出的意思是:赵建国进修完医术,一定会回来。   赵建国的妻女都在村子里, 还都有工作, 社员们全都相信他会回来, 自然没有一个人嫉妒他能出去进修, 还纷纷跟他说话,鼓励他好好学习。   赵建国苦笑着一一应和。   上次他被督促着学习, 还是二十几年前, 没想到人生快走到一半儿, 又被闺女推着上进……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   赵柯看一眼手表, 替亲爹解围:“今天早上就宣布这一件事儿,知青们留一下,其他社员可以走了。”   知青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有社员迈开脚了, 因为有人问“报名参军”的事儿, 又停了下来。   赵柯说:“能报的都报了,我会再出一份名单放在办公室,如果有什么原因不能去县里或者有什么困难,等种完菜来大队部找我。”   众人这才离开大院儿去干活。   赵瑞、李荷花、曲茜茜、赵芸芸都没走,赵柯跟其他社员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围上赵新山。   李荷花:“他爹, 你昨天就知道了吗?咋不说呢?”   赵瑞:“爹, 怎么是我去啊?”   赵芸芸:“爹你可真能憋。”   赵瑞媳妇曲茜茜则是安静得过分。   赵柯走下方凳, 让知青们先等一下她, 然后走到他们一家人身边。   赵新山不说话, 几人干脆追问起赵柯。   李荷花确认:“赵柯,名额真给赵瑞了?”   赵柯点头,肯定道:“这种事情哪会开玩笑,千真万确,大伯母,你不用怀疑,九月十三号开学,尽早给瑞哥准备起来吧。”   李荷花欣喜,“时间是有点儿紧。”   赵瑞仍然有疑虑。   赵柯笑道:“瑞哥,这个名额给你,我是和大伯还有村里的长辈们沟通过的,你不用有负担,只管高高兴兴地去读。”   “我当然高兴,就是总觉得占了你的便宜……”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赵柯跟谁都没直白地说她选赵瑞的理由,但有些东西,很多人都心照不宣。   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既可以把赵瑞从赵村儿摘出去,又向大队长赵新山卖好,儿子有更好的前途,以后在村子里扶持侄女不是顺理成章吗?   这是赵柯的选择,可不是送便宜给人占。   赵柯余光扫到赵瑞媳妇曲茜茜,提醒他:“瑞哥,名额给了就是给了,我肯定不会再拿这个说事儿,不过我作为咱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得警告你,出去是为了学习和前途,没领证是没领证,你得清楚你是有家小的人,可千万不要犯什么不该犯的错误……”   李荷花赶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堂哥啥样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会不会的,他们得表明态度,让他警醒。   赵新山对赵瑞严厉道:“你要是敢在外面干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对不起你媳妇儿,我打断你的腿。”   李荷花干笑,“他爹,你别吓唬人。”   “打断腿是太严重了。”赵柯笑得很心慈手软的样子,“聪明人肯定懂得衡量利弊,瑞哥,家和万事兴,做错事会一无所有的。”   赵瑞看向媳妇儿,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曲茜茜安心地回握。   但她此刻内心的安稳,来自于公公和赵柯的撑腰,而不是笃信男人的忠诚。   旁边,知青们都听到了他们的话,神色各异。   苏丽梅悄悄问庄兰:“要是真有啥,你信他们会大义灭亲吗?”   庄兰不知道,但她愿意相信。   之前暴雨,知青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刘兴学低声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大队长唯一的儿子。”   林海洋凑过来,“但是我听说,大队长赵新山向来说一不二。”   刘兴学对大队长赵新山有些偏见,嘴角嘲讽地一撇。   林海洋又举证:“我还听说,赵主任小时候不让村里的男孩子欺负小姑娘,谁要是欺负人了,她拎着烧火棍撵到人家里揍。”   “啊?”   林海洋肯定地点头,“消息保真。”   苏丽梅和庄兰眼露好奇,“谁啊?”   林海洋摇头,“不知道,他们不说。”   他们……?   知青们眼神交换。   所以……有没有可能,全揍过?不然村里的青年为啥这么听赵柯的话?   过了一会儿,赵柯走过来,看见有些知青眼里的敬畏,心里莫名其妙。   不过有两个人不一样——傅杭和方静。   方静半低着头,赵柯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傅杭……   赵柯多注意他一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睛里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暮气沉沉好像减弱了。   俗气点儿说,眼里好像有光了。   “赵主任,你找我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海洋的问话,拉回赵柯的注意力。   赵柯边走边说:“进来说吧。”   一行人进入办公室。   赵柯很直接,坐下之后直接问:“你们都想回城吗?”   她一句话,连装鸵鸟的方静都抬起了头,但没有人回应。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风从窗户吹进来,赵柯捋顺散乱的头发,坦率地说:“我大概能理解知青们的心情,农村是很贫瘠的,在这儿生活,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又能一眼望到头。”   知青们都有所触动。   他们受不了村民们的粗鲁无知,受不了贫穷的生活和辛苦的劳作,更受不了看不见未来。   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两种念头让他们不断不断地变得更加消极。   赵柯坦然地耸耸肩,“其实就算我生长在这里,也一样这么觉得,这里不只是土地贫瘠,经济、文化、思想……全都贫瘠,想要逃离再正常不过。”   她说到这里,突然忍俊不禁。   知青们诧异地看着她。   赵柯笑道:“不知道是不是身份上转变,更加深入地理解农村生活,看事情的角度也变了很多,不过我得澄清一下,我正当青春,以前跟人打交道可从来不这么拿腔拿调。”   她说着还端起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一身的干部做派。   年轻人,即便被劳作压得沉郁,性情也不可能完全稳如死狗。   知青们忍不住发笑。   傅杭眼底笑意极深。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破冰,将两方的界限缩小,拉近了距离。   赵柯就像是好友之间闲聊,抱怨了一句:“天知道为什么,我都是妇女主任了,我的母亲余秀兰同志还能翻到我藏起来的私房钱,早上不想起床,她还是要揪我的耳朵。”   知青们笑得更欢,办公室内气氛融洽。   林海洋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我妈也总能精准地找到我藏起来的小人书。”   苏丽梅说:“我妈就不会,她可宠我了。”   他们提起家人能这样亲昵又轻松,家庭氛围都是比较好的。   赵村儿这些知青,只有他们两个和傅杭经常能收到家里的东西,其他知青甚至还要反过来接济家里。   即便如此,想家的情绪也渐渐蔓延。   赵柯趁着这个间隙,又道:“其实你们想回城,也是很正常的,完全不用觉得难以启齿或者羞愧。”   “我想回城……”   苏丽梅率先附和她的话,沮丧地说:“干农活好累啊,我妈不让我在乡下找对象,她说会想办法让我回去,可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下乡。”   苏丽梅家里,哥哥姐姐已经顶了父母的班,到她这里,毫无办法,逃脱不了下乡的命运。   也是她妈妈教她,要是累了,就跟男青年软软地撒娇,说男青年吃这套,会帮她干活。   有人开口,第二个再承认,就没那么难。   林海洋也想回城,说完侧头看傅杭,“傅杭,你呢?”   傅杭淡淡地说:“我不想回城。”   刘兴学想起他的吃穿用度,控制不住地嫉妒,“你说得当然轻松,你要是想,肯定比其他知青容易吧。”   傅杭态度强硬地否认:“我下乡之后,没有过任何特权,也没有怠工过,这些莫须有的揣测,会让你舒服吗?不会就闭嘴。”   刘兴学有些难堪。   知青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变好,其他人都不想再闹僵。   庄兰插话,“我也不想回城,我父母只看重儿子,那个家里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虽然干农活很辛苦,但我在赵村儿大队过得很满足。”   她没有一丝想家的感觉。   赵村儿大队比她想象的好千百倍,尤其认识赵柯,跟着她努力,每一天都很充实。   方静垂眸一言不发,没有丝毫触动,只觉得他们虚伪的要死。   赵柯注意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视线在方静身上停了一秒,才道:“人们常说活在当下,可如果当下处于一个困难的状态,确实很容易迷茫。”   “但不知前路,依旧得前行。”   “大队需要你们这样一群知识青年,愿意接纳知青们成为一家人,也欢迎知青们给大队带来更多更大的变化。”   知青们眼露犹疑,以前赵村儿大队对他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的不确信,可正是因为这个村子有那么多的不足之处,当你们有可能靠双手和知识,一点点改变这片土地的贫瘠,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   “我不会承诺你们,一定能回城,但我能争取到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我既然毅然决然地留在村子里,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我们的未来是广阔的,前景是无限的?”   赵柯诱惑他们:“想一想,这个村子就像一张白纸,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由你们书写……”   知青们互相对视,眼里越来越心动,直到满是心驰神往。   赵柯伸出手,邀请:“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想做这个引路人,你们只管踏踏实实地留下,尽情地发挥长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其他的,有我和大队为你们兜底。”   傅杭抢在庄兰之前,握住了她的手。   两只手交握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得飞快,耳廓也慢慢红起来。   庄兰暗暗瞪了傅杭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搭在他手上。   而其他的知青都迫不及待地叠手上去,哪怕是依然无动于衷的方静,为了合群,也搭在了最上方。   赵柯含笑望着他们每一个人,举起搪瓷缸子,“为我们的事业,敬你们。”   知青们没有东西敬她,就激动地握拳碰上去。   赵柯微笑。   从此以后,她就有了出谋划策、勤勤恳恳的军师、秘书、辅助、苦力……   还是淳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一章 第61章 (捉虫)   没有电话, 真的不方便,有什么事儿都只能人力联系。   赵瑞自己骑赵柯家自行车去公社送工农兵大学的报名表。   傅杭之前打电话请教了制肥方法,赵柯忙着带人处理那些发霉的粮食,暂时没工夫去公社, 临时想起来, 托他去供销社找段舒怡买了几块红布的碎布头回来, 留着备用。   他们现在种萝卜白菜, 其实已经晚了,大家都是抢时间尽快种好。   粮食需要大锅煮出来, 再沤一个月左右, 才能上到地里。   为了菜长得好, 成熟的快, 猪粪都来不及沤,不够用,根本不够。   赵村儿大队的小猪们压力相当大。   猪圈干净的不像是猪圈,大队恨不得半大的猪们能和田地自循环, 直接排进田里。   就连各家的旱厕都空了。   大队长赵新山甚至“刻薄”到, 在田边挖了三个旱厕,让社员就近去田里的旱厕施肥。   又离谱又好笑。   但赵柯是拒绝的,她绝对绝对不会去,那样她会无法直视自己。   等菜种完,菜地需要勤浇水,得一桶一桶地挑到田里, 拿着葫芦瓢一点点儿地浇。   刚开始是青壮庄稼汉负责挑, 后来一些年轻力壮的妇女也都上阵挑, 老人孩子们负责在田里浇水。   赵柯大部分时间也都不在地里, 就算有空闲的时候过来帮忙, 赵村大队的社员们也都喊她不用干。   一嘛,是她干活实在不怎么好,还累得要死要活,大家看不下去;二是社员们现在并不会认为她不劳作就是游手好闲。   赵柯让村里人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不是所有人都要通过体力劳动来实现价值,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劳作,这不代表她的存在是没有价值的。   有些人的价值远远不在劳作上。   所以他们对于知青们的态度也有细微的改变,只是想要有更彻底的态度变化,还需要知青们切实为大队作出贡献。   这种贡献必须是社员们无法做到的。   知青们经过赵柯的鼓励,很有干劲,但显然还没意识到关节。   而赵柯有一个优点,她能发现问题,进而去想办法解决问题,不是麻木地看见了就只是看见了,什么都不想。   她看见了社员们辛苦浇地,但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设置了一个意见本,然后鼓励社员们有什么问题都来跟大队反应。   大家都习惯了听人“摆布”,意见本设立之后,没有社员来提意见。   赵柯也没说什么,就等着,期间处理些其他事情。   之前她说过,报名参军有什么问题就来找她,赵柯预想过有些人家会因为没钱或者不希望姑娘去折腾而来,没想到陈老爹会让赵柯划掉陈三儿。   “为什么?他完全符合报名条件。”   赵柯翻开她记录的陈三儿的信息,钢笔在上面点了点,认真地说:“大队要为每一个社员负责,这是为了大队的发展和社员的个人前途,陈叔,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陈老爹贬低陈三儿,“他从小到大就小偷小摸,干啥啥不行,咋能去当兵?”   “那不是更需要一个有纪律的地方约束他?”赵柯很客观地说,“从他在这次暴雨中的表现来看,他虽然有些坏毛病,但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陈三儿主动来找赵柯,加入挖水渠的行列,期间几乎没有偷奸耍滑的行为。   陈老爹看不见这些,一点儿也不认同,仍然否定道:“他肯定不行,去也是浪费钱,赵主任,你就把他划掉吧。”   “行不行不是我们决定,部队有选拔的标准,而且陈三儿是个成年人,我认为他才是那个为自己做决定的人。”   “我是他爹,咋不能决定?”   赵柯不赞同,冷静道:“陈叔,我们还是要问问陈三儿的意见。”   牛会计在一旁支持赵柯:“老陈,赵柯说得有道理,要给孩子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我就怕赵主任失望。”   陈老爹叹了一口气,坐在板凳上不再吭声。   赵柯喊在晒场上玩儿的小孩儿,让他去叫一下陈三儿。   过了一会儿,陈三儿晃晃荡荡地走进大院儿。   陈老爹一看见他,就气血上涌,指着陈三儿说:“赵主任,你看看他这德性,要是真让他选上,那就是丢人现眼到部队去。”   他这语气,和恨铁不成钢完全不一样。   正好陈三儿走进来,陈老爹当着赵柯这个外人的面,语气恶劣地命令他:“你自己跟赵主任说,不去县里!”   陈三儿站得歪七扭八,还抖腿,完全不理会亲爹的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陈老爹嫌弃不加掩饰,“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老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牛会计看着父子俩,略显无奈地摇摇头。   赵柯皱眉,先看向陈三儿,教训:“站直了!正经场合,庄重点儿。”   “赵主任,你咋说都是白说,他就是个……”   陈老爹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真的听话了,没有一丝欣慰,反而更恼火“你就是故意跟你爹作对是吧?”   反正在他眼里,陈三儿怎么都不对。   陈三儿冷笑,“我是给赵主任面子。”   “你……”   赵柯打断父子俩的剑拔弩张,“父子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叫陈三儿过来是有正事儿,吵什么吵?”   陈老爹很听外人劝,瞬间就压下火气。   陈三儿眼露讽刺。   赵柯问他:“我给你报名,你想不想去?我的意见是尽量试一试,万一选上,对你自身有好处。”   陈三儿问她:“你觉得我能选上?”   “不是我觉得,你符合要求,你就有资格去县里,就算选不上,路费是在为一个机会买单,不是浪费。”   陈三儿再次确认:“赵主任,你觉得我有资格?”   赵柯毫不犹豫地肯定:“当然。”   陈三儿咧嘴,像是故意气他爹一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去县里。”   陈老爹发火:“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陈三儿顶撞:“根儿不好,能生出啥好种?”   “你说啥!”陈老爹火大,攥起拳头就要揍他。   牛会计立即去拦。   陈三儿还出言挑衅他,“不信啊,撒泡尿照照自己啊……”   这两句话,简直戳了陈老爹的肺管子,牛会计都快拦不住了。   “好了!”   赵柯皱眉,推陈三儿,“少说两句,你先回去。”   她没劈头盖脸地指责他,陈三儿给她这个面子,看都不看亲爹一眼,转身就走。   陈老爹手指指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赵主任,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他早就没救了!”   赵柯不客气地说:“陈叔,我给你留面子,没当着陈三儿的面儿说,现在我得批评你,你这态度有很大问题。”   陈老爹疑问,“我有啥问题,我要是不管教他,他更得不像话。”   “这还不是问题吗?”赵柯问他,“我这个外人质疑你,你的态度什么样,你对你儿子又是啥态度?你的管教就是认定了他会做坏事,提前给他定罪、否定的一切吗?”   陈老爹不觉得他的态度有啥问题,“你是大队干部,他就是个二流子!”   这种话从亲爹口中说出来,赵柯一个外人都觉得刺耳。   虽然小说里,陈三儿确实被定罪,但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谁有资格给别人定罪?   赵柯反正是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她即便在某些时候会不可避免地对陈三儿产生一些警惕,也不会扼杀他应有的权利。   更何况,只有叱骂,没有有效的措施,就是在无能狂怒。   赵柯神色严肃,“我有啥说啥,陈三儿如果行为不端,大队肯定会批评教育纠正,但陈叔你不要觉得你当爹的怎么刻薄儿子都是你一家的事儿,没有小家哪来的大家?是家人更不能按着他躺进烂泥里,逼着他成为大队的隐患。”   “咋是我逼着?”陈老爹冤枉不已,转头向牛会计诉苦,“牛会计,你是知道我老陈啥人的,我一个人拉拔儿子长大,供他吃供他喝……”   牛会计道:“知道你不容易,可老陈啊,我也得说句公道话,你对你儿子要是有现在一半儿的好脾气,也不至于父子俩跟仇人似的。”   “我……”   陈老爹不服气地蹲在地上,“我又当爹又当娘,他从小就手脚不老实,怕他学更坏管得严,还错了咋地?”   赵柯似有所感,望向窗外,瞄见一截布料。   她眼神动了动,问:“你说陈三儿小的时候手脚不老实,能具体说说吗?”   “树根儿她娘在的时候,跟我说好几回他偷吃树根儿的吃食;他偷隔壁江大山家的鸡蛋,还敢拿给我吃,被我揍了还犟嘴;后来刘广志二婚媳妇儿进门,说他总悄悄往她家钻,家里少了不少东西……”   牛会计听到这儿,叹息地问了一句:“那些年大人都吃不饱饭,孩子小时候……是不是饿啊?”   赵柯想得更多点儿,陈三儿跟树根儿……唉……   陈老爹低头揣着手,许久才说话:“我就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让人讲究半句,可他呢,村里谁家丢点儿啥少点儿啥,都怀疑他,我见人都臊得慌。”   他话里话外都像是在说,陈三儿是他的污点。   赵柯直接转向牛会计,问:“如果有人说小强偷东西了,您家会怎么做?”   “谁说了,我们得找他去掰扯明白!凭啥冤枉我家孩子!”   赵柯重新看向陈老爹,“看,这就是区别。”   “牛会计家的小强多好的孩子……”   牛会计明白赵柯的意思,反驳他:“小强带着村里孩子作祸,我没少去赔礼道歉。”   陈老爹彻底沉默下来。   赵柯再去看窗边,已经没人了。   陈三儿到底偷没偷,偷了几次,偷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清楚。   很多父母不会做父母,他们自己却不清楚。   “陈叔,你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管陈三儿能不能入选当兵,我希望你以后再想开口斥责他之前,能忍一忍,忍不住就问一问自己,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怎么会不想要儿子?陈老爹抬起头欲言又止,又垂下头丧气道:“赵主任,我知道了。”   牛会计道:“父子之间哪有啥深仇大恨,老陈,你控制控制脾气。”   陈老爹走后,牛会计才摇头道:“都不容易……”   赵柯拔下钢笔,在去县里的名单下面写写算算。   牛会计看她在纸上算车钱,问道:“回来跟我报,都记大队账上,年底分红的时候一起结算。”   赵柯点头。   “你爹啥时候去进修?”   赵柯回答:“过两天跟瑞哥一起去省城,俩人有个照应。”   赵瑞要上的工农兵大学就在省城,通知下来之后,他们就来赵柯家商量了两人一起走。   “你去送吗?”   赵柯摇头,“我爹年轻的时候去过省城,不用送。”   “那那帮孩子头一回去县里,你陪着吗?”牛会计语气担忧,“我听老赵的意思,也不太放心,要不你带路吧?”   赵柯想了想,“行,正好我带他们去一趟养猪场,跟人学学怎么劁猪骟猪。”   她一个姑娘,说得这么平静,牛会计哭笑不得,“也成。”   当不上兵,能学门手艺也行,咋也不能白跑一趟。   赵柯回家就跟余秀兰同志说她过几天带队去县城,伸手要钱。   余秀兰肉疼地拿给她二十块钱,嘟囔:“我刚给你爹缝了三十块钱在腰上,你又要,咱家这点儿钱早晚被你倒腾空!”   赵柯搂着她的肩,笑呵呵地说:“余秀兰同志,这是必要投资,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你眼光长远你嫌弃亲爹医术不好,你咋这么能。”   赵柯不止嫌弃亲爹,还拍拍她的肩,激励道:“余秀兰同志,我爹以后是全新的我爹,我姐也在为去总厂学习而努力,作为一家人,你可千万不要掉队啊。”   余秀兰:“……”   真烦。   余秀兰又拿起了初中课本,坐在书桌前啃。   可很多东西她靠自学完全学不明白,又要面子不想问儿女,上班前就把初中课本夹在教案里悄悄带到学校,请教吴老师。   吴老师感叹不已:“余老师,你也太努力了,这么一看,我实在懈怠,太羞愧了。”   余秀兰笑得勉强,谁让她有一个催人奋进的闺女呢?   大队办公室里,赵柯打了个喷嚏,看着进来的傅杭,眼里是毫不掩饰地期待:“傅知青,你来找我有事吗?”   她眼神太热切,傅杭莫名紧张,“我看社员们挑水太辛苦,想着是不是可以造一个水车帮助灌溉……”   赵柯的笑眼弯弯。   她等到了第一个,还不算慢。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更的少,明天我更个长的 第62章   傅杭跟赵柯详细说明了他的想法。   水车是自古就有的, 资料也很丰富,他曾经就看到过相关的资料,只需要根据赵村儿大队的现实情况进行改进。   按照他的设想,河道上架一座或几座水车, 通过风力、水力、畜力、人力……运转, 再利用田边的渠沟, 进行循环流转。   有河水不断滋润土地, 需要挑水灌溉的地方就会减少,自然而然会减轻社员的压力, 并且解放一部分人力去做其他事情。   赵柯不会做水车, 但她会提出问题:“如果干旱呢?”   傅杭立即道:“工具起到的是辅助作用, 可以利用, 不能完全依赖,为了配合灌溉需要,可以再在田边打几口井。”   赵柯点头,认可他的说辞。   傅杭被鼓励到, 继续说:“如果要造水车, 建造到投入利用需要时间,可以先组织社员打几口井,耽误的几天换来后续工作效率的提高,并且有长久的好处,完全可行。”   赵柯记在笔记本上,又问他:“大队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你知道吧?”   傅杭停顿, 思考片刻, 反问:“没钱?”   赵柯嘴角微扬, “是, 水车我没意见,但必须得尽可能地省钱。”   “我可以借……”   “现在大队已经负债累累,如果再有大笔负债,社员们的心理压力会过度紧绷。”   赵柯当然知道这是必要投资,她也在不断地强调必要投资不可缺少,可问题是,大队的承受阈值有限,过于透支,很容易崩盘。   成为掌舵的人之后,赵柯开始变得大胆又保守。   赵柯说:“我希望半年之内,所有的想法和建议都围绕一个方针: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能用人力解决的事儿都别提钱。”   傅杭:“……”   古代昏君大兴土木也不会一毛不拔……   虽然赵柯跟昏君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但难伺候的程度,不相上下。   跟着她干,真的充满挑战。   而且,到底谁说的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赵柯也知道她这个要求相当没人性,温声细语地安抚:“傅知青,你看啊,古代纯木制的水车都能使用,咱们呢完全可以先不考虑使用年限,等以后大队富裕了,别说鸟枪换大炮,换原子弹都行。”   画饼都画到原子弹上去了,傅杭失笑。   赵柯给他出谋划策:“而且啊,你这个水车总工程师设计出图纸,木匠咱们有现成的,我余家的表兄弟随便你用,遇到技术问题还可以随时请教我三舅。”   有免费、好用、任劳任怨的人力,提钱干啥啊。   谁都别跟她提钱,只要不提钱啥都不是问题。   赵柯给他吃一颗大大的定心丸:“我话就搁在这儿,谁要是不配合你工作,我收拾他!”   傅杭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好。”   上道。   赵柯赞许地看着傅杭,“那这个水车,傅知青给我份具体的书面方案,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帮咱们大队创收的路子,很有前景。”   傅杭只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好,我会细致规划。”   赵柯给了他一沓白纸,起身,亲自送他出去。   中午,赵柯和大队长三人开小会。   庄兰又来大队部找赵柯。   四人暂停开会,赵柯温声问:“庄知青,有什么事儿吗?”   庄兰有些拘谨地说:“我是想建议大队打几口水井,减轻社员挑水的负担。”   她的提议跟傅杭的建议有重合,刚才开会,他们要讨论的也是这个事儿。   但赵柯依旧不吝啬地夸赞:“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大队长、许副队长、牛会计,你们说呢?”   牛会计最圆滑,当即笑道:“是嘞,庄知青这个想法对灌溉很有帮助啊,赶巧大队干部都在,这就可以讨论讨论,是吧,老赵?”   赵新山严肃地点头。   庄兰得到认可,激动地双颊红润。   赵柯又鼓励她:“大队之所以设立意见本,就是希望能发扬群众的力量,弥补大队考虑不够全面的地方,大队相信你们知青都是很有潜力的,以后也一定会成为大队的中流砥柱,你们要多发现,多思考,多学习……我们一同解决问题,把我们的村子建设得更好。”   庄兰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好!”   赵柯又给了她一沓纸,“可以带回知青点跟大家分享,咱们群策群力,不拘大小远近,眼下的问题眼下解决,未来的问题现在计划,缓步实施。”   “我明白,我回去跟他们说。”   庄兰抱着白纸,怀着满腔澎湃的激情,踏出门。   四人目送她离开,牛会计笑道:“咱们赵主任做思想工作很有一套啊。”   赵柯也不谦虚,言笑晏晏,“能力是可以培养的,个人精力毕竟有限,动员起大家的力量,才能事半功倍。”   如果一直由她去下达任务,他们再来为赵柯服务,那就是工具人,谁都能做。   赵柯需要的可不是单纯的劳力,是能力更全面的智囊团。   不过,该说不愧是小说男女主吗,跳脱出小说里打脸来打脸去的剧情,他们的优点十分明显,高敏锐度,思考能力更强,能适应环境变化进而调整自身……   相比较来看,其他人还落后一大截。   这是环境造成的,未来不见得不会有人迎头赶上。   赵柯很期待,也愿意推一把。   回归会议正题。   赵新山三人乃至于整个大队,经过排水渠之后,接受度都在一步步变高。   赵柯讲水车的原理讲得很清楚,就像排水渠一样,以前村里没人能做,出去买或者找人来做费用太高昂,大队没钱,所以根本就不会试图往这上面想。   赵新山表态:“如果傅知青真能设计出水车,花的钱也不多,这个大队确实可以支持。”   牛会计附和:“咱大队建成了,效果也好,有这一门手艺,还能赚其他大队的钱,我也觉得大有可为。”   至于打井……   平原打井只要几米,但想用来灌溉,还得在旱季保持水位,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要请人来勘测合适的位置,要人工挖,严谨点儿再砌个石墙……   费用可能比水车还要高。   “要不一切从简?”   赵新山三人看向赵柯,眼里有疑问:还能怎么从简?   赵柯咳了一声,“能者多劳,让知青们想办法勘测,再定个期限,施施压,勘测的钱就省了。人工咱们自己出,只要不影响灌溉,其他的以后再说,粗糙一点儿,也没什么……”   赵新山三人对视,只要能省钱……出点儿力倒是好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大队要不要再开些荒地?”   许副队长迟疑,“这么多事儿,人手有些紧缺了,大伙已经辛苦两个多月,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赵柯钢笔轻轻点着笔记本。   全靠人力,就是会这样。   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家还没看到切实的收益,劳累肯定会使积极性不断下降。   赵新山对种地更看重,“如果明年能再买两头牛,也不是不能开荒。”   赵柯更敢想,“万一可以有手扶拖拉机呢?”   赵村儿大队能有吗?   年轻人都这么大胆想,他们这些老家伙犹豫啥?   赵新山咬牙道:“那就开!”   而眼下,路得一步一步走,活儿得一步一步干。   开完会,赵柯就去给知青们发布了任务——三天时间,测出井眼。   知青们欢聚一堂,抓耳挠腮。   邓海信:“测井眼怎么测?”   他们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在各种运动,教书的不认真,读书的不上心,很多下乡青年说是知识青年,真到用的时候,根本倒腾不出几滴墨。   苏丽梅犯愁,“要用的是地理知识不?现学来得及不?好烦呐~”   咋学?从哪儿学?他们根本没有渠道。   刘兴学尝试着说:“按照大队的要求,旱季也要有水,尽量避开田地,得先找洼地吧?”   庄兰也仔细思考,发言:“比较湿润的地方,草长得茂盛,是不是地下水更多?”   有道理。   邓海信和苏丽梅点头。   “那怎么试验呢?总不能看中地方就挖,很费时费力的。”   苏丽梅说完,其他三人相对无言。   庄兰有些不情愿地说:“咱们要不要问问傅知青?”   刘兴学否决:“他跟林知青要搞水车,咱们要是这点儿事儿都去问他,显得咱们这些知青都不如他似的。”   苏丽梅觉得,不如就不如,也没啥,傅知青确实知识面更广,但其他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太乐意问傅知青,她只能随着。   庄兰又提议:“那还有顾校长和吴老师、唐知青呢,大家集思广益,肯定能想到合适的办法。”   请教这三个老知青,大家心态就比较平和,都投了同意票。   只有三天时间,他们不能耽搁,准备现在就去问。   四个人起身,刘兴学看向屋子:“方静呢?用不用叫她?”   苏丽梅撇撇嘴,“刚才开会,她就说她太累了,难受,不参加,还叫什么啊。”   硬拖是拖不动的,四个人就没再管方静。   女知青屋里,方静躺在炕上,骂了一句:“蠢得给人打白工。”   而顾校长他们三个老知青确实更有生活经验,也给四人提供了一些帮助和建议。   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测试土地是否足够潮湿,只能用一些笨方法。   四个人裁了几张报纸,沿着田地走,找到低洼草木茂盛的地方,薅掉草,放上报纸,拿葫芦瓢一扣,等一晚上之后,哪里湿得最厉害,就证明土壤比较湿润。   他们想得很好,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去查看,东面那片地的葫芦瓢愣是丢了两个,原地只留下两张湿漉漉的报纸。   知青们:“……”   苏丽梅想骂两句,又忍住了,气愤地说:“我要告诉赵主任!”   庄兰拿起报纸,“这是露水打湿的吧?好像不准。”   好在另外两片地的葫芦瓢没有丢失,报纸的潮湿度也能看出点差别,也算有收获。   苏丽梅还是气不过,就找到赵柯家去告状。   赵柯:“……”   一路过看见俩葫芦瓢,顺手捡走,确实很符合赵村儿社员勤俭持家的作风。   赵柯答应苏丽梅会帮他们找水瓢,又提醒她:“你们下回再弄啥,记得做个记号,我让社员们不乱碰。”   苏丽梅很怀疑,“我们做记号,不会把我们记号拿走吗?”   她说的是布条,麻绳之类的记号。   赵柯:“……灵活点儿,你们可以钉个木牌,写上字,我会提醒的。”   苏丽梅思考着答应,“行。”   几分钟后,赵柯到大队办公室,打开大队喇叭,喊话:“谁这么勤快,把人知青放在地头的葫芦瓢捡走了?知青们给咱大队测井眼呢,听见了赶紧还回去。”   赵柯重复了三遍,才关掉喇叭。   大队各处,大家听到喇叭声儿,全都在讨论葫芦瓢咋测井眼。   这玩意儿不要钱,捡到的真就是看见了顺手捡走,听到喇叭,就给知青拿回去了。   还有妇女好信儿,一人揣一个家里多余的葫芦瓢结伴儿送到知青点,打听是咋回事儿。   知青们本来肚子里都存着几分气,一下子收获好多葫芦瓢,又有点儿手足无措。   他们是在赵柯当上妇女主任之后,才开始跟村子里的社员们逐渐加深接触,一时间很难适应这么面对面地平和交流。   而妇女们只当小年轻面皮薄,问到葫芦瓢咋测井眼,有干活时候的谈资了,就拍拍屁股走了。   只留下知青们面对铺一地的葫芦瓢无言。   能咋办,都用上呗,越多测得越准吧。   至于记号,知青们一合计,弄个稻草人吧,很简单,找两根棍用干草捆成十字架,再在十字架上面绑个稻草头,足够醒目了。   他们自信慢慢地把第一个稻草人立到地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路过的社员看见,大家伙又多了个关于知青的谈资,或者说是笑话。   “还稻草人儿,也太磕碜了。”   “没见过这么潦草的。”   “哈哈哈哈哈……”   因为赵柯提前叮嘱过社员们不要打击知青们的积极性,没有人当着知青们的面儿嘲笑,只是个别人见到知青们的时候忍不住发笑。   善意恶意,一般都能分得清。   知青们还以为是他们为大队做事,得到了社员们的认可,情绪越发高涨。   他们甚至觉得光凭报纸测土壤湿度还不够,得想办法扎进去,才能确定准确度,于是刘兴学和邓海信又去余三舅那儿托他做一个几米长的巨型木钻。   余三舅听了他们的描述,“……”   傻了吧?那咋能用?   刘兴学觉得很可行,信誓旦旦地说:“我们用两根绳子在底下拉着,作用力相似,肯定是可行的。”   他们太异想天开了,余三舅劝说不通,也去找赵柯。   赵柯听完:“……”   木钻钻地,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好歹是知青们第一回 接任务,赵柯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就问余三舅:“这东西可行吗?以后咱们应该不少打井,如果能用,可以做做看。”   余三舅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摇头,“做倒是不费事,就是根本不好操作,再说万一有石头,木头扎不下去的。也不知道他们为啥非要搞这玩意儿。”   赵柯眼神游移,如果她没猜错,好像是因为她跟知青们传递了“非必要不花钱”的方针。   “咳。”赵柯清了下嗓子,“可能也是怕找错地方浪费人力,回头我跟他们说说。”   余三舅点头,问:“你爹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   赵建国和赵瑞明天起早走,到公社就直接坐小客车去县里搭车。   “我让你舅妈在家炒几个菜,你们晚上来我家吃,我给你爹送行。”   赵柯答应,“我跟家里说。”   余三舅还请了赵新山一家子,李翠花婆媳拿了些菜过来做,加上隔壁余大舅一家,四家人整了三桌出来。   一桌是余大舅、余三舅、赵新山父子、赵建国,一桌是年轻一辈儿,一桌是女人孩子。   余三舅拿了酒,几个人要喝点儿,赵柯本来想去别桌,楞是被三舅留在这桌。   “赵柯,你得一起喝点儿,不会喝酒咋行?”   以前,男人是家庭的主要劳力,家庭地位高于女人,所以男人喝酒的桌子,通常没有女人的身影。   赵村大队大多数家庭也还是这样的模式。   余三舅将赵柯纳于一桌,某种程度来说是认可赵柯在家族中的地位,无关男女长幼。   赵柯没怎么喝过酒,尝了一口,齁辣,一口下肚,胃都烧起来了。   而这顿饭明明是为赵建国和赵瑞送行,余三舅和余大舅喝点儿酒,就开始夸赵柯“有本事”,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赵柯酒劲儿上来,脑子还算清醒,反应却慢了,等他们夸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跑题了。”   余三舅这才又把话题带回到赵瑞身上,“赵瑞毕业以后分配工作,没准儿能留在省城,到时候能把父母媳妇儿都接城里。”   李荷花乐得合不拢嘴,“要是有那天可就好了。”   赵芸芸也兴奋地说:“我也要去,我还没去过省城。”   赵新山不满地否道:“好啥好,赵瑞真留城里,他媳妇去就行了,咱去干啥。”   李荷花不太乐意,“那咋不能去呢?我还不能享享福了?”   “你享啥福?”赵新山侧头说她,“赵瑞一人儿工作,咱都去喝西北风啊?”   李荷花嘟囔:“大学生肯定挣得多,咋会喝西北风。”   “头发长见识短。”赵新山口气不好,“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少想那些没用的。”   他说完李荷花,又去训闺女赵芸芸:“你也给我老老实实的!”   母女俩都有些不服气。   赵瑞媳妇曲茜茜怕惹婆婆不高兴,头埋得低低的。   赵柯说和:“大伯娘不了解情况嘛,城里一个月能挣个三四十块钱都算是很高的了,一个人养一家老小,衣食住行都得紧缩,要是一家子挤在一间屋里,还不如在乡下,好歹吃饱没问题。大伯可能是这个意思。”   余秀兰也劝李荷花:“大嫂,你没看那些知青还接济家里呢,咱们在乡下辛苦是辛苦,过得好了也能帮扶帮扶儿女。”   李荷花面上好看了点儿。   赵芸芸不信:“城里那么不好,大家都想去城里?”   “不是城里不好,是普通人在城里,没那么潇洒。”赵柯稍微习惯了酒的辛辣,又抿了一口酒,“说不准以后咱们大队好到大家伙一点儿不羡慕城里呢?”   余三舅哈哈大笑,“有志气!喝一杯,喝一杯。”直接把刚才那点儿争吵岔了过去。   北方汉子,一点儿花生米就能喝一缸酒。   赵柯这一小杯,喝得有点儿犯困,就放下筷子,跟他们说了一声,出去透气。   赵瑞一顿饭情绪都不怎么高,看她出去,也跟着出去。   赵柯慢吞吞地问他:“瑞哥,怎么了?”   “赵柯,我有点儿心慌,我从来没去过省城……省城那么远,那里的人是不是跟乡下完全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大概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吧。”   赵瑞听着不对劲儿,反应了几秒才纠正她:“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哦,我喝多了。”赵柯面不改色,无所谓地说,“有什么不一样,你看过了,回来给我们讲讲,我们也见识见识。”   赵瑞那点儿情绪聚也聚不起来,无奈地说:“省城到你嘴里咋这么不值钱?”   “我志向远大,要建设美丽乡村,让城里人都眼馋。”   赵瑞嘀咕:“……看来是真喝多了。”   ·   第二天一早,村里好些人出来送赵建国和赵瑞。   赵新山一家和赵柯一家目送牛车拉着赵建国和赵瑞,还有他们的行李远离村子,都很不舍。   等牛车不见影了,众人一叨咕,家里还有这活那活没干完,赶紧就走了。   少了两个人,生活还得继续。   最重要的是,活儿真的很多,没工夫伤春悲秋。   相比之下,赵瑞就伤感多了,坐在牛车上,越对陌生的省城感到不安,就越是伤感。   赵建国以前出过远门,安慰他:“好歹咱俩一起走,还能有个照应。”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安慰。   赵瑞叹气,“幸好有三叔搭伴儿。”   两人此时都以为,他们要自己找到省城去,直到到公社之后,看见赵棉身边站着一个人。   方煦很有礼貌地跟两人自我介绍:“叔叔,堂哥,我叫方煦,是赵棉的朋友,正好也要回省城,咱们可以一起走。”   赵建国看着他一表人才的样子,点头回应,然后看向赵棉,不确定是哪方面的朋友。   赵棉脸热。   方煦前天傍晚到公社。   昨天中午,于师傅叫赵棉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她才见到方煦。   之前赵棉按照赵柯所说,晚了几天才写回信给方煦,后来双山公社暴雨,她就忘了这事儿了。   见面之后,方煦表现得很正常,没有任何暧昧让赵棉不适的举动,赵棉就以为他领会她的意思了。   吃饭时,方煦还平静地说他后天就会走。   到此相安无事。   但今天早上赵棉出来帮父亲和堂哥提前买票,在路上意外地碰到了方煦,突然得知他改了行程。   赵棉本来没多想,真的以为他临时有事。   可方煦对她说:“我听我妈说,你父亲和堂哥要去省城,人生地不熟可能不方便,反正我也要回去,提前一天也无所谓。”   当时赵棉听完,脸颊就一点点泛起了红。   而方煦看见她脸红,加上又要走了,很久不能再来双山公社,干脆直接表明心意:“赵棉同志,我想跟你有进一步的接触和交流,请你监督我考验我。”   赵棉第一次遇到男同志这样类似于表白的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烧起来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方煦怕她觉得他唐突,略显紧张地解释:“我只是想跟你通信,让你有个了解我的机会,绝对不是要耍流氓。”   赵棉平复了很久才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尽量委婉地拒绝他:“抱歉,我暂时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   她答应妹妹要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你有去总厂学习的打算,我也很想跟你共同进步,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赵棉想到于师傅或许看出他的心思,加上又看到了赵建国和赵瑞的身影,就没有回答他。   现在亲爹一个疑问的眼神,脸颊的热度又控制不住地上升。   赵棉悄悄调整呼吸,表现如常,轻声说:“方煦是我们于师傅的儿子,碰巧今天走。”   赵建国是男人,咋会看不出这个方煦看自家闺女的眼神不对劲,但他没表现出什么来,还领着赵瑞先上车,给两个人留出说话的时间。   小客车就要出发,方煦只跟赵棉确认:“赵棉,你不回信也没事儿,我给你写信,你收下看一看,多了解我一些,可以吗?”   赵棉大多时候都是很顾全大家的温柔性子,不想对方太难堪,就轻轻点了下头。   方煦露出笑来,温声告诉她:“我有假期会再过来。”   这才踏上客车。   赵棉送走人,回到轴承厂碰到于师傅,有些不好意思。   于师傅看出来,开解道:“方煦这次来,一直跟我问你的事情,我才看出来,他惦记上你了,我确实很喜欢你,完全不反对,不过你要是对他没意思,也不用顾忌我,该拒绝就拒绝。”   赵棉想了想,实话实说:“于师傅,我想先专心提高自己。”   于师傅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是人品很不错很适婚的男青年,但她听赵棉这么说,更加高兴,“专心提高自己是对的,我支持你,别搭理他。”   赵棉放下心,向她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于师傅认真回答,毫无保留。   另一头,方煦很努力地在赵棉父亲和堂哥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优势,根本不知道亲妈断了他的后路。   他们需要转几次车才能到省城。   开始的时候,方煦提出为两人买票,赵建国果断地拒绝,赵瑞也表示不能占他便宜,方煦就放弃了。   等到了省城之后,方煦先和赵建国一起送赵瑞去学校,然后又带赵建国去他进修的医院招待所安顿下来。   天色快黑了,方煦才回家。   他父亲方承在家里看报纸,看见他也不意外,淡淡地说:“回来了,安顿好人了?”   方煦意外,“爸,你知道了?”   方父将报纸翻了一面,说:“你妈打电话回来,让你别影响人家女同志追求进步。”   方煦:“……”   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打击阻挠?真的是亲妈吗?   ·   赵建国和赵瑞各自在省城安顿下来的时候,赵柯也带着赵村儿的年轻人们进了县城。   他们第一次出远门,跟之前赵瑞赵枫他们第一次出去几乎一个样儿,都肉眼可见的怀着忐忑。   不过人多,确实会壮士气,尤其当一个小客车里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售票员还跟赵柯聊天时,他们就放开了。   赵柯只让他们别影响别人,其他的不多管。   她推他们出去,他们自己会在心里种下向往的种子,肆意生长。   县城,赵柯已经很熟,领着大家去招待所挤了一晚上,第二天又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去招兵的地方——革委会大院。   赵村儿这二十来号男女青年一起过来还挺显眼的,有个负责维持纪律指挥排队的部队干事注意到他们,就随口问明显像领头的赵柯:“你们大队来挺多人啊?”   赵柯笑着说:“我们大队的长辈都是老兵,村里孩子从小听他们的故事长大,都有个当兵梦,大队当然得给予最大的支持。”   “原来是老兵后代。”   旁边儿有个军人走过来,笑着问她,“你读过书啊?你也报名了吗?”   “我没报名,我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   那军人惊讶又可惜地看赵柯,又随口聊了几句,就转去别处。   队伍排了挺长,时间还早,赵柯还想再找些安全又能创收的路子,就让赵枫他们继续排队,她自己进革委办去找人打听消息。   “咱姐干啥去了?”   朱建义凑到赵枫身边,他眼瞅着参加招兵的人进进出出,腿肚子开始发抖,不住向赵柯离开的方向张望,“快到咱们了,她回不回来?”   赵枫排前面,逐渐靠近屋子,心跳也有点儿快,强装着一脸淡定。   俩人身后,陈三儿嘲笑他:“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儿,还找家长。”   朱建义回头冲他龇牙反击,“你这辈子没站这么直吧?”   站得笔直的陈三儿:“……”   随着时间流逝,其他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终于,有个赵村的姑娘第一个走进女兵体检那屋,赵柯还没出来。   没多久,轮到赵枫,赵枫之后就是朱建义。   朱建义吞了口口水,为了撑起气势,挺起胸膛。   真进去了,有人指挥,让走哪就走哪儿,全程脑子木木地走完每一项,就出来了。   朱建义:好像也没啥。   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踏出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赵柯估摸着差不多要结束,才抱着一大摞文件走出来。   朱建义特别狗腿,小跑过去接过来,“姐,你咋才出来,都错过我们体检了。”   赵柯就是故意错过的,表面上关心地问:“表现怎么样?”   朱建义显摆:“当然没问题。”   完全忘了没进去前他怂成什么样。   陈三儿鄙夷地看他一眼,问赵柯:“咱们一会儿去养猪场吗?”   “先去吃饭……”   “赵柯!”   突然的女声打断了赵柯的话。   赵柯循着声音望向大门口,丁小慧正在冲她招手,她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跟她长得有点儿像的男青年。   赵柯大概猜到男青年的身份,边冲丁小慧挥手回应,边走向二人。   丁小慧的介绍,男青年果然是她哥,段舒怡对象,丁正阳,   赵柯礼貌地问好后,简单介绍了一下村里的青年,对两人玩笑道:“舒怡说我是半个媒人,我还琢磨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缘分。”   丁正阳很郑重地道谢:“之前小慧的事儿,还有舒怡,都得谢谢赵主任。”   他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眼神里一股正气,看着比梁辉可靠多了。   赵柯刚想到梁辉,赶巧,梁辉就从大院里骑自行车出来。   院里还有没散去的青年,很多人衣着都打着朴素的补丁。   梁辉骑在自行车上,老远就对着前头挡路的人颐指气使地喊:“让开!”   他从革委办出来,又神气,大家都不敢挡路,纷纷让开。   而视线一开阔,赵柯他们和梁辉清楚地看到了彼此。   “吱——”   梁辉下意识地捏住刹车,反应过来之后,满脸羞恼。   丁家兄妹俩态度都很冷淡,除了最开始的一眼,连个眼神都不屑放在他身上。   他们这样的态度,梁辉备受羞辱,刹车上的手不由捏得更紧。   他好像在艰难地维持自尊……   赵柯多善解人意,故意抬起手,招了下,“呦,梁辉干事,又见面了。”   她一连姓名带工作地喊他,梁辉一下子梦回那次国营饭店,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见到赵柯开始,他不断走背运。   或者更早,跟段舒怡去赵村儿开始。   感情不顺……   工作也不顺……   车胎一次又一次被扎……   她明明跟他有矛盾,还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热情地说话。   有点儿邪性。   梁辉越想越是寒毛直立,蹬上自行车,一刻不敢停地消失。   赵柯手还在半空中,不解:我有这么吓人吗?   她回头瞧一眼丁家兄妹,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让梁干事这么忌惮。   作者有话说:   修文修太久了,抱歉 第63章 (捉虫)   丁小慧是个很文静的姑娘, 她每次想起跟垃圾处过对象,都会如鲠在喉,更何况现在还亲眼看见他。   “他真是好没教养,你好好跟他打招呼, 他还不理人。”   这个, 赵柯得澄清一下, “我也不是跟他好好打招呼。”是不怀好意。   但丁小慧看来, 就是赵柯不计前嫌地主动说话,梁辉丝毫没有礼貌。   “哥, 得再给他些教训, 省得他再去祸害别的姑娘。”   丁正阳看出梁辉对赵柯好像是忌惮, 看一眼赵柯和她身后的一群人, 压低声音道:“小慧,别在外面说这些。”   赵柯听到了,眼神微闪,就说嘛, 她怎么可能吓人, 果然是他们兄妹做过什么。   误会产生在思维偏差之间。   但结果是,双方对彼此都很客气。   赵柯懂得避嫌,也要提前消解一些为难,所以就主动对两人说:“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养猪场,晚上一起吃饭呗?”   主要现在临近中午,赵柯他们原本就打算吃点儿饼子垫一垫肚子, 一起去国营饭店花销太大, 大家吃得都不安生, 不如赵柯晚上再单独约他们见面。   “哥?”丁小慧看着哥哥, 询问他的意见。   “你和赵主任去吧, 我就不掺和你们女孩儿说话了。”   丁正阳又转向赵柯,说:“舒怡和小慧都惦记你们大队来参加招兵,我就打听了一下,这次招兵,除了挑选综合素质,对各公社都有拟录人数,有的公社选上来的人数不够,才会增录其他公社的人。”   然后他眼神扫过赵柯身后的年轻人们,“你们大队的男女青年精神面貌都挺不错的,说不准会选上几个。”   一个村,能选上几个就很不错了。   赵柯很知足,向他道谢。   一行人跟丁家兄妹俩分开之后,话里话外也都是讨论招兵。   “也不知道能上几个。”   “你们说谁能选上?”   “赵枫应该行吧,他是初中生,体格也好……”   当兵体面,很多人都羡慕向往,大家语气里,都挺想选上的。   赵柯回头,笑着说:“人多几率大,多选上一个赚一个,今年选不上还有明年后年,我可没本事一回把你们全送进部队,再说人都送走了,我支使谁去?”   男青年勾肩搭背走在后头,嬉笑起来,“那为了咱们赵主任,也不能都走啊。”   女青年挽手走在赵柯身边儿,则是对接下来要去的养猪场比较担忧。   “赵柯,你说我们能行吗?”   赵柯安慰:“啥玩意儿都得学,没事儿的。”   “没干过阉猪的活儿啊……”   后面儿小伙子们偷偷笑。   赵柯说:“谁都是头一遭,尽量试一试,不行不勉强。”   姑娘们犹犹豫豫,“那行吧,我们试试……”   养猪场——   “妹砸,又见面了。”   刘志刚老远就跟赵柯他们招呼。   两人第三回 见面了,通电话也通过两回,相当熟稔了。   刘志刚看着她,悄悄给她打预防针:“妹砸,老方要是说啥了,你就当他放屁,别往心里去啊。”   赵柯拍了拍挎包,低声回他:“我又带了两包烟。”   刘志刚一听,夸赞:“带烟好,堵他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手艺学到手是正经的。”   赵柯赞同地点头。   她也是这个打算,人家冷言冷语几句,不痛不痒,学到本事最重要。   照例是刘志刚领着他们去找老方。   老方一看到赵柯他们这么一大堆人,脸有点儿臭:“这是养猪场,又不是养猪学校,卖你们几头猪,还得管到尾儿吗?”   刘志刚扒拉他一下,“老方,你这说得就不讲究了,那是几头吗,我妹砸他们大队买了三十多头猪崽呢。”   老方依旧没啥好脸色,“多少头,该教的都教了,咋又要学劁猪?别家买猪事儿也没这么多。”   姑娘们脸皮薄,都有点儿红脸,小伙子们也有些无地自容。   就赵柯,还面带笑容地说好话:“方哥,确实是我们麻烦咱养猪场太多,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她说着手就伸进挎包。   赵枫和赵栓柱儿有经验,下意识地侧身遮挡。   赵柯拿着两包烟塞到老方手里,好话不要钱,“方哥,买猪崽那回,我跟你学了那么几手,回去给我们饲养员培训,大家一丝不苟地照着做,我们那猪长得可好了,暴雨那老些天,愣是结结实实啥事儿没有,您就再教我们两手,下回我再过来,好给您报喜。”   老方就这个好占便宜的毛病改不了,拿人手短,嘟嘟囔囔:“就怕教会学生饿死师父。”   “那哪能呢?您看我这面相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啊。”   赵柯努力睁大眼睛,露出无辜的眼神,让他看见她的真诚。   老方大手捏着两盒烟,到底舍不得退回去,只能他退一步,“行吧行吧,就这一回,没有下回了啊。”   有没有下回,那不得看情况吗?   面上,赵柯笑盈盈地说:“谢谢方哥。”   赵枫他们在后头,也不知道咋想的,一群人一起喊了嗓子:“谢谢方哥!”   嗓门儿大中气足,喊口号似的,冷不丁地,吓了老方一跳。   别处干活的工人也都望了过来。   赵柯干笑,“实诚,就是太实诚了。”   然后回头煞有介事地叮嘱一群人:“小点儿声,别吓到猪崽们。”   一群年轻姑娘小伙儿全都抿嘴收声,确实很实诚的样子。   刘志刚瞅得乐呵,“你们村儿的姑娘小子精气神真好。”   大家伙儿全都傻乐,学着赵柯想给人留下些好印象。   有像朱建义那种,龇着牙越看越傻。   也有像陈三儿那样,皮笑肉不笑似的,瞅着假模假式。   刘志刚越瞧越乐,忍不住道:“妹砸,你嫂子要是看到你们村儿的姑娘小子,肯定喜欢。”   他又来了。   老方厌烦不已。   赵柯倒是接茬:“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上你家打扰了,等明年我们把猪卖了,刘哥你和嫂子上我们大队溜达呗,我招待你。”   赵柯还没落下老方,“方哥也来玩儿啊。”   能不能去,不耽误答应。   刘志刚爽快道:“行,等有空我和你嫂子去,老方,我妹砸这么热情,你也别扭捏。”   老方抽了抽嘴角,“行,去。”   刘志刚蒲扇似的大掌拍拍他的肩,像是提醒又像是交托,“那行,你们忙着,我出去了。”   老方瞄着他走远,才对赵柯他们说:“跟我过来吧,正好有两窝要劁。”   赵柯边跟他走边冲身后招手,嘴上问老方:“方哥,教完了能不能让我们上手试验一下,一会儿我们帮方哥把这几个圈全都打扫干净,方哥你好好歇着。”   老方不信任,“你们这生手,再把猪噶坏了……”   “那方哥,能不能手把手教教我们?”   赵柯又从挎包里拿出一盒烟,塞向老方。   她后面,赵村儿的一群姑娘小子们眼睛都睁大了,不知道她啥时候准备的,这挎包咋跟百宝箱一样。   老方:“……”   遭不住,真遭不住。   老方又揣兜里一包烟,进到猪栏里抱出一只猪崽,“不能在猪圈,老母猪没准儿要咬人的。”   赵柯点头,看着那小猪崽问:“这是多大啊?”   “出生五天。”老方真做起事儿,还是比较负责的,讲得很细致,“猪崽小,还不太敏感,而且肉蛋小,割出来的伤口小,愈合快,没啥问题就不用管,也可以给它们消消炎止止血。”   老方蹲下,将猪放倒,一只脚踩住猪尾巴,一只脚踩住猪脖子。   粉嘟嘟地小猪崽挣扎地厉害,声音也很凄厉,怪可怜的。   老母猪在圈里也有些焦躁。   姑娘们瞧着不落忍。   赵柯侧头,“有点儿眼力见儿,还不帮方哥的忙。”   陈三儿反应最快,立刻两步上去,蹲在个不碍事儿的位置,两只手按住猪头和两只前肢。   老方顺势就松开了一只脚,然后蹲下身,拿着三角形的劁猪刀在小猪崽后肢中间轻轻一划,手指一挤,再一挑,一个粉色的肉蛋就落在地上。   全程能有三秒钟?   而老方手下不停,三下两下就将另一颗肉蛋挑了出来。   完事儿了。   众人都没怎么看清楚。   “没看清是吧?”   老方有些得意,把这只猪崽放回圈里,又抓了一个过来,更细致地给他们指从哪儿割,割多大个创口……   又一个猪崽劁完,老方问:“你们谁要试试不?”   大家站在一边儿面面相觑,近距离观看的陈三儿出声:“让我试试吧。”   他自己进圈抓了一只猪崽出来,学着老方的动作,一只脚踩住猪头,一只脚踩住猪尾巴。   小猪崽挣扎得厉害,他又不敢踩实,险些让猪崽跑了。   赵枫眼力见儿上来,立即蹲下去,像刚才陈三儿那样,按住猪崽。   陈三儿额头有些冒汗,劁猪刀抵在后腿中间,不敢下刀子。   老方捏着他的手往下一划,松开手,“挤吧。”   陈三儿微微抖着手,挤出一点血红色的东西,挑出来,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   赵柯夸他:“第一回 ,挺好的,放平心态。”   陈三儿深呼吸,再下刀,手就稳了不少,也没用老方帮忙,全程自己操作。   结束后,他立即放下劁猪刀,站起来。   赵柯又夸他:“不错不错,以后多上上手,就熟练了。”   赵枫接在陈三儿后面练习,也是紧张的很,劁完一只猪,整个人好像水里浸过一样。   他之后,又上了个小子,比两人强不了多少,但好在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   赵柯不管他们手多抖,都不耽误她一通又一通夸赞。   老方也说:“第一回 ,做成这样很不错了。”   赵枫三人面上不由地露出些许得意来。   “接着来啊。”老方扭向赵村儿的姑娘们,看乐子似的问,“你们试试?”   姑娘们全都花容失色,“不行不行,我们不行的。”   老方不断鼓动:“没事儿,很简单的。”   他还抓了一只猪崽出来,一个劲儿地叫她们过来尝试。   姑娘们推推搡搡,最后一个叫杨菲的姑娘被推了出去,磨磨蹭蹭地走到猪崽边上,接过劁猪刀。   老方对姑娘的态度那叫一个好,轻声轻语地教她:“你别怕,瞅准了位置,就下……!!!”   下刀的“刀”还没说完,杨菲已经飞快地完成了步骤,挑出了肉蛋。   偏偏她挑完了,还颤着声音问:“是、是这样吗?”   老方:“……”   自作多情了不?   刚刚练习过的赵枫、陈三儿三人:“……”   显得他们刚刚有点儿不中用。   老方扯起个僵硬的笑,“小姑娘……挺果断啊,是这块料子。”   而他说这句话的工夫,杨菲又非常果断地挑了另一头。   相比较赵枫和陈三儿他们三个,她的刀口小,动作也利落,毫不犹豫。   赵柯忍俊不禁,“是挺有天赋哈。”   杨菲露出个无害的笑容,一身轻松地返回到姑娘们中间。   姑娘们围着她问东问西。   杨菲说:“比给鸡抹脖子难不到哪儿去,你们都试试。”   姑娘们踊跃上前,跃跃欲试。   于是接下来,只见赵村儿妙龄的姑娘们一个个手起刀落,麻利地仿佛天生吃这碗饭一样。   赵村儿的小伙子们忍不住后退:“……”   莫名感觉身下发凉是怎么回事儿?   两窝猪崽全都被姑娘们“霍霍”完,老方咳了一声,端起装肉蛋的碗,问他们:“拿回去吃不?大补。”   年轻精壮的小伙子们不需要补,疯狂摇头。   姑娘们倒是有点儿舍不得她们的战利品,但在县里没法儿做,带回去臭了咋办,只能忍痛拒绝。   小伙子们看她们的眼神越发诡异。   赵柯忍笑,怎么办?她们村儿的姑娘们要在本村痛失择偶权了。   作者有话说:   暂时尽量保证日更,吊完水我再加更 第64章   养猪的学问挺多。   赵柯的包里其实还有两盒烟。   她本来还想让大家伙学学给母猪接生以及母猪的产后护理啥的, 但是不凑巧,养猪场带崽的母猪都没到生产的日子,他们村里还有活儿,不能在这儿等着, 这两盒烟就暂时省下了。   步行回县里的路上, 姑娘们一反来时的忐忑, 谈兴高昂地讨论着劁猪的技巧。   反倒是小伙子们, 异常的安静。   姑娘们毫无所觉。   傍晚,其他人留在招待所, 赵柯带着保镖赵枫去找丁小慧。   丁正阳给段舒怡买了点礼物, 丁小慧拿过来, 托赵柯带给段舒怡。   然后她又拿了两条丝巾, “上次我就想送你点儿什么,正好之前去省城走亲戚,在百货商店看中三条丝巾,咱们三个一人一条。”   丁小慧是指她、段舒怡和赵柯三个人。   这丝巾一看就不便宜, 赵柯有些犹豫。   “我其实是真心感谢你, 不止是因为你跟我说实话,让我看清梁辉,还因为认识了你和舒怡这样的朋友,你们真的很好。”   丁小慧握着她的手,“而且我哥说,也得给谢媒礼, 不然不重视舒怡。”   这么说, 赵柯怎么都不能拒绝了, “那我就收下了, 谢谢。”   丁小慧等了几秒钟, 见赵柯没有别的话,噗嗤笑起来。   赵柯疑惑,“怎么了?”   “我哥,还想你能帮着他在舒怡面前美言几句呢,他想早点儿跟舒怡结婚。”   “原来还有收买的意思吗?”赵柯哭笑不得,“谢媒礼我能收,收买我可不会答应,他们才认识多久,还没有更深入地了解彼此,一时热情、盲目结婚可不是好事儿。”   丁小慧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赵柯道:“舒怡有些小脾气,性子也有点儿傲娇,但是很善良,对朋友很大方很热忱,我相信只要认真接触过她的人,都会真心喜欢她的,你哥哥可以耐心一点儿。”   “我哥人挺有耐心的,很包容舒怡。”丁小慧露出些羡慕来,“有时候看我哥对舒怡那么温柔,就忍不住想,我什么时候能碰到对我那么好的人,是不是碰不到了……”   她看起来竟然有点儿自我怀疑。   跟梁辉的一段关系,还是打击到了她吧?   赵柯做思想工作的职业病犯了,回握丁小慧姐姐的小手,说:“其实你的烦恼,和我们大队的境遇很相似。”   丁小慧不解。   “我们的国家还很贫穷,可依然大力、积极地提倡扫盲,尤其是对农村的扫盲。当我们只能看到眼前者一步时,有人已经看到未来的五十步、上百步,故步自封是没有出路的。”   丁小慧茫然,咋就突然拐到这儿了?   “扫盲,可以让封闭的农村人学会知识,扩大眼界,开拓思维……我也一直希望,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能够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无论将来他们回不回来,他们都会给留在村子里的人带来新的视角。”   赵柯恳切地说:“小慧姐,思想只困守在这一小块儿天地,视野是狭小的,过往的人不过是留在你心上的一粒砂子,你是选择被它磨得血肉生疼还是把它打磨成珍珠?”   埋头苦吃,存在感极低的赵枫忍不住抬头,她姐又要开始催人上进了。   果然,赵柯下一句就是:“我们一定要多读书,你会发现,有一天当砂子不再能影响的时候,你自己也变成了珍珠,你可以配得上更好的人,你也可以自信地欣赏自己。”   赵枫:“……”看吧。   偏偏这年代不少人都吃她这套。   丁小慧就十分感动,“赵柯,你是对的,我一定要充实自己,这样我的未来才不会越走越窄。”   赵柯拍拍她的手,“需要笔友吗?我很乐意。”   丁小慧点头如捣蒜。   赵枫听不下去,起身去结账。   丁小慧一看他动作,赶紧要起身,“这顿饭得我结……”   赵柯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礼尚往来,我收了你那么漂亮的丝巾,你不要跟我争。”   她这样亲近又不占便宜的态度,确实让人更舒服,丁小慧本来就对她有好感,这一番话之后,几乎将赵柯引为知己。   饭后,赵柯和赵枫一起送丁小慧回家,才往招待所走。   赵柯想着临分开时丁小慧那振奋的模样,不禁感慨:“我都感觉我自己功德无量。”   赵枫抽了抽嘴角,“姐,有些话别人说就行了,你自己说,显得有点儿厚脸皮。”   赵柯给了他一个“你不懂姐”的眼神,神气地大步往前走。   ·   第二天一早,赵柯一行人就乘小客车返回双山公社。   板儿叔早早就赶着牛车等在公社路口,还拉来了赵柯家的两辆自行车。   两辆自行车,赵柯赵枫姐弟一辆,先去给段舒怡送东西。   朱建义作为赵枫亲密的小伙伴,抢先“占”了另一辆,身后驮着七叔赵建昌家的闺女赵小艾。   一辆牛车肯定拉不下所有人,板儿叔提前在公社找了三个别的大队的牛车马车,让村里的小伙子们坐别的大队的车,他拉着村里的姑娘们走。   自行车先到村儿里,赵柯和赵小艾在路口下车,赵枫和朱建义又返回去接人。   村口的老槐树下,又有了村里年纪比较大的妇女们的身影。   赵二奶、赵五奶、魏老太……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坐在一块儿说东家长西家短。   赵二奶眼尖,赵柯她俩的身影一出现,就出声提醒:“有人回来了!”   赵五奶立即起身,走到道中间去。   赵小艾远远地喊:“奶~”   赵五奶挥手回应她。   赵小艾拉着赵柯快跑几步,到老槐树下。   “回来了妮儿,累不累?”赵五奶攥着她的手,问她,“你哥他俩还在后头呢?”   她问得是她两个孙子,一个是赵小艾亲哥赵林,一个是亲堂哥赵杨。   赵小艾爽利地回答:“他们搭别的大队的牛车,得板儿叔送人回来再去接。”   “那还得挺久呢……”   其他老太太则是围着赵柯问村里青年们参加招兵的情况。   没谱的事儿,赵柯不会多说,只说:“一周之后,招兵入选的名单会派发到公社,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柯更关心村里的井挖啥样了。   赵小艾在这儿陪着老太太们说话,她抽身去地里瞧了瞧。   井已经挖出来了,为了存水多,挑水方便,挖得比较深,每个井口都有一米半宽,井边用石头砌高半米左右。   周围什么遮挡都没有,也没有安全提示。   赵柯回村儿先到三舅家,让他帮着打几个沉实的井盖。   院子一角整齐地摆着各种尺寸的板子,旁边儿还有一堆像是废弃的,赵柯边走过去挑拣边问:“三舅,这些板子是做什么的?”   余三舅说:“我按照傅知青的图纸切割的板子,他说还是得定做几个尺寸适配水车的零件,昨天去轴承厂找你姐了。”   赵柯说是尽量不花钱,如果真的需要,也没那么苛刻,“我回头问问傅知青。”   她捡起几块儿没用的板子,用红木漆写上字——   【禁止儿童靠近井,逮着一次揍一次!!!!】   【不准下河,发现打死!】   余三舅看见,发笑:“哪有你这么写标语的?”   赵柯说:“村里的孩子多淘,不让他们害怕,说不上作啥祸。”   她小时候,都会管着小伙伴们不往水边儿去,不干危险的事儿,现在的孩子可不管不顾,天不怕地不怕,万一出点儿啥事儿,亲人咋活。   赵柯想了想,又找了块儿两块板子,写上:【谁玩火,谁找揍】   两个表弟余岭和余峰抱着木板,跟她一起出去钉标语。   余家就余岭岁数最合适,但他继承余三舅的手艺,三舅妈也舍不得他去参军,就没去县里。   他对当不当兵也没有啥执着,只是好奇地问赵枫能不能选上。   赵枫几率很大,可以说,他是赵村儿最有可能选上的。   毕竟无论是学历还是体格,在参加招兵的人中他出类拔萃。   一周后,村子里着急知道消息,好几家到赵柯家来催赵枫骑车去公社打听消息。   赵枫去第一次,空手而归。   隔了一天又去公社。   前天赵枫回来把零件带回来了,大队仓库里工具多,这两天,傅杭和林海洋就在大队的院儿里尝试组装水车。   傅杭很专注,也很有条理,甚至不需要看图纸,只要报木板尺寸和标号,给他打下手的林海洋就会找出来,两人一起安装。   赵柯赵新山还有村里的一些人都在大院儿看热闹,不过基本都看不懂,只能看见一个大家伙一点点儿地成型。   可即便不懂,傅杭和林海洋在村子里大家的眼中,形象也是越来越不同。   尤其牛小强那一群孩子们,嘴上说着像拼积木一样好玩儿,眼里对傅杭和林海洋的崇拜也都达到了顶峰。   赵芸芸更是天天往大院儿跑,还跟赵柯说:“再看傅知青下地干活,我都要断情绝爱了。”   赵柯:“……”   赵芸芸还犯花痴,“认真的傅知青,可真迷人啊。”   赵柯看过去,认真专注的人,确实闪着光,尤其傅知青还掌握着大家伙完全不懂的技能,光芒又带着点儿知识的滤镜。   不过……   赵柯还是没忍住,问:“你这么喜欢他,之前傅知青过生日,你问过就忘,连生日礼物都没送,这次也是大好的表现机会,你怎么不过去帮忙?”   赵芸芸咕哝:“我不是送地图了嘛,再说,我过去是帮忙吗?不是暴露短处吗?”   赵柯摇摇头,赵芸芸真不像是对傅知青多喜欢,但喜欢又没有标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她以后自己慢慢看清楚。   反正有赵柯瞧着,不至于走偏门。   “也不知道名单派下来没有?”赵芸芸还三心二意地问,“赵枫几点走得,这时候是不是该回来了?”   赵柯不由地再次念叨:“没电话真的不方便。”   半个小时后,赵枫骑着飞车回到村子,直奔大队部。   “大伯!姐!名单下来了!”   众人全都顾不上水车,连傅杭和林海洋也都抬头看向他。   赵新山匆匆走出办公室,追问:“谁选上了?”   赵枫喘着粗气,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赵新山展开纸一瞧,大笑:“选上四个呢!好好好!”   其他人纷纷问是谁。   赵新山道:“赵枫、栓住儿、朱建强,还有老谷家的二妮儿。”   朱建强是朱建义的堂哥,饲养员朱大婶儿的儿子。   老谷家的二妮儿就叫二妮儿,他们家老人还在,兄弟两个没分家,大儿子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女儿叫大妮儿,二女儿就是二妮儿,还有个三女儿,叫三妮儿。   赵芸芸小声嘀咕:“陈三儿没选上啊……”   赵柯没听清,侧头问:“你说什么?”   赵芸芸摇头,“没说啥。”   赵新山立即叫了四个人,挨家去通知。   朱老大家——   朱老大和朱大婶儿惊喜若狂,朱建强本人也激动的不行。   他们隔壁朱老二夫妻羡慕极了,朱建义也有点儿失落。   但好歹老朱家的人选上一个,他们很快也就都为朱建强高兴起来。   老谷家——   谷老大红光满面,他们夫妻俩就三个闺女,在家里一向没啥地位,可下是扬眉吐气一回。   谷二妮儿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谷三妮儿更是蹦蹦跳跳地喊:“我姐要当兵了!太好了!我姐要当兵了!”   一个院儿的谷老二夫妻听着,心里不咋舒服,眼不见心不烦,躲回屋去。   谷老二念叨:“咱家小子也去了,咋就没选上呢,姑娘选上有啥用。”   他媳妇酸唧唧地说:“二妮儿长得五大三粗,不像个姑娘,估计就是这么选上的。”   但不论他们咋酸,都改变不了二妮儿选上的事实。   老谷头和老谷太太也没想到他们宝贝的孙子没选上,反倒是一向看不太中的二孙女选上了,难得给了大儿子一家点儿笑模样。   谷老大夫妻又激动又感激:“要不是赵主任给报名,还在咱爹妈不同意的时候上门来劝说,二妮儿咋能有这机会。”   “是啊,太感谢赵主任了……”   夫妻俩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地红眼。   六叔赵建发家——   赵栓柱儿孝顺道:“等我以后有津贴,都寄回家来,给爹妈盖新房子。”   一家人也都在为赵栓柱儿能当兵而高兴。   赵六婶和赵萍萍特地下厨做了一顿儿好饭好菜,连平时对赵栓柱儿有些小脾气的赵小草也围着他打转,有些舍不得。   而他们欢喜,就有人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第65章   陈老爹手里拿着个耙子, 耙下干豆秸秆聚成一堆儿。   隔壁的江大山隔着木围栏,跟他说话:“老陈啊,你听说招兵入选名额下来了吗?你家陈三儿没选上。”   陈老爹动作一滞,紧接着便一副完全不出他所料的语气, 嘲讽道:“我早就说他选不上, 出去就是浪费钱, 他自个儿啥样儿没个数。”   “这玩意儿也没个准儿。”江大山啧啧感叹, “赵主任弟弟赵枫选上不意外,读过书呢, 其他三个, 你看谁想到了?”   陈老爹道:“赵老六家的栓柱儿和老朱家建强从下地就拿满工分儿, 老谷家二妮儿, 打眼一瞧就能干,那招兵的领导都得是能耐人儿,肯定眼尖,是啥人儿就是啥人儿, 装不了瞒不过。”   江大山一琢磨, 也是。   陈老爹抱起豆秸秆进厨房,厨房黑,灶坑火点着,只有他微佝的身影在灶台前忙活。   家里没有女人,他得上工,下工还得做饭, 洗洗涮涮的活儿也全都糊弄过。   一顿糊弄饭做好, 陈老爹看了一眼外头微暗的天色, 独自端出饭菜, 连个煤油灯都不点, 盘腿儿坐在炕上一个人吃起来。   屋里除了偶尔咀嚼的声音,一点儿声儿都没有。   他吃到一半,外头传来推门的声音。   陈老爹夹菜的手一听,脸色沉下来。   片刻后,陈三儿走进来。   陈老爹责问:“都几个点儿了!又去哪儿鬼混了?你就不能有一天让我省心的时候吗?”   陈三儿置若罔闻地洗手。   陈老爹一见他这样就来气,筷子往炕桌上一拍,叱骂:“老子说话,你没听见啊!”   陈三儿不理会,洗完手就自顾自地从厨房拿了自己的碗筷,坐在炕桌对面。   陈老爹更生气,“你吃什么吃!老子做的饭不给你这个不孝子吃!”   他边说边去抢陈三儿的碗,嘴上还骂他:“没本事还心比天高,给你吃一口都是浪费!还不如全带到棺材里!”   陈三儿被夺走了碗,右手攥紧筷子,忍不下去也不想忍,往桌上一摔,砸在碗碟上敲得叮咣响。   “不吃就不吃,你带棺材里去吧!你也别指着我给你养老送终了!”   他这话,一下子戳到陈老爹得肺管子,陈老爹火气上来,直接掀翻了饭桌,“滚!有种你给我滚!”   贫家日子,一口粮都不能浪费,掀饭桌子,那都是天大的事儿。   陈三儿站在原地片刻,恨恨地瞪着陈老爹,“走就走!嫌我给你丢人,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往出走。   陈老爹追撵了几步,喝骂:“有种就别回来!”   陈三儿出了家门,就一路闷头快步往村口走。   赵芸芸从茅房出来,正好看见他,张嘴:“诶——”   陈三儿没理她。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儿,赵芸芸伸头张望了几秒,赶紧也从正门出去。   嫂子曲茜茜喊她:“芸芸,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赵芸芸回喊:“我找赵柯有点儿事儿,不用等我了!”   话音还没消失,人影已经没了。   她总这样,曲茜茜也没当回事儿。   而赵芸芸一路小跑,一直追着陈三儿的身影到村外小路,眼瞅着就要上大路,才大声喊:“陈三儿!你干啥去啊!”   “陈三儿!”   陈三儿脚步停了停,没搭理,继续向前走。   赵芸芸跑得更快,一把抓住陈三儿的手臂,生拉硬扯,“我喊你你没听见啊!这么晚了你要干啥去?”   陈三儿恶狠狠地甩开她,“少管闲事!”   赵芸芸不怕他,又去抓他的手臂,使劲拽,“谁稀得管你闲事,你不帮傅知青他们挖坑立水车呢吗?你走了谁干活?”   “谁爱挖谁挖去!”陈三儿一脸要打人的模样,“赵芸芸!你松不松手!”   赵芸芸不松。   陈三儿一发狠,拽着她一甩,就按到道边草地里,“我让你多管闲事!”   “啊——”   赵芸芸吓得尖叫,挥舞着爪子抓挠揪扯。   陈三儿被她揪头发挠脸,龇牙咧嘴地“嘶嘶”出声,大手抓住她两个爪子,往头顶上一压,腿又压住她踢腾的双腿。   而赵芸芸身体不能动,还张嘴要咬人。   陈三儿差点儿让她咬到鼻子,吓得挺起上半身。   “陈三儿!你给狗东西!你给我撒开!王八玩意儿!你敢欺负我!”   赵芸芸仿佛意识不到她现在处于下风,仍然在张牙舞爪。   疯了。   陈三儿冲动完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些尴尬,他就是想吓唬吓唬赵芸芸,没想真对她干啥,可要是松手,赵芸芸指定能扑上来薅秃他。   陈三儿现在还哪有离家出走的气愤,只有进退两难。   “陈三儿!我咬不死你!你给我等着!”   陈三儿硬着头皮吓唬:“赵芸芸,我这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别冒冒失失地跟着男的跑到野外来,万一遭啥罪,倒霉的是你自己。”   赵芸芸骂他:“用你管,你给我松开!”   “我松开你,你别闹啊~”   赵芸芸不再挣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先松开。”   陈三儿瞥见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再不松开,可能会有更尴尬的情况,赶忙松开手,退开。   然而赵芸芸趁着他松懈,猛地扑上去,对着陈三儿一顿抓挠,又拽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   “赵芸芸,你个疯婆子!啊——”   几分钟后,陈三儿的喊声降下来,但手臂还在赵芸芸嘴里。   陈三儿无力,“赵芸芸,你有完没完?”   赵芸芸狠狠瞪他一眼,松开嘴,嫌弃地“呸呸”吐了好几口。   陈三儿头发凌乱,狼狈十足,揉了揉受伤的手臂,没好气道:“赵芸芸,你是狗吗?”   赵芸芸又龇起牙。   陈三儿连滚带爬地起来,“赵芸芸,我是不跟你个娘们儿一般见识,你别得寸进尺。”   赵芸芸白他,站起来,拍拂掉身上的草屑,恶声恶气地说:“你才是别不知道好歹,赶紧回村儿去,这么晚出去,再让熊瞎子给你扒了。”   陈三儿情绪不咋好,“我乐意。”   赵芸芸奇怪地打量他的神色,踢了他小腿一脚,“你咋了?跟谁闹脾气呢?”   陈三儿转身继续走。   赵芸芸跟上,追问:“你该不是因为没选上当兵,才闹脾气的吧?”   陈三儿脚步不停,喝斥她,“少跟着我,赶紧回去!”   赵芸芸没眼力见儿似的,喋喋不休:“不就是当兵吗?有啥的,那么辛苦,我都不稀得去……”   陈三儿嫌她烦,止步,“你懂啥?!你爹妈惯着你,老大不小还啥也不会,就你这样的,你都嫁不出去!”   “你放屁!谁嫁不出去!”赵芸芸骂完,眼睛一转,“哦”了一声,“你嫉妒我!”   陈三儿牙关咬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凶恶地说:“你回不回去!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赵芸芸切了一声,“你要是跑了,就是逃兵,村里肯定以为你干了啥不好的事儿,以后大家越传越难听,你就一点儿好名声都没了。”   “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赵芸芸跟在他身后唠叨:“我跟你说,你别不信,你闹脾气走了,除了你自己,对别人一点儿影响都没有,村里大家伙还会同情你爹,要是我……”   她卡了个壳,改口:“要是赵柯,谁不让她如意,她肯定要在人眼皮子底下膈应人,到时候混的比那人好,再对那人不屑一顾!”   陈三儿的脚步顿住。   赵芸芸一看有戏,问他:“再说你有钱吗?有吃的吗?出去要饭吗?你这么跑出去,咋能混出个人样儿教别人看啊?”   陈三儿冷硬地说:“我不需要给别人看。”   赵芸芸阴阳怪气,“哦呦~牛气了~”   陈三儿额头的青筋不断地跳。   赵芸芸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回去喽。”   陈三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移动脚步,远远坠在赵芸芸身后。   “你咋这么磨叽?走这么慢?”   陈三儿呼喝她:“跟我一块儿回村儿,是什么好名声吗?你赶紧走你的!”   俩人要是一起从村外回去,不一定咋被村子里的人说,赵芸芸没再吱声,也没从村口进去,绕了个大圈儿往赵柯家走。   陈三儿一直送她进村子,才返回到村口,从老槐树那头一个人回村。   他走到大队大院那个路口站了一会儿,被人瞧见之后,也不回家,往小学去,跟树根儿挤一晚上。   树根儿突然有了个伴儿,高兴得不得了,迎着他进屋。   陈三儿嘟囔:“傻小子。”   然后不客气地挤进树根儿的被窝。   赵柯家——   赵芸芸把她拯救失足青年的壮举得意洋洋、噼里啪啦地说给赵柯听。   赵柯表情很严肃,“你怎么能跟着一个男人跑到村外去?”   赵芸芸瞧她神色,悻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陈三儿也不是那种人吧?”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又不是君子,听不懂。”赵芸芸捂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赵柯生气,掰下她的手,教训她:“我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如果你自己没有防备之心,主动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出了什么事儿,你自己的责任最大。”   赵芸芸没敢跟赵柯说她和陈三儿和撕扯了一番,这阵儿想想,其实也有点儿慌,小声说:“我就是看到陈三儿好像要离家出走,一时着急……”   “下次别这样了,有啥事儿你就来找我,我让人去抓。”   赵芸芸乖巧地点头,然后又问:“你说他是不是跟他爹闹翻了?”   赵柯沉默。   很有可能,陈老爹那种习惯性的打压,不会因为她说一次,就改正的。   陈三儿这种不稳定因素,不能这么放任,明天她得去找他聊聊。   “早点儿睡吧。”   赵芸芸坐着没动,不好意思地说:“赵柯,给我搞点儿吃的呗,饿了……”   赵柯:“……”   得,这是个祖宗。   赵柯只能又爬起来,去厨房给她搞吃的。   陈家,陈三儿始终不回来,陈老爹拉不下脸去找,翻来覆去一宿没咋睡着。   第二天,陈三儿出来上工,父子俩见面跟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理会谁。   赵柯一问,才知道他昨晚上跟树根儿睡得。   “那你吃饭了吗?”   陈三儿无所谓道:“两顿饭饿不死。”   赵柯皱眉,“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陈三儿道:“我不回去了,回头我就把我的口粮要回来,我跟他分家。”   这个事情赵柯劝不着,只问他:“那你就一直跟树根儿挤了?你这种情况留在学校里不是个事儿。”   他跟树根儿情况不一样,他的名声,估计好多家长不能放心他待在学校里。   陈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不回去。”   要是没有小说里的那一出,赵柯倒是可以暂时安排他去知青点住,现下……   赵柯道:“你先上工吧,我看看给你想想办法。”   陈三儿又沉默了片刻,问:“你不劝我回去?”   “劝啥劝,你是个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没走,就是还有些硬气,先好好干着,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不能给自己努力个房子出来?”   陈三儿点点头,低声道:“谢谢你,赵主任。”   赵柯摆摆手,转头的时候却有些为难,一时半会儿,她还真不知道咋安排陈三儿。   傍晚下工,陈三儿就回了家。   陈老爹以为他回来服软,冷嘲热讽:“你还回来干啥?你不是硬气吗?咋不干脆别回来。”   陈三儿不是来跟他争这些的,冷冰冰地说:“我来拿我去年分的口粮,拿了我就走。”   陈老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个混账!你说啥!”   陈三儿直接进屋,扛起一袋子粮,就要走。   陈老爹拽着粮袋子,骂道:“你个不孝子,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啥,你是要气死我吗?”   陈三儿被他拽得动不了,转身火气极盛地说:“好啊,说清楚!我要跟你分家,这不是如你的意了吗?”   陈老爹又急又怒,伸手就去打他,“你这个混账!白眼儿狼!”   陈三儿抬手去挡,粮袋落地。   隔壁江大山听见动静,一看陈老爹拿棍子了,赶忙跑过来拦,“老陈,有话好好说,儿子这么大了,别动手……”   陈三儿怒不可遏,“有种你就打死我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赵柯也是担心父子俩闹腾起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赶紧跑进来,使劲拽开陈三儿,催促他:“你先拿着粮走。”   江大山一急,“赵主任,你这咋不劝和呢,咋能让他走呢?”   陈老爹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赵柯看向伤心难过愤怒至极的陈老爹,问:“劝和也可以,先说说,你们父子俩昨天又因为啥吵起来了?”   陈老爹气道:“我就是做好了饭,看他那么晚才回来,问了他一句去哪儿鬼混了,我当爹的不能说他吗!”   “你只要关心一下,就知道他去哪儿‘鬼混’了。”赵柯板着脸,“傅知青找人去河边儿挖坑立水车,陈三儿也去了。”   陈老爹一时哑口无言,讷讷半晌,“那他咋不说?”   一个窒息的家庭关系,强按头凑在一起没什么意义。   赵柯扒拉陈三儿一下,“你先拿着粮食去傅知青那儿吧。”   她刚才来晚,就是因为傅杭主动找到她,让陈三儿去他那儿住。   而陈三儿问都没问,二话不说地扛起粮食就走。   陈老爹着急。   赵柯拦住他,认真道:“我之前就劝过你,要是想跟儿子缓和关系,就忍一忍你的脾气,凭啥对外人就好人似的,对儿子没一句好话?他也是个臭脾气,可能也不知道体谅你。正好这段时间你们都冷静冷静,别真到挽回不了的地步。”   江大山还拉着陈老爹,见状,劝了一句:“要不,听赵主任的?”   陈老爹垂头,精气神儿好像一下子被抽没了。   赵柯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最近陈三儿表现挺不错的,你重新看看他,可能会发现他好的一面。”   陈老爹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依然垂着头。   这事儿得他们自己想明白,赵柯只能劝到这儿。   她离开陈家,打算去傅知青那儿瞧一眼,刚走到大院儿外头,就被赵小草喊住:“姐!你快上我家去吧!二叔二婶来我家闹了!”   “他们闹啥?”   赵小草气得带哭腔:“他们说栓柱儿哥是他们家亲生儿子,让栓柱儿哥以后必须每个月给他们十五块钱,否则就不让他当兵去!”   一个入伍的喜事儿,闹闹闹,闹啥闹,简直不知所谓!   她最近脾气是不是太好了……她想着法儿给大家伙找出路,他们倒好,净给她拖后腿!   赵柯憋着火气,跟着赵小草转去六叔家。 第66章   人常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但有时候,根本用不上三十年,境地就会翻转,甚至瞬息万变。   五几年本地灾荒, 几乎家家都吃不饱饭, 孩子养不活送给别人家很常见。   赵老六赵建发的媳妇儿罗红霞怀赵萍萍的时候上地干活, 摔跤早产了, 大夫说以后可能生不了了,当时老辈儿还在, 咬死了不能没香火, 要么离婚再娶要么过继。   不能生的女人回娘家能有啥好日子?   赵建发是个心软的, 就算想要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不忍心媳妇儿回娘家以后被人磋磨,就选了过继。   整个老赵家,赵二叔赵二婶儿儿子最多,他们养孩子困难, 也愿意过继出去一个。   赵建发家一开始是想过继他们家一岁的老五, 孩子小,对生父母没印象,养在身边大家都不说,跟亲生的一样。   但赵二婶儿舍不得老幺,而赵栓柱儿排在中间,从小瞅着就不太机灵, 也不会来事儿, 送走也不咋心疼。   于是四岁的赵栓柱儿就过继到了赵建发家。   现在赵栓柱儿已经二十岁。   赵二叔家儿子多, 熬过头些年, 儿子大了都能干活, 其实在整个村子里,日子不算差,偏偏人心不足。   赵栓柱儿长大了,跟赵二叔赵二婶儿一点儿不亲近,夫妻俩心里不舒服。   都说赵建发攒得家底全都得给他,以后娶个媳妇儿,过得得比亲兄弟们好,赵二婶儿觉得不平衡。   之前赵柯偏偏领着赵栓柱儿去县城买猪,赵二婶儿也酸溜溜。   现在过继出去的儿子要当兵了,眼瞅着以后赵建发一家要沾着光过好日子,反倒是亲生父母兄弟苦哈哈,凭啥呢?   尤其涝灾之后,他们家粮食霉了大半,房子前些日子扛不住,到底塌了,家里损失惨重,他们咋能不眼红?   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俩就找到了赵建发家。   赵建发一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乍一开始看见他们夫妻俩来,都没往坏处想。   只有赵小草,警惕地盯着他们,嘀咕了一句“来者不善”,还被赵萍萍轻拍了一巴掌。   哪想到,还真是来者不善。   赵二婶儿一开口,就是“要儿子”。   赵建发夫妻听见的瞬间,脸色就变了,但还忍着气儿讲道理:“二哥二嫂,栓柱儿是我们家的儿子,老队长在世的时候亲自改的族谱,户口也是我家的,你来我们家要儿子,是什么道理?”   赵二婶儿蛮不讲理,“栓柱儿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咋不能要回来?”   六婶儿罗红霞脾性软,着急地争辩:“过继到我家,就是我家的儿子,咋还能要回去?”   “我亲生的儿子,我想要就要!”   赵建发忍着火儿,转向二哥赵新河:“二哥,你也这么不讲理?”   赵二叔咳了咳,道:“老六,到底是亲骨肉,哪能不想呢?我们一直惦记着栓柱儿呢。”   赵二婶儿也看向赵栓柱儿,硬挤红眼眶,打起感情牌,“娘的栓柱儿啊,爹娘这些年心里也苦啊……”   赵小草讽刺他们,“还惦记,也没见你们这些年给拴住哥儿口吃的喝的。”   连好脾气的赵萍萍都忍不了,“二叔二婶儿,你们早不来要,晚不来要,偏偏栓柱儿要去当兵了,跑来要,打的什么主意,当谁不知道呢!”   赵二婶儿脸色难看,骂道:“没教养的丫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罗红霞这次没骂小女儿“野”,也没责怪大女儿对长辈没礼貌,忍着泪道:“二嫂,我那时候又怀孕,可是你们巴巴跑过来,说啥不让我们把栓柱儿送回去,现在又来当好爹娘了,你们咋能这样?”   “我咋样?”赵二婶儿口不择言,“谁让你自己只能生丫头片子,有本事别抢我儿子!”   罗红霞气得眼泪止不住。   赵栓柱儿无法再保持沉默,立即扶住养母,对赵二叔赵二婶儿闷声道:“二叔二婶儿,过继了,我就是我爹娘的儿子,我得孝顺他们。”   他只是憨厚,不是不知好歹,否则咋会明知道自己是二叔二婶儿亲生的,还不亲近呢?   然而他这么一说,赵二婶儿当即就炸了,直骂他“白眼狼”“不孝顺亲爹娘”……   赵栓柱儿不顶嘴,任她咋说咋骂,也不改口。   这时候,赵二叔提出“每个月给十五块钱”,就可以不要回儿子。   余秀兰亲弟弟余秀民在部队,津贴是挺高,可当兵的津贴多少得看级别,新兵入伍,根本不可能有多少津贴。   赵二叔夫妻纯属是狮子大开口。   赵建发一家全都气得不行,赵小草脑瓜子转得快,飞快地跑出去搬救兵。   她一开始先去的赵柯家,赵柯不在家,才跑去找赵四爷和赵新山。   赵四爷和赵新山听说这事儿,都很生气,二话不说就到赵建发家来了。   赵二叔在他们面前不敢太过分,但赵二婶儿不管不顾:“不给钱,赵栓柱儿就别去当兵。”   赵新山直接发了火儿,训斥赵二叔:“你就是这么当家的?白纸黑字儿写得清清楚楚,栓柱儿过继给老六,现在跑过来,要不要脸?”   赵二婶儿就要钱,甚至不顾赵新山大队长的权威,一口咬死:“不给钱,他就别想去当兵!”   赵新山厌烦地看着赵二叔赵二婶儿,“就你们这样还亲爹娘?为了要钱,根本不管栓柱儿的心情和前途是吧?”   赵栓柱儿难过地低下头。   赵二叔不吭声,赵二婶儿梗着脖子,不松口。   赵新山严厉地说:“你们不顾栓柱儿的前途,我顾,栓柱儿必须去当兵。”   赵四爷眉头紧锁地抽烟,良久,息事宁人地说和:“到底是亲生的,不好闹得太难看,但十五块钱太过了,不如都退一步,栓柱儿以后一个月给老二家三块钱。”   “三块?打发叫花子呢!不行!”   “不行。”   第一声反驳来自于赵二婶儿,第二声来自于刚跟赵小草进来的赵柯。   赵柯进屋,毫不含糊地说:“要是全都胡搅蛮缠,以后大队还不得乱套?三块?三毛也不行!”   随即,赵柯看都不看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转向赵四爷和赵新山,“四爷,大伯,二叔二婶儿说栓柱儿哥是他们亲生儿子就是了?证据呢?有什么证据啊?我还说不是呢!他们这么滋事闹事,六叔六婶儿可以直接报警吧?”   老辈儿最不喜欢家事闹大,尤其还闹到公安局去。   赵四爷沉声道:“赵柯,都是一家子亲戚,犯不上。”   赵柯这才瞥向赵二叔赵二婶儿,“我看二叔二婶儿也没念及亲戚情分。”   赵二婶儿发疯,“赵柯,这是赵家的家事儿,哪有你一个小辈儿说话的份儿!”   赵柯拉下脸,“少跟我来这套,我费劲巴拉领着他们去选拔,你在这儿跟我说什么家事儿?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赵新山支持她:“赵柯是咱村儿的妇女主任,我说有她说话的份儿就有,赵柯,你只管说。”   赵柯就一个话:“有啥证据证明栓柱儿哥是你们亲生儿子?没证据还闹事儿,六叔六婶儿,不用跟他们客气,去我家骑自行车,直接报警!”   “就是我儿子,跟他爹他哥长得像!”   赵柯扯了个冷笑,“空口白牙,你说像就像,我还说我跟大伯、六叔像呢,大伯和六叔都是我爹吗?”   赵新山咳了一声。   赵二叔急忙说:“啥没有证据,全村都能作证,大队还有过继的证明,栓柱儿就是我家亲生的?”   “你们不是不认大队的白纸黑字吗?”   赵二叔一噎。   赵柯冷声说:“既然全村都能作证,赵栓柱儿是过继给了赵建发家,你们没资格要钱。”   赵二婶儿声音尖利:“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他是我儿子,就得养我!他要是敢不孝顺,我就闹得他不能去当兵!”   她是一定要咬一口肉下来,啥都不顾了。   赵建发怕影响栓柱儿的前途,不敢跟他们硬闹,面上有些松动,“要不……”   赵柯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道:“亲生儿子,要求赡养没问题,大队可以给你做主。”   赵二叔赵二婶儿面上露出喜色。   这时,赵柯又道:“但是有一个,既然要求赡养,那得把这些年赵建发家抚养赵栓柱儿的钱先拿出来。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赵新山赞同道:“是,赵柯说得有道理,想要栓柱儿养你们,先把建发一家养栓柱儿十六年的钱拿出来。”   这很公平,赵四爷也认可地微微点头。   赵二叔赵二婶对视,他们一分钱都不想出。   赵柯看向赵建发夫妻,说:“吃穿用,栓柱儿哥小时候还上过几年学,生病看病,算一百块,不多吧?”   “一百?!赵老六他们咋不去抢?”赵二婶儿耍无赖,“没有!我告诉你们,一分没有!我话就撂在这儿,不给钱大家都别想好,栓柱儿就别去当兵。”   赵柯反倒不生气了,看着她,淡淡地说:“先不说阻挠入伍服役有没有什么罪名,真以为不要脸别人就拿你们没办法吗?”   众人全都看向赵柯,不知道她想干啥。   赵二叔赵二婶儿看着她平静的脸,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合作社的社章有一条,品德败坏者,社员可以投票将其剔除合作社。”   赵柯一字一顿地说:“我话也给你们撂这儿,谁敢在大队瞎搅事儿,拖大队后腿,就是害集体不睦,影响集体利益,合作社绝对没有他的位置。”   “你没这个权力!”   赵二叔赵二婶儿急慌慌地看向赵新山和赵四爷,“四叔,大哥,你们不管管她!”   两人沉默。   赵柯平静地说:“你们可以试试。” 第67章   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灰溜溜地走了。   赵柯安抚赵建发一家, “大队肯定会公正,赡养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就按我说的, 该要抚养费要抚养费, 给够抚养费, 就答应栓柱儿哥回去。”   赵建发夫妻着急, “这哪行,栓柱儿是我们家的孩子了, 哪还能回去?”   赵栓柱儿也不太乐意。   “所以你们让人拿捏。”赵柯给他们出主意, “且不说他们拿不拿得出, 就算真拿出来, 以后赡养的钱,别的儿子怎么出,栓柱儿哥就怎么出,十五块钱, 做梦呢?同等的, 他们给别的儿子孙子什么,栓柱儿哥也有资格要。”   “大不了就是栓柱儿哥不去当兵,回他们家去,他们给别的儿子结婚、盖房子、分家……栓柱儿哥一样可以使劲儿要。怕什么,左右栓柱儿哥的人品在这儿,你们这么些年的感情也断不了, 还省了给栓柱儿哥娶媳妇的钱。”   六叔赵建发一向都不跟人闹矛盾, 踌躇:“能行吗?”   “穷得叮当响的老农民, 能有啥资产, 真要掰扯起来, 谁都落不着好,不过就是一个当兵的机会,没有这个机会还有别的机会。”   赵柯态度很明白,“你们得强硬起来,与人为善是与人为善,底线不能破。你们只要占住理,放下脸皮,这事儿根本不值得烦恼。”柏羏壹二0㈦   赵四爷听着不顺耳,不赞同:“赵柯,家和万事兴,吓唬吓唬,警告警告,老二他们不敢闹就行了,你咋能教着老六跟老二他们闹呢?”   “四爷,大队不是只有姓赵的,如果不能保持公正的态度和立场,怎么服众?”   当众被反驳,赵四爷脾气挂脸。   但赵柯就是不喜欢什么事儿都把私、情放在前头,也不喜欢和稀泥。   况且说是社章有规定,可以剔除合作社,但是得情节切实且恶劣,闹一闹,没发生实质损害,什么威胁全都是空话。   本来风声就紧,赚点儿钱都得小心翼翼,如果放纵他们,再多几个这种人,大队就不用干工作了。   赵柯不愿意等他们来试探,再去给教训。   必须得杀鸡儆猴。   至于怎么教训……   他们最想要的,最在乎的,不就是钱吗?   或许,还有那几个养在膝下的孩子?   三人从六叔赵建发家出来,赵柯直接表示她有话要说。   赵四爷捏着烟杆儿,有些情绪道:“说啥说,大队没私事,你们大队干部说去吧,我老了,说话不中用了。”   赵柯无奈,“四爷,老赵家好和咱们整个大队好,根本不冲突。我只是说,咱们不是普通社员,在村子里越有影响力,越不能歪屁股,否则风气都得坏了。”   赵四爷耍起性子,“啊,我让大家各退一步,是歪屁股,害村子风气坏了,是吧?”   赵柯:“……”   她惹恼了人,老爷子脾气上来,讲不通了。   赵柯看向赵新山。   赵新山叹气,“四叔,赵柯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新河他们夫妻干这事儿,说是赵家的家事儿,可处理不好,传到村子里,坏咱们老赵家的名声,我和赵柯以后在大队也没法儿让人信服。”   于是,三人挪到了大队院儿里,坐在房檐下说话。   赵柯想让大队在安排工作的时候,直接给赵二叔一家“惩罚”。   赵四爷一听赵柯的打算,当即反对:“不行!还说你们当干部,不能歪屁股,要坏风气,你现在这是要干啥?这不穿小鞋吗!”   赵柯不否认她这个提议是“穿小鞋”,但是有些事情,非要说明白就没意思了。   “大队长姓赵,老赵家的人在村子里,没占便宜吗?地里的活儿有轻重,一个人工分多少,偷不偷懒,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秋收分粮……哪儿不能掺水分?这些,咱们心里头不都明镜的吗?”   各村的大队长在村子里权力大,跟土皇帝一样,赵新山算是好队长了,有时候都免不了偏向亲戚。   村子里的社员都清楚,大家伙甚至习以为常。   算是潜规则?   但赵柯直接戳穿,不说赵四爷,连赵新山面子上都有些不好看。   “我知道我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赵柯平静地说:“就事论事,二叔二婶儿这事儿,做的就是不对,影响就是很坏,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以后能长记性,不会一次又一次干坏事儿。万一哪一次真的坏了大队的事儿,后果谁承担?对付赖人总要用点儿赖法子。”   赵四爷质问:“再不对,还能赶尽杀绝是咋地?那也是你长辈,当初你姐受欺负,你二叔他们家一起去讨说法吗?”   “我从来就不是要赶尽杀绝,我是要给所有人立规矩。”   方法只是方法,最重要的是结果。   赵柯不是贪权滥用的人,她也不担心在她之后,有人用相同的手段滥用权力,欺压农民。   谁都不是傻子,如果被“惯”坏了,根本不能无限度地容忍欺压他们的人压在头上。   所以赵柯一直说,他们这种在村子里有影响力的人,必须得立场公正。   “我想帮大伙儿脱贫,也得大家拧成一股绳。今天,二叔二婶儿看栓柱儿哥要当兵,眼红,闹一场;明天别家的谁看邻居多赚几个工分,不服气,再闹一场;是不是后天,谁家赚得钱多了,就都能去抢?”   “永远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闹事儿的成本太低甚至根本没有成本,才会不断助长他们的气焰。”   赵柯强硬道:“这种风气,绝对不能纵容。”   对就对,错就错,黑白分明,是非分明,规矩的存在才会有约束力。   赵柯这段时间,确实帮着村子里一步步向好,她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赵四爷不是不清楚道理,只是,“都是亲戚……”   赵柯:“适时扼制不良势头,才是和睦发展的前提。”   赵四爷:“抬头不见低头见……”   赵柯:“树不修理不直溜,小事不约束,大事后悔莫及。”   赵四爷:“闹大了,新河家的几个孩子以后在村子里咋见人?”   赵柯:“二叔家的几个堂兄弟要是讲道理,反过来约束父母,在村里还能得个明辨是非的好名声。”   赵四爷:“……”   根本说不过她,让她一说,道理全在她那儿。   其实,赵二叔家的几个堂兄弟都是既得利益者。   不过深究那些没什么意思,重要的是结果,有的时候,论迹不论心,只要约束得当,引导得当,他们就可以是明辨是非的人。   赵柯低声撺掇:“我当这个坏人无所谓,到时候四爷你唱红脸,出面劝劝堂兄他们明事理,再两家说和说和,这事儿才算是过去……其实都是亲戚,处好了,以后有难处,谁会冷眼旁观?二叔二婶儿他们想不明白,正需要长辈帮着理顺。”   赵四爷顺着她的话,越想越觉得确实有道理,抽了几口烟,勉为其难道:“你要是早这么说,不就明白了,行吧,就这么干吧。”   老爷子舒坦了,拎着烟杆儿回家吃饭。   随后,赵柯和赵新山商量怎么作出些“惩罚”,既教训赵二叔一家,又让村子里其他社员警醒。   那这“小鞋”就不能穿在暗处,得明明白白的让大家伙都知道。   最近活儿不少,正常日常上工,正常给工分,而额外安排开荒,大队为了安抚大伙儿的情绪,都是额外给工分。   今年本来就受灾,大队给出的工分还远超过去年,承担的压力不小。   都是为了降低社员们对涝灾的恐慌,为了提高社员们的生活水平,为了大队的发展……   确实不能放纵拖后腿的行为。   赵新山道:“白脸不能让你一个人唱,这是大队的决定。”   赵柯听他的。   两人谈完,分开,天已经暗了。   赵柯原本想去傅知青那儿看看陈三儿,也暂时打住,先回家。   余秀兰在锅里给她热了饭,边端出来边说:“栓柱儿这事儿咋解决?赵老二他们夫妻办这事儿也太磕碜了。”   “大队不可能放任他们闹事。”   余秀兰摇头,“可不好解决,要是死皮赖脸,能拿他们有啥办法。”   赵柯拿起筷子,“除非他们不想在村子里过了,否则低头的不会是我。”   赵二叔赵新河家——   赵二婶儿越想越不服气,“我就不信,她赵柯还真能在赵村儿大队做主了?”   儿子儿媳妇全都聚在这儿。   赵柯的话,他们都知道了。   二儿媳刘婷碰了碰丈夫,二儿子赵永刚愁眉不展地说:“万一呢?赵柯不是刚当妇女主任那阵儿,她现在在村里说话好使。”   老五赵永军实际年龄比赵栓柱儿小两岁,但是结婚早,忍不住嘟囔:“我要是不结婚,没准儿也能报名当兵。”   赵二婶儿没好气道:“你自个儿急火火地要结婚,要娶媳妇儿,怨谁?”   她一直不咋不满意小儿媳妇张小艳。   张小艳还面团似的没长开,低头噘嘴,心情不好。   赵永军搭兄弟似的搭媳妇儿的肩,没心没肺地说:“我就想娶媳妇儿。”   赵二婶儿白他一眼。   赵永军不怕她,直说:“栓柱儿都过继出去了,你们搞这些事儿干啥?不够丢人的。”   “我和你爹都是为了谁?”赵二婶儿气恨地瞪他一眼,“房子倒了,重新起不得花钱,你们谁拿?”   大儿媳秀香附和婆婆,“是啊,爹妈也都是为了咱们。”   二儿媳刘婷和三儿媳周雪莲都有些不舒服,他们都分出去单过了,拿肯定是大哥大嫂拿,跟他们有啥关系?   好处捞不着,坏处他们甩不掉,最得不偿失的就是他们。   而赵二叔赵二婶儿还不死心,“我自己亲生儿子,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他就得孝顺我们。”   几个儿子儿媳面面相觑,没太坚定地反对。   到底是钱呢……   ·   赵老二赵新河家和赵老六赵建发家因为栓柱儿当兵,闹出来的这点事儿,都没过夜就传遍了村子。   前后邻居隐约听到点儿,没听清楚具体咋解决,其他人去跟赵建发家打听,也打听不出啥。   大家伙都在猜测,赵建发家是不是要吃了这个亏,私底下还在嘀咕:“儿子还得是自己的,不能白养别人的。”   赵柯没关心那些闲话,早上抽空去了一趟隔壁。   陈三儿正在做饭。   “赵主任。”林海洋喜滋滋地说,“没想到陈三儿还会做饭,我和傅杭可赚到了。”   陈三儿解释:“村子里小孩儿几乎都会做饭。”   赵柯看他挺平和,笑着关心了两句。   傅杭的房子,隔了两间屋,原本傅杭和林海洋一人一间,陈三儿昨晚上过来,就跟林海洋住一起。   陈三儿会做饭,傅杭和林海洋就请他帮忙做饭,三个人某种程度算是各取所需。   傅杭和林海洋不会听信流言就对人有偏见,他们对陈三儿的了解都来自于眼见,看见陈三儿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   所以能发现优点。   这样的环境,对陈三儿有益。   赵柯想到此,再次向傅杭道谢:“傅知青,陈三儿的事儿,谢谢你。”   傅杭摇头,“陈三儿在这儿,也帮了我和林海洋很大的忙,你不用道谢。”   赵柯也不客气太多,转而问起水车。   傅杭道:“我打算过两天立到河上,水还有点儿大,可能得多安排些人。”   赵柯点头,“行,我记得了。”   大队长负责统筹社员干活,赵柯晚些转达给了赵新山,赵新山照常安排人上工。   而赵二叔赵二婶儿早上来上工,观望了一会儿。   赵柯没出现,赵新山也该咋地还是咋地,赵建发他们一家还全都避着他们。   村里人倒是时不时瞅两眼,好像嘀咕他们啥呢,可瞅两眼嘀咕嘀咕又不能掉皮,对他们啥影响没有。   两人就觉得,赵柯就是嘴上说说,根本拿他们没办法,不由又膨胀起来。   不过下午,赵新山点去开荒的社员,没有点他们一家子。   赵二叔赵二婶儿没当回事儿,他们家其他人也都没当回事儿。   开荒的活儿,从开始就是轮换着干,很正常。   赵二婶儿还到赵建发夫妻和赵栓柱儿跟前说:“我告诉你们,孩子是我生的,外人就是管不着,你们最好想清楚了。”   赵建发夫妻压着火,照着赵柯的话回复她:“想让栓柱儿认你们,就把抚养费还回来!”   赵二婶儿没想到他们会突然硬气起来,但很快就猜到赵柯在背后出主意。   她一点儿不怕,还想拿捏他们,“别跟我说那些,我们没钱,你们要是不想栓柱儿的前途没了,就给钱!”   赵建发咬着牙道:“你们亲爹娘都不管孩子前途,我们养父母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可以了,栓柱儿心里肯定明白好赖。”   赵二叔赵二婶儿有些懵,不知道他们家啥意思。   赵栓柱儿告诉他们了:“你们不是想要我吗?我这就跟大队还有老赵家的长辈们说,我回去。”   他回来,那津贴不就全都是他们家的了?   赵二叔赵二婶儿面上露出喜色。   他们凑到一块儿说话的时候,村子里其他人就在看热闹,越聚人越多。   “我不当兵了。”   赵栓柱儿当着大伙儿的面,继续说:“你们想要我,正好,我回去,你们出我结婚的房子、钱粮。我兄弟他们有的,我必须都得有,你们要是偏心,我就赖在家里让你们养!你们要是不偏心,我就一起孝顺你们和我爹妈。”   “凭啥!”赵二婶儿气得肝疼,尖叫,“凭啥我们拿钱养赵老六他们!”   赵二叔更是脸黑的像块儿炭。   他们其他几个儿子儿媳听到动静,也都赶过来,听到这里,哑口无言。   周围的社员瞧着他们这样,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这不挺好的吗?儿子回去了啊。”   “就是,栓柱儿多孝顺。”   “亲生儿子,出钱结婚盖房子不是应该的吗?”   “对!”   赵二婶儿骂他们:“哪有你们的事儿!闭嘴!”   随即,她又指着赵建发夫妻骂:“活该你们没儿子,黑心烂肺……”   赵栓柱儿挡在赵建发和罗红霞跟前,沉闷地说:“我就是我爹娘的儿子,啥也不用说了,找四爷和大伯来吧,把我户口转回去,抚养费以后从你们分红里扣给我爹娘。”   他说要回去,一口一个“爹娘”叫的却是赵建发夫妻。   赵二婶儿气得眼冒金星,冲上去就要打他,“不孝子!天打雷劈!”   赵建发夫妻一看栓柱儿挨打,赶紧上前去护着他。   周围看热闹的社员也连忙上来拉住赵二婶儿。   一时间闹闹哄哄的。   这时候,赵新山才走过来,等到他们消停点儿了,直接说:“大队不是胡闹的地方,以后开荒的活儿,赵新河一家都不用去了,好好反省。”   “大队长?!”   赵二叔赵二婶儿不敢置信。   他们的四个儿子儿媳也全都惊大双眼。   五儿子赵永军本来就心直口快,现在直接指责:“闹啥啊?非得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栓柱儿哥过继出去,就跟咱家没关系了!你们明不明白!你们为了别人家的钱闹,就是嫌我们几个养在膝下的儿子没本事!”   另外三个儿子脸上五颜六色,也顾不上心里被五弟戳得难堪,纷纷劝说父母别再找事儿。   嫌开荒累,没人嫌工分咬手。   大儿媳秀香那些小心思也收起来,表态反对。   更别说另外两个儿媳妇,不满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一下子孤立无援。   赵新山却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大队有大队的规矩,给你们留脸面你们不要,有啥结果都自个儿受着。” 第68章   赵新山说到做到, 说不用二叔赵新河一家,就除了日常上工,所有的活儿都不再安排他们家的人。   眼下除了开荒,就是立水车。   赵村儿外那条河, 宽三米左右, 傅杭的水车按照河道大小进行设计, 组装好, 个头相当壮观。   现在河道水流平缓,只是之前暴雨那么多天, 水比较深。   他们没有机器, 立水车纯靠人, 村里征用个头高的男人们, 连要去参军的赵枫、赵栓柱儿都没落下,唯独不叫赵二叔家的几个儿子。   赵新山特地选了晌午水不那么凉的时候干起来,全村人没啥事儿,都来凑热闹。   赵二叔赵二婶儿丢脸, 没过来瞧立水车, 但赵永强赵永军兄弟四个都来了。   一群男人围在水车周围,林海洋把着一个角,喊口号:“一二三!起!”   水车被抬起,男人们一起“一二、一二”地喊着号子,抬着水车往村外走。   还有些组装好的大型木制零件、粗长的尖头木头、绳子……都有人拿着。   牛小强他们一群小孩子欢快地跑前跑后,自告奋勇地帮忙拿绳子, 拿小零件。   赵永强他们兄弟四个想帮忙, 完全伸不上手, 只能在人群里不尴不尬地跟着。   赵柯跟赵新山、傅杭他们走在一起, 看见他们四个的尴尬样子也全都当没看见。   等到了河边, 准备下水的男人们开始做防护——村里没有救生设备,就在下游位置绑一张麻绳编的网。   为了下水能站住,在准备立水车的位置,拉了一条粗麻绳。   全都准备好,傅杭指挥着几个青壮下河钉木桩。   水中央很深,都淹到了赵枫胸口,水中站稳都极其困难,更别说还要走动、工作。   一群人好不容易艰难地钉好木桩,水车挪到位置上又成了难题。   水车的直径超过河面宽度,几乎借不上水的浮力,反倒还因为水中作业,成倍地增加难度。   这还没到立起来那一步呢。   傅杭站在岸上看,也不能帮着水车挪动过去,干脆直接跳进河里。   “诶——傅知青!”   赵芸芸急急地出声,拦不住人。   他一身干净的衬衫长裤,一下水全脏了。   而他之后,村里的男人们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跳,本来就浑的水,搅得越发污浊。   赵永强兄弟几个对视,也全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男人们分站在水车两边,随着傅杭大声“一二!一二!”的喊声,齐心协力。   水车一点点儿靠近木桩。   偶尔有人脚下打滑栽进水里,自己扑腾起来或者旁边儿人帮一把手站起来,就继续使劲儿。   湿漉漉的上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男人们结实的轮廓,每当使力的时候,肌肉隆起,力量感十足。   岸上,好些年轻的姑娘都害羞地不敢看又偷偷看。   赵芸芸直白多了,盯着傅杭被衬衫紧紧包裹的胸膛,小声儿对赵柯说:“你瞧傅知青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健硕些了?”   赵柯看向傅杭。   精壮的体格,衬衫打湿,很涩。   确实健壮了点儿。   不过,赵柯的注意力落在傅杭的眼睛上,“你不觉得,傅知青比几个月之前,有人气儿吗?”   大概是,轻飘飘的高岭之花自愿种进散发着有机肥芬芳的泥土里,得到营养,鲜活起来了。   赵柯又看向赵二叔家几个堂兄弟,他们,以及其他所有的人,此时同心协力,心里眼里都是要把水车立起来,没有一地鸡毛,没有鸡零狗碎。   吵也好,闹也好,生活就因为这样,才生机盎然。   水中,众人把水车抬到了木桩处,完成了一大步。   一部分人上岸,将绑在水车上方的几根麻绳甩回岸上。   接下来要让水车立起来,岸上的人拽,水中的人或扶或推。   岸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地方握绳子,全都过去帮忙拉拽。   孩子们插不进手,就在旁边跟着一起着急地喊口号,加油。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二!”   水车从横躺,慢慢变成斜角,慢慢越来越直,直到彻底直立起来。   岸上的众人满脸喜色,不敢松手,保持着拔河一样的姿势。   水中,傅杭招呼几个人抓紧固定水车,直到几个预留位置的木桩全都钉上,才示意岸上稍微松一松手。   岸上众人试探着松手。   水车稳稳当当地立着。   众人的喜色这才完全释放。   但水车完全没有运转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立在那儿。   有人问:“傅知青,它咋不走呢?”   傅杭没有丝毫不耐,解释:“还需要动力。”   他又指挥带着林海洋、陈三儿他们安装剩余部分的组件。   所有人都焦急又期待地看着他们忙活。   终于,最后一个螺丝拧上,链轮安装好,林海洋和陈三儿一起,推动链轮。   刚开始,推得很慢,齿轮和链条缓慢地运转,渐渐地,两人顺力了,推得更快,水车“嘎吱嘎吱”地转动起来。   所有人都挤向河边,眼看着水车转动起来,水斗带起水,水顺着下方木槽流出去。   “哦哦哦——”   “水车动了!”   “水车动了!”   “水流出去了!”   所有人都在欢呼,村里的年轻人挤上去争相代替林海洋和陈三儿推动水车。   傅杭站在水车下,河水淋在他头上,他却丝毫不嫌脏,随手抹了一把脸,笑容极其灿烂。   赵新山看着水车,莫名地热泪盈眶,“明年灌溉,就轻松了……”   赵四爷、牛会计等人全都欣慰点头。   赵柯眼睛看着傅杭,对赵新山等人道:“我听傅知青说,还可以做龙骨水车,明年咱们把河道边儿的地都开出来弄成水田,可以种水稻,年底大家都能吃上大米……”   一群老农民一听,满眼期望地望向身后的荒地。   这里,其实很肥沃,可总是涝,庄稼不收,慢慢就变成了一片荒芜。   但很快,就又会变成良田……   水中,傅杭似有所感,回眸一望,与赵柯对视后,展开一个清朗朝气的笑容。   神清气正。   污浊的河水沿着青年的面容流淌而下,掩不住眉目的明澈。   眼神交缠几秒,赵柯率先移开视线。   傅杭眼尾微微耷拉下来。   赵柯侧头看向赵芸芸。   赵芸芸果然在定定地看着河中。   赵柯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以为是傅杭。   但不是。   赵柯微微皱眉。   陈三儿跳进了河中,正在跟大家一起尽情地泼水,豪爽地大笑,眉宇间的阴郁似乎消失不见。   赵柯的视线在赵芸芸和陈三儿之间来回移动,眼中带着些许惊色。   不是,这俩人怎么回事儿?!   假的吧?   调皮的男青年们故意洒水向岸边,姑娘们小声惊叫着四散开,然后惹来男青年们一阵大笑。   赵柯也被忽然扬过来的水叫回了神儿,踢了块儿土坷垃进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其他姑娘也都捡起土坷垃往水里扔,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   眼瞅着就要变成泼水大战,赵柯可不想湿身,迅速撤离岸边。   与她一起的,还有庄兰。   青年们有的已经脱下了上衣,赤着上身站在河里,赵枫没脱,可衣服浸湿贴身。   庄兰跟着赵柯离开前,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赵枫身上,像是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   赵新山嘱咐河里的小子们:“早点儿出来,别得病了。”   赵柯让他们出来去她家喝完驱寒汤再回家。   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赵建国不在家,社员们有些小毛病不能不拿药。   赵建国走之前,把每一种药啥作用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村里大家伙都有啥旧疾也都记录在案,交给余秀兰和赵柯管。   母女俩现在偶尔还要负责给村里人拿拿药,熬汤药的活儿自然也得干。   下水的人陆陆续续地喝完药走,赵二叔家几个兄弟磨蹭到最后。   赵永军年纪最小,悄悄蹭找赵柯身边儿,满面羞愧地说:“姐,栓柱儿哥那事儿,我爹妈不对,我们兄弟几个以后肯定管着劝着他们,你看能不能帮俺们跟大伯说说情?”   赵柯没理会他。   赵永军脸上哀怨,黏黏糊糊,“姐~”   赵柯烧火棍一扔,抬起巴掌照着他后脑勺就啪啪抽了几下,“你还好意思说!你爹妈闹事儿之前,你们兄弟还能一点儿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心思,能骗过谁去!”   赵枫缩了缩脖子,捡起烧火棍默默烧火。   赵永军挺大个体格子,任打任骂,觍着脸求饶:“姐,我们真知道错了。”   外头,他三个哥哥也都一脸讪讪。   赵柯又锤了他好几下,然后瞪了外头三人一眼,“回去好好反省,跟我认什么错。”   兄弟四个互相瞧了瞧,蔫头耷脑地离开赵柯家。   余秀兰这才进来,骂他们:“该!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想等栓柱儿走了,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是咋地。”   赵枫他们还能在村子里待两天,只要不傻,就该知道想要化解这事儿该咋办。   就算他们还是抹不开脸,也会有人提醒。   赵柯等明天到来。   而晚上,陈三儿忽然跑过来敲赵柯家的门,“赵主任,傅知青生病了!”   赵柯和赵枫穿上衣服,跟着去到隔壁。   傅杭躺在炕上,眼睛紧闭,脸色通红。   赵柯伸手覆在他额头上。   很烫。   “可能是白天着凉了。”   赵柯说着,收回手。   但没成功。   傅杭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贴在额头上,解热。   他口中还念叨着“凉”。   赵柯:“……”   手脚冰凉,是有点儿虚没错,不是给你当冰袋的。   而赵枫直接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傅杭的手,“……”   我姐的手脏了!   作者有话说:   我复活了,明天更个长的 第69章   赵柯试着抽手, 没抽出来。   赵枫的眼神更厉了,几乎要刺穿傅杭。   林海洋知道傅杭对赵主任有些心思,没想到他平时不声不响,生病了这么猛, 竟然直接上手抓, 一时间满心都是佩服。   然后他装作没看见, 左顾右盼。   陈三儿没感觉到暧昧,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赵主任从小就不是一般姑娘。   傅知青竟然敢摸赵主任的手,他要完蛋了。   陈三儿对傅杭还挺有好感, 出于情义, 胳膊肘碰林海洋, 略带着急地催促:“林知青, 快让傅知青撒开手。”   林海洋给了他一个“怎么这么没眼色”的无奈眼神,却也没法儿再装,慢吞吞地走上前。   陈三儿毫无所觉,不自然地跟赵柯解释:“赵主任, 傅知青可能病糊涂了……”   赵柯没那么不近人情, 跟个病人计较。   “洗个毛巾,给他擦擦,降一下温。”   林海洋走得慢,一听这话,脚下一转,飞快地往出跑。   陈三儿抬手想抓住人, 再看赵柯和傅知青交叠的手, 咽了咽口水, 生怕赵柯打人。   片刻后, 林海洋端着盆凉水走进来。   他把水盆放在炕边, 毛巾在凉水里浸了浸,微微拧干,递给赵柯。   赵柯无语,“林知青擦就行了。”   林海洋闻言,憨憨地笑,“赵主任,我没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你帮帮忙吧。”   赵枫早就忍受不了,上前一步,伸手要接过来,“姐,我来吧,我嘎嘎会照顾人……”   “别……”   林海洋急匆匆地挡在赵枫身前,在其他几人奇怪的视线下,尴尬地说:“我是说,赵主任抽不开手,赵枫得给傅杭拿退烧药吧?”   赵枫不高兴,“我又不认识药,就我姐和我妈能拿,我照顾傅知青,我姐去拿。”   林海洋不同意,“我有点儿怕余老师,正好赵枫你陪我去吧。”   为了朋友,他付出太多了,连胆小的名声都背上了。   做得做到底,林海洋说完,伸手硬拽着赵枫往出走。   赵枫不乐意。   林海洋不松手,嘴上很担心地说:“赵枫,傅杭得赶紧吃药,我真怕他烧傻了,以后不能给大队组水车……”   赵枫再不情不愿,也不好耽误人病情,终于挪动了脚。   林海洋松了口气,又开始对陈三儿挤眉弄眼,示意他有点儿眼力见儿,给傅杭和赵主任留出相处的空间。   陈三儿:“……???”   没看懂。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为了傅知青不挨揍,坚定地留在了屋子里。   赵柯空着的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擦过傅杭的脸颊、下颌。   或许是冰冰凉凉的更舒服,傅杭放开了她那只被攥热乎的手,又抓住赵柯拿着凉毛巾的手。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还嫌弃毛巾的触感,直接甩开毛巾,展开赵柯的手掌,压在脸颊。   陈三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地盯着赵柯,“赵主任……”   凉意使得傅杭眉头稍稍松了松。   赵柯:“……”   真当她是冰袋吗?   看在他是因为给大队立水车才生病的份上,赵柯保持平和,重新拿起毛巾,扔进水盆,示意陈三儿洗一下。   陈三儿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洗凉毛巾,小心地递给赵柯。   赵柯挑眉,“你也不会照顾人?”   陈三儿正琢磨着要不要收回手的时候,赵柯已经取走了毛巾。   沁凉的毛巾擦过傅杭的颈侧,向下,来到锁骨。   赵柯嫌他扣到第二颗扣子的衣领碍事,单手解开他衬衣的两颗扣子,粗手粗脚地往两边扒拉两下。   傅杭的领口敞得更开,露出整个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蜡烛昏黄的光下,傅杭整个人烧得更红了,喉结不断上下滑动。   赵柯囫囵地擦,毛巾甚至微微探进衬衣。   陈三儿:“……”   赵主任……果然不是一般的姑娘。   毛巾再一次扔进水盆,陈三儿迅速洗完,再一次递到赵柯手中。   赵柯五指微张,对折的毛巾平摊在手上,直接糊到傅杭脸上,帮他凉凉脑子。   “唔……”   赵柯听到声儿,道:“撒开手。”   好一会儿,傅杭才迟钝地松开手。   手自由了,赵柯才拿开毛巾。   傅杭缓缓睁开眼,眼中水润迷蒙,像是在看赵柯,又像是根本没看清是谁,“难受……”   生病的人浑身都带着脆弱无力,眼巴巴地望着人,可怜的仿佛一只依赖主人的小狗。   赵柯:“……”   算了,有功劳有苦劳的病人最大。   赵柯轻声问他:“傅知青,渴不渴?”   傅杭怔怔地望着她,反应了几秒钟才软绵发虚地说:“渴。”   陈三儿突然特别机灵,赶紧去桌上拿傅杭喝水的搪瓷缸子,递给赵柯。   赵柯古怪地看他一眼,接过来,转递向傅杭。   傅杭浑身酸软无力,手臂硬撑着微微支起上半身,就已经出了一身汗,只能窘迫委屈地看着赵柯。   赵柯脸上没什么表情,端着茶缸喂到傅杭嘴边,看着他虚弱地大口喝水。   太怪了。   越看越奇怪。   赵柯等他喝完,放下茶缸,亲手洗了毛巾,折成一条。   傅杭躺平,但眼睛一直跟着她转。   他眼里完全没有第三人的存在。   陈三儿也深感气氛诡异,站在边缘,仿若不存在。   赵柯把湿毛巾放在傅杭的额头上,就坐在炕边儿,等着赵枫和林海洋回来。   傅杭还在看她。   赵柯感觉奇怪,就侧头回视,直接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傅杭伤感地垂眸,低低地说:“从小我父母就不在我身边,奶奶身体不好,我一直不敢生病,因为没有人能照顾我……”   他现在的模样,很容易激发人的怜惜。   赵柯也确实觉得他蛮可怜的,安慰道:“林海洋很着急,陈三儿也一直旁边儿守着,有朋友在身边,你以后可以不用那么紧绷了。”   陈三儿忽然被点名,冒头干笑,“是。”   赵柯一副很仗义的模样,拍拍傅杭的肩,“看吧。”   傅杭:“……”   重要的是朋友吗?   真是不解风情。   傅杭心里叹气,表面上虚弱地微微勾起嘴角,“谢谢。”   没多久,赵枫和林海洋回来。   赵枫看傅杭已经松开她姐的手,舒坦了点儿,只是面对傅杭,仍然有几分敌意。   屋里这么多人,傅杭没再缠着赵柯,老老实实地吃下药。   天很晚,傅杭通情达理地主动劝说:“赵主任,你们回去休息吧,有林海洋和陈三儿在这儿,我没事儿的。”   赵柯微微打了个哈欠,点头,抬脚出去。   赵枫随后,出门前还回头瞪了傅杭一眼。   傅杭眼神很纯良,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样。   赵枫莫名堵得慌,脚步重重地跑出去,跟上赵柯,在她耳边念叨:“姐,我觉得那个傅知青不是啥好东西,他还借着病对你动手动脚,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点儿。”   赵柯耳边嗡嗡嗡,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敷衍地答应:“嗯,行。”   “你记得啊。”   “嗯。”   赵枫还是不咋放心。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屋里,耳尖听到赵柯要去探病,猛地推开门,冲出来,“姐!我去,你去大队部忙吧!”   赵柯无所谓,答应了。   赵枫重新回屋换上衣服,随便洗了把脸,雄赳赳地走到隔壁。   傅杭病恹恹的,见是赵枫来,眼里露出一丝失望。   赵枫敏锐地捕捉到,露出警惕之色,警告:“我告诉你,你离我姐远点儿!”   傅杭不理睬他,也不掩饰,“我难得摸到一点儿脉搏,凭什么?”   “不装了?”赵枫一脸“抓到了”的表情,“你果然不怀好意!”   傅杭半靠在墙上,低语:“她太耀眼了,我想她多看我几眼,很正常吧?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心思……”   他侧头看向赵枫,语气里有几分妒忌:“就因为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真不公平。”   赵枫震惊,“你想当她弟?!”   傅杭:“……”蠢货。   “你啥眼神儿?!”赵枫瞬间炸毛。   再跟他多费一句口舌都是犯蠢,傅杭闭上眼。   反正人都要走了。   不用担心他在这儿碍手碍脚。   赵枫气得要死,又不能揍他,憋着气回家,忍不住跑到亲妈面前上眼药:“妈,你说得有道理,果然大部分知青心眼儿都多,我看那个傅知青就不是个好的……”   余秀兰正在做饭,嫌他碍事儿,不耐烦地说:“你要是能像他那样不好,咱家就是祖坟冒青烟儿了。”   赵枫捂胸口,想要吐血。   他马上就要离家入伍,他妈还这么伤害他。   而且她还被那个傅知青蒙蔽。   看来姐姐只能他一个人守护了。   赵枫准备紧迫盯人,傅杭还在养病,他就时时刻刻看着姐姐。   赵柯不知道赵枫什么毛病,突然像个跟屁虫一样,只当他看着人高马大,实际还是个没离家就已经想家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赵柯选择包容弟弟。   ……   事实上,她是没空搭理他的莫名其妙。   ·   赵二叔家已经阴云密布了好几天。   夫妻俩话里话外都有些埋怨赵新山不顾亲戚情分,让他们难堪。   然而儿子儿媳对他们也有怨言。   大儿媳秀香一贯顺着婆婆,现在一下子没了多挣工分的机会,想到就心里怄得慌,对丈夫赵永强没完没了地念叨。   赵永强在外也被村里人各种异样的眼光折磨得烦,回家又被她烦,忍不住呛:“有完没完!”   “你跟我厉害啥?你咋不管管爹妈?”秀香憋屈地想哭,“这两天我上工,人家本来在说笑,我一走近,就不说了,我不难受吗?我都不想出门了……”   赵永强垂头丧气。   不止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妯娌也都是这样。   所有人都认为全家上下是一体的,他们私底下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我能咋办?”   赵永强捂住头,他根本反省不出结果,根本不知道咋解决。   秀香推他,“去找找大队长,找找四爷,咱们认认错,咋也不能干等着啊。”   低头求人的滋味不好受。   赵永强痛苦。   这时候,赵二叔夫妻俩进来。   赵永强和秀香看着两人,全都闭口。   赵二叔赵二婶儿看着两人的态度憋气,梗着脖子越过俩人进屋,拿了水壶去上工。   再不想出门,也得去上工。   小夫妻俩对视后,颓丧地出门。   跟之前两天一样,村里的人见到他们,基本都绕开,连亲戚们都不主动打招呼了。   人是从众的,一些亲戚就算本身不想对赵二叔一家这样,也会选择顺应大多数人。   年纪小的儿子儿媳们难过的抬不起头。   赵二叔赵二婶儿却是满腹怨气。   干活的时候,社员们都恨不得离他们夫妻二里地,俩人很在乎,还硬是表现出:别人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搭理别人。   许诚观望了两日,今天上工,故意站到赵二叔身边,不经意地顺手递了个工具。   他是这两天第一个主动搭理赵二叔的人。   赵二叔不自觉地瞥他。   许诚见状,叹了一口气:“赵二叔,我就是有点儿不忍心,总觉得闹到整个大队,太严重了……”   赵二叔找到理解他的人,瞬间开闸,抱怨不断:“还是许小子你厚道,本来就是家事,我们自己亲生儿子,爱咋对待咋对待,凭啥大队不让我们挣工分……”   许诚眼里闪过不屑,随即一脸仁厚道:“是有些苛刻,不过大队长可能是有些考量,或者……”   “啥?”   许诚犹豫道:“是不是赵柯跟大队长说了啥?毕竟赵柯给了赵瑞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大队长现在啥都听信赵柯的,赵柯家可是跟栓柱儿养父家更亲近……”   他说完,忽然露出“多嘴了”的懊恼之色,匆忙解释:“可能是我想多了,你听听就算了。”   但赵二叔听后,却觉得特别有道理,“肯定是这样,赵建国和赵建发是一支,我和大队长是一支,按理说,大队长应该向着我才对!他们这是……这是……”   “徇私。”   “对,就是徇私!”   赵二叔一肚子火。   许诚表面劝说,实际火上浇油了几句,适时离开。   下工后,赵二叔和赵二婶儿一商量,俩人都觉得赵新山和赵柯就是有“交易”,而他们被不公平的对待,当然要去找人说理。   之前明显“偏向”他们的赵四爷就是一个很有威望的能为他们评理的人。   碰巧,撞上来了。   赵四爷没想到他还没去找赵新河夫妻,他们先找过来了。   等到听完夫妻俩的说辞,赵四爷额头的神经跳个不停,那股火儿直接从脏腑涌到胸腔,喷薄出来。   “还徇私!俩没文化的玩意儿,会几句词儿,就能上天了?我看你们是脑瓜子教驴踢了!”   赵二叔赵二婶儿呆怔,完全没想到会挨长辈一顿毫不客气的臭骂。   赵四爷呼哧喘粗气。   赵柯的担忧竟然是有道理的!   真的有脑子不好,胡搅蛮缠没完没了的。   这种人不治老实了,指定要添麻烦。   “成子!”   “哎。”赵成应声,掀开门帘钻进来,“爷,叫我啥事儿?”   赵四爷愤怒道:“去把永强他们几家全都叫过来!”   赵成看一眼二叔二婶儿,答应了一声,跑出去找人。   四家夫妻陆陆续续地赶过来。   期间赵四爷冷冷地盯着夫妻俩,骂都懒得骂他们。   四对儿夫妻齐刷刷站在堂屋里,全都气场消沉,嗫喏:“四爷……”   赵四爷抄起烟杆儿,二话不说,半点儿不留情地打向赵永强兄弟四个。   硬当当的烟杆儿砸在身上,疼得兄弟四个龇牙咧嘴,但没人敢躲。   四人的媳妇儿全都心疼的不行,想上去挡又被自家男人拦在身后,眼泪都出来了。   赵二婶儿呆了呆,疯了一样冲上去,“你打我儿子干啥啊?你凭啥打我儿子!”   赵四爷被儿子赵新伟和孙子赵成护着,没有被她冲到,冷厉道:“他们该打!”   赵二婶儿张开手臂挡在四个儿子面前,狂躁:“我不准你打我儿子!谁打我儿子我没完!”   赵二叔也站到儿子们面前,不满地看着赵四爷,“四叔,有啥不能好好说,非要打孩子?”   赵永强兄弟四个又感动又难受地叫他们:“爹、妈……”   赵四爷今天下狠心敲打他们,话说得刻薄:“你们倒是父母兄弟感情深,呸!我看着都嫌膈应!”   一家子脸色变幻,红了又白。   赵四爷冷飕飕的视线射向夫妻俩,“栓柱儿就算不是养在身边儿的,那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他们四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是姓赵!”   “本来好好的,亲兄弟就算不在一家子户口簿上,打断骨头连着筋,处好了咋都能相互扶持。别家有这关系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拉旧情,你们两个蠢的,脑子坏掉了,非要去闹事儿,好好的亲缘都给折腾断了!”   “别家背后不知道咋看你们笑话呢!”   赵二叔赵二婶儿神色僵硬,被他骂得抬不起头。   赵四爷又转向兄弟四个,“别以为是你们爹妈干的糊涂事儿,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兄弟四个想解释。   赵四爷冷声埋汰他们:“咋?看栓柱儿过得好,心里不平衡吗?就这点儿本事,你们还能有啥出息!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不觉得磕碜吗?”   赵二叔赵二婶儿不乐意听人这么骂儿子们,张嘴:“四叔……”   “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赵四爷当当敲了几下烟杆,训斥:“你们好意思说新山和赵柯偏心徇私?他们就是太向着你们,才一个劲儿地给你们机会反省!你们要是不姓赵,我跟你们说,你们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   赵二叔一家都不咋明白他的意思。   老五赵永军小,脸皮厚,觍着脸请教:“四爷,我们没啥文化,笨,你指点指点我们呗。”   赵四爷绷着脸。   赵成眼睛转了转,开口替他们说话:“爷,都是一家子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给他们说说清楚吧。”   赵永强也赶紧道:“是啊,四爷,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您是咱们赵家的大家长,您看着我们长大,您管管我们……”   赵四爷神色缓了缓。   其他兄弟三个纷纷出声,他们几个的媳妇儿也都开口求情。   只有赵二叔赵二婶儿拉不下脸,明显心里还有点儿不服气。   而赵四爷看了眼四个侄孙媳妇,“我是不想人好好的嫁给你们受过。”   四对儿夫妻面上一喜,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软和话。   赵四爷点着烟,抽了两口,缓缓道:“你们家没人跟赵柯出去过,不知道她在外面吃的可开了。有本事的人,咋都有出路,她能上工农兵大学,为啥非要留在村里?”   一家子面面相觑。   “赵柯是咱们老赵家脑瓜最好的孩子,她留在村里,擵羯㈠二0⑦就是为了大伙儿能过得更好。”   赵四爷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夸起赵柯,“让赵瑞去读工农兵大学,让赵建国去医院培训,让大伙挖渠、种白菜,搞水车,让村里青年去当兵……一个带一个,先好的人总有能拉拔其他人的。”   一家子全都沉默,这么一说,赵柯当上妇女主任不到半年,竟然干了这么多事儿……   “你们瞅着,栓柱儿是过继给别人家的,他好了便宜全在别人家,目光短浅!”赵四爷重重地敲烟杆儿,“新山和赵柯看得啥?他们是老赵家的孩子,是咱们赵村儿大队的孩子!”   “几块钱就凿破头,眼皮子浅!真到手,够干啥的?你们没出息,也希望你们孩子将来跟你们一样没出息吗!你们吃糠咽菜,也希望你们的孩子跟你们一起吃糠咽菜吗!”   这下子,连赵二叔赵二婶儿夫妻也蔫了。   他们再有私心,劳累一辈子,也都是为了下一代。   赵四爷抽了口烟,让他们缓缓,寻思寻思,才继续说:“开荒辛苦吧?赵柯说,明年要把河边儿的地全开起来,种水稻,这样大家伙秋收分粮的时候,都能尝尝白米饭的味儿,你们孩子没吃过呢吧?”   何止他们,赵村儿和附近几个大队都不种水稻,村里过得好的人家也就是过年能吃上一顿掺着杂粮的白米饭。   赵四爷听赵柯说起来,都口中生津。   赵二叔一家老少也都口水泛滥。   细粮每年也都能尝尝,可纯白米饭,多奢侈啊。   赵四爷瞧他们满眼馋,缓声道:“有些事儿,我明白,新山明白,村里不少人都应该开始明白了,真正重要的是一个当兵的名额吗?是赵柯。”   “她能送一个人出去,就能送第二个,第三个……她说要让村里吃白米饭,就会想法子往那儿带,你们还缺心眼儿地盯着栓柱儿。”   赵四爷看他们,尤其是赵新河夫妻俩来气,举起烟杆儿虚晃两下,恨铁不成钢,“要不是看你俩好大岁数了,我都想凿你们两下!”   赵二叔赵二婶儿不由自主地缩脖子,犯怂。   赵永强是老大,摆出最恭顺的姿态,求道:“四爷,我们脑子不灵光,揉碎了说我们就明白了,我们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得咋解决?”   兄弟几个互相看,脸热。   赵四爷又恼火,发烫的烟杆一人敲一下,“还抹不开脸?你们有啥脸抹不开的?以后想不想在村子里安生过了?屁大点儿事儿,非得膈在那儿一辈子?回去想明白了去!栓柱儿后天可就走了!”   一家子灰溜溜地离开,回到赵二叔赵二婶儿家。   老五赵永军吱声:“爹,妈,这事儿本来就是咱们不对,不就是赔礼道歉吗?能掉块肉吗?”   赵二婶儿抗拒,“凭啥我去道歉,我是他赵栓柱儿的亲娘!他受得起吗?”   “他有啥受不起的?”赵永军撸了一把刺硬的寸头,急躁,“你咋不想想我们以后在村里咋过?实在不行,你跟栓柱儿哥张不开嘴,你就跟六叔六婶儿说,栓柱儿那儿我们低头道歉还不行吗?”   赵老六夫妻俩都是老实头,在村子里一直受气的,跟他们低头,赵二叔赵二婶儿更不乐意。   赵永强抹了一把脸,手拿开的时候,眼圈通红,“你们不乐意就不乐意,我们兄弟去道歉,我们给六叔六婶儿跪下还不成吗?”   “不行!”   赵二婶儿尖叫,声音极其刺耳。   大儿媳秀香,连同其他三个儿媳妇,露出明晃晃的埋怨来。   赵永强转头跟三个弟弟说:“咱们没脸没事儿,不能让媳妇儿孩子在村里难堪,咱们一家准备儿点东西,明天一起去六叔家。”   其他三个默默点头,带着各自媳妇儿安静地离开。   赵二叔赵二婶儿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   仍旧是赵四爷家。   赵柯和赵枫坐在桌边,听老爷子高声自夸。   “我这红脸唱得一点儿问题没有,把他们全都骂得狗血淋头,就等着吧,这要是还不明白事儿,我就去祖宗跟前磕头,让他们把我带走!”   赵柯和赵枫齐齐抽了抽嘴角:“……”   严重了不是?   赵新伟连忙道:“呸呸呸,爹你别瞎说。”   赵四爷摆摆手,不以为意,他就是展示自信,又不是真想走。   赵柯拳头抵在唇前,咳了咳嗓子,恭维:“果然四爷爷出马,一个顶我和大伯俩。”   赵四爷很是自得,嘴角上扬,胡子一翘一翘的,“没啥大不了的。”   赵柯继续奉承:“这都是为了咱们老赵家的和谐,幸好有四爷爷这样开明的长辈,否则我和大伯工作肯定很难进行。”   赵四爷胡子翘得更厉害,还故作谦虚。   赵柯嘴角上扬,老爷子完全没发现,教训赵二叔一家的同时,他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转变。   真想哄,没什么人是不能哄的。   赵柯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二叔六叔两家的事儿能平顺过去,四爷爷是头号功臣,他们都得来敬您一杯酒。”   赵四爷捻了捻胡子,高兴道:“晚上你俩留下跟我喝点儿?”   赵柯看了赵枫一眼,道:“我妈昨儿还念叨,赵枫他们赶在中秋前走,不团圆,剩这点儿时间,我们一家人多相处相处,回头有空我再来陪您喝一杯。”   赵四爷一听,点头,“行。”   ·   转过天,赵永强兄弟四个一人拿着点儿鸡蛋、腊肉啥的,聚在老大家。   赵二婶儿瞧着他们的东西,心疼不已,“他们咋配这么好的东西啊……”   兄弟四个不理会爹妈,瞧了瞧各自带的东西,挺有诚意的,就沉默地拎着东西出门。   他们都没带媳妇儿,不想她们跟着他们去向人低头认错。   而赵二叔赵二婶儿看着他们往出走,焦躁的不行。   难道真让他们兄弟去给人跪下认错吗?   夫妻俩想到那画面就心痛。   几乎要穿过半个村子,有不少社员都瞧见兄弟四个一起,奇怪之下,问了一嘴。   真张开嘴,也没那么难,赵永强大大方方地说:“我家让六叔、栓柱儿他们受委屈了,我们拿点儿东西过去赔礼道歉。”   社员们惊讶之后,说:“你们兄弟是好样儿的。”   等到兄弟四个离开,赵二叔赵二婶儿也脚步匆匆地走过去,社员们看热闹的心情蠢蠢欲动,跟上去。   赵二叔赵二婶儿是在快到赵建发家的路口撵上的四个儿子。   夫妻俩命令:“不准给人跪下!”   四个儿子看着他们,不吭声。   夫妻俩羞恼地别开眼,脸上僵硬地走向赵老六家。   赵永强四个对视后,跟上父母。   他们一家六口一出现在赵建发家院子,全家人都警惕地望着他们。   赵小草更是刺猬一样,“你们来干啥!”   赵二叔赵二婶儿张不开嘴。   赵永强也不催父母,领着三个弟弟上前,扯起笑脸,“六叔,六婶儿,栓柱儿,别误会,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赵建发一家人震惊。   兄弟四个站在一块儿,垂下头,“栓柱儿当兵是喜事儿,还来闹,是我们不对。”   赵建发和他媳妇儿罗红霞反倒不安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跟你们兄弟也没啥关系……”   “不是。”赵永强弯下腰,“我爹娘的事儿,就是跟我们有关,我们做儿子的没有做好,我们代爹娘跟六叔六婶儿还有栓柱儿道歉。”   其他兄弟三个也跟着弯腰。   本来是高高大大的青壮汉子,弯下脊梁求人原谅,瞧着格外心酸。   赵二叔赵二婶儿当父母的,终于悔恨起来,急急地走上前,拉起他们:“起来,你们起来!”   两人扶起儿子们之后,又一同看向赵建发夫妻和栓柱儿,“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顾念拴住儿也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为难他了,我们的错!跟他们兄弟没关系!”   赵栓柱儿眼神复杂。   赵二叔赵二婶儿看向他,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会为难你了,你要怨就怨我们,我们活该,别怨你兄弟他们,他们是好的。”   赵建发罗红霞走到赵栓柱儿身边,拍拍他的背。   赵萍萍和赵小草也都担心地看向赵栓柱儿。   赵栓柱儿眼神一暖。   他也有爱护他的家人。   赵永强率先放下东西,道:“六叔,六婶儿,栓柱儿,这是赔礼,你们别嫌少,一定要收下。”   罗红霞忙摆手,“大家都不容易,带回去带回去,给孩子吃。”   赵永强摇头,坚持要留下。   其他三人也都放下东西,然后不管不顾地退出去。   赵二叔赵二婶儿心疼地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到底没说话,默认了。   赵建发和罗红霞看两人稀奇,院外围观的社员瞧两人也稀奇不已。   但赵二叔他们一家既然认错了,双方也没啥深仇大恨,赵建发夫妻就收下了道歉,表示这事儿过去了。   等到赵二叔他们离开,赵建发一家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不过,心头的阴霾,总算是散了。 第70章   赵枫留在村子里的最后一天, 赵棉从公社回来,一家四口团聚。   她买了两斤猪肉,一进门就钻进厨房,要做她拿手的扣肉。   这两天, 赵柯走到哪儿, 赵枫就跟到哪儿。   赵柯没嫌他烦, 今天大姐回来, 俩人就待在家里围着大姐前后转,赵棉在厨房, 俩人都在厨房。   嗯, 赵棉也没嫌他们两个烦, 还是个很好的听众, 对她没参与的日常,句句有回应。   “谁选上去入伍,都不意外,大家都很好。”   “二叔家能和六叔家握手言和, 栓柱儿就不用夹在中间伤心难过了。”   “水车一定很漂亮,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转转。”   ……   赵柯和赵枫,一个坐在老位置——灶坑儿前烧火,一个帮着大姐打下手。   他们只是瞧着赵棉,跟她随便聊聊,就像倦鸟归巢,精神找到栖息之地那样舒适平缓。   赵棉越发像白开水, 看似单调, 实则沁润着身边的人。   傍晚, 一家四口各坐在方桌一角。   赵棉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 用料扎实, 两斤肉消耗一空。   往常她要是这么败家,余秀兰肯定要教训,今天却啥都没说,甚至难得温情地先给小儿子夹了一片儿肉。   赵枫怪不适应的,“妈,你别吓我……”   余秀兰冒火,看在他明天就要离开家,忍下来,牙缝儿里挤出一句慈爱的话:“多吃点儿。”   赵枫更怕了,赶忙拿起筷子,殷勤地夹了两片肉到她碗里,求她:“妈你正常点儿。”   余秀兰额头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没忍住,骂他:“我是咋苛待你了?听不得好话啊,什么毛病?”   挨骂了,赵枫却一脸舒坦,自在了很多。   余秀兰气闷,瞪他一眼,没再表现啥温情。   臭小子不配。   赵枫今天是主角,敞开了吃肉,美滋滋地说:“要是每次离开家都有这待遇,我肯定多走几次。”   余秀兰下意识就想抬手抽他,手抬起忽然反应过来,多走几次不就是要多回来。   孩子大了,总会飞远。   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只是男孩子要面子吧……   余秀兰突然情感丰沛,感怀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   赵枫沐浴在母亲彻底释放的母爱之下,吃肉都快不香了,求救地望向两个姐姐。   赵柯和赵棉全都视而不见。   赵柯还故意给他夹菜,温柔地说:“小枫,姐姐看你吃。”   赵棉也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赵枫被三个女人柔软的眼神包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大姐也就算了,余秀兰同志和二姐太吓人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顿饭,赵枫借口“探病傅知青”,逃也似的跑出去,也不陪两个姐姐去看水车了。   傅杭没对赵柯撒谎,他确实不敢生病,所以这一次生病,格外严重。   高烧退了,低烧反复,整个人虚弱无力,只两天似乎就瘦了一圈儿,可怜兮兮的。   赵枫每当看见他这模样,就庆幸他聪明,隔住了姐姐和傅杭。   不过他明天就走了,没法儿再阻拦,想想就生气。   “这是今天的药。”赵枫手上没耽误给傅杭拿水喝药,语气仍然不太好“你病啥时候能好?”   傅杭轻咳了几声,淡淡地说:“不清楚。”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弱?”   傅杭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没言语。   赵枫不管他是不是病人,再次警告他:“我姐不喜欢你这种的,你就别费心机了。”   傅杭并不爱听这种话,“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又不是她。”   “我姐坦坦荡荡的,她要是喜欢谁,才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肯定会主动示好。”   赵枫一屁股坐在炕上,环胸,上下扫一眼傅杭,“她对你有啥特别吗?没有。那就是不喜欢你!”   傅杭眉眼下垂,心情一点点下落。   赵枫的话,无疑戳开了现实的窗纸。   赵柯对他没有丝毫另眼看待,他想靠近也无路可走,如同飞蛾找不见火光,胡乱地扑腾,可能还撞到了别人干净的衣衫,惹人讨厌。   “装弱也没用。”赵枫得意地显示他对姐姐的了解,“畏首畏尾,还装模作样,我姐就不可能喜欢你。”   傅杭一怔,出神。   赵枫还在叨叨:“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在村里,也有眼睛替我盯着你,注意点儿,别给我姐惹麻烦……”   傅杭也只比他大一岁,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回过神故意道:“谢谢你提醒我,差点儿走错了路……”   “……?!”   赵枫蹿起来,“谁提醒你了?!”   但他一回想自己都说了啥,越想越像是提醒。   赵枫人都要麻了,怎么看傅杭的脸怎么觉得对方现在在心里嘲笑他,待不下去,警告的话也吐不出,脚下发虚地飘出去。   好像犯蠢了……   赵枫蔫头耷脑地走到知青点,“布谷”几声。   片刻后,庄兰从女知青屋子走出来,没像往常那样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瞧见,直接走向赵枫。   赵枫打起精神,冲她傻笑。   庄兰咬咬唇,问:“你心情不好吗?”   赵枫唉声叹气,“就要走了……”   庄兰情绪莫名低落,撑起笑,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入伍是好事儿。”   赵枫点头如捣蒜,“先立业后成家。”   庄兰话语一滞,情不自禁地脸热。   “要是有你的照片就好了,我能带在身边,想你的时候就看看。”   赵柯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睛记录下庄兰的一颦一笑。   他直白的话惹得庄兰红脸,忍不住嗔怪:“不要脸~谁要给你照片。”   赵枫看着她嘿嘿傻笑。   被全心全意地对待,是一件幸福的事儿,更何况庄兰从来没被善待过。   手指在背后绞了几下,庄兰下定决心,抬头认真地说:“如果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努力变得更好了,也没有喜欢别人……就试一下吧。”   天降之喜!   赵枫睁大双眼,咧开嘴答应:“好!”   庄兰吓一跳,“小点儿声儿。”   赵枫捂住嘴,眼睛依旧溢满笑。   庄兰和他对视,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一对儿青年男女,都傻的很。   第二天天一亮,板儿叔就架起牛车,等在老槐树下。   不止有孩子入伍的四家人在,村里好些相熟的人也都来送行。   赵二叔赵二婶儿被四个儿子硬拉来,别扭地站在赵栓柱儿面前,不知道说啥好。   老五赵永军性子活泛,代表全家跟赵栓柱儿说话:“栓柱儿哥,之前的事儿是我们不好,你放心去当兵,我们兄弟几个会帮你照看萍萍姐和小草的。”   赵小草白眼,“谁要你们照顾。”   赵萍萍轻怕她一下,“别那么刺人。”   赵栓柱儿看向赵二叔一家,到底厚道,没有拒绝,道了声谢。   赵永强他们有眼力见儿,说完话就退开,给六叔一家留出空间。   赵建发夫妻殷殷叮嘱,赵萍萍让栓柱儿放心家里,赵小草平时跟他不对付,到分开的时候也表露出舍不得。   赵柯挨个叮嘱几句,最后到谷二妮儿这儿。   他们家老爷子老太太、父母姐妹、叔叔一家都在。   或许是对女儿更不放心,她爹沉默地站在一旁满眼不舍,她妈和两个姐妹一直抱着谷二妮儿哭,谷二妮儿也眼圈红通通的。   其他亲人则是比较表面。   “赵主任。”谷二妮儿松开母亲、姐妹,犹豫地开口,“我有个事儿想要请你帮忙……”   赵柯笑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谷二妮儿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请你帮我起个名字?”   赵柯惊讶,看向旁边儿老谷家的爷爷奶奶和她父母,“我跟你平辈儿,不好吧?”   谷二妮儿坚持,“我不想一直被人叫‘二妮儿’,我想有个名字,如果这个名字是你给我起的,我会觉得很有力量。”   她这么说了,赵柯不能再拒绝。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叫谷穗吧,希望你果实饱满,年年丰收。”   谷二妮儿欣喜,“谢谢赵主任。”   赵柯掏出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新名字,然后交给她。   谷二妮儿郑重地收好纸。   她有名字了,以后就叫“谷穗”。   赵新山过来提醒:“该走了。”   四个人纷纷离开各自的亲朋,走到牛车旁边儿。   赵棉也跟他们一起回公社,顺便再多送送弟弟。   庄兰远远站在后头,目送牛车驶远。   赵枫倒坐着,高举手臂,冲母亲姐姐,冲朋友们,也冲庄兰大力地挥舞,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   没有分别的伤感,只有无限期待再次重逢。   余秀兰不舍之余,没控制住,骂了一句:“咋这么缺心眼儿呢?”   赵柯搂紧她的肩。   这是这个月第二次送别了。   母女俩回到家。   余秀兰面对空荡的院子,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家里就剩他们母女俩了。   “……”   余秀兰忍了又忍,还是对赵柯翻了个白眼,“以前你在厂里上班儿,就你自个儿不着家,自从你回来,你爹,你姐,你弟,全让你整走了,赵柯,你可真行,你啥时候把我也送走得了。”   赵柯摸摸鼻子,“那不就剩我一个留守妇女了?”   余秀兰险些气了个倒仰,“合着你还留我在家给你当牛做马呗?”   “胡说,我们伟大的母女感情怎么能用‘当牛做马’来形容?”   余秀兰深呼吸,蓄力,吼了一嗓子:“赵柯!”   树上的家雀惊得飞起,院子里的鸡也蒲扇着翅膀飞离。   赵柯满院子跑,余秀兰满院子追。   又是欢蹦乱跳、生机勃勃的一天。   隔壁,身体轻快点儿的傅杭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们。   ·   家里剩几个人,该生活还得生活,该干的活儿一点儿不少。   中秋节母女俩吃的“团圆”饭。   农历八月二十,赵枫的生日,他本人不在家,余秀兰念叨一句就过了。   家家都有一块儿自留地,这时候种的胡萝卜该收了。   往年都用不上赵柯,今年余秀兰早早就通知她去干。   赵柯经过这半年的打磨,对短短两根儿垄的胡萝卜自信满满。   前十五分钟,赵柯弯腰,拔,一甩,动作利落。   第二个十五分钟,赵柯的动作变得磨蹭,时不时得扶腰。   半个小时一根儿垄,效率相当慢了。   还有一根儿垄的胡萝卜,拔完还得扯掉叶,运回家,下窖……   余秀兰同志还让她把胡萝卜缨带回去剁馅儿……   累~   赵柯蹲在地头,双目无神。   她身后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没拔的胡萝卜地头。   “傅知青?”赵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傅杭道:“我来帮你收胡萝卜。”   这时间别人都在上工。   赵柯打量他,“你病好了?”   傅杭应声,弯腰伸手。   赵柯再厚脸皮,也不好让大病初愈的人给她干活,起身阻止,“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傅杭躲开她,“没事儿,我帮你,快一点。”   赵柯见状,不能再偷懒,赶紧从另一头拔起来。   两个人确实快一点儿,十分钟就结束一条垄。   傅杭又去装筐,装满两筐就挑回赵柯家,再拿着空筐返回来,继续装。   第二趟,赵柯抱着胡萝卜缨,跟他一起往回走。   两人回到赵柯家,傅杭倒出筐里的胡萝卜,又开始安静地掰叶子。   赵柯洗了根胡萝卜,边啃边探究地看他,一眼,又一眼……憋不住,直接问:“傅知青,为什么来我家帮我干活?”   傅杭沉默片刻,“听说村里青年想要追求姑娘,得上门多干活,表现自己。”   赵柯:“咳咳咳!!!”   胡萝卜呛到了。   傅杭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背,手上都是泥土,只能又放下,关切地看着她,“没事儿吧?”   赵柯边咳嗽边晃了晃胡萝卜,表示她没事儿。   “对不起,吓到你了。”   赵柯缓过来些,满眼惊奇地看着傅杭。   原男主,说追求姑娘,是她?!   那他跟庄兰……   赵柯又微微摇头,小说里俩人也是很后期才在一块儿,现在没关系也很正常。   而且小说和现实确实是不同的,不能拿小说当事实看。   只是,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是她啊?   赵柯眼神越发稀奇。   傅杭紧张地看着她,问:“赵柯,你对我怎么看?”   怎么看?   赵柯咬了一口胡萝卜,“上我家干活的小伙子多了,你干得算一般的。”   傅杭:“……”   虽然知道会被拒绝,但是……“我只是不太擅长农活。”   “那你擅长什么?”   傅杭语塞,自夸的话,太奇怪了。   赵家姐弟遇到感情问题,都打直球,不含糊。   赵柯一手拿着半个胡萝卜,一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小傅啊,你还没定性呢。”   傅杭嘴角微微抽动。   她明明跟他同岁……   “咔哧……咔哧……”   她还在啃胡萝卜啃得欢。   傅杭有些挫败,缓了缓情绪,道:“我生病那天晚上,刚开始确实病得不清醒,后来你给我擦汗,我就醒了,但是我……我不坦诚,行为也不礼貌,我跟你道歉。”   赵柯大方地原谅他了,“没事儿,我没感觉冒犯。”   也没觉得暧昧。   傅杭更觉挫败,头发丝全都没气力地耷拉着,“我甚至帮不上你更多……”   他真是挺没用的。   赵柯又啃了两口胡萝卜,知心姐姐上身,“为什么是帮我?从你主观意愿出发,你自己为什么做一件事,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村子里的人,有的人想要盖房子,有的人想要吃饱饭,知青想要回城……大家都有个目标,傅知青,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之前不知道,后来趋光,想赵柯能多看看他……   但这个目标,仍然没有傅杭这个独立的人。   傅杭迷茫。   赵柯道:“傅知青,你连自己都没找到,人生毫无头绪,盲目选择,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逻辑严谨的仿佛在讨论学术,上升到人生高度,完全找不到话题一开始的感情痕迹。   她简直是个人才。   赵柯咔咔啃完剩下的胡萝卜,给陷入思绪的人下指令:“走吧。”   傅杭重视赵柯的话,离开赵柯家之后,就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每一天待在这里,被动地向前,到底想要什么?   傅杭路过大队大院儿。   牛会计跟他打招呼:“傅知青,身体好了?”   傅杭缓缓点头。   “脸色还有些苍白,再休息两天再上工也没事儿。”   傅杭点头,顿了顿,问:“牛会计有什么目标吗?”   牛会计疑惑,但也笑呵呵地回答:“要说目标嘛,希望我儿子成材,希望家里越来越好,希望大队更富裕……是不是有点儿贪心?”   傅杭摇头,“没有。”   有目标,挺好的。   傅杭又走到学校。   操场上,牛小强他们看到傅杭,纷纷热烈地招手:“傅知青!你好久没来了,来给我们讲故事吗?”   傅杭脚步一停,转进操场,应付牛小强他们几句。   他没问他们想要什么。   小孩子的目标更纯粹,可能是一颗糖,一个木剑……   哦,他们还想炸飞公社,想上天。   傅杭面无表情。   他小时候就不会这样。   他小时候……   他小时候想什么呢?   傅杭绞尽脑汁地想,走到知青点也没想起来。   “傅知青。”   傅杭驻足,抬眼的一瞬间发现,知青点变了。   院外的杂草没了,院子里变得规矩整洁,柴火码得整整齐齐。   刘兴学和邓海信,一个在和泥,一个在笨拙地抹墙。   两人看见了傅杭,对视一眼,就当没看见,继续干活儿。   而刚才喊傅杭的是苏丽梅,她和庄兰正沿着木围栏里边儿挖土。   傅杭看着她们,主动问:“这是要做什么?”   庄兰没说话,苏丽梅兴冲冲地回答:“我们在林子里采到些野花种,还挖了些野花的根,想埋下去,看看明年能不能发芽开花。赵主任说,如果能培育起来,要在整个村子里都种上花。”   傅杭默了默,问:“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苏丽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理所当然地回答:“好看啊~”   傅杭默然。   庄兰瞧他有些奇怪,“傅知青,你到底想问什么?”   傅杭又看向刘兴学和邓海信,问:“你们做这些,意义是什么?”   庄兰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就是感觉浑浑噩噩的,好像有点儿对不起自己,所以我们在认真生活。”   认真生活……   傅杭心怦怦跳,越来越快,催着他迈开步子,飞快离开。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全都莫名其妙。   而傅杭快步走回到家,耳边听着隔壁当当当地切菜声,忽地醍醐灌顶。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他小时候都在想什么了。   他比牛小强他们知道的更多,理想也更宏大。   他想炸飞东西南北,他想科技改变世界,他想……做和赵柯一样的人。 第71章   赵柯剁碎胡萝卜缨儿, 余秀兰从学校回家,放调料拌馅儿,母女俩用玉米面掺面粉,包了一锅胡萝卜缨馅儿的粗粮包子。   余秀兰同志不爱放油, 包子肯定不香。   赵柯趁她不注意, 挖了一勺荤油放进去, 飞快地搅动。   等余秀兰发现, 荤油已经拌进馅儿,根本救不回来。   余秀兰看着荤油坛里凹下去的一大块儿, 心痛地无法呼吸, “赵柯!”   赵柯迅速逃走, 过了十来分钟, 估摸着亲妈同志该消气了,才回到厨房。   然而余秀兰一个人,火气不降反升,赵柯刚坐在灶坑前, 沉默的火山忽然爆发, 她就眼疾手快地捏住赵柯的耳朵。   ……   被收拾一通,赵柯乖巧地烧火。   没事儿,反正油水有了。   包子蒸好,余秀兰捡了九个,让赵柯送到隔壁,作为傅知青帮忙收胡萝卜的谢礼。   赵柯一点儿不自在没有, 抱着包子盆不紧不慢地走进隔壁院儿。   三个人正好也在吃饭。   傅杭看见她的一瞬间, 思绪停滞, 几秒之后, 竟然意外的很平静。   赵柯面带笑容, 放下盆,“赶上了,我家包的包子,给你们尝尝。”   “那怎么好意思呢?”林海洋一边儿说不好意思,一边儿伸出手。   “尝尝味道怎么样。”   傅杭和陈三儿也都一人拿了一个。   林海洋吃得快,咬了两大口,竖起大拇指,“好吃。”   陈三儿也点头附和。   傅杭细嚼慢咽,吃得毫无起伏,听到他的话,一顿,闭口不言。   赵柯发现,微微挑眉,“傅知青,不好吃吗?”   傅杭在哄人和礼貌之间摇摆了几秒,选择如实回答:“一般,不难吃。”   他对面,林海洋一脸“没救了”的表情,他这样儿咋能找到对象?   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不是应该爱屋及乌,什么事儿都顺着吗?   一个正常被表白的人,或许应该是这种心态。   赵柯不是。   以后大家肯定要经常一起工作,不因为私事让彼此难堪或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成年人的体面。   越随意越舒服。   赵柯嘴角上扬,“傅知青真诚实。”   “我觉得应该尊重事实。”这样才是尊重你。   赵柯点点头,丝毫不介意地说:“我和我妈的做饭水平确实只够吃饱,”   随即又玩笑道:“夸赞我也不客气地收下了,再多说几句也没事儿,我不害臊。”   气氛融洽。   赵柯等他们倒出盆,提醒:“傅知青,林知青,你们今年刚来我们大队,不了解,我们这儿冬天冷,你们记得多备些柴禾,御寒的衣物也别忘了。”   傅杭和林海洋应下。   赵柯离开,傅杭起身送她。   两人走到院子里,傅杭轻声道谢:“赵主任,谢谢你对我说得那一番话,我觉得我或许明白些了……”   赵柯耸耸肩,很随意地说:“想要做什么就去做,管它是大是小,管它有什么意义,管它结果是什么……反正我们才十八岁,反正到三十六岁,就又迎来下一个十八岁。”   十八,是一个数字,只要“想要”,这个数字,可以是二十八,可以是三十八……甚至是七老八十。   “想要”,是一场对生活体验,没有高低贵贱,也可以不用有功利目的。   微冷的清晨,只要张开手臂,大口呼吸,沁凉的空气就会疯狂地拥抱你。   宁静祥和的午后,风吹麦浪,仰面闭眼,想要,就能闻到阳光的香气。   又或者在每一个沉寂的夜晚,观星望月,似乎遥不可及,但稍稍抬起手,宇宙星河就都尽在指间里。   所以,哪怕特立独行,想要将钢筋铁骨涂成粉红色,又有什么不行呢?   每一个瞬间的感受,都是独属于个人的珍宝。   是冥冥之中,“十八岁”的热烈在治愈成长中遗忘的自己。   值得恭喜。   赵柯也确实对傅杭道了一声“恭喜”。   “谢谢。”   已经打算要认真生活的傅杭向赵柯借自行车,“我听说你家想要卖掉一辆自行车,我以后可能常用,或者,你们可以考虑卖给我吗?”   赵柯告知他会回去跟母亲商量,便与他道别。   傍晚,傅杭坐在书桌前,第一次拿起信纸,写下——   【父亲、母亲:   展信佳。   时隔许久,第一次回信。   过去的几年,如同身在迷雾,无所事事却时常倦怠,前路如何似乎于我毫无意义。   成长必然要经历的阵痛,万幸,我走过来了……   就在今日,如同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霖,我突然重新燃起了理想之火,重拾了对生活和未来的无限期待。   我很庆幸主动响应号召,下乡到赵村儿大队。   这不是一个自我流放的选择。   在这里,我找到了良师益友,获得了新生。   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环境依旧艰难,但我已拨开迷雾,请给我一些帮助和指导,让我能够在农村继续学习……】   ·   最近各家的自留地陆陆续续开始收获萝卜、土豆等作物,社员们全都在储备冬天的吃食,开荒的进度减慢。   赵柯有时候溜达过去,看着全村费劲忙碌许久才粗粗开出的百亩地,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   一个是效率太低,照这个速度,到上冻之前,根本不可能开出河边的地;   一个是人力紧缺,地开出来,明年春耕,能不能及时完成播种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赵柯不后悔送走一些人,那几个人就是在村子里,依旧杯水车薪。   缺人,但赵村儿大队目前的实力又无法吸纳太多的人。   归根到底,又是缺钱。   家里也要收土豆,余秀兰看着赵柯慢慢腾腾地走过来,没好气地说她:“你是街溜子吗?成天晃晃悠悠?”   赵柯放下锹,手搭在锹把上,“余秀兰同志,更正一下,这叫实地走访,深入调研。”   家里没有别人,无人替赵柯分担余秀兰同志的炮火,她偏又总干些亲妈看不顺眼的事儿,每每惹得余秀兰暴躁。   此时,余秀兰听到她这一句话,就翻了个白眼:“少跟我打官腔,你就是上天,我也是你亲妈,赶紧干活!”   赵柯……不敢反驳,埋头干活。   有亲妈在这儿,赵柯不能偷偷摸鱼,否则又要挨训。   动作一刻也不停歇,效率比她一个人干的时候高出一大截。   眼瞅着土豆起得差不多,余秀兰总算不再紧盯着她,对赵柯小心翼翼的偷懒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心情跟她闲聊了。   “你五奶说,最近好几家托她做媒,找找别村有没有合适的青年,也怪了,咱村儿的小年轻互相咋看不中呢。”   赵柯:花还是墙外的香,墙内……太了解了,荡漾不起来。   “萍萍对象家也没少托人往你五奶家跑。”   “什么事儿啊?”   “想让俩人早点儿结婚,又谈不拢。”   赵柯蹲在原地,疑惑:“眼瞅着就农忙了,谁家这时候谈婚事啊?”   余秀兰随口说:“外村地都泡了,秋收指不上,没啥活儿,又怕俩人黄,可不是来得勤吗。栓柱儿不在家,她对象还来帮你六叔家收自留地呢。”   “!”   “!!!”   赵柯拍了下脑门儿。   余秀兰莫名其妙,“你干啥?”   赵柯嘴角越扯越大,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她怎么就忘了呢?   别的大队受灾,闲散人员多啊。   只要多留心,总会发现各种好事。   赵柯站起来,小跑向亲妈,抱着她的脸,吧唧一口:“余秀兰同志,给你记一大功。”   余秀兰两边儿脸侧沾着土,颧骨位置似乎还留有亲过的触感,发懵的同时又有点儿难为情,口是心非地嫌弃:“多大人了,一点儿不稳重……等等,你要干啥去?”   “我是妇女主任,去关心关心萍姐的婚事儿。”   赵柯快速捡满两筐土豆,挑起来送回家。   余秀兰:“……”   跑这么快,肯定不是偷懒……吧?   赵柯回家后倒出土豆,晒在院子里,洗干净脸和手,稍微整理了自己,就往六叔赵建发家去。   他们一家也都在忙活着把需要保存过冬的菜下窖。   赵柯一出现,一家四口都笑着和她说话,赵萍萍冲着地窖嗔怪:“家里来人了,还不出来打招呼?”   片刻后,地窖钻出个年轻汉子,眼神透着一股憨厚。   赵柯想到了打地鼠,还是一只圆头圆脑的地鼠。   “他叫马盛,我对象儿。”赵萍萍先向赵柯介绍她对象,然后又对马盛说,“这是赵柯,我三叔家的堂妹,也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   马盛爬出了地窖,拘谨地问好。   “咱们回堂屋,别管他。”   马盛听话地钻回地窖,没有一丝不满情绪。   确实老实巴交,符合当下人选女婿的标准。   赵柯好奇地问:“我听我妈说起来,才知道你对象家想结婚,为什么谈不拢?”   “我想留在咱们大队,他们家不想他搬出来,说是倒插门儿要教人笑话。”   赵萍萍有一种感觉,留在大队比嫁去别的大队有前途,但马家固执地认为马盛要是住进岳家很丢人。   “如果实在谈不拢……”赵萍萍微微咬唇,“我和马盛可能就是没有缘分。”   赵柯毛遂自荐:“约着两家人坐在一块儿,我给你们说和说和呗?”   赵萍萍面上浮起喜色,“可以吗?”   赵柯拍胸口,“交给我。”   晚上,余秀兰知道赵柯又揽了个中间人的事儿,无语:“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快成老妈子了,咋连人商量结婚都掺和?”   赵柯一本正经,“余秀兰同志,咱们要严肃起来,记住,这不是一门普通的婚事,是具有战略意义的一步。”   余秀兰:“……”   毛病。   作者有话说:   我写感情线确实是短板,写男主也不如写女主顺手,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本感情戏确实比较少,男主成长之后,基本就是全员搞发展。   PS:今天短小,明天更个肥章 第72章   赵柯很有做思想工作的天赋。   换句话说, 她忽悠人真的很有一套,而且主打一个真诚。   这是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共识,可以不喜欢她,无法否定她。   赵萍萍得了赵柯的话, 转头就跟父母商量, 让马盛家人来家里谈婚事儿。   六婶儿罗红霞有些迟疑, “赵柯比你还小呢, 又还没结婚,马家会不会觉得咱们不重视他们?”   赵小草直接翻了个白眼, “咱村儿妇女主任, 还不重视?他们咋不上天呢?”   罗红霞说她:“你一天天的, 就不能好好说话?别人以为咱家没教养呢。”   “别人别人……别人的看法咋那么重要!”赵小草声音一点儿不压着, 还有点儿故意让人听见的意思,“我姐是咱们大队的饲养员,拿着跟男人一样的工分儿呢,六河子大队能给吗?还说啥‘倒插门儿让人笑话’, 我家有栓柱儿哥, 用谁倒插门儿!”   罗红霞担心地看一眼外屋,拧她胳膊,小声儿说:“死丫头,你少说两句。”   赵小草环胸抱手臂,“哼。”   厨房,马盛神情尴尬地站着。   六叔赵建发更尴尬, “小马, 小草那孩子任性。”   马盛真心喜欢赵萍萍, 忐忑地说:“叔, 要不我回家跟我爹妈说说……”   屋里, 赵萍萍直接叫他们进来,大家一起说。   “两家人坐在一块儿,和和气气地谈一谈,掰扯个结果出来,磨磨蹭蹭的也没意思。”   她信赵柯,态度坚持。   马盛眼巴巴地看着赵萍萍,“别,萍萍,多谈谈,我也会跟父母争取的。”   赵建发和罗红霞这对儿父母,都是别人强硬,他们就强硬不起来的脾气,只能同意。   一家子跟马盛定了个日子——大后天正式过来谈。   于是第二天,马盛就回家去跟父母说两家见面的事儿。   赵柯知道了他们定下的日期,就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斜挎包,骑车进公社。   公社大院儿,书记办公室——   “段书记,没打扰您吧?”   赵柯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向给她倒水的程干事道谢。   段书记坐在茶几旁单独的一把椅子上,笑道:“你这个小同志,我算是了解些了,我如果不抽出点儿时间见见你,第二天你准保还得来。”   赵柯还真是这种厚脸皮的人,但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干工作不厚脸皮,办不下来事儿。”   段书记好笑地微微摇头,问她:“说吧,这次是为什么来?”   赵柯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   这是她自制的,用报纸一层层糊起来,糊成硬皮,纸张在里面,不会卷边褶皱。   赵柯把几张纸整齐地放在段书记面前,道:“第一页是我们大队实时的庄稼数据,暴雨之后,我们大队及时、尽力地挽救损失,存活量达到暴雨前的一半,其中存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劣苗,不低于一半的中等苗,大队长预计今年秋收,平均亩产大概只能到一百斤左右。”   赵村儿的耕地面积只有五百亩左右,靠天吃饭,每年的亩产不固定,庄稼伺弄得精心,这两年亩产约莫在两百八十斤到三百斤之间。   双山公社往年交公粮的要求,必须是品相最好的百分之二十。   今年的交公粮免了,不过按照今年的估产,真要交公粮每亩大概也就只能交二十斤左右。   大队还要留出好种,种子斤数还得跟往年一样甚至更多,所以今年秋收后分粮,社员们拿到手的粮食肯定要照比去年减半,甚至还要缩水。   这个数据,其实很难看。   可是放在整个双山公社二十个受灾的大队中,赵村儿大队的社员勒一勒裤腰带,紧巴一点儿,好歹不用担心饿死。   其他大队就没这么“好”了,即便赈灾款赈灾粮,也根本吃不饱。   就算是发霉的粮食,他们也不舍得丢。   要不是整个公社追种白菜,暂时拴住了各个大队的人,可能不少人要出去要饭,且不说耕地荒掉,再重新开垦,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太多人员流窜也很有可能影响治安。   段书记看着这一页纸,面色沉重。   他很清楚,公社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难题。   “第二页是我们大队白菜和萝卜的数据,由于没有大面积种植的经验,我们只能按照村里自留地今年的产值进行一个粗略的估计。”   段书记翻到第二页。   赵柯记得每一个数据,完全不用看就能脱口而出,“我们整个大队自留地平均每家收一千斤白菜,共计约五万三千斤,种了大概十亩自留地,平均亩产就是五千三百斤,我们大队种了一百八十亩的白菜……”   其他大队的种植量可能是赵村儿大队的两倍甚至三倍,产量必定也是个极高的数字。   段书记看着手中第二张纸上赵村儿大队的数据,叹道:“如果不是提前联系好各单位和食品站,各大队恐怕都不敢大面积种植。”   “因为公社下发的指示紧急,各大队要抢种,都没有挑选白菜品种,划拉到什么种子就全都种下去了,也没有足够的大面积种植经验,甚至因为晚种,可能影响成熟度,进而影响产量……”   段书记边听边点头,“确实是这样,这也没有办法。”   “是,今年突发状况,大家都不能强求太多,但是……”赵柯看向段书记的眼睛,“段书记,我认为这是个缺口,也是我们公社一个增产增收的机遇。”   段书记抬眼,“哦?怎么说?”   “全公社二十个村的白菜,今年能吃下,以后肯定也能吃下,最重要的是,白菜的种植要求不高,周期还短,而我们已经打通了一部分渠道,难道要放弃到嘴边的肉吗?”   北方冬天主要的菜就是白菜、萝卜、土豆以及各种干菜腌菜冻菜。   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城里普通人家吃得也都是这些。   农村家家户户种这几样菜的量都很大,尤其是白菜,因为要腌酸菜。   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这还不是蚊子肉。   一斤白菜一分钱,五十万斤就是五千块,这年头一个大队每年如果能多收入五千块,简直了不得。   段书记听得很认真,并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激动高兴的情绪,而是有理有据地说:“这只是理想的前景,事实上,不可能这么通畅,如果食品站不收或者收的少、收的慢,我们是很被动的。”   “如果公社能牵头,建一个酸菜厂呢?”   段书记眉心的纹路更加深,他在思考这个建议。   “酸菜的保存周期长,也不怕冻,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腌好的酸菜送进各地供销社、各个单位就行。”   “一开始的效益不会很好,这是肯定的,但如果我们的目的是消耗各大队种植的白菜,只要酸菜厂不赔钱,甚至不需要多大的规模,对整个公社就有切实的好处。”   一个人身处的位置不同,着眼点也不同。   他们不是商人,目的不仅仅是谋利,他们要更全面地看整个村子、整个公社的发展。   增加就业岗位,农民增产增收,间接促进消费……天长日久,慢慢会有一个正向的发展,良性的循环。   段书记眉头渐渐松开,舒畅道:“小赵你回回来公社,都要给我搞些事情。”   赵柯欣然道:“那我厚颜说一句,应该是好事情多过麻烦事吧?”   “哈哈哈……当然是好事情。”   他们都没担心过腌酸菜的技术问题。   这片土地上,数百年流传下来的经验,足够他们来筛选更优。   “你又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段书记欣赏不已,“你这个脑子,很活泛啊,留在大队里当个妇女主任,有些屈才啊,不如来公社?”   公社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一个螺丝一个帽。   赵柯来能干什么,顶着个干事的职位出主意吗?   其实这些主意,也没什么新奇,等到大家慢慢地走出僵化的思维模式,自然就会有更多灵活的人才涌现。   端看领导敢不敢大胆启用,能不能把握住风向。   段书记就是位能够听取建议的好书记。   赵柯婉拒:“大队的发展跟公社的发展根本分不开,我留在赵村儿大队,一样为咱们公社服务,而且刚刚不是还说过,我厚脸皮,有事儿找上门,您想不见我都要一直烦您。”   其实还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她在赵村儿大队有实权,能够尽情施展。   段书记不强求。   赵柯又笑道:“要是咱公社这路,再修得平整点儿,没准儿我天天公社大队来回跑呢。”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又给我提意见呢。”   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的重要性,根本不需要多说。   赵柯道:“这个时候,其他大队有很多社员闲散在家,不如动员起来。”   段书记若有所思,“修路是义务工程,也是大项目,公社会开会讨论的。”   他手里还拿着纸,并未见底,随手翻到第三页。   是地图?   还有各种线条。   “这是?”   “这是我们村排水渠的图纸。”赵柯说出她的第二个目的,“排水渠的作用,经过暴雨验证,我们大队现存的庄稼就是有力佐证。”   确实。   段书记认可地颔首。   赵柯坐得更直,看起来毫无私心地说:“排水渠也需要科学的规划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我们大队作为双山公社的一份子,愿意无偿对其他大队进行技术指导,在此之前,我想邀请您和吴主任还有其他兄弟大队一起来我们大队实地考察。”   “这是好事儿啊。”   段书记直接答应。   “排水渠不急,明年雨季之前,都来得及。”   赵柯连人家什么时候挖排水渠,都给人安排好了,相当周全。   “也不能让你们大队太吃亏……”   赵柯立即顺杆儿往上爬,“钱我们是肯定不能要的,要是他们实在不好意思……一个大队出五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帮我们干一个月的活儿就行。”   暴露意图了。   段书记失笑:“倒也不是不行……”   赵柯又补了一句:“最好是未婚男青年。”   这一句,段书记有几分哭笑不得了,“这是要干什么?”   赵柯诚实地说:“给未婚男女多一个选择。”   既然婚姻是大多数人都要选择的一条路,与其内部消化,不如扩大选择范围,如果能达成利益最大化,那就更好了。   她的要求,不离谱。   跟其他大队沟通,需要几天。   赵村儿大队的实地考察时间,就定在了五天后。   赵柯从办公室离开,时间还早,她就没在公社过夜,当天赶回大队。   一天之内,蹬了六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两条腿灌铅一样,又酸又重,到家直接瘫在炕上一动不动。   余秀兰等她吃晚饭呢,硬给她拽起来。   赵柯的手还是健全的,不耽误吃饭。   晚上,烧了热水烫脚,烫到两个脚丫子通红,明显和小腿有一道齐平的分界线。   第二天,赵柯满血复活。   赵新山知道她进公社干啥去了,一大早在大队部得到准确答复,就打开大队喇叭,喊话:“通知:一家出个人,十五分钟后到大院儿来开会。再说一遍,通知……”   十五分钟后,一家不止一个,只要有点儿闲工夫的,基本都来凑热闹了。   赵新山站在方凳上,“说个事儿啊,四天后,公社领导和其他大队的人来咱们大队实地考察排水渠。”   这可是赵村儿大队少见的大事儿!   众人激动地交头接耳。   赵新山对着喇叭重重咳了两声,等到大家伙全都看他,才继续说:“这是咱们大队第一次外联工作,有重要意义,这几天,家家户户院里院外全都收拾一遍,必须展现出咱们大队最好的精神面貌,听见了吗?”   “听见了!”   社员们齐声回应。   赵新山把喇叭给赵柯。   赵柯站到方凳上,“眼下还有个事儿,需要大家配合。”   “赵主任,啥事儿啊?”   赵柯举着喇叭,道:“你们也都有感觉吧,咱们大队现在活儿有点儿多,人手有点儿不够用。”   众人一听,打开话匣子了。   “可不是,天天忙忙叨叨。”   “我想回娘家一趟都抽不空来。”   “我想给孩子改件衣服,都没倒出工夫。”   “谁不是呢……”   赵柯听他们说了一会儿,一直没消停下来,就喊道:“听我说啊。”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排水渠呢,我跟公社说,由咱们大队指导。”赵柯看向知青们,“技术指导工作,得由知青负责,傅知青、刘知青,你们知青开小会商量一下。”   傅杭平静地点头。   刘兴学等知青也赶紧答应,眼神里掩不住的兴奋。   “没有报酬,不确定是否需要出外差,具体的以后再说,辛苦你们了。”   知青们齐齐摇头,“不辛苦。”   他们这是要干正事儿了!多有意义,怕啥辛苦。   赵柯道:“虽然没有报酬,但我谈了条件,一个大队出五个青壮来帮咱们干一个月的活儿,到时候得吃住在咱们大队。”   “那不是将近一百人呢!”   “得吃多少粮啊?”   “都是青壮,吃得多,干得也多啊。”   “能住开不?”   他们疑问相当多,这次没等赵柯喊“停”,就纷纷转头去问她。   赵柯目光扫过几个家里有适龄姑娘的社员,提醒他们关注重点:“我跟公社段书记提了个小要求,希望各大队来干活的青年未婚。”   众人皆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跟你们遮着掩着了,姑娘们,九十五个男青年呢,把握住机会啊。”   现场静了一瞬,随即哄堂大笑。   村里几个未婚没对象的姑娘脸臊的通红。   “笑啥笑,说正经的呢。”   赵柯举着喇叭,正儿八经地说:“你们也别笑,为啥说这次外联有重要意义,你们找五奶、找亲戚熟人介绍对象,那都只能在一亩三分地里扒拉,五、六个人里挑高个的,跟咱们自己打开门路,有十几个二十个选择机会,能一样?”   “全公社十九个大队呢,想想,现在是男青年,等以后认识的人多了,咱大队的未婚男青年们找对象,不更方便啊?”   这是最直观的、社员们比较在乎的问题,当然还有别的意义,不在今天的开会范围,赵柯没提。   而社员们一琢磨,一交流,神情都认真不少。   可不是这个道理吗?   谁家没有孩子,现在不是适婚年龄,以后也是啊。   赵柯又看向赵小艾、杨菲她们几个姑娘,“另外,我还有一个建议,咱们大队缺人,把握住机会的同时,如果能把人留在咱们大队,就更好了。”   姑娘们娇羞地抬不起头。   有社员语带调侃地喊:“赵主任,要不你给自己也找个对象呗?”   傅杭注视前方的赵柯。   赵柯大大方方地回说话的社员:“我要是有相中的,那能放过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傅杭心里有些泛酸,可多看她几眼,嘴角又往上扬。   赵柯是以妇女主任的身份在对姑娘们说话:“找对象、结婚,本来就是要看条件,男看女,女看男,都互相衡量,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眼睛放亮了,挑好的,大家伙也都帮着把把关。”   气氛很好。   社员们全都笑着应承:“肯定的。”   正视起找对象的事儿,姑娘们害羞的情绪仍在,却坦然了不少。   赵柯:“不管大队到时候怎么安排他们,安排到谁家,吃几口粮怕什么,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还有,该大方的时候大方点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把人哄到咱们大队,就算以后发现不对,也晚了,咱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哈哈哈哈……”   “咱们赵主任说的对!”   有个人喊话:“就算全留下,也没几个啊?”   赵柯闻言,故意语带嫌弃,“那还不是咱村上一辈儿不争气,才生这么几个姑娘。”   笑声又起。   都是追儿子,啥时候有嫌姑娘生的少的。   不过按赵村儿现在的情况,可不是姑娘更吃香。   社员们不自觉地就跟着赵柯的逻辑跑,完全没想过,招婿入村这事儿跟一贯的风气不太一样。   脑子里还遗憾,九十五个男青年呢,多能干啊,可惜了,他们村儿姑娘太少,拿不下。   赵柯最后交代一句:“这不是简单的男女青年找对象,是咱们整个赵村儿大队发展的大事儿,大队长说要展现咱们大队的精神面貌,大家都严肃对待,务必要让客人们宾至如归。”   “行!”   “没问题!”   “赵主任你就瞧好吧。”   赵柯一拍手,“很好,都明确了,抓紧起来,准备迎客了!”   “散会!”   作者有话说:   还不够肥,我明天再努力 第73章   一个村几十户,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同心同意,但和集体相悖,肯定要在大队落埋怨,就像之前赵老二一家一样。   谁都不想在村子里不好过, 所以结果就是, 赵柯一番话, 整个大队都忙起来。   许诚一路回家, 看到那些老老少少在院里院外,全都在大扫除, 心情很憋闷。   等到回家, 发现他爹妈和妻子也都在忙活, 坏心情直接写在了脸上。   许副队长手里拿着镰刀, 正在削树枝,准备补木围栏,随口对儿子说:“你咋才回来,过来帮把手。”   许诚原地停顿片刻, 听话地走过去, 帮父亲扶着树枝。   许副队长道:“赵柯说明天赵萍萍的对象家上门,要是拾掇半截弄得乱糟糟,咱大队形象不好,一会儿弄完围栏,你把外头的树枝划拉进院儿。”   许诚不愉,语气里露出几分酸刻来, “爹, 你现在咋也赵柯长赵柯短的, 她一个小丫头, 别捧太过, 再飘起来。”   他在父亲面前,是个各方面意义上的“好”儿子。   许诚小时候,许副队长看老队长和前妇女队长刘三妮儿都极力支持家里的孩子读书,也不断对儿子灌输“要好好读书”的观念。   但许诚从小心思多,慢慢养成了爱钻营的性格,实际不努力又装得很用功,考了三年公社初中都因为各种“意外”没考上。   许副队长虽然失望也只以为儿子运气不好,在许诚表示“不想给家里增加更多负担,以后可以在家里继续学习”之后,放弃让他继续考下去。   当然,最主要的是,那时候赵柯还没读出来,没有进工厂,村子里读过点儿书的人,也不过是留在村子里接父辈的班。   而且许诚一贯机灵周全的表现,足够许副队长引以为傲,坚信他不逊色于大队长的儿子赵瑞。   偏偏出来个赵柯。   许副队长有时候也嫉妒赵建国和余秀兰,咋就生出这么个闺女,也会唏嘘,赵柯光芒太盛,只要她在,大队长儿子和他儿子,都显得平庸了。   不过现在明眼人都清楚,赵柯以后的位置,实际不影响许副队长让许诚接他班。   许副队长安抚儿子:“明年选举,我就跟大队长说退下去,你别有情绪,提前跟赵柯打好关系,对你以后接任副队长有好处。”   许诚眉眼阴郁,无声地不甘:“凭啥我就只能做副队长……”   三十出头的人,没能力,又自视甚高。   父子俩重新夹好木围栏,天已经黑了,许诚越收拾外头的烂枝叶心里越难受,回屋就对给他端水洗手的媳妇儿丁巧巧发脾气。   “水这么凉,你不会兑点儿热水吗!”   水打出来放置很久,根本不凉。   其实还是因为嫌弃她大字不识一个,丁巧巧已经习惯了,低眉顺眼地舀了一瓢热水,兑进去。   许诚不耐烦地洗手,厌烦地不愿意多看妻子一眼。   丁巧巧安静地立在旁边儿,等着他洗完手,给他递手巾。   许诚嫌弃地看一眼她粗糙的手指,隔着老远拽走手巾。   丁巧巧懦弱地不吭一声,倒掉脏水,小声叫他去吃饭。   厨房里,许家六口人围坐在一起,丁巧巧安静地照看一家人吃饭。   许家大孙女十岁,小孙子七岁,但老一辈儿都想多子多福,许诚妈老生常谈:“你们俩还年轻,别管姑娘儿子,使使劲儿再多生一个……”   丁巧巧头埋得更低,不是害羞,是沉默。   许诚直接拒绝:“有俩就行了。”   事实上,自从儿子出生,许诚就很长时间才会跟丁巧巧有一次,最近几年,随着丁巧巧年岁长,人变老变得不好看,频率越来越低,许诚睡觉都离她老远,明显碰都不想碰她。   距离俩人上一次,已经有大半年了。   许副队长夫妻很满意丁巧巧这个孝顺能干的儿媳妇,是许诚不想生,他妈也就是念叨几句,不会埋怨儿媳妇啥。   许诚妈见儿媳妇垂着头,转移话题:“扫盲班停了一阵儿了,不知道啥时候重新开。”   许副队长是大队干部,让婆媳俩也去扫盲。   而许诚听了母亲的话,则是不以为然道:“我看她学也是白学。”   许副队长教训:“你以后要接我的班,不能有这种想法。”   许诚闭了嘴。   丁巧巧始终没再丈夫面前说话,她跟公婆相处都不如跟丈夫相处压抑……   ·   今天,赵建发夫妻请了一上午的假,没去上工。   赵小草也想待在家里。   她明年就要考初中,赵萍萍不准她缺课。   赵小草只能撅着嘴去上学。   赵柯和赵五奶提前坐在堂屋里了,在马家人到之前闲聊了几句马家的情况。   六河子大队比赵村儿大队富裕一些,他们是附近几个大队里先养上猪的。   去年,杨菲她妈回六河子大队的娘家探亲,回来就在老槐树下吹乎六河子大队条件好,提到了六河子大队有一只母猪下了一窝崽。   大队长赵新山听进心里,去六河子大队买了两个猪崽,这才有了赵村儿大队这两头快要出栏的猪。   马家的房子是三年前盖的,特地给二儿子马盛也盖了一间结婚的屋子。   据马家说,俩人结婚,能给二十块彩礼钱。   这种条件,算是不错的,他们不愿意马盛结婚后跟赵萍萍住在赵村儿大队,很正常。   九点左右,马家四口人马盛父母、大哥还有马盛本人到赵村儿。   赵村儿的猪圈收拾得干净,没啥异味儿,赵萍萍等人的时候,就和朱大娘一起在猪圈干活儿。   马家人到村头跟赵萍萍汇合,免不了瞧一眼猪。   三十多头猪,饲养员伺候得精心,个个溜光水滑。   马父实在地夸了一句:“长得挺好。”   马母则是瞥了一眼猪圈,说:“没我们村儿的猪大,卖钱还早呢。”   个头大小,得看月份,赵村儿大队这几头猪才养几个月。   有的人家,是会想要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占上风。   朱大娘有意无意地笑着说:“我们大队今年受灾小,不着急,是打算明年养够膘多卖钱,社员们分红能多点儿。”   杨菲妈的娘家人来借粮的时候说了,六河子大队今年受灾情况严重,已经打算把猪全卖了。   比较下来,现在赵村儿大队的实力不比六河子大队差,明年很可能要超过六河子大队。   当然,六河子大队的人不认可这个说辞。   马家父母和大哥跟着赵萍萍和马盛往家走,看见赵村儿家家户户的比上次来都要整齐一些,村里路也比之前平,心不断往下沉。   赵萍萍的弟弟还去当兵了……   马家人当然希望儿媳妇娘家有实力,但不希望儿媳妇娘家太强势。   两家人见面,双方互相打招呼,主要是赵柯和马家人认识认识彼此。   赵小草嘴里成天挂着赵柯这好那好的话,马盛跟家里全说了。   马家人知道赵村儿的妇女主任年轻,但真见到了,还是惊讶于她的过于年轻。   然后马父马母一想到这个想到这个妇女主任在这儿,是因为赵萍萍家那离谱的要求,笑容都有些勉强。   大家互相寒暄完,纷纷落座。   赵建发夫妻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今天的主要发言人就是赵柯和赵五奶。   赵五奶跟马家夫妻俩好一通夸:“我之前就瞧着马盛好,好脾气、孝顺、能干……你们夫妻教得好。”   好话谁都爱听,马家夫妻面露喜色。   不过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议亲,马家夫妻开门见山:“我们都中意萍萍这孩子,结婚该有的,啥都不会少给萍萍,房子我们也早盖好了,结婚就有单独的屋子住。这条件……五婶儿,萍萍爹妈,没的说了吧?要我家老二搬到赵村儿,不合理。”   赵建发夫妻的观念,女儿出嫁应该去婆家,但赵萍萍主意正,大队现在也希望添人口,他们只能顺着。   现在马家夫妻这么说,他们都觉得有道理,说不出来啥,只能瞥赵柯和赵五奶。   赵五奶笑容慈和,附和马家夫妻:“是嘞,萍萍是我侄孙女,你们家不好,我咋能给孩子介绍呢。”   马家夫妻听这话,以为媒人认同他们,神情微微放松。   这个时候,赵柯出声问:“听说马大哥第二个孩子快出世了?”   马家老大下意识地回复:“是,七个月了。”   赵柯闲聊:“听说大的是小子,这又添一个,能住下吗?”   马母瞬间警惕,说:“咋住不下,两米的炕呢,再说我大孙子再大一大,可以跟我们住。”   赵五奶道:“小的时候还好,孩子长到十来岁,咋也不方便。”   马母立马道:“一家老小住在一个炕上的人家多了去了,这样没啥好挑的吧?再说,以后俺们攒攒钱,肯定要再起新房子。”   赵柯问得直接:“是要两个儿子都有自己的房子吗?”   这就涉及到兄弟俩分家的问题了。   婚还没结,就提分家,马家父母都有些不愿意接茬。   气氛有些凝滞。   马盛紧张,眼睛去瞧赵萍萍的神色,然而赵萍萍很平静。   其实很多人家,儿子结婚就会分出去单过。   有些父母之所以掐着不放,想扶持儿子生活是一个原因,恐怕也有掌控欲作祟的原因。   还是得有足够的好处。   赵柯问:“你们大队能给萍萍姐同样的工分吗?”   不能。   妇女正常上工的工分就那些,六河子大队倒是也有饲养员,可已经有固定的人,不可能挤下去。   马家人没说话。   “我说话直接,你们别介意。我六叔家不是要招赘,是为萍萍姐和她对象的将来打算,这个对象不管是不是马盛哥,萍萍姐都会提出这个要求。”   赵柯给他们算一笔账:   “我们大队的猪,你们也看见了,以后会一直养下去,这一批猪的分红,萍萍姐对象没有,但是下一批猪,萍萍姐如果结婚了,并且粮食关系还在我们赵村儿大队,她的小家庭是可以分红的。”   “你们大队也养猪,这个分红大概有多少,应该有数吧?”   马家夫妻对视。   政策是斤猪斤粮,养猪确实是一笔很大的收益,这个没法否认。   但是,马父道:“俺们村儿也养猪,也分红。”   赵柯点头,没揪着这个说,转而问:“有个事儿,你们大队得到消息了吧?过两天,公社书记和主任还有各大队要来我们大队实地考察,然后各大队各出五个人为我们大队干一个月活儿,抵排水渠技术指导。”   马盛出声:“我们大队选了我。”   赵柯继续算:“我们大队前段时间又开了一百亩地,各大队的人来主要也是开荒,我们大队打算在河边开出一百亩水田,种水稻。这些地以后收成,粮食关系在我们大队的社员都会分红。”   “那得多少地?你们大队干的过来吗?”   赵柯当然不会说他们缺人,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们大队今年刚买了一头牛,明年打算买个手扶拖拉机。”   拖拉机?!   十里八村都没有一辆。   莫说马家人一震,连赵五奶和赵建发一家都惊讶地看向赵柯。   赵柯一脸淡定。   计划确实有,但具体买不买,啥时候买……吹牛又不用负责。   马家那所谓的“还要盖房子”,不也是空头支票?   赵柯意味深长地说:“好女不愁嫁,以我萍姐的条件,肯定不愁找对象,而以我们大队的发展前景,肯定也不愁找愿意迁过来的对象。”   “我六叔六婶儿有拴住儿哥那么出息孝顺的儿子,冒着被误解、得罪亲家的风险提这个条件,目的是想让女儿女婿未来富裕一些。父母都是一片慈爱之心,你们应该也希望儿子将来轻松一些吧?”   马家夫妻无法反驳。   她全程都用“萍萍姐对象”来说话,很明显告诉他们,马盛不是不可替代的。   “我六叔他们请我这个妇女主任过来说和,不是要施压,逼迫你们家同意,是因为我能说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说话在村子里有些力度。”   赵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纯良,一副为他们考虑的口吻:“马盛哥迁到我们大队,也不会长久的住在岳家,肯定要盖新房,你们适当多出一点彩礼作为小夫妻启动金,以后家里不用盖新房,孙子大一点有单独的屋子住……”   “好处繁多,坏处好像只有儿子不在身边,不过咱们两个村儿离得不远,来往也很方便。”   赵五奶跟她打配合,叹气:“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俩孩子真是般配,要是能成,以后日子错不了,要是不能成……也是缘分不到。”   马家人全都着急了,“有缘分着呢,肯定能成。”   赵柯眼里笑意显现。   人口+1。   经验+1。 第74章   女人不会做家务, 婆家嫌弃,嫁不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人嫁到婆家去,就是婆家人。   男主外,女主内。   女人挣点儿就行, 累死累活, 不如找个好男人养, 本本分分地生儿育女……   这些似乎“天经地义”的论调, 几乎伴随着每一个女孩儿的成长。   赵萍萍和马盛处对象有一段时间了,她对马盛的好感也确实与日俱增。   不过结婚要计划长久的未来, 她深信留在赵村儿大队更有前途, 已经做好准备, 如果马家人打定主意不愿意, 就放弃这段关系。   赵建发夫妻舍不得女儿嫁出去,但并不认可赵萍萍想要留在大队的的选择,一直劝她不要任性错过马盛这样好的对象。   只有赵柯,把找对象、结婚这件事儿摊开来说。   其实是个各取所需的关系, 无论男女, 都在彼此衡量。   没什么好羞于启齿,遮遮掩掩的。   谁不图点儿啥?   男人希望妻子美丽、柔顺、任劳任怨,妻子娘家实力雄厚助他少奋斗二十年……   女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希望丈夫英俊健壮、勤劳肯干,甚至是富有……   影响一辈子的事儿,凭什么不能挑?   就该挑,大家都挑, 可劲儿挑。   不成?没事儿, 还有下一个。   赵柯给了赵萍萍底气。   而直到马家人松口, 赵萍萍始终平静的脸才有了些许变化。   马盛欢喜地看向赵萍萍。   赵萍萍跟他对视, 回了他一个笑。   马盛一下子心里踏实很多, 也回了她一个高兴傻了的笑。   两家婚事的具体细节,赵柯没再参与,中途离开了六叔赵建发家。   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问:“咋样?两家谈成了吗?”   赵柯点头。   “定下日子,就快了。”牛会计端着搪瓷缸子,笑着调侃,“咱村儿的姑娘招婿进来,小子们也娶媳妇儿进门儿,有咱们小赵主任在,便宜是一点儿不给别人占。”   一句话,连比较严肃的赵新山都笑起来。   人丁兴旺,意味着他们的村子欣欣向荣。   不过,也有些小烦恼。   赵新山和许副队长面对面坐着,正在讨论九十五个青年的安置问题。   全都是陌生人,而且年轻气盛,防人之心不可无,得考虑村子的安全,尽量避免冲突。   “最好是集中在一块儿,地方大,有年轻媳妇儿、姑娘的人家排除……”   陈老爹家里就他一个人;   孙大娘家只有他们老两口;   村里还有个独居的老人,老木头儿;   知青点对面的石头是个孤儿;   朱建义家就他一个儿子,朱建强去当兵,空个屋子;   傅知青家也可以空出个屋子……   ……   数下来,不够九十五个人住。   干部得起到点儿表率作用,牛会计道:“我家也可以住几个。”   其实赵柯家也有空屋子,她也可以搬去跟余秀兰同志一起住,但是她们母女俩单独在家,不方便安排男青年。   赵新山捏着烟卷,转了转,对赵柯道:“让你嫂子和芸芸上你家住去,我家也能空出两个屋。”   他这么说,提醒了赵柯,“萍姐和小草也可以到我家住,萍姐对象说他是六河子大队的人选之一,正好住六叔家。”   这样,能安置下一大半儿的人。   赵柯又道:“我姥姥家的屋子也空着呢,回头让我舅舅他们去收拾下东西,烧火烘烘屋子,能挤十来个人。”   牛会计大致算了算,“这就差不多了。”   口粮先由各家出,等到秋收后年底结算,大队补还。   四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怎么安排人干活。   牛会计笑道:“一个月结束,今年的活儿全能干完,就到农闲了。”   北方的冬天漫长,农闲时间也格外漫长。   赵柯见不得人闲着,已经开始盘算着给社员们找点儿事儿干。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接待客人们。   考察的前一天,大队又召集社员们开会,简单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收好比较贵重的东西,不要发生矛盾,发现啥事儿都报给大队……   社员们全都记住了。   一个格外安静似乎又带着点儿不同寻常的夜晚过去。   第二天一早,赵柯打着哈欠出门儿,就看见余秀兰同志穿上了战袍——她以前去公社开会才会穿的衬衫和长裤。   余秀兰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明显沾水仔细抹过头发,头上一根碎发丝都没有。   她还描了眉毛,抹了红嘴唇!!!   赵柯:“……”   亲爹呦~这千年难得一遇的画面,你错过了!   余秀兰咳了一声,不自然地问:“你看我这样行吗?”   赵柯实话实说:“有点儿过于红了,像吃了死孩子。”   吃死孩子是本地形容,老人们常用来说嘴唇涂得太红或者太黑。   余秀兰听后,瞬间面无表情,还不死心地回屋照了照镜子,越照越别扭,越看越奇怪,最终去打水洗掉了。   她再出现在赵柯面前的时候,脸上干干净净的。   虽然这样看着比较顺眼,但赵柯还是笑着说:“妈你要是想化妆,一会儿我帮你吧。”   余秀兰瞥她一眼,刚开始不吭声,快吃完饭才别别扭扭地说:“我这是为了咱们大队的形象。”   赵柯忍笑,“好。”   现在没有那么多化妆品,家里也只有雪花膏、眉笔和口红,只能眉笔和口红一物多用。   “好了。”   余秀兰拿起圆镜,照了照。   不像她自己化得那么生硬奇怪,瞧着好像更精神点儿。   余秀兰放下镜子,问她:“你不拾掇拾掇?”   赵柯摇头。   余秀兰不乐意,“你要在公社领导和别的大队面前露脸,咋能这么随意?”   “重要的是精气神儿,再说还要去地里走半天,肯定灰头土脸的,没必要。”   余秀兰就没再劝。   段书记他们肯定不会来太晚,赵新山让大家伙忙完了全都去村头等。   母女俩吃完饭,锁门出去。   傅杭他们三个人跟母女俩一起走,又碰到了知青点的五个知青。   老槐树下已经站满了人。   村民们听到声儿,正脸齐刷刷地转过来。   好家伙!   赵柯吓了一跳。   妇女们不管老的少的全都一张血盆大口!   有个别脸蛋还抹得猴屁股一样。   至于脑袋上扎个大头花,穿着结婚做的新衣服,都算是低调的了。   妇女们这样也就算了,大老爷们儿也都把头发抹的溜光。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大到何百灵、赵小草,小到唐小婉,脑门儿正中全都顶着个红点儿。   男孩子们以牛小强为代表,一脸羞辱气愤,“赵主任,你管管他们!这些大人太过分了!”   苏丽梅捂嘴偷笑,庄兰也是忍俊不禁。   方静不屑、嫌弃地撇开眼。   男知青们则是神情有些呆滞,像是理解不了这画面。   就连傅杭,惊讶之后,都忍不住拳头抵唇,掩住笑意。   赵柯嘴角抽搐。   她是不是耳提面命得问话说太多,所以大家伙儿紧张过头了?   可明明是有点儿滑稽可笑的场面,赵柯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感动来。   他们真的在重视她的话,在很认真地执行……   赵柯顺手拍了离她近的苏丽梅和傅杭一人一下,示意他们收敛收敛。   她动作太随意太自然。   傅杭感受着手臂残余的触感,心里像是放起一支烟花,“嗖”地冲上天,噼里啪啦。   而赵柯对牛小强他们笑着说:“去洗了吧。”   一群孩子立马欢呼一声,不管自家大人咋喊,迅速跑开。   赵柯转又对其他人笑道:“你们太隆重了,朴实点儿、自然点儿地展现精神面貌,让人以为咱们平时就是这样,不然太假了,谁天天这模样啊。”   众人瞧了瞧彼此的模样,忽地哄笑起来。   “瞧你那猴屁股,哈哈哈哈……”   “你还说我,你那眉毛跟俩树钗子似的。”   “快快,把这吃死孩子的嘴洗干净。”   “诶呦,头发一抹,手脚都不知道咋动了。”   “走走走,洗了去……”   一众社员散去,却又留下没对象的姑娘们。   大家伙还记着这次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她们物色好对象,姑娘们当然得漂漂亮亮。   赵柯叫苏丽梅帮着姑娘们重新收拾一下,“自然点儿,提提气色就行。”   苏丽梅本身就爱漂亮,一口答应,拽着庄兰帮村里姑娘们重新打扮。   女孩子们好起来,很容易,只要随便一个共同话题就行。   苏丽梅和庄兰很快就跟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方静可看不上村子里这些泥里滚的庄稼汉。   要不是搭不上明显有门路的傅杭……   方静不屑与她们为伍似的,始终站在男知青们身边儿。   赵柯看了方知青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扫见陈三儿扭着头好像不在意又一直用余光瞥向某个人。   赵芸芸今天也打扮了,头发半扎在脑后,绑了个发带,脸上擦了粉,白了不少,站姿、表情的关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赵柯走向她,好笑地问她:“能板住吗?小淑女。”   赵芸芸哼了一声,又赶紧端起来,“别跟我说话。”   赵柯搭着她的肩,走远点儿,才问她:“你这是闹哪出儿?也打算寻摸个对象?”   “你大伯母,我亲妈,说我看不看得上别人,都得收拾起来,不能让别人瞧不上我,我觉得有道理。”   赵柯对这个说法不评价,只拍了拍她的肩,鼓励:“希望你能端住……起码两天。”   赵芸芸给了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笑容矜持。   陈三儿看赵柯跟赵芸芸站在一块儿,才手插兜儿走过来,嘲讽一句:“赵芸芸,出息呢?”   赵芸芸一秒破功,举起手就去打他。   陈三儿有预感一样提前跳远,故意气她:“装不住了吧?”   赵芸芸生气地追打他,“陈三儿,你烦不烦!”   赵柯无奈望天。   她连半个小时都端不住。   将近九点半,轰隆隆的油门儿声儿由远及近。   一辆大卡车停在赵村儿村口。   大队长赵新山、赵柯带着赵村儿大队的老少社员们迎上去。   段书记、吴主任和程干事从卡车驾驶室下来,随后,后面的车箱源源不断地跳下一个又一个年轻小伙子。   赵村儿的社员们又想多看公社领导两眼,又控制不住地想知道这些小伙子都长啥模样儿。   跳下车的男青年则是略显拘谨地看着赵村儿大队的人。   平常没有对比,不觉得本村儿的这些青年有啥特别的,可跟别的大队的同龄人放在一块儿,赵村儿众人渐渐就发现……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大家都穿得灰扑扑的,他们赵村儿大队的男女青年就是更有精气神儿。   各大队的队长看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神色各异。   这时,公社吴主任对赵新山感叹了一句:“赵队长,你们村的青年,很意气风发啊。”   赵新山昂首挺胸地谦虚:“吴主任夸太过了。”   实际内心:多夸几句,爱听! 第75章   客人来了, 而且几百号人,不能都站在村口。   所以众人寒暄几句,赵新山就邀请段书记等人去大队部。   吴主任先看到了猪圈,提出看一眼。   赵新山巴不得全炫耀一遍, 立即就答应下来, 然后视线在自家社员中划拉一圈儿。   许诚给村里大伙儿的印象一直比较不错, 许副队长又想让他接班, 他来招呼很合适。   “许诚,领着咱大队的社员们和其他大队的青年先去大院儿坐一坐。”   许诚微在众人的视线中, 抬着下巴走上前。   他今天梳了个三七分的发型, 戴了一副眼镜, 面带笑容, 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冲着其他大队的青年们抬起手请道:“各位同志,请这边走。”   一众青年各自看了看身边相熟的人,迈开步子, 跟在他身后。   赵村儿的社员们不用人请, 自顾自地走在这些外村儿青年们前后左右,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们。   大家伙完全就是挑女婿的眼神,包含审视、热情、满意或不满意……   偏偏他们看就看,看完还要点头摇头,或者跟身边儿的人交流几句。   好些个青年在赵村儿社员的奇怪眼神下,手脚越发放不开。   赵柯无奈地目送众人, 他们太夸张了。   然而赵新山拽着她站在段书记和吴主任身边儿, 赵柯没法儿过去提醒社员们不要太失礼。   他们大队不奇怪啊!   赵柯只能寄希望于第一印象能够在之后的接触中挽救, 收回视线时, 却对上傅杭的眼睛。   能懂吗?   赵柯试探地使了个眼色, 手指飞快地指了一下那些外村儿的男青年,就赶紧收回注意力。   前方,许诚边引路边温和地与青年们说话,回头时看见只有赵柯一个年轻姑娘陪在公社领导们身边儿,眼里闪过一丝不愉。   而傅杭没立即读懂赵柯的眼神,可他足够聪明,转头观察那些外村儿男青年。   他们神色局促,至于局促的原因……   傅杭可疑地顿了顿,才走向眼神、动作最露骨的赵二奶、魏老太等老太太身边儿,冷不丁地出声提醒:“不要吓跑人。”   一群老太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咋突然跟她们说话?!   傅杭表情淡淡地回视,指尖贴着裤缝动了动,声音依旧没有波动,“麻烦转告其他人。”   他说完,礼貌地一点头,便越过她们,大步向前。   一群老太太:“……”   赵二奶神情古怪,“他刚才说啥?”   魏老太说:“我听见了,好像是让咱们不要吓跑人?”   吓跑谁?   老太太们面面相觑。   赵二奶不满,“他一个外来知青,凭啥对咱们指手画脚?”   牛会计妈牛奶奶劝说:“可能是好心提醒?我看那些外村儿青年好像挺不自在,要不咱们悄悄地看?”   赵二奶才不听,看得更明目张胆。   牛奶奶她们以前不喜欢知青,但傅杭是能给大队做出水车的文化人儿,互相嘀咕了几句,还是去转告其他社员,都收一收。   猪圈外——   赵新山大力介绍着村里的猪:“我们大队的猪圈,每天都会打扫,定期烧艾草,猪食也都有讲究,定时喂,粗细食儿搭配着喂……”   赵村儿大队的猪圈确实几乎没有异味儿,猪也不脏。   段书记和吴主任边听边点头。   赵新山又引着众人去看沤肥池,很有些显摆意味地说:“这个沤肥池,我们大队花了不少钱和精力打造,今年的庄稼能保住那么多苗,沤出来的肥有很大的功劳。”   沤肥池有盖子,密封极严实。   不过这边味道比猪圈前面还要大一些。   “这儿还建了个公共厕所?”   赵新山怕他们嫌弃,劝领导和其他大队长稍稍退一些,又不等他们退开,就满足地说:“我们这都是为了积肥,进行粪肥循环……”   他说到后一句,看向赵柯,没说错吧?   赵柯微微点头,接过话儿,“咱们双山公社各大队,其实情况很相似,条件有限,想要改善土壤质量,提高耕地产出能力,只能尽量就地取材,猪圈和公厕连着沤肥池,既能减污又能积肥,再作用到耕地,达成一个农牧循环。”   说到这个公厕,赵新山他让人在田地修了三个茅厕之后,又在这儿建了个公厕,跟沤肥池挖通,生怕社员们浪费一点儿农家肥。   单从这一点,赵柯绝对没有大队长丧心病狂。   段书记和吴主任丝毫不嫌弃,走到沤肥池边仔细观察。   赵柯在旁边儿补充:“这个构造并不复杂,其他大队以后养猪,都可以这么修猪圈和沤肥池,肥力比直接上粪要强。”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只对段书记和吴主任,还会看向其他村儿的大队长们,毫无保留、掏心掏肺似的。   段书记闻言,看向其他村儿的大队长们,指着沤肥池夸道:“这个好,你们都学学。”   赵新山、许副队长、牛会计三人满脸与有荣焉。   二十个村儿的大队长,每年最少都能见一回,彼此啥样儿,谁都有数儿。   没想到赵新山看着挺稳重,也有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时候。   其他大队的大队长看他这德性,都有些不舒服。   六河子大队条件稍好,他们大队的杨队长心里更是瞧不上赵新山的得意劲儿:不就是今年运气好,让他们躲过了涝灾,出点儿风头就不知道姓啥了。   李村儿李大队长也笑不出。   这半年,先是因为李大胜,前段时间村里的二流子又在赵村儿惹事儿被逮到扭送回去,两个村儿就闹得不太愉快。   但大家伙儿再不舒服、不对付,光明正大偷师的机会不能错过,全都围上来瞧。   赵柯制止了某几位想要钻进公厕查看的大队长,“有简易图纸,可以友情赠送。”   那几个大队长好像他们刚才没有要进行一个有味道的偷师,若无其事地夸赞赵柯:“年轻同志就是大方。”   顺便还言语上踩赵村儿大队的三个中年男人一下。   赵新山三人都笑得很有风度。   猪圈看得差不多,赵新山提议去大队部休息坐一会儿。   段书记道:“今天我们来,是为了实地考察,直接去田里看排水渠吧。”   吴主任赞同地附和他。   赵新山就在前面带路,领着众人往村西那片地走。   排水渠依然是之前的宽度,只不过比赵柯最初的时候深了二十公分左右。   一行人村西地头开始,沿着排水渠走到南头,又到村东。   渠沟里依然有水,且越往东越多。   而赵村的耕地不是完整的一大块儿,是一块一块儿不规则的网格构成,排水渠看着简陋,要满足所有网格地的排水,实际工程量不小。   但即便看到这儿,各大队也没觉得排水渠有什么特别的,知道排水渠有用,以后他们也挖长点儿,哪用得上特地来考察学习。   赵柯没急着争辩,领着众人走向河道边。   有人远远地看见一个圆圆的大家伙立在远处,好奇地问:“那是啥?”   赵新山三人笑而不语。   直到河道上的水车轮廓渐渐清晰,有识货的人惊呼:“水车?!”   没错,就是水车,这才是赵村儿大队今天的大杀器。   一行人走到河道边,站在水车下方,仰望着水车。   板儿叔牵着牛,拉动链轮使水车运转,水不断地从水槽流入渠沟,水沿着渠沟反向而流,进而灌溉农田。   赵柯面带笑意地解释完原理,道:“如果时间精力允许,我们还准备造两个更大的水车,架在北边儿那条大河上,引水入渠,减轻村里耕地和自留地的灌溉压力。”   还没完,赵柯指向他们身后的那片荒地:“我们会造一批木制龙骨水车,明年,这儿将会变成一片水田。”   “我们大队还计划在村子附近挖几口蓄水池,以此来降低干旱对庄稼的影响。”   “我们会促进排水、灌溉工程的系统化、科学化,明年、后年就是我们大队农业机械化进程起步和飞速发展的关键时期。”   各大队的大队长们震惊地张大嘴巴。   连段书记和吴主任也没想到赵村儿大队的农业发展规划已经步上另一个阶梯。   赵新山三人看着他们的表情,骄傲之色愈显。   赵柯极力展示着赵村儿大队如今的实力和前景,俗称开屏。   同时,她也不忘了这次外联的重要目的——跟各大队构建初步的友好关系,为以后的深度合作打下基础。   “咱们都生在同一个公社,就是兄弟大队。现在我们大队先趟水过河,证明我们的规划切实可行,并且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和成果,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头。”   “段书记和吴主任在这儿,我代表我们大队表态,我们大队非常愿意对其他兄弟大队伸出援手,提供一些技术帮助,当然,如果以后有一些更深层的合作,我们也一定会保持优良的作风,做好表率,以最公平合理的方式进行协定。”   赵柯激情邀请:“我们大队诚挚地希望,能做这个老大哥,以后我们亲兄弟通力合作,资源共享,优势互补,携手进步,共同提高。”   其他大队的队长们教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吴主任便激动道:“好!好啊!”   赵柯腼腆一笑。   吴主任欣赏地看着赵柯,重重地拍她的肩:“怪不得段书记惜才,想让你到公社来上班,小赵同志你这张嘴能说会说,还言之有物,说得我这老同志都激情澎湃。”   赵柯撑着肩膀不塌,面不改色,保持微笑。   段书记也颔首,目露赞赏。   赵新山三人暗暗对视一眼。   果然,话说得漂亮,还得读书人来。   赵柯看向一众大队长,“那各位前辈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各大队长互相对视。   虽然她这一套套的磕儿听得人发懵,但段书记和吴主任都说好,那应该就是好事儿……   各大队长便都点头,算是认同了。   赵新山三人高兴,一个大步上前,伸出手主动握住兄弟大队的大队长们的手,挨个握一遍,边握边拍几下手。   好!好啊!   赵柯趁机鼓动修路:“段书记,吴主任,如果公社为了各大队之间、大队和公社之间联通能够更便捷,合作更紧密,组织公益修路,我们大队愿意起个带头作用,积极响应。”   她实在是有激情。   段书记和吴书记难得见到这么积极的基层干部,皆忍不住失笑。   而赵柯见两位领导不抵触,转头就对离得近的两个村子大队长说:“修好路,像咱们几村儿离得近,以后就跟串门儿一样,加强联络,增进沟通,互通有无,有个啥事儿,招呼一声,说到就到,多方便。”   六河子大队的杨队长倒还好,李村儿李队长却是下意识想到:可不是,打上门来也方便。   公社已经开会商量过修路的事儿,段书记和吴主任两个人都不反对,因此趁着所有大队的大队长都在,直接就发布了义务修路的通知——   回去之后,就组织各大队的社员,将联通各大队和公社的两条主干道进行修整拓宽。   时间是今年秋收之前和明年开化到农忙之前的两段时间。   同时,段书记又公布了一件喜事儿:“省里已经批下来,允许咱们公社建一个小型酸菜厂,明年各大队保持耕种量的同时,可以开辟新的地种白菜,大概的收菜标准,明年会通知下去。”   这可是对各大队全都有益的大好事儿,各大队长喜不自胜。   赵柯是个合格的气氛组,带头啪啪鼓掌为领导捧场。   赵新山以及其他大队长个个激动得面色红润,大力鼓掌。   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念头:今天的喜事儿,真多! 第76章   有村外的铺垫, 村子里的干净整洁就显得不那么稀奇了。   当然,主要是没有对比,段书记等人不知道之前的赵村儿啥样儿。   但程干事见过几个月前的赵村儿啊,一进村子就眼睛不够看似的左右瞧。   村子里的路平坦了, 路两边杂草、垃圾没了, 木围栏整齐了, 家家户户院子里也都利索极了……   程干事吃惊地合不拢嘴, 一直憋到返程,才回身对驾驶室后排的两位领导说:“段书记, 吴主任, 我上次来赵村儿大队, 村子里还不是这样儿……”   他细数村子里的种种变化, 末了,总结一句:“我猜,这些变化,是赵主任带来的。”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 眼里皆有满意之色。   驾驶室和车箱中间有一个窗子, 为了透气敞开着,所以驾驶室的声音,车箱里听得清清楚楚。   一众大队长听着程干事的话,面面相觑。   吴主任侧身,冲着窗口道:“受暴雨影响,全公社消极情绪都很严重啊, 正需要小赵同志这样有激情也能做实事的人来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段书记微微颔首, “年轻人, 容易纸上谈兵, 赵柯这个小同志, 就很务实,我和吴主任都很看好她,现在赵村儿大队走在前头,其他大队完全可以借鉴经验,少走弯路。”   公社领导的话,一众大队长很听得进去,纷纷点头。   六河子大队、李村儿大队、潘村儿大队、周家屯子大队都离赵村儿比较近,几家大队长若有所思。   段书记和吴主任言尽于此,公社做公社能做的,但各大队具体发展成什么样儿,更多的还得靠他们自己。   ·   赵村儿大队提前安排好,为客人们准备了一顿午饭,才送走段书记、吴主任等人。   九十五个青年,就像是离巢的鸟,家长们走之前交代他们要听话,多学习,不要惹事……   现在,他们很无措地聚在一块儿,等着赵村儿大队的安排。   “今天你们先安顿下来,明天早上到这儿集合,会安排你们上工。”   赵柯站在方凳上,接下来就安排他们住宿。   非常合理,非常随意——抽签决定。   要接收外村青年的各家都在旁边儿等着,谁家住几个人,他们都已经提前确定好。   尽量一个大队的安排在一起住,如果需要分开,也尽量保证有一个同伴。   除了六河子大队的五个人,不需要抽签,直接住进六叔赵建发家,其他的大队,赵柯抽签,选出来一家人,那家人就直接领回去安置。   住在她姥姥家的十几个人,由余大舅和余三舅两家负责。   赵柯效率很高,当着众人的面迅速搞定所有,解散。   大队长赵新山说要锻炼许诚,赵柯就出声留下他,回办公室后,她把提前写好的劳动计划推到许诚面前。   “许哥,这是从明天开始,一个月的外援劳动计划,你看一下,大队长推荐你来做带队的人,   如果没有问题,就由你负责,可以吗?”   赵新山和牛会计都带人回家安顿,现在办公室里,只有赵柯和许副队长、许诚父子。   许副队长乐见其成,直接替许诚答应道:“他肯定没问题。”   然而许诚被赵柯一个年轻姑娘安排工作,心里并不舒坦,没有立即应承,拿起那张纸,挑剔地看。   每一天的劳作都很满,前期开荒的同时,还要跟大队一起做土坯,中期开荒和伐木、采石、挖沙子,后期就是秋收、伐木、盖房子。   许诚提出疑问:“这么多人做土坯?大队要盖个很大的房子吗?”   许副队长解释:“大队打算建个作坊……”   冬天低温达到零下二三十度,很难室外作业,几个月的时间闲着完全是浪费,正好建一个较大型的用于制造加工的场所。   目前的规划,主要是傅杭带人造水车。   而且村里有一些集体活动,也可以在这儿进行。   许诚眉头微微皱起,以为大队考虑的口吻,提出不同意见:“这么密集的劳作,那些外村的青年会不会不满?闹事或者回去跟他们大队抱怨,不是影响咱们和各大队的关系?”   “别的大队受灾严重,根本吃不饱饭。”赵柯保持耐心,说道:“他们来这儿,各自大队仍会照常计算工分,还能解决吃饭问题;咱们大队供他们每天吃饱,获得劳动力。这对双方都有利。”   许诚却是露出些不赞同来,缓缓开口:“这不趁人之危吗?”   趁人之危?   呵。   他还挺善良。   赵柯靠在椅背上,看向许副队长,给他一个面子。   许副队长尴尬,训斥儿子:“你以为大队没仔细考虑吗?这是队委会商量出来的结果。马上就要入冬,时间紧迫,超额上工当然会给他们计算工分,你好好执行就行!”   许诚温和的神情一瞬间扭曲。   赵柯手指夹着钢笔,轻轻敲击桌面。   她之前不太熟悉许副队长的儿子,只听说名声挺好,但今天的直面交流,显然不太和谐。   许诚的表现,赵柯无法信任他能够好好的完成任务,那就需要一点竞争和监督。   赵柯嘴角微微上扬,转向许副队长:“大队还是考虑得不太够,九十五个人,确实比较多,许哥一个人负责,有些为难他,不如这样,分成三组,许哥负责三十五人那组,赵成负责一个三十人的组,王三哥负责另一个三十人的组。”   一下子从负责九十五人,变成和另外两个人平起平坐……   许诚眼里一瞬间闪过羞辱,直想甩手不干,但他说不出口。   许副队长也有些难受,可他了解赵柯的性子,肯定是刚才许诚的表现,她不满意。   赵柯抽回许诚手中的纸,含笑道:“劳动计划书我晚上再调整一下细节,明天分成三分,发给三个组。”   不容置疑。   许诚脸色变来变去,难堪不已。   片刻后,父子俩出了办公室。   许诚愤愤不平,“大队又不是她的一言堂!”   许副队长火气上升,“我还没说你,交代你做事,是为你明年接我班打基础,你老老实实接着,好好干就是,唱什么反调?”   许诚腮帮子咬紧,他不能跟父亲说他是不满赵柯安排他。   许副队长耳提面命:“分组就分组吧,你干好你的工作,不影响你明年接我班。”   许诚无言,良久才应声:“知道了。”   许副队长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肩。   过了会儿,赵新山回来,赵柯跟他说了安排变动。   赵新山只看一眼许副队长,便道:“分三组也行,同时做不同的工。”   赵柯笑着点头,“轮换着做,也公平。”   大队这边没有问题,赵柯就去赵四爷家和老王家通知。   赵成和王老三王向全一万个乐意,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也都有不同的忐忑。   “爷,你不是说大队要培养许诚吗?咋突然安排我和王老三?”   赵四爷含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烟雾缭绕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思考。   赵老四赵新伟道:“管他为啥,又不是坏事儿,你好好干就行。”   “你爹说的没错。”赵四爷握着烟杆儿,道,“村里青年不少,这事儿既然落在你头上,就得把握住,以后大队有啥事儿,才会优先想起你。”   赵成认真地点下头。   老王家,王老三没有人指点,心里头又兴奋又焦躁,在不大的小屋地上来回踱步,“三十个人呢,都归我管,我这……我这能行不?”   潘翠莲坐在炕沿儿,肚子微微隆起,鼓励他:“赵主任都选你了,你肯定行。”   王老三烦恼,“赵主任还说有计划书,我也不认几个字儿啊。”   “不认识就学嘛,咱们一起学。”潘翠莲握住他的手,“三哥,你肯定不是怂蛋,是吧?”   王老三大手胡撸一把脑袋上的硬茬头发,鼓足干劲儿,“我能当怂蛋?学!”   老王家其他人,也都在讨论着老三新得的活儿。   他们普遍觉得“老三要出息了”,到各个屋里,态度又有差别。   王老大屋里,赵成是大儿媳赵花花的亲弟弟,弟弟出头有本事,她后脊梁骨就挺得直,与有荣焉,对王老三这事儿反应比较平淡。   王老二屋里,二儿媳周秀丽泛酸,嘟囔着王老二:“你也多表现表现,别让老三总出风头,以后咱们在家还有啥地位?”   王老二无论她咋戳咋说,都没啥反应。   周秀丽气骂:“咋这么木!”   而王老四屋里,夫妻俩都很羡慕。   冬妮儿摸摸肚子,嘴角露出个期待的笑,“我娘说,她悄悄去问过黄婆婆,咱们头一个孩子肯定是儿子,还能给咱们带福,以后咱们家也会越来越好的。”   黄婆婆是李村儿的大仙儿,旧时给人破晦气,后来不让封建迷信,她一害怕,身体就不咋好了,眼睛也半瞎,不敢跟儿子住,一个人住在李村儿边上的破房里,从来不出来晃悠。   孙大娘去看大女儿的时候,假装离开李村儿,天黑了又偷偷摸摸地找过去,硬是花了点儿钱,为两个女儿全都算了。   冬妮儿知道的时候,高兴坏了,也一直很期待,但这么长时间,还没怀上,她又忍不住犯愁:“咋还没个动静儿?”   王老四王向平摸摸她平坦的肚子,“咱们努力,很快的。”   冬妮儿咬咬唇,“我听我娘说,我姐婆婆给她找了药,能生孩子,要不……我也试试?”   王老四迟疑,“妥当吗?咱们才结婚没多长时间,之前那么忙,也没工夫,还是再等等看吧……”   冬妮儿叹气,“那就再等几个月。” 第77章   外援们都是干惯活儿的青壮年, 供饱饭,一把子力气使不完似的。   他们都还年轻,没有扛起家庭的重担,身上也没有太多被生活压弯腰的疲惫感。   最重要的是, 将近一百个身高腿长、宽肩窄臀的年轻小伙子们一起劳作, 那种青翠欲滴的力量美, 那种扑面而来的朝气蓬勃, 极引人注目。   赵芸芸跟赵柯一个屋住着,每天都撺掇赵柯去视察工作, 这样她就能明目张胆地跟着赵柯一起去。   赵柯:“……”   赵芸芸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特别难以捉摸, 又特别直白。   她都不是矛盾体, 她是纯俗,俗的简单粗暴。   赵芸芸还很大方,大方地向村里的姑娘们分享见闻,然后帮她们排班, 每次安排不同的人跟着赵柯去“视察工作”。   赵柯当然是纵容。   但纵容的结果是, 赵芸芸变本加厉。   她竟然鼓动她亲嫂子曲茜茜一起去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干活!   曲茜茜也慌张了,不断摆手:“我还要上工,没工夫。”   “咋会没工夫,嫂子你别骗我了。”赵芸芸一脸“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上手拉她,“看看热闹, 又不是要干啥, 嫂子你怕啥?”   赵萍萍觉得不太好, “芸芸, 别闹大嫂了。”   她有时候会抽空去给马盛送水, 一起干活的青年们每次都会暧昧地看着他们这对儿未婚夫妻,比较熟悉的还会打趣起哄。   曲茜茜这种年轻媳妇儿,到地里去,不合适。   赵芸芸却对曲茜茜说:“自从我哥出去上学,嫂子你笑脸都少了,你俩没领结婚证又没孩子,你肯定担心我哥在外面拈花惹草,咱们一起去看,你就不吃亏了。”   曲茜茜很善良,大多时候也很柔顺,对公婆丈夫以及赵芸芸这个小姑子掏心掏肺,自从她嫁给赵瑞,赵芸芸好些零嘴儿,都是她做得。   所以姑嫂俩人关系很好。   赵芸芸完全没有兄妹情,胳膊肘拐向嫂子,“正好让我哥多些危机意识。”   曲茜茜摇头,低声说:“我不去,芸芸,别闹我。”   赵芸芸直接挽着她的手臂,拉她,“没事儿,要是我哥生气,都推我身上,下回写信,我帮你刺激刺激他。”   曲茜茜一脸为难,往回挣,“芸芸~”   赵柯打断她们,“芸芸,大嫂不想去,你别强迫大嫂。”   “我是想帮忙。”赵芸芸嘟囔,“他们俩太生分了……”   曲茜茜低头,眉眼忧愁。   赵瑞会定期寄信回来,一封信里,一两张纸写给父母,一张给媳妇儿。   但是曲茜茜认字不太多,没法儿独立读信,每次都得赵芸芸念,曲茜茜的回信也得赵芸芸代笔,因此夫妻俩的信交流很浅白,也没有亲密的话,显得极其生疏。   长此以往,夫妻关系肯定会出现问题。   赵芸芸是好意,她的怂恿可能有些促狭的心态,也可能像她说得就是“故意刺激赵瑞”。   这个事情上升不到道德层面,赵柯也不反对对异性有一些单纯的欣赏,不过显然,赵芸芸的好意对促进夫妻关系来说,不是好办法。   于是,赵柯劝人上进的毛病又犯了。   “危机感不是这么来的,你要是闲,不如多教大嫂认字,帮助大嫂进步,让大嫂自己跟瑞哥通信交流,让瑞哥自己发现大嫂越变越好。”   曲茜茜抬头,眼睛微亮。   赵芸芸五官纠结,她真的不爱读书,让她帮人进步,简直是让矮子骑大马,赶鸭子上架,用箩筐捞水……   曲茜茜了解赵芸芸,不为难她,问赵柯:“扫盲班什么时候重开啊?”   “得等农闲。”   起码得一个月之后。   赵柯看一眼赵芸芸,又建议道:“可以找我妈,我妈现在为人师表,最爱上进。”   曲茜茜欣喜地点头,中午回家帮婆婆李翠花干完活儿,就找上余秀兰,“三婶儿,我想学认字,能教我吗?”   余秀兰当然乐意教她,只是听说她是为了跟赵瑞写信,忍不住感叹:“还得是年轻夫妻……”   曲茜茜疑惑,“三婶儿和三叔不写信吗?”   “写是写……”   余秀兰不好对侄媳妇承认,她给赵建国的信里各种讲闲话、骂人,赵建国信里也都是他在医院遇到的奇葩事儿。   夫妻俩还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帮着对方数落几句。   余秀兰半真半假地说:“老夫老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   曲茜茜信以为真,还羡慕地说:“我也想跟丈夫讲这些。”   余秀兰:“……先认字,认字了想写啥写啥。”   曲茜茜重重地点头。   ·   村里的姑娘们害羞、矜持,跟着赵柯去“视察工作”,也大多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瞧,顶多悄悄观察。   全赵村儿大队都知道咋回事儿,村子里的人大多报以善意地调侃。   而这些外来青年,熟悉几天之后,就不那么拘着了,很容易暴露各自性格和一些问题。   有的人,一到吃饭就敞开了肚子可劲儿造,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饭似的;   有的人,不好意思多吃,吃谁家一口饭,啥都干,眼里可有活儿了,一刻不闲着;   有的人,性格老实,老黄牛一样,让干啥干啥,指哪儿往哪儿去,从来不乱窜;   有的人,眼睛滴溜溜地转,干活儿的时候会偷懒,有点儿空闲就想在村子里闲逛;   还有的人,明显眼馋赵村儿大队的条件,总往赵村儿的社员们身边凑,打听这打听那……   毕竟将近百人,性格各异,很正常。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常常互相交流发现、看法,哪个青年人品不好,根本瞒不过赵村儿的全民情报大队。   赵村儿可是连小孩儿都鬼精鬼灵的。   以赵小草和牛小强为代表的一群孩子,闲着没事儿就跑到那些青年们附近玩儿,他们也是那些外村儿青年了解赵村儿最主要的途径。   毕竟孩子无害,谁能想到牛小强人不大,玩战争游戏,还有刺探情报这一项呢?   赵小草消息灵通,听说啥事儿,晚上睡在赵柯炕上,那张小嘴叭叭地讲,绘声绘色。   赵柯甚至可以足不出户,耳听八方。   赵芸芸刚开始还挺爱听,后来就没兴趣了,当赵小草是在讲睡前故事,助眠。   “姐,靠山屯儿大队有个叫罗风的青年,还打听你呢。”   赵芸芸一激灵,猛地坐起来,“谁?打听谁?”   赵小草说:“牛小强说:别的大队也有人问,但次数少,就那个罗风,总打听赵主任。”   赵芸芸兴奋,一巴掌拍在赵柯肩膀上,“赵柯,你出息了!”   赵柯:“……”   这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赵芸芸精神抖擞,追问赵小草“罗风”这个人。   赵小草也知道的不多,“他是成哥那组的,听说是靠山屯儿大队长的侄子,主动申请来咱们村儿帮忙,干活儿挺麻利,人也挺爽快。”   “那挺好啊。”赵芸芸打趣赵柯,“咱们大队根本没有敢对你产生暧昧心思的男青年,这可是头一个对你表现出好感的,趁着他不了解你,一举拿下,等他发现真相,也跑不了了!”   赵柯避着眼睛,随口开玩笑:“行啊,我也是咱们大队的一份子,男青年要是不错,我就跟靠山屯儿大队建交,让他来咱们大队和亲。”   被调侃的对象要是一点儿不害羞,就没意思了。   赵芸芸在赵柯那儿感受不到乐趣,就逮着赵小草一个劲儿问,问得赵小草都睁不开眼睛了,才不得不罢休。   第二天,她又要跟着赵柯去地里瞧人。   赵柯没管她,照常去查看进度。   轮到赵成那组,赵柯也没去关注其他人,只跟赵成沟通。   赵柯是好看的,她的好看并不只是因为外貌,甚至可以说,外貌只是其次,她身上不同于其他姑娘的气质才是目光不由自主跟随她的主要原因。   她存在感极强,但又不夺目刺眼。   不了解她的人,总是会以为,她是个温润如珍珠的姑娘。   赵芸芸站在旁边,眼睛一扫,就在众多打量赵柯的青年中轻而易举地发现一个眼神格外热烈的。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赵小草说的“罗风”。   赵芸芸眼里满是兴味,等赵柯跟赵成说完话,走过去悄悄戳她的手臂,小声说:“诶,我好像知道谁是小草说的……”   她话刚说到一般,不远处一个青年一镐头下去,刨了耗子窝,几只黑乎乎的耗子嗖地窜出来,四散奔逃。   赵芸芸尖叫:“啊——”   赵柯教她吓一跳,脚下有个黑影飞快地蹿过来,她根本没看清是啥东西,下意识地抬脚,精准地踩下去。   脚下软软的。   还在动。   赵柯低头,看清是啥玩意儿的一瞬间,瞳孔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   赵柯失语,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大耗子!   好大的耗子!   窝草!它特么还活着!   然而其他人眼里,赵柯全程淡定、冷静地令人发指。   她一脚踩住了一只老鼠!   赵柯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从脚到腿都没了只觉。   她只能抬手抓住赵芸芸的手臂。   赵芸芸一哆嗦,如梦初醒,听到赵柯脚下的老鼠在吱吱叫,并且还在动,再一次尖叫出声,抬起脚重重地踩在赵柯的脚上,边踩边声音尖利地大喊:“啊啊啊啊啊——”   赵柯整个人都麻了。   她看着赵芸芸的眼神震惊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又带着……累。   等到赵芸芸冷静下来,发现她干了什么之后,冲着赵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呕”。   赵柯:“……”   她想杀人。   旁边,三十几号男青年呆呆地看着俩姑娘。   某位似乎爱慕赵柯的男青年……退了一步。   妇女主任赵柯以及记工员赵芸芸,也在今日,丧失了择偶权,可喜可贺。 第78章   赵芸芸具体踩了赵柯多少脚, 赵柯完全不清楚,在场也没有人记得。   反正那只老鼠,没动静了,半只身体被踩进了松软的土里。   风, 轻轻吹动赵柯的发丝, 她一条腿微曲在前, 脚仍旧踩在那只老鼠的身躯上, 就像战神踩在敌人的尸体上,不屑一顾, 云淡风轻。   现场窒息般安静。   赵芸芸还在旁边儿干呕, 双手必须抓住赵成的手臂, 才不至于腿软地跪下。   老鼠太可怕了!   这么可怕的生物为什么活在世界上?   她刚刚好像近距离接触它了!   啊啊啊啊——   赵芸芸手指抓得更紧, 声音颤抖:“成子哥,扶、扶我一把……”   最需要人扶的是赵柯才对,她的脚和小腿太僵硬,好像抽筋儿了, 动不了。   然而她表情看起来太平静, 以至于没有人看出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   赵成托起赵芸芸,半扶半拖地带她去土埂上,让她坐下缓会儿。   赵芸芸汗毛直立,不敢坐在地上,抓着他不松手。   赵成看一眼皱皱巴巴的袖子,只能继续扶着她。   赵柯缓了一小会儿, 精神稍稍回笼, 缓慢地收回那只踩老鼠的脚。   也仅仅是收回脚, 再想挪动就无力了。   她怕野猪也敢挥烧火棍, 活的老鼠、蜈蚣、蛇……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而且, 她的脚脏了啊啊啊……   赵柯内心无声地呐喊,表面上则是一派漠然地瞥向赵芸芸,“你踩得我脚疼,还好意思喊个没完。”   赵芸芸扒着赵成,心有余悸地干笑。   赵柯又缓了几分钟,腿上恢复些力气,对众人淡定道:“继续干活儿吧,我们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不紧不慢地转身,走向赵芸芸。   赵柯走路的姿势稍微有些不自然,众人都以为她是被踩疼了脚,完全没有其他怀疑,实在是赵芸芸刚刚踩下去的疯狂劲儿,力道一看就不轻。   而赵芸芸比赵柯没出息多了,仍然需要赵成搀扶才能站立。   赵柯抬手使劲儿扒拉她的脑袋一下,咬牙道:“走吧,别赖着了。”   赵芸芸不敢怒也不敢言,讨好地对她笑。   赵成眼神复杂地看向赵柯的脚,担忧地问:“疼不疼?能走吗?”   “不严重。”赵柯伸手搭在赵芸芸肩上,微微一笑,“成子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俩了。”   赵成慢慢松开手,看赵芸芸能站住,便道:“那行,你们慢慢儿走。”   赵柯若无其事地微笑点头,转向赵芸芸时,笑容瞬间收起,声音从牙缝里钻出,语气像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可怕,“赵芸芸……”   赵芸芸一凛,小丫鬟一样点头哈腰,“柯姐,我扶你,我扶你……”   赵柯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哼。   两人手臂挽在一起,互相借力搀扶着对方,渐行渐远。   假装专心干活的男青年们全都抬头,眼神诡异地目送她们离开。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是赵村儿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又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田埂,自然会引起外来青年们的注意。   她漂亮,每次出现都和颜悦色,像一朵迎春花一样,让人见之欢喜。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莫名不敢靠近,总觉得似乎有无形的壁垒,告诉他们这姑娘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罗风在靠山屯儿大队属于比较出色的青年,无论是自身条件还是外在条件,比其他青年都要优越一点,所以难免自信一些。   加上还有一点别的原因,就对赵柯格外关注,也表现得有些明显。   但现在……滤镜破碎了。   罗风埋头干活,想要当作啥都没发生过。   偏偏同大队的青年不如他的意,刨地,刨着刨着就刨到他边儿上,小声问:“这位赵主任……挺不一般的,你还有勇气吗?”   罗风觑一眼没有人影的小路,手肘搥开青年。   青年嘿嘿笑了两声,调侃:“怂了吧?”   罗风踢他一脚。   青年跳远,对他挤眉弄眼。   不止他们,从赵柯和赵芸芸走远,议论声就在这一片儿爆发。   他们顶多就是说赵柯“反差大”、“剽悍”,也没耽误干活儿,赵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   远处,五个半大少年偷偷摸到水车附近。   自从进十月,偶尔会有一场雨润泽大地,气温不断走低,已经不需要灌溉白菜,所以水车暂停使用,静立在水面上。   农忙时,不管大小孩子,全都要下地干活。   现在还没到秋收,开荒是重体力活儿,得挖土挑土到土埂外头,孩子们太累容易影响发育,没让他们干太多活儿,以至于有空闲就总想搞事情。   刚开始,他们还只是推动链轮,让水车动起来。   他们吵吵闹闹,赵成等人瞧见,也都没放在心上。   后来,这些少年不满足于“玩具”,又开始试探性地靠近水边。   少年人胆大妄为,玩心大时,根本不会对水火怀有敬畏之心。   意外,会给他们最深刻的教训。   “噗通”   几个少年挤在岸边,其中一个叫杨毅的少年没站稳,栽进水里。   其他少年惊慌地伸手去抓他,但他们鼓捣水车,搞得岸边泥泞一片,慌慌张张之下,两只手抓住了杨毅的手,却没能拉杨毅上来,反倒被他拽了下去。   “噗通!”柏羏   “噗通!”   连着两声儿之后,水花溅到岸边,滑下去的两个少年将杨毅挤向河中间。   三个少年在水里扑腾,剩下两个少年趴伏在湿滑的岸边,伸手去够他们,抓着后掉下去的俩人的手,却因为打滑拉不上来人。   “救命!”   “呜呜呜……”   岸上的两个少年看着杨毅在水里不断挣扎的样子,害怕无措地哭喊。   “有人落水了!”   远处干活的青年们听到动静儿,纷纷跑向河边。   罗风跑得快,直接从两个少年身边儿风一样跳进河里,一把捞起快要沉底的杨毅。   但是他不会游泳,本来河水到胸口,脚下是稀泥,手里抱着个挺重的少年,一动弹就歪倒下陷,不停呛水。   罗风尽力托起杨毅的头。   又是“噗通”几声,几个人接连跳进河里,其中几个在河里托两个少年上岸,赵成和另外一个外村青年飞快地游向河中央的罗风和杨毅。   先获救的两个少年喝了不少河水,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他们顾不上自己,紧张地看着还在河里的伙伴。   距离不远,赵成和那个青年很快就拖着罗风和杨毅到岸边。   岸上的人纷纷伸出手,接力拉人,先拉上来杨毅和罗风,随后又拽赵成两人上来。   杨毅溺水昏迷了。   赵成不知道怎么急救,焦急地随便指了个人去喊赵柯回来。   “散开点儿!”   “别挤在这儿!”   罗风打着哆嗦,一边驱散人群一边开始对杨毅进行急救。   杨毅落水没多久,罗风抱着他的时候明确感受到他有呼吸,呛水的时间不长。   罗风迅速抠出他嘴里的污泥,又看了一下他的鼻子,确定没有堵,两手拽着他的领口,“嘶啦”一撕,紧接着手在杨毅胸口按压。   其他人看他的动作,知道他在救人,全都站远些,不影响他动作。   四个少年在旁边紧紧盯着杨毅的脸,惊惶不安地呜咽。   罗风抬起杨毅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吹了两次气,转而继续按压胸口。   “咳……咳……”   杨毅咳了一大口污水出来,人也有反应了。   赵成惊喜:“好了!好了!”   罗风收手,瘫坐在旁边儿。   他也是第一回 救溺水的人,幸好救回来了,不然……   罗风心惊胆战地喘气。   赵成赶紧催促:“快送他们回村子,罗风、曹水……你们也回去暖和暖和,别冻生病了。”   其他人留下继续干活,罗风背着杨毅,赵成赶着四个少年,还有其他几个下水的青年,一起返回村子。   赵柯和赵芸芸还没进村儿,听到消息就飞跑过来,一到他们身边,第一时间查看杨毅的情况。   罗风对赵柯的滤镜虽然破了,离得近还是不自在,“那个,我给他做了急救,他吐了水,醒了一小会儿,又昏过去了。”   杨毅呼吸还算顺畅,面色也还好,赵柯稍稍放下心来,转向罗风,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罗风没法儿摆手,身体晃动,“没事没事。”   赵芸芸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这不是对赵柯眼神火热的青年吗?   她眼睛里瞬间浮起暧昧,冲着赵柯挤眼睛。   赵柯没看见,揪过几个小子,照着他们肩膀后背就是几巴掌,“臭小子,我说啥来着!还敢往河边儿凑!”   几个小子垂头缩肩,丝毫不敢躲。   赵芸芸还在旁边儿煽风点火,“该!打不死你们!赵主任揍你们一回,还不长记性,当她说话是放屁吗?”   之前他们欺负树根儿,被赵柯抽过几下。   赵柯也想到了那事儿,从路边捡起根树枝,抽向他们四个的屁股。   “啊!”   “疼……”   “呜呜呜,不敢了……”   赵柯手不轻,四个少年想捂屁股,又怕打到手,呜嗷喊疼,却一点儿少年倔强都不敢在她面前露。   浑身湿透的青年们咽了口口水,默默退远一些。   罗风也想退,刚挪了一小步,赵芸芸忽然指着他背上的杨毅喊:“赵柯!这小子装昏呢!”   紧闭双眼的杨毅呼吸一滞。   罗风也跟着一僵。   下一秒,赵柯的树枝儿就跟杨毅的屁股亲密接触。   “嗷——”   杨毅直起上身,想缩屁股又不能。   第二下,第三下……不断抽到他屁股上。   随后赶来的家长们,不同于上次的维护,纷纷接过赵柯的树枝,揪着胳膊抽自家的娃,边抽边骂:“老子抽死你!”   只要打不死,他们就往死里打。   赵芸芸还搁那儿助威:“活该!打得好!”   五个少年:“……”   呜呜呜……好丢人~   场面一度很混乱。   罗风等人尴尬地不敢动,“……”   赵村儿的人,咋都两幅面孔?可怕~ 第79章   “我让你淘!我让你下河!”   “敢躲!还敢躲?!”   “**的, 老子今天打死你!”   ……   大人的骂声和少年的鬼哭狼嚎声响彻整片村子。   没挨过揍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   而少年们挨了两轮打,回家还有可能挨第三轮。   杨毅由于呛水比较严重,今天受到的责罚相较于其他人轻一些, 但他心理压力一点儿不少, 甚至比其他四个人更内疚。   他妈拦着他爹打他, 自己红着眼眶恨恨地拍他两下, 灰都没拍掉还。   他姐杨菲则是抱着他,晶莹的泪珠子一串串儿地滚下, 哽咽:“小毅, 你要是出点儿啥事儿, 咱家可咋办啊?”   杨毅妈妈和姐姐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窘迫极了。   赵柯出声提醒:“先回家处理处理,别吹风生病。”   打人的停下,抱人的也松手,大家都赶紧拎着自家娃往回走。   杨菲听说第一个跳下水救杨毅的是罗风, 不然杨毅还要呛更多水, 便走向他,感激地说:“罗同志,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她长着一双杏眼,平时清亮亮地,此时眼圈儿红着,眼睛里水蒙蒙的, 声音也带着哭腔, 清纯而惹人怜爱。   这片土地上, 泼辣的姑娘有的是, 柔软的姑娘不多见。   罗风没有应对的经验, 慌乱无措地挠头,“没事儿……”   他相貌不错,又救了杨毅,杨菲看着他,脸上有些泛红,紧张地垂眼时发现他的袖子和衣摆破了,轻声道:“罗同志,你衣服破了,回头我帮你补一下吧……”   罗风举起袖子,又低头,随即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麻烦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你千万别客气。”   一旁,杨菲妈更热情,直接抓住罗风的手腕儿,劝说:“不麻烦,让她给你缝,保准儿一点儿看不出来。”   罗风想要推脱,却推不过这位女性长辈,最后只能腼腆地答应。   杨菲嘴角微微上扬,秀美又好看。   罗风瞧见,呆了呆,眼神发直。   杨菲不由自主地挽起鬓边的发丝,面颊上浮起薄薄的红云。   赵芸芸对罗风比较关注,见到这一幕,有些生气地扯东赵柯的袖子,在她耳边气愤道:“这也变得太快了!这家伙明显不是个好东西。”   赵柯抬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心平气定地说:“谁不爱好看的皮囊?公平点儿,能够毫不犹豫地跳河救一个陌生人,就是善良的。”   这个青年,只不过是表现出一点好奇和关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深入了解和接触。   对皮囊有肤浅的好感只是开始,真正有共鸣的灵魂才能成为牵绊。   一个人的一生会认识无数的人,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单纯的工作关系,都在不断地筛选和过滤,最终能留在身边的,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而且不同的人,都会有各自独立的身份定位。   显然,这个叫“罗风”的青年跟赵柯有缘分,这个缘分不是相爱,也可以是其他。   比如和蔼可亲的妇女主任和她兢兢业业的社员。   赵芸芸对赵柯的这种说辞有不同意见,“我要是杨菲,我知道后心里一定会不舒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柯视线再次落在前面只敢用余光偷瞄彼此的年轻男女身上,半晌,摇摇头说:“那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咱们只是这个故事的配角而已。”   “你与其关注别人的事儿……”赵柯重新压在赵芸芸身上,抬起她受伤的那只脚,语气变得危险,“不如想想怎么弥补你对我和我的脚造成的伤害。”   赵芸芸僵住,“呵、呵呵……要不,我陪你一双鞋?”   赵柯睨她,“你很有钱吗?”   “一双布鞋的钱,我还是有的。”   但她要是把没坏的鞋子扔掉,全村都得骂她败家子。   于是,赵芸芸神情勉强地说:“我给你刷干净也行。”   “成交。”   这是她自个儿答应的,赵柯可没强迫她。   回家后,赵柯换了双鞋子,就去卫生所给杨毅拿药。   他们村子乃至于公社,医疗环境都很差,杨毅父母都觉得杨毅没有大碍了,不会舍得花大钱去看他们认为不存在的病。   而赵村儿卫生所的药,种类很少,没有针对溺水的药。   赵柯凭借她单薄的医疗常识,给杨毅拿了点儿常见的有抗感染、消炎作用的中药,让他们回去煮给杨毅喝。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喝不坏人。   不是赵柯不负责任,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赵柯送走杨家人,从药架上拿了管跌打损伤的药膏,坐在木板床上,脱鞋袜。   赵芸芸没有理智的下脚,完全没留劲儿,过去这么长时间,她的脚背上已经变色——整个脚背呈现不规则的淤青。   赵柯挖了一小坨药膏,涂在脚背上,绕圈儿缓慢揉,让药膏化开。   “咚、咚咚咚……”   赵柯抬头,“傅知青,你怎么来了?”   门没关,傅杭手还保持着举起的姿势,放下的同时低声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赵柯现在侧坐着,一条腿垂下,一只脚踩在床板上,姿势有些豪放。但她没动,她在卫生所独自上药,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影响村容。   傅杭看向她的脚,微微皱眉,又礼貌地收回,“伤得有些重。”   “踩死老鼠的力道,肯定有些重。”赵柯说得轻松,“没伤筋动骨,几天就好了。”   脚背上的药膏变温,赵柯手上微微用劲儿,揉得更重,她脸上神情完全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不疼……   傅杭不由地再次看向她的脚,想让她对自己下手轻点儿,又没有立场和道理,转而问道:“你……有没有吓到?”   赵柯手一顿,笑着问:“你应该没听说我吓得跳脚的话吧?”   确实没听说。   “别人会害怕,你也有可能会害怕,我关心你很正常。”傅杭又一次瞥向她受伤的脚,见她脚面上的皮肉被她揉按得凹陷变形,蹙眉,脱口而出,“需要我帮你吗?”   男青年帮她揉脚,有点儿越线,赵柯婉拒,“我手法还行。”   他提出的帮忙,确实有点儿冒失。   傅杭沉默了几秒,耳朵泛红,“抱歉。”   赵柯好笑,“傅知青,你太认真了。”   傅杭更认真地反问:“认真不好吗?”   “好吧,是好的。”   赵柯揉好脚,穿上鞋,跟傅杭一起离开卫生所。   今天,干完农活归家的人们各自坐在一起,话题的中心几乎都是赵柯、赵芸芸和落水事件。   对外村儿的青年们来说,赵柯是一战成名。   对本村儿的人来说,赵柯的操作习以为常。   赵村儿各家随便谈论几句赵柯徒脚抓老鼠,全都在教训家里的娃,有的干脆借机也打自家娃一顿,紧紧他们的皮子。   挨揍挨骂的孩子们晚上睡觉,梦里都是对杨毅他们的怨念。   赵柯以为她会睡不好,却一觉安稳睡到到天亮。   而赵芸芸和赵小草都顶着两个黑眼圈。   赵芸芸是因为梦里都是乱窜的老鼠,赵小草是因为屡次被睡梦中的赵芸芸踹醒。   俩人睁开眼就开始拌嘴,赵柯神清气爽地看热闹,去大队部上班。   九点多,赵村儿口来了两个人——六河子大队的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   两人直接找到大队部。   忽然来客,赵柯有些意外。   杨大队长热情地跟赵柯说话:“小赵主任,又见面了。”   赵柯面带笑容地招呼他们坐,给他们倒水。   杨大队长笑呵呵地让她别忙,对她说:“我回去之后,老想着你说的话,这几天也让我们大队的人开明年的白菜地呢。”   赵柯坐在两人对面,“你们大队比我们人多,效率肯定很高吧?”   “白菜地要求不高,浅翻翻就行。”杨大队长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这几天差不多一百亩了。”   “那可真不错。”   杨大队长很骄傲地说:“我打算先开个三百亩白菜地……”   “那比我们大队少,我们李村儿打算开五百亩。”   一句话,突然插进来。   杨大队长看向走进来的李大队长,脸色一变,阴阳怪气地说:“可真不巧,在这儿碰见了。”   李大队长独自一人走进来,不搭理他,转向赵柯,浮起笑,“小赵主任,我来串门儿,不耽误你事儿吧?”   话里明显地表明,他们和赵村儿更近。   杨队长眼神略嫌弃。   “不耽误。”赵柯起身招呼他,随口问,“李队长一个人来的?”   “我和李宝强爹妈,就是你们大队老孙家的亲家夫妻一起来的,他们去孙家走亲了。”   老孙家的亲家,就是春妮儿的公婆。   “春妮儿姐也一起回娘家来了吗?”   “没有。”   老孙家,匆匆从地里赶回来的孙大娘夫妻只见着李宝强爹妈,失望地问:“亲家,春妮儿咋没一起过来?”   李宝强妈趾高气扬地说:“她得老实在家养肚子,好给我们家生个大孙子,来不了。”   一提到大女儿生孩子的事儿,孙大娘夫妻就矮好几头,言语间总是带着讨好。   他们怕李家因为春妮儿生不出孩子,就不要春妮儿。   李宝强妈也借着春妮儿不下蛋,拿捏着他们,颐指气使地说:“亲家,我这次使了不少东西才给春妮儿弄来药,家里紧,没粮了,春妮儿也吃不饱,借我家一袋儿粮吧。”   孙大爷立即答应:“行行行,咋能饿着,走时背一袋儿走,再拿点儿干菜。”   李宝强妈来者不拒,还骄横地说:“这是我们家给春妮儿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生不出孩子,我们宝强可不会留她。”   孙大娘孙大爷依然忍气吞声,赔着笑脸,“肯定能生……” 第80章   大队办公室——   两个村的大队长来, 赵村儿的大队长赵新山收到赵柯的通知,立即从地里回来接待。   这期间,赵柯招待三个人,随便闲聊几句。   等赵新山回来, 杨队长和李队长跟他寒暄完, 才说明来意——他们都不想落后, 想发展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无法确定优先项,就来跟赵村儿大队学习请教。   以前大家各有各的穷, 这几年, 六河子大队稍微好点儿, 他们大队的人对上附近几个大队, 都有点儿傲气。   其他村儿私底下没少酸言酸语,也会说他们拿鼻孔看人,得意什么。   但真要见着面,态度都好, 家里孩子找对象, 首选也都是六河子大队。   今天两个大队凑巧地撞在一起,都是同一个目的。   不凑巧的是,两个大队一直互相看不上,关系相当一般。   所以,双方看彼此的目光,便流露出几分不友善, 一开口就互相挤兑, 火药味儿十足。   杨大队长埋汰李村儿, “李村儿大队那些懒货, 还想开出五百亩地?”   李大队长反驳:“我们怎么开不出来?”   “开出来, 你们种的出来吗?”杨大队长还故意转头问赵新山,“他们大队的青年在这儿干活,没偷懒吧?”   李大队长脸一拉,跟赵新山说:“咱们两个大队是邻居,我选得都是老实勤快的小伙儿,也叮嘱过他们踏实干活、听从安排,我这个大队长保证他们听话。不像有的大队,有个仨瓜俩枣就不知道姓啥了,没在你们村儿跟任闹矛盾吧?”   杨大队长专戳李大队长肺管子,接话,“我们村儿都是好青年,可从来不干丢人的事儿,倒是你们大队,还好意思来赵村儿?”   李大队长瞬间恼怒地腮帮绷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先是李大胜纠缠、污蔑赵棉一个年轻姑娘,还动手伤人,被关进去了,成了附近几个村儿名声最大的恶劣男青年。   本村儿人都远远避着李大胜父母,李大胜爹的会计明年肯定选不上,基本算是废了。   另一件事儿,是村里的祸头子跑到赵村儿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时下闭塞,人们习惯村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由大队长裁决,赵新山带人把那祸头子送回李村儿。   村里社员也都厌恶那祸头子,一直抓不到把柄,这次丢人丢到外面去,纷纷要求赶走他,李大队长也不想有这么个人祸害村子安宁,就报警抓走了人。   这时候的案子,都从重从快,尤其抓现行,证据确凿,祸头子直接判了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外人往往会忘记事件的主角,提起来的时候只会用“李村儿的人”来指代。   李村儿大队背上了巨大的污点。   偏偏这两个污点,还都跟赵村儿有密切的关联。   李村儿大队的人对赵村儿的心情相当复杂,明知道这事儿怨不了他们,但心里就是膈膈楞楞。   上次过来,赵村儿的人,尤其赵新山和赵柯,没有对李村儿区别对待,李大队长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才找到赵村儿大队。   要是被六河子大队的人搅合了正事儿,得不偿失。   李大队长深吸一口气,“一家人还有上牙碰下牙的时候呢,我自认处事儿挺公正,不影响咱们两村儿之间的感情吧?”   赵新山余光瞥向赵柯,和气道:“不影响,你们两个大队的青年在这儿表现都很好。”   事实上,赵新山不管那些外村青年干活的事儿,了解不多,只知道六河子大队的五个青年在许诚那组,李村儿的青年在赵成那组,应该没有闹出啥事儿。   赵柯笑着补充:“昨天村里的几个半大小子掉河里,李村儿有个青年帮了一把手。”   说明落实到细节,便真实且有说服力。   李大队长面上浮起笑容,还刻意斜一眼杨大队长,“我就说,我们村儿过来的青年都是好的。”   杨大队长嗤笑。   赵柯看向杨队大队长,道:“六河子大队的青年做的土坯结实又方正,我之前看见就想着下回见着您,问问他们是不是干过这些活儿。”   “干过啥啊,村里盖房子哪用的上他们这些小年轻。”杨大队长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就是瞎干。”   六河子大队的刘副队长也笑呵呵地说:“家里头都惯着,好在在外面,没给俺们大队丢脸。”   过分谦虚,就是高调的炫耀。   李大队长嘴角下撇,不屑。   赵柯拉回正题:“不到一个月就立冬,这期间既要开荒,又要修路,应该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别的……”   杨大队长和李大队长对视,谁都不先开口。   赵柯和赵新山看着俩人,也不主动戳破。   “立冬之前的活儿,确实都安排好了。”李大队长憋不住,率先跟赵新山和赵柯套交情,“我听说你们大队要盖大库,是要搞什么吗?咱们离得近,我们最方便帮忙,要是忙不过来,尽管找我们。”   六河子大队的刘副队长则是笑眯眯地说:“我们大队是想和赵村儿大队合作,大家共同进步,携手发展,只是我们都是大老粗,不知道从哪儿能合作,就来请教请教。”   帮忙和合作,性质不同。   从属关系和平等关系。   李大队长琢磨过味儿来,暗骂一声:老狐狸!   然后马上模仿刘副队长的话,说:“能合作当然最好不过,不过凭李、赵两个大队的关系,太公私分明不是伤感情吗?我们大队不计较些小事儿。”   谁计较?明摆着说六河子大队。   杨大队长阴阳怪气,“怪不得你们村儿里破事儿多,原来是感情用事,做不到公事公办。”   “你!”   俩人又要吵起来,赵柯忙哭笑不得地阻止:“两位队长,消消火儿,咱们三个大队,总共才千来个人,想要发展,肯定得齐心协力,有矛盾不利于团结。”   杨大队长和李大队长四目相对,几秒后厌烦地别开。   赵柯说:“我明白两位的意思了,我们大队随时欢迎兄弟大队的加入,不过咱们条件有限,具体如何操作,得从长计议,这样,我有个提议,先各自统计一下各自大队有没有什么特殊人才,咱们先整合资源,再商量下一步,怎么样?”   两个大队长都没有意见。   刘副队长问:“啥算特殊人才?”   “会种菜、会养鸡鸭、会打铁、会做衣服、会采药、会打猎……不管大小,全都算。”   她说的很详细,三个人明白了,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想提前声明……”   赵新山听到赵柯说,忍不住摸向兜里的烟叶盒,卷烟。   赵柯继续道:“既然我们大队带头发展,理应由我们大队主导,当然,我们始终是合作关系,只是为了保证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有人做决定,争执的时候有人具备出面协调的效力,并不是一言堂。”   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交换眼神,李大队长也若有所思。   赵新山手指拨匀烟纸上的碎烟叶,道:“马上就要秋收,我们大队忙,你们可以先好好考虑,农闲再说,不着急。”   赵柯点头,面带微笑,极具风范地说:“是,我们大队随时欢迎大家。”   赵村儿大队今年春天选举,才189个人投票。   人又不是机器,不能可着这点儿人使劲儿使,况且机器还会损坏,还需要保养维修呢。   早晚要走到合作的一步。   不过现在,赵村儿人够用,步子不能跨太大。   而且一定得是他们需要赵村儿,他们来求赵村儿,他们越迫切,赵村儿大队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所以赵柯和赵新山态度都极其随意,一副“带不带你们玩儿都行”的样子。   快到中午,赵新山留他们吃饭。   粮食紧缺,留下吃饭太没眼色,三人婉拒后,向赵柯和赵新山道别。   赵柯和赵新山便起身送三人。   李宝强爹妈跟李大队长一起来,还要一起回去,在孙家待着的一段时间,着实划拉了不少东西。   而孙大娘夫妻俩,面对气焰嚣张、摆明占便宜的亲家,仿佛是软骨头,人家看上啥,嘴上说“借”,明知道不会还,仍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赵柯五人到老孙家路口,李大队长站在外头喊了一声,李宝强爹妈很快就出来。   男人背着一大袋粮食,压得弯腰,女人身上挂着大包小袋,手上也没空着,左手拎着一辫儿大蒜和一串儿干辣椒,右手提着一串儿鱼干。   全都收获颇丰。   他们不像是来走亲,好像进货来了。   赵柯和赵新山瞧着他们夫妻,眼神皆有几分异样。   丢人丢到外头,李大队长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瞪向夫妻俩。   李宝强妈振振有词,“亲家太热情,再说,这也是为了他们闺女!”   家家受灾,日子都不好过,就算亲家接济,这么不客气地收下,也相当少见。   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面露讥笑。   而孙大娘夫妻俩都扯起笑脸,不反驳。   两人都是一样儿的心理:能有啥办法,谁让他们闺女不能生呢?   李大队长也不好说啥,不然更丢人现眼,催着两人赶紧走。   六河子大队赶着牛车来的,慢悠悠地从他们三人身边儿过去,也没说送他们一段儿。   李宝强妈扬声,“诶,拉我们……”   “闭嘴!”   李大队长呵斥俩人,脸色难看。   李宝强妈嘟囔:“怪重的……”   李大队长狠狠瞪夫妻俩,快步走远。   夫妻俩想快也快不起来,慢吞吞地跟着。   赵柯看着李村儿三人的背影,蹙眉,问孙大娘:“怎么给这么多粮?你家冬天不吃了吗?”   夫妻俩苦笑,孙大娘说:“亲家没粮了,我们不为了别人儿,也不能眼瞅着春妮儿饿肚子啊,而且春妮儿在吃药养身子准备怀娃,得多吃点儿……”   春妮儿结婚后一直没生孩子,在婆家过得不咋好,不是啥秘密。   赵柯很怀疑那夫妻俩会不会让春妮儿吃饱,但又不能不负责任地说话,便问:“他们去哪儿抓的药?县里吗?”   孙大娘摇头,“不是,亲家婆说是托亲戚搞回来的药方,听说可灵了,别人吃了都有效果,保准儿能生儿子。”   赵柯:“……”   还保生儿子……   赵柯看着她满是期望的双眼,深呼吸,跟她讲道理:“不能生育,要去正规的医院查一查,究竟是夫妻双方谁的问题,对症下药。”   孙大娘惊诧地说:“咋会是男人的问题,不能生肯定是女人的问题。”   孙大爷也不赞同地说:“赵主任,你还年轻,不懂。”   这种问题,妇女主任管,不该大队长的事儿,但他说赵柯不懂,赵新山得说道两句:“老孙,赵柯读的书比你们多,她还得在村儿里干工作,别老动不动就说她‘不懂’,影响她威信。”   孙大爷讪讪,“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柯严肃地说:“不能生,也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那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药,根本没有保证,不能随便乱吃。”   根深蒂固的观念,显然不是赵柯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孙大娘还试图说服赵柯:“女人的肚子长在女人身上,生孩子就是女人的活儿,不能生咋能赖男人?这不不讲道理吗?”   这歪理……   她态度还特别好,一点儿不胡搅蛮缠,深信不疑。   赵柯都要气笑了。   “妈,咋了?”   冬妮儿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两人。   中午下工,老王家一大家子全都回来了。   后面还有对门两家人。   他们纷纷和赵新山赵柯问好。   孙大娘当着亲家还有外人的面儿,含糊道:“没啥……”   赵柯非要掰扯明白,也让其他人都听一听,“我们在说女人生育的问题,怀不上、怀男怀女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要是女人全责,还要男人什么用?自己怀就是了。”   东婶儿哈哈笑,“自己咋能怀?”   其他人也都当笑话听。   “既然不能一个人怀,女人不能生,生不了女儿,怎么就没可能是男人的问题?有问题就得夫妻俩都去检查,不能胡乱吃药。”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个逻辑,但又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认知,没法儿立即认同。   冬妮儿更是无法接受,魔怔一样念叨:“不是的,就是女人的问题,肚皮争气才能生儿子……”   孙大爷和在场的男人们也都不乐意承认“男人会有问题”这个可能,很不服气。   赵柯忍无可忍,喷他们:“地不好就调理地!种子不好,怪什么田野!”   她太暴躁了。   众人不敢应声。   潘翠莲问:“那种子不好咋办?”   “换种子!” 第81章   话糙理不糙。   有点儿经验的老农民都知道, 种子不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不出苗,要么长出劣质苗, 这是一定会影响收成的。   种子有问题, 换种子是必然选择, 反复折腾地, 种子还是没用,对地也有损无益。   只是拿种地和生育放在一块儿比较, 众人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男人。   都没有商量, 男同志们便一条心地开始反驳——   孙大爷说:“赵主任, 生娃跟种地哪能一样?”   老孙家斜对门儿马健不满意地说:“女人天生就得生娃,生娃就是女人的差事儿,老爷们儿在外干活儿养家,女人要是连生孩子都生不好, 还有啥用?”   老孙家对门儿的二姑父刘和平一副长辈样儿, 劝说:“赵柯,说那些干啥,这不平白无故闹矛盾吗?”   甚至女人们也在附和——   二姑赵莲花说:“赵柯,你读书读傻了?听你二姑父的,别说这些歪理。”   东婶儿:“就是,说这些不是带坏咱村儿的女人吗?”   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很多观念, 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地灌输, 才会变得根深蒂固。   这个时候, 赵柯反倒一点儿不生气了, 悠悠地说:“怎么男人维护自尊,女人也要帮着遮羞呢?有些男同志就是不太行,过程和结果,都不太行。”   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炸药桶。   “你一个姑娘,咋说这些,不害臊啊?”   “你这性格,咋找对象?”   “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谁娶你啊?”   马健媳妇儿更是紧紧捂住十一岁小闺女的耳朵,好像赵柯的话是污染一样。   说不过,又企图引起她女性的羞耻心来打压她。   赵柯眼神清明,头脑越发清晰。   此消彼长。   她不喜欢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简单的男女之间的角力,事实就是,任何的标准发生改变,某一方的竞争力就会下降,话语权就会发生改变。   有些道理,男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不懂吗?他们只是不能允许利益受损,话语权降低。   应激反应越强烈,只能证明,他们慌了。   谁强,谁拥有话语权,谁强,谁改变规则。   赵柯废那么多功夫提高她在村子里的权力和威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讲不通道理,她就不讲了。   “姑娘,只代表我的性别和年龄,不代表谁有资格画条条框框来管我,我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是咱大队的干部,能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儿负全责。”   赵柯表明态度,直接命令:“嫁出去的姑娘,也不是赵村儿泼出去的水,孙春妮儿同志仍然归我管,我不允许咱们大队的社员因为愚昧无知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要求你们作为亲属,制止她吃来源不明的生子药,否则我会出面。”   她出面,这个事情怎么收场,就说不准了。   孙大娘夫妻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咋回应。   赵柯不想听他们争辩,最后瞧一眼马家心智未成熟的小姑娘,便跟众人道别,转身离开。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柯的背影,显然捂住耳朵,并没有阻挡她听见赵柯的话。   现场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住在老孙家的外村儿青年们出现在路口,王老三出声提醒,众人才回神。   二姑赵莲花朝向赵新山,“大哥,你也不管管她。”   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赵新山紧着眉头默默抽了好几口烟,才道:“我咋管?让去医院还有毛病了?你们不乐意她管这些,明年选举,不选她就是了,反正人公社领导看中赵柯,想调她去公社上班儿呢。”   众人沉默。   他们又不傻,赵柯要是走了,她自己前途更好,村儿里热火朝天搞这些事儿全得搁置。   就算换别人接,谁能接啊?   赵新山扔掉烟屁股,脚尖踩在上头碾了碾,走之前留下戳心窝子一击,“自家闺女,还能让人欺负去,这才是没种。”   孙大娘夫妻俩大半辈子抬不起头,就是因为“没种”。   没种、没种、没种……不断在夫妻俩耳边循环,震耳欲聋,内心苦楚。   潘翠莲扶着后腰,对冬妮儿和王老四说:“你俩啥时候陪大娘和大爷去李村儿一趟呗……”   东婶儿可不乐意儿子掺和老孙家那糟心事儿,立马打断:“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娘你这话说得不对。”   三房在老王家,目前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潘翠莲在婆婆面前说话也不低气,“毕竟是四弟妹娘家的事儿,女婿是半子,老四这时候不出面,啥时候出?岳家再给啥帮衬,还好意思接吗?”   东婶儿一下子哽住,手指着潘翠莲呼吸不畅。   冬妮儿脑子还混沌,就下意识地维护婆婆,推辞起来,“不用不用,我爹妈也不想麻烦四哥……”   孙大娘和孙大爷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们一贯重视男胜过女,其实挺想依赖女婿的……   但女儿都这么说,他们俩也不能反驳。   只是赵柯话说成那样儿了,这事儿到底咋处理,他们依然没个主意。   而冬妮儿帮着婆家说话,也没在婆婆那儿落着好,东婶儿气儿依然不顺。   外村儿青年都到近前了,众人不好再讲自家这些事儿,纷纷散开。   老王家人回家,东婶儿立即当着全家人冲三儿媳潘翠莲表达不满:“我这老的还没发话呢,你一个嫂子管啥闲事儿?”   然后她又指向王老三,“你不管管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儿?”   王老三动作不重地拂开她的手指,“有事儿就得一家子互相帮衬,没事儿就老的不发话小的不插嘴,妈,你咋这么不讲理。”   东婶儿气得眼冒金星,举手就啪啪拍了他几下,“连老子娘都不尊重,我打你个不孝子!”   王老三挨了她几下,才抓住她的手,嘴里说出更气人的话:“咱家这条件,能找个媳妇儿不容易,老四娶冬妮儿,本来就是占便宜。”   “人老孙家就俩闺女,以后有啥不都是闺女的,还能尽想着占好处,啥也不付出?我要是老四,这种时候肯定要颠颠儿地上门帮忙,在岳父岳母面前表现,你还这事儿那事儿的,傻不傻?”   东婶儿捂胸口,“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啊……”   “哪那么容易气死?”   王老三用正常音量嘟囔一句,转头直接对王老四和冬妮儿说:“脑子不好就得听聪明人的话,赵主任的话,你俩得听进去。回头你俩就去跟大队长请假,帮着冬妮儿爹妈一块儿请。”   老孙家就夫妻俩,吃用都省,帮衬春妮儿,私底下也会给冬妮儿和王老四拿点儿口粮。   他们有别人供吃食,老王家就省点儿粮,里外里,就是老王家占便宜。   王老四还能不知道咋对自己有好处吗?他立马就答应了。   冬妮儿感动不已,“四哥,你真好……”   王老四道:“应该的。”   王老三受不了俩人这一出,拽着媳妇儿潘翠莲回屋儿。   东婶儿瞅着他们的背影气愤:“结婚就翅膀硬了,你看他尾巴翘的,他现在就是咱家的刺儿头!”   二儿媳周秀丽酸唧唧地说:“现在老三说话是不一样儿了……”   那头,潘翠莲走到他们屋门口,停下,回身对公婆道:“爹,妈,你俩中午饭跟我们吃吧,我挤点儿酸汤面。”   东婶儿立刻止了骂,拽着男人去三房屋里。   周秀丽:“……”   变脸真快。   三房屋里——   结婚分家,王老三就在炕沿外砌了个灶台,屋里除了炕,只有一米多宽的空地。   王老三烧火,潘翠莲挤汤面,东婶儿和王长河只能坐在炕上。   东婶儿盘腿儿唠叨:“你大哥二哥养那么多娃,压力大,你们夫妻手里要是松快点儿,多帮帮他们……”   潘翠莲没吭声,王老三就怼回去,“翠莲没事儿就让你俩在我们这儿吃,没帮大哥省口粮啊?你别没完没了啊。”   东婶儿生气,“我们是你爹妈,吃你口饭咋了?”   “我能挣,爹妈吃我口饭是不咋地,但你们不能理直气壮。”   东婶儿胸膛起伏,随手拿起扫炕的鸡毛掸子,举起来又舍不得抽儿子,生硬地转了个弯儿,在炕上胡乱划拉一气儿。   “你们俩就跟赵柯混吧,早晚气死我!”   “我们不跟赵主任混,听你们的,能捞着啥?”   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很少,东婶儿夫妻俩以前肯定也爱三儿子,可绝对算不上多重视。   不受他们掌控,他们不舒服,但儿子儿媳长本事了,他们在邻里脸上有光,怎么可能不得意?   父母与子女,有时也是此消彼长。   王老三和潘翠莲早就发现,即便他们夫妻说话不太顾忌,常常气得东婶儿暴跳如雷,关系却并没有更生疏,反倒有着不同从前的亲近,家庭地位也在不断提高。   这一切变化,是从他们笨拙地模仿、学习、吸收赵柯的言行开始。   村里那些老古板对聪明人的敬畏,时有时无,王老三始终坚持,要跟着聪明人的脚步走。   赵柯是他见过最聪明且有底线的人。   跟着她,哪怕走弯路,也不会入歧途。   ·   下午,王老四就跟赵新山请假。   赵新山算了一下老孙家夫妻还有王老四夫妻的工,三天后四个人中三个人修整,活儿比较轻,正好儿用这天批假。   赵芸芸为了挽救她犯的错误,给赵柯端茶倒水,给赵柯当跑腿儿,还自愿当起耳报神,给赵柯传消息。   王老四请假的两个小时后,赵柯就知道了。   赵芸芸怀疑,“我听说春妮儿姐的公婆挺厉害的,他们去了,能制止吗?”   赵柯边翻看知青们的档案边道:“你要是好奇,可以跟着去看看。”   “我去算咋回事儿啊?”   “反正你干活儿不行,闲着也是闲着,你想去凑热闹,谁能管你?”赵柯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很支持她去,“你想去的话,可以作为咱们队委会的代表,去慰问一下咱们大队的外嫁女。”   赵芸芸不长记性,满脸意动,“那你脚咋办?”   “又没伤筋动骨,不用你伺候病。”   赵芸芸兴冲冲,“那我就去了。”   赵柯轻轻摆手,“去吧去吧。”   有热闹看,赵芸芸满脸高兴,办公室里转悠,“你咋又看起知青档案了?要不要我帮你干点儿啥?”   “就是多了解了解他们,我没什么事儿要你帮忙。”   “就这一张纸儿,能看出啥来?”赵芸芸起身,“我替你去传话,让他们一人写一份儿详细的自我介绍。”   赵柯点头,“也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赵芸芸走后,赵柯放下知青们的档案,拿起之前的走访记录本。   赵村儿社员们有用没用的技能,全在本子上有记录。   余三舅会木工,她爹认识的药材比较多,钱婆子接生经验丰富……这种都不用说了。   其他的,像金大娘自家榨油吃,很出量;   之前没报上饲养员名儿的王秀萍腊肉做得好,刘海芝做大酱好吃;   老魏家魏大海喝的酒是他秋天去林子里采山葡萄,自个儿做得山葡萄酒;   二姑夫刘和平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每年过年前,社员们都会拿豆子换豆腐……   这段儿时间,赵柯进出公社,如果公社那边有需求,她会从社员们手里收,帮他们增加一点收入。   但今年粮食紧缺,得保证他们村儿自己的口粮,加上风声还紧,赵柯有意识地控制,没让太多吃食流出去,所以收益不大。   涉及到吃食的,暂时都只能搁置。   而村里妇女们针线水平参差不齐,没到能赚钱的层次。   至于那些糊纸盒之类的零工,县里、公社就供过于求了,也轮不到他们赚。   一个人挣点儿钱,不算难,要让全村人都能赚到认知范围内的钱,不太容易……   ·   四点半,办公室有点儿暗了,赵柯下班回家。   五点半,社员们下工,纷纷归家,各家的烟囱陆陆续续冒烟。   曲茜茜、赵萍萍要在家帮着干完活收拾完再来赵柯家住,赵芸芸和赵小草都是带了口粮,直接在赵柯家吃。   有赵芸芸和赵小草吵吵闹闹,余秀兰嘴上说闹腾,其实挺喜欢家里热闹的。   赵柯平时不嫌弃,今天有点儿嫌。   因为赵芸芸这个憨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和赵小草还有斜对门儿的谷三妮儿在赵柯家院子里跳房子。   赵芸芸和赵小草她俩差了四五岁,完全没有代沟,嘻嘻哈哈起来仿佛是同龄人。   赵柯稳重地坐在房檐下的长凳上,她是个成熟的大人,可不像赵芸芸,还跟小孩儿玩儿。   隔壁,陈三儿抱着柴禾从院子里走过,盯着哈哈傻笑的赵芸芸看了几眼,然后掩饰性地满眼嫌弃地收回。   他到门口,眼神古怪地退到一边儿,让路。   随后,傅杭怀里抱着个奇奇怪怪大件儿,走出来,来到赵柯家。   院子里的四人,注意力全都落在他身上,更确切地说,是他提着的东西上。   赵芸芸问:“傅知青,你拿的是啥?”   傅杭放下,推向赵柯,“我给赵主任做的轮椅。”   赵芸芸三人:“……”   赵柯:“……”   两个硕大的、略显单薄的轱辘中间夹着一把木椅,看得出来,确实是“轮椅”。   但赵柯只是肿了,不是残了。   赵芸芸打看看傅杭,又看看他推着的轮椅,心下有一丝怪异。   而赵柯看着那两个眼熟的轱辘,五官略显纠结地问:“这是……自行车轱辘?”   傅杭点头,“是啊。”   赵芸芸震惊:“你拆了自行车轱辘,做这玩意儿?”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看着暴殄天物的傅知青,眼带谴责地点头:就是,自行车咋能随便拆呢?   傅杭语气平淡,“是啊。”   “这么丑?!”   傅杭的脸瞬间有些紧绷,低头看,“丑?”   一把高一米半、宽五十厘米左右的单人木椅,夹在两个二十八寸的自行车轱辘中间,前面还有高高支起的自行车把手,底下连这个小小的木轱辘,调整方向。   像是三轮车,但这个尺寸差别……母鸡长了大鹅的脖子,又嫁接了牛腿,实在不伦不类。   赵芸芸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傅杭嘴唇微抿:“……”   片刻后,傅杭对赵柯说:“木轱辘不丝滑,你要是觉得丑,我可以在椅背后面贴画,插花也行。”   言外之意,自行车轱辘不能换。   赵柯扶额,哭笑不得。   傅杭又补充道:“我能组装回去,我记住了。”   赵柯一顿,“记住了?”   傅杭点头。   这能怪赵柯盯着知青不放吗?   这轮椅,对赵村儿没啥帮助,但做轮椅的人,脑子空一空,肯定能倒出来点儿有用的东西。   赵柯嘴角扬起一个和善的弧度,“傅知青这轮椅,我一点儿不觉得丑,很有科技感嘛。”   傅杭嘴角微微上扬,瞥了赵芸芸一眼。   赵芸芸:“?!”   她好像读懂了……   “既然傅知青能装回去,那我明天就用上,等我脚好了,再还给你。”   傅杭答应:“好。”   赵芸芸抽了抽嘴角,很想疯狂摇醒两个人:赵柯真的只是肿了,不是残了!   赵柯甚至还起身,坐上去体验。   傅杭给她讲解:“轱辘太大,没法儿手动转,我做了驱动,单脚蹬就能走。”   赵柯不懂轮椅的结构,但蹬上自行车脚踏,动起来……确实很丝滑。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有点儿想试一试,是怎么回事儿?   赵柯面向傅知青,下巴搭在车把手上,毫不吝啬地夸赞:“傅知青,你太厉害了!”   傅杭嘴角上扬,矜持道:“并不复杂。”   赵柯听不见,贪心地问:“傅知青,能做发电机吗?”   傅杭静了几秒,吐出两个字:“很贵。”   那暂时算了。   赵柯又得寸进尺,“傅知青,烧砖、烧瓦你行吗?”   傅知青:“……”   问得真妙,行还是不行? 第82章   赵柯当家, 是真精打细算啊,什么都想自给自足。   而这世上具备从无到有的创造天赋的天才,少之又少,傅杭再聪明, 也只是个学生, 再想让赵柯刮目相看, 也得实事求是地说:“我得打电话请教人, 但就算能打破技术壁垒,经验也需要积累。”   “没事儿。”赵柯鼓励他, “傅知青你动手能力强, 我对你特别有信心, 以后咱们村儿要是家家户户都能住上砖瓦房, 傅知青你的名字肯定挂在功劳墙前头。”   傅杭对挂墙上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不为了赵柯,他也想要在赵村儿留下点儿什么。   “好, 我试一试。”   赵柯笑容更灿烂, “我跟大队长说一声,傅知青你以后不用上工了,一冬天够吗?我想要能盖出不低于一百平方房子的砖和瓦。”   她越来越离谱了。   傅杭想装作被好感冲昏头脑,都没法儿保持沉默,“冰雪严寒,本来就不用上工。”   赵芸芸听得脑瓜仁子涨, 揪着赵小草和谷三妮儿躲到院子外去。   赵柯一点儿没有被戳穿的羞耻, “不上工也没有工分啊, 你们还是赚。”   傅杭:依然是廉价劳动力。   赵柯还在善解人意地给他出主意:“你需要助手吧?咱村儿的知青, 你看谁合适, 都分给你,不用下田也照常给你们算工分。”   反正知青干农活也不太行,人尽其用,一点儿不浪费。   傅杭没有知难而退,心里盘算起来。   赵柯耐心地等他回复。   院子外,三人重新画了房子。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跳得心不在焉,听不见赵柯和傅知青在说啥,就跟赵芸芸打听:“咱们村儿真能自己烧砖瓦,住砖房吗?”   赵芸芸越看傅杭和赵柯一站一立面对面的画面,越是怪异,随口敷衍俩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激动,两眼渴望,似乎已经见到砖房的样子。   院子里,傅杭思考过后,回答:“我尽力,至于助手的人选,需要先沟通再确定。”   赵柯隐约听说过,傅知青和先来的两个男知青好像有点矛盾。   她没多问,仍然面带笑容地说:“我不是给傅知青你出难题,适当的压力,是进步的动力嘛。你们尽管干,工作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会尽量帮你们解决,给你们争取更大的发挥空间。”   傅杭已经能够分辨赵柯那套话里的涵义。   她的意思,她可以帮他们解决困难,标准不能降。   傅杭不解的是:“如果你想要致富,应该有更快的办法吧?”   就比如,她先提的发电机,如果能做出一个,前期成本虽然高,但成功之后,无论是高价转卖还是租出去,利润都不低。   同样可以以集体的名义入股投资,完全不需要这么辛苦。   赵柯笑意盈盈的眼神里,有对傅杭,也有对其他人的期待。   她有时候,像是在玩儿一个养成游戏。   “你造的水车,我也可以藏着掖着一部分技术,卖给其他村儿,刮下一笔快钱肥我们赵村儿大队的口袋,可是然后呢?”   傅杭道:“缺钱寸步难行,赵村儿大队只要钱上宽裕一些,可以更早完成很多目标。”   “可是尝过了不劳而获的滋味儿,他们会甘心踏踏实实地走吗?”   傅杭默然。   “我们是农民,我们不能丢了土地,一切发展都得基于这片土地。”   农村再广阔也留不住傅杭这样的人才,知青们早晚会去更需要他们的舞台。   只有农民根在这里。   基层农村建设,不能只赚钱。   “说句不太文雅的话,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裆。”赵柯冲院外招招手,对傅杭说道,“只有亲手创造的未来,才会倍感珍惜,农民的精神才能传给下一代。”   庄兰手拿几张纸等在院外,得到赵柯的示意,才走进去,“赵主任,这是我们五个知青的自我介绍,我给你送过来。”   赵柯接过来,简单地翻了翻,轮到方静,停了两秒。   知青们应该是商量过,自我介绍的格式都一样,其他人写得都很满,只有方静,极其简洁。   简洁当然不是问题,敷衍是问题。   别人恨不得从家庭到成长环境,小到看过的书,打过的零工……全都细致地写一遍,好让赵柯了解他们更多。   方静怎么写的呢?   父亲是木材厂会计,哥哥姐姐都是下乡知青,妹妹是护士,弟弟还小,她自己是初中生。   没了。   赵芸芸传话,绝对不会打折扣。   那就是方知青自身不愿意积极融入。   这是个人选择,赵柯可以三番两次地伸出橄榄枝,无法强人所难。   所幸,她认识的陈三儿不会欺负方静。   尊重吧。   赵柯若无其事地递向傅杭,傅杭自然地接过。   庄兰目光在两人中间游走,尤其警惕、探究地看着傅杭。   他肯定近水楼台趁机套近乎……   傅杭看向庄兰,淡淡道:“庄知青,麻烦转告一声,晚饭后我和林海洋去知青点,有正事跟大家聊。”   庄兰答应,然后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盯着傅杭。   最后两个人一起离开赵柯家。   赵芸芸一个人进来,狐疑地打量赵柯:“我怎么觉得傅知青对你有点儿殷勤?”   她既然问了,赵柯就实话实说:“他还想干我家的活儿。”   赵芸芸:“!!!”   农村,男青年追求姑娘,都要上姑娘家干活儿,表现出勤快能干。   傅杭的意图,没跑儿。   “你俩处对象了?!”   厨房,余秀兰的声音传出来,“谁俩处对象?”   院子外,赵小草和谷三妮儿也好奇地看过来。   赵柯立马回余秀兰:“我们说咱大队姑娘们有没有找到对象呢。”   余秀兰没声儿了。   赵芸芸压低声音,又咬牙切齿地问了一遍:“你俩处对象了?”   “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赵芸芸神色缓和了一点,只有一点儿。   她恶狠狠地威胁赵柯:“你要是敢背着我处对象,还不告诉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好“狠”的威胁。   从小说到大。   赵柯无语地问:“你不难受吗?”   “我为啥要难受?”   “傅知青。”   赵芸芸被提醒到,才想起来气愤,“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明知道咱俩好,还挑拨我们的关系!”   很好,再一次证明,小说只是小说,现实才是真实。   虽然傅知青略微有些冤枉……   赵柯拍拍她的肩膀,“真善良。”   赵芸芸得意地扬起下巴。   赵柯揽住她的肩,一把拉到怀里,搂紧,“咱们不搞对象,搞发展,搞建设。”   赵芸芸立即变脸,挣脱,抬手隔开她,“你休想支使我干活。”   还需要支使吗?   赵柯露意味深长地微笑。   赵芸芸不禁打了个哆嗦,“你别冲我笑,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   赵柯微微耸肩。   厨房,余秀兰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吃饭了!”   斜对门儿,老谷家也传出一声喊:“三妮儿,回家吃饭——”   院外,谷三妮儿跟赵小草道别,赵小草冲她挥手后跑进院儿。   远处,各家的妈也在喊自家的娃回家吃饭。   ·   知青点,男知青屋——   屋里是炉连炕的结构,炉门里火光跳动,邓海信坐在边儿上,时不时添进去一把柴。   刘兴学坐在他旁边儿,对面儿从靠近炕数,依次是苏丽梅、庄兰、方静。   庄兰和苏丽梅肩挨着肩,而方静跟庄兰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苏丽梅双手握着茶缸,从手心到身上全暖烘烘的,问:“也不知道傅知青回知青点儿有什么事儿……”   刘兴学嗤一声:“架子好大,咱们这些人等他一个。”   苏丽梅撅撅嘴,不满地娇嗔:“不是都和好了嘛,干嘛还阴阳怪气的,影响咱们知青的团结。”   “我不跟女的一般见识。”   刘兴学双手搭在膝盖上,扭身面向炉子。   苏丽梅哼了一声:“女的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吧,庄兰?”   庄兰点头。   方静拿着根儿树枝,拨弄着炉门前的碎枝,眼睛里映着火光,思绪不知道飘去哪儿,一声不吭。   其他四人对她这模样司空见惯。   平时他们要是忽视她了,方静就会义正辞严地谴责他们不团结,孤立其他知青,还说傅知青就是这么离开知青点的。   人容易犯个毛病,吃软怕硬,或者对不爱计较的人咋咋呼呼,对一看就麻烦的人有所退避。   苏丽梅性子娇,说闹掰就一句话不与方静说,庄兰也爱憎分明,只是没像苏丽梅闹那么僵。   刘兴学和邓海信两个男知青,刘兴学性格更强势,邓海信多数时候顺着他,所以也常常是主动拉方静进话题的人。   此刻,方静明显不在状态,硬叫她回神参与闲聊,大家都尴尬,邓海信就没开口叫她。   “咚咚咚……”   方静定神,扔下树枝,马上起身去开门。   “傅知青,林知青,你们来了!”方静语气欣喜,“快进来!”   屋内四人对视一眼,苏丽梅直接撇撇嘴,其他三人都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   庄兰推推苏丽梅,苏丽梅拖着小板凳往里挪了挪,另外三人也都往炕那头挪,空出两个人的空儿来。   傅杭微微点头示意,林海洋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傅知青,坐吧。”方静先指她旁边的凳子,又对林海洋说,“林知青,你也坐。”   傅杭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拂了林海洋手臂一下,交换位置,让林海洋成为了坐在中间的人。   方静不愉,隔着林海洋看傅杭一言,垂下眼,手指紧紧抠着身下的板凳。   傅杭坐在了刘兴学旁边。   刘兴学半边肩背对着傅杭。   两人之间萦绕着一股疏远、僵硬的气氛,明摆着告诉大家:关系不好。   对面的庄兰和苏丽梅眼神不时落在两人身上,防备着两人吵起来。   然而傅杭对刘兴学开口,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平和:“赵主任希望我们知青发挥长处,帮助赵村儿大队建起土窑烧砖、瓦,暂定由我带头。初步阶段,要先收集各种黏性的黏土,造个小型的土窑进行试验,需要两名助手,其中一个,是林海洋,他有跟我配合工作的经验,另一个……刘知青,你有兴趣吗?”   刘兴学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杭,完全没想到傅杭过来是请他当助手的。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孤傲的傅知青,下凡了?!   林海洋最初知道傅杭要来邀请刘兴学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现在他满脸趣味地看着众人的神情。   如果是刚来赵村儿的傅杭,他肯定会对其他知青视而不见,也绝对不会跟刘兴学、邓海信两个知青握手言和。   几个月过去,他成长了。   大多数工作都处在集体中,处理好人际关系,减少不必要的争端,有助于提高效率,降低风险,提高任务的完成度……   刘兴学和邓海信针对他,是他们自身实力不足,人品心性又有瑕疵,才会做出那种简单粗暴的针对。   而且他们竟然还成功地膈应了他。   傅杭审视自己,在没有展现出远超别人能力的时候清高不群,没有在两人最初露出几分嫉妒的时候震慑他们,他确实有些傲慢了。   如果连这样两个人都处理不好,他的更进一步和孤芳自赏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曾经和他有矛盾的人,都可以为他所用。   “刘知青,你没听错。”傅杭看向刘兴学,“虽然我们之前有些不愉快,但你挖排水渠时充分展现了你的优势,你有热忱,基础知识扎实,大胆肯干,同时又具备不错的协调能力,赵主任动员之后又迅速调整自己,说明你的弹性也很好。”   他这样一脸冷淡地夸赞不停,刘兴学这个被夸的人反倒坐立不安,红晕随着他的话从耳后蔓延到全脸,再到全身。   其他人,包括林海洋,则是嘴巴都越张越大,仿佛不认识傅杭了。   傅杭态度严谨,“基于这些,我认为你完全具备参与土窑初步阶段试验的资格,所以正式邀请你加入进来,你愿意吗?”   刘兴学:“我……”   傅杭直视他。   他这么不计前嫌,邓海信碰刘兴学的手,催促:“这是好事儿,你快答应啊。”   庄兰、苏丽梅也都劝说:“对啊,刘知青,咱们不都想利用自己的知识改变农村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刘兴学还有些放不下面子。   这时,傅杭不紧不慢地扔出一个巨大的诱惑:“参与建造土窑,可以不用上工,而且照常给工分。”   整个屋子一静,林海洋直接倒吸一口气:“你怎么没告诉我?”   邓海信、苏丽梅、方静眼睛都酸红了。   刘兴学“咕咚”咽了口口水,生怕被抢走,一口答应:“我愿意!”   “先别急着答应。”傅杭偷换概念,“赵主任有任务要求,今年冬天,如果我们能够建成土窑,并且烧出一百平方房子的砖瓦,工分才会兑现。”   傅杭和林海洋都敢干,刘兴学还能在他们面前露怯?   “我没问题。”   方静坐不住了,“傅知青,为什么不能公平竞争?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的知识青年,不能厚此薄彼吧?”   厚此薄彼?   厚谁薄谁?   其他人看向傅杭和刘兴学,在此之前,他们还几乎不说话……   庄兰、苏丽梅和邓海信又看向林海洋,林海洋也指向自己:“?”   方静垂眼,身体仍然朝向傅杭,等一个回复。   傅杭缓声道:“女知青不是有扫盲的任务?而且,入冬后农闲,不做工。”   方静一瞬懊恼地咬唇。   庄兰、苏丽梅、邓海信:“……”   心情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而林海洋、刘兴学:“??!”   好像有啥不太对劲儿…… 第83章   这个年代, 相对风清气正,大多数人思想比较“单纯”,用余秀兰同志常常骂人的话说,就是“死脑筋”。   傅杭几乎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的——让刘兴学成为他另一个助手。   这意味着傅杭顺便也解决了邓海信, 只要他在后续工作中处理得当, 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不会再升级成风险。   至于怎么让人心甘情愿地干活儿, 赵柯已经给出一个效果不错的模板:明确要求和标准, 展望前景和未来,然后大胆放手, 做好后盾, 不偏不倚, 适时鼓励, 不揽功劳。   庄兰和苏丽梅对土窑没有多大兴趣,方静根本不想多干活,于是三个女知青就回了她们的屋子。   傅杭和林海洋、刘兴学继续讨论土窑的初步计划。   刘兴学想表现,傅杭就让他将讨论结果整理成文字, 直接署他的名。   “赵主任虽然没有提更多要求, 但大队肯定要规划建设村子,从土窑的前期试验到选址,也是规划的一项,我们想她所想,急她所急,最好也出一份全村规划交上去作为参考, 刘知青辛苦点儿, 一并负责, 可以吗?”   一个村子按照他的规划建设, 这是多么振奋的事情!   刘兴学眼睛放光, 毫不犹豫地应下。   邓海信不想成为落单的人,傅杭就让他暂时作为编外人员参观学习,等到土窑进入下一阶段之后,需要人手,他再跟大队申请工分。   “邓知青如果愿意,也可以帮刘知青做一些辅助工作,到下一阶段时就能直接进入状态。”   邓海信表现得很乐意,很积极。   整个讨论过程,傅杭都言辞清晰有条理,语气冷静,紧扣主题,没有一句废话。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专注听他说话,接受他的安排。   天黑下来,傅杭和林海洋道别离开。   一出知青点的院子,林海洋便冲傅杭竖起大拇指:“你今天这事儿办得,真像样儿!”   傅杭微微抬头望着半空中的钩月,那她得多厉害啊……   第二天,傅杭告诉赵柯助手的人选。   赵柯听到刘兴学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到大队办公室转达给赵新山。   赵新山同意,即日起,傅杭、林海洋、刘兴学三个男知青就不用再上工。   而不上工还能拿工分,必须得给全大队的社员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赵新山趁着上工前将大家伙集中在一起,进行简单的说明。   知青们也都在,包括傅杭三人。   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过去,村里大部分的人听说了“以后盖砖房”的传闻,也都在议论,但总觉得不敢想象。   连条件好的大队长家都不是砖房呢,他们咋有可能住上砖房?   可现在,大队长竟然说,大队真有这个计划……   社员们心潮澎湃,纷纷追问傅杭他们三个知青“能不能成”、“啥时候能成”……   现在砖影儿都没见着呢,谁会知道那么多,当然不能给太过肯定的答复,只说“会尽力”。   赵新山回复大伙儿:“大队跟知青已经商量好,烧砖烧瓦成功,他们这一冬每天可以拿十二个工分,有其他奖励;不成功,每天只有四个辛苦工分。三个知青会尽力去尝试,我们大队也要给予支持,大家不要对他们不上工有情绪。”   这个工分的规定,是傅杭今天早上主动跟赵柯提的,为的就是避免知青懈怠、糊弄了事。   能建成土窑,十二个工分和奖励是应得的,建不成,四个工分也就够吃口饭,占不着啥便宜。   众人没有意见,一起回答:“不会——”   赵新山又点名常山,让他带知青们去找黏土。   昨晚上,刘兴学在傅杭走后,挑灯夜战,修修改改到半夜,鼻子下全都是煤油灯燃烧的黑煤灰,才整理出一篇满意的初步建窑计划书。   今天一大早,他起来誊抄了一份,交到大队。   计划书上的第一项,就是需要本地人带着他们去找更多种类的黏土。   刘兴学下巴微抬,嘴角上翘,骄傲地站立。   常山嫂子胆儿大,站在人群里直接扯开嗓子喊:“大队长,那我男人拿几个工分啊?”   “按照上工的工分给,三天后常山回来照常上工。”赵新山回答完,又没好气道,“这是为了集体,平时有空闲,傅知青他们需要帮忙,大家能帮就帮把手,别老工分儿工分儿的。”   常山挠后脑勺,嘿嘿傻笑。   社员们也都嘻嘻哈哈,反正他们学到了,干额外的活能拿额外的工分,才不会傻乎乎的只知道埋头苦干。   那叫啥,正当权益嘞~   随后,傅杭借了赵柯家的自行车去公社打电话。   刘兴学则是十分积极地抓着常山带路,他、林海洋,赵永军三个人一人一把锹,赶着牛车去挖土。   常山经常帮着各家盖房子,很清楚赵村儿附近哪个位置有啥土,哪儿有沙子、石头。   刘兴学开口就让他先带路去远点儿的地方,从远往近处挖。   各个村子之间有明确的界定,有时候挖个菜采个蘑菇捡个野鸭蛋,如果越界,还正好被逮到,都要要回来,不给很有可能会打起来,甚至演变成两个村子的械斗。   所以,最远,也只能到赵村儿跟周村儿大队交界处的飘垡甸附近。   这一块儿苔草覆盖,泥土湿度黏度都比较高。   常山手指指着前面画了一条线,强调:“刘知青、林知青,别越界啊。”   刘兴学和林海洋齐齐点头,三人就开始挖,肉眼瞅着像,感觉挺黏的,稀里糊涂地装筐,满了就往回走。   是真的走。   牛是宝贵的集体财产,拉土已经够辛苦它的了,常山可舍不得再让三个男人坐上去。   刘兴学和林海洋提出反对意见,常山死活拦着不让上车。   没办法,只能走。   十几里地呢,不可能每趟都三个人来去,于是,路过小河边儿,刘兴学和林海洋就停下,俩人先挖着。   常山一人一牛车回村儿,往傅杭院子里卸完第一车土,马不停蹄又去找两个知青。   就这么来来回回,一上午,在刘兴学的督促下,三人一口闲气儿都没喘上。   中午,陈三儿下工回来,就看见本来干净整齐的院子里堆起四个土堆儿,有一堆儿还是稀的。   等他做好饭,挖土的三个人回来,院子里又多了第五个土堆儿。   常山回家吃饭,林海洋一身土,累得躺在最新的干土堆儿上,不动了。   刘兴学在院里找了几块儿之前造水车剩下的板子,写上字儿,记录哪堆土是从哪儿挖的,插在土堆儿上。   陈三儿看见,表情纠结:“……”   金大娘在院子里瞧见,揪着眉头站到凳子上,隔着赵柯家的院儿,冲着刘兴学和林海洋大骂:“干啥玩意儿呢!坟迁过来了,晦不晦气!”   刘兴学吓得手里的板子掉落。   林海洋倏地跳起,表情尴尬。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刘兴学和林海洋瞧着,可不就像是她说那样吗?   越看越瘆得慌,刘兴学赶紧把板子拔下来。   那咋记录?   赵柯听见金大娘的骂声,走出来,向刘兴学传授她画圈儿的经验,还友情赞助了他一个工作手册。   “咋没想起来呢?”   刘兴学一拍头,向赵柯道谢后站在房子门口,开始画圈儿,标注。   赵柯站在木围栏旁边,劝说:“肯定是太累了,人是铁饭是钢,刘知青,别忘了吃饭,中午好好休息。”   刘兴学顶着脑门儿的泥,嗯嗯答应。   但他饭是吃了,休息不存在。   下午,刘兴学又催着常山和林海洋去挖土。   连常山这样干惯活儿的庄稼汉都受不了他这紧密的强度,更何况林海洋一个知青。   再回来,常山也不心疼牛了。   三个人都和土一起坐上了牛车。   傍晚,傅杭从公社回来,放眼望去,只见院子里土堆一座座。   吃晚饭的时候,林海洋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筷子打在碗边儿,哆哆哆哆……   “太丧心病狂了!”林海洋恨不得咬下刘兴学一块儿肉,“他肯定是想跟你比!他想拼输赢,他去拼啊!”   刘兴学比林海洋还矮点儿瘦点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提起来的劲儿,完全没偷懒。   林海洋一表示不满,他就满嘴的“集体荣誉”,苦只能咽进肚里。   “我的命不是命吗?你想想法子啊,傅杭。”   傅杭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一句:“我今天仔细请教过地质方面的专家,你们挖的土,有几堆颜色、品质不太对得上,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咱们得尽早试出合适的土,赶在冻实之前,让大队挖回足够一个冬天要用的土。”   林海洋哀嚎:“天要亡我——”   隔壁,赵柯等人都听见了他的嚎叫。   余秀兰嗔道:“这林知青,嚎啥呢,这动静儿……”   赵柯大概能猜到,“估计是累到了,他们这一天,一点儿没着闲儿。”   余秀兰一听,叨咕:“要不是大队明天开始收白菜,哪用他们那瘦胳膊瘦腿儿干这些体力活儿。”   自留地的白菜,一进十月就全收了,耕地里的白菜种得晚,硬是挺到下旬,马上就要霜降,不能再挺了。   所以赵新山特地集中安排明后两天时间,赵村儿全体社员和九十五个外村青年一起收白菜。   傅杭他们四个挖土的人不用去,大队现在人力充足,不差他们四个人。   其他人不能例外。   余秀兰对饭桌上的赵柯、赵芸芸、赵小草三人说:“明天早上我叫你们。”   赵芸芸先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赵柯说:“你脚还没好,不用去了吧?”   “学校都放农假,我一个大人哪好意思握在屋里?”   赵柯说话算话,白天真的蹬着傅杭做的轮椅绕村儿跑,还专门蹬去学校,当显眼包。   全村儿的人看见都要围观,孩子们哪里逃得过新鲜事物的诱惑,更是一阵一阵地惊呼,争着抢着坐上去试。   赵柯跟顾校长说话,才知道,收白菜,学校下午放学就会放几天农假。   师生们放农假集体参加劳动锻炼是惯例,不过往年得十一月份,今年收两茬,学校也多干一轮活儿。   “就是有点儿青紫,不影响走路,我跟大伯说了,会量力而为。”   赵芸芸愁眉苦脸,“两天都得从天亮干到天黑呢……”   余秀兰白了她一眼,“你俩干活儿连半大孩子都不如,真上地,用不上一个小时就干不动了,瞎愁啥?”   赵芸芸:“……”   赵小草抱着碗吃吃地笑。   赵柯也轻笑。   赵芸芸本来有点儿气愤,后来一想,也是,就不犯愁了。   转过天,天刚蒙蒙亮,除了太老太小动弹不利索的,倾巢而出。   路上,最显眼的是一排二十几个人力板车,其次是跑跑跳跳、精力充沛的小土豆们。   赵新山老早等在地头,分派完活儿,大家伙儿就都往白菜地里钻。   “别勉强。”   赵柯点头,“大伯,你放心吧。”   随后,两人便一同进地里。   想要白菜放置时保持新鲜更长时间,得带着根儿,所以不用刀,得徒手薅下来,有人负责搬运白菜到田埂上,再用人力板车运送回村里。   赵柯来回走费脚,就在地里薅白菜。   两脚分开,踩在垄沟里,弯腰,俩手托住白菜屁股,一扭一薅,白菜就会出来,然后搁在地上就行。   赵芸芸和赵小草在赵柯一左一右薅白菜。   俩人开始薅白菜没多长时间,就拌起嘴,最后演变成比赛,看谁薅得快,先薅完一个来回儿。   赵芸芸极其自信,“我还能输给你个黄毛丫头?”   赵小草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话都没说一句,嘲讽直接拉满。   “嘿——”赵芸芸不服气地撸袖子,“赵柯,你给我俩喊开始。”   赵柯看一眼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手指一比划,“对齐。”   赵小草摆摆手,“我让芸芸姐一棵白菜。”   “用不着。”赵芸芸跨过去,拔掉她三棵白菜,挑眉,“姐姐让你。”   赵小草:“……”   无语。   赵柯也挺无语,等到赵芸芸回去,抬起右手,“准备……”   两个人全都半躬下上身,作出准备姿势。   “开始!”   两个人离弦的箭一样,蹭地窜出去。   赵柯在后面边薅她的白菜边观察两人的进度。   起初,赵芸芸和赵小草不相上下。   但不到一半儿,赵芸芸的动作就大且粗暴起来,明显是意志催动全身,负隅顽抗。   她稍稍领先。   赵小草还保持之前的速度继续向前。   赵柯微微摇头,再拔下一棵白菜,心里就倒数默念一个数——   十。   九。   八。   ……   三……   赵芸芸绊倒,头抢白菜芯儿,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嘴里还咬着一小片白菜叶。   赵小草趁着这个工夫,赶超她。   赵柯毫不意外。   赵芸芸惊地睁大眼睛,嘴唇一动,绿叶咬进嘴里,边嚼边迅速地站起来,奋起直追。   但她追不上了。   两个人距离越拉越远,赵小草都换了一根儿垄折返,赵芸芸第一根垄还差七八个白菜。   赵柯跟赵小草错身,赵芸芸还离挺远。   这时,赵小草停下,回身冲她扮鬼脸,“略略略……追不上!”   赵芸芸喘着粗气,生气……追不上。   真的不用一个小时,她就掐腰挪了。   到后来,已经不是赵小草跟她的输赢,赵柯都折返回来,追上她了。   赵芸芸瞪大眼睛,“赵柯,你竟然背着我偷偷进步了!!”   赵柯呼吸均匀,反驳她:“第一,没有偷偷;第二,是你耐力太差了。”   事实上,谁像她似的一开始就冲那么猛,耗尽力气,后面都要折。   赵柯一抬手,“不等你了,回见。”   赵芸芸眼睁睁地看着她也慢慢走远,气成河豚。   赵小草已经到终点,还怕赵芸芸看不见,蹦起来冲她挥手。   赵芸芸看不见。   赵小草又重开一条垄,再次和赵芸芸交汇时,两人之间的横向距离仿佛在嘲笑着赵芸芸。   “芸芸姐,我赢了。”   赵芸芸听不见。   白菜地一望无际,就像她的心,没有边际。   好几百人,像是勤劳的工蚁,在土地上一点点儿地挪动、劳作。   搬运白菜的人则像是运输蚁,不知疲倦地来来回回。   而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们也都负责搬运,一只只小蚂蚁,有的抱一个,有的抱俩,还有好胜逞强的,手臂不够长偏要抱三个……   三棵白菜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白菜叶挡住了小孩儿的脸,两条手臂使劲儿地搂,两只黑不溜秋的小手也够不到一起。   结果和赵芸芸一样。   自不量力。   白菜落地。   最外层的白菜帮子摔得七零八碎。   “牛小强!别祸害东西!好好干!”   牛小强妈隔着老远大吼。   牛小强怕丢脸,脸缩在两棵大白菜后面,疑惑:这么远,他妈究竟是咋认出他的。   “牛小强!听见没?找揍吗!”   牛小强只得应声:“知道了知道了。”抱着两颗大白菜,一溜烟儿地跑向田埂。   白菜摆满人力板车,提前搓好的草绳四面八方地捆严实,绑在两个扶手上的粗麻绳挂到更强壮的运输蚁--男社员们身上,男人两只有力的大手握着扶手一使劲儿,便拉动板车,回巢。   村里,老人们用干草先铺上晒场北边儿。   白菜运到,卸在干草上。   老人们摞白菜,男社员再拉着空板车返回地里。   蚂蚁搬家一样,一辆又一辆满载的板车和空板车向着不同的方向交叉行进。   慢慢的,地里的绿白色缩小,土色扩大,而晒场上的白菜从一个小白菜堆儿,一点点变成白菜山,并且不断向晒场南铺开。   中午,社员们没有回家,在晒场席地而坐,面向白菜山,吃着提前做好的干粮。   他们不清楚他们到底薅了多少白菜,不知道运了多少趟,他们只能看见满眼的翡翠白玉。   干粮填饱肚子,丰收的喜悦填满心房。   身体虽然疲累,精神却鼓胀饱满。   有社员脸上挂着大大的笑,犯愁地说:“这么老些白菜,可咋送去公社呦~”   旁边的人附和:“就是嘞,咋送去呢。”   真是甜蜜的负担。   稍作休整,几百人便再次忙碌起来,一直干到天黑,才齐力推着装满白菜的板车回村儿。   一天下来,白菜已经占领大半个晒场,还有一半白菜地没收。   晚上天凉,全村儿上手,将一张一张厚实的草垫盖在巨大的白菜山上,直到所有的白菜都盖好了被子,这一天的抢收才终于结束。   赵村儿所有人累得手脚无力,嘴却都咧得大开。   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每一张脸,龇着的每一口牙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没办法,合不拢,完全合不拢。   外村儿青年们羡慕不已,悄悄议论——   “这得收多少?”   “赵村儿大队还有庄稼呢……”   “也不知道咱们村儿白菜能不能丰收……”   “真好啊……”   ……   赵柯家——   几个人全都累得不想做饭,随便煮了一锅小米粥,就着干粮咸菜,对付吃饱,完事儿。   余秀兰叮嘱赵柯她们:“都烫烫脚,不泡脚,明天腿就抬不起来了。”   于是赵柯烧炕的时候,烧了满满一大锅水。   余秀兰和曲茜茜一人一个脚盆,赵柯、赵芸芸、赵萍萍、赵小草她们四个倒满洗衣盆,围一圈儿,烫脚。   “呼——舒服~”   赵芸芸喟叹完,语气慵懒地问:“这些白菜,能卖多少钱啊?”   赵萍萍猜测:“几千块肯定是要的。”   赵小草惊喜:“那分红的时候,一家不得几十块?”   “你想多了。”赵柯微阖着眼,含糊地说,“白菜也有交公比例,再刨出下一年的费用,一家分不了多少。”   远的手扶拖拉机先不说,土窑真要盖起来,还得花不少钱呢。   不过即便赵柯这么说,其他人依旧喜气洋洋,睡梦中,白菜堆得比山高,四肢重得怎么爬不到顶儿,翻不过去,笑得咯咯出声儿。   美梦,在赵村儿每一家每一户发生,每一个人嘴角都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第二天,没有一个人掉队,所有人重复着前一天的劳作,眼看着白菜像梦里一样堆成巨大的山,甚至满溢出晒场。   赵村儿的社员们快乐又烦恼:“咋这么多呢?”   “这可咋运到县里,就算套上牛车,所有板车全用上,也拉不下呦~~”   赵新山蹲在白菜山边缘,吧嗒吧嗒抽了一根烟,才控制好表情,维持住大队长的威严,道:“上次公社领导送各村儿青年来,坐得啥,你们忘了?”   众人当然不会往,“卡车?!”   赵新山抿不住笑,“早就定好了,卡车来运,公社和各大队共同承担租卡车的钱。”   那最后的烦恼也没了。   只剩下傻笑。 第84章   抢收两天, 每天劳作十几个小时,极其辛苦。   赵新山在自家的院子里抬眼就能看见白菜堆成山,一高兴,第三天也不安排社员们做别的活了, 捡干净掉在地里的白菜叶子, 全大队就可以休息。   人多, 个把小时就能捡完菜叶子, 又没人催,村民们全都不着急。   现在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蹲在白菜山边儿算这些白菜能卖多少钱。   大家伙儿不敢往多了想, 可算来算去, 互相一对, 全都认为咋不得挣个几千块。   有人惊呼:“几千块钱, 那不得一家分红几十块啊!”   往年种庄稼,产量不高,家家分的粮,算下来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   社员们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 实在讨论不出个实际结果来, 就跑到大队办公室,跟队委会打听。   “大队长,咱村儿的白菜,能卖多少钱啊?”   赵柯不在办公室,赵新山坐在屋里惬意地抽烟,听到问话, 睨一眼挤满门口的社员们, 悠悠道:“我是秤啊, 我哪知道?”   “大队之前不是统计过各家自留地的白菜斤数吗?肯定是要估算产量。”   其他人纷纷附和——   “对对对, 我家报了。”   “我家也报了。”   “大队长, 你就跟俺们说说呗?”   “是啊,让大家伙心里有个底,提前高兴高兴。”   ……   赵新山又气又好笑,“这给你们聪明的,连大队干啥事儿都琢磨上了?”   社员们嘿嘿笑。   他们这三天一直在笑,脸都要僵了,就想笑,停不下来。   赵新山严肃道:“白菜就摆在那儿,还不够你们高兴吗?都回去,大队预测的白菜数据又不是准确数据,不对外公布。”   社员们不死心,打听不出来,又继续问别的:“那队长,卡车啥时候来拉白菜啊?”   这个事儿,赵新山没瞒他们:“公社给咱们争取到好政策,可以直接在公社的食品站卖白菜,但整个公社那么些大队呢,都挤过去称不过来,肯定要按顺序,头前儿公社贴公告了,咱们大队排在第十六个。”   “那么靠后啊。”   “不能争取争取,再往前点儿吗?”   “公社那头抓抓紧也行啊。”   “大后天就霜降了,白菜放在晒场上,要是糟尽了咋办?不是少卖钱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   赵新山道:“要不大队为啥提前准备草垫,糟尽不了多少。再说那白菜叶子人能吃,猪也能吃,还能浪费吗?”   社员们一听,放心了,“还是大队考虑的周到,嘿嘿……”   “大队不考虑,等你们考虑,啥都晚了。”赵新山没好气地赶人,“走走走!捡地去,别在这儿堵着,我瞅你们闹心。”   众人互相推搡着,嬉皮笑脸地离开大队部。   赵新山等办公室没人,才从桌下拿出个本子,上面是赵柯重新估算出来的产量。   一百八十亩地的白菜, 一开始估算是五千三百斤每亩,但他们伺候白菜地精心,又是施肥又是勤浇水……那么一山白菜,明显产量比一开始估算的多。   这还是种晚了。   要是选好品种,还正当季……   赵新山想想,嘴角便不受控制地上翘。   他咋也想不到,白菜能这么出数儿。   幸亏提前签好协议,肯定能收,不然这么多白菜,堆在这儿要是卖不出去,愁都要愁死了。   幸好……不用上火上的满嘴燎泡了。   赵新山在无人的办公室咧嘴笑。   ·   赵柯家——   赵柯待在屋里休养生息。   被子卷成一团,人靠在上面,懒洋洋地看报纸。   “报纸有啥好看的?文绉绉的,不知道在说啥。”赵芸芸坐在书桌前梳头,嫌弃,“你要是戴个老花镜,跟我爹一样一样的。”   赵柯不紧不慢地翻过一张,“我以前也不爱看,容易犯困。”   “那你还看?你又不像我爹,爱装个明白。”   赵柯哭笑不得,“你咋这么说大伯。”   “你别不信,就我爹他们,就算全能死记硬背下来,那也就是装装样子,真问他们讲的是个啥,车轱辘话不少,一点儿有用的没有。”   赵柯微微摇头,“大伯吃的盐是比一般人多,平时说话也言之有物的,只是比较务实。”   “就是老古董。”赵芸芸皱鼻子,嘴里嘟嘟囔囔,“整天管这管那的,还老是凶人,我妈也是,一个劲儿问我有没有看中的青年……”   一个被宠爱的孩子,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抱怨父母。   赵柯微笑,眼睛始终不离报纸。   “所以你到底看啥呢?”   “我在观察风向。”   赵芸芸:“……”   莫名其妙。   院门口,一群孩子眼睛放光地盯着房檐下的轮椅,小声喊:“在那儿呢!在那儿呢!”   树根儿不懂他们为啥偷偷摸摸的,“被迫”参与进去,趴在木门上张望。   牛小强带路,走进院里。   几个小孩儿围住轮椅,喜欢地摸来摸去,开心的像是成功偷到油的小老鼠一样。   “别挤别挤……”   “你往那头点儿,踩到我脚了!”   “小点儿声儿,吵到余老师。”   “嘘——”   几个孩子声音又低了一个度,几乎是气音说话:“好——”   窗户猛地推开,赵芸芸故意吓唬人,“干啥呢!”   “啊啊啊啊——”   孩子们吓得大叫,连滚带爬地远离窗边。   树根儿反应慢,看看小孩儿们,眨眨眼睛,模仿着他们的样子,也“啊啊啊啊”的叫着,快跑超过其他孩子。   他的叫声毫无感情。   牛小强本来一脸惊魂未定,瞬间无语住,生气,“树根儿!你咋这样儿!”   树根儿停下脚步,无辜地看着他。   衬得牛小强反倒像个不讲道理耍脾气的任性鬼,牛小强更生气了。   赵芸芸爆笑出声,手指着牛小强嘲笑:“哈哈哈哈……”   隔壁院子,傅杭等人正在院子里研究砌个比灶台大一些的土窑,听到叫声全都望过来。   陈三儿右手拿着泥抹子,左手沾满黄泥,一下子就听出笑声出自谁,埋汰她:“赵芸芸,笑得都能看见嗓子眼儿了。”   一声骂立马传过来,“关你啥事儿!干你的活儿去!”   陈三儿不用想都知道赵芸芸是啥表情,笑得散漫极了。   林海洋和刘兴学搬土坯过来,放在陈三儿指定的位置上;傅杭身姿挺拔地和泥,一锹一锹地端过来给陈三儿。   他住在这儿的每一天,心理上都比在家里轻松。   傅杭和林海洋是城里来的知青,有文化,也有礼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被两个人正视、肯定。   刘兴学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傲慢,有点儿讨厌,这时候不也得给他打下手。   陈三儿用泥抹子刮走泥,抹在林海洋和刘兴学码的土坯上,抹泥的动作如同画师画山水画一样挥洒自如。   片刻后,木围栏上多了一双双小手,围栏缝隙中间,是孩子们一张张笑脸。   牛小强问:“傅知青,赵主任说自行车卖给你了,轮椅也是你改造的,我们想借,得问你。那个轮椅,能借给我们吗?”   傅杭个高,视线越过围栏,和对门懒散环胸靠在门框上的赵柯对视,片刻后,转向牛小强他们,颔首,“可以。”   “我们带到田埂驮白菜叶子,可以吗?”   傅杭问:“怎么驮?”   牛小强兴冲冲地比划,“有小板车,用绳子挂在椅背上,就有拖斗了!”   这也算是创造性思维。   “自行车轱辘还得装回到自行车上,过些天,我可以给你们做个木头的玩儿。”   “好哦!”   孩子们欢呼。   牛小强追问:“村子外路不好,木轮车会翻吗?人坐上去会不会很颠?可以让它不翻车也不颠屁股吗?”   傅杭没有因为他的童言童语就不认真对待,耐心地解答:“路况是外在条件,不改变不能完全保证不翻;内在条件,需要设计减震系统……”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直到余秀兰出来,催着他们去地里捡白菜叶子,才停下。   一群孩子七手八脚地推着“征用”到的轮椅出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   专人专事,赵柯对她不懂的东西,不去随便指手画脚,躺回炕上继续看报纸。   要是往常,赵芸芸肯定要凑到那头去看看傅杭,自从知道傅知青想给赵柯家干活,她就莫名其妙地提不起兴致了。   而且今天,她还要去李村儿溜达,打扮还来不及,更没心情去干别的。   “你看我衣服咋样儿?”   赵柯抬眼,的确良衬衫,蓝裤子,很符合时下审美,“挺好的。”   赵芸芸美滋滋地转头继续照镜子。   ·   今天,老孙家夫妻和冬妮儿、王老四要去李村儿看春妮儿。   赵芸芸早就跟他们说过要一起去,也按照赵柯说的,告诉他们是代表大队去慰问。   老孙家当然没有意见,早早就收拾好,四个人坐在家里等赵芸芸。   从赵村儿大队到李村儿,走得快点儿,用不上半个小时。   往常孙大娘都是六点钟左右在家吃完饭,七八点钟到李村儿。   但现在都八点了,赵芸芸还没出现。   孙大娘等不住,让冬妮儿到赵柯家找她。   赵柯家——   冬妮儿站在窗户外,说明来意,问她啥时候出门。   “着啥急?”赵芸芸揪着个辫子,手拿木梳,对着发梢一下一下地梳,“春妮儿姐婆家既然说借粮是为了给春妮儿姐养身子,咱就饭点儿过去,正好瞧瞧他们家咋吃的饭。”   冬妮儿犹豫地说:“哪有饭点儿登人家门的?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有啥不礼貌的?”赵芸芸“啪”地放下梳子,叉腰,“他家吃得是你娘家的粮,摆明了占便宜不想还,咱们就是去他家吃,也是吃你自家的粮!”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冬妮儿姐,你回去跟孙大爷孙大娘说,就饭点去,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冬妮儿不自觉地看向赵柯。   赵柯半躺在炕上,专心地看报纸,仿佛没听见赵芸芸说了什么。   冬妮儿心里觉得这样不太好,可赵芸芸强势,她就反驳不了,一脸纠结地转身回家。   老孙家——   一家人等得焦心,从屋里挪到外面儿。   冬妮儿回来,转达了赵芸芸的话。   孙大娘和孙大爷忐忑:“咱家借粮给李家,是为了春妮儿在婆家过得好,故意饭点儿去瞧,他们家会不会对你姐有意见啊?”   冬妮儿也面露担心。   三人没主意,下意识地看向王老四。   王老四道:“都答应一起去了……”   老王家,潘翠莲出来散步,瞧见孙家院里四个人,奇怪,“大娘,你们咋还没走?”   “在等赵芸芸……”   潘翠莲听完,问的却是赵柯:“赵主任在家?”   冬妮儿没明白她为啥这么问,老实回答:“在家看报纸。”   “你去的时候,听见你们说话了?”   冬妮儿点头。   潘翠莲便理所当然道:“赵主任都没拦着芸芸,说明她不反对,你们就听着吧。”   没准儿还是赵柯的意思呢。   她没说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   只能等着了。   孙大娘孙大爷等得坐不住,就进进出出,拿这拿那。   赵芸芸磨蹭到太阳老高,才慢悠悠地骑着赵柯家的自行车到孙家门外。   四个人赶紧出来,而孙大娘手里拎着东西。   赵芸芸看得目瞪口呆,“春妮儿姐公婆前几天不是刚搁你家搜刮一遍儿吗?”   孙大娘不自然地笑,“哪有空手上门儿的……”   赵芸芸都佩服了,“这跟你们家结亲,占老便宜了。”   最重要的是,孙家这对老夫妻还是主动送上去让人占。   就像新鲜的大骨头肉扔在大马路上,路过的人捡走,回家炖了吃,用牙咔哧干净上面的最后一点儿肉沫,还得敲稀碎,吸干骨髓,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第二天,诶,又一块儿大骨头肉扔在人家面前。   人家捡不捡?不捡白不减啊。   多来几次,就该天天去找大骨头肉了。   赵芸芸想找好对象,当城里人,当下都不禁啧啧道:“我要是个小子,肯定娶你们家姑娘,一个好汉三个帮,娶一个媳妇儿赚仨钱袋子啊。”   “扑哧……”   隔壁院里,潘翠莲笑出声,捂嘴都晚了。   她们明明不是针对王老四,王老四也没那么心黑,却从脸红到脖子里,头都抬不起来。   更手足无措的是孙大娘夫妻俩,他们拿着东西站在那儿,都浑身不自在。   赵芸芸还真不是嘲讽,就是纯感慨,也没拦着不让他们带东西,还特热情地拍拍自行车后座,“得走半个多小时呢,放座吧,省着拎着累。”   孙大娘僵硬地笑了笑,孙大爷找了根麻绳,把筐绑在后座上,期间在赵芸芸感叹的目光下,几次抓空。   路上,四个人全都沉默。   赵芸芸慢悠悠地骑车,没有眼力见儿地找话儿闲聊:“冬妮儿姐,肚子还没动静儿呢?”   冬妮儿黯然地摇头。   “你可别急得乱吃药,你们是咱赵村儿大队的,要让赵柯知道,得拎着烧火棍砸你家门。”   王老四和冬妮儿手脚一僵,“不、不会的。”   “不会就好。”赵芸芸跟他们闲聊:“我听赵柯说,三叔过年前回来,他上大医院进修,跟好大夫学习,医术肯定有进步,到时候你们找他给你们看看。”   孙大娘一喜,“到时候我让春妮儿也回来,让他看看。”   “以前三叔没给春妮儿姐看过吗?”   “结婚头两年把过脉,说看不出啥,让再找医术好的大夫瞧瞧。”   到底是咋个“看不出啥”,就不好说了……   没病,看不出来。   医术不行,看不出来。   不过赵芸芸肯定信赵柯说的,生孩子绝对是俩人的事儿,赖一个纯属不讲道理。   “那等三叔回来,让春妮儿姐丈夫也过来把把脉。”   孙大娘一脸为难。   孙大爷叹气说:“这要是提了,不是让女婿心里有刺儿吗?到时候对春妮儿不好咋办?”   “他敢!”赵芸芸松开一只手,重重地拍车把,“咱村儿……咦——诶诶!”   自行车歪七扭八地向前,赵芸芸两手握着车把手,剧烈地抖动。   王老四长臂一伸,拽住车座,稳住。   赵芸芸当作啥都没发生过,义愤填膺地说:“咱村儿的姑娘还能让外村儿欺负去?赵柯得带人砸她家门去!”   赵柯、赵柯……几句话不离一个赵柯。   赵柯的耳朵得痒个不停。   这么说了一路话,一行五人到达李村儿大队。   正赶上饭点儿,家家户户烟囱上都是烟,村路上有人,也都是赶回家吃饭。   赵芸芸不认识李村儿的人,可她不畏生,总觉作为赵村儿队委会代表,得打探打探情报,跟路过的村民对上眼神儿,就主动吱声:“大哥,你们村儿白菜收啥样儿了?”   她谁啊?认识吗?   男人眼里懵,嘴上老实回答:“收好几天了,马上收完了。”   “产量咋样啊?”   “还成。”   赵芸芸还想打听点儿别的,男人认出孙大娘,“你是李宝强丈母娘吧?你们这么多人……?”   他眼神疑惑又警惕,不会是打架来的吧?   赵芸芸拍拍后座的筐,“这不是我们大队收完白菜,正好有空,新妹夫都没来过姐姐家,我们就一起过来看看。”   带东西上门儿,那肯定是走亲戚。   男人眼神瞬间和善了,笑着说:“连襟是得近近,宝强媳妇勤快,肯定早做好饭了,你们快去吧。”   他走开几步,又犯嘀咕:连襟咋能没见过……   李家大门敞着,院儿里啥活物都没有。   孙大娘他们要出声打招呼,赵芸芸不让,自行车停稳,快步进去,来个突然袭击。   李家人果然在吃饭。   但只有李家三口,没有春妮儿。   李家三口人回过神儿来,质问:“你谁啊?!”   赵芸芸扫了一圈儿,“春妮儿姐呢?”   李宝强妈“啪”地拍下筷子,起身叉腰,“你……亲家?!”   孙大娘孙大爷站在门口,赵芸芸身后,起初还带着笑,瞧见桌上饭都吃一半儿,只有三个人的碗,笑容挂不住了。   李家三口人低头看一眼桌儿上,心虚一闪而过。   李宝强妈难得对孙大娘夫妻好言好语,“亲家,你们咋来了?春妮儿有点儿不舒服,回屋躺着去了,一会儿我给饭菜坐锅里,等她起来吃。”   后厨房里,本来听见爹妈来了,要出去的春妮儿停下脚步,两只手紧握着碗,指尖泛白。   婆婆这么说了,她要是出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不能生,要是惹怒婆婆,被赶回去,就没有人要她了……   枯黄散碎的头发垂下,遮住春妮儿木然的眼。   而孙大娘孙大爷神色缓和过来。   赵芸芸却问:“春泥姐儿在哪屋?我去看看她。”   孙大娘知道,指向西屋。   西屋门儿没关,遮着草帘,赵芸芸抬脚就往那儿走,边走还边喊:“春妮儿姐,你咋样儿?哪不舒服?”   她马上就要掀开门帘,李宝强妈一个箭步冲过来,挤到门前,挡严实,“她睡了!”   赵芸芸很执着,“那也得看看才安心。”继续向前,大有不看到人不罢休的意思。   李宝强妈伸手推她,“你谁家的丫头啊,咋这么不害臊,还往人家夫妻屋里钻?要不要脸?”   赵芸芸退了两步,不敢置信,“你敢推我?!你敢推我?!”   孙大娘和孙大爷连忙上来劝和:“有话好好说……”   “呵!”   赵芸芸肚子要气炸了。   她在赵村儿啥时候让人推搡过?   这老太婆竟然敢推她!还说她不要脸!   怒火熊熊燃烧,赵芸芸指着李宝强妈的鼻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姐们儿是谁吗?”   李宝强妈一时失语。   她姐们儿是谁,能咋地?   屋里太挤,冬妮儿和王老四站在门口,匆忙走进来。   冬妮儿双手抓着赵芸芸的手臂,焦急地安抚:“芸芸,别生气,可能有误会……”   “有啥误会!”赵芸芸愤怒,“她骂我!她心虚她才骂我!要不然咋就不让看?”   李宝强妈叉腰,死死挡在门前,倒打一耙:“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你往我儿子窝里钻,你还有理了?”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赵芸芸挣扎着往上冲。   李宝强妈这么说一个大姑娘,太毒了!   孙大娘在另一边儿拉着赵芸芸的手就松了。   赵芸芸冲势一滞,手臂还保持着微微向后的姿势,尴尬地不行。   她是谁?她爹是大队长,她姐们儿是赵柯,她哪用亲自上手打架?   咋就不拉了呢……   在外面不能掉面子,为了保住颜面,赵芸芸只得继续往前挣。   好歹左臂还在冬妮儿手里,孙大爷和王老四也在旁边儿看着李家父子……   赵芸芸边挣边大声叫嚣:“我爹是大队长,我是代表我们大队来的,你敢骂我!我找你们大队长去!”   李宝强妈蛮横的神情僵在脸上,过来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李家父子俩表情也变了。   赵芸芸瞬间来劲儿。   不让她看,她还非看不可!   手一伸,抓住草帘。   李宝强妈伸手去挡。   赵芸芸本意是掀开草帘,两人这么一撕吧,一个拽着往外,一个压着不让……   “嘶啦 ——”   草帘从中间断开。   破烂的草帘没法儿遮挡视线,西屋里面一目了然。   春妮儿根本没在里面!   赵芸芸一下子抓住把柄,“好啊,我就说你为啥拦着我,原来撒谎了!孙春妮儿呢?”   孙大娘夫妻、冬妮儿、王老四也都看向李宝强妈,满眼疑问。   孙大娘问:“宝强妈,春妮儿呢?你不是说她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吗?”   李宝强妈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厚颜无耻地说:“那就是我没看见,她可能不知道啥时候出去串门儿了。”   赵芸芸阴阳怪气,“饭不吃,出去串门儿,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孙家夫妻没法儿骗自己,开始满屋找人,嘴里也嚷嚷:“春妮儿!春妮儿!”   李家三口人还想拦他们。   王老四不可能让老丈人丈母娘在外头受欺负,让冬妮儿上后面去,手臂一张便挡住李家三口人,喝道:“再动手!”   李宝强父子都没他高,没他壮,不敢跟他硬掰扯。   他人高马大,横眉怒眼,李宝强妈也有点儿犯怂。   这时候,赵芸芸倒是躲到了后面,甚至躲到了冬妮儿身后,侧头瞧他们三三对峙。   李家人拦着不让去的地方,肯定有问题。   孙大娘匆匆挤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好好站在后厨房的大女儿,“春妮儿?”   孙大爷也进到后厨房门边。   春妮儿抬眼,从头发缝隙看父母一眼,又垂下,低低地叫人:“爹,妈。”   “你在这儿咋不吱个声呢!”孙大娘又急又气,随即就看见她手里的碗。   那碗里杂烩一大堆,稀溜溜的泡在一起,看不出具体是个啥,好像是剩饭全倒一个碗里。   这颜色,猪食一样。   赵村儿大队的猪食都比这新鲜,比这有食欲!   她闺女就吃这玩意儿,连桌儿都不能上!   血涌上脑,孙大娘悲愤地推开丈夫,跑出去打向李宝强:“你就是这么对我闺女的!你还是个人吗!”   李宝强脸上瞬间多了三道长长的指甲印,他妈暴怒,挥手打向孙大娘:“你敢打我儿子!***……”   “我借你家粮,你们不给我姑娘吃饭!你个老虔婆!你不得好死!”   孙大娘跟她厮打起来。   冬妮儿满脸担心,想要上前,“爹,妈……”   孙大爷也从后厨房出来,打向李家父子,父子俩想还手。   赵芸芸死死拽住她,“别去,用不找你,你上去还碍手碍脚的。”   下一秒,王老四便一个人制住李家父子俩,变成孙大爷单方面打李宝强,打得李宝强嗷嗷叫。   赵芸芸躲在冬妮儿身后,拍拍她的肩,“看吧。”   而李宝强妈和孙大娘互相揪着头发,一见儿子挨打,想去帮忙又挣脱不开孙大娘,嘴里□□一样骂:“吃啥!她个不下蛋的鸡,她吃啥!有的吃就不错了!”   后厨门口,春妮儿木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她不下蛋。   都是她的错……   春妮儿张嘴,声音木木地说:“你们别打了……”   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孙大娘气疯了,指着李宝强反驳:“谁说就是我闺女的问题!没准儿是他李宝强有毛病呢!”   “啪!”   春妮儿手里的碗碎了一地。   众人这才转向她。   春妮儿眼神阴翳,死死地盯着孙大娘,声音嘶哑:“妈,你说啥……”   啥叫没准儿是李宝强有毛病?   话都说出来,咋都不能收回!   孙大娘口水喷在李宝强妈脸上,“生孩子是俩人的事儿!李宝强也有可能有毛病!”   李宝强满脸屈辱,愤怒地要冲过去打人,被王老四牢牢按住。   “你放屁!”李宝强妈大骂,“我儿子咋会有毛病,我们家娶她这样的媳妇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个死老婆子,再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赵芸芸从冬妮儿身后探出头,“有没有毛病,去医院看看就是了,我们大队的大夫就在省城学习,方便!”   李宝强:“我没病!”   他爹妈:“我儿子没病!”   “死丫头片子,少在那儿搅合!”李宝强妈骂,“都是她孙春妮儿不能下蛋,少诬赖我儿子!”   春妮儿张嘴:“我要去医院。”   李宝强妈的骂声盖住了春妮儿的声音。   屋里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她。   春妮儿忽然抓起扫把,疯狂地砸向桌子,一下,又一下……   “哗啦……”   “噼里啪啦……”   碗碟落地,一片狼藉。   “啊——我的碗!”   李宝强妈尖叫,其他人则是惊诧无比地看向始作俑者。   直到没有一个碗是完整的,春妮儿才停下,看着李宝强,眼神阴冷地仿佛不是真人,轻声道:“我要去医院。”   听见了吗? 第85章   “你什么眼神!”   一直以来都软弱顺从的人, 突然忤逆,比一个本来就叛逆的人更加强烈地反抗,更让人无法接受。   春妮儿平时就像个不会叫的骡子,以前还年轻漂亮, 现在只剩下能干活吃得少这一个优点。   不会讨人欢心, 连孩子都生不了!   李宝强被她的眼神刺激到, 脖子上的青筋爆起, 眼睛凶狠地瞪大,眼白里泛着赤红, “我家少给你找人看了吗?你她娘的生不出来, 要是别人家, 早给你赶出去了!”   每一天都是这些话, 每一个人都是这些话……   李家人说:不下蛋,真没用。   爹妈说:你不能生孩子,得认命。   外人说:就是她,连孩子都生不了, 真可怜。   ……   春妮儿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看着眼前这个面目不清楚的男人,满脑子都是“要去医院”。   必须去医院!   她也这么说出来了,“我要去医院。”   孙大娘松开了李宝强妈,伸手想要触碰她,“春妮儿……”   春妮儿眼球缓慢地转动, 看向孙大娘, “我要去医院。”   她好像一个浑身裂纹的碗, 不知道哪一下磕碰就会碎掉。   孙大娘痛的无法呼吸, 捂嘴, 眼泪流下来,飞快地点头,“去,我们去!”   李宝强妈一得了自由,便绕着桌子转,检查碗碟。   全是碎片,没有一个好碗,饭菜也都糟尽了!   李宝强妈气得指着春妮儿大骂:“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胆肥儿了,敢砸饭桌儿!”   她骂完,四下找趁手的工具。   地上有春妮儿扔下的扫把,李宝强妈捡起来就砸向春妮儿。   “你敢打我闺女!”   孙大娘扑过去,紧紧勒住李宝强妈的腰,薅头发。   “妈!”   李宝强看见亲妈挨打,松开王老四要冲过去解救。   王老四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后领,薅回来,制住他的手臂。   李宝强爹冲过来打王老四。   三个人撕扯起来。   另一头,李宝强妈挥舞手里的长杆,打向春妮儿,而春妮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傻了还是咋地,根本不躲。   孙大爷一急,顾不上二女婿,跑过去抢下李宝强妈手里的扫把。   春妮儿麻木地看着父母“维护”她,没有任何感动,甚至有一丝讥讽。   场面再次混乱。   王老四一对二,到底有些吃亏,扭打间,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子。   而地上太多碎片,稍微不注意便会流血。   冬妮儿急得肚子抽疼,眼圈泛红,“四哥,小心!”   “你别过去!”   赵芸芸抱住她的腰,往后拖,硬拖到门边儿。   屋内不断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每传出来一下,赵芸芸的肩膀就抖一抖。   今天这个热闹,过于刺激了。   “你别拦我。”冬妮儿挣扎,“我得去帮他们……”   赵芸芸不让,死死抓着她不放,飞快地说:“你能帮啥忙,帮倒忙吗?咱俩去找人!”   冬妮儿一眼一眼地看向门里,哽咽,“找谁帮忙啊?”   “谁说找人帮忙?”   冬妮儿又急起来,“不找人帮忙,你拦我干啥?”   “李家这么过分,咱们得让他们付出点儿代价。”   赵芸芸可记仇了。   李家那老巫婆竟然敢骂她!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赵芸芸拽着冬妮儿走到院儿里,掰正冬妮儿扭向屋内的脸,上下打量后,伸出魔爪,胡乱揉吧一通。   够凌乱,顺眼了。   “芸芸,你这是干啥?”   当然是先从闹大开始。   下一瞬,赵芸芸扯着嗓子大喊——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李宝强家借儿媳妇娘家的粮,还虐待儿媳妇,不给儿媳妇吃饭!”   “李村儿大队的人就这么欺负我们赵村儿的媳妇儿啊——有没有天理啊——欺负我们大队没来人吗!”   ……   冬妮儿目瞪口呆地跟随她的力道,小跑出李家院子。   赵芸芸边推自行车,嘴里一口气儿都没歇。   屋里,李家人听到她的喊声,全都一急。   她这么大嗓门儿地喊下去,等会儿全村都得知道了!   “不要脸的死丫头,瞎喊啥呢!你给我回来——”   李宝强妈使劲儿一抠孙大娘的手,挣开她,迈开步子跑向门。   一只手抓上她后脑勺的头发,死死往后一拽,拽得李宝强妈脑袋后仰。   孙大娘往回拖她,“你别想走!”   外面,赵芸芸领着冬妮儿一路走一路嚎,嗓门儿贼大,声音清晰,就差敲锣打鼓了。   沿路家家户户听到声儿,都出来瞧。   赵芸芸还压低声音要求冬妮儿配合:“你哭!”   冬妮儿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快被尴尬淹没,恨不得躲进洞里,哪哭得出来。   赵芸芸一点儿没有强人所难的自觉,催促:“哭啊,没眼泪就捂上眼睛干嚎!干嚎你还不会吗?”   就是不会啊,从小都鹌鹑一样的女娃,根本没干嚎过。   冬妮儿欲哭无泪,试探地张嘴,没成功,急得不行,“你咋这么熟练?”   赵芸芸不以为然,“这有啥的,小时候我们跟人打架,赵柯就是让我们这么倒打一耙的。赵柯说了,这叫抢占先机,掌握主动权。”   冬妮儿:“……”   她隐约记得,村里确实说赵芸芸从小就能嚎,而赵芸芸是大队长闺女,她一嚎,村里总有几家打孩子的。   赵芸芸见她竟然还发呆,手指摸上她手臂里侧,掐住一块儿软肉,拧。   “啊--”   冬妮儿疼得脸皱在一起。   “哭!”   冬妮儿一滞,捂上眼睛,微微垂头,哭嚎的声儿却小的只有赵芸芸能听到。   赵芸芸捏着她手臂内的肉,继续拧。   “啊啊啊——”   “嚎!”   冬妮儿尖叫,“啊啊啊——欺负人!李宝强欺负我姐啊啊啊——”   她喊了几声儿,后面就越来越顺畅,嚎的同时还能伴随几声“呜呜呜”。   赵芸芸气愤地跟她一唱一和:“走!咱们回大队找人来评理!”   俩人一路推着自行车招摇过市,做足了回村儿拉帮手的架势。   李大队长家——   有人跑过来报信儿:“大队长,你快去看看吧!李宝强家打起来了!”   李大队长啪地放下碗,急忙起身:“打起来?咋回事儿啊?跟谁啊?”   他媳妇儿也跟着放下碗,着急,“你快说。”   她姓丁,不只是大队长媳妇儿,还是李村儿的妇女主任。   报信儿的人说:“跟宝强媳妇儿的娘家人!”   “赵村儿的?”丁主任蹙眉,厌烦,“咋回回儿都是他们赵村儿来咱们这儿闹事儿?”   李大队长纠正她:“啥叫闹事儿?事儿不都是有原因的?”   丁主任却道:“啥叫有原因,人大胜本来好好的青年,赵村儿那姑娘既然要去攀高枝,还跟大胜相啥对象?害得大胜惦记她,走岔了路!”   “少听李大胜他妈胡咧咧!”   村子就是这样,对外时总是团结的偏心。   李大胜那事儿,明明就是他自个儿缠着人家姑娘,偏偏村子里为数不少的人觉得李大胜妈可怜,反倒觉得跟李大胜相过一次对象的赵棉一家人得理不饶人。   李大队长白她一眼,转头边往出走边问:“他们为啥打起来?”   “听说是因为李宝强家跟亲家借粮,还不让儿媳妇吃饭。”   李大队长的脚步倏地一停,“干这么缺德的事儿,李宝强他家也好意思打架?”   丁主任道:“万一是误会呢?”   他们夫妻最近因为李村儿大队要不要跟赵村儿大队合作的事儿,没少吵架。   李大队长横她一眼,当着社员的面儿,话没说太重,“李宝强妈前几天上工的时候炫耀粮食的德性,还有他家平时对春妮儿的态度,你没看见呐?”   看见了,回来还叨咕过。   丁主任不吭声。   报信儿的人小心翼翼地瞅俩人,说:“好像是李家三口人挨打了……”   李大队长在原地生气地踱步:“都什么玩意儿!一点儿也不省心!就该多挨两下!”   丁主任已经走出门。   还能不管吗?   李大队长黑沉着脸,跟着出去。   李宝强家——   院儿里都是人,屋里还噼里啪啦响。   李大队长呵斥:“咋没人拉开他们!看啥热闹!”   里面打得不可开交,这不是怕被误伤吗?   而且,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多磕碜啊。   院子里的村民磨磨蹭蹭地作出要去拉架的样子。   李大队长先挤进去,训斥:“松开!都松开!李宝强!”   李家三口人挨了好些打,看见救星一样,喊人:“大队长!”   王老四看李家父子老实不动了,才缓慢地松开手,但眼神还警惕着。   孙大娘夫妻也停下手。   李家三口人凄凄惨惨的,孙家夫妻俩和女婿也都挺狼狈,地上一大堆歪歪倒倒、破破烂烂的东西,有的地方一踩胶黏,极恶心。   满屋只有春妮儿一个,木桩子一样站在边儿上,衣服没乱,头发也没乱。   李大队长看着一屋子狼藉,尤其是地上的吃的,越看越生气,呼哧喘粗气,先骂老李家人:“你们家趁啊,这么霍霍粮食!”   李宝强肿着脸,含糊地说:“是春妮儿砸的。”   门口,围观的村民看春妮儿的眼神发生变化。   他们都以为这满地稀碎是两家人打架打的,完全没想到是蔫不登的春妮儿砸的。   李大队长也意外地看向春妮儿,然后又骂李宝强:“你媳妇儿那么老实的人,得让你们欺负成啥样儿,连饭桌子都砸了!啊——?要不要脸?你们要不要脸?”   李宝强妈扒拉开散下来的头发,不服气,“队长,他们来我家闹事,你咋能这么偏心?你看看,我们家都成这样儿了?”   “活该!”李大队长骂了一句,“我咋听说你们不给儿媳妇吃饭?是不是真的?”   李宝强妈嘀咕:“吃饭了啊,咋没给吃?”   这时候,她还一点儿不愧疚心虚。   “你咋那么歹毒!”孙大娘指着春妮儿脚下,“那叫饭吗?你们借我家的粮,一家三口吃着新做的,我闺女吃的啥?!”   李大队长看向春妮儿脚下那一滩,又转向饭桌边儿的地上。   虽然有些踩得脏污了,可还有些没踩到的。   差别一目了然。   外头的村民也瞧见了,对着李家人指指点点。   这时候,丁主任走进来,对李宝强家三口人嗔怪:“你看你们这事儿闹得,再咋地,还能不让春妮儿好好吃饭吗?”   “她还想吃多好?”   李宝强妈理不直气也壮,满心认为自家受了大委屈,“还砸东西,这给她能耐的!我儿子倒了啥霉,摊上她这种媳妇儿!”   春妮儿木愣愣地站在那儿,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说的是啥。   瞅着怪不正常的。   丁主任收回目光,说李宝强妈:“二嫂子,少说两句,多伤感情。”   然后,她又避开地上的碎瓷片,走到孙大娘身边儿,劝说:“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有啥事儿好好商量,亲家闹那么难看,小夫妻以后咋过日子啊,是不是?孙家大姐,孙家大哥?”   她称呼上就有亲疏。   不过孙大娘夫妻和王老四都没听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村儿的大队长骂过了,现在又是妇女主任在这儿说和,孙大娘气消了点儿,让她评理:“我们为了闺女,平时咋对他们的,他们又是咋对春妮儿的,丧不丧良心?”   丁主任还没说话,李宝强妈就不满地说:“我们家被她害得连香火都要没了,没赶她走就不错了!把我家砸成这样儿,赔!”   李宝强没个根儿,村民们没少背地里说闲话,笑话李家。   对这些村里人来说,生儿子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儿,没啥不能没香火。   “宝强媳妇儿生不出孩子,这可不行。”   “是有点儿过分,可娶进门这些年没孩子,换谁家都受不了啊。”   “宝强妈这话,也没说错,没赶走宝强媳妇儿,已经很仁义了。”   “不能生的媳妇儿,赶回家去,谁能说出啥?”   ……   春妮儿没能生出孩子,一直是孙大娘孙大爷夫妻俩心里的痛,也是他们不断容忍李家的原因,现在直面这些外人的话,两人心里头无比难堪。   一句又一句话,春妮儿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终于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众人都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发疯的春妮儿。   孙大娘流着泪抱住她,“春妮儿,娘在呢,娘在呢!”   孙大爷也试图去抓她的手,让她冷静点儿。   王老四也紧张地站在旁边儿。   春妮儿尖叫着挣开他们,根本不想让他们靠近。   孙大娘心里头难受,转头冲着那些村民大喊:“到底谁不能生,还不知道呢!有种就让李宝强跟我闺女一起去省城大医院查一查!春妮儿在我家的时候好好的,嫁到你们家成啥样儿了!凭啥就让我姑娘吃那些来路不明的药!”   这是说,也有可能是李宝强有毛病!   乡下很少有人这么说,围观的村民们哄的一下炸了,议论纷纷。   李宝强妈哪能容许别人这么议论她儿子,“你们别在这儿耍无赖,诬赖我儿子!”   这种时候,就得咬死了,不能松口。   况且有些事儿,真的说不准。   孙大爷不得不硬气起来,“去医院看!要是我闺女的问题,我跪下给你们赔不是!以前给你家拿的东西,我们家全不要了!这屋里砸坏的东西,我倾家荡产也赔给你们!”   孙大娘一惊,“他爹?”   孙大爷被逼无奈,一口咬定:“就去医院!”   对,要去医院……   春妮儿忽然静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李宝强,语气阴森地说:“你跟我去医院……”   李宝强不乐意,“你自个儿有问题,还拉我下水?”   而他妈打从心眼儿里不觉得儿子有啥问题,又想占便宜,当下就要答应,“好,去就去,谁怕谁……”   李宝强爹却开口阻挠:“说去省城就去省城,钱你们出啊?我儿子指定没有毛病,凭啥白跟你们瞎折腾!”   李宝强妈反应过来,马上改口:“就是,谁有钱跟你们瞎折腾!”   丁主任插进来,好言好语地劝孙家夫妻:“是啊,你们想想去一趟省城得花多少钱呢,这钱,大队肯定不能报,公社受灾,李家没啥钱,要不然也不能去你家借粮,你们家应该也没有吧?”   老孙家夫妻俩对视,面露苦涩,他们哪有啥钱呢?   两人一时间有些犹豫,眼睛根本不敢看春妮儿。   丁主任便看向春妮儿,怕她发疯不敢靠近,就站在远处劝:“春妮儿啊,你婆家有不对的地方,我和大队长说他们,但你也得理解他们的心情不是?这么多年没抱上孙子,心里难免难受……”   春妮儿不看她,仍然盯着李宝强,“去医院检查。”   李宝强恼火,恨恨地看她。   春妮儿感觉不到怕,魔怔了一样,重复:“跟我去医院检查。”   李宝强发火:“你爱上哪儿查上哪儿查去!我们家没钱给你查!”   “我要去医院检查。”   她状态不太对劲儿,李大队长看着春妮儿皱眉。   丁主任有些不耐烦,语气里带出来点儿,“啥家庭,去省城医院啊?有点儿数不行?”   门口村民们也都说起春妮儿:   “去啥大医院检查啊?那不霍霍钱吗?”   “从来听说女人不能生的多,根本没听说有几个男人不能生的。”   “李宝强好模好样儿的,还能要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闹啥啊?”   ……   大家都为李宝强说话,他妈腰杆儿更直,对孙大娘夫妻说:“我们给春妮儿喝的药,不花钱啊?我害她干啥!要不是她不争气,我用得着浪费这个钱!你们要是还不讲理地在我家闹,趁早领回去,我们家宝强好换个媳妇儿!”   孙大娘孙大爷一下子底气不足了。   他们就是生气李家亏待女儿太狠,从来没想过让女儿回娘家。   婆家不要的女人,后半辈子咋过?   到时候唾沫星子得淹了他们全家。   老夫妻俩满心无措,不由依赖地看向二女婿。   王老四也不知道咋办好,盯着老丈人丈母娘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你们那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不让吃。”   李宝强妈一听,生气:“嫁到我家的媳妇儿,关你们妇女主任啥事儿!”   丁主任也开口道:“这是家里私事儿,春妮儿,别太拗。”   然而春妮儿不管不顾,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话:“我要去医院检查。”   丁主任表情不太好,“你这媳妇儿,咋这么认死理儿呢?”   “我们大队就是认死理儿!”   门外,传来一道清脆又有点儿跋扈的女声。   屋内的人顺着声音望出去,门口的人也全都回头。   是赵芸芸和冬妮儿。   她们俩跑回赵村儿再找人过来,黄瓜菜都凉了,所以磨磨蹭蹭到李村儿外,终于被“热心”的李村儿村民拦住,拉了回来。   围观的村民们刚才几乎都看见过俩人在路上哭嚎,知道她们俩是赵村儿大队的人,让开了一条路,让她们进去。   冬妮儿一进屋,直奔爹妈丈夫身边儿,仔仔细细地查看,越看眼睛越红,“爹,妈,四哥……”   孙大娘头发乱窝窝的,盘的发髻被薅的松散在耳边,脸上脖子上耳后都有指甲印儿。   王老四脸上一块儿一块儿的红印。   孙大爷最轻。   冬妮儿心疼极了,哽咽:“你们咋伤这么重……”   旁边,伤得更严重,这么一回儿已经面目全非的李家三口人翻白眼:“……”   赵芸芸慢她一步进来的,扬着下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大队妇女主任说了,我们村儿的姑娘就算嫁出去,也是我们村儿罩着的,外村儿谁也别想糟践。”   “你是谁啊?”丁主任不满意被这么个年轻姑娘顶撞,不高兴地打量她,“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没顾忌……”   赵芸芸可不听外人教训,反过来语气很冲地问:“你谁啊?”   丁主任瞬间教她气到,“我是李村儿的妇女主任。”   “哦。”   别村儿的妇女主任,有啥了不起的。   她这轻慢的语气,丁主任气得更狠。   旁边的李大队长看了赵芸芸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赵新山家的闺女?”   赵芸芸骄傲地扬起头,“我是啊,我爹是赵村儿大队长。”   丁主任一听,神色变了变,表情缓和了点儿。   闹得够大了,该回去告家长了。   赵芸芸不再搭理李村儿的人,转头看向孙大娘夫妻,“给春妮儿姐收拾东西,带春妮儿姐回赵村儿!”   孙大娘孙大爷迟疑,“芸芸……”   赵芸芸才不给他们犹豫的机会,直接搬出赵柯,威胁冬妮儿和王老四:“赶紧的,再磨磨唧唧,我回去就告诉赵柯!”   冬妮儿和王老四只得走向春妮儿,冬妮儿小心地说:“姐,我们给你收拾东西吧……”   春妮儿脚步动了。   “你就算是赵村儿妇女主任,也没有这么办事儿的。”丁主任看着他们,眉头越皱越紧,说教赵芸芸,“小姑娘,何必闹成这样儿?要是毁了人一桩好好的婚事儿,你可负责不了。”   赵芸芸切了一声,粗俗地说:“不都是这样吗?社员惹出事儿,大队干部擦屁股。”   她还故意睨了李家三口人一眼,然后任性地说:“谁说都不好使,别想跟我和稀泥,今天我就要带春妮儿姐回去!反正今天这事儿,错不在我们,我们大队擦屁股也比你们干净。”   赵柯说过,讲不通道理的人,不用跟她辩解,没有意义,也不用跟着她的思维走,就坚持自己的态度。   赵芸芸就一个坚持,带走春妮儿,拿走春妮儿的东西,其他的等回村儿告完状再说。   丁主任气恼:“你!你们大队都说不通是咋地!一回两回,故意找我们李村儿麻烦呢吧?”   赵芸芸直想翻白眼,“谁有那闲工夫找你们大队麻烦?想太多了吧?”   王老四和冬妮儿还在那儿杵着,赵芸芸催促:“快点儿收拾,走人。”   “收拾啥!”李宝强妈又冲到西屋门前,瞪着他们,“这屋里都是我家的东西,就是一根草,都不能拿走!”、   春妮儿停在不远,漠然地看着她。   冬妮儿和王老四看向赵芸芸。   赵柯还说过,有事儿的时候,说话最好使的人在场,直接跟他沟通就行,其他的人,不用管。   所以,赵芸芸不跟李宝强妈多说,直接讽刺李大队长:“叔,丢人不?你就说丢不丢人?”   她说得难听,自个儿大队的人也确实丢脸。   李大队长脸上结霜,冷冷地瞪向李宝强妈。   丁主任不喜,“你这小姑娘,咋这么刻薄?”   “你不刻薄,你个妇女主任不管管你们村儿这些缺德的人,好意思说我。”赵芸芸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你个偏心眼子!偏心的都不讲道理了,有啥资格当妇女主任!晦气!”   丁主任气得风度全无,“赵大队长就是这么教你的?你有没有教养!”   “多着呢~”   赵芸芸翻了她一眼,对李大队长说:“孙春妮儿的嫁妆是她的东西,还有借给李家的粮,我们都要拿走,就说行不行吧?要是不行,你们人多,我们打不过,我们人走,但这事儿,我们赵村儿绝对不会这么算了。”   李宝强妈立即叫唤:“凭啥!进我家门儿就是我家的东西。再说她都嫁进来这么些年了,还有啥嫁妆。”   赵芸芸不理她,就掐腰盯着李大队长,等能做主的人表态。   不说这事儿根本就是李宝强家理亏,李大队长一个大队长,要为全村考虑,不可能为了一个李宝强一家跟赵村儿交恶。   李大队长不由想起上一次因为李大胜,被赵柯逼得不得不低头的事儿。   这是第二个了。   他又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在社员们面前退让。   “赵村儿大队的姑娘,行,真行。”   李大队长喝道:“人家的嫁妆,让他们拿走!”   李宝强妈不愿意,张开手臂挡在门前。   李大队长命令李家父子,“把她拉开。”   李家父子也都不想自家的东西被拿走。   李大队长火冒三丈,点了外头几个人,喊他们进来,“拉走!”   丁主任阻拦:“老李,咋能这么对咱们村儿的社员……”   “你也别护着他们了!还不够人看笑话吗?”   他在村里社员和外人面前这么不给她脸面,丁主任羞愤不已。   赵芸芸才不管他们的官司,再次催促冬妮儿和王老四。   她连李村儿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不客气,孙大娘夫妻也主动伸手帮忙。   一卷铺盖几件衣服,再就是点儿粮食吃食,很快就收拾完。   赵芸芸便手一挥,“走!”   李村儿的人给他们让开路。   赵芸芸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热闹看完了,回家告状去! 第86章   回去的路上, 孙大娘夫妻拎着春妮儿的铺盖、包裹,愁眉苦脸。   春妮儿瘦的皮包骨,脸色蜡黄,空着手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冬妮儿没参与打架, 但脸色也不咋好。   赵芸芸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个人骑自行车了, 可她是真的懒, 不想走那么远的路。   从李村儿出去, 一路都在纠结。   冬妮儿扯王老四的衣摆。   王老四扛着大半袋儿粮,扭头, “咋了?累了?”   冬妮儿不好意思地小声儿说:“四哥, 我那个好像来了……”   那个?   王老四看向她裤子, 再看这荒郊野岭, 无奈地说:“咋这时候来?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遮一遮?”   冬妮儿其实有点儿不舒服,可她不想让人觉得烦,想了想又摇头, “路上没人看见, 你别着凉,等快到村子,再给我吧。”   王老四答应。   冬妮儿咬唇难过,“又没怀上……”   今天跟李家这场仗,也是没孩子闹得,她心里慌的很。   王老四埋头向前, 闷声道:“也没啥, 冬天还不怀, 就让建国叔看看。”   前面, 赵芸芸发现他俩走得慢, 回头,视线在冬妮儿脸上打了个转儿,问:“冬妮儿姐,你不舒服吗?”   冬妮儿立即摇头,脸色黑红,“没啥,就是可能来事儿了……”   乡下人耐疼,小伤小痛全硬抗。   而女人月经有多不舒服,只有女人懂。   赵芸芸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住了,停下自行车,“那啥,王四哥,你骑车带冬妮儿姐吧。”   冬妮儿连忙说“不用”。   王老四则是为难,“我不会骑。”   那咋办?   赵芸芸可驮不动人,也不想扛东西,“那让冬妮儿姐坐后座,你推着走吧,粮也搁座儿上,让冬妮儿姐扶着。”   反正都说出口了,她直接解下后座上的筐。   挺沉的,在拎着和不拎着之间,赵芸芸果断选择挂到把手上去。   于是,赵芸芸空手走,王老四一个人推自行车,自行车杠上是粮袋,后座是冬妮儿,把手上还有一筐东西。   冬妮儿心疼男人,坐得不安稳,总想下来。   王老四有劲儿,干惯活儿,借住自行车,比他刚才那样儿干扛着一袋几十斤的粮轻松点儿。   “你就坐着吧。”   冬妮儿便为他擦擦汗,满眼感动:“四哥你真好……”   赵芸芸看得牙疼,一转头看见没个好模样儿的春妮儿,牙更疼了。   赵村儿——   今天没啥活儿,大家忙活儿完闲着没事儿,都坐在白菜山附近唠嗑儿。   男人们搬个小马扎坐在晒场周围,妇女们坐在村口老槐树下。   所以,赵芸芸和老孙家几口人一进村儿,几乎全村都看见了。   东婶儿最紧张,咋呼得最厉害:“老四!咋了老四?你咋鼻青脸肿的?!谁打你了?!”   孙大娘夫妻俩面露愧疚,冬妮儿面对婆婆,也不安地垂下头。   他是因为孙家才变成这样儿。   其他妇女注意到春妮儿以及孙家夫妻的模样,纷纷惊呼:   “你们不是去李村儿吗?遭土匪了?”   “这是春妮儿?!”   “咋瘦这样儿呢?”   “我的天呐……”   晒场那头的男人们听到动静,也都围过来。   这是告状的好时机啊!   赵芸芸第一时间嚷嚷开——   “你们不知道春妮儿姐婆家多过分!要不是我们赶上饭点儿突然袭击,根本不知道他们吃孙家的粮,竟然还不让春妮儿姐上桌儿,她一个人在后厨房吃那糟的像猪食的玩意儿!”   “看见我们去,李家那老婆子还撒谎春妮儿姐生病躺屋里,不让我们看春妮儿姐!”   “我硬要看,那老婆子挡门,还对我动手,还骂我不要脸,往人夫妻屋里钻!”   “我要骑车回来找人,李村儿人拦着,他们那个妇女主任,根本不讲道理,明知道李家人不占理,还偏着他们!”   “李家那父子俩都不是个男人,王四哥为了护着我们,挡在最前面,才成这样儿的。”   “我们几个人在那儿势单力薄,老受欺负了……”   赵芸芸叽里呱啦一通说,赵村儿社员一个个气得攥拳撸袖子。   “太过分了!”   “当咱们赵村儿没人吗?”   “不能让李村儿人这么欺负咱们村儿的人!”   “对!”   东婶儿更是气得跳脚,“敢打我儿子!我让你爹你哥他们抄家伙去!”   孙家夫妻,冬妮儿,王老四:“……”   虽然事儿是那么个事儿,但赵芸芸说出来,咋那么让人火大呢?   赵芸芸还添油加醋,“他们就拿春妮儿姐没生孩子说事儿,我们不让李家给春妮儿姐吃那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药,让他们去大医院瞧瞧,他们全不乐意。我们就是搬出我爹和赵柯,他们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还说就是咱村儿的妇女主任在那儿,也管不到他们李村儿的事儿,赵柯明明说了,咱村儿的姑娘就是嫁出去也有咱村儿护着的……”   赵村儿社员们更怒。   他们大队啥德性,竟然还不把赵村儿大队长和妇女主任放在眼里!   那是他们赵村儿的头儿!   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是瞧不起大家伙儿!   去李村儿,干他们!   一群人,转身就去大库拎家伙。   全村儿都去,那得闹成啥样儿?   孙家夫妻慌张,试图解释:“没那么严重……”   没人听他们的,打头的社员已经奔进大库。   冬妮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赵芸芸,满脑子都是她说“掌握主动,抢占先机”的话。   孙大娘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不能打群架啊!”   事情好像闹大了……   赵芸芸心虚。   大队大院儿——   赵新山、许副队长、牛会计三人在办公室里说话,发现不对劲儿,一起出来。   一群人,有男有女,全拿着工具,一副要干架的样子,能是啥好事儿?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面露惊色。   赵新山边往前跑边厉喝:“都干啥呢!都给我站那儿!”   等跑到他们面前,赵新山微微喘气,训斥:“给你们放点儿假,你们享不了清闲是咋地?放下!全都放下!”   社员们没放下工具,义愤填膺地向他告状,你一言我一语,把赵芸芸说得话乱七八糟地说给赵新山听。   “大队长,咱们得给李村儿个教训!”   “不能让他们越来越过分!”   “对!让他们知道咱村儿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赵新山听后,冷着脸,视线在人群中搜寻,没有当事人的影子,“老孙家人呢?赵芸芸,你也给我出来!”   孙家夫妻俩在人群后应声,从旁边儿绕到前面来。   片刻后,赵芸芸也从人后挤出来,站在赵新山面前,小小的一个,怂怂地喊人:“爹~”   她啥德性,当爹的咋会不知道?   她真受欺负,一准儿哭唧尿嚎地诉委屈,现在这死出儿,明显就是作呢。   赵新山严肃地问:“你给我重复一遍,咋回事儿。”   赵芸芸张嘴,打算把刚才的话,再来一遍。   赵新山警告:“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少添油加醋!”   赵芸芸耷拉肩,不想说了。   孙大娘怕她再惹得大伙儿生气,连忙出声儿,从赵芸芸非要饭点儿去开始,一点儿不掺假的讲起来。   她说到他们第二茬打架没多久,李村儿的人陆陆续续过去。   那时候赵芸芸和冬妮儿出去喊街了。   赵芸芸不吱声,冬妮儿望望她,也没有多说。   孙大娘说完后,不好意思地对东婶儿说:“亏了有老四,他壮,李家人伤得比俺们重多了!”   她还怕大伙儿理解不到,具体说起李家都伤成啥样儿。   李宝强脸肿成窝瓜,眼睛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李宝强妈头发被她薅掉一大把,脸上一道一道的。   李宝强爹比他们强点儿,不多。   而社员们听到李村儿大队长没有不讲理地偏帮,还让他们带回春妮儿的嫁妆,情绪才平静了点儿,不过对李家人祸害春妮儿的行为,还是唾弃不已。   赵新山狠狠瞪赵芸芸一眼。   搅事儿精!   两家的事儿,要是变成两个村儿械斗,他们赵村儿还能占上理吗?   这不瞎胡闹吗?   赵芸芸缩了缩肩,噘嘴辩解:“那她是骂我了嘛~还有李村儿那个妇女主任,她根本不配当妇女主任,还好意思对我说教……”   “你还说!”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老赵,消消气。”牛会计打圆场,“芸芸这小代表做得不挺好嘛,没堕了咱赵村儿的气势。”   其实,赵新山也很意外。   她从小就不是个上进的孩子,不爱读书,贪吃贪玩儿,好逸恶劳,性格也娇蛮任性……   尤其她还总跟赵柯一块儿玩儿,有赵棉赵柯姐俩比着,更看不出有啥出众的地方。   赵新山李翠花夫妻俩对她都没啥大的期望,健康、高兴,以后嫁个不错的对象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等他们走了,她哥嫂还能照顾着她。   但今天,赵芸芸在李村儿的表现……   赵新山都有点儿怀疑,他们做父母的是不是看低她了?   孙大娘在旁边儿附和牛会计:“是嘞,要不是芸芸也在,我们根本说不过李家那些人,在李村儿大队长和那个妇女主任面前,也得弱气。”   赵芸芸挺胸,骄傲。   就是!   赵芸芸果然还是赵芸芸,给点儿颜色就能开染坊!   赵新山没好气地说:“行了,别嘚瑟了。”   “哼~”   赵新山转头驱散人群:“都把家伙事儿放下,该干啥干啥去,别老是有啥事儿就打打杀杀的,大队干部又不是吃干饭的。”   这话,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都没啥意见。   他们大队的干部那都是干正事儿的。   哪像李村儿?那样儿的干部,能带出啥好大队?   众人拖着工具,放回到大库。   而赵新山看向春妮儿。   她也是大家伙儿从小看到大的,以前春妮儿安安静静,可没像现在这样儿木楞楞的,浑身死气沉沉,一点儿不像个二十几岁。   赵新山道:“领回来也行,就不为了生孩子,春妮儿也得去医院看看了。”   孙大爷看一眼不理人的春妮儿,苦涩道:“去省城,太远了……”   而且,他们根本没钱带春妮儿去看……   春妮儿半垂着头,眼睛遮在发帘后,幽幽地说:“我要去医院检查……”   这是她回村儿后说的第一句话。   孙大娘一下子就绷不住,哽咽:“去,爹娘带你去。”   春妮儿又没了回应。   孙大娘捂嘴抽泣,孙大爷没法子,求赵新山:“大队长,能不能给俺们想想办法?”   赵新山叹气,道:“大队账上没钱了,先让春妮儿在家养两天,你们要是赶在大队卖白菜之前去,我个人可以先借给你们。”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也道:“不够的话,我们凑凑。”   赵新山劝道:“也不用太犯愁,大队正在向好,眼下有点儿困难,以后都会缓过来的。”   孙大爷一个汉子,忍不住哭了,一个劲儿鞠躬:“谢谢大队,谢谢,谢谢……”   一家人离开。   牛会计望着他们的背影,唏嘘:“好好的姑娘,这都是啥事儿呢……”   赵芸芸趁着他们不注意,打算偷溜。   赵新山一声喝:“赵芸芸!”   赵芸芸苦瓜脸。   不远处,赵二奶、魏老太几个老太太瞧着他们一家远走,嘀咕:   “春妮儿看着咋不太正常?好像神经兮兮的。”   “肯定是被她婆家欺负狠了呗。”   “她娘不总带东西去看吗?她不知道啊?”   赵二奶瞧不上老孙家夫妻俩,“一对儿傻脑子,自家东西,便宜外人的嘴。”   牛奶奶开她玩笑:“你得是那个上人家连吃带拿的啊。”   村里这些家,对赵二奶多是敬而远之,少有人敢这么当面儿挤兑的。   赵二奶也不在意人咋说她,拿到实惠就行。   魏老太吐掉瓜子皮,“要我说,不能生孩子,到谁家都矮一头,就是挨几顿揍都正常,闹啥闹啊,没给撵回来就不错了。”   她还实心实意地劝赵二奶:“你也对你家那上门儿女婿好点儿,到底是个男人呢,将来你们不在了,不还得靠他顶门立户,万一他心里头不舒坦,将来对芳芳不好咋办?”   “我呸!他敢!当我们老赵家人都死了呢!”   赵二奶跟她吵架:“你自个儿家事儿都整不明白呢,还来教我,呸!你信不信,你儿媳妇要是老赵家的姑娘,能揍得他魏大海下不来炕!”   魏老太下不来台。   赵二奶阴阳怪气,“你还是管好你儿子吧,咱村儿可不像从前了,让赵柯那死丫头知道,你家大海啥时候又打媳妇儿了,就走着瞧吧。”   “懒得跟你个刁歪老婆子多说!”   魏老太一把瓜子揣兜,转身走人。   赵二奶在她背后开骂,魏老太边走边不时回头回骂,最终不敌,败走。   ·   赵柯在赵芸芸面前装得一派积极学习、思想进步的高人模样,实际晌午吃完饭看了几行字儿就困得眼皮下垂。   秋天凉爽,炕烧的暖烘烘,下午没啥事儿,盖上厚实的大被躺在炕上睡觉最舒服。   赵柯睡到自然醒,抱着被子蹭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   头顶上有个脑袋!   头发还披散着垂下来!   赵柯吓得一激灵,心突突跳,喝了一声:“赵芸芸!”   赵芸芸站直,扒开头发,眼神幽怨,“你还有心情睡大觉,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啥?”   赵柯平复心跳,无奈地问她:“啥?”   “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赵柯打量她,“完好无缺啊。”   “我们打架了!”   赵芸芸絮絮叨叨说一大堆,然后跟她告状:“我都在外面受欺负了,我爹还教训我好一通,我今天很受伤,心灵上的!”   赵柯神情平静,问:“伤得重吗?”   “不重,按着他们打的。”   赵柯便笑起来,夸赞她:“辛苦了,你今天做得特别好。”   “你咋一点儿不惊讶?”   赵芸芸狐疑地看着她,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她的意图,渐渐有些回过味儿来,指着赵柯的脸愤慨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支使我去李村儿的?我就说你咋那么乐意我去看热闹,还整个让我当咱大队的代表慰问外嫁妇女,你就是使唤我呢!”   赵柯抓住她的手腕,移开,安抚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功利,你就说,热闹看得开不开心吧?”   开心。   而且她今天出了大风头,心里美着呢。   但赵芸芸口是心非,“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真不原谅我?”   赵芸芸抱胸,傲娇地拧过身背对她。   “芸芸姐~”   赵芸芸身体一僵。   她又来了!   她好可恶!   赵芸芸生气,偏偏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不行,得板住!   赵芸芸用力抿住嘴,整张脸都在使劲儿。   赵柯挪到她正面,“芸芸姐,你听我跟你分析嘛。”   “不听。”赵芸芸又转去另一边儿。   反正捂住耳朵,声音也能钻进去。   赵柯懒得追了,靠在墙上,对她认真地道:“老孙家一家人的性格,你也看见了,又执拗又软弱,根本就是被牵着鼻子走。王老四倒是不软弱,可他那人,也不是会主动出头的。”   赵芸芸虽然没转过来,但在支着耳朵听。   “我不清楚春妮儿姐在婆家过得什么日子,但她公婆,我上次在老孙家见到了。”   贪婪成性。   “软碰硬,能占到什么便宜?”   赵柯当然不会预测到,李宝强家会这么对待春妮儿,她只是对孙家人有一些了解。   “很多东西明明非常明显,孙家人不是看不见,他们只是将自己放在一个极其低的位置,使所见全都合理化,所有苦楚全都归结到一个点——没有儿子。”   赵芸芸不服气,“儿子咋了?没儿子,膝盖都是弯的吗?”   赵柯耸耸肩,“反正以孙家人糊弄自己的性格,很有可能见不到春妮儿也不会深究。有你就不一样了啊,我了解你,所以很清楚,只要你在,有任何你看不顺眼的事情,绝对不会敷衍过去。”   “那当然!”赵芸芸抬头,得意地说,“要不然春妮儿姐能回来?”   赵柯肯定她:“你聪明,剔透,但你最好的品质,是敢。”   赵芸芸说喜欢傅知青,她就直接表现,丝毫不以为耻。   她甚至并不十分在乎外人的眼光。   哪怕是小说里的那个所谓的极品女配,赵柯不美化她的行为,肯定是错的,但她真的很敢。   “你说的是我吗?”   赵芸芸有点儿扛不住了。   “当然,我是很认真地夸你。”   赵芸芸捂脸,“听着怪害臊的,嘿嘿……”   赵柯差点儿被她逗笑,轻咳一声,才正经道:“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吧?我以前不顾形象,没关系,现在不行,我得对外保持一个相对正面相对和善的形象,有些关于外村儿的事情,赵村儿其他人可以闹,我不能用闹的。”   “你的形象是形象,我的形象不是形象了?”   赵柯明明告诉过她,不要在争论的时候跟着别人的思维走,那会落入别人的思维陷阱。   此刻,赵芸芸完全忘了,只顾着不高兴,“你是不是不想替我找场子了?”   “我要是跟你说,割韭菜得一茬一茬的,不能太着急,你肯定不爽。”赵柯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笑道,“如果想立马舒坦,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明面上不能干,背地里可以干,就算他们怀疑,也一定不是我干的。”   赵芸芸看向她,“你是说……”   赵柯笑而不语。   ·   大半天过去,隔壁院儿里的小型土窑已经初见雏形。   赵柯溜溜达达过去,站在旁边儿打量许久。   刘兴学严阵以待,陈三儿也时不时瞄赵柯,等她指出问题或者提建议。   然而赵柯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玩意儿建好了,可以烤饼干吗?”   刘兴学:“……”   就这?   陈三儿抽了抽嘴角,无语。   意义这么重大,她只关注烤饼干?   傅杭更离谱,仔细想了想,说:“可以试试。”   他还问赵柯:“你想吃面包吗?以后也可以试试。”   刘兴学,陈三儿:“……”   有没有原则?!   而赵柯已经兴致勃勃地和傅杭讨论起来,以后如何将这个小土窑改造成面包窑。   这个土窑对陈三儿有不同的意义,他打断他们,问:“赵主任,赵芸芸他们去李村儿咋样?我刚看她进屋就没再出来。”   他还挺关注赵芸芸。   赵柯故意挑眉,惊讶地问:“你们还不知道呢?芸芸他们五个今天跟春妮儿婆家冲突了,把春妮儿都带回来了。”   陈三儿眼里闪过担忧,故作不经意地问:“他们没受欺负吧?”   “打起来了。”赵柯看到陈三儿紧张,又道,“赵芸芸和冬妮儿没动手,不过李宝强他妈骂芸芸不要脸,还推了两下,这回来就跟我委屈呢。”   陈三儿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赵柯注意到,微微垂眼,随即很欣慰地笑道:“她那个脾气,一点儿小事儿也会放大,又跟我炫耀她今天怎么压制李村儿的人,连春妮儿姐的嫁妆都要回来了。”   陈三儿语气泛着寒意,“小事儿也是事儿。”   赵柯点头,意有所指地说:“是,芸芸眼里揉不得沙子……”   傅杭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柯。   赵柯察觉到,冲他微微一笑。   晚上,屋内一片漆黑,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他关上门,隔绝声音,走动的动作才放松些,大步向前。   推门声突然响起。   “你要去哪儿?”   陈三儿脚步骤停,缓慢回身。   傅杭披着外衣,合上门,缓步走到他身边,问:“你想做什么?”   陈三儿装不懂,“傅知青,你在说什么?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傅杭淡淡地问:“点柴火垛,还是再狠点儿,干脆点房子?”   陈三儿突然笑了,“傅知青,你在说笑吗?有啥深仇大恨,还点房子……”   “没有最好。我不拦你,只是想提醒你,你已经改变,如果行差踏错一步,我会觉得很可惜。”   陈三儿沉默。   “还有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姑娘……希望你做事不要不计后果。”   傅杭点到为止,便真的不拦他。   陈三儿看向隔壁静悄悄的院子。   他就是看不惯李村儿的人欺负他们赵村儿的人。   赵芸芸眼里揉不揉得了沙子,跟他有啥关系。   但陈三儿一路穿过村子,心情都很沉重。   快走到老槐树时,陈三儿顿住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气闷地调转脚尖,打算往回走。   这时,老槐树下窜出三个人影,冲过来抓住他。   陈三儿吓一跳,挣扎。   其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出声:“陈三儿,你咋才来?”   陈三儿动作止住,辨认了几秒,“王三哥?!”   “是啊。”   陈三儿又看向另外另个,认出是王家老大老二。   王老三箍着他,往村外走,“等你好长时间了,赶紧地,再磨蹭天亮了。”   陈三儿一脸茫然,被迫跟上。   第二天。   林海洋爬起来撒尿,边解裤子边往屋外走,忽地察觉不对,扭头,看见灶坑前的陈三儿,一激灵,人都清醒了,“你咋起这么早?”   陈三儿表情是木的,缓缓转向他,“嗯,睡不着,烧点儿水。”   “什么味儿?”林海洋皱了皱鼻子,发现味儿是从陈三儿身上传来的,“你掉粪坑了?”   陈三儿:“没有……也差不多吧。”   反正入味儿了。   “奇奇怪怪的。”   林海洋膀胱要不行了,不再管他,匆匆出去。   陈三儿里里外外擦洗过,又把衣服洗干净晾上,躺到炕上瞬间入睡,天际已经泛起微光。   老王家也发生着几乎差不多的事儿。   王老三回家就蹲在外头洗臭衣服。   王老大和王老二本来想扔给媳妇儿洗,见状,也蹲下一起洗。   等到洗完晾上,三人就各回各屋睡觉。   潘翠莲闻不得一丁点儿异味儿,王老三刚躺炕上,就被潘翠莲一脚蹬开。   王老三:“……”   清晨,李村儿——   “啊啊啊啊——”   一声长啸,整个村子全都被吵醒,穿衣服没穿衣服的,全都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咋了?咋了?”   “哪个杀千刀的!往我家扬大粪!”   李宝强家周围的几家人呆了呆,立马捂住鼻子,嫌弃地退回屋子。   但那熏人的臭味儿仿佛散不去似的,始终萦绕在鼻尖。   李宝强一家的骂声不断,期间还伴随着巨大的干呕声。   李大队长、丁主任和一些村民听信儿,匆匆赶到李宝强家,然后下一瞬,又捂着鼻子匆匆散开。   好像臭气弹扔脸上了,闻一下全都上头。   太恶心了!   太味儿了!   李家墙上、院子里全都是大粪,连院门口都没放过。   李宝强妈还能站在门里大骂,什么脏的臭的都骂。   她嘴再脏,也没有她家院子臭。   李村儿众人嫌弃又服她。   李大队长脸色难看地屏住呼吸,实在扛不住,最终撤离。   李村儿众人议论纷纷——   “让人报复了吧?”   “估计是。”   “谁这么恨他们?这么膈应人?”   谁这么膈应他们啊?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同转向李大队长。   丁主任压着胸口的恶心,火道:“肯定是赵村儿的人!”   赵村儿人大老远带粪过来泼?   闲的吗?   而且那么大面积,咋拎……   众人对视,忽然瞪大眼睛,匆匆赶回家。   过了没多久,最近的两家重新回来,神色诡异。   “我家茅厕,空了……”   “我家也空了。”   陆陆续续回来一些人,一一汇报:   “我家也空了。”   “我家也是。”   “我家没有。”   “我家也没有。”   ……   总结就是,离李宝强家为中心,大概十来家,茅厕都掏空了,一点儿没浪费地全在李宝强家院儿里。   现场鸦雀无声,李村儿众人的表情却都在骂脏话。   妈的!   损不损!   大老远来给他们掏茅厕!   赵村儿有病啊! 第87章   如果说有什么事儿, 让整个李村儿都仿佛吃了屎一样恶心,一定是丢粪,并且粪还在李村儿。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全李村儿现在对赵村儿的态度十分一致。   肯定是赵村儿干得。   他们怎么能干出这么缺德没有下限的事儿?   赵村儿人实在太贱了!   说赵村儿无差别攻击, 人家全扬在李宝强家那一亩三分地, 一点儿没扬村儿里头。   说他们冤有头债有主, 味道弥漫小半个李村儿, 其中以李宝强家前后左右的几家受害最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秋末天凉, 味儿还没那么霸道。   不幸的是, 没入冬, 没上冻, 随着太阳上升,温度上升,味道……持久留“香”。   太贱了!   他们要是祸害啥东西,给李村儿造成实质的损失, 李村儿还能上门讨说法。   现在呢?难道为了茅厕那点儿消失的粪打上赵村儿吗?   整个李村儿膈应赵村儿膈应得咬牙切齿, 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要死。   邻居几家骂骂咧咧,骂赵村儿,骂李宝强家。   村里的人宁愿绕远儿,也不从李宝强家门前走,疯魔了一样, 哪怕没味儿, 也总觉得彼此都臭烘烘的。   于是, 全村都不断地骂赵村儿, 骂始作俑者李宝强家。   甚至, 他们心头还产生了一丝阴影--总怕再来人偷粪,总想回家看看。   而李宝强一家三口被困在家里,要到上工时间了,才不得不蹚出来。   其他人,可能是皇帝的臭味儿,产生了幻觉;他们一家三口就是彻底腌透了。   村民们见到三人全都掩鼻逃离,一点儿掩饰,也没法儿掩饰。   李宝强家三口人憋屈至极,跑到李大队长面前叫嚣着要去赵村儿讨回来。   “他们砸坏我家那么多碗碟,现在又上门泼粪!日子没法儿过了啊……”   “太欺负人了!”   “大队长,你不能不管啊!”   别人能躲,李大队长不能躲。   李大队长面无表情,“……”   他都想骂赵村儿几句了!   这事儿干得,太招人烦了!   李大队长喘了口气,脸更黑,“你们告诉我找谁讨说法?”   李宝强妈毫不犹豫地指控:“当然是孙家!”   “你那个亲家一看就老实巴交,你说是他们就是他们?”   孙家人确实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家,否则也不会任由闺女被欺负这么长时间,还被李家占便宜。   李宝强妈一口咬定,“肯定是他们,不是他们会是谁?”   李大队长直接表明态度:“大队管不了。”   李宝强妈吵闹:“凭啥管不了?”   李宝强父子也都愤愤不平,“大队咋能不管事儿呢?”   李大队长强调重点:“下次你们要是能抓个正着,大队就出面。”   李宝强家三口人:“还有下次?!”   李大队长怎么知道?摆摆手,“上工去!”   随即迅速转身,直到走远,才放松地呼吸。   李家三口人不甘心。   李宝强妈狠辣道:“等孙家送春妮儿回来,我非得要他们好看!”   李宝强问:“孙家能送她回来?”   李宝强妈呸道:“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女人,回娘家也丢人,谁还会要她?看着吧,早晚住不下去,还得求着咱家回来!”   他爹道:“回来咱也不要,除非他们跪下求咱们,多给点儿钱粮啥的,听说赵村儿大队今年收成好……”   李宝强不太乐意:“我还想留个香火呢,她都不能生。”   “钱咬手啊,等出够气,就给她赶出去!儿你再重新娶个能养的。”   “这行。”   ·   赵村儿和李村儿离得近,昨天赵村儿休息,也给外村儿的青年们放了小半天假。   今天早上,李村儿的青年回来干活儿,李宝强家被人泼粪的消息便插上翅膀一样飞速地传遍了整个赵村儿。   赵村儿人也觉得忒恶心忒损了,然后纷纷叫好,光明正大地猜测,到底是谁干了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王家三兄弟和陈三儿深藏功与名,暗爽。   王老大和王老二都瞒得死死。   王老三没瞒住,因为潘翠莲的鼻子现在比狗都灵。   “是不是你干的?”潘翠莲揪住丈夫的耳朵,“跟我说实话!”   王老三不招:“你觉得是就是,非得问那么多干啥?”   “你们能想到那么损的点子?”   潘翠莲一联想到那场面便犯恶心。   王老三不回应。   他得维护赵主任的形象,他们想不出来也必须是他们想的,跟赵主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潘翠莲从他嘴里问不出别的,也就不问了,搂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高兴地夸:“反正我知道了,你就是咱们赵村儿的英雄!”   王老三享受媳妇儿的崇拜。   赵芸芸听到消息,立即就联想到赵柯身上。   李宝强家越恶心,她越爽,走路都带风。   陈三儿站在围栏边儿,故作不经意地问她:“你听说了吗?李宝强家被泼粪的事儿?大家都猜是咱们村儿人干的……”   赵芸芸不知道他参与了,想着帮赵柯遮掩一下,故意嫌弃地嘟囔:“也不知道谁这么浪费,白瞎肥了。”   陈三儿立马拉下脸,狠狠白了她一眼。   赵芸芸一下子火了,“陈三儿!你敢白我!”   白的就是你,缺心眼儿!   陈三儿懒得理她,转身。   下一秒,赵芸芸勇猛地翻上围栏,跳过去。   陈三儿察觉到不对劲儿,一回头,见赵芸芸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吓得赶紧跑。   赵芸芸追着他捶。   陈三儿边躲边生气地骂她:“赵芸芸,你是不是个女的!”   赵芸芸追打得更凶。   小村庄又是美好祥和的一天。   ·   春妮儿回到孙家两天,一直都关门躲在她和冬妮儿以前的小屋里,不出来也不理会父母妹妹。   孙大娘夫妻和冬妮儿在家里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她。   村里好些妇女好信儿,有空闲就跑到老孙家来瞧春妮儿。   无论真关心假关心,她们说话全没个把门儿的,孙大娘不敢让她们进屋,全都拦在院外。   夫妻俩不敢留春妮儿一个人在家,孙大娘便让孙大爷替她跟大队长请假,她在家陪着春妮儿。   第三天九点多,赵柯独自上门。   “赵主任,你来啦?”   孙大娘迎着她进门儿。   她脸上抓伤结痂,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睛也红肿,十分憔悴。   赵柯坐在外屋,问:“大娘,春妮儿姐在屋里吗?”   孙大娘点头,一说话声音便冒出哭腔,“在屋里呢。”   春妮儿回来,赵柯还没见过她,问:“我来跟你们说说去省城的事儿,我能见见她吗?”   “她从进去,,咋说都不出来,我们都……”   “嘎吱——”   屋门打开。   孙大娘惊喜,“春妮儿?!你出来了?”   春妮儿低着头,两只手抓着上衣下摆,没听到亲娘的话一般,径直走到赵柯不远。   赵柯印象里,没结婚之前的春妮儿是个很勤快、很安静、很爱干净的姐姐。   而现在,她衣物破旧脏污,头发没梳,胡乱地披散着,手很糙,也不太干净。   孙大娘看着这样的春妮儿,又捂嘴哭起来,“春妮儿,你这是挖娘的心啊……”   春妮儿充耳不闻。   赵柯看不清她的神情,打断孙大娘,开门见山道:“咱们大队有合作医疗,但往年没报过这种检查,大队不能为春妮儿姐一个人开先例,这不公平。”   孙大娘默默抹眼泪。   赵柯继续道:“穷家富路,又是去医院,大队合计,怎么也得带五十块钱。”   孙大娘晃了晃,“五十,那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赵柯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扶她坐下。   春妮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孙大娘捂着胸口哀哀地哭:“我们一家的命咋这么苦啊……”   春妮儿无动于衷,似乎没有任何动容,好像她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但赵柯看见她攥衣摆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毫无感觉。   赵柯看着她,甚至觉得,沉默的躯壳里,是一个濒临破碎的灵魂,在疯狂地呐喊:救我,救救我……   所以赵柯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   紧紧握住。   那是两双完全不一样的手。   一双饱经风霜,干枯脏污。   一双未经风雨,白嫩柔软。   春妮儿下意识地想要缩手。   但赵柯的手坚定有力地抓住了退缩的她。   “大队账上没钱,不能预支,队委会一起凑了五十块钱借给你们应急。”赵柯没去管自怨自艾的孙大娘,只认真地看着春妮儿,“你一定要去看,五十块钱当下很多,但对你的后半生来说,微不足道,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是否会成为谁的母亲,你永远是自由的。”   “我说自由,不是喊口号,我代表大队承诺你,不管你走到哪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不管别人接不接纳你……只要你想,只要你想,你永远可以回到赵村儿大队。”   春妮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谁说你以后完了,谁贬低你,你就告诉他:去你妈的!”   春妮儿惊得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脸,似乎无法想象,脏话是从一个文雅的姑娘嘴里吐出来的。   孙大娘……已经有些麻木,赵柯说出啥,好像都不咋意外。   赵柯仿佛没说过那种话,一派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明天我和我妈去县城,你们一家跟我一起走,我送你们上车。”   孙大娘吃惊,“这、这么快吗?”   然后便是汹涌的忐忑。   “鼻子下面长着嘴呢,问就是了,怕什么?”   孙大娘无措,“那、那让她爹一个人陪她去吧,省钱……或者,能不能找个别人……”   “就你们一家人去。”   别人不可能扶一辈子,赵柯无视她期望的眼神,道:“我会给我爹打电话,等你们到省城,他去接你们。”   而赵柯说是让他们自己走,母女俩离开家的时候,带了一大包东西。   一袋干蘑菇,在送他们上小客车的时候,拿给了乘务员,托她到县城后,告诉孙家三口人,在哪儿换车。   又拿出一半儿山货,还有姐俩攒的票,让孙家人带给她爹赵建国。   这是用来走人情的。   小客车慢悠悠地走了,带走孙家人,赵家娘三个才去到轴承厂。   赵柯给赵建国打电话,说明春妮儿去省城看病的事儿,让他记得接他们。   赵建国一口答应,但又告诉她:“省城的医疗设备和技术,也不见得能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万一……”   万一真的是春妮儿的问题呢?   赵柯明白,道:“要是她真的有问题,爹,帮我请求医生,话里留一线。”   赵建国一声叹气,“好。” 第88章   “你姐在旁边吗?”   “在。”   赵柯把电话筒递给赵棉。   赵棉接过来, “爹。”   “你生日,爹不能回去了,你吃点儿好的。”   “嗯。”赵棉含笑望向母亲和妹妹,“妈和小柯来公社请我去饭店吃, 她们花钱。”   电话里传来赵建国的笑声, “那好那好。”   “爹你也保重好身体。”   电话费贵, 赵棉叮嘱完, 便把电话筒又转交到余秀兰手里。   余秀兰数着时间,关心了两句赵建国的身体, 让他别太省钱, 就匆匆道别, 挂断电话。   赵柯:“妈, 你怎不多说几句?”   余秀兰没好气道:“有钱烧的啊,说两句得了呗,给钱!”   赵柯不动,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她。   余秀兰警惕, “你又要干啥?”   赵柯作出一副忸怩的姿态, “妈,我没钱啊,您掌握着咱家的财政大权,您给嘛~”   “你会没藏钱?”   余秀兰不相信。   “这不是大队凑钱,借给春妮儿看病了嘛。”   她能让自己口袋空空?   余秀兰还是怀疑。   赵棉掏兜,“我有, 我给吧。”   余秀兰忙道:“不用你。”   她扒拉开赵棉, 赶紧数出钱, 递给门卫。   赵棉拉着妹妹到一边, 给她塞钱。   赵柯推回去, 小声回她:“你自己攒着,我还有呢,我就是想让咱妈花钱,你不知道她多抠。”   赵棉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咱妈节省惯了,你别总气她。”硬塞到她兜里。   “你俩又说我啥呢?”   姐妹俩立即止了话,双双微笑。   余秀兰:“……”   肯定说了。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余秀兰催着离开。   赵柯走之前拜托:“孟哥,如果有我的电话,帮我听着点儿。”   门卫笑着答应:“行。”   赵棉生日当天是周末,其实能回家过。   但余秀兰和赵柯的厨艺都拿不出手,总不能让寿星回家给自己做饭,赵棉又闲不下来,每次回家都要忙活一通。   所以俩人商量后,决定到公社来陪赵棉过生日。   乡下一般直给老人庆整寿,很少有人重视孩子的生日。   母亲和妹妹来,赵棉很高兴,眼睛一直笑得弯弯的。   她高兴,赵柯和余秀兰就不白来。   赵柯要去食品站看看,余秀兰和赵棉跟她一起过去。   食品站只有个小小的牌子,双开木门,门后是个仓库,百来平左右。   食品站门前的街道上塞得满满登登,停着三辆卡车,两辆中型,一辆大型,远处还有牛车马车。   现场热火朝天。   两辆中型卡车上装满了白菜、萝卜,村民正在慢慢往下卸。   五个机械磅秤同时工作,食品站的工作人员检查、称重,村民装袋,再搬到前面的大型卡车上。   往年从来没收过这么大体量的菜,食品站的工作人员已经连轴转数日,肉眼可见的疲惫。   村民们倒是热情高涨,浑身都充满干劲。   磅秤边上,左右各摆着一张长桌,桌后坐着的人,都是熟人,一个是妇联的干事,一个是程干事。   “赵主任,你来公社了?”程干事抬头,笑着挥挥手,“你们大队得后天呢。”   赵柯哭笑不得:“程干事你这是打趣我呢?怎么不直接叫我名字?”   程干事哈哈笑。   满地都是白菜叶子,几乎看不出地面的颜色。   这些白菜叶子,村子还会收回去,不确定是吃还是别的用处,赵柯尽量避开,走进去。   余秀兰和赵棉没跟过去。   赵柯走近,注意到忙于称重的工作人员后面,还站着个认识的人——潘村儿大队的潘队长。   两个人隔着磅秤互相打过招呼,潘队长抽不开身,没过来跟她闲聊,对她摆摆手便继续盯活儿。   赵柯问程干事:“程干事,你怎么在这儿啊?”   旁边报秤,程干事记下一笔,才回答她:“咱们公社食品站库房容量有限,菜不能堵在这儿,会造成农民损失。段书记和吴主任跟市里沟通,租借了两辆大卡车,称完直接运到市里,再由市食品站进行中转,送到各地。这不,人手不足,抽调我们过来帮忙。”   程干事指了指那边称秤的人,跟她说:“那两个是粮站的同志,他们三个是公社武装部的同志,这边儿两位是派出所的公安同志。”   那几位同志听到程干事对这个“赵主任”说话很熟稔,在程干事介绍到他们的时候,便匆匆冲着赵柯点头示意。   大家伙都忙,没有交流。   不过那两位年轻的公安同志忙碌间,时不时瞥向赵棉。   赵棉的目光一直在妹妹身上,没有注意到。   余秀兰发现了,顿时双眼冒光,挨个瞧两人,越瞧越满意,越瞧越纠结,干脆进去找赵柯。   赵柯察觉到碰后腰被人触碰,回头,眼露疑惑,“妈?干啥?”   余秀兰冲程干事笑了笑,拉着赵柯走远一点儿,在她耳边抑制不住地兴奋道:“快给你姐打听打听,那两位公安同志多大了,结没结婚,有没有对象……”   赵柯:“……”   怎么还来挑女婿呢?   赵柯看向那两位公安同志,客观地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肩宽腿长,又吃公家饭,这些条件,确实是时下相当好的对象。   但一想到她那么好的姐姐要被人拐走,她就客观不起来,越看越挑剔。   块儿头太大,跟她姐站在一块儿,万一有什么矛盾,一只手就能按住姐姐,扣分。   眼睛有神,盯人的时候有点儿凶,她姐脾气软,没准儿会受气,扣分。   怎么总看她姐?是不是看见漂亮姑娘就移不开眼?好色,扣分!   ……   “你听没听见?”   赵柯不情愿,“我姐才多大,急什么?”   “你说她多大,过了年儿就二十二了!谈对象得一段时间吧?谈婚论嫁又得一段儿时间吧?磨磨蹭蹭就二十五六了!”   赵柯:“……”   算盘珠子崩飞了吗?这么会算?   “你还想你姐一辈子在家当老姑娘咋地?”   赵柯嘟囔:“当老姑娘有啥的,我养呗,肯定养得比男人好。”   余秀兰没忍住,在她后背拍了一下,“滚蛋!你还靠你姐给钱花呢!”   赵柯……反驳不了。   但她有姐姐给钱花,她骄傲。   余秀兰推了她一下,“让你打听就打听,少废话!”   赵柯心里哼唧,却也不能真把赵棉的桃花全拦在外面。   万一真是缘分,万一看对眼呢?   “哪能那么上赶着打听。”   赵柯复又走回到忙碌的程干事面前,主动问:“程干事,正好我们今天没什么事儿?用不用我们帮忙?”   送上门的壮丁,又是熟人,程干事哪会拒绝,当即让开位置。   赵柯坐到了程干事的位置上,冲余秀兰同志和亲姐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余秀兰满眼疑惑,赵棉完全信任,赵柯叫她她就过来。   程干事安排赵棉去另一头跟妇联那位干事换手,安排余秀兰去读秤。   赵棉二话不说,过去帮忙。   余秀兰则是等程干事走了,戳赵柯一下,小声儿骂她:“这么爱干活,在家咋没见你动手?”   赵柯眨眼,乖巧地说:“余秀兰同志,想要钓鱼,得先放饵,我这是按照你的要求在做啊。”   余秀兰越想脸上越亮堂,“啪”地拍在她肩上,“对,干得不错。”   她笑容神秘地看向大女儿,随后,去干活。   赵棉做事很认真很仔细,她还有一手好字,秀气工整。   粮站的老同志报秤的时候看见,顺嘴夸了一句:“小同志,你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赵棉含蓄地笑了笑。   老同志打开话匣子,其他人空隙时也会跟她聊一聊,尤其是男青年。   其中个高的年轻公安问赵棉:“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另一个公安也看着赵棉。   赵棉看着两人,片刻后展颜一笑,点头:“之前在派出所见过,是吗?”   两位年轻公安纷纷点头。   他们全所对赵棉印象都很深刻,又柔弱又坚韧……又好看。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   这头,余秀兰看见她中意的年轻公安跟赵棉搭话,喜滋滋地碰赵柯胳膊,示意她看。   赵柯抬头扫了一眼,便低下头。   工作中不认真,扣分!   不过没多久,余秀兰又在赵柯耳边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你姐咋不知道抓住机会呢。”   赵柯嘴角上扬,“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差一个数字都关系到农民的收益,当然得专注。”   余秀兰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知道收成对老百姓的重要性,便专心看秤,不再关注其他。   有的大队人口多,有的大队人口少,因此耕地亩数有差别,所以他们种的白菜数量也有所不同。   程干事告诉赵柯,有时候粮站一天只能收一个大队的菜,有时候一天收两个大队的菜。   潘村儿大队人数跟赵村儿差不多,耕地面积也差不多,他们种了将近四分之三耕地的白菜萝卜,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多亩。   外面卖白菜,是一分钱一斤,粮食站收,低于市场价,再去掉公社规定上交的百分之二十,潘村儿大队结算完,有六千五百块。   潘队长和潘村儿的村民们脸都要笑开花了。   余秀兰回招待所的路上都还在震惊,“种白菜这么挣钱吗?那以后都种白菜不就行了吗?”   “当然不可能。”赵柯给她泼冷水,“这是今年庄稼毁了,公社才允许用耕地种,正常年节,还是得先保证粮食的种植量。”   余秀兰稍稍冷静点儿,“那重新开地,多种点儿白菜不就行了?”   “得有人收才行,今年是特殊情况,说白了,这是省里其他兄弟县市买咱们的白菜赈咱们的灾,咱们缓过来,明年人家凭什么还这么收咱们的白菜?”   “那公社不是要建酸菜厂?”   赵柯解释:“这是为了给农民增产增收,也增加一些就业岗位,带动一下公社的经济,前期体量小,均分到所有大队,不会有今天这么大的量。”   余秀兰扫兴,“那公社能让各大队种多少?”   “估计会有偏重,比较贫困的大队,放的量会大一些。”   虽然赵村儿现在依然很穷,但横向对比,肯定不在贫困大队的行列。   余秀兰彻底兴致全无。   赵棉笑着安慰:“妈,你不是说潘村儿的白菜没咱们村儿的白菜长得好吗?今年丰收,还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   余秀兰又笑了。   第二天,赵棉的生日。   公社就那么大,没有能玩儿能逛的地方,加上余秀兰还惦记着那俩年轻公安,便提出再去食品站帮半天忙。   然而昨天那俩年轻的公安不在,换成了另外两个岁数大的。   余秀兰郁闷。   赵柯偷笑。   而今天是六河子大队交白菜。   母女三人只帮半天忙,六河子大队才卸了一半,从记录下来的斤数看,总量肯定高于昨天的潘村儿大队。   赵柯提前卖了个好,祝贺六河子大队丰收。   杨大队长笑得见牙不见眼。   中午,母女三人去国营饭店点了两个硬菜,给赵棉庆生。   下午,母女三人紧挨着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只是随便说说话,靠在一起,家人给予的力量和温度便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彼此。   傍晚,千里之外的军营——   赵枫记得今天是大姐的生日,有些想家,就拿出了他离家钱拍的全家福,看得专注。   “赵枫!这是你的姐妹吗?这么好看?!”   赵枫想要藏,已经来不及。   一个战友喊出声,一群战友闻风而来,围成团争着要看“姐姐”。   赵枫不愿意,但他一人力微,反抗无能,到底让他们拿到了照片。   一群人看到照片,立马开始起哄:“赵枫,我想当你姐夫!”   他们很注意分寸,抢夺也没有弄皱照片。   赵枫拿回照片,嫌弃道:“做梦,我那么好的姐姐会便宜你们?滚滚滚——”   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便闹开来,一个压着一个,将赵枫压在了最下面,“威胁”他介绍。   赵枫抵死不从。   与此同时,孙家三口人乘坐的火车抵达省城。   他们全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他们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看不懂任何标识。   从离开县城,孙大娘夫妻便不敢跟人搭话,不敢分开,甚至不敢睡觉,包裹都不敢离手……一段路熬得精疲力尽。   春妮儿也害怕,坐在父母中间,更加缩进自己的壳子里,丝毫不关注壳子外面的动静。   火车到站,孙大娘夫妻按照赵柯的交代,紧紧拽着春妮儿和包裹,跟着人流走下火车。   省城的火车站对比他们上车的火车站,大极了。   大到他们站在平坦的地砖上,无所适从。   人潮全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孙大爷怕人走没了,他们找不到路,催着母女俩赶紧走。   一家三口人被挤来挤去,终于出了火车站。   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明亮的灯光,映出高大、潮流的建筑,路上还有小汽车嘀嘀驶过,还有衣着整齐光鲜的城里人……   一切的一切,仿若幻象,吓得他们不敢动弹。   赵柯让他们站在出站口等着赵建国,不要乱走。   怕赵建国看不见他们,一家三口便紧紧拽着彼此的手臂,鼓足勇气站在出站口下,站在人潮中间。   孙大娘夫妻俩把春妮儿围在中间,即便被撞,也不敢看过去,生怕对上别人鄙夷的目光。   夫妻俩小心翼翼地张望,祈祷赵建国快点儿出现。   “孙哥!嫂子!”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夫妻俩几乎要喜极而泣,“建国!”   赵建国穿过逆向而行的人群,走到他们身边,拉着孙大爷的手臂,“走走走,最后一班公交车快来不及了,咱们先去坐车。”   孙家三口人信赖地跟着他走,心里的惶然都少了很多。   赵建国领着三人挤上公交车,没有座位,站着都没法儿动弹,直到几站之后,才松快下来。   又过了几站,能看到车窗外的风景,赵建国便跟三人介绍路过的建筑物。   夫妻俩忍不住惊呼,又怕惹人嫌,声音发出,每每都会戛然而止。   春妮儿也偷偷地瞄着车窗外,像是一只松鼠,趴在树洞口窥探外界。   “那条路过去,就是赵瑞的大学。”赵建国指过去,“我没跟赵瑞说你们来了,等明天春妮儿查完身体,我可以领你们过去瞧瞧。”   孙大娘夫妻赶忙摆手,“别麻烦别麻烦,我们看完就回去,在这儿待着白花钱嘞。”   赵建国也没勉强,对他们说:“我问过医生,医院做些检查,用不了一上午,下午我带你们去看个老中医,那位在我进修的中医院很出名,现在年纪大了,就在医院挂个名,一周只来两天,正好你们赶上了。”   夫妻俩对视,孙大娘担心地问:“要花好多钱不?”   “是要多花一些,但他医术好,开得药效果好,能少喝两副。”   夫妻俩一听,算了算,好像也没多花,没再问。   招待所只开了一间,一家三口人挤在一起。   赵建国提前从医院食堂给他们打了饭菜,请招待所的人热了一下,送到他们屋去。   夫妻俩说啥也不要他花钱,“我们带了咸菜和干粮,你拿回去明天吃。”   “你们过来,我要是连饭都不给准备,回家不得让秀兰讲究死?”赵建国强硬地放下,“就这一回,你们不吃,也给春妮儿吃点儿好的,看她这脸,蜡黄的。”   夫妻俩看看闺女,推拒的手缓下来。   “那我先回宿舍了,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们。”   孙家夫妻俩连连道谢。   赵建国叮嘱他们明天早上别让春妮儿吃东西,最后看一眼沉默的春妮儿,叹气离开。   转过天,赵建国准时来找他们,他知道孙家人怕麻烦人怕花钱,所以这次他没打饭。   夫妻俩就着热水吃完干粮,就催着去医院。   人们常常讳疾忌医,孙家夫妻踏入医院,便一脸的忐忑不安。   春妮儿也不住地颤抖。   她很怕。   怕她真的有什么毛病。   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赵建国安抚他们:“跟着我就行。”   一家三口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错眼地盯着他。   “先做检查。”   赵建国带着孙大爷挂号,交检查费。   还没开始看,五十块就要去三分之一,孙大爷掏钱的手都在颤抖。   赵建国见状,接过他的钱袋,帮他交钱,“看病不是别的事儿,钱不能省。”   孙大爷只能低下沉重的头,佝偻着背,跟在他身后。   抽血的时候,孙大娘根本不敢瞅尖锐的针头,怕春妮儿害怕,就抱着她不让她看。   春妮儿却怕抽得少了查得不准,痴痴地要求:“够吗?多抽点儿吧。”   采血的护士语气不太好地说:“血哪能随便抽!走吧!”   孙大娘难为情地拉起春妮儿,又去检查别的项目。   春妮儿全程都过分配合,哪怕妇科的女医生要带她进小房间去检查,她也忍着恐惧和颤抖独自跟进去。   反倒是孙大娘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请示医生,然后一起进去。   赵建国和孙大爷等在外头。   孙大爷不住地抖腿。   时间过得很慢,许久之后,母女俩终于拿着检查单出来。   赵建国接过来。   有妇科病。   还不轻。   其他的检验单还得等,赵建国便领着他们去看老中医。   老中医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面色却红润。   因为赵建国提前拜托,老中医知道他们从外地来,让他们插队先进诊室。   “右手。”   孙大娘赶紧拿着春妮儿的右手放到脉枕上。   老大夫手指放在春妮儿的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你这身体……”   大夫脸一沉,看病的人心都要跟着颤一颤。   孙大娘惊慌地问:“大夫,我闺女咋了?”   春妮儿也紧紧盯着老大夫,嘴唇发白,豆大的汗流下来。   “你这也太虚了。”   老中医推了推眼镜,看向检查单上的年龄,眉头皱得更紧,“这才二十多岁,血严重不足,快赶上三四十岁了。”   “换一只手。”老中医重新放上手,“再伸舌头我看看。”   春妮儿反应慢半拍,随即尽可能地使劲儿伸舌头。   老中医边看边摇头。   孙家夫妻的心一沉再沉。   老中医收回视线。   春妮儿的舌头还伸着,赵建国告诉她“好了”,她才收回去。   老中医又问了月经周期。   孙大娘抢着说:“没结婚之前是正常的。”   “婚后呢?”   孙大娘推春妮儿,催她说话。   春妮儿低低地说:“很久没来了……”   老中医收回手,拿笔开药:“我给你们开两副药,先喝着。”   孙大娘焦心地看了看赵建国,又看向老中医,惴惴地问:“大夫,我闺女这身体……能怀孕吗?之前为了怀孕,还找人拿过土方子喝……”   老中医的笔尖一顿,严肃地教训:“胡闹!药是能乱喝的吗?再说那是不是药,你们根本不懂。生娃比她命重要吗?”   孙大娘羞愧地低头。   春妮儿执拗地看着老中医,迫切想要一个答案:“我能生吗?”   老中医脸色发黑,“这么年轻,身体这么差,还想生孩子?不要命吗?身体不养好,怀了也带不住。”   前半句时,孙家人全都听得脸白如纸。   后半句,他们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孙大娘急切地问:“好好养着,能怀?”   他们一家人不顾身体,只关注“能不能怀”的问题,老中医对他们这样的病人很有意见,语气生硬地说:“年轻夫妻一时怀不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个人好好调理调理,一般都能怀,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少胡思乱想,多吃点儿好的,营养都供不上,身体能好吗……”   那一刻,春妮儿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   能怀……   不是什么大问题……   能怀……   春妮儿崩溃大哭,歇斯底里地大哭,任由眼泪汹涌地流下来,像是要把她这些年的苦楚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诊室的门敞着,路过的医务人员和病患听到哭声,全都向里面张望。   春妮儿哭得撕心裂肺,什么都管不了了。   孙大娘也控制不住地抱住她,又喜又悲,“我苦命的女儿,杀千刀的李宝强呜呜呜呜……”   老中医懵了,疑惑地看向赵建国。   赵建国让孙大爷先带母女俩出去缓缓。   孙大爷拖着哭得厉害的母女俩出诊室。   赵建国听她们哭声远了点儿,才悄悄问老中医:“春妮儿,是真的能生吗?”   老大夫恼怒,“她好好个女人,怎么不能生?你要是觉得我医术不行,还带来我这儿干什么?”   有本事的人,有点儿脾气很正常。   赵建国虽然挨骂了,脸上却浮起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十分钟过去,春妮儿的哭声还在继续,一点儿没减弱。   赵建国拿着药方出来,去药房抓药。   春妮儿仍然在哭,哭得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孙大娘夫妻一边儿劝她一边儿骂李家人。   赵建国劝了两句,发现春妮儿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什么都听不见,只能让夫妻俩少骂两句,好好劝着春妮儿。   然后,他往双山公社轴承厂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门卫,随后是赵柯。   “你等着呢?”   赵柯对着电话筒说:“今天咱们大队称白菜,我想着你没准儿会打电话过来,中午吃饭就抽空过来转转。爹,怎么样?”   赵建国道:“春妮儿身体太差了,月事都不来,咋怀得上?大夫让调理,调理好了还是有可能怀上。”   赵柯闻言,笑了,“这是好消息啊。”   “至于李宝强有没有毛病,没查过,不好说。”   赵柯表情很淡,“只要知道春妮儿没有大问题就行。”   电话挂断后,赵柯回到食品站。   赵村儿来了不少人干活,赵新山和牛会计也都跟着来了,上手跟着一起卸货,精神抖擞,精力充沛。   赵村儿大队种的白菜亩数比别的大队少,但他们平均产量不低。   赵柯这两天帮三个大队做过记录,一看赵村儿装车的情况,就算出了个大概,告诉了赵新山和牛会计。   现在称得差不多了,比赵柯估算的还高一点。   赵村儿众人个个都喜气洋洋,脚下生风。   而他们这边儿只剩下最后一辆卡车的白菜的时候,另一辆空卡车跑下乡,去下一个村子拉白菜。   赵村儿后面就是李村儿。   李村儿大队的第一卡车白菜出村儿,赵村儿已经全部卸完,村民们打扫场地,赵新山和牛会计跟食品站结算。   钱拿到手里,赵新山和牛会计脚步都飘了。   六千三百八十四块钱,他们竟然卖了六千三百多块!   钱用布里三层外三层的绑上,放进挎包里,紧紧抱在怀里,赵新山还是不放心,“老牛,你别离我太远。”   牛会计认真地答应,眼睛盯着挎包。   不止他们俩,村里来干活的男人们也都警惕性十足,好像他们不盯紧一点儿钱就会飞了。   赵柯看着,既好笑,又有些酸涩。   都是穷闹得……   这时候,李村儿的第一辆白菜车开过来。   卡车停在食品站门前,李村儿的人纷纷跳下车。   他们见到赵村儿人,眼里便涌上敌意,硝烟味儿弥漫在李村儿众人中间。   赵村儿这边,气氛就很微妙了,一个个全要笑不笑的。   李村儿社员一下子全都回忆起前些日子他们受到的伤害,全都气愤地瞪视赵村儿人。   赵村儿众人一点儿不怂,你瞪我,我就瞪回去。   两村儿人在食品站前对峙,程干事和食品站的员工们紧绷起来,怕他们这么多人在公社打架。   连借调过来的公安同志都随时戒备。   当然打不起来。   赵新山随便喊了两声,驱散开赵村儿的人。   李大队长和李村儿的妇女主任丁主任走下驾驶室,让李村儿的人抓紧干活儿。   赵新山和李大队长寒暄。   赵新山满脸喜色,李大队长笑容略显僵硬,但总体来说,很“和谐”。   李村儿的丁主任看向赵柯,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问:“你是赵村儿的妇女主任,赵柯同志吧?”   赵柯面带笑容,“是,丁主任,早就听说过你.   丁主任道:“你既然听说过我,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李宝强和春妮儿的事儿,不能这么僵持着,尽快解决对咱们两个大队都好。”   赵柯和气地问:“丁主任觉得,怎么解决比较妥当?”   “你年轻,处理事情经验不足很正常,越是面对种事儿,越不能意气用事,需要妇女主任多做工作,发挥我们的作用。”   赵柯点头,“您说得有道理。”   丁主任满意她的识相,说教意味更重,“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大队的孙家人闹这一通,李宝强家损失不小。现在,你们大队气也出了,小夫妻的事儿,咱们也得劝和劝和。”   “劝和?”   “我也不光是为李宝强家,也是为孙家考虑,春妮儿这种情况,不好太拿乔……”   赵柯打断她,“您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丁主任微微蹙眉,“你说。”   赵柯为难地说:“您说的,我都能理解,可是我们春妮儿,她有什么错呢?她也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啊~”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巧两个村儿,主要是李村儿的人,都能听到。   他们确实听到了,赵新山和李大队长也都看向赵柯。   而丁主任一滞,“你什么意思?”   “春妮儿去省城检查了,大夫说她身体糟践得厉害,好好调理调理,是可以生的。”赵柯多愁善感地看着丁主任,“您也是女人,应该能理解一个女人想要做母亲,生一个亲生孩子的心情吧?”   丁主任面部肌肉抽动,无言以对。   李村儿众人哗然——   “这么说,是李宝强不能生?!”   赵柯笑而不语,她可没说。 第89章   “赵柯, 你爹打电话回来了?”   赵新山也很关注春妮儿这个事儿,顾不上跟李大队长假寒暄,向赵柯走了两步,问她。   赵村儿众人也凑近。   赵柯笑眯眯地点头, “中午我不是离开了嘛, 就是去等我爹电话, 还真等着了。”   赵村儿人一听, 故意气李村儿人一样,彼此喊话。   “还得是大医院, 有病没病假不了。”   “哪个女人不想当妈呢, 可真为春妮儿高兴!”   “也不一定吧……”   话也不说全, 一句意味深长的“不一定”, 赵村儿众人开始互相挤眉弄眼,时不时还瞥李村儿一群人几眼。   李村儿人:“……”   丁主任也难堪,表情都有点儿失控。   赵村儿人一看,更加兴奋, 使劲儿阴阳怪气——   “春妮儿以前又乖巧又能干, 当初我娘还想说给我侄子呢,我侄子那人,憨是憨点了点儿,贼疼媳妇儿!”   “你还真别说,你侄媳妇儿是挺有福,老爷们儿就得像你侄子那样, 外面能抗住事儿, 回家对媳妇儿也好。”   “那可不, 从媳妇儿脸上就能看出婆家和丈夫啥德性。”   “肥水流到荒田, 跟大粪抹道上一样儿, 纯属浪费。”   “好姑娘,还是得留在咱们自家……”   牛会计拳头抵在嘴前边儿,不断地假咳,也没遮住嘴角的笑。   而丁主任和李村儿村民表情越来越难看,偏又说不出来啥,憋得难受。   骂吗?人家没说他们李村儿一句。   打吗?人家没说他们李村儿一句。   李村儿众人哑巴吃黄连,只能在心里痛骂:一群大老爷们儿,整这死出儿!   赵村儿人越发来劲儿,就一个目的——膈应死他们。   打架啥意思,伤敌一千还容易自损八百。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膈应人,看“敌人”憋气还没辙,诶——就是爽!   而且自家大队干部还不管,更肆无忌惮了。   赵柯听着看着,笑意变深。   社员们都这么给力,她也不能逊色。   赵柯真诚地对丁主任道:“我是没啥经验,主要我们赵村儿大队太有人情味儿了,您瞅瞅,大家伙儿都这么善良又明理,实在显不着我这个妇女主任,不如……我以后多去李村儿学习?”   丁主任瞬间黑脸。   学啥?   这不是指着鼻子说他们李村儿不善良不明理,没有人情味儿吗?   李大队长也不太舒服。   当大队长的咋能不护自己村子的短?可村子不争气,又是他媳妇儿主动去找的赵柯……   李村儿村民们没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听着这话怪不舒服的。   赵柯还顺便给自己大队打了个广告,“姑娘嫁进来,甭管是不是外村儿的,那都是我们赵村儿人,谁要是对媳妇儿不好,要被全村儿戳脊梁骨的。”   娶媳妇儿是顶紧要的事儿,赵村儿男人们纷纷在后头附和:   “赵主任说得对。”   “我们赵村儿对媳妇儿都好呢!”   “我们赵村儿的婆婆也不刁歪。”   “我们赵村儿的干部可管事儿嘞……”   丁主任忍无可忍,张嘴:“你们……”   李大队长打断她,“再晚天黑了,快点儿搬儿,晚一天交,多亏一天呢。”   涉及到钱,李村儿村民们不再耽搁,赶紧提高速度,麻利地动作。   主要也是,他们实在不知道能说啥找回场子,只能躲。   赵新山见状,也催着赵村儿社员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别那么不懂事儿,还在这儿闲唠,收拾收拾,赶紧回,村儿里婆娘孩子等太晚该着急了!”   他也这样儿,牛会计再绷不住笑,赶忙转身,催促:“走了走了!”   赵新山跟李大队长道别。   赵柯也很有礼貌,冲着李大队长和丁主任一点头,才转身跟上自家大队长。   一旁,只围观、始终没掺和的程干事悄悄冲赵柯竖起拇指。   赵柯冲他一挑眉,挥挥手,走人。   他们离开的背影都是嘚瑟的。   丁主任满腹火气没发出去,越积越重,忍不住对准李大队长:“有你这么当队长的吗!”   村民们都看过来,这里还有外人。   李大队长扯着她到旁边儿,压低声音斥道:“你懂不懂啥叫注意场合,在外头吵吵嚷嚷,你不嫌丢人啊!”   “我嫌你们丢人!”丁主任不满,“你看看人村儿里,全村儿一个鼻孔出气,你看看你,你再看看咱村儿,啥事儿都不出头!”   她还没完了,李大队长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李大胜那回,明明白白,就是李大胜一家不对。   她没见着,光听人说,对赵村儿老大意见。   考察那回,他也跟她说,赵柯在那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一点儿不怯场,公社段书记和吴主任都对赵柯赞不绝口,那就不是一般乡下姑娘。   她还不放在心上,还去说教人家……   “你有没有点儿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赵柯就不是省油的灯,你非得凑上去干啥,显你能呢?”   为了她以后不给李村儿惹麻烦,李大队长干脆严厉道:“李会计养不好儿子,害得咱村儿名声不好,全村儿都不乐意他当会计了,你这妇女主任要是当不好,也换人干!”   丁主任不敢置信,“你说啥呢!”   李大队长懒得再跟她多说,丢下一句“赶紧干活儿”,扔下她。   丁主任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儿半晌,村里人都在看她,掩饰地低头走过去。   另一头,赵村儿众人走在回村儿的路上,全都打了胜仗一样,昂首挺胸,嘻嘻哈哈。   “看李村儿人那个脸色,哈哈哈哈……”   “憋得跟猪腰子似的。”   “真痛快!”   “哈哈哈哈……”   村里只有一只成年牛,今天为了装白菜帮子,小牛也带了过来,还跟六河子大队借了两辆牛车。   牛车坐不了太多人,好些人都只能步行,顶多累了坐上去换换脚。   但大家伙个个都情绪很高涨。   赵新山和牛会计面上全带着笑,走在一块儿,不去扫大家伙儿的兴。   赵柯倒是回头说他们:“话都让你们说出去了,以后要是你们媳妇儿受气挨打跑回娘家,可就自己打自己脸了,磕碜死了。”   男人们一听,有的说“不能”,有的去瞧那动过手回娘家的人,有的略显心虚地低下头,也有人理直气壮地问:“那要是老娘们儿不讲理,咋收拾?”   “咋收拾都不能动手,实在讲不通,来找我,我管。”   风气是这样儿,夫妻俩吵两句嘴,有时候一言不合动两下手,很多人不觉得有啥的。   可火气一上来,动手就没分寸了。   “老娘们儿上来那不讲理的劲儿,谁说也说不通,你这妇女主任也不一定管用。”   “我家那不懂事儿的媳妇儿,我有时候真来气。”   “对,头发长见识短还瞎折腾,家里头那点儿事儿都整不好……”   赵柯打断他们数落家里女人,“说得好像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全讲理全见多识广似的,挨个问问,有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干好?”   “赵主任你就很有本事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又开始夸赵柯“有文化”、“懂得多”……   赵柯一点儿没骄傲,没好气道:“可别在这儿说漂亮话了,你们背地里肯定没少嘀咕我。”   “那哪能呢。”   没人承认。   赵柯带着点儿玩笑的口吻,“敢说你们没搁家里跟媳妇儿埋汰我嫁不出去?还有,说我干活不利索,有没有?”   那肯定是没少说,众人嬉笑,想要含糊地混过去。   “我在外人面前就那么一说,自家人啥德性,谁不知道谁啊,你们还上纲上线了。”   当然,他们说得问题肯定存在,是有那种“搅家精”,也有一些品德性情不太好的女人,赵柯也不偏着,“有事解决事儿,讲不通慢慢捋,一天捋不明白捋一年,我耐心有的是。”   她语气不多严厉,面上也温温和和,说两句严肃了还会自己插科打诨缓解气氛,所以大家伙儿能听进去也不会太不舒服。   甚至,还有人胆子大,当面嘀咕她:“你还有耐心呢,你一言不合就动手,脾气老差了。”   说话的是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他胆子大,嘴快过脑子。   赵柯噎住,“我那能一样儿吗……”   而社员们总在赵柯压迫之下,一看她气势弱了,瞬间抖擞起来,纷纷发表意见——   “赵主任,你自个儿说的,咋收拾不能动手,你咋还动手?”   “对对对,干部得起表率作用。”   “俺们可不是埋汰你嫁不出去,主要是你这脾气,男青年都让你吓跑了。”   “谁不说呢,哪能脾气一上来就拎棍子呢?”   “正好趁这个机会,哄一个不了解情况的男青年回家,就是发现真面目,也跑不了。”   “也行,咱赵主任表面上,那没的说,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姑娘。”   “晚了吧?你们忘了空脚踩死老鼠的威风了?”   一群人故意唉声叹气。   赵柯脑瓜上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她想打人。   赵新山和牛会计笑看向赵柯。   牛会计还跟着戏谑道:“咱们小赵主任看来也很有进步空间啊。”   行吧,她就牺牲自己,让他们得意得意。   赵柯露出一副憋屈的样子,慢吞吞地反省道:“行,我以后注意……尽量不动手。”   又赢了一回!   在赵柯嘴上能占到的便宜,可不容易。   一群人欢天喜地,比刚才还要高兴。   赵柯白他们:“房子不是一天盖成的,本事不是天生就会,道理也不是天生就懂的。咱都在外人面前装好了,谁也别露馅儿。”   众人哈哈笑着应承。   赵柯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谁又知道,装着装着,不会变成真的呢?   总之今天对赵村儿来说,是具有特别意义的一天。   他们卖白菜,得了一大笔钱。   他们膈应李村儿,得了不一样的快乐。   一个泼粪,赵村儿人打开了新思路,开始走上阴损又假模假样的道路。   算是另辟蹊径,增强了全村的凝聚力?   ·   一卡车装不下全部白菜,一辆中型卡车可能要来回跑两趟,所以每个村都要留一部分人装车。   李大队长安排李宝强父子在村儿里,他们一家直到晚上才听说赵柯的话。   那过来传话的媳妇儿还问她:“宝强妈,会不会真是宝强有啥问题,听赵村儿人说,那大夫医术可好了,要不让宝强也去看看……”   李宝强妈顿时大发雷霆:“我儿子才不会有病!少在那儿放屁!滚滚滚!”   虽然确实有来看热闹的成分,但她当众赶人,那媳妇儿也不舒坦,回怼:“好心当成驴肝肺,谁不能生,等着瞧呗。”   随后,她扭身走了,见着村里人便讲究起来,煞有介事地说:“赵村儿那意思,春妮儿肯定不会回来跟个不能生的男人过了,以后她要是改嫁,更别人生下孩子,到时候看李宝强妈还咋嘴硬逞强。”   真要有那一天,李宝强家可就没脸了,更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宝强家——   李宝强在屋里听到了对话,等亲妈一进来,就脸色阴沉道:“我没病!”   “你肯定没病。”李宝强妈态度依旧笃定,“谁知道真的假的?没准儿是他们为了让咱们接她回来,故意搞得这一出!”   他爹也态度坚决地表示,他根本不需要去看什么医生,他就是没病。   李宝强闻言,脸色缓和了些,宁愿相信亲妈说的,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可能有毛病的事实。   至于他们心里是否有怀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   赵村儿大队卖菜卖了多少钱,不可能瞒着社员们,也瞒不住。   虽然全村应该都知道了,但第二天,赵新山还是将村里人集中在一起,正式地宣布了卖菜的收益。   全村人都在傻乐,浑身都洋溢着满足的快乐。   知青们受到感染,也由衷地高兴。   赵新山没绷着脸,清了清嗓子,对社员们道:“这个钱呢,跟往年一样,要留出一部分明年用,还得留出一部分用作村子基础建设,扩大合作社规模,目的是为集体继续增产创收,改善全村生活水平,真分到大家手中,不会太多,都有个数儿,别到分红的时候这事儿那事儿的啊。”   分再少也会分到,更何况是为了以后更好。   大家依然喜气洋洋。   还有人机灵,问:“大队长,是为了以后盖砖瓦房吗?”   赵新山向傅杭几人。   他们的小砖窑已经在尝试,具体咋样,他也不完全了解,只听说每天都在不断地重复失败,至今还没有符合要求的成砖出炉。   不过,不耽误带大伙儿畅想美好未来,动员全村。   赵新山道:“只要大家努力,跟着大队走,该有的早晚都会有。”   赵柯在旁边儿悠悠地说:“没准儿住砖房,还顿顿吃肉,吃到腻呢?”   全村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相信:“吃肉咋可能会腻呢?”   吃肉咋会腻呢?   全村都觉得这是白日做大梦,嘴里又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   他们现在已经很好,要是真有那一天……   不敢想象。   两天后,孙家三口人回村儿。   天凉,村口树下没人,三人进村到回家,这一段儿路都没有人知道。   直到傍晚,社员们下工,邻居几家注意到孙家的门没开了,才猜测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冬妮儿立即跟婆婆、丈夫说要先回娘家一趟。   王老四没说啥,东婶儿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们婆媳去,对门儿的马健媳妇儿和赵莲花也跟着一块儿去老孙家看春妮儿。   春妮儿还是没咋吭声儿,但她这次没躲着,安静地见了人,才进里屋待着,冬妮儿陪她。   而孙大娘夫妻,去省城前愁眉不展,回来眉宇间印痕舒展了点儿,眼里的愁苦却没少多少。   孙大爷打了个招呼便沉默地出去干活儿。   赵莲花关心地问:“你们去医院,咋样儿?”   孙大娘道:“做了不少检查,后来建国领俺们看了医术好的老大夫,老大夫给她把完脉,说她就是身体折腾得太差了,养好了能生,春妮儿……大哭了好一气儿,都晕过去了。”   赵莲花叹气,“没啥大问题,咋也算是好消息,就是苦了春妮儿,之前受苦。”   东婶儿打量着孙大娘,道:“看春妮儿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这不是好事儿吗,你咋还拉着个脸好像欠人钱似的。”   赵莲花和马健媳妇无语地看她。   孙家可不是欠人钱吗?足足借了五十块钱呢!   孙大娘无力,“我们不方便再去省城复查,就给春妮儿拿了一个月的药,五十块钱没剩啥了,就这,大夫还说不够呢,说咱们吃得不行,养到春妮儿月月来事儿,估计得个一两年,后还要花不少钱呢……”   马健媳妇儿问:“得吃啥行啊?”   “豆子,鸡蛋,鱼,肉……”   东婶儿大惊小怪:“诶呦~这天天吃,谁家能吃得起啊?养千金小姐也不是这么养得啊!”   赵莲花道:“要是能养好,也行,不然不能生,春妮儿咋办?”   马健媳妇儿替孙家犯愁:“全搭春妮儿身上也不够啊。”   东婶儿精打细算:“真能养好吗?别到时候钱花了,春妮儿还不能生……”   孙大娘立时变色,“当然能。”   赵莲花扒拉东婶儿一下,“真想把你这破嘴给缝上!你说点儿顺耳的话不行?”   里屋——   冬妮儿低声安慰春妮儿:“姐,大夫都说你能生,好好养着肯定可以的。”   春妮儿低垂着头,咬紧下嘴唇。   外屋,东婶儿看看孙大娘的脸色,闭嘴两分钟,又忍不住道:“得让春妮儿婆家出出血,他们把好好的闺女祸害成这样,不能便宜他们!”   马健媳妇儿摇头,“春妮儿婆家那德性,咋会乐意出?”   孙大娘没言语,她最了解那亲家的嘴脸,他们只会吸血,一毛不拔。   东婶儿振振有词:“要是还想要孩子,肯定得好好养着春妮儿吧?”   “这……这还让春妮儿回去啊?”马健媳妇儿小心地觑孙大娘一眼,实诚道,“春妮儿要是真那么养,那钱,她婆家能再娶一个媳妇儿了……”   孙大娘情绪低落。   东婶儿道:“春妮儿都看了,养好就能生,肯定是他们家儿子的问题啊。他们家那名声,上哪儿找春妮儿这样任劳任怨的媳妇儿?为了哄着春妮儿,以后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她?”   孙大娘眼皮一动。   他们夫妻最担心地就是李宝强家还苛待春妮儿,那要是以后都对她好……   里屋,春妮儿从听到她们说“回去”之后,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她抗拒回去,抗拒回到李宝强身边,回到李家……   外面,对话还在继续。   马健媳妇儿道:“李家会承认?这么丢人的事儿,肯定咬死了不认吧。”   东婶儿说得轻松:“不承认,拉着他去医院看就是,大夫说得总要认吧。”   赵莲花摇头,“钱是大风刮来的?一趟一趟往医院去,都打水漂了!而且万一他们家儿子真有毛病,那春妮儿不是生不了自己的孩子了吗?多可怜。”   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是挺可怜。   马健媳妇儿想了个主意,“还是改嫁吧……”   “再找一个二婚的,万一带孩子,过去就当后妈,能有啥好日子?到时候人家乐不乐意花钱给春妮儿养身体、生孩子?还不如捏住李宝强一家呢。”   “那,那就找一个不带孩子的大龄男,赵柯不是说了嘛,村里缺人,倒插门儿进来呗。”   孙大娘眼神微亮,又暗了下来,苦笑:“我家这条件,凭啥让人倒插门儿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赵莲花叹息,“咋都是女人难。 ”   马健媳妇儿也有点儿偏向东婶儿,“只要娘家强势压制住他们,日子应该也能过,后到一起的咋也不如原配夫妻……”   孙大娘左右为难,忍不住哭起来,“春妮儿命咋这么苦……”   里屋——   春妮儿抖得越发厉害,满头虚汗,浸湿了头发。   冬妮儿发现不对,惊呼:“姐,你咋了!”   “姐!姐!”   春妮儿蜷缩在炕上,双眼无神,任她怎么叫都没反应。   外屋的人脚步惊慌地跑进来。   孙大娘一看春妮儿的样子,哭喊:“春妮儿!你别吓娘……”   赵莲花、东婶儿三人面面相觑,看着春妮儿这模样,都有些慌张。   外头干活儿的孙大爷也急匆匆地跑进来。   小小的屋子,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东婶儿他们便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张望。   里面只有孙家三口人紧张地呼唤声,春妮儿细微的呻·吟声为不可闻。   赵莲花担心,“是不是你们说回去,她接受不了啊?”   东婶儿和马健媳妇儿对视,皆有些尴尬,“我们就是说说,再说做主的也不是我们啊。”   孙大娘听见三人的话,着急忙慌地哄:“春妮儿,咱不回婆家,不回去啊……”   孙大爷也急慌慌地说:“爹明天,不,爹一会儿就去跟大队长请假,明天去李家说,你不跟李宝强过了!”   他们一连说了好几遍,春妮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昏睡过去。   赵莲花三人不好再待下去,向孙家夫妻道别。   东婶儿还主动让冬妮儿在家陪陪她姐。   三人走后,夫妻俩颓丧地坐在外屋,良久才道:“就这样吧,我这就去找大队长。”   赵新山很爽快地批了夫妻俩的假。   转过天,孙家夫妻早早去李村儿。   李村儿庄稼受灾,提前进入农闲,全都在家。   有人看见孙家夫妻进村儿,并且直奔大队长家,跟过去听了几耳朵,赶紧跑去李宝强家通气儿。   “宝强爹!宝强妈!你们亲家在大队长家,要给宝强媳妇儿转走粮食关系呢!”   “什么?!”   一家三口大惊失色。   村里少有人领结婚证,结婚基本都是大队登记一下,嫁到外村就转走粮食关系,所以夫妻想要分开,得经过大队。   但这时候农村少有离婚的夫妻。   离婚的男女,名声都得坏掉。   而李宝强和春妮儿这种情况,要是真离婚了,不就做实了春妮儿没问题,是李宝强不能生吗?   李宝强的名声更坏。   一家三口火急火燎地跑向李大队长家。   丁主任就在等着李宝强一家人呢,一见他们来了,拦下他们问:“你们来是啥意思?”   李宝强咬牙切齿道:“不能离!”   他爹妈附和:“离了我家宝强咋办!!”   丁主任见状,便叮嘱:“那就态度好点儿,稳住人再说。”   李宝强一家三口不太乐意在孙家人面前放低。   丁主任皱眉,“那你们想干啥?”   李宝强妈蛮横道:“大队就不给她转粮食关系,她能咋地?”   这根本不可能。   除非两个大队撕破脸。   李宝强一家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丁主任都有些厌烦他们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就随便你们吧。”   一家三口一听她好像不想管了,顿时一慌,急道:“主任,我们都听你的。”   “那就我说啥,你们别反驳,全都好好答应着。”   一家三口对视,不情不愿地点头。   四人一起进屋。   孙家夫妻看见,满眼都是厌恨。   李宝强一家在丁主任的眼神下,强忍着不爽冲他们露出笑。   孙家夫妻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刚才跟李大队长说要让春妮儿和李宝强离婚,要调走春妮儿的粮食关系,李大队长一直在问他们想没想清楚,说要两家坐在一块儿谈谈再说。   现在两家人全在这儿了。   丁主任温和道:“我刚才问过宝强,他心里头对春妮儿有很深的感情,知道错了,不想跟春妮儿分开。”   李宝强连连点头,努力作出软和的姿态,但还是有一丝生硬道:“爹,妈,我不想跟春妮儿分开……”   孙大娘愤恨地说:“你们全家那么对春妮儿,现在说不想分开,晚了!”   孙大爷也骂道:“春妮儿的身体就是你们家活活糟蹋坏的,你就不是个男人!”   李宝强表情僵硬,压抑着怒火。   丁主任赶在李宝强爹妈张嘴之前,说道:“大哥大嫂,老话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就算不考虑他们夫妻缘分,也得为春妮儿考虑考虑吧?”   “我们就是在为春妮儿考虑。”   丁主任眼里满是“不赞同”,看着俩人微微摇头。   那种眼神,似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的无知。   孙家夫妻下意识地产生些自卑,眼神躲闪。   丁主任道:“年轻人任性,你们做父母的不能纵容他们的任性,在咱们这地方,无论为了啥离婚,都不好听,春妮儿想改嫁,能找啥样儿的,四十多岁的鳏夫吗?比你们小不了几岁。他要是有孩子,比春妮儿也小不了几岁,你们忍心春妮儿嫁过去当牛做马伺候人家一家人吗?”   孙家夫妻想说,他们春妮儿不见得改嫁要嫁给那么大岁数的……   丁主任打断他们:“就算你们给她找年纪差不多的,不知根知底,对方啥样儿都说不准,万一是个火坑呢?宝强已经悔改了,宝强爹妈也跟大队保证过,绝对不会再亏待春妮儿。”   她给了李宝强一家一个眼神。   李宝强妈马上忏悔道:“亲家啊,我们真的后悔了,我也是以为春妮儿不能生,太难受了,才老糊涂,你们就原谅宝强,再给他们夫妻一次机会吧。”   丁主任在李宝强背后悄悄向下拽了他一下。   李宝强反应了一会儿,扑通跪在地上,“爹,妈,我不能没有春妮儿,求你们了……”   孙家夫妻无措地起身,想拽他起来。   李宝强不起来。   丁主任叹道:“一旦离婚,苦日子在后头呢,尤其是女人,大嫂,咱们都是女人,最理解咱们女人的处境,我是真心心疼春妮儿。”   “起码再给宝强一次弥补的机会,要是他再犯,我和大队长都不能放过他们,你们到时候还要带回春妮儿,我们绝对不拦着。”   “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哪家夫妻没有矛盾?人家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李大队长并不乐见村子里再多个离婚的男人,道:“春妮儿看病花不少钱吧?是不是借的?我做主,让李宝强家补给你们,以后春妮儿养身体都由宝强负责。”   什么?!还得给钱?!   李宝强一家脸色变幻,要不是丁主任瞪他们,差点儿没绷住。   而孙家夫妻一听李家能出钱,动摇了……   离婚是丑事儿,要是有办法,他们肯定不希望女儿变成离婚的女人。   现在李家态度大变,有愿意给春妮儿养身体,夫妻俩都觉得,是可以再考虑考虑。   夫妻俩咋来,又咋回去了。   孙大娘想劝劝春妮儿,但春妮儿又将自己关进了屋子,无论家里人怎么说,都不出来,药也不喝了。   这段日子,孙家夫妻俩都身心俱疲,孙大娘也快要崩溃了。   从孙家人回村儿,赵芸芸没事儿就问赵柯去不去孙家,等到孙家夫妻无功而返,她问得就更勤了。   大队准备过两天收庄稼,赵柯才叫着赵芸芸去孙家。   春妮儿不出来,也不开门。   孙大娘对着赵柯一直哭诉她的委屈,“我们做爹妈的,这些年容易吗?为了她省吃俭用,对别人点头哈腰,她咋就不理解父母的辛苦和难处呢……”   赵芸芸劝她:“春妮儿姐身体不是能养好吗?以后你们一家子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能好到哪儿去?”孙大娘哭得更凶,“我不是逼她回去,我也是为了她好,离婚的女人,后半辈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我们全家都抬不起头。”   赵芸芸表情不太好,看向赵柯。   赵柯支着下巴,没听她哭诉,眼神不知道落在哪儿。   她竟然在走神儿!   赵芸芸胳膊撞向她支下巴的胳膊。   赵柯手臂一歪,头往下坠,飞快地稳住。   赵芸芸给她使眼色,让她干正事儿。   赵柯却是看了眼孙大娘,“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你别太伤心,正好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出去透透气吧,一直这样该憋坏了。”   “我哪有心情啊……”   “所以才要散心。”   孙大娘确实胸口憋得难受,便洗了把脸,出门了。   赵芸芸瞪大眼睛,这就走了?!   “不是……”   赵柯拖着赵芸芸出去,站在春妮儿窗外,“嘘——”   赵芸芸眼神问她想干什么。   赵柯指指屋里,做口型道:“质问我。”   赵芸芸迟疑几秒,质问赵柯:“赵柯,你刚才也太不负责任了!”   屋子里,春妮儿抱紧腿,头埋进腿里,以此封闭自己。   赵柯对着窗户,道:“我还要怎么负责任?我始终是个外人,不能什么都管,也没有义务负担别人的人生,我只能引路,想要真正走出来,重获新生,只能靠她自己。”   赵芸芸提高音量,也面向窗户,声情并茂地说:“那万一,她被劝回去了呢?这段时间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赵柯冷漠道:“那我只能说,很遗憾。”   屋里,春妮儿一抖,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外头,赵芸芸极小声儿地问:“你咋这么说话?”   赵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好吧。   赵芸芸愤怒,“赵柯,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咋办!”   “关我什么事儿?”赵柯一字一顿地说,“有的人就是那么无可救药,她连质问父母为什么,都不敢!”   “他们以前没发现她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能视而不见呢?”   “为什么他们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没有儿子?”   “他们真的爱她吗?为什么她痛苦地喘不过气?”   屋里,春妮儿不受控制地颤抖,张着嘴无声地哭泣。   赵芸芸努力贴在窗上,听不到动静。   赵柯也不在乎脏不脏,环胸靠在泥墙。   赵芸芸又试图去听,依旧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放弃,问赵柯:“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回婆家了,还是过得不好,你以后还会帮她吗?”   赵柯沉默。   屋里的春妮儿一滞,指甲几乎要穿过袖子,抠进手臂的肉里。   片刻后,她听到赵柯说:“谁的人生都不是易如反掌,那时候,她会有勇气,向我求助吗?”   泪水洗刷过春妮儿的脸,沾湿了她的裤子。   她没有勇气……   她可能……   “不过……”   外头,又传来赵柯下一句话:“我一天是赵村儿的妇女主任,我说过的话,就会一直践行下去,只要她想要冲出来,我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手。”   赵芸芸怔怔地看着她。   屋里,春妮儿也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窗子,眼泪决堤般流下。   小小的窗子几乎不透光,屋里本来是令人压抑的昏暗。   可现在,朦胧的视线里,仿佛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春妮儿缓缓抬起手,试图握住那束光。   她失败了。   但那束光,照在了她的手上。   她翻过手,光便出现在手心里……   春妮儿放声大哭,“啊啊啊——”   屋外,赵芸芸听到哭声,停止擦拭手指的动作,踮起脚想要看看春妮儿咋样儿了。   她刚刚靠着沾满口水的手指,硬是在梆硬的纸糊窗户上抠出了个洞。   赵柯拽开她,“行了,走吧。”   赵芸芸还想看看,挣不过赵柯,只能跟着她离开孙家。   孙大娘在外面晃了一会儿,始终放不下闺女,等到下工回来的丈夫,俩人一起回家。   他们才到大门外,就听见了哭声,孙大娘慌急地跑进去,“春妮儿,你咋了?娘来了!”   孙大爷撞开门,夫妻俩一起闯进去。   春妮儿侧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哭声减弱,只控制不住地抽噎。   孙大娘小心翼翼地靠近:“春妮儿?你咋这么看爹娘……”   春妮儿除了不受控制地抽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小,你们就说,因为没有儿子,我们一家才抬不起头,才过得不好。”   夫妻俩定住。   “你们让我和冬妮儿觉得,我们不是儿子,我们有错,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不能让你们丢脸……”   春妮儿抬手擦了擦脸上止不住的眼泪,“就像一根刺扎进肉里,拔不出去,动一动就扎得更深。”   孙大娘无措地喃喃,“不是……”   “你们只是女儿,你爹妈已经对你们够好了,要知道感恩,得知足。”春妮儿吸了吸鼻子,“我和李宝强没有孩子,别人说是我的错,你们也说,都是我的错,是不好。为什么啊?”   春妮儿忽然发疯地扔东西,质问:“我到底哪儿不好啊?我到底哪儿不好啊!”   夫妻俩看着她,心慌地不行,想要靠近,却没法儿靠近,只能一遍一遍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认什么,该否认什么。   终于,春妮儿扔掉了身边所有的东西,安静下来。   “错的是别人,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新又晚了,抱歉,本来想把春妮儿这段情节写完,没写完,还差一点,下一章结束。 第90章 (捉虫)   孙家夫妻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乡下人, 认字不多,没什么见识,对于女儿的质问,两个人最终也无法作答。   但春妮儿的指责, 他们同样不能理解, 并且感到痛苦。   孙大娘不明白, “春妮儿, 爹娘会害你吗?我们累死累活都是为了你们姐俩好,怎么就没落到一点儿好呢?”   春妮儿痛哭过, 发泄过, 眼睛嗓子不舒服, 头因为缺氧隐隐作痛, 身体却仿佛排除了浊气、郁气,轻快了许多。   思绪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明过。   他们连答案都不能给她,就一句“为了她好”,凭什么左右她的身体、思想、婚姻……   春妮儿光脚下地, 推着两人出去。   “春妮儿!”   “春妮儿, 你听娘说……”   春妮儿毫不犹豫地关上门,依靠在门上,任两人怎么拍门,怎么说,她都不理会。   第二天,孙大爷去上工, 孙大娘小心翼翼地敲敲门, “春妮儿, 冬妮儿不太舒服, 妈过去一趟, 饭热在锅里了,你一会儿出来吃。”   里屋静悄悄的。   孙大娘黯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   片刻后,里屋的门缓缓打开。   消瘦苍白的春妮儿缓慢地走出昏暗的里屋,走到门口,停住。   一秒。   两秒。   ……   春妮儿的手慢慢抬起,停滞在半空,手指蜷缩,后退。   手退到一半,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强制它停下。   春妮儿太久没有主动“想要”做什么。   手微微颤抖……   头脑里似乎有两个春妮儿,不断拉扯。   一个透明的“她”催促:推开啊,快推开啊……   一个实体的“她”唱衰:别白费力气了,不行的,回你的壳里去吧,那儿才安全……   越封闭,越胆小。   越胆小,越犹豫。   渐渐的,实体的“她”占了上风,她的手瑟缩到腿边。   脚步即将后退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句句话语——   “想要真正走出来,重获新生,只能靠她自己。”   “有的人就是那么无可救药……”   “她会有勇气向我求助吗?”   “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手。”   ……   最后,全都化成一句——   “我没有错。”   春妮儿猛地握住门把手上,用力一推。   眼前明亮的一瞬,她下意识地闭眼侧头,躲闪阳光。   但十一月初的日光并不强烈,凉意侵入衣衫,凉丝丝的空气吸入肺腑,并没有那么不舒服。   春妮儿睁开眼,适应了几秒钟,抬脚跨出门,走向院门。   隔壁老王家——   孙大娘面带喜色地叮嘱:“你快躺着,别起来了。擵羯一2零七”   “要不是我婆婆找钱婶儿来给我们看,我们还不知道怀了呢。”冬妮儿躺靠在炕上,担忧地抚摸平坦的肚子,“前些日子流血,我和四哥吓坏了,要是建国叔在家,我们都能安心点儿。”   “钱婆子看怀孕也挺准的,你就先好好养着。”   冬妮儿笑得一脸幸福,“嗯,要是个儿子,我和四哥就轻松了……”   孙大娘微微变色,涩然道:“你怀孕的事儿,先瞒着你姐吧。”   “我姐她……”   孙大娘摇头,起身,“你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妈先回家。”   婆家娘家离得近,冬妮儿没什么不舍,点头。   孙家院外——   春妮儿听到开门声和说话声,听出是她妈,一急,再不迟疑,小跑向路口。   几分钟后,孙大娘从隔壁回到家,先去看了眼锅里,见没动过,走到里屋门口,喊了几声“春妮儿”,没得到回应,眼圈儿一红,默默站了两分钟,才转身走开。   她没有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春妮儿独自出现在大队办公室,垂头站在赵柯面前,手紧紧揪着衣摆。   “我……我……”   她“我”不出个所以然,始终没进入下一个字。   赵柯两手交叠托着下巴,眼含笑意,耐心地等待她表达诉求。   春妮儿小心翼翼地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立马低下头,手指焦躁地抠来抠去。   赵柯看着她,视线定在她的耳朵上。   春妮儿哪儿都没有肉,唯独耳垂肉嘟嘟。   据说,耳厚垂珠,是有福气的象征……   春妮儿偷看了赵柯几眼,发现她目光一直很平和,手指便一点点松开来,“我想离婚。”   她声音很低,但赵柯听见了,“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春妮儿反应迟缓,几秒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赵柯给予肯定:“及时止损,聪明的决定。”   春妮儿抬头,注视她。   赵柯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   大多数大队的管理比较严格,农民们受到管束,出行不便,整日劳作,集体高于个人,对道德的要求很高。   同时,因为闭塞,因为愚昧无知,因为传统……人们的诸多标准比较矛盾。   而贫穷会使人性衍生计较、自卑、贪婪甚至恶……   大多数人思想单纯朴实,斤斤计较到一根葱一粒米,爱占便宜,落后观念难以扭转……过分了该教训教训,该敲打敲打,这种还属于情有可原,穷嘛。   可人一旦恶了……本质已烂。   赵柯边走向门口,边道:“找一个善良的人度过一生,不要试图改变一个没有善良品质的人,那是个亏本买卖。”   春妮儿目光随着她呆呆地移动,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   赵柯回头,叫她:“走啊。”   春妮儿回神,手忙脚乱地跟了两步,“去、去哪儿?”   “去李村儿啊。”   春妮儿睁大眼睛,这么快吗?!   “不能耽误抢收,拖着也影响秋收的心情。”赵柯不把李家当回事儿,漫不经心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解决吧。”   她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轻松?   春妮儿跟在她身后,不住地瞧她,满眼的羡慕。   赵柯领她回家拿自行车。   赵芸芸躺在炕上躲懒,一听说她们要去李村儿,连忙爬起来,“我也去!”   只有一辆自行车。   赵芸芸便跑到隔壁,向傅杭借自行车。   她现在对傅杭没啥想法儿,甚至还有点儿看不顺眼,面对傅杭时相当随意。   傅杭大方答应,然后隔着木围栏,不放心地问赵柯:“只有你们三个人吗?我陪你们去吧?”   赵芸芸撇嘴,小声嘟囔:“哪儿显着你了……”   赵柯笑着婉拒:“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不会起冲突的。”   赵芸芸嘴角抽搐,内心十分质疑她对自己的描述。   然而傅杭竟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明显很认同赵柯的话。   赵芸芸:“……”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真可怕。   赵芸芸赶紧催促:“咱们快去快回,别在家磨蹭了。”   两辆自行车,三个人,骑往李村儿。   赵柯同样一进李村儿便径直找到李大队长家。   “赵主任?”   李大队长意外于赵柯的出现,随即又看到她身后的赵芸芸和春妮儿,不禁后脑勺一抽。   麻烦来了。   丁主任在后厨房剁菜,听到声音,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走出厨房前脱下围裙,皮笑肉不笑地说话:“稀客啊,赵主任咋来我们家了?”   赵芸芸看不上她,在后头悄悄嗤了一声。   赵柯不跟李村儿这位妇女主任扯嘴皮子,指向身后的春妮儿,直截了当地说:“不是让孙家考虑考虑吗?春妮儿考虑好了,坚持跟李宝强分开。老孙家人憨实,又爱女心切,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就抽空过来一趟,早点儿把这事儿落实。”   丁主任脸上的表情变淡,“赵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哄骗老实人吗?”   成年人,很爱讲面子情,一般都不会讲话太不顾忌双方的脸面。   但赵柯直接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丁主任一下子表情失控,瞪向她。   赵芸芸偷笑,气死你。   “我们路上碰到你们村儿的社员,托他去找李家人过来了。”赵柯看向李大队长,语气温和,“我跟您接触过几回,知道您是个公正的大队长,我也很尊敬您,春妮儿的事儿,希望您行个方便。”   李大队长微微皱眉,看向春妮儿,“我觉得这事儿,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离婚不止你一个人的名声受影响,你父母,你们大队的姑娘都得受累,你想过这些后果吗?”   他说这些太沉重,春妮儿深深地垂下头,背都有些弯。   赵柯淡淡地说:“我们大队蒸蒸日上,姑娘小子不愁嫁娶。”   赵芸芸附和:“那些外村儿来帮工的青年一个个可都不瞎,我们大队的未婚姑娘个个都不缺人献殷勤。”   还是有除外的。   赵柯和赵芸芸对视,随即又分开。   赵柯无所谓,赵芸芸有点儿没面子,也不给人留面子,“是你们李村儿名声更不好吧,非拉扯我们干啥?”   李大队长两腮肌肉紧绷,不愉。   这时候,李家三口人气喘吁吁地赶来。   李宝强盯着春妮儿,期期艾艾地看着她:“春妮儿,你回来了……”   他爹妈也控制着表情,态度慈祥地喊春妮儿,只是装得不够好。   春妮儿退后一步,躲到赵柯身后。   丁主任收拾好情绪,劝道:“你们夫妻好好谈谈,别为了一点儿小事儿,毁了一桩好好的婚。”   赵柯看她,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皱眉。   她这是啥眼神?   丁主任不由地恼火,“你……”   赵柯已经收回视线,微微侧头,道:“春妮儿姐,人齐了,告诉李大队长和丁主任,还有李家人,你的想法。”   春妮儿攥了攥手,张张嘴,第一次没能出声。   李宝强立即抢话:“春妮儿,你跟我回家吧,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咱们好好过日子。”   他说着,还要上手拉春妮儿。   春妮儿慌张地躲开,“不要!”   赵芸芸抬手,挡住,“诶——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春妮儿脱口而出:“我要跟你分开!”   李宝强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又压下去,苦苦哀求:“春妮儿,咱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你舍得吗?”   赵柯轻飘飘地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都舍得糟践她,看来是不怎么值钱。”   赵芸芸接话:“贱卖都没人要。”   李宝强咬紧牙关,忍下,低头对春妮儿说出的话却带着傲慢:“春妮儿,你跟我分开,再也找不到我这样的男人了……”   赵柯:“所以她要离开你。”   赵芸芸:“这么没种的男人。”   “闭嘴!”   李宝强再也控制不住,瞪向两人,愤怒地喘粗气。   他爹妈也像是要手撕了俩人一样。   赵柯作出担忧的神色,转向李大队长,“李大队长,他们一家不会是要动手打我们吧?我真为我们两个大队的友谊感到担忧……”   她们俩气人的本事儿,换谁都气不过。   李大队长深吸一口气,冲着李宝强喝道:“李宝强!你这啥态度!”   李宝强胸膛不断起伏,强忍怒火,   他妈咽不下这口气,对着春妮儿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家都能过,为啥你不能过?你就是个烂货!想野男人了吧!”   赵柯满脸寒意,两步跨过去。   “啪!”   李宝强妈脸一撇,震惊,挥手要打回去,“你敢打我?!你个小贱……”   赵柯抓住她的手,换另一只手扇过去。   “啪!”   赵柯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扇完向旁边一大步,一把薅住李宝强的头发,生拽着他到桌边儿,“哐”地按在桌上。   李大队长和丁主任没想到赵柯会突然动手,目瞪口呆。   春妮儿也惊得张大嘴巴,傻傻地看着赵柯。   赵芸芸打下手习惯了,看到墙边儿杵着的笤帚,立马拿过来递到赵柯手上。   李宝强爹妈缓过神儿来,冲向两人。   赵柯反拿着笤帚,照着李宝强的屁股狠狠抽下去,然后凶悍地看向他们,“滚!”   夫妻俩不受控制地站住脚,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你敢打我儿子!”   李宝强在赵柯手下,也骂骂咧咧地挣扎起来。   赵柯压不住一个成年男人,但她狠,笤帚头重重地抽在他下腹处,马上就要到重点部位。   “再敢乱动,信不信我一脚废了你。”   李宝强瞬间一动不动,他爹妈也投鼠忌器,退了一步。   李大队长回过神儿,怒道:“赵柯,你这是干啥!有你这么当妇女主任的吗!”   “李大队长,先礼后兵,我很讲道理的。”赵柯微笑,瞥向丁主任,“我没带着人打上门儿,是为了和气生财,怎么你们就非要牛不喝水强按头呢?有意思吗?当别人傻子呢。”   丁主任干笑。   赵柯脚尖踢了李宝强一脚,“分不分,给句话。”   “我……”   赵柯又踢了他脚,当着李大队长和丁主任的面儿威胁:“好好说话,否则以后,你们家别想消停,我们赵村儿的人,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柯又看向他的下三路,“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生,不过万一走夜路不小心,真摔坏了,啧啧啧……”   李宝强脸色涨得发紫,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分……分!”   春妮儿眼眶里霎时盈满泪,看向赵柯时眼中泛着晶莹的光。   赵柯用笤帚拍拍他的脸,“早这么识时务,还用费这些事儿吗?”   赵芸芸白眼:“就是,浪费我们时间!”   赵柯嫌弃地松开李宝强,面向李大队长,和和气气道:“李大队长,你看,人家当事人都同意了,这粮食关系该转了吧?”   李大队长面无表情。   赵柯弯起眼,“我们大队要盖砖窑,肯定是缺人的,我们是不想舍近求远的……”   李大队长变了变脸色,好一会儿,挤出话:“好,我给你盖。”   他说完,率先踏出去。   赵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招呼春妮儿:“春妮儿姐,跟丁主任和你旧婆家道个别。”   李宝强满脸羞辱地瞪视春妮儿。   春妮儿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咬嘴唇。   赵芸芸推了推她,催促:“春妮儿姐,干啥呢?”   春妮儿两手攥拳,深吸一口气,呼出,声音颤抖:“去、去你妈的!”   丁主任和李宝强一家三口全都惊得睁大眼睛。   赵柯绊了一下,赵芸芸也张大嘴巴看着她。   连李大队长都停下脚,惊异地望向春妮儿。   春妮儿又重复了一遍:“去你妈的!”   这次又顺畅又响亮。   李宝强:“你疯了!”   春妮儿没疯。   她好着呢。   春妮儿再不想多看他们一眼,走向赵柯,小声道:“赵主任,我道完别了。”   赵柯拳头抵在嘴前,轻咳了一声,冠冕堂皇地说:“动手打人不好,张口骂人也不对……”   然后她转向李宝强一家,“不想更丢脸,今天的事儿,就全都咽进肚子里。我们是和平解决的,是不是?”   在场的五个李村儿人:“……”   厚颜无耻。   半个小时后,事情“和平”解决。   赵柯三人从李村儿离开,带着春妮儿和李宝强共同签字按手印的解除婚姻关系证明,以及春妮儿的转粮食关系证明。   三人回村,先送春妮儿回家。   孙大娘才发现春妮儿不在里屋,家里找不见,正着急忙慌地出来,一得知她们干啥去了,惊住,“啥?!离了?!”   赶上中午下工,附近的邻居也都跑出来,“啥离了?”   待到众人看见那薄薄的纸,才知道,是春妮儿离了。   “这,离都离了,以后好好过吧……”   生米煮成熟饭,再有什么想法已经来不及。   赵柯不再管母女俩咋掰扯这事儿,带着赵芸芸回家。   傅杭看见她们,问:“事情顺利吗?”   赵柯含笑点头,“很顺利。”   赵芸芸翻白眼,进屋。   傅杭完全相信,“那就好。”   “和气生财嘛。”   反正没人知道,她就没动手。   赵柯顺利守住了她对村里人的承诺,成功保全了她的好名声。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第91章   离婚不是结束, 离婚才只是开始。   春妮儿转回粮食关系的第三天,赵村儿大队开始抢收,依然是全村参与。   赵村儿大队有志一同地认为:赵柯干农活儿笨手笨脚,拿镰刀割黄豆, 没准儿镰刀要割自己腿上。   还有一个赵芸芸。   赵新山将她俩被排除在镰刀队外, 安排到了老幼那一拨里, 先跟着村里的半大孩子们搬运割好的黄豆杆。   咋搬的都有。   有的用麻绳捆成一捆, 或背或抱;   有的用一些辅助性的东西装--筐、网、麻袋……   赵柯和赵芸芸俩人找了张网口小的麻绳网,堆得小山高, 交叉拉两条麻绳扣住, 一人抓着两个角合力抬回田埂上。   她们俩人对自己认知明确, 坚持三个“不”原则:不偷懒、不逞强、不临阵脱逃, 保持体力,可持续劳作。   所以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小猴子一样抱着一抱黄豆杆嗖地跑过去,再嗖地跑回来,两个人始终匀速搬运。   春妮儿身体不太好, 大队没安排她这时候上工, 但她作为赵村儿第一个离婚回娘家的女人,是整个赵村儿目前最引人注目的话题中心人物。   赵村儿在大队干部的约束管理下,以前就算是风气不错的,现在在赵柯的引导下,接受能力更是一路上走,也比较有人情味儿。   不过村子里的主流观念, 还是认为离婚不体面, 连孙家夫妻这对亲生爹娘都这么认为, 很怕人提起春妮儿离婚的事儿。   但怕什么来什么。   村里爱说闲话的人本就不少, 大伙儿镰刀刷刷地割着豆子, 嘴里全都在说着“春妮儿”。   稍微有口德的,说几句:   “离婚回娘家,传出去可咋办?再找婆家可不容易。”   “春妮儿那身体,啥时候能养好?”   “分开一时痛快,往后才有苦头呢。”   “当爹妈的有没有啥章程啊?春妮儿这么大岁数了。”   ……   没有口德,又比较偏激的人,说话就更难听了。   “离婚可是磕碜事儿。”   “春妮儿看着老实巴交,心还挺野……”   “女人非要跟丈夫分开,哪有婆家敢要?不是安分过日子的,娶回家谁能放心?”   “肯定要砸老孙家手里当老姑婆了。”   ……   一人一句两句,都不用透出来点儿对春妮儿的偏见,哪怕只是快快嘴儿,提到春妮儿,孙家夫妻就难堪地抬不起头,讷讷地应声,试图用窘迫的笑容敷衍过去。   然而这么大的事儿,指定好一段儿时间都是村里的谈资。   村里人可不会因为他们难堪就不说,还会因为夫妻俩的不作为,说得肆无忌惮,甚至根本不背着孙家夫妻俩。   赵新山听到,教训一回:“好好干活儿,少没事儿扯老婆舌。”   众人闭了一会儿嘴,等他走开,又唠起来。   老孙家夫妻俩沉闷地干活儿,孙大娘一个干活的熟手,因为这些话,心不在焉之下,割到了手。   “诶呀!”   周围人看过来。   孙大娘满脸痛楚,右手紧紧捂着左手,血不断从指缝流出来,滴到黄豆杆和地面上,带着血迹的镰刀丢在她脚下。   周围人一阵惊呼。   “诶呀妈呀!血!”   “孙大姐受伤了!”   “快止血!”   “快喊人……”   好几个人围过来,不断地大呼小叫。   远处,赵柯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赵芸芸跟着她过来。   “让让!让让!”赵柯扒拉开人,“别围着。”   妇女们让开。   赵芸芸一看拉拉一地血,腿一软,走不动了。   赵柯走进去,安抚:“大娘,你手拿开下,我看看怎么样儿了。”   孙大娘疼地表情扭曲,好不容易才拿下右手。   中指往后的三根手指头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手指头没断。   “能动吗?”   赵柯捏着她手腕,观察。   孙大娘艰难地用力,先是好的那根食指完全,随后带动受伤的三根手指微微动了动。   赵柯舒出一口气,语气平静道:“回卫生所包扎止血吧,应该是皮外伤。”   周围的人也都放松下来,“吓死人了……”   赵柯扶着孙大娘站起来,“能走吗?”   孙大娘点头。   “这没事儿了,都干活去吧,小心点儿,别再受伤了。”   赵柯挥手让众人散开,带着孙大娘往出走。   没多久,赵新山和孙大爷匆匆赶过来,孙大爷满脸担忧。   赵柯把她简单查看的结果告诉两人。   赵新山催促:“那抓紧回去止血吧。”   赵柯看向孙大爷,“要一起去卫生所吗?等到大娘包扎好再回来上工?”   孙大爷还没说话,孙大娘便阻止:“不严重,没事儿,不用耽误上工。”   两个人都这个态度,赵柯便没勉强,抓紧带孙大娘回去止血。   赵柯清理伤口,发现能看见骨头,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劲儿大点儿,镰刀能把手指头割掉。”   孙大娘心有余悸。   赵柯抬眼,瞧见她眼里的愁郁,问:“有心事儿?”   孙大娘语气虚弱,“没、没有。”   那就是有。   赵柯揪着眉头为她上药,琢磨了一下,“是为春妮儿姐?”   孙大娘疼得脸色苍白,掉眼泪。   “你还是觉得不该离婚?”   孙大娘摇头,哭道:“离婚了,她以后咋办啊?”   赵柯深吸一口气,说:“什么咋办?咱们大队今年收成还行,白菜卖了多少钱,知道吧?明年肯定比今年强,春妮儿姐看病的钱,用不上两年就能还上。”   “你以前每年往李宝强家搭多少东西?省下来再添点儿,以后春妮儿姐也能在咱们大队拿工分,不说吃多好,吃饱没问题吧?她可以慢慢养身体。”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我不明白,你在愁什么。”   孙大娘越听听她说,眼泪越少。   她说得咋这么轻松。   孙大娘急道:“那找婆家……”   赵柯问:“不找婆家能死吗?”   不能。   “但是……”   “春妮儿姐要是还在李家,你觉得她能活多久?”   孙大娘说不出话来。   “磕碜和女儿的命,我以为这没什么需要纠结的。”   赵柯手指灵活地包出三根难看的萝卜,放开,“寡妇都能再嫁,她一个不带孩子的年轻女人这辈子就完了?”   孙大娘嘴唇动了动。   赵柯打了盆水,边洗手边道:“我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心事重重到割伤自己,说实话,挺蠢的。”   挨骂了,孙大娘震惊又难受。   “明明很简单,有二十块钱嫁妆,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好找;有五十块钱嫁妆,找三十岁以下没结过婚的男人轻而易举;有一百块钱嫁妆……”   孙大娘随着她的话想,有一百块钱,想找啥样儿都能找,甚至倒插门儿……   问题是,能有吗?   赵柯淡淡地说:“哭死愁死,就会有吗?想不明白就只管听话、努力干,谁的闺女谁维护,剩下才是大队的事儿。”   她不会帮着他们堵全村人的嘴,嘴是堵不住的,能堵住村里,堵不住村外。   得靠自己。   孙大娘受伤,不能再参与抢收,回家休养。   她没跟春妮儿说她受伤的原因。   中午,孙大爷回家才吃饭,夫妻俩避着春妮儿凑在一块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下午,孙大爷再去干活儿,等别人再说春妮儿时,主动提起:“离婚是苦,但我们跟着大队勤快干活儿,以后多给春妮儿攒点儿钱,应该不难找对象。”   赵村儿众人听后,话锋一转:   “是这个道理。”   “还得有钱,有钱就好说。”   “今年咱们村儿卖那么多白菜,不知道一家能分多少嘞……”   “还有庄稼,咱村儿不像外村儿,不用花钱买粮,宽裕多了……”   孙大爷见大伙儿不再盯着春妮儿,心头的石头轻了不少。   外来的声音永远不会少,张开嘴表明态度和立场,即便不够强硬,也没关系。   不发声就只能听别人说。   ·   头一天的抢收结束,赵柯手上剌了不少小口子,赵芸芸不遑多让。   傅杭站在围栏另一头,叫住赵柯,递过去两副手套,“你们戴着干活吧。”   他听陈三儿说摸豆杆容易划伤手,就骑车进公社,买了两双手套回来。   拿人手软,赵柯推拒,“不用了……”   赵芸芸却是迫不及地接过来,“还有我的呢?”直接往手上套。   赵柯不赞同,“赵芸芸。”   傅杭立即道:“我先借你们用几天,抢收结束,再还给我,不影响继续用。”   “谢谢傅知青。”赵芸芸不想再剌破手,俩手戴着线手套,攥拳,可怜兮兮地看赵柯,“先用着嘛,用完还给他就是了。”   赵柯拗不过她,到底答应了。   傅杭露出一丝笑意。   他其实还买了点面粉和白糖,打算尝试做一点儿饼干。   第二天,村里继续收黄豆。   傅杭趁着林海洋和刘兴学看火烧砖,在屋里和面。   他很有学术精神,不懂的东西不胡乱霍霍,提前打电话请教饼干的做法。   多少面粉兑多少水,放多少糖……细节全都问得清清楚楚。   可惜实际操作,从和面开始,问题就相当多。   未免浪费,少量多次地尝试。   第一次,面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疙瘩,揉不到一起去。   第二次,他调整了一下,面倒是成团儿了,可是太硬,再加水,想弥补一下,不行。   于是又开始第三次……   傅杭在屋里一遍一遍地试,许久没出来。   屋外,林海洋和刘兴学蹲在小窑前面,算着时间,打开窑门。   里面赫然是一整块儿砖。   这是他们烧这么多天,第一块儿完整的砖。   两个人惊喜。   刘兴学拿锹,小心翼翼地伸向砖下。   “你小心点儿!”   刘兴学:“我知道!”   两个人全都屏住呼吸。   砖整个落在锹上。   没碎!   取出来。   也没碎!   刘兴学一个一个往外拿,几块儿砖全拿出来。   都没碎!   两个人激动地对视,林海洋冲屋里喊:“傅杭!你出来!快出来看!”   傅杭大步走出来。   “你看这砖,是不是烧成了?”林海洋边说边转头,看见他双手上沾满面粉,一滞,“……你在屋里干啥呢?”   刘兴学听到他的话,侧头,呆了呆。   傅杭冷静地看着地上的砖,道:“应该是这次调的黏度比较合适,等冷却后,再试一下强度,如果没有问题,我们用剩下的黏土多烧一些,看看出砖情况稳不稳定。”   林海洋和刘兴学只顾着盯着他的双手。   他怎么能一手面粉,嘴里却说着这么正经的话?   “不是……”林海洋得不到答案,不舒坦,“你这面粉,到底在做什么?”   傅杭低头看一眼双手,轻描淡写道:“做饼干。”   林海洋和刘兴学:“……做饼干?!”   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饼干?!   傅杭神色自然,对林海洋道:“帮我清理一下窑里,我一会儿拿出来烤。”   林海洋缓慢地点头,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进屋。   刘兴学咽了咽口水,问林海洋:“他发烧了吗?”   林海洋摇头,一言难尽:“应该没有吧?”   刘兴学摇摇头,甩掉看到的奇怪的东西,“还是看砖吧。”   砖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儿,砖上的温度降下来。   两个人拿起来试了试,挺结实的,顿时喜不自胜。   他们刚要喊傅杭出来,傅杭就郑重其事地端着面板出来,“还没收拾吗?”   林海洋“啊”了一声:“我忘了,因为砖……”   话没说完,因为傅杭怕面被吹硬,迅速返回屋里。   林海洋悻悻地闭上嘴。   不多时,傅杭空手出来,开始清理土窑,仔仔细细全都擦了一遍,才把他切好的面片放进去。   他始终没问砖,但抱着烧砖的精神守在小土窑前,精准地控制添柴的时间和量,烧饼干。   刘兴学看看被冷落在一旁的砖,“你确定他没发烧吗?”   林海洋:“……”   不太确定了。 第92章 (捉虫)   傅杭打着做试验的精神, 认真地烤饼干。   面粉不像泥那么抗烧。   傅杭盯着手表的指针转动,等温度上去后,十五分钟,便停了火。   林海洋和刘兴学伸头往里瞧, 看清后, 双双沉默。   傅杭做事严谨, 要求高, 尺寸大小,平整度, 摆放距离, 是不是在一条水平线上……全都得达到标准。   所以他切得面饼, 非常规整, 放进去的时候摆得整整齐齐。   现在依然整齐划一。   但它们糊了……   不止糊,煤球一样黑糊黑糊的,原来齐整的边缘烧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不用说,失败了。   傅杭抿了抿唇, 眼里有些迷茫。   怎么会呢?   他都是按照步骤做的, 分毫不差,竟然失败了……   傅杭低头盯着黑糊的饼干,开始复盘,究竟是哪一步有问题。   他没有气馁。   然而他的模样落在林海洋和刘兴学眼里,就是垂头丧气。   两个人对视一眼。   林海洋早就知道,傅杭对赵主任的心思。   刘兴学每天大量时间泡在傅杭的院子里做烧砖实验, 当然也发现了他的心意。   傅杭表现得不张扬, 也没有刻意遮遮掩掩。   只要赵主任在, 他的眼神就跟着她, 那种抑制不住的喜欢和快乐, 实在是想不发现都很难。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们几乎都在院子里烧砖,村民们忙着上工抽不出时间来凑热闹,没有接触更多人,否则村里人没准儿也要发现。   刘兴学以前很看不惯傅杭,觉得他装,傲,看不起人,心底还有些嫉妒。   现在,他们算是化干戈为玉帛,还一起工作,很多时候他和林海洋因为反复失败烦躁的时候,也都是傅杭冷静地复盘、调整,带着他们重新开始。   刘兴学行动上,已经完全认可傅杭的能力,心理却仍然时不时不服气。   但是,刘兴学又发现,赵主任对傅杭态度大大方方,从来没有过羞涩。   这代表什么?   傅杭是单相思!   而且,傅杭竟然为了讨女孩儿欢心,洗手做饼干,失败了还沮丧……   这么看来,他也没那么有本事。   刘兴学幸灾乐祸地笑,装模作样地安慰:“傅知青,你也不用太难受,反正就算饼干烤成功,赵主任也不会为你骄傲的。”   “喂!”林海洋先不满,“你少打击人!傅杭再试两次,肯定能做成。”   刘兴学对他的不满无所谓。   而傅杭一个眼神飘过来,刘兴学脸上的笑立马收起。   林海洋在一旁“噗嗤”一笑,显然在笑话他。   刘兴学面子过不去,嗤了一声,用过来人的口气道:“不是应该约赵主任一起烤饼干吗?失败次数多才好,能光明正大待在一块儿。”   傅杭的心神再次从烧焦的饼干上抽离。   他是想给赵柯一个惊喜,然后随意地告诉她,这是他亲手做的。   可是一起烤饼干……   傅杭心动。   林海洋好奇地问刘兴学:“你有经验?你以前处过对象?”   没有。   傅杭他们来之前,刘兴学对方静有过一点儿意思,想着回不去,就找个知青结婚。   那时候他向方静示好,方静不拒绝不回应,他还以为她矜持,后来才知道,人家压根儿没看上他。   刘兴学嫉妒地看一眼傅杭的脸和不经意露出来的手表,微微扬起下巴,装作很老练地说:“我跟你们两个生瓜蛋能一样儿?要是不下乡,我孩子都有了。”   他下乡时候跟他们现在一样大,竟然谈过对象!   林海洋目露羡慕。   傅杭也有几分意外,请教他:“怎么样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我送的东西?”   刘兴学哪知道,不想露出马脚,就一通瞎白话:“这种事儿,你得分析啊,人家需要什么,得送人拒绝不了的,这叫投其所好。而且绝对不能急,一次不行多送几次,总有一次会收吧?时间长了,慢慢渗透到方方面面,对方就习以为常了。总之事在人为。”   林海洋听着……废话连篇。   傅杭却是若有所思。   刘兴学见状,心里得意。   反正比起傅杭这种明显做不出死缠烂打,稍微出格点儿,都得反省自己的人,他肯定强很多。   刘兴学膨胀地清了清嗓子:“傅知青,饼干废了,看砖吧,等中午赵主任回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肯定很高兴。”   傅杭目光转向砖块儿,平静地说:“这是一定会获得的高兴,我想让她有意外之喜。”   刘兴学:“……”   不经意的炫耀,真讨厌。   中午,赵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傅杭叫住她。   “怎么了,傅知青?”   林海洋和刘兴学假装在忙活,实际悄悄打量着他们。   傅杭云淡风轻地抬手,从围栏上递给她一块儿完整的砖,“这是今天的成品。”   赵柯惊喜地接过来,浑身疲惫一扫而空,“做出来了?”   傅杭道:“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标准。”   赵柯翻来覆去地看,又单手掂了掂,感受手感。   她像是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   今天多云,没有日光,但傅杭隔着围栏看见她高兴,心情也跟着变得更好,连天都明媚了些。   赵柯把玩够,抬眼,双眸清亮地看着他,问:“那是不是能盖大窑了?”   傅杭反问:“马上就要立冬,能开工吗?”   赵柯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你确定烧出的砖合格,剩下的,我来解决。”   她这么可靠,傅杭也不能逊色,肯定道:“可以盖。”   赵柯嘴角一扬,举起砖,“这个砖,我可以带走吗?”   “可以,就是给你的,一块儿够吗?”   “还有?”赵柯微微踮脚,侧头张望,“如果能多给我一块儿,更好。”   “有有有!”林海洋又举着一块儿砖窜出来,“赵主任给你。”   后头,刘兴学没拉住他,又低低地骂了一句“生瓜蛋”。   傅杭也有些许无语,多费一回事儿,接过砖,又转递给赵柯。   赵柯一手拎着一块儿板砖,笑容满面,“那行,回头安排落实,我通知你们。”   傅杭答应,随后对她说:“在飘垡地附近挖得黏土,黏度更适中。”   赵柯领会。   得趁着地冻得不实,尽量提前多准备一些黏土。   “我知道了。”   傅杭仍然站在围栏后,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缓缓开口邀请:“你之前说,想要试试能不能烤饼干,我买了一些面粉,抢收结束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试着做一做?等做成功,我们可以带着大队的孩子们一起做,也让他们尝尝饼干的味道,他们应该没吃过。”   赵柯一听“让孩子们尝尝”,当即答应下来:“好,抢收结束,我跟你一起试验。”   “那我们约好了。”傅杭善解人意地说,“砖很重,不要一直拿着了,快去休息吧。”   赵柯跟他、林海洋和后面的刘兴学笑了笑,拎着砖,脚步欢快地离开。   不过她没进屋,而是直接出去了。   林海洋感兴趣地问:“傅杭,你怎么想到带上大队的孩子们的。”   “刘知青不是说投其所好?”   林海洋看向刘兴学。   刘兴学发懵。   他是说了,可只是说说……   ·   赵柯带着砖去了赵新山家。   赵新山拿到两块儿砖,比赵柯还稀罕,两块儿砖并排搁在桌上,摸金子一样一起反复摩挲,还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咱大队自己烧出来的砖?咋这么好啊……”   傅杭拿给赵柯的两块儿砖,是一炉里烧得最好的两块儿,其实还不够好,但这是完整的砖啊。   赵村儿大队没有一间砖房,甚至没有过砖。   赵新山摸着摸着,眼眶微微泛红,“真好啊,咱们大队能自己烧砖了……全村真的有可能住上砖瓦房了……”   一个沉默稳重如山的中年汉子,竟然在后辈面前红了眼。   赵柯惊讶,转念又能够理解。   上一次赵新山情绪波动巨大,是暴雨时庄稼遭灾。   这一次,是为了砖瓦房。   一个土地,一个房子,是农民一辈子的念想。   有田有房,根就一直在,心里就踏实。   他们都生于农村,都打从心里希望家越来越好。   赵新山收拾起情绪,再坐不住,抱着两块儿砖起身,“我拿给村里老人们瞧瞧去。”   也不等赵柯,匆匆往出走。   赵柯喊:“大伯,还用呢,看完得拿回来!”   赵新山答应一声,人影已经不见。   李翠花饭做到一半儿,听到声儿出来,气道:“不吃饭啦,这又干啥去。”   赵柯笑了笑,“大伯高兴嘛。”   赵新山带着两块儿砖,从他家绕村子一圈儿,中午饭都没吃,只顾着显摆。   效果很显著,下午干活的时候,全村都知道大队烧出砖了,不管看见没看见,全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大家伙儿抢收两天,本来累得四肢灌铅一样重,突然的一个消息,就像是吃了人参果,四肢百骸全是使不完的劲儿。   众人边麻利地干活边喜气洋洋地畅想,今天有第一块儿砖,明年就能有第一栋砖瓦房,啥时候自家能住上砖瓦房呢?   “你们说盖砖瓦房的事儿,大队啥章程?”   “大队长没说,只说到时候会开社员大会。”   “你想要盖啥样儿的砖瓦房?我家人多,能盖个大的吗?最好一人一个屋。”   “你还想一人一个屋,做啥美梦呢!”   “砖瓦房不也是美梦,现在不也要成真了?”   众人互相对视,可不是,嘿嘿傻乐起来。   而跟更进一步的砖瓦房比起来,春妮儿离婚算啥?   他们都要有砖瓦房了,到时候老孙家也有,别说离一次,她就是离两次三次,外村儿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春妮儿离婚的事儿越发变得不值一提。   孙大爷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晚上回家,也没避着春妮儿,情绪高涨地说:“大队长把那两块儿砖放大队了,谁想去看,都能去看,又平又硬,都说跟公社砖瓦房的砖没啥区别呢!”   孙大娘满脸喜气儿,“那三个知青咋这么有本事呢,还真烧出来了。”   “还得读书有文化,要不你看赵主任没回村儿的时候,咱大队可没有这劲头。”   孙大娘挨过赵柯骂,也不记恨,点头附和:“可不是,知青厉害,咱们村儿的赵主任也不输。”   “那些知青都听她的话……”   “那还是赵主任更厉害。”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乐呵呵地说话。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在家里都小心翼翼的,完全不敢在春妮儿面前随便说话,整个家都很压抑。   只两块儿砖,又不单单只是两块儿砖,笼罩在这个家的阴霾便散去许多。   春妮儿蹲在灶坑前烧火,余光注意着父母的欢颜,呆呆出神。   她离婚这几天,基本不出门,只在家里干家务做饭,没亲耳听到几句有恶意的话。   耳边也没有前婆婆恶毒难听的话语。   这几天,竟是春妮儿多年来难得清净、轻松的日子。   她甚至不太适应,还有些茫然。   “开锅了,不用烧了。”   孙大娘含着笑意的声音提醒春妮儿。   春妮儿回神,打扫干净灶坑前,免得连火。   随后,她走回里屋,站在窗前。   视线微微抬高的地方,之前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孙大娘发现后念叨了两句,随便补上了,只是屋里还有些毛毛剌剌。   春妮儿抬手摸了摸。   这是她的光。   春妮儿想,有人一定能给她一些方向……   饭后,春妮儿安静地洗完碗,收拾干净厨房,低声对父母说了一句“我去赵主任家”,便踏出家门。   她回家后就没踏出过院门,孙家夫妻俩冷不丁一听,都有些呆怔。   待到两人反应过来,看向彼此苍老的脸,喜极而泣。   而春妮儿踏出门,因为有些畏人,便一路埋着头走。   她走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人,肩膀稍稍松开一些,头也微微抬高。   终于快到赵柯家,春妮儿看见赵柯家邻居院儿外,站着个人,吓了一跳,猛地住脚。   金大娘和春妮儿四目相对。   一个冷漠,一个怯生生。   春妮儿迈不出去脚,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吞口水。   金大娘脸很凶,语气也很凶:“天都黑了,上哪儿去啊?”   春妮儿小声儿说:“我去找……”   “你是耗子吗?支支吾吾的听不清。”金大娘皱眉,“不能大点儿声吗?还得我老婆子迁就你是咋地?”   春妮儿一滞,又鼓起勇气,提高音量:“我去找赵主任。”   金大娘表情没咋变,硬邦邦地说:“离婚怕啥,我还是个寡妇呢,别好像做贼心虚似的,让人看见更爱传闲话。”   春妮儿没想到她这么说,呆住。   “早点儿回家。”   金大娘说完这一句,转身一个人回院儿里,开门进屋。   春妮儿眨了眨眼,才继续走向赵柯家。   赵柯家没点灯,就厨房有点儿亮光以及说话声。   “姐,等你和未来姐夫结婚了,你们可以直接盖砖房!多好啊!”   赵小草干一天活儿,还能比比划划地说话,兴奋劲儿溢于言表。   赵萍萍嗔道:“还没谱的事儿呢,你瞎激动啥?”她已经定亲,农闲就结婚。   赵小草笃定:“姐说能盖,一定能盖,砖都烧出来了。”   这个“姐”,就是赵柯了。   余秀兰急性子,看向赵柯催道:“村里都在议论,你非得憋死个人,到底啥时候能盖砖房?”   赵芸芸、曲茜茜姑嫂也都看着赵柯,等着听到点儿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赵柯偏卖关子,笑着说:“不是说了,有大事儿会开社员大会通知吗?”   余秀兰瞪眼,“我是你妈,还得等开大会才知道?”   赵芸芸也气愤地附和:“我是你姐,还得等开大会才知道?”   赵小草左右望,想着是不是也来一句“我是你妹”……   赵柯道:“别说你们,走出去三步能砸一个亲戚下来,我今天跟你们说点儿什么,明天全村就都知道了,用不了两天得传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谣言。”   “咋会……”   赵柯看透了她们的心虚,口风极紧:“等到秋收后,大队开完小会,就开社员大会,这之前,你们从大队部打听不出来啥,别白费力气了。”   “啊——还得等啊……”   赵柯不理她们的吱哇乱叫。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搞怪。   赵萍萍离门近,开门,看见来人,面露意外,“春妮儿姐?”   春妮儿试着勾起嘴角,“是我……我找赵主任。”   “快进来,外边儿冷。”   赵萍萍让开门,请她进来。   厨房里人多,赵柯估计春妮儿不适应,起身过去,“去我屋里说吧。”   春妮儿松了一口气,点头。   其他人面面相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唠嗑。   赵柯屋——   “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仍然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说笑声,春妮儿不自觉地走神又拉回思绪,道:“赵主任,我替我妈去上工……行吗?”   赵柯微微挑眉,“只要你身体没问题,其他都不是问题。”   春妮儿咬咬唇,又问:“我以后,该怎么做?”   赵柯笑道:“顺其自然,等你重新融入大队,就会发现,咱们大队事情挺多,根本闲不下来,你可能很长时间都没工夫想太多。”   “我不怕忙。”   春妮儿甚至有些高兴。   忙起来,说明赵柯说得都是真的,赵村儿大队有她的位置。   “那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赵柯神情温和,“如果你想去上工,一会儿回去,让你爹跟大队长说一声就行。”   春妮儿点头,不好意思地说:“赵主任,我回去了。”   “好。”   赵柯送她出去。   春妮儿在赵柯面前,要比在其他人面前,说话更自如。   她离开前,向赵柯道了一句谢。   赵柯抬手。   春妮儿不解。   “握一下吧。”赵柯心情很好,“我也得向你道谢,谢谢你努力挣扎,让我的辛苦不是白费力气,我也很满足。”   春妮儿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抬起手,搭在她的手里。   赵柯握紧,笑眯眯地上下晃了晃,“祝我们以后合作愉快,孙春妮儿同志。”   春妮儿随着她,“合、合作愉快,赵主任。”   两只手分开,互相道别。   春妮儿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露出一个细微的笑。   赵柯目送她离开,转身回屋。   “赵主任。”   赵柯听到傅杭的声音,停下,“傅知青?”   晚上,陈三儿用傅杭霍霍的面做了一锅面片儿。   白面是细粮,林海洋和陈三儿全都吃的开心。   傅杭只吃了一点儿,偏偏只有他吃得胃不太舒服,习惯性地出来站会儿,想着或许能看见赵柯。   很幸运,真的看见她了。   还看见了刚才她和春妮儿说话的一幕……   傅杭并不隐瞒他刚才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更加靠近围栏边儿,缓声道:“我们也是合作……”   隐含之意,我也想握手。   赵柯微讶,随即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围栏边儿,主动伸出手,“傅知青,合作愉快。”   围栏的高度,正好到她肩膀,赵柯需要举起手。   傅杭高,只要微微抬起手,便可够到她的手。   他没有握全手,只克制地握住她的手指。   “合作愉快。”   傅杭握完,率先松开手。   赵柯挥手,爽快地道别。   傅杭不适全无,心情愉悦地回去。   今晚,夜色真美。   ·   转过天,春妮儿跟着孙大爷一起上工。   路上,所有人看见她,面上都有惊讶。   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满脸笑意,惊讶过后,态度就平常了。   有跟孙家关系比较近的,还跟春妮儿说话。   “身体咋样?抢收的活儿强度大,能行吗?”   春妮儿轻声回应:“我能干的。”   “回村儿就放心吧,有咱大队,你前面儿的婆家不敢到咱村儿来欺负你。”   春妮儿“嗯”了一声,顿了顿,道:“谢谢。”   “有啥事儿吱一声,别不好意思。”   春妮儿又道谢。   ……   直到大家全都干起活儿来,春妮儿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干劲十足,每一张脸都带着笑。   没有苦闷。   只有笑脸相迎。   春妮儿不懂他们对生活充满希望,只是极其明显地感觉到,赵村儿和李村儿不一样,现在的赵村儿和她记忆里的赵村儿,也不一样。   但这种不一样,是好的。   春妮儿满足而踏实,每一次弯下腰割豆杆,都没有在李村儿时的麻木。   她知道,她选择一定没有错,生活一定会向好。   而赵村儿的不同,外村儿的青年们同样感受颇多。   赵村儿大队的人在他们眼里,积极,阳光,向上……   他们各自的大队,即便大家都在守规矩地上工,可表情是不一样的,心态是不一样的,集体的面貌是不一样的。   他们任劳任怨,但不会多干一点儿额外的活儿。   他们也有追求,但还只是多攒一间屋子,多吃一口饭。   不像赵村儿,他们在大队干部的带领下,勤劳肯干,谈论的是“砖瓦房”、“明年”、“以后”……   就好像,其他大队还在为了温饱努力,赵村儿大队已经起跑,有更远大的未来。   赵村儿大队还不是空想,他们真的在一步一步地实现那个未来。   各大队的青年们各自都在议论赵村儿,向往赵村儿。   之前,他们中不少人看中赵村儿大队的条件,对赵村儿大队的姑娘们献过殷勤。   未婚姑娘就那么几个,这些青年火气大,私底下还闹过一点儿矛盾。   后来姑娘们提出婚后不想离开赵村儿,很多男青年退缩了。   因为赵村儿烧出砖,退缩的男青年又不介意“倒插门儿”被人讲究了,蠢蠢欲动。   杨菲和靠山屯儿大队的罗风因为之前跳水救人的事儿,有了联系,她帮他补个衣服,他看见她干活顺便儿帮把手,一来一往,渐渐就有了暧昧。   自从俩人眉来眼去,罗风整个精气神儿都很不一样,按照靠山屯儿大队其他青年的说法,就是“吃了最甜的蜜,满面春风惹人来气”。   等到一男一女心照不宣,罗风找到个机会表了意,杨菲也跟他说了留在赵村儿的事儿。   当时罗风也有点儿抗拒犹豫,回去跟同大队的青年一说,大家伙一致的意见都是——   “你是大队长侄子,又不是娶不着媳妇儿,咋能找对象不娶回家,还上门儿呢。”   但罗风有一个好处,他遇到事儿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直接变脸的,而是先了解、沟通,再决定。   于是他就听说,赵村儿被追求的未婚姑娘们以后都想丈夫留在赵村儿。   他还听说,六河子大队的马盛跟赵村儿的姑娘定亲,两家已经商量好,婚后马盛的粮食关系转到赵村儿。   至于缘由,杨菲给他了——因为赵村儿好,比别的村儿好,他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更大的追求,为什么一定要因为婚嫁习俗,必须住到婆家。   这理由,很现实,并不是“舍不得娘家”、“抵触婆家”之类充满个人感情色彩的原因。   所以,罗风理智地观察着赵村儿,理智地跟杨菲沟通,理智地考虑。   “赵村儿烧出砖”,“赵村儿很快要盖砖房”的消息一传开,其他青年态度大变,罗风同村的青年们也变了态度。   “要是能住上砖房,转粮食关系到对象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今年一个涝灾,他们大队的条件就超咱们大队一截,你看他们这么忙活,以后不得更好。”   “六河子大队的马盛是不是早就知道啥风声?”   “罗风,我要是你,肯定立马答应,能留在赵村儿大队多好。”   ……   罗风已经去看过放在赵村儿大队部的砖,根本不用他们劝说。   不过罗风去找杨菲的时候,问她:“如果我因为赵村儿条件好,答应留在赵村儿,而不是因为喜欢你,答应留下,你心里不会硌得慌吗?”   杨菲的回答是:“喜欢重要,条件也重要,喜欢不能当饭吃。我们赵主任说了,结婚就是要衡量,男女彼此挑选,你可以衡量我的条件,我也可以衡量你的条件,大家是公平的,没必要遮羞。”   罗风沉默。   杨菲有些紧张,“怎么了吗?”   罗风看她,眼神复杂,“你没发现,你有个很大的问题吗?”   “问题?”   杨菲低头看自己,她有什么问题?   “不,不只是你。”罗风纠正自己的话,“你们赵村儿好多人,都是这样。”   杨菲迷糊,“啊?”   罗风道:“你们说话的时候,总有个习惯,‘我们赵主任说了’,‘赵主任让我们’,‘赵主任’……”   每天都“赵主任”。   杨菲听他说之前完全没意识到,微微张嘴,“是这样吗?”   罗风肯定地点头,“是。”   杨菲想了想,不在意,“赵主任有道理嘛,你以后也会的。”   罗风看她这样,心里不太舒服:“……我跟你坦白过的,我之前对那位赵主任有过一点好感,你都不吃醋吗?”   杨菲:“……”   她该怎么告诉他,他们赵村儿男青年对赵柯的复杂感情?   再保留一些神秘感吧,虽然不太多…… 第93章   两块儿砖的影响力大且绵长, 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本村人如何热情高涨且不说,已经有不止一个赵村儿姑娘跟赵柯说,她们确定了对象,对象也愿意留在赵村儿。   不过她们也都说, 要等男青年们回家后跟家人沟通, 才能完全定下来。   杨菲是目前唯一一个明确告诉赵柯:“罗风说他能给自己做主, 他想留在咱们赵村儿。”   今天的抢收任务是掰苞米, 搬运的活儿更重,所以赵柯、赵芸芸跟妇女们一起掰苞米, 想边干活儿边聊天, 相熟的就会凑在一起。   赵柯问杨菲:“你们两个现在就算是正式说开, 过明路了?”   杨菲害羞地点头, “是,他现在是我对象,我爸妈都同意。”   赵芸芸掰下一棒苞米,扔到中间的苞米堆儿里, 对罗风有些偏见:“他之前还跟人打听赵柯呢, 变得也太快了。”   杨菲一顿,低声反驳她:“你之前不是总在那个傅知青身边儿转?最近怎么不见你盯着他了?也变心了?”   “那是因为……”赵芸芸说到一半儿,瞥向赵柯,咽回去,扬着下巴说,“那是因为住在赵柯家, 离得近了, 我发现傅知青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手上还戴着傅知青友情提供的线手套, 留口德没说对方的坏话。   杨菲没怀疑她的话。   赵芸芸从小就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 如果是傅杭不喜欢她, 根本不足以让她放弃,那就只能是她自己放弃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赵芸芸一边掰苞米一边说话,一张嘴吃了一嘴灰,噗噗吐了两口,执着地问,“你心里能舒服?别以后为了这种事儿吵架,再心里埋怨赵柯。”   “手巾绑上。”   赵芸芸不爱绑,但吃了灰,还是听赵柯的话,抽出手巾绑在脑后,期间眼睛始终盯杨菲。   杨菲说:“其实还有别的原因,罗风说他在县里见过咱们,对赵柯印象深,所以靠山屯儿选男青年,他才报名过来,到咱们村儿之后就关注赵柯多一些。”   她看向赵柯的脸,好看的,印象深很正常。   赵柯没想到还有前因,想了想,问:“是招兵那次?”   杨菲点头,“他说排在咱村儿后面,我们都太紧张了,没有关注过别人。”   其实关注了,但也只是对竞争对手的那种关注,审视其他人的身高体形啥的,按照性别,杨菲她们几个女孩儿当然主要打量的是其他女青年。   反正杨菲当时完全没注意到罗风的存在。   赵柯更不可能注意到,了然地点头。   赵芸芸说话不过脑子,“没选上啊,他个头比赵枫是矮一些。”   “一百七十多公分,比我高一头呢,没选上的人那么多,很正常嘛。”   赵柯给了赵芸芸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赵芸芸撇嘴。   杨菲不好意思地看赵柯一眼,“他说他喜欢温柔点儿的姑娘,所以……”   赵柯和赵芸芸沉默。   所以,她们两个那一脚振聋发聩,打破了没有看透本质的男青年的幻想。   赵芸芸心虚地瞥赵柯,“赵柯不温柔吗?她多温柔啊……”   她这话说出来,杨菲沉默了,绞尽脑汁地说:“男人喜欢的温柔是那种……软绵绵的,说话轻声细语的,显得他强大的。赵柯是温柔,但是不一样,她比男人可靠,嗯……罗风如果有好感的是棉姐,可能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赵芸芸吐槽:“男人肤浅呗。”   杨菲连忙摇头,对赵柯解释:“我不是说喜欢棉姐就是肤浅,棉姐也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说,眼里有些急色。   赵柯安抚她:“没事儿,我知道你的意思。”   赵棉是柔韧的,她整个人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她有底线,也折不断。   很多男人有掌控欲,喜欢的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顺从。   杨菲不像大多数村里姑娘那么大嗓门儿,又善解人意,贤惠能干,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符合男人心中“温柔”、“好妻子”的形象。   不过,赵柯想到杨菲拿劁猪刀前慌张,下手时手起刀落的稳劲儿……   她心理素质相当不一般。   三人掰到各自垄沟的尽头,换垄沟时,赵柯顺手拍拍杨菲的肩,“保持下去,扫盲班一定要好好上,你有前途的。”   杨菲眼睛里瞬间燃起火炬一样,兴冲冲地保证:“我一定好好学!”   她一下子吃了大力丸一样,啪啪掰苞米,没一会儿就把赵柯和赵芸芸落在后面。   赵芸芸望着杨菲越来越远的背影,抽抽嘴角,又好奇地问赵柯:“你觉得我有啥前途?”   赵柯上上下下地看她,看了很久。   赵芸芸不忿,“咋,我还没有点儿优点了?”   “优点是有,前途嘛……”赵柯故意拖长音。   赵芸芸噘嘴,瞪她。   赵柯轻笑,“谁不是向前走?路有那么多条,我有说她走得是哪一条吗?保持学习,肯定没错,至于最终走到哪儿,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她可没那个本事挨个指明路,就是犯了催人上进的毛病,说一说又不费事儿。   赵芸芸立马道:“我可不读书。”   学习又不只是读书。   赵柯催促:“赶紧吧,落下太远,你不丢脸?”   赵芸芸忽然生气,“最讨厌一起干活,比我勤快很多的人。”   “讨厌也没有用,比你勤快的人太多了,你讨厌不过来。”   赵芸芸指责她:“你变了,你以前可不催我,我改口,我现在最讨厌你。”   赵柯不知不觉落下她一大段,“无所谓,你可以一直讨厌我,顺便给我垫底。”   赵芸芸被刺激到,加紧速度,很快就赶到赵柯前面,回头冲她嘚瑟地笑。   赵柯不以为意,匀速向前。等到赵芸芸一松散,两个人持平,赵柯就刺激刺激她。   每一次,赵芸芸都会被刺激到。   中间休息的时候,懒人赵芸芸一回头,惊了:她咋干这么多活?!   第二惊:怪不得胳膊抬不起来了……   然后才想起来找罪魁祸首,愤而指控。   赵柯不痛不痒,毫无损失。   ·   玉米掰了两天,割玉米杆儿又用了一天时间,赵村儿今年的抢收才进入下一阶段。   晒场堆满豆秸杆,需要打出来。   玉米直接进了大队的大库,得剥皮,还得剥粒儿。   这部分完事儿还得筛,分成上中下三等,分别入库。   这部分是慢活儿,尤其是剥玉米。   赶巧,庄稼从地里收回来的第二天,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细绵绵的,下个不停。   这时候还没冷到份儿上,等雪停,太阳出来,有可能会化。   所以雪刚一开始下,赵新山就组织人拿之前盖白菜的草席,把黄豆杆全盖上了,草席不够,就用玉米杆儿。   一个早上,上面蒙了一层雪皮。   大队办公室生起了炉子,赵柯从外头进来,立马关上门,挡住雪花和寒气。   “来了?”赵新山招呼她,“过来暖和暖和。”   三人围坐在炉子周围,给赵柯留出了一个位置。   每次都是赵柯最晚来,但她从来不迟到,踩点儿踩得极准。   赵柯在门口跺掉鞋上的雪,才过去坐下。   赵新山道:“人到齐了,开会吧。”   今天全大队休息半天,赵新山就叫几人在大队部开小会。   赵柯从挎包里拿出本子和钢笔。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也都翻开本子。   他们以前没有开会随时带本子和笔的习惯,当然,以前也没有这么多小会要开。   赵新山眉间挤出两道小峰,“粮食还没处理,又要盖大库又要盖土窑,天冷干活,太遭罪了。”   许副队长道:“今年从八月开始,整个大队就没怎么得闲儿,倒不出工夫干别的,已经尽量挤时间了,堆到这时候,也没有办法。”   其实大队要是不着急,留到明年天暖盖也行,可这样一来,今年这个漫长的冬天属实有点儿浪费。   牛会计建议:“大队今年不用交粮,村儿里粮食应该还够吃,不如黄豆和玉米晚点儿再收拾,先紧着大库和土窑干。”   赵新山想了想,“只能先这样儿,扫雪勤快点儿,糟尽不啥,到时候安排顾校长他们三个老师领着村儿里的娃娃们干。”   村里的孩子们干活儿,不是啥大问题,学校本来就有劳动课程,上头也一直宣扬学校的课程要和农业结合,跟劳动结合。   北方的孩子们读书的时候,春天种树,夏天打草,秋天捡地,冬天扫雪,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个没啥异议。   今天小会的主要内容,是社员们都关心的盖砖房,以及秋收分红。   大队办公室门儿对着的墙下,赵新山让人搬了个书桌放在那儿,两块儿砖跟供在那儿似的,谁进来第一眼就能看见。   后来傅杭他们烧出第二窑砖,又捡了最好的一块儿,搁在两块儿砖上头,摞成个小山形状。   赵柯对烧砖的进度最了解,“傅知青他们院儿里那个小窑,一窑只能烧几块儿,目前烧了几窑成品,稳定性还行,不过等大窑建起来,还得调试一段儿时间,出砖量肯定不大,而且真开始组织社员们烧砖,还得进行培训。”   这也是赵柯一开始只要求烧出百平米房子砖量的原因。   一冬天才百平米的砖量……   许副队长失望,“照这么说,村里全盖上砖瓦房,得好几年啊。”   赵新山心里倒是有点儿数,说:“等大伙儿上手了,以后再多盖个土窑。”   “那也得挺久,农忙的时候土窑又不能开,耽误出砖……”许副队长烦恼得挠头,“不过明年肯定能盖几间,先盖谁家?大队部吗?”   赵新山犯烟瘾,抓了把玉米须子进搪瓷缸子,拎起炉子上的水壶,浇在玉米须子上。   赵柯出声:“不,先卖出去。”   赵新山浇水的动作顿住。   三人全都看向赵柯。   许副队长问:“卖哪儿去?咱公社有几家能盖砖瓦房的?”   他们以为,赵村儿大队烧砖,肯定先供给村子里,毕竟目前确实没有啥市场,他们也没能力送到县里抢人家大砖厂的生意。   赵柯道:“有啊,公社不是要建酸菜厂吗?”   三人:对啊,公社还要建酸菜厂呢……   “!!!”   三人又震惊地看着赵柯。   牛会计问出来:“你早就打算把砖卖给公社建酸菜厂?!”   “今年的白菜全都有着落,酸菜厂不急着建,只要明年秋后能投入使用就行,去别处买也是买,助力本地集体产业,不是皆大欢喜吗?”   三人:“……”   以赵柯的嘴皮子,三人丝毫没怀疑公社会同意。   那第一批砖能卖出去,赵村儿大队又能有一笔收入啊。   赵新山三人面上顿时泛起喜气儿。   “那今年大队卖白菜的六千三百八十四块钱,分多少给社员?”许副队长建议,“不如多分点儿,大家伙今年都能高兴高兴。”   牛会计翻开账本儿,“盖大库和土窑,都得花钱,咱小赵主任不是还说想买个手扶拖拉机?这就得去差不多一半儿,再留出明年用的……”   牛会计摇头,“分不了多少。”   许副队长道:“明年再花销,一家平均分个二十块,应该不难吧?往年没啥钱,算下来一个工分就毛分的,今年大家又受灾,又辛苦大半年,多少得犒劳一下吧。”   “犒劳是得犒劳……”牛会计捏着账本儿,精打细算,“要买白菜种、稻种、猪崽、水车零件儿……养拖拉机得买柴油,还要配犁、播种机、旋耕机、车斗……”   许副队长听得眉头一跳一跳,“这要是都配上,咱大队那点儿钱哪够?”   牛会计继续说:“还得添置一些农具、工具……”   许副队长打断他,“别说了别说了。”   赵新山看向赵柯,“你咋不说话?”   赵柯眼含笑意看向许副队长,故意道:“烧砖最好还是用煤,又得一笔开销,咱们大队留出来的庄稼种子产量有点儿低,我的想法,最好买高产种子……”   许副队长眼神麻木,“有多少钱都不够霍霍的。”   他们大队账上现在以前没这么多钱,恨不得一毛钱掰两半儿花,没想到现在钱多了,还是烦恼不够花。   赵柯忍俊不禁。   三人看向她,牛会计脑子转得快,猜到她有主意,笑道:“小赵主任,有啥想法赶紧说吧,别折磨许副队长了。”   “咱们不是有傅知青吗?”赵柯笑眯眯地说,“什么旋耕机播种机……就像水车,能买零件买零件,能自己做的,尽量不花钱嘛,木头的有点儿损耗也无所谓,咱们又不缺木头。”   这倒是。   三个人齐齐点头。   不过,牛会计好笑地说:“咱们大队揪着傅知青一个人使劲儿使唤,是不是不太地道?”   赵柯犹豫了一下,“那把其他几个知青都带上?咱们这也算是帮他们挖掘潜能了吧?”   三人微顿,随即大笑起来。   赵柯还叹气,“明年还有没有新知青来了?咱们大队多要几个,用得上。”   赵新山失笑摇头,“没有,哪会年年都有。”   赵柯知道没有,小说里说过,傅杭他们四个是赵村儿大队的最后一批知青。   但他们这儿不够用,别的地方有啊。   赵柯心里有了打算,暂时按下,继续道:“关于分红的钱,我有个想法……”   赵新山问:“啥想法?”   赵柯慢慢说明。   三个人越听脸色越奇怪。   许副队长纠结,“不合适吧?”   赵柯振振有词,“社员们是不是拿到了高于往年很多的分红?”   是,但是……   赵柯:“钱是不是都花在刀刃儿上?”   是,但是……   赵柯又问:“咱们是不是都没有私心,只为了村子发展得更好?”   是,但是……   赵柯最后问:“最终受益的是不是所有社员?”   是……   “既然这样儿,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可行?”   赵新山三人对视,眼里满是无奈。   可行是可行,但这么干,大队脸皮有点儿厚啊。   赵柯拍拍胸口,“放心,我来说。”   牛会计哭笑不得,“没人跟你抢,老赵可说不出口。”   赵柯能说出口,三个人都不反对,主要是大队长赵新山不反对,那这个任务就交到赵柯身上了。   小会的后半程,四人又对下一批砖烧出来用在哪儿,土窑的选址,村子的规划,最近这些天的劳动安排……进行了讨论。   小会结束,四个人说好,暂时都不对外透露会议内容,等到最近的活儿干完,再开社员大会。   傍晚,雪停下,赵柯直接跟余秀兰说了扫雪的事儿,让她转告顾校长。   第二天,赵新山重新安排了集体任务,动员大家伙儿加紧干起来,“再忙这一阵儿,要不然等冻实成了没法儿挖土了,耽误烧砖,大家盖砖房的时间就又得往后推。”   村子里现在只要提盖砖房就情绪高涨,所有人都应承着,连妇女们都一起上阵。   赵新山又召集了各村儿的青年,问他们愿不愿意再多留几天,“愿意多留几天,我们大队都会记工分,有报酬。”   活儿不是白干,饭能吃饱,多累几天,这些外村儿青年们一合计,都同意了。   于是,全村儿忙活儿起来。   顾校长、余秀兰和吴主任组织孩子们扫雪,从晒场开始,到整个村子,又到干活儿的路,顺便看顾村里没处理的粮,为了防止粮食潮,出太阳反复晒,晚间再该上。   外村儿青年们一部分去挖黏土,一部分继续砍木头。   赵村儿大队的人一半儿在傅杭的指挥下盖砖窑,一半儿在赵新山的指挥下盖大库。   妇女们则是打下手,做后援工作。   大库和土窑都盖在村子西北,就是出村儿那条小路的西边,土窑更北,离村子远一些,免得将来烧得烟都飘进村子里。   傅杭他们几个知青设计两个建筑时,特地设计了一条地下烟道,连通土窑和大库,这样能为大库提供供暖,可以省一些柴禾。   为此,大库的位置也迁就土窑,跟村子有一点距离。   而村子和大库中间的空地,将来都会利用起来,不过暂时只是随意地堆积着黏土、石沙、木材等。   天越来越冷,干活儿比其他时候都要更辛苦。   冻疮生一次,年年都会生,而且痛苦难耐。   为此,赵新山咬牙,从本就紧巴的大队账上拨出点儿钱,给每个人都买了厚实的线手套。   之前赵柯和赵芸芸戴手套干活,赵村儿众人都看见了,但他们手上早就有干农活儿留下的厚茧,看见也只是笑嘻嘻地调侃俩姑娘“细皮嫩肉”。   他们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金贵”,去买手套戴这事儿,他们想都不会想。   可真的拿到大队发给他们的手套时——   “诶呦~咱们竟然也能戴上手套干活儿了……”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又珍惜又满足。   赵柯还向赵新山建议,给外村儿青年们也都发了手套。   “还有我们的吗?”   一群年轻人拿着簇新的线手套不知所措,即便赵村儿大队说了,干完活儿手套还要交回,他们还是觉得惊讶。   农民,哪有那么金贵呢?   但赵村儿就是准备了……   所有人都觉得,赵村儿很不一样,不是条件的问题,可具体是啥,他们又说不出来。   直到有一个人说,这是人情味儿,众人才恍然。   本来就打算留在赵村儿的青年对赵村儿更有融入感,不能留在赵村儿的青年则是越发羡慕起赵村儿人和那些找了赵村儿对象的青年。   辛苦和心里的暖涨互相抵消,每一个人都努力地劳作,每一天,会获得新的满足感,并且更加迫切地期待它们建成。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睛下,能容纳全村老少的大库渐渐成型,土窑的高烟囱一点点儿垒起来……   一直忙到十一月十八号,大库和土窑终于竣工。   赵新山特地让人到公社买了两联两百响的鞭炮,一左一右挂在两个建筑上。   赵村儿全村老少和外村儿的青年们都站在空地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鞭炮,口中不断呼出白雾。   赵新山站在中间,激动地拿着喇叭喊:“我宣布,赵村儿大队集体活动库,竣工!土窑,竣工!”   鞭炮边儿上的赵成和外村儿代表罗风等他第二个“竣工”说完,立即点燃各自的鞭炮。   “噼里啪啦——”   鞭炮爆开的白烟下,成年人们掌声雷动,激动地眼圈儿泛红。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欢呼,围着两座高大的“房子”跑来跑去,钻进钻出。   外村儿青年们对视之间,羡慕又向往。   赵柯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傅杭透过人群,注视着她——带来一切变化的人。 第94章   大库和土窑盖完, 外村儿的青年们就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各自大队。   他们前一个月的工分,依然是他们各自大队给,并不需要赵村儿记工分, 给报酬。   乡下上工几乎没有加班儿这一说, 基本就是干一天算一天的工分, 干得多就多给两个工分, 干的少就少拿一两个工分。   不过之前,赵村儿社员加班加点干活, 大队给他们记了加班工分。   等到外村儿青年来干活, 从早上干到黑, 大多数都没偷懒, 工作量很大,也很辛苦,赵柯提议给他们也算上加班工分。   因为还是摸石头过河,并不规范, 所以除了个人原因请过假的, 其他人加班工分都一样。   还有多留几天的工分。   赵村儿大队不打算给钱,要用陈粮抵。   牛会计核算下来,“平均一个人得四十三斤粮。”   许副队长舍不得,“这还不如给钱呢,现在整个公社最缺的就是粮,估计黑市一斤粮得比去年贵好几分。”   牛会计看向赵新山, 询问他:“老赵, 你是大队长, 你说呢?”   赵新山默默抽烟。   赵柯不在办公室, 许副队长说话不收着, “粮食是实打实的玩意儿,灾荒年能救命的,能存就多存点儿,要那好名声干啥,让别人当咱们是冤大头吗?”   牛会计道:“也不能这么说,名声好,做事儿肯定是方便。”   赵新山抽完一卷儿烟,也想差不多了,“凑个整儿,四十斤吧。咋得让人知道,跟咱赵村儿大队打交道,不吃亏。”   大队长发话,牛会计立即拿笔记下。   许副队长叹气。   他也不是不相信赵柯,保守惯了,对内,大家分多少都应该,对外就想抠搜。   大队部没有存粮,是到村子里划拉的,等新粮下来,连同之前各村儿青年这一个多月吃的,一并补上。   赵柯家人少粮多,拿了四百斤。   村子里其他家,这家一百斤,那家几十斤……一下午就凑够了要给外村儿青年的粮,称好存在大院儿库里。   这些由牛会计和赵芸芸登记记录,俩人一下午都裹着棉衣待在库里。   赵柯有别的事儿。   姑娘们这一个月物色好了对象,有全村人把关,人都不错,没有意外的话,冬天有空,男青年家里就会过来商量订婚。   小子们的事儿也该提起来了,不然到时候又得念叨赵柯偏心。   赵柯提前跟亲妈余秀兰说了,谁家儿子到婚龄了,有相对象打算的,下午到大队报名。   前妇女主任余秀兰同志认识全村妇女,她都不用特地通知,走过路过一说,小半个村子就都知道了,剩下的,只要相信妇女们传播消息的速度就行,她们还会针对性地找到特定人家去唠嗑。   下午,赵柯坐在她桌子边儿写冬天的活动时间表。   小助手庄兰和苏丽梅坐在炉子边儿,边看炉子的火边登记报名的人,没有人来的时候,她们就做扫盲课的教案。   “嘎吱--”   庄兰和苏丽梅抬头,进来的是朱建义的妈,朱二婶儿。   暴雨的时候,她跟赵柯闹过点儿小小的不愉快,进来后觑了赵柯一眼,笑容热情地问好:“赵主任,忙呢。”   赵柯点点头,随口问她:“你也来报名儿?”   朱二婶儿道:“是嘞,我们家建义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他爹商量着该相看了,没想到你这么忙,还惦记着村儿里小子们呢。”   她吹捧的不太自然,庄兰和苏丽梅低头偷笑。   赵柯想也不想便道:“我记得建义跟我家赵枫同岁,明年才满十八呢,有点儿早了。”   “不早吧?”   赵柯道:“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现在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岁,女十八岁,朱建义还早。   但朱二婶儿对啥法定结婚年龄不太当回事儿,“乡下十六七结婚的有的是,赵老二家的小五,不也是吗?建义相对象有啥不行的?”   “国家定的法定结婚年龄,肯定有它的道理,咱不提那些大道理,咱就说村儿里的情况。”   赵柯喜欢什么事儿都捋的明明白白,不讲虚头巴脑的。   她要帮村儿里的青年找对象,过来登记,摆明了要门当户对,男方什么条件,家里几口人,有没有什么负累,能出什么彩礼,将来是分家还是跟父母住……全都标明。   同时,他们对女方家庭条件,相貌,性格……有什么要求,也都写得清清楚楚。   要求离谱的,全都打回去,捋顺了再说。   “你们家就朱建义一个儿子,现在条件不算差也不算多好,提要求的时候优势不大,没必要着急,不如等明年或者后年,家里条件再好一些,你们可以把标准再往上提一提,没准儿他能找个有文化的对象。”   朱二婶儿一听,心里活泛起来,“能吗?”   铅笔在指尖转了两圈儿,赵柯反问:“以咱们大队的发展,你觉得不能吗?”   朱二婶儿眼睛转了转,他们大队土窑都建起来了,以后有砖房了,他儿子咋不能娶更好的对象?   赵柯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思了,“没什么事儿,回去吧。”   “那行,我家建义就再等等,赵主任,我走了。”   朱二婶儿一点儿没有被拒绝的恼怒,乐呵呵地离开。   她刚出去,赵六婶儿罗红霞走进来。   “六婶儿,你也要报名儿?”   罗红霞说:“你六叔让我来问问你,我们用不用给栓柱儿在家说个媳妇儿?等他啥时候放假回家,直接把婚事办了,能早点儿有娃……”   “他在部队什么前程还不知道呢?急什么?”   罗红霞纠结:“我们在家也说来着,但是又怕他岁数大,耽误了。”   “耽误不了,他将来兵役结束要是能分配工作,不愁找对象,晚点儿生娃不影响什么……”   赵柯正说着,又响起敲门声。   随后,陈老爹微微佝偻着背,走进来。   赵柯眉头一动,让他先等一下,对罗红霞继续道:“栓柱儿哥孝顺,你们定下的姑娘,他不管喜不喜欢,都会认,我知道很多夫妻都是这么来的,可能找互相看对眼的,何必凑合过呢?六婶儿你说是不是?”   赵建发和罗红霞夫妻俩就是没主意,她这么说了,罗红霞想了想,定下心,“我们也希望栓柱儿能找个可心的,那你忙,我回去跟你六叔说一声儿。”   “好。”赵柯目送罗红霞出去,转向陈老爹,“你是为陈三儿来的?”   陈老爹拘谨地搓手,点头,“以前没人给他介绍对象,我心里愁也没办法,现在他学好了,该找了一个媳妇儿正经过日子了。”   陈三儿翻过年就二十岁,年纪合适,庄兰拿笔准备记。   赵柯眼睛向她移了一下,又回到陈老爹身上,问:“找对象的事儿,跟陈三儿说过吗?”   陈老爹仍然带着父亲的□□,摆手,“找媳妇儿他还能不乐意?这事儿不用说。”   赵柯微微摇头,“听我一句劝,好好跟他说一说。你们父子还没缓和吧?他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替他做决定,对你们父子关系没有好处。”   陈老爹不吭声。   陈三儿见着他都当看不见,他们父子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他放不下脸面主动去跟儿子开口,以陈三儿的倔性儿,肯定会给他难堪。   庄兰提着笔,眼睛在赵柯和陈老爹身上转。   “先记上陈三儿的名字,话该说还是得说,别闹不愉快。”   庄兰一听赵柯的话,刷刷写下“陈三儿”的名字,问:“陈老爹,你把你家的条件说一说。”   陈老爹立马道:“我家没有婆婆帮衬儿媳妇儿,我手里只有五块钱,暂时是给不了多少彩礼,但是我投了养猪钱,到时候得的钱都给他们。”   庄兰写完,又问:“那对女孩子有什么要求吗?”   “能有啥要求,没啥要求,找个正经过日子的勤快姑娘就行。”   赵柯手上没停,实际一直听着陈老爹的话,不免想到赵芸芸身上。   “正经过日子”、“勤快”这俩词儿,乍一听,跟赵芸芸不太搭边儿……   陈老爹走之后又来了两个人。   庄兰和苏丽梅都知道要记录什么,没什么问题赵柯不用吱声。   但他们两个女知青年纪小啥也不懂,总是要看一看赵柯,问一问她的意见,完全忘了赵柯也是个没结婚的姑娘。   赵柯一心二用,简单回复个一两句就搞定一个,而且他们走得时候全都心满意足。   庄兰和苏丽梅不被村里人信任,多少有点儿沮丧,又对赵柯十分佩服。   苏丽梅叹气:“赵主任,你怎么这么轻松啊?我感觉我们只是跟村民沟通都不太顺畅。”   赵柯轻笑,“要是你们一下子就通了,那我不是白折腾这么长时间?总得有点儿时间和出身优势吧?”   那倒是,她们都是眼瞅着赵柯一步步拨弄村子。   不过庄兰道:“赵主任就是比我们有能力啊,就算我们在你的位置上,也做不到你做的这些。”   苏丽梅附和:“是,我做梦都做不到。”   赵柯摇头,“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你们只是还没找到,我要是去做我不擅长的,肯定也做不好。”   两个姑娘对视,她们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也看不到自身的长处。   “不用着急,现在只管学习,说不准什么时候,你们就找到方向了。”赵柯埋头写,不骄不躁地说,“否则以后就算机会来了,你们可能也抓不住,一时抓住了,也抓不牢。”   她不断传递出来的,一个是保持学习的必要性,一个是稳定的情绪。   庄兰以她为榜样,有空闲就会努力学习,不只是书本上,还会去看去听去琢磨。   跟家里断了联系,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的忐忑早就消散一空,每一天都很充实。   苏丽梅一直跟庄兰在一起,也有在学习,只是偏被动,没有庄兰那么主动刻苦。   她想不了太长远,也不去想,只好奇地问:“赵主任,你已经找到方向了吗?”   赵柯笔一顿。   找到了吗?   算是吧。   赵柯没回答她,转而问:“村里姑娘们处对象,你们俩有没有点儿想法?”   庄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赵枫到部队安顿下来之后,寄信回来,也错开时间单独给她寄了一封。   他在信里说他们俩现在没处对象,不用让他妈和姐姐知道……   虽然他们确实没处对象,但庄兰下乡后收到第一封信时的心情实在算不上清白,他们俩的关系也算不上清白,这么背着赵柯,庄兰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可她又不能大喇喇地告诉赵柯:我在跟赵枫通信……   多难为情。   “要是不好意思说,就当我没问。”   庄兰立即摇头,脱口而出,“我现在没想!”   她说得太急了,马上又找补:“我想先多学习,多充实自己。”   而苏丽梅摆弄着手指,满脸不好意思。   她是女孩子,肯定有幻想,尤其村里姑娘们甜甜蜜蜜地谈对象。   可她不想找村里的青年……   “我还没有中意的对象……”   赵柯了然,对两人道:“不要着急,爱情随时能开始和结束,没有太多限制,或许很美妙,但太年轻的时候,人还没有足够去拥抱和负责任的能力,所以我想,婚姻之所以有年龄限制,一方面是身体上的成熟,一方面是心性上的成熟。”   “把爱情可能会到来的时间预设的更远一点,这期间,浇灌更好的花去迎接它的到来。”   庄兰问:“如果没来呢?”   “你还有漂亮的花,不是吗?”   她对每一个人说得都是“不要着急”,补充说辞都不同,内核似乎又是相同的。   但这个说辞,听起来就很美。   两个姑娘安静地品味着。   赵柯忽然一笑,“会不会觉得我在讲大道理?”   两个姑娘连忙摆手:“不会不会。”   “会也没事儿。”赵柯微微耸肩,自嘲,“都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也别拿妇女主任不当干部,这有事儿没事儿唠叨两句的毛病,明明很妇女主任嘛。”   苏丽梅反驳:“一手端着搪瓷缸子,一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走外八步,你才是老干部的毛病呢。”   她话音刚落下,赵新山推门进来,俩手背在身后,走着外八步,动作姿态跟她说得一模一样,就差个搪瓷缸子摆样儿。   三人一怔,纷纷忍不住笑起来。   赵新山莫名其妙,没追问小姑娘们的“小秘密”,对赵柯说:“明天你能起来不?”   “能。”   “那你也来送送他们。”   赵柯答应。   赵柯三人在办公室坐到下午四点多,村里有适龄青年的人家都过来登过记,赵柯便收拾收拾关门。   赵芸芸也差不多时间忙完,俩人一起回去。   她一路都在念叨今天脑子受累了。   赵柯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思忖起来。   她不是符合一般人家期待的媳妇儿类型,按照赵柯“门当户对”的标准,赵芸芸和陈三儿也不合适。   而赵芸芸明显还没开窍,要不要告诉她陈老爹打算给陈三儿相对象的事儿?   赵柯并不想做捅破窗户纸的人……   两人回到家,赵芸芸一进院便向隔壁张望。   傅杭院里空无一人。   陈三儿近来很勤快,应该在大窑那头。   赵柯注意到,微微垂眸。   根本用不着她纠结会不会捅窗户纸,俩人都不是乖孩子,不会顺着大人的规划活。   ·   北方冬天亮的晚,第二天七点多,外头还没完全亮堂起来。   赵柯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从被子里掏出衣服,迅速套上,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出门。   她又是来得晚的,大院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赵柯跟赵新山、许副队长、牛会计三人打招呼后,进屋拿了一沓纸出来,抱在怀里,走到赵新山身边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各村儿的青年到齐。   赵新山没说啥,直接领着外村儿青年们去大库门前。   青年们糊涂地跟过去,看见里面一袋袋的粮,心里有些猜测,又实在怀疑。   要说今年双山公社各大队最缺的是啥,没有第二个选项,就是粮。   即便他们没回去,即便知道卖白菜得了些钱,可想要吃饱肚子,顺利度过一整个冬天,买粮的开销太大了。   他们知道赵村儿大队会给报酬,可都没想过,赵村儿大队会给粮。   赵柯说话好听,赵新山让赵柯上前面去。   赵柯便站在库门前,道:“这段儿时间辛苦大伙儿了,我们大队都看在眼里,能力有限,昨天全村一起凑,才凑到这些粮,会对应我们大队记的工分,发给你们。”   真是粮!   青年们满眼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赵村儿大队,总是在打破他们对这里的印象。   赵柯道:“咱们是兄弟大队,以后你们就是我们赵村儿的朋友,肯定还要打交道,这些是你们劳动所得,尽管收下带回去。”   牛会计适时上前,拿着名单念一串儿人名,让他们进去领粮。   许副队长站在库里,给他们指对应的粮袋。   起初的几个青年脚步比较慢,随后,大家进去的步伐就快了,没有耽误时间。   统共就九十五个人,很快就分完,放在他们各自的脚下。   赵柯再次站到中间,对众人道:“我们大队冬天会组织人造水车,之前跟各个大队约好了,会免费进行一些指导,劳你们回去给各自大队带个话,如果有意,月底之前,每个大队派两个人来学习,其中最好一个知青,方便你们做文字记录。”   同一个大队的青年们交头接耳,有的甚至眼睛炯亮。   这样他们中就有人还有机会再来赵村儿大队!就算不能一直待下去,学到手艺,回大队的待遇肯定也会变化。   众青年神色各异,已经开始打算起来。   这时,赵柯又露出一抹笑,“还有一个事儿。”   青年们止住小声议论,安静地看向她。   “我听说我们大队一些姑娘跟个别青年在谈对象,我们大队还有一些适龄未婚男青年,最近这一个月,跟你们一起干活,各位对他们应该有一些了解,都是很不错的青年。”赵柯展开怀里的纸,“我们大队很希望他们能跟各个大队优秀的女青年们有一些接触,如果有缘分能够一起进步,那就更好了。”   她说得正经,不过男青年们都理解了她的意思,是想要替村里的男青年相对象。   其实她不说,他们也有这个想法,赵村儿条件好,家里或者亲戚有未婚姑娘,能够嫁到赵村儿大队,多有福气的一件事儿。   有青年直接就喊:“赵主任,我家里有个妹妹,你看啥时候相看一下呗?”   其他青年一听,也纷纷喊起来——   “我有个姐姐,可能干了!”   “赵主任,我堂妹漂亮!”   “我有一对儿双胞胎妹妹!”   “双胞胎妹妹”一出,周围的人立马“吁”他——   “你还怪贪心的。”   “就是。”   还有人不害臊,给自己找对象,“要不给我介绍介绍呗?”   这一句话,一下子又打开了思路,能来赵村儿的男青年,都是各自村子里比较不错的未婚男青年,介绍介绍好像也可以。   不过,首选当然是赵村儿大队,继续向赵柯推荐自家的“姐姐妹妹”。   赵柯满脸笑意,挨个大队选代表发一张传单。   好些男青年不认字,不明所以。   有个别认字的,看懂上面的内容,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十九张传单全都发完,赵柯扬声解释:“上面是我们赵村儿适龄男青年的一些基本条件,以及他们和他们父母期望的对象的一些要求,有的可能要求比较高,但是对应男青年的条件也匹配的上,并不是攀高枝啥的。”   不认字的男青年这才知道上面写得是啥,但不知道具体有啥条件和要求,只能抓耳挠腮干着急或者向认字的人打听。   赵柯打断:“可以回去再研究,别耽误路远的赶路。”   “另外打个预防针,有可能你们相中的我们大队的哪个男青年会先一步跟别的大队的姑娘定下。”赵柯在有些人面露急色出声之前,道,“这也没有关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公社妇联提个建议,趁着冬天农闲按照我们大队这个模式,组个相亲大会,互相相看相看。”   牛会计立刻捧场:“这个主意好,省得村子之间互不相熟,交流少,能够接触到的好青年不多。”   他一说,男青年们也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有那脑瓜转得快的,喊:“要是有相亲大会,你们赵村儿大队的男青年也一起呗,多挑挑嘛。”   赵村儿队委会的四个人全都笑起来。   赵柯笑眯眯地说:“到时候再说喽。” 第95章   外村儿的青年们离开, 整个村子一下子空荡下来。   往年这时候,赵村儿已经进入农闲,今年收回来的庄稼还没脱粒。   所幸那场初雪之后,一直没下第二场雪, 冷是冷了点儿, 粮食没糟尽。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分成两拨, 男社员们在晒场上拖着圆滚滚的碾子打黄豆, 妇女们用牛车拉苞米往村外大库去。   村外大库两百三十平方,并不是完全的大开间儿, 隔了两间:一间一百三十平方, 是一个工作间, 明年要用的水车会在这儿打造;一间一百平方, 是妇女们冬天的活动室。   中间的隔墙用的是木板,有需要可以随时拆卸。   地下挖了地龙,土窑的热气会在大库地下游走,天热的时候可以在烟道口插上隔板, 阻止土窑的热气进入大库。   大院儿库里冷, 知青们试验土窑左右都得烧火,在大库里剥苞米暖和很多。   大队明年打算买好粮种,不需要保留玉米的完整性,妇女们把能用上的工具全都搬出来。   一种就是一根尖尖的木签,跟铅笔差不多粗细,扁一些, 上面绑一根布带, 方便固定在手指上。   这种工具只比空手剥玉米省力一点。   另一种玉米推子, 长长的木头中间有长凹槽, 宽度正好放下一根玉米, 凹槽中间斜插着一根一指节长的粗钉,玉米推过去,一条玉米粒就会脱棒。   一根玉米棒在推子上随便推几下,就可以换下一根,其他人拿两根推过的玉米棒放在一块儿一撮,手脚麻利的,三两下就搓干净两根玉米棒,大概也就两三分钟,效率比较高。   第三种工具,是傅杭和余三舅新仿做的手摇剥粒机。   依旧是纯木制,玉米棒放进槽里,一手下压,一手摇动把手,出来时便是一根光秃秃的棒,效率不比第二种快多少,优点是相对来说不那么费力费手。   工具达不到人手一个,但妇女们都挺新奇,上手很快。   而且大伙儿手上都戴着手套,手不会磨出更厚的茧子,也不会冻得麻木,一群人完全不惧十一月下旬的寒气,边干活儿边唠嗑唠得欢。   赵柯没在大队办公室蹲着,搬了小书桌小马扎,坐在边缘,听着她们的说笑声奋笔疾书。   “赵主任,你忙啥呢?”   东婶儿好奇地看她。   其他人闻声,都望向赵柯。   赵柯竖起笔记本,转向众人,“我在做今年冬天的活动计划书。”   妇女们一脸懵:那是啥?   “有一个好的规划,可以提高效率,事半功倍。就比如……”赵柯看着她们几个人围坐一圈儿,微笑道,“扫盲课程可以和剥玉米同时进行。”   妇女们:“……”   这么上进,没必要吧?   赵芸芸抽了抽嘴角,对她这种“恶行”无语至极。   赵柯仿若看不见她们吃了黄莲一样的脸色,眺过一众妇女们,捕捉到庄兰和苏丽梅,“庄知青,苏知青,你们俩备课情况怎么样?明天可以上课吗?”   终于轮到她们发挥作用了吗!   庄兰和苏丽梅手握玉米棒,兴奋地站起身,回应:“可以!”   赵柯便道:“那就从明天开始。”   庄兰和苏丽梅全都干劲十足,一群妇女们面面相觑,忧愁地叹气。   这一刻,家长们和孩子们同频:读书啥的,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然而,她们喜不喜欢都改变不了赵柯的决定,转过天,庄兰和苏丽梅就搬来了小黑板,重启扫盲课。   一心二用,剥苞米的速度就有所下降。   有的人很有上进心,像曲茜茜、春妮儿、赵萍萍她们这些年轻的。   另有一部分人,比如田桂枝,就是觉得没用,就想耍滑,学得慢,学得费劲……   这一部分妇女一撺掇,赵二奶就成了代表,直接跑到大队长赵新山面前提意见:“这扫盲不得讲自愿吗?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不想上啥劳什子的扫盲课,再说,还耽误干活儿嘞!你看大伙儿干多慢。”   赵新山直接驳回:“今年不用交粮,苞米早剥出一天晚剥出一天,没影响。”   “那……那……俺家没粮吃了,晚一天全家就得饿一天肚子。”   赵新山道:“没粮就提前支你几斤,分红的时候扣下来。”   反正这个扫盲课,谁都跑不了。   赵二奶想要撒泼耍赖。   赵新山就一句:“你可以不听,但不能脱离集体活动,也不能捣乱。”   拿工分的活儿还能不干吗?   赵二奶忍不住骂骂咧咧:“你现在咋这么轴呢……”   赵新山充耳不闻。   赵二奶没办法,只能嘟嘟囔囔地回去,老老实实地干一份儿活儿还多遭一份儿读书的“罪”。   而男社员们提前一天先打完黄豆,筛完后,牛会计和赵芸芸统计入库。   队委会四个人在村外大库碰了个头。   大窑还在试验中,等到正式开始烧砖,同一时间用不了太多人,需要调班。   他们有造水车的经验,到时候各大队来学习的人就是现成的人手,现在也不用着急干活儿。   所以四个人一商量,干脆让男社员们一起剥苞米,干完先放几天假。   妇女们惊喜:“那扫盲课……”   赵柯无情地打断:“扫盲课每天照常,不能低于一个小时,具体课程安排听从庄知青和苏知青的。”   妇女们憋屈。   本着我不舒坦,别人也不能舒坦的心理,有妇女问:“凭啥村里的老爷们儿不上扫盲课?”   这是个好问题。   赵柯挑眉。   而男人们本来任劳任怨地搓苞米,突然来这一下子,就像是老老实实看家的狗,突然被踢翻了食盆。   “俺们扫盲干啥?”   “我们休几天还得进土窑烧砖呢,哪有那闲工夫?”   “造水车也是精细活儿,哪能分神?”   “我们不用扫盲!一家有个不瞎的就行呗。”   “再说这老些人,今天我干活,明天他干活儿,课都对不上,咋学?”   ……   一群男人态度十分坚决,反对意见还能列出个一二三四来。   妇女们还非得踢翻他们的食盆子,坚持大家伙儿一起进步。   最后赵柯给出了办法:“你们忘了?学校要放寒假了,不缺老师。大队会请顾校长结合大家的排班时间出一个课表,保证进步的道路没有一个社员掉队。”   男社员们:“……”   日子没法儿过了。   他们转向赵新山,“大队长,你评评理。”   赵新山表情严肃,咳了两声,道:“记得劳逸结合,不要一味地忙碌。”   赵柯笑道:“好的,我们会科学、系统地作出规划。”   社员们搓苞米的力气都没了,蔫头耷脑。   朱建义猛地抬起头,“那村里的孩子们呢,疯玩儿一冬不得跑野了?大人们都上课,不能落下他们吧?”   他这一句话,几乎全村儿人都附和起来。   “对对对,孩子们得管起来。”   “读书要紧。”   “哪能没文化?”   以前他们不咋重视读书不读书的事儿,都是老农民,种地要多大文化?   可赵柯和傅杭他们这半年多的表现,社员们渐渐意识到读书有用。他们自个儿读不读书不要紧,娃娃们读书有文化很有必要,当然得抓紧。   赵村儿小学的学生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期待的寒假,要泡汤了。   赵柯心里想笑,面上极其感动地对赵新山道:“大队长,你看我们赵村儿大队学风多浓郁。”   赵新山假装信了,再加上上次大队开小会,特地就赵村儿大队的教育问题讨论过,便点头道:“安排。”   赵柯忍笑应承。   今年冬天,大队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必须得使大队的劳动更系统化、规范化。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把一盘散沙凝聚起来,必须得作出改变,必须得有章程,否则大队的副业不断增加,仍然按照之前那种上工模式,时间长了会乱套不说,管理也不方便。   这是大队发展不能忽视的一步。   赵柯请来顾校长和傅杭,三个人商量着,作出一个囊括全村人的冬日计划,几乎细化到一周的每一天。   倒是也不难,表格画出来,轮班固定,课程固定,往里填充人就行。   再定一个考核奖惩机制,不合格扣工分,优秀的有奖励。   那么期间,有个别调班或者缺课的情况,照常记录,但是只要考核超过合格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大队的规章制度,随着副业增加,产业扩大,绝对不能完全由个人拟定,所以之前合作社的社章不可以直接沿用,得重新开大会,由全体社员投票协商决定。   威信是威信,制度是制度。   ·   大队今年的粮食全部入库入账,大队长赵新山和牛会计、许副队长研究分红,赵柯带着他们大队烧出来的砖,独自去了一趟公社找段书记和吴主任。   两人听到了一些关于“赵村儿大队烧砖要盖砖瓦房”的风声,闲聊的时候还讨论过赵村儿大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激进。   他们没想到赵柯惦记上了酸菜厂。   但砖摆在两人桌面上,两位公社领导一对视,赵柯这种主动争取的性格,会惦记其实完全不意外。   就像赵柯说的,与其便宜其他地方的砖厂,不如鼓励本地集体产业发展。   段书记和吴主任简单沟通,便同意了赵村儿大队承包酸菜厂的砖瓦。   “不过丑话必须得说在前头。”吴主任提醒道,“按照公社的规划,会在明年春耕以后盖砖厂,必须得产出足够的砖瓦,也得保证质量,否则有什么后果,都得你们赵村儿大队承担。”   赵柯明白,为了表示诚意,主动答应签一份协议,把责任写在上面。   段书记表示不着急,下次赵新山带着公章,一起签。   公社答应就不会反悔,赵柯面露喜色。   说完正事儿,段书记又对赵柯道:“舒怡和他对象处得不错,打算关系更进一步,我和她妈妈也都很喜欢她这个对象,定了下周他们家人来公社订婚,你是舒怡的朋友,她肯定希望你知道。”   赵柯道:“我一会儿去供销社找她。”   段书记颔首,微微一顿,不再是领导,而是慈祥的长辈一般,笑道:“小赵啊,你和舒怡是同学,她都要订婚了,你也不要一心工作,事业和个人问题可以两手抓嘛。”   赵柯腼腆地笑,不答话。   果然,段书记下一句话便是:“舒怡妈妈之前还说,不知道你的打算,想给你介绍个好青年。”   赵柯闻言,装作害羞地拉挡箭牌出来,“其实有接触到不错的男青年,只是我现在对大队的发展比较上心,对方也一心进步,所以关系进展比较缓慢……”   段书记一听,了然,“你既然有志同道合的,我回头就跟舒怡妈妈说。”   “还是谢谢段婶儿。”   段书记摆手,不以为意道:“你们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儿,我这个当领导的,当然乐见你们努力发展农村事业。”   随后,赵柯向他道别,转去妇联,跟公社妇联的张主任提议办个各大队之间的相亲大会。   赵柯现在是公社领导面前的红人,且她的建议又确实值得考虑。   张主任笑道:“你这个建议好,可以有效地加深各大队之间的沟通,妇联会采纳意见,商量可行就报上去,领导批了,我们就办。”   赵柯从妇联出来,又跑去看了参加接生员培训的三个人,听说她们的成绩在整个培训班的前列,好一通鼓励夸赞三人。   而三人问了不少家里的情况。   赵柯只跟她们说了她们三家的一些情况,没说太多大队的变化,“等你们回去亲眼看见比较惊喜。”   三人对视,更加好奇。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五姑赵春花说:“元旦前。”   省城的赵建国和赵瑞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回来,赵村儿的变化肯定会震惊他们。   赵柯跟她们分开,暂时没有其他事儿,这才转到供销社去。   年前的一段时间大家都要买年货,是一年唯一的采购爆发期,其他时间供销社都不忙,段舒怡舒舒服服地坐在炉子旁边儿烤手。   赵柯进来,她也没起身,招呼她到炉子边儿来暖和暖和。   “你有没有什么事儿要告诉我的?我从段书记那离开的。”   段舒怡艳丽的眼尾一挑,“知道我要订婚了?”   赵柯微微点头,问她:“确定了?”   段舒怡“嗯”了一声儿,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赵柯玩笑着说:“你嫁去县里,我在供销社不就没有熟人了?”   段舒怡一听,柳眉一竖,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势利?我对你就只有那么点儿作用吗?”   “当然不是……”赵柯拉长音,卖了个关子,“我虽然没有供销社的熟人,可我在县里的熟人又多了一个,也挺好。”   段舒怡气得掐她,“你赶紧走,招人烦。”   赵柯躲了躲她的手指,躲不过,便一把抓住,哄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恭喜你遇良缘。”   “这还差不多。”段舒怡收回手,骄横道,“不过你也没说错,我嫁到县里,也是你的人脉了。”   赵柯得“讨好”人脉,很是说了一番好听话,哄得段舒怡眉开眼笑,才道:“我听段书记说,你妈妈要给我介绍对象,下回你再听说有人想给我介绍对象,提前帮我婉拒了。”   “为什么?”段舒怡睨她,“你在村子里能见着什么好对象,有人介绍就相看相看呗。”   赵柯摇头,“我将来的路还没确定,暂时不打算找对象,我跟段书记说有在接触的青年,你跟别人也这么回复吧。”   她肯定要去高考,肯定要重新选择方向,与其这个时候选择一个有可能半途走散的人,不如先往自己的方向走。未来有可能会遇见真正志同道合的人,也可能仍然是她一个人走,赵柯都能坦然接受。   “不懂你。”   段舒怡问:“我订婚你来吗?”   赵柯答应:“你邀请我,我肯定来。”   段舒怡便抬抬下巴,“那我邀请你来参加。”   赵柯笑,“好。”   晚上,赵柯住在赵棉的宿舍,顺便跟轴承厂下了点订单,然后返回赵村儿。   赵新山他们也有了结果,隔天,他就召集全村开社员大会,地点就在村外大库。   中间的隔断拆掉,大库变成一个宽敞的会场。   赵新山站在最前方的平台上,举着喇叭道:“都静一静,听我说啊。”   底下喧闹的社员们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社员大会,主要是讲几件事儿。”赵新山用着正儿八经的官腔,道,“这第一个,就是关于冬天劳动的安排。”   赵柯和赵芸芸板着一块儿巨大的板子走到台上,正面对着全体社员。   随后,赵芸芸拿出一章大纸,贴在板子的左侧。   赵芸芸糊报纸、画这些板报之类的东西,已经经验丰富,这是她按照赵柯他们的一周安排,独立做出来的公告板。   大多数社员都不认识太多字,也不太懂看表格。   赵新山提前预习过,但他没给社员们讲解,而是让赵芸芸说明。   赵芸芸毫不露怯,指着表格道:“从十二月开始,大家就按照这个表格进行轮班和上课,时间都在上面。”   表格上没有具体的人名,只有三个数字,代表着三个组。三个组的组员,大队已经安排好,单独备注在表格下方。三组各有一个组长,就是之前带外村儿大队的三个人:许诚,王老三王向全,赵成。   赵芸芸道:“我是咱们大队的记工员,合作社的潘翠莲有孕,暂时考勤记工都由我一个人负责,等她坐完月子复工,可能由我们两个轮班,如果上工需要请假,迟到早退,人员调动之类的,不用再直接找大队长,先找我和潘翠莲。”   这个消息,最惊喜的就是王老三和潘翠莲,夫妻俩可以说是直接升了一级,不再是普通的社员。   老王家一家人甭管心里头咋想,此时面上都有光,昂首挺胸地迎接全村人羡慕的目光。   这时候,大队长赵新山大公无私道:“三个组长和负责记工的两个人,并不是铁饭碗,如果工作做的不好,就会换掉。”   说到这里,接下来,就是赵村儿大队重新制定规章制度,需要全体社员一同参与协定。   这样可以提高集体荣誉感和凝聚力。   而社员们确实也很激动能参与到大队标准的制定中去。   这个涉及到方方面面,大队也都开会列出了他们能想到的一系列内容,甚至参照了国家几年前发布的合作社社章和公社的一些制度。   这些都是赵柯从县里、公社收集到的各种文件中采集出来的。   依旧有赵芸芸做成大字报。   巨大的一张纸,她一个人展开双臂抻不平,叫赵柯帮忙。   赵柯笑着扯住另一头,两个人拉开。   社员们看着那得有两米长的纸,激动的心情冷却。   “这我们哪懂啊?”   “我们都不认字啊。”   “这也太多了……”   牛会计和许副队长对视忍笑。   大队开小会时,他们第一次见到赵柯拿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规章制度,也都眼前一晕。   太多了,而且又细又杂。   赵新山嗓子也痒,拳头抵在嘴唇前咳了咳,道:“一会儿会逐条进行讲解,由社员们投票,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赞同,那一条就通过。”   讲解的事儿,赵芸芸负责不了,只能由赵柯本人负责。   赵柯从第一条开始,每讲解完一条便停下来,等赵新山组织大家投票。   只要满十八岁,都有投票权,包括知青们。   赵柯说得口干舌燥,间隙不停地喝水润嗓子,而社员们也听得两眼发懵,等她讲解完还得互相议论一番,才能理清楚。   越到后来,社员们的精气神儿越是低迷,众人满脸都写着:太可怕了,开会真的太可怕了!放过我们吧……   但大队不可能“放过”他们,必须要走这一段流程。   等到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投票结束,已经过去半天时间,社员们坐都坐累了,捶肩的,捶腰的,捶腿的,全都精神不济,心不在焉,迫切希望今天的社员大会早点儿结束。   赵柯嗓子有点儿哑,站到一边儿歇着,赵新山道:“下面说第三件事儿,就是大家都惦记的盖砖房。”   “盖砖房”三个字一出,几秒钟前还疲惫不堪的社员们立马支棱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眼睛锃亮地盯着赵新山。   “土窑出的第一批砖,卖给公社建酸菜厂了。”   社员们有些失望,转头一想,卖钱了,是好事儿。   “土窑出的第二批砖……”   众人眼巴巴,第二批该盖村子了吧?会从谁家开始……   赵柯垂眸,满眼笑意。   赵新山扫过众人,缓缓道:“盖学校。”   众人:啊? 第96章 (捉虫)   “竟然是先盖学校!”   “为啥先盖学校啊?”   “我还以为得先盖大队部……”   “对啊, 大队部不是咱赵村儿的门脸吗?”   “是啊……”   台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断。   赵新山抬手压了压,“都静一静,静一静,先听我说!”   大家抬头, 望向他。   赵新山举着喇叭, 道:“咱大队的娃娃们冬天在老教室里上课, 一间教室几十个孩子, 炉子就那么大点儿一个,只有坐在炉子周围看火的娃娃能暖和暖和, 隔一个人都不热乎, 孩子们手上全是冻疮, 拿笔拿不了, 翻书都冷得不敢伸手,个个冻得流鼻涕,咋好好读书?”   底下,一众有孩子的社员们纷纷点头, 大队长说得可不就是赵村儿学生们读书的现状。   “穷啥不能穷教育。”赵新山声音激昂, “谁敢说读书没有用?读书没有用,那工农兵大学,为啥都想去上,为啥都羡慕?读书没有用,赵柯咋就能带着赵村儿大队发展这么好?读书没有用,傅知青、刘知青他们这些知青咋能造水车、造土窑, 让你们有机会吃白米饭、盖砖房?”   被点到名, 赵柯神情平静, 傅杭也只是微微侧头看向她, 唯有刘兴学, 微微挺胸。   “咱们不知道读过书的人懂道理、有见识吗?咱们不知道读过书的人机会多吗?不是读书没用,是咱们以前穷,拿不出钱培养娃娃们十年八年,看不见读书的出路,只能当它没用。”赵新山认真地看着每一张面孔,问他们,“咱就说句心里话,你们小时候,哪个没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能读书?哪个没羡慕过余秀兰有赵柯这样进工厂上班儿的闺女?”   成年社员们下意识看向村里几个念过书的人,赵新山、牛会计、余秀兰……   小时候,大家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只有他们,早早会写自己的名字,说话也很有道理似的,好像衣服也总是干净的。   所以从他们开始认第一个字起,赵村儿所有人就默认了他们不一样。   对赵柯也是……   何止是羡慕,酸的很。   赵柯咋就能进工厂呢?自家孩子咋就只能在地里扒拉土?   为啥好的都在一家?   人家一代一代越来越好,他们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扒拉土?   没有人甘心。   人人都有自个儿的不甘心,赵新山、余秀兰这种明显比村里人优越一大截的人,也有自己的不甘心。   世界太大了,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子里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优越在哪儿呢?   赵新山叹道:“咱们这些大人努力干活儿赚钱是为啥,不就是为了自家的娃娃们吗?哪怕孩子们读完小学,还是留在村里种地,有文化的人种的地,跟咱们这些埋头苦干的老黄牛也不一样儿。”   至于咋不一样……   “赵柯说,外头研究出来的种子,种下之后,比咱们村儿里自留的种子能抗灾更高产,明年开春,咱们大队就买这种种子种。咱们大队还打算用一部分卖白菜的钱买手扶拖拉机,没读过书,能学会开,学修车费不费劲?”   这是大队第一次跟社员们说,要买新种子和拖拉机,而且跟全村人息息相关。   “大队长,咱村儿要买拖拉机啦?!”   “啥时候去买啊?”   “拖拉机得多少钱啊,咱大队买得起吗?”   “那咱们村儿不就成十里八乡第一个买拖拉机的大队了?”   赵新山打断众人:“这是社员大会下一个事儿的内容,等会儿讲,现在说的是盖学校。”   社员们陆陆续续停下议论,有人喊:“大队长,俺们愿意盖学校,大伙儿都没意见!”   有一个人起头,其他人纷纷附和:“对,我们没意见。”   赵新山眼里露出满意之色,“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就继续往下说学校的规模,大队打算盖八间屋儿……”   “啥?!八间?!”所有人震惊,“咋这么多?那得多大啊?”   底下一片沸腾,赵新山出声压了两次,他们才消停下来。   “这个让赵柯给你们讲,她讲得明白。”赵新山把喇叭递给赵柯,“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柯放下搪瓷缸子,清了清嗓子。   傅杭眼里有一丝心疼。   赵柯道:“小学有五个年级,两个年级放在一块儿上课,到底不方便。”   底下有人问:“一个年级十来个孩子,坐一个教室,多浪费啊。”   “我知道你们要问这个。”赵柯耐心地说,“随着咱们大队的发展,村子里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教育的重要性,大队长刚才已经跟大伙儿说了,早晚都要分开,不如一步到位,让村里的孩子们更早享受到更好的教育环境。”   这是赵柯提议的,否则按照大队的保守规划,也就是比照现在小学的规模,建个两间教室对付着,说是以后慢慢建,可真拖下去,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还剩下三间屋呢?”   赵柯回答:“一间作为老师们的办公室,教室分开之后,按照小学课程的需求,大队有可能会按照需求增加老师的数量,具体情况,到时候安排。”   底下,方静原本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倏地抬头。   增加老师,肯定得读过书吧?那她……   方静瞥向坐在她前方的几个知青,咬唇,有些后悔,现在庄兰、苏丽梅都跟赵柯走得近,连刘兴学和邓海信都比她跟大队接触多……   与她差不多神色的,还有胡和志,他上一次没能选上,如果增加数量,总不会又选不上吧?   社员们挺多疑问,总结下来就是,村子里孩子就那么多,老师安排多了,不浪费吗?这都是要给工资的。   赵柯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按照需求增加”,肯定不会一开始就补满。   而且,有一个打算,大队开会的时候说了,但是不好现在跟社员们说。   那就是大队不打算局限于本村儿的学生,还会吸纳附近几个大队的学生。   有的大队没有学校,当地的孩子想要去上学,走几里地十几里地去其他地方的学校读书很常见。   学校扩大,师资力量扩大,他们在教育力量上更有优势,必然会有家长想要把孩子送到赵村儿小学来,这是必然趋势。   甚至赵村儿小学取代周遭几个大队的学校,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柯不等大家发问,直接说明剩下两间屋子的用途:“另外两间教室,是咱们大队的托儿所。”   “托儿所?!”   全村再次震惊。   他们倒是知道托儿所是啥,轴承厂有附属托儿所,有些双职工没法儿带孩子,就会把小孩儿送到托儿所去,但是他们大队又没有职工,咋还要托儿所了?   “我知道,你们觉得没用,家里有老人可以照顾小娃娃,没有老人,还有姐姐照顾小的,最次,也可以背去干活儿,或者干脆往地头一拴,是吧?”   所有人理所当然,乡下都是这么干的,很正常。   “托儿所的目的,是把老人、妇女和一些孩子从家庭中解放出来。”赵柯扫过众人,“成年人就是解放劳动力,实现自我价值。尤其是妇女,领导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生育、做家务、照看家庭不是专属于妇女的使命,妇女一样为家庭付出,一样创造价值,一样为村子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妇女们立即响应。   “俺们也上工,回家还要家里家外的拾掇,一点儿不比老爷们儿干的少。”   “暴雨那回,我们也没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躲懒,也顶着暴雨救过庄稼啊。”   “抢收也是,谁也没闲着……”   一群妇女们的战斗力无人能敌,没有男人敢在这时候冒头泼冷水,否则要被群喷的。   赵柯走到旁边,伸手。   赵芸芸帮她拿着挎包呢,赶紧打开,翻出一块儿红布条。   这红布条,赵柯早就买了,一直压在大队部,没机会拿出来。   “先安静一下。”赵柯挥了挥红布条,道,“另外,为了咱们大队的村容村貌,大队开会决定组成一个监督小队,由咱们村儿五十五岁以上的长辈们中选人担任,严格按照大队的规章制度监督全体社员。”   村里的老人们瞬间精神抖擞,还有他们的事儿呢?!   赵柯道:“需要选出咱们监督小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以及各小组的小队长。”   赵二奶啥事儿都落不下,第一时间追问:“咋选的?”   底下立即响起一阵笑声。   魏老太上次跟她闹矛盾,还没和好,出声挤兑她:“咋?你个刁歪老太太,还想选啊,跟你啥关系啊?”   赵二奶立即喷她:“咋跟我没关系,我不比你厉害,你个死老婆子可闭嘴吧!”   魏老太白楞她一眼,“有能耐你就试试,看看谁选你,选你都是不长眼的。”   赵二奶刷地站起来,就要过去跟她理论理论。   胡和志丢脸地低下头。   赵芳芳拉了拉赵二奶的手臂,小声儿劝:“奶,你别吵了,开会呢。”   魏大海也不耐烦地说他妈:“丢不丢人,快坐下吧。”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两个老太太狠狠瞪对方一眼,别开头,各自坐下来。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一眼,他们早就猜到村里这些老头儿老太太难搞,也正是因为他们难搞,才有监督员这一出。   赵新山开口:“所有人都有机会,平均分成十组,差不多五户一组,每五户推举出一个人选,监督小队的队长和副队长由全村共同投票,当然,监督小队只有监督权,发现不符合大队规定的事情,可以向大队举报,不能随意插手社员家庭事务。”   “监督小队也得互相监督,并且接受社员们的监督。”   “当然,这个监督小队并不是义务劳动,每年年终,经过大队和监督小队十三个成员共同投票,表现最好的三个小组,能够获得大队的奖励,分别是九块,六块,三块。”   还有钱呢?!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有人问:“咋算表现好?”   “方方面面,劳动、家庭氛围、与人交往、好人好事……都在考量内。”赵新山为了节省时间,没有细说,“这些以后再说,先说分组。”   赵芸芸再次出场,展开一张报纸大小的白纸,贴在公告板上。   上面是村子目前的分布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圈成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基本就是五户一圈儿,那个圈儿圈得奇形怪状,有的横着,有的竖着,有的十字花……毫无规则。   至少,社员们就看来,毫无规则。   实际上,大队划定小组的时候使了个心眼儿,有些特别硬茬子的老头老太太,平时就撒泼耍赖占便宜的,特地单独圈进无人可选的小组,给他们个小队长当当。   他们自己都当小队长了,不想被撸下去丢脸,就得板着那些臭毛病。   正好人齐,队委会不打算让社员们多想,再琢磨过味儿来,直接要求当场定下监督队长和十二个小队长。   赵新山道:“先选队长。”   赵四爷握着烟杆,举在身前,胜券在握。   果然,全村儿大多数人率先推举出来,由他来担任监督小队的队长。   然后按照分布图,从最上面五户开始推举,马健妈,牛奶奶,赵五奶,老谷头……都没什么异议,直到钱婆子。   钱婆子还没说话,钱家的儿子钱俊就抱歉地说:“大队长,赵主任,我们夫妻俩都忙,我妈得照顾家里,当不了这个监督小队长。”   钱家儿媳妇李梅也说:“是啊,我爹躺在炕上不能动,离不了我妈。”   赵柯淡淡地说:“监督员不用坐班,不影响你们说的这些,拒绝的理由不充分,驳回。”   钱俊扫一眼钱婆子:“我妈自己也不想当……”   “冯巧荷同志还没说话,你就知道了?”赵柯眼皮一掀,语气没有变化,“才说过,要从家庭中解放出来,人哪能成天待在家里?你这个儿子要是孝顺,应该要鼓励老母亲多出来走动走动吧?”   其他几个当上小队长的老太太立即附和:   “就是啊,平时大家伙儿在老槐树下唠嗑,从来没见过你妈。”   “就算要在家伺候你们一家老小,那也不至于一点儿空都没有吧?”   “这是集体交给大伙儿的任务,咋这么不积极呢?”   “你家是有啥大事业吗?跟我们这些老太太说说呗。”   钱俊脸色变了变,尴尬地笑:“是我自私了,那……那我支持我妈当。”   赵新山瞥一眼悄悄给人施压的赵柯,轻咳一声,问:“钱婆子你没意见吧?”   钱婆子抬眼,嘴唇微动,没出声儿。   赵新山等了几秒钟,飞快拍板,“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钱婆子就是第六小组的小队长,下一组……”   钱婆子张到一半儿的嘴不得不合上,有些茫然。   下一组的小队长,选中老木头,再下一组,轮到赵二奶所在的那一组。   几家人左看右看,眉头揪起来,这……这还哪有的选?只有赵二奶一个老太太啊。   赵二奶洋洋得意,瞥了魏老太一眼,还说没人选她,咋没人选,她这不就要当上小队长了!   魏老太不屑地嗤一声,抻着脖子瞧她家在的那一组,冲同组的几家使眼色,让他们推举她。   她也要当,不能让刁歪婆子比过去!   两个老太太互相较劲儿,最后都“顺利”当上了小队长。   但魏老太,认为她更胜一筹,因为她监督的人多,知青点儿也由她负责。   他们之间的小九九,台上的人全都当看不见。   赵柯展示她手中的红布条,道:“大队为了规范化,同意监督小队有专门的监督员袖章,我手艺不行,到时候你们拿了红布条,自个儿回去缝一缝。”   赵二奶好占便宜,三步两步窜上来,拿走赵柯手上的红布条,“这么一块儿,够干啥的啊?”   “大队还有,回头去大队拿。”赵柯不计较她啥心思,只小声叮嘱,“大伙儿都看着呢,不要偷工减料。”   她不计较,赵二奶计较,“线呢?不能我自家出线吧?”   赵柯:“……去大队拿。”   “这还差不多。”赵二奶慢腾腾地走下去。   赵柯无奈地摇头,“刚说完从家庭中解放妇女和老人,再来说说孩子……”   绕一圈儿,重新回到托儿所的幼儿托管。   “大队制定的新规,小学教育是咱们赵村儿大队的义务教育,每一个适龄儿童必须入学,刚才全体社员投票超过三分之二,已经通过。”   赵柯视线扫过几家人——田桂枝、李梅、王秀萍、刘海芝,当初余秀兰家访劝学,这几家极其顽固,到现在他们几家的女儿还没入学。   姐姐照顾弟弟妹妹、做家务,女孩儿读书没用……   这种论调,在赵村儿大队必须剔除。   心里怎么想,或许管不了,但大队总有办法“逼”着他们送女孩儿去上学。   “想要享有权利,理应承担义务。”赵柯一般情况下,不打算当众给人难堪,没有指名道姓,“不论男女,年龄到了,必须入学。这是大队带领全村发展,带社员增产创收,你们作为社员要承担的义务。”   几家人对上赵柯的视线,不由心虚地撇开。   另外还有几家是因为穷或者对教育不重视,没让孩子去上学。   像孙继红家十岁的闺女、八岁的儿子都在家里。   像王英慧的儿子宋瑞,跟着扫盲班才认识两个字……   赵柯没有刻意去跟他们对视,“无论是小学还是托儿所,费用都是由集体和个人共同承担,学费并不会因为重新盖了学校,就大幅度提高,大队会根据全体社员的实际情况收取学费,不会超出大部分社员的承受范围。”   正常来说,公社也会给学校拨款,但公社穷,往年那十块二十块的拨款,根本不够干什么,短期内都得他们自己维持学校。   不过顺利的话,孩子们的学费,足够支付老师们的工资,没准儿还能剩余一部分,投入到学校的基础设施中去。   赵新山适时出声:“盖学校这事儿,大家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众人对视,好像是没有了。   赵新山便道:“那就进入下一个环节……”   冬天白天短,北方会吃两顿饭,一个社员大会开了大半天,众人又累又饿,到下一个环节,大会快结束了吧……   “今年的分红。”   分红?!   说到这个,就没人累了,社员们全都坐直,一脸高兴。   一年到头,最高兴的事儿就是分红。   赵新山和赵柯退到一旁,牛会计和赵芸芸走到中间。   各家都有自己家的小本本,记着一年的账。   牛会计先给大家报今年大队直到当下这一天的收入和支出——   “赵村儿大队的全年收入包括农业收入和副业收入,副业只有生产合作社的养猪副业,但是由于合作社的猪还不能出栏,今年副业收入为零。”   “下面说农业收入,分别是庄稼和白菜……”   庄稼没卖,白菜收入六千三百八十四块。   “今年的支出有:农用工具白菜、萝卜种子,盖猪圈花费……盖沤肥池花费……买猪崽大队借钱款……盖大库和土窑花费……”   零零总总的支出超过一千块。   “下面念一下各家在大队的收支……”   牛会计一家一家的念,不存在借款消费,就直接一个“无”;存在借款,那家就会拿出自家的账本,基本没有问题。   这部分结束,就是算工分。   农业税卖白菜的时候已经上交,明年给五保户和困难户的公益金跟今年一样,不过下一年添置东西的钱比较多,起码要三千块,还要刨出今年大队欠个人的钱,以及明年的生产管理费用。   到此已经扣除四千八百块。   要用剩下的钱除以所有社员的总工分,算出每个工分值多少钱,再计算各人都能拿到多少钱。   全部算下来,一户,少的能拿二十左右,多的能拿四十上下。   基本上所有社员都有盈余,连要还钱的赵二奶家和为了儿子结婚跟大队预支过钱的东婶儿家,都没负收入。   孙大娘家因为带春妮儿看病,欠了钱,今年拿到之后,还是还不上,不过一想到他们分到的钱,兴许明年真的能还完,夫妻俩便又觉得身上的石头没那么重。   全村都乐不可支,喜笑颜开。   赵新山、牛会计、许副队长三人却看向赵柯。   赵柯摸摸鼻子,轻声道:“让他们再多高兴一会儿吧。”   赵芸芸帮赵柯准备过手抄报,知道她要干啥,凑近她耳边,问:“你确定你不会挨打吗?”   “怎么会?大家都很讲道理的。”   赵柯信誓旦旦。   社员们有人着急了,问:“大队长,啥时候发钱啊?”   赵新山三人再次看向赵柯。   她还想让大家多高兴一会儿,但社员们不给自己多高兴的机会。   赵柯只能端着空搪瓷缸子,走到中间来,然后冲赵芸芸招招手。   赵芸芸看一眼底下的社员们,又从旁边儿拿起最后一张大的硬纸板,翻过来挂在公告板上。   这又是一张图纸,大的把之前的几张纸全都遮得严严实实。   大家盯着看了几秒钟,看不懂,纷纷问赵柯这是啥玩意儿?   赵柯拿起庄兰他们上课的小棍儿,点点图纸上方的一小条空白,示意赵芸芸。   赵芸芸冲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你自己又不是没长手,非得支使我干啥。”   但她还是走到公告板前,抬手小心翼翼地撕掉一条纸。   赵芸芸撕掉纸,退离后,上面露出一行大字:【赵村规划蓝图】。   “啥意思?”   傅杭微微挑眉。   刘兴学嘴角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其他知青也都互相耳语。   赵柯道:“这是咱们赵村儿未来的规划图,在此感谢刘知青和傅知青的规划书,大队参考了两位知青的规划,结合实际情况,设计出了这个规划图。”   刘兴学给村子做了一份规划书,傅杭私底下也给赵柯写了一份。   以实用性来说,傅杭的规划书更好,他跟赵柯说,可以不用提他,但赵柯认为不应该抹消对方的帮助。   不过赵柯稍微调换了一下名字顺序。   而她没具体说排序原则,刘兴学便下意识认为,他的作用更大,意得志满地端坐在马扎上。   邓海信和苏丽梅也都这么以为,悄悄冲他竖起大拇指。   刘兴学唇角拉都拉不平,今天简直是他的巅峰时刻。   赵柯也赞赏地看他一眼,随即视线又划过傅杭,微微点头。   傅杭含笑回视。   底下社员们等不及,追问:“啥规划图,规划图跟分红有啥关系?”   赵柯收回心神,面带微笑,和善地望着大伙儿,语气如同和煦的春风,“我先给大家讲一下咱们赵村儿的规划。”   她拿起小棍儿,在图纸最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画了个圈儿,道:“这里大家应该都看得出,是咱们大队的晒场,以后会扩大,变成多功能的广场,可以晒粮、运动、锻炼……”   小棍儿又向下,在正中央位置划了一下,“这是未来的大队部,计划盖两层,二层为办公场所,一层为学习室,也是会议室,将来大队的所有培训,都在这里进行。”   小棍儿向左,“这里,是一个小型供销社,会卖一些日用品。”   继续往左,“紧挨着供销社,是扩建的卫生所,以后会扩充药物和医疗器械。”   再往左,“这一块儿,是学校的范围,学校的大小,大家已经知道,就不多说了。”   公共建筑暂时只有这些,赵柯拿着小棍儿,指柏羏壹二0㈦了指图纸的左上方和右侧以及下方的一长条,“这些区域,是社员们的居住区,将来都会盖成砖瓦房,原则上,各家尽量在原有位置上,不过由于规划扩大,位置肯定有所调整,而且有些人家儿女结婚,也会重新选地盖房子……”   社员们目不转睛,时不时震惊。   啥?!晒场那么老大?   啥?!大队要盖二层楼?   啥?!还有供销社……   他们越听越认真,以至于完全忘了分红的事儿。   “但是,有一个问题……”赵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以咱们大队现有的实力,如果按部就班地发展、建造,这个规划,一年只能完成一部分,比如明年盖学校,后年盖大队部,大后年盖卫生所和供销社,轮到大家盖砖房,可能最快也要三年后了。”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来。   本来说要盖砖房,大家的兴致全都吊起来,又告诉说要先盖学校,先盖学校就先盖学校,现在又说,他们得三年多才能盖上砖房,顿时失望不已。   “就不能快点儿吗?实在不行大家加班加点地干呢。”   “就是,大伙儿都不怕辛苦,都想早点儿住上砖房。”   “大队招外村儿的女婿进来,也不能好几年都跟着住在姑娘家啊,那不真成倒插门儿了,肯定有意见啊!”   “大队长、赵主任,你们想想办法啊……”   大队长……大队长哪有啥办法,大队长脸皮也没那么厚,别开眼不去看台下。   赵柯脸皮厚,赵柯一脸犯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咱们大队明年买个手扶拖拉机,能大大提高干活的效率,就能抽取劳动力到别的地方,但是呢,土窑就这么大,日烧夜烧,出砖量也有限……”   有人问:“那不能多建一个窑吗?”   “问到点上了,为什么不能多建一个?”赵柯苦笑,“主要问题,是咱们大队没钱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同样也能难倒咱们大队,要是有钱,大队可以想办法多种点儿地,要是有钱,咱们可以多建一个窑,要是有钱,咱们能多买点儿猪……”   “但是,唉……”   台上的赵新山几人对视一眼,又微微垂下头,不敢多看社员们。   有人问:“那、那咋办啊?”   赵柯看着大伙儿,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底下社员发觉,一一表态——   “赵主任,有啥事儿你就说!”   “对,都是为了大伙儿盖房子,我们都相信你!”   “只要有办法,我们都跟着干!”   ……   赵柯满眼感动,嘴里也都是感动:“咱们全村拧成一股绳,一条心,还有什么事儿办不成的?也只有咱们赵村儿大队能有这样的凝聚力。”   傅杭看着她,眼里噙满笑意。   他不用想都知道,赵柯这做派肯定是有目的的。   底下社员们催促不断。   赵柯像是盛情难却,终于松口:“大队缺钱,既然大家都同意把今年的分红借给大队,大队一定会好好利用这笔钱。”   底下有不少人顺嘴答应,随即有人反应过来,发懵:“啊?借钱?”   “是,大队会跟所有人签字画押,钱借给大队,大队用这笔钱进行生产投资,你们可以理解为村债。”   赵柯进行解释:“大队希望减轻全村的压力,所以前期盖土窑的钱,由大队负担,砖由集体生产,你们得工分,还不需要花钱买砖。但是盖一间好砖房,其他花钱的地方绝对少不了,这个钱肯定是要你们自己出,那如果你们谁家要另外批地,或者建房比较大,钱都得自己补足。”   “而钱借给大队,可以当作是存钱,大队会按照超出储蓄所百分之一的利率算利息,这样,你们既可以存钱得利息,大队也能有钱投资,双赢。”   底下社员们一时间有点儿转不过来弯儿,但是听着,好像确实不亏。   赵柯咳了一下,又厚着脸皮道:“如果你们手里有闲钱,也可以借给大队,保本保息。”   社员们面面相觑,闲钱……多少肯定是有点儿,赵柯这一年偶尔也会捎带从各家那点儿东西卖到公社,只是不多。   赵柯看着大家犹豫,冲亲妈余秀兰同志使眼色。   余秀兰:“……”   片刻后,余秀兰不情不愿地举手:“我家今年的分红愿意借给大队。”   赵柯继续盯她。   余秀兰瞪她一眼,又道:“之前借给合作社的钱,也借给大队。”   随后,赵新山几人、傅杭等几个知青也都表明他们愿意借今年的分红给大队,还额外借出一部分。   社员们在他们的带领下,陆陆续续都同意了,并且或多或少从兜里掏了点儿钱借给大队。   统计下来,村债达到两千五百块。   赵柯代表大队向所有人表示感谢:“大队所有的基础建设,最终惠及的是每一个社员,感谢大家对大队的有力支持。”   而后,赵新山出来宣布:“明天去大队部领各家分到的粮,今天的社员大会圆满结束,散会。”   今天一天的社员大会,从开始到结束,社员们的状态是:震惊……哦,是这样啊……再次震惊……再次,哦,原来如此……继续震惊……继续恍惚明白了……   就这么反反复复。   结果呢,分红了,又好像没分,钱没到手里,还搭里头点儿。   然后大家伙儿一琢磨,应该没亏吧?   倒是赵芸芸忽然有点儿疑问,拉住赵柯,“那本来大家如果投这个钱进合作社入股买猪,年底分红,收益都是他们自己的,不是赚更多吗?”   现在这个钱,投资之后赚到的不都成大队的了?   赵柯看一眼底下还没完全散去的社员,竖起手指,“嘘——”   赵芸芸瞬间无语,“赵柯,你果然坏心眼儿,你咋这样儿呢?”   怪不得她爹他们都不好意思。   赵柯晃晃手指,“都说了,大队所有的基础建设,最终惠及的是每一个社员。”   更何况,她没离谱到钱发下去再收上来,已经很善良了。 第97章   社员大会结束, 众人匆忙赶回家做饭,或者家里有八九岁往上的孩子,早就做好饭等父母爷奶回来吃。   从大库回村的一路上,最风光的就是老王家人。   几个妇女逮着东婶儿说:   “你家老三现在可真出息, 都当上小组长了。”   “你三儿媳也本事, 看看, 现在是大队的出纳员了。”   “你将来有福喽~”   东婶儿一脸得意, “我家老三从小就机灵,他媳妇儿在娘家就爱学习, 会扒拉算盘呢, 他们结婚之后满嘴的‘赵主任要求进步’, 天天学习, 我还说呢,都好大岁数了,学啥学啊,没想到还有这造化呢。”   “真在家学习啊?”   东婶儿理直气壮, “那还有假?要不然大队嘎哈不用老赵家的人, 用我家老三和翠莲?”   “这倒是,要说认字,老余家几个儿子也读过几年书呢。”   王老三夫妻有本事得到活儿,可比跟赵柯走得近得到活儿,长脸。   东婶儿说道:“咱不说别的,就赵柯那翻脸不认人的德性, 要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她谁都不惯着。”   往难听说是翻脸不认人, 往细想, 那就是大公无私。   但她这话, 总归是不太好听。   不远处,王老三听见后第一个反驳她:“妈,你对赵主任尊重些。”   附近有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嘞,年纪小,那也是咱大队的干部。”   “正经为咱们村儿办实事呢。”   “说话是得注意点儿,不能当一般小丫头对待。”   ……   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东婶儿无语:“行行行,我不说了。”   说是不说,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赵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说两句怕啥的。”   这话,大家伙儿都认同,甭管谁跟赵柯起过冲突,事儿过了就过了,她之后在工作中都是一样对待,从来不给单独一家一户穿小鞋。   这一点,村里有几家体验最深——刘广志家,赵二奶家,田桂枝家,老钱家……   刘广志家——   刘小宝一个人在院里玩儿,郑广梅边热饭边对刘广志念叨:   “建学校,小宝将来上学也冻不着。”   “那乱七八糟的监督大队,我看就是胡搞!”   “钱不到手里,哪是我的钱?大队那些人都让那个赵柯糊弄傻了!”   刘广志坐在门口,一声儿不吭地听着。   郑广梅说得生气,走过去推搡他,“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刘广志侧头,“那咋办?这玩意儿不是强制的,也亏不了,你要是不想借给大队,明天去跟大队说?”   郑广梅气冲冲,“你咋不去说!你个大老爷们儿不出头!”   刘广志默了默,“你不愿意,我去说也行。”   郑广梅又不乐意了,“全村都借,就咱家不借,人家咋看咱们!”   她指指刘小宝,“以后小宝去上学,咋看小宝!”   “那你想咋整?”   “我就是不顺气儿。”郑广梅解下围裙,甩到他身上,“你做饭去吧!”   刘广志拿着围裙,忍了忍,自己围上,去热饭。   赵二奶家——   胡和志在回来的路上跟赵芳芳说了好些话,回到家,赵芳芳便跟赵二奶道:“奶,学校要是增加老师,和志应该有机会吧?”   赵二奶瞥一眼他们关的死紧的小屋门,没好气道:“有没有机会还不得看他自个儿的本事吗?回回都我一个老婆子出头,那是我的本事儿,是他的吗?”   人老成精,她活这么大岁数,只有她占人便宜,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   为啥分红赔出去两块钱?还不是为了胡和志。   同样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读书人,赵柯能把一整个赵村儿盘起来,别的知青能为大队作出贡献,胡和志一个大老爷们儿连家都撑不起来!   赵二奶说话刻薄:“又不是坐月子,成天缩在屋里头。”   “奶~”   赵芳芳不想她这么说丈夫。   赵二奶戳她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就是猪油蒙了心,村里哪个青年不比他强,没读过书咋地?好歹干活儿是一把好手,能养家!王老三跟你差不多大,当初咱家要是找他当女婿,现在我不也跟着风光?”   赵芳芳后仰躲她的手,嘟囔:“你以前不嫌老王家穷吗?”   还说老王家底下的俩儿子就是冤种,谁嫁过去得帮着老大老二养娃,还说东婶儿那夫妻俩不是好公婆……反正没一句好话。   “我哪知道王老三那么有主意?”赵二奶想想就气恨,“我也是看走眼了!咱们祖孙都是睁眼儿瞎!男人没本事,屁用没有!”   赵芳芳咬嘴唇,“那和志当老师……”   赵二奶白她,“大队啥章程都不知道呢,再说学校还没盖出来,急个啥?”   赵芳芳撒娇,“我就知道奶你不会不管我~”   “都是俩孩子的妈了,还整这出儿。”赵二奶推她,没推动,便放任了,转而道,“我跟你说,到时候大队那个托儿所办起来,你就把咱家俩孙孙都送过去,咱俩都轻快儿。”   赵芳芳迟疑,“用不着吧?苏苏到时候都能看弟弟了……”   “看啥看,苏苏明年才五岁。”赵二奶瞪她,“咱家啥时候因为你是姑娘对你不好了?你少跟姓胡的学那些臭毛病,要像那头田桂枝家似的,你看赵柯那死丫头磕不磕碜你!”   赵芳芳生孩子的时候有点儿难,好在去了公社,没出啥事儿,后来回家做月子做得挺好,现在才胖胖乎乎好模好样儿的。   但这些,跟胡和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再咋地,赵柯不比胡和志强?赵柯说话办事儿不比胡和志靠得住?真要有啥事儿,还得靠老赵家人儿出头!”   赵二奶气焰盛,“这个家,他胡和志一个子儿不出,没资格说话!你也是,听我的!”   赵芳芳无话可说。   小屋里,胡和志听到老太太毫不掩饰地大嗓门儿,厌恨丛生。   要不是为了过得轻松点儿,他怎么会娶赵芳芳,怎么会去忍受这样粗俗不堪的一家子……   过了一会儿,赵芳芳回屋,满眼歉疚,“和志,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刀子嘴豆腐心,等到明年招老师,为了我她也不会不管的。”   胡和志温和地安抚他:“我知道,奶奶说得也有些道理,我得自己有本事,你放心,我会努力准备的。”   赵芳芳看一眼桌面上的书,崇拜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特别有文采,只是大家还没看见……”   “谢谢你一直鼓励我。”   胡和志抱住她,赵芳芳看不见他脸的一瞬间,表情冷下来……   田桂枝家——   田桂枝吃着女儿做的饭,碗筷叮叮咣咣不断发出声音。   包奇志和包奇星兄弟俩都不怕,抢吃抢喝,心大的很。   只有包小雨,一点儿动静都要抖一抖,头越埋越低,几乎要埋进碗里。   终于,田桂枝男人包大伟不满了,“要饭呢?吃饭整这声儿那声儿的干啥?”   田桂枝阴阳怪气,“我都没念过书,她一个丫头片子倒是好命,能去念书了。”   包小雨呆住,傻傻地抬起头望着亲妈,她妈刚才说啥?念书?她、她没听错吧?   田桂枝嫌弃地瞪她一眼。   包小雨吓一跳,赶紧低下头。   包大伟道:“大队都有规定了,咱还能说啥,除非你以后不想要大队的好处了。”   咋可能不要。   现在村儿里谁不知道他们大队以后会越来越好。   田桂枝心里不舒坦,碗筷一放,“没胃口,不吃了!”   包大伟拉着脸,“爱吃不吃,惯的你!”   田桂枝下不来台,扭身往炕上一躺,背对着他们。   包小雨小心翼翼地看向父亲,眼里充满期待,小声问:“爹,我、我是能去读书了吗?”   “嗯。”包大伟补充道,“好好读,别浪费家里的钱,你得知道感恩,以后要回报家里。”   包小雨迅速答应。   包大伟看她一眼,“家里的活儿也别落下。”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从来不这样要求两个儿子。   而包小雨没有任何不满。   她就像是一只偷到一点剩饭的小老鼠,一点点幸福就足够她快乐,紧紧抱住是她唯一能做的。   钱家——   钱老头一有精神就躺在炕上骂声不断,连附近邻居家都能听见。   钱婆子、钱俊、李梅三人回家听见,李梅抱怨,“咋又骂人,烦死了。”   钱俊看向钱婆子,为难道:“妈,你能不能去劝劝爹?”   钱婆子木然地看向儿子和儿媳。   钱俊微微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   李梅则是拿孩子说事儿,“妈,你得为你孙子考虑考虑,他整天在这样儿的家里,学坏咋办?”   钱婆子看向无辜的孙女孙子,默默转身,走进老屋。   李梅得意,为老太太好拿捏。   屋里,钱老头看见钱婆子,骂得更凶:“你去哪儿了?***,我***你!”   他不可能起身打她。   钱婆子坐在炕的另一侧,远离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啥。   钱老头气得捶炕:“你个死老婆子,你哑巴了吗!”   钱婆子眼皮动了动,没有理会动弹不了的糟老头子,继续出神。   她以前就是骂不还口,现在也是。   隔天。   赵新山和赵柯坐在大队办公室跟社员们签借条,赵芸芸在旁边儿打下手。   牛会计和许副队长在大院儿库里给大家分粮。   社员从大队办公室出去,去库房领完自家的粮,就可以直接回家。   往年大队分粮的时候不会多说啥,不过今天,许副队长都会多嘱咐一句:“有人来借粮,不要太抹不开面儿,多顾着点儿自家。”   社员们都答应着。   等到分完最后一家粮,许副队长擦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牛会计摇头,“我更担心有人贪心……”   许副队长擦汗的手一顿,“不至于吧?”   现在整个双山公社,就赵村儿大队粮多,亲朋借粮肯定少不了,万一有人贪粮食价高,偷偷出去卖……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说不准,回到办公室便跟赵新山提了一嘴,“用不用再提醒一下?”   “这事儿,咋好放在明面上说。”   赵新山一有事儿就想抽口烟,当着赵柯赵芸芸的面儿,只能卷好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夹到耳朵上。   牛会计转向赵柯,“赵柯,你咋看?”   许副队长揪着眉头,“昨天就该连粮食一块儿扣一些,省得操心这些。”   赵柯摇头,“分红的钱没拿到,要是粮再不全到手里,社员们得闹脾气。”   许副队长放心不下,道:“不能放在明面上,我挨家嘱咐一下。”   其他几人对视,赵新山道:“我也去吧。”   牛会计说:“那我也走走。”   赵新山对赵柯和赵芸芸道:“你俩就别去了,剩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吧。”   放假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答应得痛快。   不过赵芸芸在家躺着犯懒,赵柯没有彻底闲下来,下午她闲着没事儿,去村外大库溜达,就发现扫盲班多了一个人——知青方静。   今天讲课的是庄兰,方静站在小黑板旁边,时不时帮着庄兰递递东西,或者主动写写板书,挤得苏丽梅只能干站着。   赵柯微微挑眉。   苏丽梅心里憋气,不咋专心,先看到赵柯,走向她。   方静注意到她的动作,抬眼看过来,随即腼腆一笑。   赵柯跟她点头示意,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苏丽梅走到赵柯身边儿,小声儿报告:“今天早上,方静突然跟我俩说要参与进大队的扫盲工作。”   她脸上露出几分不满来,“我和庄兰做好教案,平时庄兰上课都是我助教,我上课就庄兰助教,方静现在突然插进来一脚,嘴上说要帮忙,分明就是捡现成的,凭啥啊?”   赵柯像是班主任查看课堂秩序,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平静地说:“我作为大队干部,肯定不反对知青积极主动地参与到为农民扫盲的事业中来。”   苏丽梅委屈,“那我们就这么让她占便宜吗?谁不知道她的心思,肯定惦记明年增加的老师,想要表现。”   “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得有能力处理。”赵柯余光注意到身后进来人,站直,拍拍她的肩,“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考验,我希望不影响到社员们的学习。”   苏丽梅咬唇,“好吧。”   方静表面上专心,实际一直注意着她们,猜测着两人在说什么。   赵柯出去后,苏丽梅转身,对上她的视线,瞪她一眼。   方静一副极其包容的模样,略显难过地垂下头。   苏丽梅气得呼吸急促。   另一头,傅杭进到库内,摘下帽子围巾,跟赵柯说烧砖的进度:“大窑烧出第一窑砖,还在晾,目前看,合格的成品有半窑,后面再调整,会有所增加,你要去看看吗?”   赵柯摇头,“大队长他们闲不住,肯定会去瞧的。”   傅杭如实道:“这几天,他们去过不止一次了。”   赵柯靠坐在余三舅搬过来的木匠工作台上,轻笑。   傅杭看着她的笑容,目不转睛,问:“你这几天有空闲吗?”   “这两天没什么事儿,放假休息。”   傅杭眸光一亮,“那我们一起做饼干?你之前答应过。”   赵柯是答应过,爽快地应下:“行。”   傅杭嘴角上扬,“那我明天让刘知青盯着,他一个人看窑完全没有问题,现在就是他在那儿看着。”   刘兴学相当有激情,巴不得傅杭不要抢他出风头的机会。   “那明天我叫孩子们过来一起做。”赵柯也挺有兴致,笑弯眼,“我替他们谢谢傅知青。”   傅杭低头看着她,轻声道:“不用谢。”   赵柯回村儿,路过牛会计家,跟牛小强说了一声儿,让她明天通知孩子们。   牛小强根本等不到明天,当天就东家走西家窜,挨个通知。   他妈从扫盲班下课回来,找不见他,也没当回事儿。   村里哪个小子不是成天在外面野,知道回家吃饭就行。   而这一晚上,全村的孩子都没睡好,全都惦记着“做饼干”,第二天扒开眼睛就要往外跑,有的被家长揪住按在家里吃早饭,有的成功跑出去,然而到傅杭家院外才发现他们烟囱还没冒烟,只能遗憾回去。   硬是捱到八点多,一群孩子涌向一个方向。   村里大人问了一句,得知他们去哪儿,就没说啥。   傅杭看到这么多孩子,怔了一下,才叫他们进院,低声叮嘱:“声音小一些,赵主任还没起。”   孩子们看向赵柯的屋子,捂嘴点头。   傅杭就近,摸了摸牛小强的头,招呼他们:“先进屋,暖和暖和。”   一群孩子挤进屋,傅杭的房间挤得一点儿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好几个孩子只能站在厨房里。   陈三儿蹲在灶坑前烧火,被一个小孩儿撞到,抬头看去。   孩子们大多听家长说过陈三儿多“坏”,那个撞到他的孩子吓得不敢动,害怕地看着他,“对、对不起。”   陈三儿:“……”   小孩儿快要吓哭。   陈三儿脸颊的肌肉抽动两下,没作出什么和善表情,默默地转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烧火。   那小孩儿傻站片刻,才缓缓挪动脚,挤到其他孩子中间,找到安全感。   牛小强等得着急,“傅知青,赵主任啥时候起来啊?咱们先做饼干不行吗?”   当然不行。   傅杭道:“你们上炕,把其他人让进来,我给你们讲故事,耐心等等。”   “那我去叫赵主任……”   “不行。”傅杭拒绝,“她累了,多睡一会儿,不要打扰她。”   孩子们纵使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听话。   好在傅杭讲得故事十分有趣,渐渐地,孩子们便投入进去,听得入神。   中途,傅杭去厨房吃了早饭,赵柯依然没出现。   差不多十点钟,傅杭给他们讲完了两个科学探索的故事,赵柯才包裹严实的走进来。   牛小强小小地抱怨:“赵主任,你咋才来?”   “不是没约时间吗?急什么?”   傅杭家屋里人多,还有点儿热,赵柯解下围巾,问:“开始吗?”   炕上的孩子们急忙下地,地上的孩子们推挤着出去。   娃太多了。   傅杭拎出白面和糖。   赵柯光动嘴不动手,指挥他们:“都洗手,洗干净了再碰面。”   孩子们自力更生,一个接一个地洗手。   傅杭给他和赵柯留了一瓢面,剩下的让孩子们分了。   面板和盆不够,立马有家离得近的孩子蹭蹭跑出去,再抱着东西蹭蹭跑回来。   傅杭给所有孩子讲解做饼干的步骤。   孩子们纷纷动起手来,比他第一次熟练很多。   傅杭有些庆幸他之前那一次的练习,否则要在赵柯面前丢脸了。   “你别沾手,我来。”   傅杭让赵柯坐,一个人忙活。   可他即便练习过,和面的动作依然笨拙得很显眼。   “还是我来吧。”   赵柯看不过眼,拽过面盆,捏着面大力揉搓起来。   她会做,就是一贯都有姐姐和妈,用不上她伸手。   赵柯的手指纤长,傅杭盯着看了几眼,不自然地撇开,“我去拿模具。”   还有模具?   挺像样儿的啊。   赵柯边揉面边侧头看。   片刻后,傅杭洗完模具回来,留下一个,剩下的全都分给孩子们。   他很不经意地放下模具,手指拨到面板角上。   那是一个木制的心形模具。   赵柯:“……”   算了,当作没看见吧。   傅杭瞥了她几眼,见她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心里放松的同时,又不禁想叹气。   在意的话,一点点不同寻常都会注意到放在心里……   赵柯可没那么多儿女心肠,跟孩子们一样儿,一心都在做饼干上。   大家一起做好,等着傅杭点好外头的小窑,一批一批地送出去烤。   这次,傅杭控制好温度,没有烤糊,并且随着一批一批的饼干出炉,他火候控制地越来越好。   亲手做的饼干,孩子们格外珍惜,只掰下一小块儿,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傅杭问赵柯:“味道怎么样?”   硬。   也不酥。   不过……赵柯笑道:“是甜的。”   孩子们大多没吃过这种饼干,七嘴八舌,都觉得可能就是这样的味道,甜甜的很好吃。   还有不少年纪更大或者更小的孩子没有来,傅杭让他们带回去分一分。   孩子们纷纷道谢。   牛小强吃过江米条,对这个饼干兴趣不大,留一份也只是想带回去给树根儿吃。   他更好奇的是:“傅知青,那个窑能不能烤别的?”   “你想烤什么?应该可以。”   牛小强便跑过去跟几个小孩子说悄悄话,没多久,又跑回来,“傅知青,你请我们吃饼干,我们也请你吃好吃的,你等我们回来!”   他说完,带着一群孩子风似的跑走。   傅杭的院子里霎时便空了,只剩下赵柯和傅杭。   “你……”   傅杭想邀请赵柯进屋,但是想到两个人单独在屋里,又张不开口。   赵柯则是爽利地说:“我先回家,等会儿再叫我。”   “好。”   傅杭的声音很轻,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关上屋门,才收回来。   刘知青说一起做饼干增加相处的时间,好像没什么用……   一个半小时后,牛小强和几个孩子神神秘秘地返回来,喊傅杭出来点火。   傅杭问是什么。   牛小强捂紧碗,“傅知青,你先别看,你肯定没吃过,特别香特别脆。”   傅杭好奇心不大,见他们不想说,不再追问,只冲着赵柯院子喊了一声,叫赵柯过来。   赵柯重新裹严实出来,正好看见牛小强背对着傅杭,把什么东西倒进窑里。   “牛小强,你在弄什么?”   牛小强飞快地关上窑门,冲着她摇头,“赵主任,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正常。   赵柯盯着牛小强的神色,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空碗,有了一点猜测。   牛小强连忙把碗扣在肚子上,“赵主任,你猜到了也先别说!”   傅杭终于有些奇怪起来,“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赵柯看着他一无所知的眼神,微微勾起嘴角,决定替牛小强他们隐瞒,“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确实是好东西。”   傅杭带着疑惑,烧火。   牛小强一直在旁边儿念叨:“傅知青,小点儿火,别烧坏了。”   慢慢地,窑里隐隐散发出一点儿焦香,孩子们开始吞咽口水。   “差不多了吧?”   “很容易熟的。”   “我记得也是……”   傅杭一听,便收了火,挑开门。   更大的香味儿溢散而出。   傅杭戴着棉手套,抽出石板,一看清楚上面的东西,便呆住。   那是一个个不到指节长的、乳白色的虫子,烤的焦黄,闻着香,看起来……难以言喻。   可他即便一脸受到震撼的表情,也没有扔出去。   赵柯好笑。   牛小强他们口水泛滥,不断地推荐:“傅知青,你尝尝,特别好吃,你尝一口一定会上瘾的。”   傅杭:并不会。   “傅知青,这是我们刚才去抠的,很新鲜的。”   傅杭:看出来了。   “傅知青,你真的不尝尝吗……”   傅杭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小手,不忍心浪费他们的心意,又实在下不了口。   偏偏这群孩子不是恶作剧,他们是真心分享他们喜欢的东西。   可怎么会有人吃虫子呢?怎么会有人吃虫子呢?   傅杭带着深深的疑问,五官微微纠结,捏着筷子缓缓夹起一个。   筷子夹住那一下,虫子烤得酥脆的表壳破碎。   但再酥脆,它也是虫子。   傅杭闭眼,一狠二狠,直接塞进嘴里。   嗯?   傅杭睁开眼,慢慢嚼,好像……还行?   “哈哈哈哈……”   赵柯看着他的表情转变,笑不可抑,笑声极爽朗。   傅杭看着她失神。   好像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她今天笑得很开心。 第98章   人忙习惯了, 闲下来就会空虚,迷迷楞楞地不知道干啥好。   现在赵村儿大队的人就处于这种状态。   放一天假,很舒坦很惬意;放几天假都无事可做,就浑身不得劲儿了。   现在不允许赌博, 不能打牌打麻将, 消磨时间只能凑在一块儿闲唠嗑。   所以往年冬天, 本地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窜门儿。   他们嘴上说不爱上扫盲课, 其实相当积极,不是积极学习, 是积极凑热闹。   而所有人都在一块儿, 有可能导致几个结果:   第一个, 万一有点儿啥事儿, 全村都得被一锅端。   第二个,没有秘密。   第三个,外人来找,目标明确, 方便快捷。   这两天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外村人, 打着走亲戚的名义,来赵村儿。   他们从大路拐下来,都不用进村去打听,看见土窑边儿上干活儿的人,问一句:“老乡儿,知道那谁家咋走吗?”   那位“老乡儿”顺手一指, 指向旁边儿的大库, “在里头呢, 进去喊吧。”   于是那些外村儿来的人, 一边稀奇地打量着高大的土窑和面积广阔的大库, 拘谨地进到大库,吼一嗓子“我找某某某”,全村人的头转得方向,就是目标所在。   这种情况,这两天频繁到甚至有点儿影响到扫盲课的进程了。   庄兰和苏丽梅商量后,并不接受方静来分享她们的成果,只能同意方静做两个人的助教,不管谁上课,她都是在旁边儿打下手的那一个。   方静图的是明年学校建成后增加的老师,想要在村民们面前表演,心里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忍受两个人的安排。   扫盲班老师们之间的小矛盾暂时解除,而庄兰和苏丽梅在对方上课的时候,能够得到一点空闲的时间。   今天赵柯来的时间,是苏丽梅上课,庄兰走向她,轻声说明:“总是有人来打扰,过后其他人上课就不专心了,还在底下交头接耳。”   这已经不是维持课堂纪律的问题,完全是外部影响。   庄兰朝里看一眼,对赵柯道:“听说都是来找亲戚熟人帮着介绍对象的,想嫁到咱们赵村儿来。”   连她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兴致勃勃,更何况其他本来就爱凑热闹的赵村儿社员。   赵柯笑道:“行,这事儿我处理。”   她说处理,肯定能处理好,庄兰指指身后,“那我回去了。”   赵柯点头。   庄兰进去后,坐在角落里,翻开一本书,边专注地读边记笔记。   赵柯认得那本书,那是她从高中同学那儿换来的高中课本。   她为了提高整个学习的氛围,请余三舅帮忙打了一个书架,上面有她淘来的各年级的课本,有她从县里、公社带回来的各种纸质科普资料,还有近期的报纸……   现在还没有摆满,早晚会摆满。   任何人,只要有学习进步的心,随手可得。   可惜到目前为止,翻动过这些东西,真正能看进去的人,屈指可数。   庄兰绝对是最勤奋的一个,只要有空闲,手上从来没空着过。   苏丽梅被她带动,偶尔也会学一学。   村里有上进心的人,像王老三、潘翠莲、曲茜茜、赵萍萍、春妮儿……他们自主学习的进度参差不齐,大多还处在认字的阶段,即便想要去看也很吃力。   他们和知青的能力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而他们和村子里参加扫盲的普通村民们又有差别,上进心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已经在逐渐拉开距离。   按理来说,人不应该分出个三六九等,可事实上,哪怕从同一个起跑线出发,也不会一同到达终点,甚至有些人根本不会走到终点。   区别就是这么明显。   赵柯给了他们均等的机会,并且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学习的重要性,还有告诉他们会恢复高考吗?   然后呢?   她还能拖他们到什么地步呢?   想要上进的人,陷在泥潭里也会奋力爬出去,不想要上进的人,拥有多好的条件,仍然不会珍惜学习的机会。   赵柯可以递梯子,也可以伸手拽一把,可是最终决定要不要爬上来的,是他们自己。   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成本,赵柯也希望,能给更努力的人更大的空间。   学校——   “你说要单独开个加强班?”   顾校长不解,“有必要吗?”   赵柯道:“就像学校分年级一样,扫盲的进度不同,也得有所区分,不然,让学得更快的人去迁就普通社员们学习的进度,太浪费了。”   “要是这样,老师是不是太多了?”   赵村儿大队现在在教育资源上的倾斜远超于其他方面的基础建设。   赵柯淡淡地说:“有庄知青和苏知青,现在还多了个方知青,她们三个完全可以胜任扫盲的工作,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跟大队长申请,让她们平时不用参加其他劳动。”   三个女知青只有庄兰从来不偷懒,但她瘦小、体虚,到赵村儿之后吃饱,经过锻炼,比刚来的时候高了两三公分,活儿干得也就一般。   苏丽梅和方静,苏丽梅态度上比方静能强上两分,其他方面……五十步不笑百步。   把她们从农活中抽出来,对赵村儿大队的影响不大。   而且,也不能可着傅知青、刘知青他们几个男知青压榨。   赵柯公平地对待每一个知青。   “耕种逐步机械化,慢慢就会抽调出更多的劳动力,想要往其他方面发展,文盲可不行。”   顾校长当然认可她的说辞,“读书总归是好事儿,行,我会安排的。”   “谢谢您。”   “应该的。”   顾校长对赵柯说:“还有个事儿,你不来我也准备去找你。”   “什么事儿?”   “关于树根儿的。”顾校长叹道,“学校那个小屋子,太冷了,我给他砌了个小炉子,可树根儿听话是听话,到底……我们夫妻不太放心他看炉子,万一不小心碰倒,伤到自己或者着火怎么办?晚上总得起夜去查看。”   “而且明年盖学校,不可能单独给树根儿盖个屋子住,我和吴老师当然希望他能住到我们家里,可是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刘广志不同意过继,树根儿不可能过继过去。   顾校长夫妻就不好明目张胆地带树根儿回家住。   赵柯思忖片刻,问:“土窑出砖,大队长怕有人来偷砖,打算每天安排人住在村外大库看砖,你们要不要带树根儿住到那儿?”   顾校长没想到可以这样儿。   赵柯跟他说清楚:“树根儿一个人去住,不安全。老谷家养了只狗,大队长说想要借一段儿时间,放在土窑那边儿养着,所以不用熬夜,狗叫了起来看看就行。”   “那头儿暖和,村儿里应该不少人乐意去看库,还能省柴,就是现在吃饭可能不太方便。”   “那倒是没什么,每天起来回家现做现吃也方便。”   “或者弄个小炉子,都行。”赵柯道,“不过这肯定不是长久的办法,先过了今年冬天,大队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顾校长点头,“那我和吴老师商量一下。”   “好。”   下午,赵柯找余三舅再打一张桌子。   余三舅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还问她:“要不要凳子?”   赵柯毫不客气,“要。”   余三舅干活儿利索,赵柯要求又不高,半天功夫就打出一张桌子来,按照她的要求摆在库门口。   第二天,赵柯拿了本空白的工作手册放在桌上,然后叫来庄兰和苏丽梅。   “大队在这儿设立一个登记处,库里在忙或者扫盲班没下课,有外人进来,都让他们登记,然后在旁边儿等着,不能随便进出。”   两人很怀疑,“他们能乐意吗?”   “这是为了完善赵村儿大队的管理,到赵村儿就得守赵村儿的规矩,万一以后咱们做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临时关门太仓促,你们就当是提前演练。”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好。”   “现在条件比较简陋,门在工作间,桌椅只能放在这儿,过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吵,影响你们学习,先克服克服,以后大队肯定会有解决办法。”   赵柯发现问题,就会解决问题,当下解决不了,也一定会记得。   庄兰和苏丽梅都很相信赵村儿大队的务实。   庄兰道:“我和丽梅谁有空就坐在这儿,不影响我们看书。”   苏丽梅附和:“坐着又不累,我也没问题。”   “那这个任务就暂时交给你们,以后会调整。”   赵柯又拿了大队办公室的锣,挂在墙上,“有什么事儿就敲,声音大,村里能听见。”   而顾校长和吴老师商量完,都同意搬到这边来住。   赵柯也告诉两人,有事儿就使劲儿敲锣。   正好,白天和晚上值班的人都有了。   ·   赵村儿社员们对多了个登记桌,都没什么意见,反正拦的不是他们。   外村儿的人大多震惊于赵村儿的变化,拘谨之下,都老老实实地登记。   庄兰和苏丽梅起初还担心农民们不配合,次次顺利之后,就放松了。   苏丽梅还对庄兰说:“农民都淳朴,咱们之前想多了。”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们响亮的一巴掌。   “你知道我是谁吗?还让我登记,真有意思。”   微胖的中年女人叉腰站在桌前,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苏丽梅脸上,“登啥记登记,你去把人给我叫出来,不然我让你没好果子吃!”   苏丽梅:“……”   果然人不能高兴太早。   她怕被戳到眼睛,身体往后倾,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大队的规定,不能影响扫盲班上课,要是不想登记可以等下课,再有十来分钟人就出来了。”   中年女人霸道极了,“我不等!你给我叫人去!”   她身后的姑娘也仰着下巴,跟中年女人如出一辙的趾高气扬。   “麻烦声音小一点,不要打扰社员们上课……”   中年女人打断她,嚷嚷得更大声,“你还敢命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管你们在上啥课,我来了她敢不出来!”   苏丽梅无语,“你是谁啊?”   从她们进门,一直也没说她们是谁,光嚷嚷来着。   “我是你们大队长的妹妹,赵荷花!”   苏丽梅一懵,打量着她的脸,还真跟大队长有点儿像,而她身后那个年轻的姑娘,瞧着跟赵芸芸也有几分神似……   不过赵芸芸没她看起来讨厌,   赵荷花震住她,转头就冲里头喊:“李荷花!外头干活的小子说你在里头,你出来,我来了!”   苏丽梅回神,劝阻:“你别吵啊……”   “少管我的事儿!”   “你……”   大库里隔音不好,里头上课的人打从赵荷花一嚷嚷,就听见了。   众人全都无心上课,全都看向大队长赵新山的媳妇儿李荷花,跟身边的人嘀嘀咕咕。   李荷花拉着脸,不高兴。   一个李荷花,一个赵荷花,两朵荷花成了姑嫂,却一点儿不岁月静好。   很多人的观念,媳妇儿永远是外人。   李荷花嫁给赵新山的头三年,赵荷花没出嫁,没少给李荷花气受。   那时候老队长还在,心疼闺女早早没了妈,宠着惯着,明知道闺女脾性不咋好,也不忍心说她,越宠越没边儿。   赵新山呢,老派,倒还算讲理,媳妇儿娶进家,就得贤惠,妹妹有错也能直接黑脸。   偏偏他孝顺。   最后只能李荷花这个外来的媳妇儿忍让。   好不容易,李荷花熬到小姑子出嫁,公公又去世,她生养一儿一女,这才能够当家做主,有了归属感。   赵荷花嫁的平坝子大队离赵村儿不近乎,赵荷花一年撑死回来个三四趟,李荷花勉强能忍。   当下,李荷花勉强也能忍耐,无视其他人的目光和嘘嘘地议论声。   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   里头的议论声停不下来。   庄兰不得不停下讲课,看向后方趴着睡觉的人。   村外的大库暖和,赵柯休假,每天睡到自然醒,还会到这儿来坐一坐。   课堂上睡觉,很不对,但是莫名其妙地格外香。   赵柯被吵醒,半睁着眼睛,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起来,边往出走边迷迷糊糊道:“你们继续上课,我出去看看。”   庄兰便叫回众人的注意力,“咱们继续往下讲……”   工作间,赵荷花还在吵吵嚷嚷。   赵柯因为打哈欠,眼角水润,声音软软的,“大姑,表姐,你们回来走亲戚?”   赵荷花的大嗓门儿一顿,随即质问:“赵柯?咋是你出来?李荷花呢?”   而被她叫“表姐”的姑娘,下巴收了收。   “上课呢。”赵柯捂嘴又打了个哈欠,在她发火之前道,“你别生气,苏知青不是为难你们,你看看访客登记本就知道了,不是为拦你设的,这是大队在规范化管理。”   赵荷花语气很冲,“别跟我扯那些,我赵荷花回自个儿娘家还用登记?故意的吧?”   “没说你回娘家要登记,你要是回村儿里找大伯,谁也管不着。”赵柯走到登记桌,坐在上头,拿起登记本,单手展示给她们看,“但这是集体产业,不是你自家的仓房,如果不想沾上什么破坏集体财产的麻烦,在这儿乖一点儿,好吗?”   她语气特别的好,可在赵荷花耳朵里,极其不受听。   “死丫头片子,你跟谁这么说话呢?”赵荷花撸袖子,好像要打人,“你敢不尊重长辈?我非得替你妈教训教训你……”   赵柯叹气,看向她身后的年轻姑娘,“严美丽,单挑吗?”   严美丽缩了缩肩,立马拉住赵荷花的手臂,“妈,咱们去找舅舅吧,让舅舅教训舅妈……”   赵荷花气势汹汹地瞪赵柯,“你敢欺负我闺女!”   “单挑算什么欺负?”   擒贼擒王,掐人掐短,对付这种不讲理的人,就得逮着软肋使劲儿搥。   小时候,赵荷花带严美丽回娘家。   严美丽仗着亲妈的气焰,抢赵芸芸的吃喝不说,还舞到赵棉和赵柯面前,抢东西还动手打赵棉。   赵棉脾气好,怕给家里惹麻烦,让着、受着严美丽。   赵柯不惯着她,警告不好使,就揍她一顿。   严美丽哭着回去告状,拉着赵荷花找上门儿来找麻烦,赵柯就再揍她一顿。   赵荷花叫着老队长到家里教训,赵柯就是挨余秀兰同志一顿鞋底子,回头还得再揍严美丽一顿。   她“小弟”一大堆,可从来不以多欺少,都是单挑,七岁的孩子打架,凭本事赢,算什么欺负?再说赵柯也不是没被严美丽咬过。   反正那回,赵荷花母女住在娘家后两天,严美丽都不敢踏出舅舅家的院门,就怕赵柯蹲在哪儿堵她。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后来,严美丽好长一段儿时间不敢来赵村儿,直到赵柯去公社读初中,她才次次都跟着赵荷花回娘家。   赵芸芸那时候就开始狐假虎威,每每被她欺负,都要喊:“你敢欺负我,等赵柯回来,我告诉赵柯!”   刚开始赵柯的余威尚在,严美丽心里慌一阵儿,几次之后,就叫嚣:“我怕她?她回来我就走了!”   然后,赵柯就拿着偷偷摸摸攒好几年的三块钱,在公社找了个牛车,带着几个高高壮壮的男同学当“保镖”,到平坝子大队,一个人堵着严美丽揍了一顿,再回公社中学上课。   结果是,赵柯挨亲妈一顿鞋底子,严美丽再不敢在赵村儿欺负人。   “这是赵村儿,赵村儿的规矩就是得登记,有问题,你去村儿里找大队长说。”   赵柯环胸,话是对赵荷花说的,眼睛却只盯着严美丽。   严美丽怂,“妈~咱们去找舅舅吧……”   赵荷花其实拿赵柯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也没有办法,又不想落面子,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了闺女一下,“我咋生了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你这么大坨儿,你怕她干啥!”   严美丽憋屈:“……”   感情挨揍的不是你~   严美丽小心地瞅赵柯一眼,拽亲妈走。   赵荷花顺着她的力道,一副被她硬拖走的模样,母女俩出了库门。   苏丽梅担忧地问:“赵主任,不会有麻烦吧?”   “就是纸老虎。”赵柯轻轻啧了一声,“这个时候来,有麻烦的是我们吗?”   苏丽梅渐渐睁大眼睛。   赵新山家——   赵荷花还没进门儿就嚎起来,“哥——”   屋里,赵新山握着搪瓷缸子的手一抖,好悬热水没洒出去。   “你给我评评理!”赵荷花一进屋,噼里啪啦地数落,“我来了,嫂子还躲着不出来,那个赵柯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没教养……”   赵新山沉着脸,问:“啥躲着不出来?赵柯咋惹你了?”   “我进去,那个小丫头非让登记,我是大队长的妹妹,跟别人能一样吗?我登啥记?我那么声音,嫂子还不出来迎我。赵柯一点儿不尊重我,还说要打美丽,她当个妇女主任还狂性起来了……”   “行了!”赵新山越听越火,“好端端地闹啥,让你登记就登记,别人都能好好登记,咋就你事儿这么多?”   赵荷花不乐意,“啥叫我事儿多,哥,我好歹是大队长的妹妹,还没有点儿特权了?”   “放屁!皇帝老子早没有了,你还想回娘家作威作福,你咋那么能耐?”新社会,赵新山都不敢嘴上挂着特权,气得拍桌子,“你就是阎王爷的妹妹,你也得在地底下缩着!”   “哥,你咋这么说话?”   赵荷花委屈极了,扑在桌子上干嚎,“爹啊~你在底下看看,哥就是这么对我的……”   严美丽也学着亲妈,假哭,抽抽搭搭。   赵新山闭了闭眼,忍气问:“你们回来干啥来了?”   赵荷花立马坐起来,拉过严美丽,推到赵新山面前,“哥,美丽都十九了,还没有对象,你这个舅舅当得不称职。”   赵新山皱眉,“你啥意思?”   “我这就半年没来,赵村儿的日子越过越红火,都要盖砖房了?”赵荷花酸溜溜地叨咕,“有好事儿不能便宜外人吧?你得给你外甥女介绍一个好对象。”   严美丽也眼巴巴地看着他,“舅舅……”   赵新山:“……”   村子发展得好,也有坏处,麻烦精找来了……   赵荷花催促:“哥,你说话啊。”   “你眼高于顶,还能瞧上我们赵村儿的青年?”   赵荷花一脸挑剔,“你们村儿弄那纸我看了,确实也没啥配得上美丽的好青年。”   赵新山不满,“看不上还回来干啥?”   “我可是想美丽嫁到吃铁饭碗的,要不是听说村里盖砖房,我才不带美丽回来呢。”   赵新山没好气,“你就说相中谁了?”   “也不知道那几个青年啥样儿,都看看吧,让美丽挑挑。”   赵新山:“……”   她怎么不看看自己啥样儿?还挑…… 第99章   赵芸芸跟严美丽的仇, 要追溯到彼此都是小娃娃的时候。   她抢她一口吃的,她再挥手拍她一下,然后哇哇大哭。   赵荷花和李荷花两个当妈的都向着自家闺女,但赵荷花嫁出去了, 回娘家就是客人。   还在世的老队长和赵新山都让赵芸芸让让严美丽, 反正她们母女也不住多久。   这个“恶习”, 直到她们长大一些能出去玩儿, 并且碰到赵柯,才被迫纠正。   但赵芸芸对严美丽的讨厌已经随着时间深植在心里, 绝对不可能洗刷, 她连跟严美丽待在同一个空间都不乐意, 回家看见赵荷花和严美丽, 嘴一撇,只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姑姑”,就往她屋里走。   赵新山眉头紧锁,“赵芸芸, 没看见你表姐吗?”   赵芸芸不高兴, 阴阳怪气,“还真没看见,不好意思啊,表姐。”   严美丽跟她也不对付,故作大方地说:“没事儿,我……”   然而赵芸芸早就不是几岁小孩儿, 理都不理她, 径直进屋去。   严美丽气得涨红脸, 跺脚, “舅舅, 你看她~”   家长嘛,都一个毛病,有事儿先教训自家的娃,这样外人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所以赵新山喊赵芸芸:“表姐是客人,好好招待。”   屋里踢踢踏踏几声,赵芸芸又钻出来,“我肯定好好招待,我把屋子让给姑姑和表姐住,省得挤!”   她说完,转身就出门去。   赵新山生气:“赵芸芸,越大越回去了是不是!”   门外,赵芸芸闷头走,和刚回家的李荷花、曲茜茜撞上。   李荷花拦着她问:“你干啥去啊?”   赵芸芸闹脾气,“我去赵柯家住,不在家吃饭了!”   “你走啥!”   要走也是别人走。   曲茜茜怕屋里听到,小声儿说:“芸芸,你不用走,晚上让姑姑和表妹住我那屋,我那屋大点儿……”   赵芸芸才不想看见严美丽,更遑论呼吸同一屋的空气,不听,照走。   李荷花看着她走远,不愉。   曲茜茜瞧着婆婆的脸色,低声道:“姑姑和表妹不知道住几天,芸芸啥都没拿,我去给她收拾点儿用的吧。”   李荷花面无表情,没说行不行。   婆媳俩进屋后,曲茜茜礼貌地叫人,就进赵芸芸屋去给她收拾东西。   而赵荷花见着嫂子,怪腔怪调:“嫂子,你瞅瞅芸芸那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对我这个姑姑都没个好态度,说会儿话都不乐意。”   李荷花顶她,“能随谁?她姑对嫂子不也那死出儿。”   赵荷花本来说的是赵芸芸跟亲妈一个德性,反倒被骂回来,顿时气恼:“你咋说话呢,是不是见不得我回娘家?你知道我来还不出来迎,我还没说你呢!我告诉你,这是我哥家!没你一个外姓人嚣张的份儿!”   媳妇儿总是他们口中的“外姓人”,年轻的时候李荷花伤心惶恐,现在她有儿有女,儿子还在念工农兵大学,硬气的很,“让你哥跟我离啊!我二话不说就带着我儿子儿媳闺女一起出去单过!”   “凭啥!要走你自个儿走,那是我老赵家的孩子!”   “我生的,你问他们跟谁!”   “谁生的都是老赵家的!”   赵新山让她们吵得头疼,“好了!别吵了!”   俩人恶狠狠地瞪对方一眼,扭身背对彼此。   这时候,曲茜茜挎着个篮子出来,篮子里不知道装了啥,鼓鼓囊囊的。   她有些心虚地看婆婆一眼,小声儿说:“妈,我送去给芸芸。”   李荷花瞥向她胳膊肘上的篮子,啥也没说,只点点头。   曲茜茜又看向公公。   赵新山摆摆手,“去吧。”   曲茜茜不敢耽搁,小跑到赵柯家,对气鼓鼓的赵芸芸说:“你咋啥都不拿就走?”   赵芸芸不吭声。   曲茜茜打开篮子上罩着的衣服,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她之前给赵芸芸炒来当零嘴儿的花生、瓜子。   “你跟赵柯磕,我怕妈跟姑姑吵得凶,先回去了。”   曲茜茜交代完,又匆匆跑回家。   李荷花没跟赵荷花吵,不过俩人谁都不搭理谁,各坐在屋子的一角。   屋里气氛紧绷,好像随时有一个引子,炸药就能燃爆似的。   赵新山无奈,吩咐曲茜茜:“我记得你前两天炒了花生,给你姑姑和表妹拿点儿吃。”   曲茜茜一僵,歉疚地说:“之前做的,小妹都吃了了,我再给姑姑和表妹炒一点吧。”   她不太擅长撒谎,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   咋可能那么快就吃完,赵新山和李荷花一下子就想到她刚才拿走的篮子,全家最惯着赵芸芸的就是她这个嫂子,有时候连李荷花这个亲妈都比不上曲茜茜溺爱赵芸芸。   李荷花看儿媳妇好几眼,也不知道赵芸芸那驴脾气给她嫂子吃了啥迷|魂药,同样是姑嫂,差距咋这么大。   赵新山叹气,“先做饭吧。”   曲茜茜答应,立马钻进厨房。   她勤快又麻利,手上活不断,耳朵还能随时注意着外屋的动静儿。   赵荷花还在跟赵新山说严美丽相看对象的事儿,李荷花忍不住就会冷嘲热讽几句,然后赵新山喝止两人起来的争吵。   半个多小时后,曲茜茜走出来,“爹,妈,姑姑、表妹,吃饭了。”   赵新山先落座,赵荷花母女也稳稳当当地坐下。   李荷花跟儿媳妇一起进厨房,看到菜的一瞬间,心情好了点儿。   曲茜茜做得全都是她爱吃的饭菜。   “妈,你坐吧,不用伸手。”   曲茜茜推她出去,自个儿端菜拿碗筷。   她这人,安安静静,心思都藏在心里,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偏心着呢。   家里来客人,本来应该按照客人的喜好做饭菜。   她偏不,她暗戳戳地站在婆婆那一边儿,摆菜的时候,有荤腥的菜都摆到婆婆这边儿,连公公都不管。   李荷花一下便教她哄得舒服多了,婆媳俩亲亲热热地互相夹菜,单方面排挤开其他三个人。   赵新山:“……”   当公公的不好说儿媳妇啥。   赵新山只能喝闷酒,心里叨咕李荷花:糟心的女人。   ·   赵柯家——   赵芸芸和赵柯对坐在炕上,中间堆着一堆儿花生壳瓜子皮。   赵芸芸对赵柯不停地念叨:“我都烦死严美丽了,真不想看见她。听说她奶奶暴雨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要不然我哥去上学之前,他们一家指定得过来。”   “她不惹你,你就别搭理她,到底是在咱们赵村儿,传出去好像咱们赵村儿欺负人一样。”   赵芸芸睁大眼,指控:“赵柯!你变了……”   赵柯的拇指和食指一捏,花生壳稀碎,她抠出花生粒,厚脸皮地说:“我现在大小是个妇女主任,我都跟你说过好多遍了,得注意形象。”   “形象有我重要吗?”   赵柯抬头看她,几秒后低下头。   沉默,就是她的答案。   赵芸芸愤怒,“好啊,亏我对你那么好!我要跟你绝交!”   她说着就要穿鞋下地。   赵柯没拦着她,手里咔嚓咔嚓地捏花生壳。   “你还在吃花生?!你都不挽留我?”   赵芸芸站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赵柯看了看手里的花生,喂到她嘴里一个,“那一起吃?”   赵芸芸自觉有了台阶下,愤愤地踢掉鞋子,重新爬回到炕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免得你失去我这么好的朋友。”   赵柯心下暗笑,嘴上哄她:“好好好,我不能失去你。”   赵芸芸面子好看了,盘腿坐好,好像刚才啥都没发生一样,“你猜,她们这次是为啥来的?”   赵柯淡定回复:“找对象吧。”   “你咋知道?没意思……”赵芸芸嗑着瓜子,撇嘴,“我回家的时候,在外头听见我姑姑说,想要我爹给严美丽在咱村儿介绍对象,还想挑挑,她们也不照照镜子,切~”   “你不要像个刺猬一样,让人看见,只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会管缘由。”   赵芸芸吐掉瓜子皮,指责她:“赵柯你现在变太多了,总要顾忌别人的看法,一点儿不爽快。”   “让我给你找场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赵芸芸变脸比翻书还快,展颜一笑,“嘿嘿,我这不是怕你委屈自己吗?”   谁委屈,赵柯也不能委屈,“我只是具备一个成年人正常的圆滑。”   正常吗?   赵芸芸满眼质疑,转而问:“你说她不怕你吗?咋还想到咱们村儿找对象?”   “我又不是恶霸。”   严美丽不惹事儿,赵柯根本不会欺负她。   赵芸芸咔咔嗑瓜子,点头,“也是,那你说她能相中谁?”   赵柯哪知道。   赵芸芸问:“都谁要找对象啊?”   “赵林和赵杨,刘德军,小板儿,潘斌,邓军,吕文聪,石头……”   赵林和赵杨是赵五奶的孙子;   刘德军是二姑赵莲花的大儿子;   小板儿是板儿叔的儿子,因为他爹叫老板儿,村里都叫他小板儿;   潘斌家在田桂枝和常山嫂子两家中间;   邓军家跟赵柯家对门儿;   吕文聪家在学校对面,是赵柯姥姥家的邻居;   石头是个孤儿。   赵柯挨个念到,最后吐出一个人名,“还有陈三儿。”   赵芸芸听到“陈三儿”的名字,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地哈哈笑,“谁能看中他啊。”   赵柯公平地说:“你不要小看陈三儿,他以前最被人诟病的就是他人浑,现在他自己学好了,他爹还能干,家里没有婆婆,虽然帮不上忙,也没有婆媳矛盾,陈老爹对陈三儿态度虽然严苛,可他对外人没的说,应该不会苛待儿媳妇,合作社买猪,他入股,明年冬天猪出栏,肯定会入一大笔收益。”   “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个香饽饽了?”   赵柯微顿,“我没这么说,村里其他青年都不差,有父母帮衬,家底比陈家厚实,我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他不差。”   所以当然有可能被人看中。   赵芸芸仍然不当回事儿,压根儿没想陈三儿那样儿的真能结婚,还跟赵柯俩嘻嘻哈哈。   赵柯没再多说陈三儿的事儿。   ·   赵荷花催得急,赵新山烦没辙。   介绍对象这事儿,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面,按理说应该李荷花这个嫂子来,偏偏姑嫂不对付。   赵新山只能吃完饭就找到赵五奶,请她替严美丽做媒相看。   这明显就是个里外不讨好的事儿,赵五奶老脸复杂,“新山啊,我说话直你就听听……”   最近,来赵村儿打结亲主意的外村儿人不少,首选都是赵姓的人。   老赵家没结婚的适龄青年,赵枫和赵栓柱儿都去当兵了,两家没有着急给他们找对象的意思,赵五奶的两个孙子赵林和赵杨便成了最受欢迎的。   赵五奶夫妻为人公正,不偏不倚,一家人和和睦睦,所以两个儿子暂时没分家。   老太太平时做媒,有谢媒礼,老老小小都能干,他们家条件在赵村儿算中上。   前些日子,唯一的孙女赵小艾有了对象,这边儿有习俗,一般都是哥哥姐姐先结婚,要是弟弟妹妹抢到前面结婚,不太吉利。   因此,赵五奶家才有了给两个孙子一起相看对象的打算。   最近几天,他们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养着小子也生出类似“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甜蜜负担。   他们家到大队登记时,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孙子想找啥样儿的姑娘。   首先一个,就是不求多富裕,家里得没拖累;其次是家里名声好,父母长辈都仁善;再是关于姑娘的,赵林和赵杨都想找脾气好、明理的,当然漂亮更好。   不止他们俩,赵村儿青年对姑娘的期望里,都有个“脾气好”。   人都说,娶媳妇儿看妈,招女婿看爹。   妈啥样儿,就能看出闺女啥样儿,爹什么德性,就能看出儿子什么德性,一般都大差不差。   赵荷花年轻那阵儿,就是个眼光高的,村里儿当时有惦记赵荷花条件好嫁妆多的,想要结亲,她瞧不上。   瞧不上正常,看条件确实高攀老队长家。   赵荷花性格骄横也是事实,后来本村儿没有中意的,老队长出了一笔在当时相当高的嫁妆,将她嫁到了外村儿。   她这些年嚣张跋扈,倒是没受啥气,她婆家人就难说了。   轮到她闺女找对象,心快比天高了,一心想给闺女找个吃铁饭碗的对象,找不着,再拖年纪就大了,又惦记上赵村儿的青年。   她就没想过,村儿里人看不上她闺女吗?   反正搁赵五奶找孙媳妇,肯定不会找赵荷花的闺女。   赵新山听老太太说一通,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再说句不中听的,你别看村里头老说赵柯和你家芸芸臭脾气还啥活儿都不会干,嫁不出去,人赵柯有本事,你家芸芸呢,娇是娇,懒是懒,正经时候拿得住事儿,你看她最近长进多少呢。”   “严美丽……”赵五奶微微摇了摇头,“赵荷花这态度,想让闺女找来咱村儿,难。”   村里不比往年,他们现在手里是没多少钱,可隐形资产有啊,而且是相当保险的隐形资产。   大家伙儿眼光自然而然地高,又有赵柯在后头理直气壮地告诉男男女女“该挑挑,都别不好意思”,肯定要猛着劲儿找自家中意的。   赵新山当然清楚,叹道:“五婶儿,你就受回累,替美丽说一说,要真不乐意或者相看不成,我也好回荷花,到底是我妹子。”   他为难,赵五奶不好再拒绝,“那行吧……”   外人不清楚情况,村子内部私底下对各家青年有排序。   单看家庭条件,排序是:赵杨、赵林,刘德军,潘斌,邓军,小板儿,吕文聪,陈三儿,石头。   而排除赵杨、赵林和刘德军,除了石头,其实几家条件差不太多。   如果单看个人条件,以老人对年轻人的眼光,从踏实到不那么踏实的排序是:小板儿,吕文聪,邓军,石头,潘斌,陈三儿。   第二天,赵五奶先去了邻居老板儿家,让他家小板儿跟严美丽相看相看。   地点就定在赵新山家。   小板儿长得憨厚,方头大耳,老实巴交,进屋就坐在门口,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咋回事儿,说话磕磕巴巴的。   母女俩第一眼就没相中,表现得相当明显。   赵五奶努力打圆场,赵新山了解老板儿家的情况,说了不少他们家的好话,“一家三口都踏实能干,从老看到小,爹妈从来没拌过一句嘴,小板儿对媳妇也不能差了……”   但气氛始终没调动起来。   最后连让两个年轻人出去单独相处这一流程,都没人提。   赵五奶他们走后,赵荷花就抱怨:“哥,这小伙子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就没有利嘴利舌的吗?”   严美丽也嘟囔:“长得也不好看。”   赵五奶又去了潘大龙家,他儿子潘斌不笨嘴拙舌。   潘家人全都是能说会道的,一句话都不落在地上。   潘斌长得只能算周正,但嘴好,爱逗趣儿,逗得赵荷花一直哈哈笑,场面相当融洽。   后来,赵五奶让潘斌和严美丽单独唠唠。   潘斌没领赵芸芸出去,俩人就在赵新山家院儿里说话。   屋里头悄悄瞧着,严美丽脸上始终挂着羞羞答答的笑。   “有话聊,应该能成。”   然而潘斌出了大队长家门儿,就告诉赵五奶,他没相中严美丽。   赵五奶问他:“为啥啊?你们不聊挺好吗?”   潘斌单手插兜,中指捋捋额前的头发,“我跟谁都聊挺好。”   严美丽圆脸浓眉细眼,长得不丑,可也没多好看。   赵五奶整不明白年轻人,但做媒,都是两边儿说和说和,没准儿就成了。   她劝潘斌:“再相处看看,万一接触多了,发现很合适呢?”   严美丽家条件还挺不错的,潘斌无所谓,就答应再接触一下。   年轻男女单独在屋里不太好,去人多的地方容易被人调侃,于是潘斌只能约着严美丽大冷天在外头闲溜达。   严美丽怕穿得臃肿身段儿不好看,只穿了一个袄子,没套大棉袄,也没戴帽子。   潘斌穿得暖暖和和,看她冻得脸发紫,心里不愿意,也只能把大棉袄脱给她,“你穿吧,别冻坏了。”   严美丽裹着潘斌的棉袄,又感动又害羞,说话的声音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到这儿,两人相处的都还行。   半途,他们碰到了吕文聪的姐姐,吕文秀。   村里都知道赵荷花母女,只是不熟,潘斌意思意思给两人互相介绍,就跟吕文秀说笑:“吹得哪杆儿风,在这儿碰着了?”   吕文秀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西北风。”   “能喝同一口西北风,也是咱俩有缘分呐。”   吕文秀嫌弃地挥手,“去去去!谁跟你有缘分,我还有事儿呢,没工夫搁这儿跟你磨嘴皮子。”   潘斌追问:“啥事儿啊?”   “没啥……”   严美丽听着俩人熟稔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推搡了潘斌一下,指着吕文秀骂,“我还在呢,你俩当着我的面儿就打情骂俏,真不检点!”   吕文秀一下子气红了眼,“你说谁不检点?”   潘斌很无语,跟吕文秀道歉,陪着小心,哄着她先走,才对严美丽说:“人家有对象,大白天的,你咋说话呢?”   严美丽指责:“有对象就能跟别人对象调笑了吗!”   “开开玩笑咋了!”   选举大会上,他还跟赵柯开玩笑呢,虽然被踹了……   潘斌又道:“再说谁是你对象,相看第二回 ,接触接触而已,你别赖上我!”   严美丽很受伤,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袄,甩给他:“我还看不上你呢!”狠狠踩了潘斌一脚,捂着脸跑开。   潘斌拿着棉袄,跳脚,“有毛病。”   俩人不欢而散。   严美丽回去一通告状。   赵荷花质问赵新山:“哥,五婶儿给介绍啥人啊,美丽跟他相对象那都是给他面子,这么不正经!好歹找个不那么油嘴滑舌的。”   赵新山狠抽两根烟。   潘斌是有点儿不稳重的毛病,她不满意潘斌,那么说吕文秀就不合适了,吕文聪肯定不会乐意跟她相看,赵五奶只能盘算起邓军。   不过她去老邓家之前,明明确确地告诉赵新山:“一个村儿里这么相看,不好看,这个再不成,我不当这个媒人了。”   赵新山一个大队长,有整个大队的事儿要看管,也不耐烦天天操心这个,回去跟妹妹说:“五婶儿去说最后一个,不成就没有合适的了。”   赵荷花:“那不还没看完呢吗?”   赵新山埋汰她:“你当赵村儿是你家菜园子啊,挨个摘下来挑挑拣拣!最后一个!”   赵荷花不高兴,眼睛转了转,打算他不管,她就自己去看!   而村子里,关于严美丽和两家相亲的事儿,早就传遍了。   碎嘴子不少,没相中本来不是啥大问题,让他们一说,也都成了毛病。   老邓家不乐意儿子跟严美丽相看,赵五奶好说歹说,他们才看在她和大队长的面子上,同意了。   邓军粗实,个头稍微有点儿矮,更显得人矮壮矮壮的。   他一走进来,赵荷花和严美丽就皱起眉。   邓军妈注意到,脸也拉下来。   赵五奶和赵新山对视,得,这一打眼儿,又成不了。   李荷花看着这一幕,嗤笑。   两家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太好,相看无疾而终。   赵荷花发牢骚:“个儿也太矮了,根本配不上美丽……”   赵新山打断她:“那不比美丽高半头呢吗!那邓军,干活的一把好手,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儿,他家娶媳妇儿,彩礼也大方,咋就配不上!条件是相应的,你不得看看自个儿家啥样儿?”   “哥,你咋能这么说你外甥女呢!美丽条件多好啊!”   “芸芸条件不好吗?我和你嫂子都没你这么挑!”   赵荷花不服,“芸芸哪有美丽白净……”   自家闺女,自个儿咋说都行,别人说嘴,赵新山不舒服,再说他私心里,闺女肯定强过外甥女,“你爱攀谁,我不管了,别拉扯我闺女!”   “你不管,我自个儿去瞧!反正就剩两个了。”   赵荷花知道人在土窑那边儿,拉着闺女,就往出走。   赵新山懒得管她们。   李荷花挤兑:“你就不怕教她整的你这个大队长没脸?”   “得了,别说风凉话了。”赵新山面无表情,“剩陈三儿和石头了,她们看完就没话说了,我撵她回去。”   “请神容易,送神可难。”   另一头,母女俩走到土窑。   赵荷花一打听,得知陈三儿在库里休息,便带着闺女进去。   土窑边儿干活的几个人看着母女俩的背影。   “咋问陈三儿?”   “不能是看上他了吧?”   “别说,陈三儿学好之后,我才发现,他身高长相都挺出挑……”   几人面面相觑。   库里——   傅杭趁着休息的间隙,在教陈三儿等人认字。   陈三儿坐在工作台旁边,拿着磨得光溜的小棍儿,沾水一笔一划地学写字。   字体很稚嫩,但他很认真。   赵芸芸故意走过去,撩闲,挑他毛病:“你这咋倒下笔呢,口竟然一笔写,这个字,点儿落了……”   陈三儿抿着嘴,瞪她:“赵芸芸,你再在这儿嘚吧,信不信我揍你!”   赵芸芸抬下巴,“这么多人,你敢!”   他本来就不打女人,陈三儿看赵芸芸那嘚瑟的模样,毫无办法,练字的兴致一降再降。   赵芸芸得意,踢踢他的腿,“要不要我教你?”   陈三儿瞥一眼她的脚,挪远一点儿。   赵芸芸又踢他。   陈三儿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赵芸芸动不了,瞄向周围,没人看他们,咬牙小声儿命令:“松开!”   陈三儿威胁她:“你……”   库门打开,说话声打断了陈三儿的话。   赵荷花问:“谁是陈三儿?”   陈三儿看过去,皱眉。   其他人看向陈三儿,又看向赵荷花。   傅杭一个人端坐在长长的工作台一侧,一身板正干净的衬衫,眉清目朗,淡淡地抬眼看过来。   赵荷花和严美丽母女全都移不开眼。   “妈,他可真好看……”   严美丽呢喃。   赵荷花认同。   傅杭眼神一冷。   严美丽不由自主地眼神闪躲。   而赵芸芸从听到她们来找陈三儿,心里就有些怪异。   全村都知道,赵荷花和严美丽在相对象,找陈三儿什么用意,显而易见。   陈三儿忘了松开她的脚踝。   赵芸芸心像是泡在什么里头,看陈三儿越发不顺眼,用力抽回脚。   陈三儿手上一空,紧接着又挨了她一脚,气得磨牙,“赵芸芸,你等着,早晚收拾你!”   “你能把我咋地?”赵芸芸脸上结着薄霜,阴阳怪气,“找你的,还不赶紧答应。”   陈三儿直接不客气地说:“谁找我我都答应,我不要面子?”   赵荷花和严美丽听到,转向他,目光从挑剔渐渐转变,长得……好像也还行…… 第100章   赵芸芸不爽, 招呼都不跟姑姑打,气哼哼地越过两人,离开大库。   陈三儿视线跟着她,不知道她又犯什么毛病。   他完全没将来找他的人放在眼里。   而傅杭外形气质之优越, 严美丽只看了陈三儿一眼, 就控制不住又去瞧傅杭, 越瞧越心跳加速, 偷偷娇羞地拽亲妈的袖子,想让母亲明白她的心意。   “妈~”   赵荷花转回去打量傅杭几眼。   她到底不是小姑娘, 没看见个俊俏的男青年就找不着北。   村子就这么大, 她没见过的陌生人, 肯定是知青。   赵荷花不得意知青, 生拽了闺女一下,颐指气使地叫陈三儿:“你出来一下。”   陈三儿这才将目光放到她们身上。   他心情不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环胸吊睛看人, 凶气儿逸散, 一打眼儿就不像是“正派人儿”。   “赵村儿的青年现在咋这么没礼貌!没听见长辈说话吗?”   陈三儿啥狗脾气,能认她这长辈?攥起拳头,就要给她们点儿教训。   “陈三儿。”   傅杭轻轻出声,手里的钢笔指向上关着门的活动室,冲他摇头。   陈三儿瞥一眼身后,拳头紧了紧, 又缓缓松开, 捡起小木棍, 在工作台上重重地划拉。   他刚划了两笔, 活动室的门便打开, 赵柯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差一点儿,被她逮到。   陈三儿轻轻“啧”了一声,态度相当端正。   其他看热闹的人,见赵柯出来,也都收敛了两分。   傅杭不一样,傅杭露出一副受到冒犯的隐忍姿态,雪色在眼中弥漫。   赵柯心细,视线全场一扫,便注意到严美丽在盯人,且盯得是傅知青。   就……也能理解。   哪个姑娘不爱俏?傅知青模样清俊,不招人眼不正常。   赵柯好言好语地问:“登记了吗?”   众人:“……”   这时候,重点是登记吗?重点是保护我村儿男青年啊。   赵柯疑问的眼神扫过去。   苏丽梅有事回村儿,邓海信答应帮她登记,而答应的事儿没做到位,他面露惭愧,“没有。”   赵柯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下次不要忘了。”   邓海信虚心地答应。   上一次,赵荷花母女进来,工作间这个大屋只有一个苏丽梅,她们感触不深。现在工作间七八个人,赵柯一出现,整个气氛都变了,而且很听话。   母女俩只知道她当上妇女主任了,没想到她在村子里竟然是有威信的……   她本来就虎,这不得更嚣张?   母女俩在赵柯看过来的一瞬,脑袋里的警铃大响。   然而,赵柯的语气很礼貌:“大姑,我听见你找陈三儿?”   赵荷花心头绷紧的弦儿一松,表情有片刻的尴尬,随即色厉内荏地斥责:“你来的正好,我得说一句,赵村儿现在这风气可不咋好,年轻人真没礼貌!”   “风华正茂的年纪,大家都死气沉沉的,多没趣。”赵柯温和地解释了一句风气的问题,又道歉,“待客礼貌的问题,是我们大队没做好,我代表大队,检讨一下。”   赵荷花:“检、检讨……”   母女俩不适应她这好得过分的态度,诡异地看着她。   其他人也都目露奇怪。   她不是跟母女俩不对付吗?   赵柯心里微微叹气,其实赵芸芸说得也没错,她确实变了。   她现在的身份,一言一行很容易造成错误的引导,一些私人的喜恶也不应该传递给社员们。   赵柯就事论事,“不过大姑,你是赵村儿的出嫁女,回赵村儿是回娘家,依然是赵村儿的一份子,赵村儿会成为每一个在外的赵村儿人的靠山,你理所当然应该比外人更拥护大队的规矩。”   “大队大大方方地分派出村儿里青年的资料,当然也欢迎其他村儿怀着友善的心情,在不影响赵村儿正常学习、劳作、生活的情况下,友好交流。”   “大队要求,进来必须登记,还需要我再跟你们声明吗?”   赵荷花脸色变了变,“你这是教训我?”   有些人,就是按照自己的脑回路寻思事儿,根本不去听别人讲得道理。   赵柯走到俩人身边儿,低声道:“我怎么教训人的,严美丽不知道吗?我给你们留面子,别在这儿吵吵闹闹影响里头上课。”   随后,她又用正常音量说道:“大姑,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吧。”   受伤的永远是严美丽。   严美丽苦闷,“妈,人看过了,咱们回去找舅舅吧。”   赵荷花给自个儿找补面子,“我懒得跟你们一群小年轻计较。”   赵柯三两句话打发走母女俩,回看向工作间的一群人,提醒:“相个亲,不管是给谁面子,双方同意的事儿,彼此看不中很正常,回家都跟家里说说,别那么多人凑到一块儿讲人家姑娘的闲话,传得都没边儿了。”   这两天严美丽相亲,村里可算是找着磕唠了,连赵柯都都听见一些。   什么“嫁不出去”,什么“犯贱”,什么“倒贴”……还有更难听的。   确实,赵荷花让严美丽一个人连着跟村里的男青年相看,又跑到这儿来看人,弄得不太好看。   可一群不相干的人对个招人烦,但是道德上没犯啥大毛病的姑娘越来越刻薄,不及时扼制,不知道得多不像话。   变成非正义的语言暴力,事态就严重了。   赵柯知道她说话,大家能听进去,又故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有啊,别扩散你们的护短儿情绪,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那点儿私人小矛盾,我七岁就能一个人单挑解决,现在成年了,犯得着拖家带口吗?”   她扬起拳头,冲在场的人挥了挥,“瞧不起我吗?”   村儿里的年轻人,现在对赵柯的崇拜情绪是很足,甚至有些盲目偏心,私底下确实起过给她和赵芸芸出气的念头。   此时她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严美丽好像从小就没在赵柯手里占过便宜。   话又说回来,一般人犯到赵柯,都没在她手里占到便宜。   大家不禁嬉笑起来——   “哪敢啊?”   “咱赵主任出马,肯定一个顶仨。”   “赵主任,你可不是一般姑娘啊,你跟人单挑,算不算欺负人啊。”   “啥欺负人,咱赵主任虽然钢筋铁骨,那也血肉之躯。”   “对对对,咋就不算个姑娘……”   “哈哈哈……”   他们真的,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赵柯啼笑皆非。   有这么一群人吹捧,得亏她把持得住,否则要是飘起来,早晚完蛋。   ·   严美丽惦记上模样英俊的傅杭,回去的路上缠着赵荷花,“妈,我喜欢那个长得最俊的,你让舅舅给我介绍呗?”   赵荷花不喜,“长得俊有啥用,那肯定是个知青,知青都没良心,啥活儿都干不了,将来别说住砖房,没准儿还要咱家养他,不行!”   “你咋知道他啥都不行,我看他穿得板正,没准儿家里条件好,用不上咱们养呢?”严美丽为了俊俏的青年,脑袋转得飞快,“要真是那样儿,我们成了,兴许我以后变成城里人呢?”   赵荷花迟疑。   严美丽继续使劲儿,“跟舅舅打听打听嘛,打听又不吃亏。”   打听打听确实没啥。   于是母女俩回到赵新山家,赵荷花便向他打听起人。   赵新山一听她描述,就知道是哪个,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你们就不要想了,跟美丽不合适。”   赵荷花第一反应是那人不行,转头数落闺女,“我就说知青都是绣花枕头吧,长得好看没用!”   严美丽不服气,“你敢说你年轻的时候不想找好看的……”   赵荷花辩解:“我年轻的时候就一门心思找条件好的!”   “你想找条件好的就能找,我想找好看的,咋就不能找?”   “我是你妈,说不行就不行,不准找中看中不用的知青……”   赵新山听不下去,打断她俩:“别胡扯,傅知青有大本事,根本不是一般人儿,是美丽配不上人家!眼睛多看看地,别老往天上瞅!”   赵荷花顿时不爱听了,“我美丽咋了,她啥样儿人配不上,哥你咋涨别人志气,埋汰自家外甥儿女呢?”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美丽那么好,咋没嫁给工人?”赵新山纵着她也有底限,不可能放任她惹傅杭不高兴,影响村子发展,严词拒绝:“到此为止,傅知青,你们想都不要想!”   “哥!”   “舅舅!”   赵新山抬手,不想多听她们多说话,“我让你们相了,没成,住两天得了,没事儿就回家去吧。”   知青不好也就算了,照他说的,那是顶好的,赵荷花母女哪能甘心。   赵荷花装作不情愿地说:“那我们再住两天就回去。”   背地里则是开始打听傅杭的情况。   另一头,陈老爹听邻居江大山说,赵荷花去村外大库找他儿子了。   “老陈,你咋想的?不说别的,大队长妹妹家里条件是好。”   “条件好也不行。”陈老爹立即反驳,“我家三儿得找个贤惠持家的媳妇儿,才能把日子过起来。”   江大山却道:“陈三儿找好脾气的,能制住他那脾气?不得让他欺负死?”   陈老爹语气不太坚定:“我家三儿他、他现在学好了,咋会欺负媳妇儿……”   “学好是学好,脾气是脾气,我看呐,他就得找个厉害的。”江大山说完,又摇头,“找厉害的,成天干架也不行,难……”   陈老爹憋闷。   他一人儿在家,难受,捱到傍晚土窑该收工的时候,抬腿儿往傅杭家走。   赵柯家——   赵芸芸大冷天不进屋,缩手抱着个葫芦瓢,在院子里喂鸡。   她心不在焉地,草籽几粒几粒地撒。   两只鸡不够吃,围着她脚边儿转,等得着急,扑扇翅膀飞起来叨她棉袄。   赵芸芸吓一跳,差点儿扣了手里的葫芦瓢,一低头,发现棉袄被鸡叨裂开个口子。   “啊啊啊——我的棉袄!”   赵芸芸气得大叫,满院子追鸡,“我要杀了你们红烧啊啊啊——”   赵柯和傅杭三人走到她家院外,看见的就是这鸡飞人跳的场景。   陈三儿欠欠儿地嘲讽她:“赵芸芸,你就不能有个姑娘样儿?老大不小还……”   话说到一半儿,黑下脸。   因为赵芸芸看见他的一瞬间,脸上表情全收,理都不理他,转身进屋了。   陈三儿眼神阴沉,攥拳。   赵柯没管他,和傅杭、林海洋点头示意,回家。   林海洋看看陈三儿的表情,试探地问:“咱也回去?”   傅杭率先迈开步子。   林海洋赶紧跟上。   陈三儿原地站了几秒,才抬脚。   “三儿……”   陈三儿皱眉,转身,冷漠地问:“你来干啥?”   傅杭和林海洋回头看见陈老爹,对视一眼,默默进去。   陈老爹神情紧绷,想要稍微软和点儿,声音出来,依旧带着生硬,“我来找你,是跟你说你找对象结婚的事儿……”   赵芸芸从屋里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心莫名其妙一堵,噘嘴,梗着脖子踏进仓房,放下葫芦瓢,气冲冲地回屋。   屋里——   赵芸芸扑到炕上,使劲儿扑腾。   赵柯挑眉,“谁又惹你了?”   “还能有谁,那个陈三儿!”   “我没听到动静儿,他怎么惹你了?”   “就是惹我了,我看见他就烦!”   怎么惹,赵芸芸说不出来,她就是不想看见他。   赵柯心里大概有数,不打算点破,脚蹬了她一下,“脱鞋,脏不脏?”   赵芸芸蹬腿,甩掉鞋子。   两只鞋子一只落到门口,一只落到椅子下。   外头——   赵芸芸一出来,陈三儿就注意到她,视线跟着她移动,见她连个眼神都不递过来,心情更差,“我上次已经说过,我跟你分家了,我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陈老爹控制不住地火气上涌,捏紧拳抑制住脾气,硬邦邦地说:“我是为你好,你都这么大了,我不管你,你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啥时候能好好过日子?”   “没有你,我现在好着呢!”陈三儿没有一丝想要缓和的意思,“你不要再说什么为我好的话,我不需要,我也不想过你说的好日子。”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老爹一急,对着他的背影气骂:“你在别人家住着就是好?你好赖不知!”   陈三儿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脚步都没听,径直进屋。   他们争吵的声音不小,赵柯怕他们父子动手,推开门看。   天色昏暗,北风呼呼地吹,陈老爹一个人站在院外的路上,入定了似的,模样挺可怜。   赵柯披上棉袄,走出去,劝他:“陈老爹,外头冷,早点儿回家吧,别冻坏了。”   陈老爹抬头,苦笑,“赵主任,让你看笑话了。”   赵柯拢了拢棉袄,道:“我看见倒是不要紧,估计附近几家都听见了,以后尽量别在外头吵,陈三儿脸上也不好看。”   陈老爹愁地叹气:“我养他这么大,他咋就一点儿不知道感恩呢,我是他亲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能害他吗?我也想好好缓和关系,可你看他现在对我的态度……”   “不觉得很奇怪吗?”赵柯歪歪头,“只讲恩,不讲爱,父母子女是这样的关系吗?”   陈老爹讷讷无言。   都说老一辈儿羞于讲爱,说父爱是沉默的,可他们苛责孩子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沉默。   “你觉得你给他生命、养他,是恩情,可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好像都是利上一代,孩子从什么都不懂,到浑身是刺,不是一天变成的。”   冻手,赵柯双手插进袖子,一说话,吐出一片白雾,模糊视线,“你真的有反省到,你其实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吗?”   陈老爹羞恼,又无力反驳。   “连一声道歉都碍于父亲的面子,不愿意对孩子说……你的缓和,是想要陈三儿对你低头吗?”   赵柯的话,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陈老爹嘴唇颤抖,面如白纸。   赵柯微微摇头,“天太冷了,好像要下雪了,早点儿回去吧。”   陈老爹拖着脚步,缓缓离开。   ·   阴天,今天比昨天黑的更早,天上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没多久,便铺满地。   一片雪白映的没有月亮星星的黑夜都亮堂了几分。   而有人听着雪花落下沙沙作响的声音,睡不着。   陈三儿憋着气,实在难受,爬起来穿上衣服,推开门出去。   雪花落在脸上,片片冰凉,人越发清醒。   陈三儿蹲在院子里,没多久,身上就覆了一层雪,哈气使得睫毛眉毛帽檐结霜,依然浇不灭他心里的火气。   “嘎吱——”   推门声。   随即是混乱的“咯吱咯吱”声,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陈三儿微微侧头,透过围栏缝隙瞧过去,是赵芸芸。   一听脚步声就是睡得迷迷瞪瞪,爬起来的。   陈三儿咬牙切齿,暗骂:“没心没肺!”   她还能睡着!   陈三儿更加不舒坦,等到赵芸芸回来,突然幽幽地出声:“赵芸芸……”   “啊啊啊——”   赵芸芸吓得打哆嗦。   陈三儿得劲儿多了,哈哈笑。   赵芸芸辨认出隔壁院子里的“雪人”,大骂:“陈三儿!你有毛病啊!”   她实在气不过,蹲下划拉一把雪,不顾冰凉,团成一团儿,砸过去。   陈三儿的脑袋被砸个正着。   他也不在乎,身上一股子痞坏痞坏的劲儿,“怎么?不当看不见我了?”   赵芸芸这才想起来,她还烦呢,当即扔下手里的雪球,转身要走。   陈三儿见状,威胁:“你敢走!我喊了?吵醒别人,看你咋办……”   赵芸芸停住脚,深呼吸,猛地转过来,“陈三儿,你站那儿别动,我跟你没完!”   话毕,她气呼呼地出门,往隔壁走。   陈三儿心情变好,吊儿郎当地等她过来。   赵芸芸一进到院子,直奔陈三儿,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扥。   陈三儿个高,顺着她的力道弯腰,脸上全是得意忘形,似乎料定她没本事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两人离得有些近,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陈三儿有些不自在。   赵芸芸绷着脸,忽然露齿一笑。   陈三儿微怔。   赵芸芸另一只手飞快地塞进他领口,又飞快地收回来。   陈三儿从领口向下一直到肚子的皮拔凉拔凉,赶忙扯着衣服下边儿抖落,水了吧唧的小雪球掉落。   这回轮到赵芸芸得意地笑了,“哈哈哈……该!”   “赵芸芸,老子给你脸了!”   他气得眼尾泛红,凶相毕露。   赵芸芸怂,拔腿就跑。   然而雪地滑,她又慌,啪叽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磕到鼻子,“唔~”   陈三儿几个大步,撵上赵芸芸,按住她,咬紧压根,“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赵芸芸趴在雪地上,没出声,也没挣扎。   “老子今天非得收拾你……”   陈三儿磨牙,抓一把雪,单手揪着赵芸芸翻面儿,打算糊她一脸雪报仇解恨。   赵芸芸被翻过来,俩手捂着鼻子,正脸对着陈三儿,眼泪汪汪。   陈三儿就像一只龇牙的凶兽,恐吓住猎物,两颗尖牙正要撕咬上猎物的脖子,忽然僵住。   而两颗尖牙还龇在那儿,懵,眼里的凶意越来越淡,直至无措。   “赵芸芸,你别讹我,我可没咋地你……”   赵芸芸手仍然捂在鼻子上,红着眼愤愤地瞪他。   陈三儿蹲在她身前,无奈,“你、你哭啥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你,我不打女的。”   “谁哭了!”   赵芸芸瓮声瓮气,隐约带着点儿哭腔。   “不是,你、你、你……”   陈三儿不尴不尬地抬在半空,不敢碰她。   赵芸芸突然感觉鼻子流出什么东西,满眼慌张,“完了完了,我流鼻血了……”   “我看看。”   陈三儿紧张地扒开她的手,然后无语:“……”   赵芸芸害怕,声音颤抖,“严重吗?”   陈三儿冰凉的手指重重地弹她脑门儿。   “疼~”   赵芸芸改捂脑门儿,“我都受伤了,陈三儿,你有没有点儿良心!”   “清鼻涕,没出血。”   “啊?”   陈三儿嘲笑她:“赵芸芸,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尴尬淋头,赵芸芸嘴硬,“你才没出息。”   陈三儿拎着她的袖子,在她鼻子下一点儿不温柔地蹭,嘴上还叨叨:“脏死了。”   赵芸芸挣扎,一抬头,终于发现两个人脸的距离不足一拳,傻了。   陈三儿发现她没了动静,奇怪:“你怎……”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陌生的暧昧氤氲。   陈三儿喉结滚动,吞咽口水。   赵芸芸的耳朵又痒又热,猛地推开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跑回隔壁。   陈三儿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又成了一个“雪人”。   可这躁,怎么也消不下去。 第101章   “你耳朵怎么了?”   赵芸芸缓缓侧头, 遍布红血丝的眼睛无神地望向赵柯,声音虚弱无力,“怎么了?”   赵柯按住她意图摸耳朵的手,道:“耳朵红肿了。”   赵芸芸恍然, “啊……怪不得我晚上觉得又痒又胀……”   还热……   她还以为是因为老想到陈三儿那个烦人的家伙, 原来不是……   赵芸芸轻轻碰了一下耳朵, “好像是我昨晚上起夜, 冻伤了。”   “所以没睡好?”   赵芸芸心虚地垂下眼皮,“嗯。”   赵柯穿上衣服下地, 从抽屉里拿了盒药膏, 给她上药。   赵芸芸不敢多说话, 怕赵柯眼睛尖发现她的异常。   赵柯看见她手指也有点儿红, 药膏塞到她手里,“手上也擦擦。”   “哦,好。”   赵芸芸特别乖巧。   她一旦这样儿,肯定有问题。   赵柯狐疑地打量她几眼, 没拆穿, 道:“要不你再睡会儿,我出去扫雪。”   “哦,好。”赵芸芸顺嘴应完,又改口,“要不我帮你吧?”   更奇怪了。   赵柯盯着她。   赵芸芸缩回到被窝里,蒙住头, 装睡。   赵柯摇摇头, 穿好鞋, 推门出去。   院子里一点儿雪都没有。   要不是房顶全是白的, 赵柯都要怀疑, 昨晚上没下过雪。   赵柯走进厨房,“妈,你几点起的?雪全扫完了。”   “不是我扫的,隔壁傅知青他们三个扫雪,连带咱家一块儿扫了。”   余秀兰让她帮着烧火,自个儿挤酸汤面,嘴上闲唠嗑:“你别说,傅知青到咱们村儿大半年,干活儿比刚开始利索多了,咱家院子,全是他一个人儿扫的。”   赵柯不由想到傅知青说想给她家干活的事儿,忍俊不禁。   “我看他轻手轻脚的,问了一句,他说怕吵到咱们休息。”余秀兰啧啧称奇,“你弟可没这么细心,回回不嘟囔两句,从来不记得放轻手脚。”   赵柯笑道:“你以前对知青可没有好话,现在怎么还夸上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这些知青都帮了咱们大忙,像傅知青,确实有本事,听说庄知青和苏知青,教扫盲课也认真,该夸就得夸,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吗?”   “那肯定不是,我妈是最有觉悟的好同志。”   余秀兰拿起面团,手上一揉一捏,面便顺着小小铁片窝成的汤子套挤出去,细圆长的面条落在滚烫的开水里。   “傅知青刚来的时候,长得好看,文质彬彬的,你不在村儿里,不晓得,咱村儿的姑娘们全都偷偷去瞧他,连那些妇女都没少叨咕,说这知青咋长这么好看。”   赵柯没看见也能想象。   “那些妇女们还说,傅知青那模样,一看就是养不住的,有闺女的人家盯自家闺女盯得可紧了,生怕她们变成王英慧那样儿。”余秀兰重新团了下面,“那时候傅知青可不招村里人稀罕了,现在大家对知青的态度变了,村里的姑娘们反倒不用看着了,没人盯着傅知青。”   余秀兰瞅的清楚,连赵芸芸那么胆大的,都不往他跟前儿凑了。   赵柯随口道:“可能习惯了,没那么稀奇了。”   “不是那回事儿。”余秀兰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知青有本事,待在咱们村子里屈才,不是咱们这小村子能困住的,凭咱们村子的姑娘,高攀不上,够不着,还去够啥啊。”   余秀兰说着话,看了自家闺女一眼,她没说的是,村里有些人也说赵柯比那些女知青都厉害,早晚会飞出他们这土窝窝。   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以前总说赵柯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看着懒懒散散,蔫不登的,实际又虎又犟,偏她人缘儿好,嘴甜,很难让人讨厌她。   外人不那么了解,余秀兰这个亲妈最清楚,那些娃小时候作的挨揍事儿,背后都有赵柯撺掇。   她不知道这年代,赵柯能飞哪儿去,但好像……心里也有这种预感。   ·   母女俩吃完饭,余秀兰在炉子上给赵芸芸坐了水壶,卤子放进锅里,等她起来,烫一烫面就能吃。   赵柯一个人背着挎包,往村外走。   土窑外头,陈三儿干这活儿,余光总是往路上瞥,见赵柯一个人来,眼里有几分不自知的失望。   土窑已经烧出四窑砖,一窑比一窑出砖多。   晾好的砖贴着大库,整齐地码起来,谁路过都能瞧见。   这些都要卖给公社盖酸菜厂,每次出砖,赵新山都要过来检查一遍,将不那么好的甩出去,单独码在大库另一侧的墙边儿。   赵柯在砖墙前面停留,欣赏这些会为大队赚钱的宝贝们。   陈三儿状似不经意地路过,问:“赵主任,赵芸芸又在睡懒觉?”   赵柯侧头,“她昨晚上没睡好,在家补觉呢。”   “哦、哦……没睡好啊……”   同样眼里有些血丝的陈三儿眼神游移,默默地走开。   赵柯:“???”   他就来问一句?   这时候,傅杭走到赵柯身边儿,悄声道:“我半夜听到动静儿,看见他和赵芸芸在院子里打雪仗。”   半夜打雪仗……?!   赵柯表情疑惑而震惊。   青年男女,大半夜的,肯定不只是打雪仗。   傅杭听到声音起来查看,看了一眼就回去了,他不是道人是非的人,只是跟赵柯通个气儿。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止住这个话题。   赵柯有数就行,到此为止。   傅杭看赵柯脸颊冻得泛红,轻声劝:“快进去吧,外头冷。”   赵柯点点头,摆摆手,转身。   傅杭看着她进大库,才移动脚步。   几个干活的社员,悄悄凑到一起。   “你们发现了吗?”   “你也发现了?”   “我看傅知青对咱赵主任好像不太一样儿。”   “我也注意到了,他从来不跟别的姑娘多说话,只跟赵主任走得近。”   “赵主任每次出现,他眼睛就不离赵主任。”   “赵主任呢?”   “她看着挺正常的……”   几个社员瞧向傅杭的方向,眼露同情。   村里的男青年没有一个敢对赵柯有啥想法的,她就不是个好啃的饼,傅知青是真勇士。   “不过,咱村儿除了傅知青,好像没谁配得上赵主任了吧?”   一个社员如是说。   其他人对视一眼,有人回:“谁说非得在村儿里找?”   也是。   而且赵柯的事儿,还真轮不到他们操心,   “散了,散了。”   几个社员散开,各自去干活儿。   快到晌午,大路上出现一个绿色的身影。   邮递员穿着绿色军大衣,自行车停在土窑前,满眼震惊。   只不过两个多月没来,赵村儿竟然多了这么两个庞然大物。   邮递员又看向库墙边儿高摞的砖,问土窑边儿的社员:“你们大队自个儿烧得砖?”   几个社员停下手,面露得意,“是啊,我们烧得!”   随即,有人问:“是来送信的吗?人都在大库呢,你进去找吧。”   邮递员一听,停好自行车,走进大库。   庄兰坐在登记桌后,给他登记。   邮递员一边儿报姓名,一边儿不住地打量内里,对赵柯惊叹:“你们赵村儿大队现在真是了不得了……”   赵柯骄傲,“这是我们全大队团结一心的结果。”   “好了。”   邮递员回神,放下一个包裹,掏出一沓信封,挨个道:“傅杭、赵新山、余秀兰、庄兰、赵建发,朱……”   “都放在我这儿吧。”   庄兰接过所有的信,不敢看赵柯,飞快地抽出她那一封,略显心虚地夹进她的本子里。   因为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跟余秀兰那个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赵柯没察觉,拿走她妈那三封信,问邮递员:“怎么没让我姐帮忙捎?”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偶尔一次倒没啥,不能总图方便,次次都不下乡。”   万一被举报,就麻烦了。   赵柯理解,邀请他:“坐下暖和暖和?”   邮递员摇头,“算了,暖和了,出去还是要吹透,不如早点儿送完回公社。”   “那我给你装点儿热水。”   邮递员没拒绝,掏出裹在军大衣里的军用水壶,递给她,片刻后,又拿回来。   水壶贴在军大衣里,暖意透过棉衣传到身体上。   赵柯送他出去,顺便告诉傅杭,有他的包裹。   傅杭跟着她进到库中,当着赵柯的面儿,拆开包裹。   这次的包裹,比几个月之前的重很多,除了两个厚实的信封,全都是书籍和笔记本。   赵柯本来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庄兰也差不多。   只要跟赵柯在同一空间,傅杭都能注意到她的每一点动作,直接递过去一本笔记,毫不见外地向她分享:“要看看吗?”   赵柯接过来,只翻开一页,便没了兴趣。   傅杭不急着翻看其他书籍笔记,看一眼她正在看的那页,“需要我给你讲解吗?”   赵柯啪地合上,敬谢不敏,“不用了。”   她不想体验知识过脑而不入的感觉。   傅杭遗憾,“真的不用吗?”   他很想讲一讲,向赵柯展现他更多的长处。   赵柯坚定地送还他的笔记本,岔开话题:“你父母是做这方面工作的吗?”   傅杭回答:“是,都是研究员,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没回过家的研究员……   赵柯很尊敬,“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他们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赵柯指指他手里的笔记,“那这些,寄出来可以吗?”   傅杭跟她解释:“肯定要层层检查过,没有问题才能送过来。”   而且他现在的知识储备,涉及不到太深的东西。   “这样啊。”   赵柯的语气,像是要结束话题,傅杭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立马跟她表明家庭状况:“我奶奶是大学教授,我家在沪市有一座房子,我没有其他亲近的亲戚,我父母都是很讲理的人,不过以后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常见面,我认识很多各个专业的师长,如果你有需要,随时跟我说,我跟他们联系。”   他太旁若无人了。   庄兰没法儿屏蔽傅杭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平时不是对人很冷淡很寡言吗?   果然有不良企图。   庄兰强插进去,“赵主任,快下课了,一起回去吗?”   傅杭这才看见庄兰似的,视线投向她。   两个人对视,一个鄙视嫌弃,一个冷淡至极。   随即,傅杭转开,与赵柯说话时,语气又变得温和:“那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赵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准备去收拾东西回家。   傅杭突然又出声,“我记得你说要组装发电机,我会努力学,等你需要的时候,告诉我。”   赵柯答应:“好。”   傅杭继续道:“对了,我以前听说,会有人为了省钱,买自行车的零件组装,你想买手扶拖拉机,或许可以打听一下,能不能组装。”   赵柯没法儿装聋了,立即追问:“真的吗?”   傅杭点头,“或者有旧拖拉机,换一换零件,拆一拆重新组装,应该都可以。”   赵柯抱着东西,走到他身边,细问起来。   傅杭边说边带着赵柯一起走,路过庄兰时,轻轻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呵。   庄兰忍不住咬牙。   这个人真的……心眼儿多的让人讨厌!   赵柯和傅杭聊了一路,在她家门口分开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花儿一样。   “啥事儿这么高兴?”   “好事儿。”赵柯笑眯眯地递给她两封信,“我爹、赵枫,还有我姥寄回来的信。”   余秀兰立马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信,先拆开赵柯姥姥的信,看着看着,脸色悻悻。   “我姥说什么?”   余秀兰白她:“还能说啥,你姥要给你介绍个军人对象,你不乐意,她回信全是骂我的话,说我一点儿不为你前程着想。”   赵柯本来要接过来看看,当即收回手,“姥姥就是在信上发发牢骚而已,又不是在您耳边唠叨,不用放在心上。”   “你当然不用放在心上,她骂得是我。”   余秀兰既然回信替赵柯拒绝,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也没揪着不放,挂心道:“也不知道你姥最近啥样儿……”   “驻地环境比咱这儿好,再说我舅有级别,肯定比咱们生活条件好。”   “生活条件好也不见得舒心。”余秀兰反驳,“你舅妈根本瞧不上咱们这乡下地方,肯定也看不惯你姥那个乡下老太太,俩人住在一块儿,准保有矛盾,万一给你姥气受咋办?她在信里啥都不说……”   刘三妮儿同志挺爽利的一个老太太,赵柯不觉得她会忍气吞声,但要是不忍气吞声,婆媳之间的关系,没准儿真像她妈说得那样,矛盾丛生。   赵柯问:“那不然,年前打个电话给舅舅,探探姥姥的口风?”   余秀兰捏着信,“也只能这样儿了。”   她又去撕赵建国的信。   赵柯则是拿赵枫的信看。   赵枫就是说一些部队上的事儿,问候家里。   赵建国信上说他和赵瑞小年儿前回来。   余秀兰眼尾泛起喜气儿,“那正好,咱们去接你爹,再给你姥姥打个电话。”   “好。”   赵柯话音刚落,外头响起喊声。   “赵主任,你快出来,有急事儿!”   母女俩侧耳,随后一同起身往外走。   ·   十几分钟前,赵荷花和严美丽母女来到傅杭家。   林海洋以为她们是来找陈三儿的,冲着陈三儿挤眉弄眼。   陈三儿本人也以为她们是来找他的,冷脸质问:“你们来这儿干啥!”   “没礼貌。”赵荷花拿赵柯的话怼回去,“你们妇女主任咋说的,你们忘了?待客礼貌!”   陈三儿腮帮紧绷。   严美丽害羞地看着屋里坐在书桌后的傅杭,扯扯亲妈的衣服,小声提醒:“妈……”   赵荷花立即从陈三儿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傅杭,“傅知青吧?你们大队长告诉你了吗?”   傅杭这才从书中抬头,冷淡地问:“大队长有什么事?”   赵荷花扯着闺女,大喇喇地走向他的屋子,道:“相亲啊。”   林海洋和陈三儿眼神瞬间充满不敢置信。   相亲?   谁和谁相亲?!   傅杭皱眉,厉声警告:“这是我的私人空间,未经我本人允许,不要再往前一步,否则我不会客气!”   他眼神有些可怕,严美丽踏进门槛的脚定在半空,吓得不敢动。   赵荷花暗暗给了闺女一个“没出息”的眼神,在她背后使劲儿推了一把。   严美丽身体向前,脚下不稳,踉跄地扑向傅杭。   “吱——”   椅子剐蹭地面,响起刺耳的声音。   傅杭迅速闪身,后退两大步,远离她。   严美丽没扑到人,扑到了书桌上。   赵荷花眼里闪过一丝“可惜”,装作慌急地走进去,扶起她,假埋怨:“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走个道儿这么不稳当。”   外屋的林海洋和陈三儿眼睁睁看见她推人,听到她这么说,瞠目结舌。   原来还能这样吗?   讲理的好人可跟胡搅蛮缠的人掰扯不轻。   林海洋交代陈三儿守护傅杭的清白,赶紧往外跑,去搬救兵。   屋里,严美丽借着母亲的手,站直,红着脸咬唇道:“傅知青,不好意思,我没站稳……”   “没事儿。”赵荷花替傅杭原谅了她,然后对傅杭道,“你们大队长说让美丽和你相看,你俩好好相处相处。”   傅杭冷声道:“出去!”   如果不是他不想沾上她们一丝一毫,当下就直接丢她们出去。   严美丽到底还是个姑娘,脸皮薄,有些难堪。   陈三儿进屋,插到母女俩和傅杭中间,“大队长又不是老糊涂,怎么可能让傅知青和她相看!”   赵荷花气恼:“你这啥意思,我们会骗人是咋地?他一个下乡知青,能跟我家美丽相看,他就偷着乐去吧。”   “骗没骗人,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陈三儿挡在傅杭身前,撸袖子,“不想我动手丢你们出去,你们就自己走!”   严美丽不知所措地看向亲妈,咋办啊?   赵荷花跟人打听过傅杭这个知青,据说土窑就是他研究建的,还造了水车,还设计了水渠。   她把赵柯的作用全都刨出去,只知道这个傅知青是真有本事,而且穿用都好,随手就买了一辆自行车,还大方地买白面和糖做饼干给村里的孩子们吃。   那这条件得多好!   所以她想了个计划,借着赵新山的名头,先跟傅杭相亲,让严美丽跟他有点儿肢体接触,然后让大家都知道美丽喜欢他,到时候利用赵新山这个大队长施压,不信傅杭这个下乡知青不屈服。   赵荷花按照她一开始的打算,威胁:“我可是你们大队长的妹妹,你插队到赵村儿,想要过舒服日子,最好客气着点儿。”   严美丽拉她,“妈,你别这么跟傅知青说……”   赵荷花故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她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严美丽羞怯地看向傅杭,表白:“傅、傅知青,我前天见过你之后,就忘不了你,舅舅想要撮合我们,才……”   另一头,林海洋到赵柯家喊人。   赵柯母女和赵芸芸都听到声音,在院子里碰头,一起往傅杭家走。   这个门儿到那个门儿的一小段儿路,林海洋几句话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赵荷花和严美丽的话,林海洋一本正经地求保护:“赵主任,原来插队到赵村儿想要过舒服日子,还得连大队长的妹妹都供着吗?我们讨好你的话,你能不能保护我们知青的清白啊?”   赵柯不紧不慢地进屋,随着他开玩笑道:“你看,村里叫我一声姐,我全都罩着,要不你也叫来听听?”   林海洋正要开口附和,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姐姐”。   赵柯他们全都以为听错了。   傅杭又缓缓叫了一声,“姐姐。”   村里别的青年喊赵柯“姐”,清白地像是叫一声“兄弟”,傅杭喊她,尾音里都带着撩拨。   而且这时候喊,“姐姐”带着“罩我”的示弱。   赵柯:“……”   她挺厚脸皮了,男人厚起脸皮,真没下限啊……   傅杭还有更厚脸皮的,他看向严美丽,直接问了一句:“你不自卑吗?”   严美丽傻眼,啥?   傅杭道:“我在喜欢的人面前会自卑,不敢说喜欢,只敢借着玩笑叫一声姐姐。”   严美丽呆了呆,猛地回头,瞪大眼睛看向赵柯。   赵荷花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脑袋僵。   他……是喜欢谁?   而其他人,林海洋和陈三儿、赵芸芸知道傅杭对赵柯的心思,被“姐姐”惊完,又被他这句话震在原地。   余秀兰之前不知道傅知青竟然喜欢赵柯,一时间脑袋空白,表情空白,只下意识地跟着众人的视线头转向赵柯。   赵柯本人:“……”   小傅同志……真是厉害了…… 第102章   被一个很好的人喜欢, 不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至少证明,她也很好,所以值得被人喜欢。   虽然赵柯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喜欢来证明她很好。   赵柯是林海洋搬来的救兵,也是目前唯二精神还算清明的人。   她跟林海洋只是说玩笑话, 不叫“姐姐”, 该管也得管, 可傅知青一声“姐姐”都叫出口了, 赵柯也不能让她自个儿的话掉在地上。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地踏进屋门。   另一个造成大家精神不正常的人在这样的气氛里, 还保持待客之道, 长臂一伸, 单手握住椅背, 轻而易举地拎过来,摆正。   赵柯以为傅杭搬椅子是要请她坐,抬脚走过去。   然而前一秒还叫“姐姐”的傅知青很尊敬地看向门口地余秀兰,“余老师, 请坐。”   赵柯顿足, “……”   幸好走得不快。   余秀兰精神还没有完全回归,身体不受支配,游魂一样走进去,坐下。   他的前后态度反差实在大,无异于直接给赵荷花难堪。   她脸色变了变,脑子恢复运转, 目光在傅杭和赵柯之间流转, “你们在处对象?!”   一句话, 余秀兰一凛, 侧头狐疑地看向赵柯和傅杭, 猜测他们是否有背着她处对象。   严美丽眼神伤心,再次回想起他的问话。   “你不自卑吗?”   她听来,就好像在问:你咋不自卑呢?你配得上我吗?   严美丽不禁愤愤质问:“你们怎么能这么羞辱我?”   仿佛赵柯和傅杭背叛了她。   这个脑回路,赵柯嘴角微抽,反问:“你在指责我?”   严美丽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对赵柯的怕重新上线,转身就想跑走。   赵芸芸挡在门前,“往哪儿跑?人家处没处对象,关你们啥事儿?不说清楚不准走!”   她身后还有个林海洋,他们不挪开,走不出去。   严美丽气愤,“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们是吧?”   傅杭适时澄清:“赵主任并没有和我处对象,是我给赵主任添麻烦,不要污蔑我们的关系。”   好赖话全都让他说了。   赵荷花倒打一耙,“既然没处对象,我家美丽就没毛病,现在是你们藏着掖着,害得我家美丽难过!”   她盯着余秀兰,嚷嚷:“你们想干啥?亲戚做不做了?你当妈的就这么纵容你闺女横行霸道?”   “谁横行霸道了?”   余秀兰撸袖子,要跟她理论。   赵柯手搭在她肩上,微微下压,然后对赵荷花道:“大姑,你们和傅知青之间的私事,跟我关系不大……”   傅杭眼尾下垂,眼神暗淡地看着她。   赵主任顶住他这委屈巴巴的眼神,认真地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到这儿来跟傅知青相对象,真是大队长允许的?”   她没叫“大伯”,就是要公私分明。   赵荷花听不懂,理直气壮,“咋地,有问题?”   赵芸芸立马反驳:“不可能,我爹再咋地也不会这么老糊涂!”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有那么说你爹的吗?”   赵芸芸指向自己,“我不懂事儿?”   “芸芸。”赵柯轻声止住她的争论,“问问大队长就知道了。”   赵芸芸一听,重重地应声:“对!走!跟我去问我爹,到底是他老糊涂,还是大姑你们借我爹这个大队长的名头在赵村儿瞎胡闹!”   赵荷花外强中干地说:“问就问,你对姑姑这么没礼貌,我非得让你爹教训教训你!还有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严美丽露出的破绽更明显点儿,垂头贴着亲妈,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敢抬头。   她们真的不知道傅杭竟然喜欢赵柯,要是早知道,咋也不会这样上门。   而林海洋和赵芸芸看着赵柯的眼色,让开路,放母女俩出去。   严美丽紧靠着亲妈,出门后便小声道:“妈,咋办啊?”   赵荷花压着声音回她:“怕啥,有你舅舅兜着呢。”   严美丽小心地回头看一眼,正好对上赵柯平静的眼神,莫名不安,“妈……”   赵荷花扒拉她,“行了,别担心。”   后头,赵柯始终被傅知青的视线黏着,转头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我?”   傅杭问她:“我擅自牵扯你,你生我气了吗?”   赵柯道:“没有。”   这种程度,不至于影响到她。   傅杭相信了,眼中恢复清亮,“那就好。”   这就好了?   那他刚才那么可怜?   余秀兰同志还在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赵柯主动对他说:“晚点儿,我们谈谈。”   傅杭不知道她要谈什么,还是全都答应:“好。”   赵柯无奈,“我说什么,你都‘好’?”   傅杭毫不犹豫地应:“是。”   “真的?”   傅杭犹豫了几秒,“我不会打扰你太多,你要是生气不理我,我会不好。”   赵柯:“……”   傅知青,牛。   赵柯打住两人的对话,再让他说下去,她会不好。   两人身后,赵芸芸出门,陈三儿走得急,两个人挤在门框内。   “陈三儿,你故意的吧?”   赵芸芸冻坏的耳朵更痒更热,先声夺人。   陈三儿就是故意惹她,“你腿短,怪我吗?”   赵芸芸羞恼,胳膊使劲儿搥他,“我先走过来的,我先过!”   “凭什么?”   紧挨着他的胳膊也热起来,赵芸芸心慌意乱,张牙舞爪地锤他,“你让不让我过,让不让我过!”   陈三儿嘴上喊她:“赵芸芸!你再这样儿,我对你不客气了!”   然而手臂抬起来,只是挡在脸前,没动她一根手指头。   林海洋一个人站在屋里,无语地看着俩人,“你们有完没完?”   就他孤家寡人一个呗。   赵芸芸这才意识到还有别人,气急地对着陈三儿一通撒气,挤出去,匆匆走远。   陈三儿下意识地跟上。   林海洋抓住他的手臂,“咱们不用去了吧?”   陈三儿两只眼睛盯着他。   林海洋松手,举起来,投降,“好吧,当我没说。”   赵芸芸已经走远,陈三儿退回到门内。   林海洋嘟囔:“还不是得回来,瞪我干啥。”   ·   赵荷花母女先一步回到赵新山家,立即就跟赵新山通气儿。   “你们再说一遍,你们干啥了?”   “哥,你这个还没到五十,咋还耳背呢?”赵荷花又说了一遍,“我带美丽去跟傅知青相对象,我说是你撮合美丽,提起来的,你得帮我们兜着点儿,别说漏了。”   李荷花“噗嗤”笑出声。   赵荷花不满,“你咋回事儿,我跟我哥说正事儿呢,你在旁边儿笑啥。”   李荷花无视她,看向赵新山,边笑边道:“诶呦,这可真是,我说什么来着?”   赵新山捏断烟卷儿,数落她:“你就别在这儿添油加醋了。”   赵荷花仗哥哥的势,盛气凌人,“就是,我跟我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赵荷花!”赵新山吼她,“那是你嫂子,我跟你嫂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赵荷花满眼谴责,扯开嗓子:“爹啊,娘啊,你看哥,你们不在了,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又来这套……   以前赵新山这个大孝子每次嘴上说的狠,最后都不了了之。   李荷花嘲讽地扯起嘴角,转身,眼不见为净。   赵新山没注意到她走开,手拿着搪瓷缸子当当敲桌,“你闭嘴吧!你还好意思喊爹娘,你看看你干的什么混事儿,你还好意思让我给你兜底?”   “那我不管,一会儿那个赵柯……”   “爹——”   赵芸芸人未进门儿,声音先传进来。   赵荷花语速飞快地说:“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哥,你就我一个亲妹妹,爹走之前可是说了,让你照顾我。”   赵芸芸推门进来,机关枪一样突突地说:“爹,大姑说你让严美丽去跟傅知青相对象的,有这事儿吗?她还仗着是大队长的妹妹,威胁傅知青,说傅知青要是想在赵村儿过舒服日子,就对她客气点儿。爹,这都是你让的?”   赵新山眼里的冷箭射向赵荷花。   赵荷花反去责怪赵芸芸:“你这孩子,从小就胳膊肘往外拐,还没礼貌。”   她看着随后进门的赵柯,故意提高音量说:“美丽跟你才是亲姐妹,你倒好,净跟着外人欺负你姐。”   “谁欺负严美丽了?”赵柯装作不明白,看向赵芸芸,“你出息了,竟然反攻了?”   赵芸芸扬了扬下巴,反驳赵荷花:“大姑你是最不讲理的人,也好意思满嘴说别人没礼貌,我和赵柯好歹都姓赵,严美丽跟我算哪门子亲姐妹?”   赵荷花手指赵柯和傅杭,“我就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你早就知道他们俩背地里搞在一起了吧,住那么近,说不定早就……”   “啪!”   赵新山拍桌子,起身,甩了她一巴掌。   赵荷花捂着脸呆怔,“你、你打我?”   几十年,这是赵新山第一次对赵荷花动手。   赵芸芸惊得张大嘴巴。   里屋的李荷花也趿拉着棉鞋,赶紧出来瞧。   赵柯和傅杭却都很镇定。   如果赵新山到这种时候,还维护赵荷花,那他就不是赵村儿大队那个虽然固执却一心为村子的大队长了。   赵新山愤怒地手指指着赵荷花,“我看你真是越老越回去了!你还学会造谣了!”   “我没有!”赵荷花指向傅杭,“是他自己说,喜欢赵柯,他们这么不知羞,谁知道背后咋回事儿?”   赵新山意外地看一眼傅杭。   傅杭说道:“没有,我和赵主任整天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从来没有超出界限的接触。”   “听见了吧?”赵新山训斥,“别说没啥,就算真处对象,人俩年轻人般配的很,你们去掺和啥?”   傅杭眼带欣喜地望向赵柯。   大队长说他们“般配”……   赵柯没看他。   傅杭收回目光,垂下眼。   赵荷花还在跟赵新山争论:“你信他不信我?你还打我!”   “我信你啥,你有啥地方值得我相信的?”赵新山揭穿她,“我跟没跟你们说过,傅知青跟美丽没可能,让你们别惦记,你们今天打着我的旗号干这种事儿,以后咋地,让整个赵村儿大队都供着你们吗?”   “舅舅!”   严美丽难堪地瞄向傅杭。   “你也是。”赵新山教训她,“你跟着你妈胡闹啥?你名声不要了?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我再惯着你妈那也有限度,不可能为了她强买强卖!”   严美丽咬唇。   赵芸芸挤兑她们:“你们嘴硬不了吧,我就说我爹不可能老糊涂。”   赵新山皱眉,“芸芸,咋跟你姑姑和表姐说话呢?”   赵荷花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我就知道,你答应爹好好照顾我都是假的,真有事儿,什么兄妹,假惺惺!”   赵新山心冷,“这么些年,你有娘家有我这个哥哥依靠,才在婆家那么随便儿,你有没有良心?”   赵荷花非要争个胜,“那是应该的,你答应爹了!”   赵新山气得肺管疼,“那我反悔了,立马给傅知青道歉,不道歉,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赵荷花不敢置信。   严美丽也惊叫一声“舅舅”。   “道歉!”   赵荷花不愿意,拽着严美丽往出走,“不回就不回,收拾东西,走!”   赵新山喝道:“你别后悔!”   赵荷花一门心思跟他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赵柯推赵芸芸,“让板儿叔送一下吧。”   赵芸芸不情愿,但看看面无表情的亲爹,还是跑了出去。   赵荷花母女收拾完东西,连招呼都不跟赵新山打,出门。   李荷花出去望了一眼,回来冲着赵新山阴阳怪气:“咋没硬气地走回去?你看,她们可不傻,闹脾气就是仗着血脉亲情,逼着你顺她们的意。”   赵新山沉默片刻,下狠心整治赵荷花:“以后咱家不往她那儿去,东西也别送,我看她认不认错。”   李荷花眼睛一亮,故意唱反调:“你最好能忍住。”   赵新山斜她:“我一个大队长,还能说话不算话咋地?你这女人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李荷花底气足,“反正我有儿子儿媳女儿,离了你,我也过不上糟心日子,倒是你,没有我伺候,看你咋办。”   “你说啥呢。”赵新山瞥向赵柯和傅杭,面子上过不去,冷硬地说她,“老夫老妻的,老说这些干啥!”   赵柯微微清了清嗓子,“大伯,大伯母,我们先走了。”   傅杭也跟赵新山夫妻道别,随着赵柯出去。   李荷花看着俩人背影,嘀咕:“瞅着还真挺登对的,你说他们俩会不会真能成?”   “你又不吵了?”   李荷花瞪眼,“你还想找架吵啊!”   赵新山不快地说:“自从老孙家春妮儿离婚回来,你看看你……”   “人春妮儿离婚,回咱村儿过得也挺好,脸色儿越来越好,大家伙都看着呢。”   赵新山嘴抿直。   李荷花不理他,又忍不住向外瞧,“之前芸芸总追着那傅知青,现在知道傅知青稀罕的是赵柯,咋还那么没心没肺的。”   赵新山道:“芸芸那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开窍。”   李荷花一琢磨,赞同,不过,“她也老大不小了,咱村儿别的姑娘那对象家都着急忙慌地过来定亲,她啥时候能定下?”   赵新山默然。   ·   傅杭安静地跟着赵柯,眼里只有她。   路上,碰到村里的社员,问赵柯他们咋一块儿去大队长家,赵荷花母女咋突然走了。   赵柯笑骂:“你们消息还怪灵通的,这前后脚的事儿,就知道了?”   “嘿嘿,看见了吗。”社员好奇地扫过傅杭,“听说她们去傅知青家了?咋,真看上陈三儿了?是不是陈三儿那混性儿,没给她们好脸?”   村子与村子之间,说是封闭,闲话传得极快。   不管怎么样,严美丽一个姑娘的名声都不是小事儿,以后赵柯管不了,最起码现在,不能在他们赵村儿坏了。   于是赵柯道:“男未婚女未嫁的,相看相看没毛病,今天是我妈当的中间人,陈三儿也没跟大姑他们闹矛盾,这不是没有合适的,她们也待好几天了,着急家里那摊子事儿,闹着要走。”   那社员半信半疑,但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跟他们俩人聊了两句,走了。   赵柯知道,她肯定要去跟村里其他人八卦,微微摇头,交代傅杭:“这事儿就按照我说的解释吧,回头我再跟我妈和芸芸他们也都通通气儿,别说漏嘴。”   傅杭道:“我会转告林海洋和陈三儿。”   她真的特别好,善良有度。   傅知青的眼神越来越不掩饰,热烈地让人无法忽视。   赵柯无奈,道:“走吧,去大队部,那儿应该没人,我们聊聊。”   “好。”   两人转去大队部。   办公室没点炉子,室内阴冷。   “你别动手,我来。”   傅杭直接蹲在炉子前,先铺豆秸在最下层,然后一层一层,从小到大塞木柴。   赵柯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问:“你刚到大队的时候,会烧火吗?”   她主动关心他的事情?   傅杭抬头,眼里像是有星星,乖顺回答:“我以前要照顾奶奶,会烧炉子,虽然烧得是蜂窝煤,但是大差不差。”   赵柯点头,以傅杭的聪明,烧个火,确实不是难事。   傅杭又试探地说:“我会炖几个汤,如果有机会,请你尝尝?”   赵柯没应,转而问:“你知道我要跟你聊什么吗?”   “刺啦——”   傅杭划着火柴,伸到炉子下,点着豆秸,看着火苗渐渐变大,才低落地轻声道:“如果是要拒绝我,也没关系,你这么好,本来就是奢望……”   赵柯不禁扶额,直接要求:“你好好说话,不要总是这种语气。”   火燃起来,炉子周遭的温度稍稍上升。   傅杭嘴角上扬,泛起笑意,“我以为你喜欢的。”   也没有几个女人能抗住吧?   赵柯叹气,没有含糊,第一次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将来?”   傅杭停顿片刻,认真道:“下乡之前没想过,现在想了,其实我从小就很崇拜父母,他们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希望可以继续学习,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为这个事业奋斗终生。”   赵柯笑起来:“加油。”   “我会的。”   傅杭没有刻意靠近她,隔着暖意融融的炉子,说:“只是我想,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走上和父母相同的道路,我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人选,但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退缩。”   “赵柯,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人,即便你将来不选择我,我也希望,傅杭这个名字,在你的回忆里,是闪光的。”   随即,傅杭话锋一转,“但我又想,你应该不会想要浪费时间去跟新的人磨合,甚至我觉得,你可能不需要一个大家心目中固定模样的家庭和丈夫。”   赵柯眼神微闪。   傅杭真诚地说:“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绝不会束缚你,我甚至为认识你了解你引以为豪,希望你能够越飞越高。我们各自奔向自己理想的路,然后殊途同归。”   “傅知青,我承认你很优秀,也有触动我,不过……”   傅杭紧张地呼吸变轻。   赵柯轻笑,“未来还长,我希望在更成熟的时间,做更成熟的决定,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我不会回应你。”   没有果断拒绝,就是个好结果。   傅杭丝毫不难过,内心还有几分激动。   他好像更靠近她了,起码到现在为止,没有别人比他更近。   傅杭感到满足,问她:“那我还能去你家干活吗?”   他这么执着于干活,赵柯哭笑不得。   傅杭执着地注视她。   赵柯微微耸肩,“你知道的,我不会放过每一个压榨人的机会。”   “我也会等水到渠成。” 第103章   “赵柯——”   余秀兰在家里等着赵柯呢, 赵柯一进门,便揪住她的耳朵。   “妈~轻点儿~”   余秀兰冷酷无情,手上劲儿丝毫没松,问她:“说, 你跟那个傅知青咋回事儿?”   赵柯毫不犹豫地推卸责任:“是他单方面那么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余秀兰诈她:“我都看见你俩眉来眼去了, 你还想瞒我!”   “哪有眉来眼去?我是找傅知青谈一谈, 我跟他说了,我一心事业, 不搞个人感情。”   赵柯一身正气, 好像随时要参军入伍一样。   “赵柯!”   余秀兰更火大, 拧。   “妈妈妈——疼疼疼——”   “你都多大了, 啥不搞个人感情?到年纪就得搞!”   赵柯拉开她的手,边揉耳朵边念叨:“我知道我叫赵柯,不用这么提醒我。”   “别皮。”余秀兰严肃地问她,“你到底咋想的?”   “妈, 我告诉别人不要急, 我们自己变得更好,选择就更宽泛,该来的总会来,总不能事情落到身上,却做不到吧?”   “多好算好?万一要是错过机会咋办?有好的,得先抓住。”   赵柯探究地看她:“妈, 你的意思是, 希望我和傅知青在一块儿?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知青吗?变脸怎么像变天似的?”   余秀兰一滞, 否认:“我不是想让你跟傅知青处对象, 我是跟你讲道理。”   讲道理啊……   赵柯最会讲道理, 拉着亲妈坐下,摆开做思想工作的架势,说:“妈,这个道理不是这样说的,傅知青他们是知识青年下乡,我呢,算是知识青年返乡,我们大好的青春,是要奉献给祖国建设农村的伟大事业……”   “少跟我扯这些,建设农村就都不处对象了?国家还提倡多生呢。”余秀兰也是当过妇女主任的人,自有一套理论,“你给村里青年使劲儿安排相亲,咋不说以身作则呢?村里好几个定日子的了,那几个小伙子家还请假要去别村儿相对象呢,就你特殊?”   余秀兰同志这是抢走她的矛,攻击她的盾。   赵柯放弃抵抗,真诚相对,“好吧,我跟您说实话,您也知道,工农兵大学那阵儿,不止有姥姥要给我介绍对象,还有于师傅帮我报名造纸厂招工。”   余秀兰知道,因为赵柯不去工农兵大学在先,全家吃惊生气过了,她不打算去造纸厂,全家的反应平淡很多。   工厂而已,虽然那是市里的造纸厂……可赵柯又不是没进过工厂,第一次的惊喜,第二次就平常心了。   “我是真的为了建设家乡,才决定留下的,但我很确定,我不会永远留在赵村儿。”   赵柯理智地说:“我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谈情说爱上,我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伙伴,精神上有共鸣,行动上坚定地向前迈进,我很清楚,在未来还不清晰的当下,贸然让一个人加入进来,是不负责任的。”   余秀兰失语。   在她一贯的认知里,结婚和其他事情,不相悖,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有个坚实稳固的后援,事业才能立起来。   但这个词,优先于男人。   而赵柯不断强调“我”的希望,“我”的需要,“我”的理想和未来……   想要走进她的未来规划中,就要跟她同频共振,而不是她去迎合一个男人,进入世俗观念中的“家庭”,去做一个孕育生命的“伟大母亲”,去做别人成功背后的女人。   赵柯的精神足够丰沛,她语气里展示出的自信和坚定,无一不在表明,赵柯不需要另一个人做她的强大后盾,即便没有人进入她的未来,也绝对不是她的损失。   事实上,赵柯才是那个圆心,她身边的人,总是能够受她所引,向她环绕。   余秀兰想到,如果赵柯有一天飞出去,现在找对象结婚,关系很有可能不稳定,没准儿会像那两个抛家弃子离开的知青一样……   那可就造孽了。   那还是先别找了。   但余秀兰话出口,十足地别扭:“你现在主意正,我这个当妈的管不了你,你爱咋咋地吧。”   不过她又好奇,“傅知青那模样,那本事,你真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赵柯垂眸,笑容轻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更从容一些。”   余秀兰:“……”   说了跟没说一样。   ·   各村儿青年回村之后,不知道怎么跟各自大队说的,赵村儿大队明确说的是希望各村儿想要来学习的两个人在十二月之前到,但从月底到十二月前几天,一直稀稀拉拉地来人。   就好像学校开学,总有人晚到。   赵村儿大队几乎每天都要接待一次两次甚至更多。   熟人比较多,有几个村儿派来了知青。   住处很好安排,可以直接在村外的大库里,那里不缺地方,不缺材料,当天来人当天就能打出简易的床来,人多了直接在工作间拼个通铺,完全放得下,第二天早上收起来也不费事。   赵柯特意去问过顾校长和吴老师,他们跟这些外村儿人住在一块儿,是否方便。   主要吴老师是个女人,她的感受尤为重要。   吴老师不在意,“我和顾校长晚上住在西边儿的小屋,能走小门儿,不受影响。”   树根儿晚上在活动室铺床睡,早上收起铺盖,完全不影响其他。   既然如此,新来的劳力们就确定入住村外大库。   赵新山在大队找了两个妇女给他们做饭,连带顾校长、吴老师和树根儿都跟着吃上现成饭。   人全都到齐,赵村儿冬天的劳作完全启动。   土窑烧砖已经平稳进入状态,一进入十二月,赵村儿的男社员们便开始轮班。   赵村儿的男社员们不参与造水车,专心烧砖。   赵新山将砖窑看得很重,从建造开始,就没让外村儿的人插手,现在外村儿的青年们也接触不到赵村儿烧砖的工作。   刘兴学和邓海信能够胜任烧砖的技术监督工作,傅杭就从砖窑抽身,每天都待在大库的工作间,教导外村儿的青年们造水车。   组装要在前期准备之后进行,而木工活儿不是一蹴而就,说是“教导”,外村儿青年们更多的还是作为造水车的劳动力,但没有人有怨言,因为按照赵村儿所说,需要“熟能生巧”。   等到水车完事儿,才是排水渠的相关学习。   这几个月,傅杭又从各处收集到很多排水渠相关的资料,毫不吝啬地塞给了刘兴学和邓海信,让他们去学习,到时候给其他大队进行指导的任务也都扔在两人身上。   人的时间精力有限。   傅杭更多的时间还是用来学习吸收更多的知识,土窑、水车、排水渠这些都是过去式,新的挑战是拖拉机和发电机,恰巧,这些本就在他的学习范围之内。   林海洋仍然给傅杭打下手,跟着傅杭一起进入新的挑战。但他的学习能力比不上傅杭,每天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理解。   刘兴学和邓海信也有些忙不开,请来唐知青。   于是唐小婉又成了活动室的小挂件儿。   每天,唐知青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大库。大人们上扫盲课,她就在旁边儿玩儿,偶尔出其不意地吐出一句上课的内容,惹来大家一阵惊奇。   能白占的便宜,村里人就不会落下,有妇女想要效仿,带着自家的娃过来,没准儿也能像唐小婉一样,早早启蒙。   可惜孩子小,大多不受控,没有唐小婉乖巧的,最终都被庄兰以“影响课堂纪律”,委婉地拒绝他们出现在活动室中。   自家娃被“撵”出去,当家长的都不太高兴,但她们管不住孩子,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知青的娃,就是比咱们刨地农民生的娃懂事儿。”   赵柯跟赵芸芸躲在后面嗑瓜子,听到就顺嘴为托儿所招生:“出身不完全定性未来,所以需要给孩子们更好的教育,明年的托儿所建成,一定要送孩子去。”   大家就问她:“托儿所也教课吗?”   赵柯肯定道:“教。”   “托儿所教啥?”   他们确实不懂,讲不通,赵柯才会暂时搁置,她不会在没解释之前就放弃解释,“老话不是说吗,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你们之所以说知青的孩子更懂事,是因为言传身教,孩子会模仿父母的言行举止。我们是刨地的农民,娃从小就野蛮生长,最终长成什么样儿……也是你们常说的,跟他爹、他妈、他爷奶一个德性。”   文雅的解释,大家听不太进去,说小的跟老的一个德性,大家就明白了。   一个个说起谁家娃像家里谁,可来劲儿了。   其实很多陈旧观念,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赵柯没指望她能完全打破旧俗,只是尽人事。   她还是没说托儿所具体教啥,不过社员们隐约能明白一点儿,少学刨地的父母祖辈,多学别人,娃就能更聪明懂事儿。   而赵柯坐在活动室后面,除了看书看报,偷懒,也在观察。   扫盲课的意义重大,知青们离开之后,最终还得是赵村儿自己的人担起赵村儿的一切。   别看现在只是基础扫盲,慢慢就会分流,各有位置。   ·   村里的姑娘们进展飞快,全都已经定好日子,要在年前完婚。   除了陈三儿和叫“石头”的孤儿,其他男青年的相亲大业也进行的如火如荼,为了让他们能够早早处上对象,订婚完婚,全家出动,帮他们加班代工。   赵柯觉得他们太急了,跟亲妈念叨:“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得更仔细一些吧……”   “你以为都像你呢,要求那么高。”这其中缘由,余秀兰比她明白,“只要选择多,老一辈儿相看,有自个儿的法子和眼光,上门儿一瞅,就七七八八了,再相处一段儿时间,基本就妥了。”   “那也不用定的这么快吧?虽然说大队缺人,但也没催啊。”   余秀兰一副“你还年轻,经验不够”的表情,“大队不催,他们自个儿有小九九,今年结上,明年就处处都能分红,咋能不急。”   赵柯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赵萍萍问过她合作社养猪分红的事儿,村儿里应该都知道。   “你别看乡下人没文化,占便宜的事儿,一个落不下。”   赵柯却笑道:“大家伙儿用过脑子,光明正大地薅羊毛,符合规定,没偷没抢,大队可说不了什么。”   她可以使心眼儿压榨人,别人当然也能还回来。   想好啊,想得多了,脑袋就不僵,人就不麻木。   赵柯托下巴,满眼笑意,“我还挺期待他们跟大队斗智斗勇的。”   “还斗智斗勇……人家都希望农民心眼儿少点儿,省得难搞。”   赵柯不在乎,“我一向以理服人。”   至于以后,别人如果不能“以理服人”,那也怪不了赵村儿人难糊弄。 第104章   赵柯答应段舒怡, 她订婚的时候去公社。   不过两家正式见面的时间,因为一些意外因素,推迟了,段舒怡托赵棉转告赵柯的。   赵柯不知道她订婚的新日子, 先迎来了人。   上午八点多, 赵村儿大队的人刚开启新一天的忙碌, 丁向阳开着一辆小汽车, 载着段舒怡和丁小慧,缓缓停在村外大库。   丁向阳问:“是这儿?”   三人全都顺着右玻璃窗, 向外打量。   段舒怡点头, 与有荣焉:“我上次来, 还没有呢, 这都是赵柯带他们大队搞出来的。”   三人下车,丁小慧仰头望着冒滚滚白烟的巨大烟囱,惊叹:“真厉害……”   丁向阳也点头。   他们不是没见过条件更好的工厂,但一路过来, 村村都是低矮的土房, 从县城到公社再到乡下,那种视野和心理上的变化,哪怕他们对赵柯本人很欣赏,期待仍然在不断降低。   这个高大的土窑,重新拔高了他们对这一趟行程的期待。   尤其,顶着寒风在土窑外忙碌的赵村儿社员们, 露出的一双双眼睛, 炯炯有神, 这跟他们印象里的乡下人, 很不一样。   而丁家兄妹观察着周围,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当然也在看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小汽车。   段舒怡的相貌太好了,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不少人认出了她,问她:“你们是来找我们赵主任的?”   丁家兄妹心中暗想:说话也不畏畏缩缩。   段舒怡记不得他们谁是谁,礼貌答话:“是找她,她在哪儿呢?”   社员指向大库。   于是三人便按照他们的指示走进库里。   外头的社员们稳重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迅速围向小汽车。   他们全都没有伸手摸,隔着一拳多的距离,稀罕地瞧。   “这是哪来的人啊?还开小汽车呢。”   “赵主任咋认识这么多不一般的人?”   “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小汽车,原来里头长这样儿……”   “别挤,别挤,划坏了赔不起……”   库里,林海洋取代两个女知青,成为了新的登记员。   丁向阳跟他交流,登记三人的名字。   一众外村儿青年看着三人,手上的活儿都慢了。   工作间暖烘烘的,一群男人干活儿,味儿不太好闻。   段舒怡忍不住拉了拉围巾,捂住鼻子。丁小慧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屏住呼吸。   林海洋给他们搬了条长凳,“我们赵主任不让人进去打扰上课,你们先坐一会儿,扫盲课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   段舒怡看到个眼熟的人,直直地对着那个方向。   丁向阳回应完林海洋,扭头就看见段舒怡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   对象还在旁边儿呢,马上就要变成未婚夫妻,她也太明目张胆了。   丁向阳重重咳了一声,眼神危险。   丁小慧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异常,顺着段舒怡的视线望过去,惊讶——乡下竟然有长相气质这么好的男青年,他还在这种环境下专注地看书,仿佛没什么能干扰他的注意力。   而林海洋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丁向阳见段舒怡还在看,吃醋地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段舒怡迫于对象的压力,不得不收回目光,但她对丁向阳带着醋意的眼神毫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反过来责问:“干嘛啦,我们都要订婚了,你是不相信我吗?”   她模样儿娇的很。   丁向阳即便醋意未消,也凶不起来,转而哄她,“我相信你,但你当着我的面儿这么看别的男青年,我怎么可能不酸?”   段舒怡睨他,“不当着你的面儿就行了?”   丁向阳捏着她的细腕子,拉近,果断地说:“不行。”   段舒怡推他,娇嗔:“走开,要你管~”   丁向阳不走,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控制着,没有离太近。   但即便保持着距离,两个人身上那种处对象的男女散发出的甜蜜气息,依然熏到了周围的人。   最近赵村儿大队处处都是这种面带桃花的年轻男女。   孤家寡人林海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丁小慧则是习惯了哥哥和未来嫂子相处模式,问:“舒怡,你是认识他吗?”   段舒怡微微点头,却只说:“我在供销社见过傅知青几次。”   傅杭在对角位置,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说话,也不关注外来人,始终沉迷于书中。   他太出众,即使段舒怡不再看他了,丁向阳仍然免不了多注意他几分。   几分钟后,一堂课结束,林海洋进去敲门叫赵柯。   “舒怡?”赵柯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而她一出现,傅杭便抬起头,注视着她。   男人最了解男人,傅杭眼里那一瞬间璀璨的光,丁向阳便确定,他喜欢的是舒怡的同学,赵柯。   旁边,段舒怡傲娇地说:“我对象一家开小汽车来的,正好有车方便,就带他们来你家看看。”   她又在炫耀小汽车和对象。   赵柯习以为常,招呼丁小慧兄妹:“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我带你们去我家吧。”   段舒怡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微微嘟嘴,再一次刻意地强调:“坐小汽车吧,我对象开。”   知道你有小汽车,也有对象。   赵柯好笑,“行,我还没坐过呢。”   段舒怡舒坦了,扬了扬精致的下巴,“那你今天有机会了。”   一个漂亮可爱的事儿精。   赵柯从来不讨厌。   丁向阳看段舒怡这样说话,眼神里也满满的喜欢。   赵柯返回活动室拿棉袄。   段舒怡看着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忍住没说啥。   村里的路窄,没法儿进车,赵柯告诉丁向阳停在晒场上,“我们大队的人不会乱碰,放心停在这儿。”   随后,四人下车,步行到赵柯家。   赵村儿的房子,跟丁家兄妹一路上看到的村子没什么区别,他们这时候又有了身处偏远乡下的实感。   赵柯大大方方地领着几人回家,进到厨房,“家里没人,炉子断火了,先在厨房坐一会儿,我烧火。”   丁向阳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们坐吧,我一个人就行。”赵柯直接安排段舒怡,“你先替我招待他们一下,我很快抱柴禾回来。”   段舒怡才第二次来,就很随便地拉着兄妹俩找马扎坐。   丁小慧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不太亮堂但是干净的厨房,“原来赵柯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   完全看不出来。   她身上没有一丝乡下人的窘迫。   段舒怡白净漂亮的手伸向炉子上的水壶,摸了摸水壶盖儿,还有点儿温,她直接去碗架拿了三个碗,丝毫不见外地问:“你们喝水吗?”   她平时处处挑剔,竟然这么不嫌弃,兄妹俩意外。   段舒怡真按赵柯的话,招待起自个儿对象和对象妹妹,没等他们回复,倒了两碗水给他们,“我跟你们说,赵柯事儿多着呢,他们家的碗,指定洗得干净。”   兄妹俩接过来,喝了。   “当当当……”   赵柯在门外喊:“舒怡,给我开一下门。”   段舒怡手里拎着水壶,丁向阳先一步去开门。   赵柯抱着一大抱豆秸杆进来,说段舒怡:“我都听见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事儿多呢?”   “怎么,就说。”   段舒怡不怕她听见。   怕起灰,赵柯轻轻放下豆秸秆,半弓着腰轻轻拂掉身上的碎屑和灰尘,不搭理她,转身问兄妹俩:“没有忌口吧?中午给你们做个煎鱼,酸菜炖小鸡儿……”   丁小慧推辞,“不用炖鸡……”   她话还没说完,段舒怡抗议道:“不要!不吃酸菜!”   搁在别人那儿,她这样看起来挺没礼貌的,毕竟客人到主人家,大多是随主便。   丁小慧面上露出些许紧张,“舒怡……”   赵柯面不改色,问她:“不喜欢吗?”   段舒怡面有菜色,抱怨:“还不是你建议公社建酸菜厂,我爹要从全公社挑出味道好的酸菜,从入冬开始,我家就没断了酸菜,各种味道的酸菜,我都快腌酸了……我不要吃酸菜。”   赵柯闻言,惯着她,“那就用土豆炖小鸡儿。”   段舒怡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赵柯先烧起炉子。   第二场雪下来,彻底上冻,有的人家会留着鸡明年早早下蛋,今年余秀兰没留,趁着鸡冬天减膘之前,杀掉了家里的两只鸡,冻在仓房里。   赵柯从外面拿了一只鸡进来化着,便坐下跟他们聊天。   丁向阳出去,从车上拿下好几样儿东西,有一只小火腿,有两斤饼干,有一包糖,还有几瓶汽水。   这是丁向阳知道要来赵柯家,主动装的。   段舒怡赶在赵柯客气前,开口:“我们都吃你家鸡了,你就别跟他们客气了。”   赵柯听出她话音里的高兴,便向丁家兄妹道谢,收下了礼。   段、丁两家人订在晚上一起吃饭,所以下午段舒怡他们就得返回去。   段舒怡解释说:“之前想让你去,但向阳他们家明天一早回县城,不能送你回来,你还得自己搭牛车,天太冷了,不如我们过来一趟。”   赵柯不在意,“你考虑得周到。”   段舒怡勾唇笑,“我对你好吧?不过我结婚,寒冬腊月,你都不能缺席。”   赵柯微讶,“结婚的日子定下了?”   丁向阳温柔地看一眼段舒怡,道:“商量过,还没定下,我想早一点娶舒怡。”   丁小慧调侃地轻笑。   段舒怡脸颊飞起一抹红晕,眼里又带着一丝忐忑。   赵柯注意到,没说什么,笑了笑,暂时岔开这个话题,聊起别的。   丁向阳对村外大库里造的水车很感兴趣,问了好几句,就提出不打扰她们三个姑娘说话,他回那边瞧瞧。   段舒怡嗔道:“说什么不打扰我们,你自个儿不耐烦才对。”   丁向阳好脾气地说:“不是不耐烦,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哪有不喜欢,你可别冤枉我。”段舒怡哼了一声,叮嘱他,“裹严实点儿,外头冷,别冻着。”   丁向阳很受用,笑着答应,这才出去。   赵柯含笑看着,段舒怡对丁向阳的态度,和当初对她前对象的态度,差别相当大,看来两人的感情确实很不错。   而丁向阳走出村子,重新进入工作间后,主动走近傅杭,跟他搭话。   傅杭教养好,别人主动与他说话,当然会有所回应。   他知道丁向阳是赵柯同学的准未婚夫,交流之后,在他表露出对木工还有造水车的兴趣之后,便暂时收了书,带他参观。   没多久,丁向阳便上了手,兴致勃勃地亲手凿木头,又跟着组装了点水车部件。   以至于中午他跟着赵村儿的社员们一起下工返回村子,身上体面的衣服上还带着点儿木屑。   段舒怡:“……”   嫌弃,又有点儿别的说不清的感觉。   余秀兰倒是对丁家兄妹很热情,看到丁向阳带来的东西,就更热情了。   丁家兄妹很客气很有礼貌地回应她的刨根问底。   于是饭桌上,她的态度越发明显地区别于上次的梁辉,知道丁小慧跟赵柯也是朋友之后,直接就叫名字了。   “向阳啊,在婶儿家别客气,吃。”   “小慧,来个鸡腿儿。”   “舒怡,你也吃……”   三人被迫吃了不少肉,丁小慧拒绝不掉,到最后明显撑到了。   还是赵柯看她表情不自然,替她拒绝余秀兰同志的热情投喂。   饭后,三人又待了一会儿,段舒怡便提出该走了。   兄妹俩先上车,段舒怡拉着赵柯,问:“你看他怎么样,我一想到订婚结婚……”   她面上露出不安。   她处对象,总想让赵柯看一看,炫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赵柯见过她的对象,段舒怡心里好像才能踏实。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赵柯问她:“你觉得丁向阳怎么样?”   段舒怡肯定地说:“他对我很好。”   赵柯摇头,“我不是问他对你怎么样,他当然得对你好,我是他这个人怎么样,一个本来就人品很好的人,才值得你托付。”   段舒怡若有所思。   赵柯道:“你们相处最多,任何一点不适,你的感受是骗不了你的。”   段舒怡想了想。   要找本来就很好的人……   两个人闹别扭肯定有,总是丁向阳包容她,跟梁辉刻意地没有原则地伏低做小不一样,是因为丁向阳本身就是个正直、脾气好的人,然后才是因为喜欢……   而赵村儿和赵柯一家好像是试金石,他们嫌不嫌弃她带他们来的乡下穷地方,是否重视她乡下的朋友,余秀兰对两人的态度……都能反映出丁家兄妹俩的人品。   段舒怡心安了不少,复又傲娇起来,“我当然知道,那我走了。”   赵柯送到车旁,挥手道别,冲丁家兄妹道:“下次有机会再来。”   丁家兄妹俩全都爽快地应下,“一定。”   他们的举动好长脸,段舒怡给了赵柯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回才算是彻底满足炫耀欲,离开。 第105章   余秀兰见过段舒怡和她对象, 压下去的唠叨再次反弹:“你俩是同学,还同岁,你看舒怡,都要订婚了, 找那对象一表人才的, 多好。”   “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多, 不也过得好好的, 想太多容易累。”   “而且要是找个家里有助力的,你们知识青年那些啥远大追求, 没准儿实现的更容易呢。”   “一个人, 怪没意思的……”   赵柯当耳旁风, 不回应。   余秀兰没指望能说通她, 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念叨,不念叨赵柯,也没其他人念叨。   总不能家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吧。   赵柯听得多了, 猜到她可能是寂寞, 晚间吃完饭,就不立即回屋了,坐在厨房听她说话。   然而她这样,余秀兰反倒看不顺眼,“你不回屋看书,老在厨房蹲着干啥?”   “你不嫌我点灯熬油了?”   “学习是正经儿事儿, 我啥时候嫌了, 我是怕你看坏眼睛。”   “我控制着时间呢。”赵柯邀请, “要不我们借着油灯一起看书?冬天黑太早, 睡不着。”   余秀兰有点儿抵触, “我一乡下妇女,看那么多书干啥……”   “你哪是普通的乡下妇女,您是光荣的小学教师,培养祖国未来的建设者,是祖国教育事业的奠基人,当然是知识储备越多越好……”   “停停停……”余秀兰头脑清醒地打断她这些迷糊人的话,“你不要想忽悠我,我就教个一二年级的娃娃,学到初中二年级的知识,还不够用?”   赵柯在小马扎上坐正,“眼下够用,但你想想,明年托儿班办起来,升小学的孩子懂得更多,要是问点儿什么你不知道的问题,你怎么办?让他不该问的少打听?或者直接掐断孩子们的奇思妙想?”   余秀兰不说话,她确实是用“少问那些没有用的”来掩饰她的无知。   但这肯定不是她的问题,牛小强他们听多了傅知青的故事会,脑瓜儿太天马行空了。   这换谁能答得了?学多少也答不完啊。   “还有啊,以后要是招新老师,一般没教学经验的,应该从低年级教起吧?你一个资深的老教师,被比下去的话,多丢人啊……”   余秀兰纠结。   赵柯忍着笑,从她的角度出发,一步步劝说:“要是招了知青当老师,妈你一个乡下妇女却靠实力升到高年级,咱家多有面子……”   余秀兰……妥协:“我学。”   就学到明年换老师。   ·   余秀兰白天有备课的习惯,晚上又加了一个半小时的母女自习时间,但她不准赵柯往外说,她要偷偷学习,明年“轻松”升级。   甭管是偷偷学,还是光明正大地学,赵柯都支持她。   不过余秀兰要面子,从来不请教赵柯。   赵柯维护她的面子,只不经意地让她发现“姐姐”的旧笔记,恰好帮她解决一些疑难问题。   余秀兰一直没发现,每回都“没收”。   赵柯对于这种母女间的你来我往,还挺乐在其中的。直到连着好些天,余秀兰都好像开窍通了似的,学习相当顺畅,赵柯的乐趣忽然没了。   她悄悄观察了两天,才发现罪魁祸首——傅知青。   “我妈找你问题了?”   傅杭很有情商地解释:“是我发现牛小强问余老师的问题涉及的知识有些偏,主动帮余老师解惑。”   他长进得可真快,这么会说话了……   赵柯酸酸地看着他,凭啥余秀兰同志对她这个闺女就好面子,对傅知青就不好面子了?   她比傅知青差哪儿了?   她这种文科生虽然跟傅知青这种理科生有壁,但给学到初中知识的亲妈答疑解惑,没有一点儿问题。   “你心情不好?”   傅杭看到她眼里有对他的不满,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   赵柯:“?”   傅杭两根手指捏着糖,又向前递了递,“交保护费。”   赵柯:“……”   他还来劲儿了。   一颗糖,赵柯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爽快地接过来,“行,赵主任罩着你。”   两个人之前说开了,傅杭没有满脑子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暗戳戳地讨好余老师这种“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只在间隙进行。   傅杭就像是随意为之,除了那次借势表白,之后都没有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做出什么,没带给赵柯丝毫纠缠、侵入的感觉。   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的几个人,都没有多嘴,村子里察觉到傅杭对赵柯有想法的社员们,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就不再关注俩人了。   完全没啥好戏看,谁想要调侃他们两个一句,两个人全都不动如山,不害羞,开玩笑有啥意思,还不如去逗村里其他谈对象的小年轻们。   他们一逗一个准儿,社员们看着他们脸红害羞的样儿就好玩儿。   而社员们都没发现,赵芸芸和陈三儿隐藏在互相看不顺眼中的暧昧。   公社妇联组织相亲大会的公告通知到各大队了,时间就在定在元旦后,鼓励双山公社下的所有大队的未婚青年们积极踊跃地报名。   但赵村儿青年吃香,有意结亲的人生怕晚一步,当然不会去等相亲大会,早早下手。   还没到元旦,除了陈三儿和石头,其他男青年全都有对象了。   陈三儿以前名声不好,他家父子关系又不好,在这场相亲里,一开始并不受欢迎,后来其他条件好的青年都有着落了,才开始稀稀拉拉有一些人表示愿意相亲看看。   陈老爹无论咋着急,陈三儿自个儿不上心,他是毫无办法。   搁以前,陈老爹根本不会管他的想法,直接做主,能把相亲的人拉回家里,逼迫陈三儿相对象。   赵柯上回的话,他真听进去了,生怕父子俩的关系彻底完蛋,现在只敢找陈三儿好言好语地问,可惜每次都失望而归。   赵芸芸表面上挤兑陈三儿,实际上关注着呢,每次有人要给陈三儿介绍对象,她都要跑到赵柯家捶炕蹬腿儿撒气。   赵柯一次不落全看在眼里,她既不调侃赵芸芸,也不提醒,就只看着,等着看俩人究竟怎么戳破这层窗户纸。   另一个石头,完全就是无人问津,因为是孤儿,条件太差,他家里穷得叮当响,统共只有两块多的积蓄当彩礼,根本没有人家看得上他。   石头这段儿时间越发沮丧,闷头干活,连话都很少跟其他同龄人沟通。   偏偏村子里最近好些家都在准备结婚,喜气洋洋的气氛,衬托得他越来越形单影只。   相亲这事儿,是赵柯挑起来的,现在村子里又有监督员,赵柯耳朵比之前更灵,就在相亲大会前几天,找石头谈心。   “赵主任,你不用多说,我都懂,我穷,没人看上很正常。”   “我不是要劝你这个。”   赵柯和五奶一起来的,她进屋就打量遍石头的家。   穷确实是穷,四处都是陈旧破烂的,但桌子腿儿烂了,修过,地是平整干净的,屋子里几乎不透风,房顶也不漏光,她们进院儿的时候,也看见了院子里堆得整整齐齐的柴。   石头虽然是一个人,但家操持起来了,要知道他小时候,是靠大队的低保和百家饭活下来的。   陈三儿名声不好那些年,从来没有石头偷鸡摸狗的传闻,他吃人一口饭,要咬着牙给人干一天活儿。   赵柯道:“我是想劝你,不如就先别参加公社的相亲大会了。”   石头惊讶之外,掩饰不住地难堪,“赵主任,你也觉得我找不到媳妇儿吗?我啥都不在乎,就想有个做伴儿的,比我穷的还能没有吗?实在不行……”   “没有‘实在不行’。”   赵柯打住,“我不是说你找不到媳妇儿,才建议你不去的。要是只为了娶媳妇儿,标准一降再降,找比你穷的,或者比你大的,或者寡妇,或者有什么缺陷的……那不是定死了自个儿将来没有出息吗?”   “别因为一时穷,就不断降低标准,你得相信你自己,能凭着勤快的手,挣到更好的生活。”   赵五奶劝道:“石头啊,你想想,大队今年是啥光景,明年会是啥光景,你还年轻,娶到不好的媳妇儿,一辈子的事儿呢。”   石头情绪稍稍好了点儿,只是仍然失落道:“我今年都二十三了……”   村里二十三岁的人,有的娃都调皮捣蛋了。   而他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每天独自面对四面墙,回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看着别人家欢欢喜喜的……   “才二十三而已。”   赵柯不以为然,“我爹四十几岁出去培训,春妮儿姐二十五岁离婚重新开始,王三哥二十四岁娶上媳妇儿,日子也红红火火。”   赵五奶慈祥地摸摸石头的头,夸赞他:“你看你这家,拾掇得多好,咱村儿多少老少爷们儿都不如你呢,五奶这最爱操心年轻人婚事儿的人,都不急呢,你急啥,慢慢来。”   石头没有长辈给他操持,听了两人的话,心缓下来,点点头。   于是,在公社举办的相亲大会,农闲时间,其他大队能来的都来了,唯独没有赵村儿人参加。   各大队闲聊,都不意外,酸赵村儿,也酸那些提前下手的人。   “咋不讲诚信呢?”   赵村儿大队不管外村儿咋想,反正接连不断办起喜事儿,每一家都亲自过来邀请赵柯,姑娘呢,就作为娘家人去外村儿撑场子,小子们就坐主桌,甚至还有人想让她主婚,反正咋都得上去讲两句儿,还不让讲重样儿。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当得相当不易,社员们都能来“指挥”她了。 第106章   省城。   赵建国和赵瑞见面的机会不多。   什么年代, 都存在贫富差距。   省城工业发达,这里有许多的工厂,工厂的工作体面,工人赚得多, 手里有钱,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高于乡下数倍甚至百倍。   而且这里有很多早些年外国人建的百货大楼, 现在也仍然运营着, 每个出入其中的人都光鲜亮丽。   无论是人到中年的赵建国,还是年纪轻轻的赵瑞, 他们从乡下初来乍到, 见到这座城市时髦的一切, 自卑, 茫然,不解……   他们跟省城格格不入,心理上经过很大的变化,才慢慢调整好, 学习和心理都进入正规。   他们必须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赵建国是赤脚大夫,学得是中医,一些西医知识还是五几年国家对乡村赤脚大夫进行基础医疗培训时学习的。   二十年过去,医疗技术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医院的学习,需要的专业知识要求太高, 实际比赵瑞他们这些工农兵大学生还要艰难。   尤其, 他还是少见的乡下赤脚大夫来省城医院进行培训。   医院起初只是安排赵建国跟着个普通门诊大夫, 在他看病开药的时候旁听。   赵建国很认真, 粗大的手拿着赵柯友情赞助的钢笔和笔记本, 每天不断地记录,聚精会神地学习陌生的医疗器械和药物,观察医生护士们的工作,休息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跟着笔记模仿动作。   他们家,有个从来不知道胆怯是什么的赵柯,连最文静的赵棉,在外面都能张得开口。   赵建国本身有多年行医经验,又厚着老脸主动去问,有医生对他爱答不理,就有一些医生抹不开面子回答他的疑问。   慢慢的,赵建国就在医院有了点儿熟人,进而分派了工作,刚开始都是些简单的记录工作,随着他学习的深入,工作也开始深入。   所以春妮儿他们来得时候,赵建国才能请到那位老大夫给春妮儿看病。   而将近半年过去,赵建国从一个不太重要的旁听的赤脚大夫,变成了一个医疗知识匮乏但是学习进度不慢的大龄医学生,这个时候医院忙,科室直接当他是实习大夫排夜班,一直排到这个月最后一天。   赵瑞念的工农兵大学一月初放假,两个人早早沟通过,一起回家过年,由赵瑞抽空去排队买火车票。   赵瑞一开始的打算是去打半个月零工,用赚得钱和这半年攒的钱给家里人买点儿礼物。   因为学校宿舍只允许学生放假后住三天,三天后宿舍清空锁门,赵建国说他多申请上夜班,赵瑞晚上可以住在他的床铺上,两个人轮流休息。   不过赵瑞平时念书很刻苦,在一群力争上游的学员中依然成绩很优异,他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知道他的情况,就帮他在教室宿舍临时安排了个床铺。   零工也没打,学校有一位新闻系的苏教授整理文稿需要人做文字校正,他的带班老师推荐了他。   赵瑞被推荐上的是农学院,学得畜牧专业,跟新闻系八竿子打不着,苏教授原本并不想用他,赵瑞的带班老师极力推荐:“赵瑞有学习基础,入学后并没有局限于本专业的学习,我看他平时收集很多报刊杂志,肯定能胜任文字校正的工作。”   学生放假,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苏教授只能勉强接受了赵瑞,但对他很挑剔。   赵瑞很尊敬苏教授这样有大学问的人,态度很谦恭,对苏教授安排下来的任务拿出百分之百的认真来完成,比苏教授的学生做得也不差。   而且他身上没有一般乡下人的不良习气,人安静,不畏缩,苏教授便认可了他。   如果一直这样,赵瑞这一次的假期打工,既能赚到一笔小小的报酬,又能学习,对他来说堪称完美。   可惜,意外来了。   赵瑞给苏教授帮忙的第五天,苏教授的女儿苏荷从沪市大学放假回家。   赵瑞头昏脑涨地走出书房,原本要去帮苏教授倒水,刚走到客厅,就跟苏荷打了个罩面。   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对对方的出现感到诧异,而赵瑞不控制地看呆了。   苏荷穿着一身红色格纹的布拉吉,头上戴着同色系的发卡,长发披肩,漂亮、文雅、眼神明媚……   赵瑞的心跳异常。   苏荷因为他的窘样儿,掩唇轻笑。   赵瑞在她的笑声中,回过神,便深深地埋下头,被巨大的羞愧和罪恶感淹没。   男人根本骗不了自己。   他很清楚,他刚才的状态……不对劲儿。   赵瑞抓紧杯子把,控制着因为这个姑娘产生的手足无措。   “小荷?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怎么不等爸爸去车站接你?”   苏荷蝴蝶一样从赵瑞身边经过,挽住苏教授的手臂,欢快地说:“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能回来,当然尽量不劳烦我忙碌的父亲。”   苏教授笑得开怀,“你啊~”   苏荷好奇地看向赵瑞,“这是?”   苏教授为她介绍:“这是帮我做矫正工作的赵瑞同学,农学院的。”   然后又对赵瑞说:“这是我女儿,在沪市大学读书。”   赵瑞没有抬起头,很拘谨似的道:“教授,您女儿回来,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教授点头,“行,工作明天再做也不迟。”   赵瑞立即道别离开。   苏荷看着他离开时凌乱匆忙的步子,忍俊不禁,收回视线,对苏教授说:“我还以为是爸爸专业的学生,真没想到是农学院的。”   “他有些文字功底,人也努力上进,学农确实……”   赵瑞并不知道他走后父女俩关于他的对话,他根本无法控制纷乱的思绪,即便站在冰冷的室外,脑子里依然全都是苏荷出现那一刻的惊艳。   这是不对的。   他有媳妇儿。   赵瑞提醒着自己,第二天再去苏教授家,尽量避开苏荷,能待在书房绝对不出去,避不开面对面时,也始终低着头,不去看对方。   如果不是不能带走文稿,他甚至想要不出现在苏荷面前。   然而苏荷见多了追逐她的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赵瑞这种不敢看她的死板模样有趣极了。   去年,苏荷放假回来,肯定要跟朋友们出去玩儿,今年却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了家里,有意无意地进出书房,替苏教授倒倒水,或者随便翻翻书。   她看着赵瑞因为她的出现,慌乱不已,心情就格外好。   赵瑞暂时无法抵御她带来的影响,心里已经有了冒着被苏教授厌恶,被推荐他的老师不满,提前中止工作的想法。   苏教授起初还以为闺女是为了陪他,发现不是这回事儿,倒是没嫌弃赵瑞,反而打趣她,“我就知道,我这个爸爸没那么重要……”   苏荷撒娇,“您在说什么呀,当然是爸爸重要。”   苏教授失笑,随后便起了打听赵瑞情况的想法,工作间隙休息,拉着他在客厅闲聊:“我对乡下的情况有些了解,本地农民让孩子读书的少,被推荐入学的学员多数是知青,你有这样的基础,很不容易啊,父母很开明吧?”   赵瑞回答:“我爷爷是老兵,他和我爹都是我们村儿大队长,都觉得应该读书。”   “怪不得。”   苏教授暗暗评价,根正苗红,能读起书,条件也不是很差。   他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赵瑞沉默片刻,肯定地回答:“有个妹妹,还有个对象,已经定下了,就是还没扯证。”   这是事实。   他用道德和责任约束自己,不能直接说是媳妇儿,那就是已经定下的未婚妻。   苏教授惊讶,下意识看向女儿的房间。   那里,原本开着一条缝儿的房门已经合上。   苏教授失语片刻,若无其事地说:“我是看你校正工作细心,有些文科天赋,学畜牧有些可惜,想问问你,不要转专业?”   赵瑞很高兴受到肯定,却并没有骄傲,很诚实地说:“我的名额,是我堂妹让给我的,她是高中生,比我优秀很多,我现在的专业很实用,谢谢您的看重,我没有转专业的想法。”   苏教授微微蹙眉,并不是因为赵瑞拒绝,而是因为堂妹让出大学名额。   赵瑞今天一再让他惊讶,没想到连名额都是别人让的。   他下意识以为,是重男轻女之类的缘由,有些不喜。   可很快又想到,一个能念到高中毕业的女学生,家里肯定是支持读书的……   新闻人,更不能因为片面的信息,未考证就无端下结论。   苏教授便问道:“你堂妹为什么让出名额?”   赵瑞说起赵柯,一反之前的谦虚和沉默,极其骄傲地说:“我堂妹是我们大队唯一的高中生,特别聪明,这名额就是她帮着我们双山公社用卖白菜缓解灾后困境,公社奖励给她的。”   “她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要留在大队带领社员们增产创收,就把名额让给了我。”   “白菜?”苏教授从事新闻,对几个月前的涝灾相关新闻当然有印象,就连大学食堂也采购过双山公社的白菜,“原来是你们公社。”   关于双山公社的赈灾解决办法,有报纸报道过,不过侧重点是在全省各单位上下一心助力受灾公社上,没想到还有这些内情。   苏教授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新闻价值,追问起来。   赵瑞知无不言,一五一十地跟他讲涝灾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对赵柯的夸赞源源不断。   苏教授越听越有兴趣,迫切想要见一见赵瑞口中的“妇女主任”是不是真的这么出色,这么有魄力,直接提出:“你二月初回村儿是吗?我跟你一起去你们公社。”   他要深入挖掘一下,拍些照片,做些采访,若是具有真实性,写成文章,完全可以树立成模范典型。   赵瑞没拒绝,赵柯能上报纸的话……应该不是坏事儿吧?   而赵瑞从苏教授家一走,苏荷便走出卧室,站在苏教授面前,不甘心道:“我也要去!”   苏教授皱眉,“我是为了采访,你去干什么?下乡很辛苦的。”   苏荷执拗,“我就要去。”   她很确定,赵瑞看她的第一眼惊艳而痴迷,之后的表现,分明就是喜欢她。   明明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对象,可他偏偏说了。   他在抗拒她。   苏荷非要去看看,赵瑞的对象什么样儿,比她这个教授的女儿,大学生强在哪儿。   苏教授拗不过她,只叹气道:“到那儿别胡闹。”   得知苏教授要带着苏荷一起去赵村儿的赵瑞沉默,无法自抑地焦躁,不安。 第107章   “采访?”   赵棉举着话筒, 白净的脸上,闪过惊讶。   话筒里,赵建国道:“是赵瑞大学新闻系的教授,赵瑞放假帮他做文稿校正, 他听说你妹妹在今年涝灾里发挥了大作用, 想做报道。”   能上报纸, 是赵柯有本事。   赵棉不觉得荣幸, 只替妹妹高兴,“等后天妈和小柯来公社接你们, 我跟她说。”   “好。”   赵棉挂断电话, 走出传达室。   门卫笑问:“赵同志, 心情很好啊。”   赵棉含笑点头, “我爹要回家过年了。”   门卫知道赵棉和赵柯的爹在省城大医院培训,恭喜她:“要一家团聚了,喜事儿。”   赵棉眉眼弯弯。   门卫好奇地问:“咱们还得坚守到年前,大医院放假这么早吗?”   赵棉温声解释:“我爹本来就不是医院的正式医生, 上个月连续大半个月加夜班, 医院允许他调休放假。”   “都排班儿了?”门卫就是本地人,很清楚公社的大夫都是什么水准,“那将来你爹培训结束,还回你们大队吗?”   赵棉摇头,“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全家都在这儿, 我爹是想回来的。”   “还是前途重要嘛, 要是能当上大医院的大夫, 全家都能养活。”   赵棉并不接话, 笑笑便与他道别。   另一头, 省城的赵建国挂断电话,交了钱,便回火车站和赵瑞三人汇合。   三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   苏教授面带无奈。   苏教授的女儿苏荷板着一张漂亮的脸,时不时看向赵瑞,好像志在必得。   而赵瑞始终垂头沉默。   打从今天一见面,赵建国就发现了异常,当时便心里一沉,以为赵瑞犯了错误。   但他看着侄子长大,实在不相信赵瑞会做出对不起媳妇儿的事儿,只是当着陌生人,不好说什么。   进站后,四个人分开,苏家父女去卧铺车厢,赵建国和赵瑞去硬座车厢。   两个人艰难地穿过挤在过道上的人群,挨个座位瞧,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座位,坐下后,没多久,火车鸣笛,“哐哧哐哧”地启动。   赵建国这才看着对面的赵瑞,严肃地问:“你跟那位苏教授的女儿,怎么回事儿?”   赵瑞手指一颤,回避他的眼神,“只是说过两句话,没怎么接触。”   其实在他知道苏荷也要跟着苏教授一起去采访的那天,苏荷任性地堵住了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男女之间,一方不释放信号,另一方很少会自作多情地误会。   赵瑞不受控制地反应和慌张地应对,释放了错误的信号。   但他实在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   曲茜茜是他爹妈给他选的对象,当时两人相亲的时候,都很害羞,对对方也都满意,很容易就成了,后来顺理成章地摆桌结婚。   婚后的日子,一直也很好,曲茜茜是很好的媳妇。   只是太突然了……   赵瑞真的不想犯错。   苏荷早晚会开学,他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一定会调节好。   赵瑞并不希望她去赵村儿,便低着头说路上辛苦,乡下条件不好,不建议她一起去。   但他越是这样,苏荷越是要去。   甚至对爱情有幻想的年轻姑娘看他这样,只觉得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就是拯救他冲破“牢笼”的进步青年,带着一身对抗世俗的冲劲儿,宣告:“思想永远自由,我不能看着你身体走出乡村,精神依然困囿在腐旧中!”   赵瑞想要反驳:“不是的……”   他不是腐旧。   然而有自己思想的姑娘眼里燃烧着炽烈的火,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不容他多说。   “没接触,那姑娘咋那个态度?”   赵建国提醒他,“咱们老赵家没有那种家风,你要是做了啥难看的事儿,你爹指定要打断你的腿。”   这些日子,赵瑞一直在经受着内心地谴责,双手扶着膝盖,才能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三叔,你也不相信我吗?”   他看起来并不好受。   赵建国叹气,“不是不相信你,就是让人瞧见,多误会啊……”   采访上报,是挺荣耀的事儿,咋还有个姑娘一起跟回村儿呢?   别人也就罢了,赵瑞媳妇儿看见,得多伤心。   赵瑞垂着头,双手缓缓攥成拳,对赵建国解释,又像是对自己强调:“苏教授说,他女儿一年放不了几天假,所以才一起出来采访,待不了几天就会离开的……”   他已经有了媳妇儿,不能有任何放纵。   ·   两天后,正好是小年。   赵新山亲自赶车,拉着余秀兰和赵柯进公社接赵建国和赵瑞。   要不是怕回来的时候挤,李荷花也得跟着进公社接儿子。   他们到的早,余秀兰去轴承厂的传达室给远在西北某部队的弟弟打电话。   赵新山和赵柯则是去公社大院。   赵柯挨个办公室跑,划拉一大堆上面发下来的宣传文件、资料、报纸……顺道拜早年。   程干事跟她关系处得好,知道她要,平时也会替她留着。   “这是最近的。”程干事递给她一摞东西,笑说,“别的大队领回去都糊墙了,也就你会看。”   “多看看没坏处。”赵柯向他道谢,给他一小筐红鸡蛋,“年前我都不过来了,提前给你和嫂子拜个早年儿,这是给嫂子准备的月子礼。”   程干事接了,“这时候鸡蛋可不好找,还是红皮儿的。”   赵柯语气里带出明显的得意,笑眯眯地说:“我可是为了嫂子月子里吃得营养些,托人去好几个大队寻摸到的,别人可不一定有我弄到的鸡蛋多。”   “还真是。”程干事笑,“咱们赵主任现在人脉广呢,各个大队都说得上话。”   赵柯接下这夸赞,闲聊了几句,就和他分开。   余秀兰打过去一个电话,约好了时间,正守在传达室等电话。   赵新山和赵柯过来,赵棉还没下班。   等到赵棉小跑出来,几人一起在传达室继续等。   期间,赵棉说了省城来人采访的事儿。   赵新山高兴地结巴:“能上报纸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余秀兰也满脸喜气洋洋,“我闺女真出息。”   赵棉认可地点头。   唯有赵柯,若有所思。   “铃铃铃……”   电话铃响。   余秀兰暂时忘了采访的事儿,赶忙接起来,“喂,是秀民吗?”   电话的另一头,刘三妮儿大嗓门儿地喊:“秀兰,是我,你妈。”   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余秀民妻子林清嫌丢脸,领着儿子站在门口,并不靠近。   余秀民贴近话筒,想听一听声音。   刘三妮儿对着话筒喊:“你弟也在呢。”随即调转话筒,让儿子说话。   余秀民叫了一声“姐”,扭头招呼妻子儿女过来问好。   林清不得不走过来。   电话里,余秀兰也叫赵棉和赵柯过来打招呼。   姐妹两个对着话筒喊人,拜早年。   连赵新山也向老太太问了声好。   刘三妮儿把着电话,问赵建国和赵枫,问她们在村儿里咋样儿。   余秀兰眼眶有两年没见着听着亲妈的声儿了,眼眶有些红,一一答了,然后转过来问她身体咋样,问弟弟身体咋样,问她在那头过得舒不舒心。   刘三妮儿答话:“我们身体都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至于舒不舒心……   刘三妮儿瞥一眼又站得远远的儿媳妇,没接这茬,转而道:“秀兰,你让小柯接电话。”   远处,林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都五分钟了,还没完。   电话对面,余秀兰示意赵柯过来接电话。   赵柯有预感,姥姥要说什么,接过电话,“姥姥。”   刘三妮儿嗓门儿丝毫没压低,“我要给你介绍的青年,才二十多岁,就比你舅舅小一级,好多人儿想给他介绍对象呢,要不是我跟他妈处得挺好,人家根本不松口,你说你这孩子,咋还不乐意?”   林清皱眉,对她这样大喇喇地往外说些没谱的事儿,很不喜。   而赵柯好言好语地解释:“姥,我现在当着咱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呢,和大伯一起带着全大队建设村子,怎么能走呢?”   刘三妮儿当那么多年妇女主任,还能不知道妇女主任是干啥的,“建设村子,跟你一个妇女主任有啥关系,而且咱村儿那么多年,都那样儿,能咋建设,你别为了拒绝就蒙我。”   赵柯耐心地说:“我妈信里不是跟您说了吗?咱们大队今年养了三十多头猪,明年开春儿还要多抓一些。大队还建了砖窑,能自个儿烧砖了,明年就要重建小学,到时候咱们大队的孩子们都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   刘三妮儿和余秀民对视一眼,不信,“咱村儿那些社员,能有几个豁出钱去送娃娃上学的?”   “大队都做好工作了,明年咱们大队适龄的孩子,全都去学校。”   姥姥惊讶,“啥?都去?”   “是啊,大伯就在旁边,我还能骗您吗?”赵柯答得很随意,“到时候每个年级都会有自己的教室和老师。”   姥姥更吃惊,“那得多宽敞啊。”   大队咋有这么大变化,以前可不这样儿,变化肯定是从赵柯回村儿才有的……   余秀兰抓着赵柯的手腕瞧了一眼表,抢过电话,“妈,啥时候有机会,您和秀民回来看看,就知道咱们大队现在不一样了。”   刘三妮儿心里一动。   跟着儿子是好,可她也想念老家,如果能回老家看看……   刘三妮儿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回家的路上,念叨起啥时候能回去。   林清直接打消她的念头:“秀民忙,休长假得申请,挺难的,走一趟不容易。”   余秀民道:“妈,我也想回老家看看,但是路途远,走一趟起码得请一个月的假,还是过两年吧。”   刘三妮儿就没再说话。   随军家属住的是平房,一家人回到家,刘三妮儿去厨房准备午饭。   林清坐在客厅里,当着丈夫的面儿,对刘三妮儿道:“妈,根本没相亲,能不能别在外头嚷嚷,万一王副连长有意见,以后不支持秀民工作,怎么办?”   刘三妮儿在厨房里回她:“能有啥意见,小王受欢迎,他妈得意着呢,而且小王年纪大了,他妈也着急。”   “不管怎么说,能少说话尽量少说话,万一得罪人影响秀民的前途。”   她活这么大岁数,又是当过妇女主任,还能不知道啥能说啥不能说?   她在家属院人缘好着呢,偏偏这个儿媳妇这不许那不好的,还管着她。   刘三妮儿不痛快,不想让儿子为难,没跟她争辩。   林清从屋里拿了个苹果,一掰两半儿,一半儿给儿子余岳,一半儿给刚进屋的丈夫,独独没给两个女儿。   大女儿余岁叛逆期,直接踢踢踏踏地进屋,二女儿余欢性子弱,低落地埋头。   余秀民没吃,问她:“没有苹果了吗?怎么没多拿一个?”   林清道:“没有了,要是有,我能不给她们吗?”   这么一回儿,儿子的半块儿苹果已经快吃完,余秀民只得进厨房,拿刀将剩下的苹果一分为三,给亲妈和两个女儿一人一块儿。   林清不愿意,“你那么辛苦,你自己吃就是,还分它干什么?她们当姐姐的,孝顺爸爸,让让弟弟,这不应该的吗?女孩子就是心思多,我不也没吃吗?”   二女儿余欢不伸手接,摇头,“爸,你吃,我不吃。”   余秀民塞给女儿,“吃,爸让你妈再买。”   “苹果多贵……”林清轻声埋怨,“很有钱似的。”   余秀民无奈,“买了就全都尝尝,又不是常买,你也不要亏了自己的嘴。”   林清嗔道:“我还不是心疼你。”   “我知道。”   林清想起打电话,有些不舒服道:“为什么姐回回打电话,都是让咱们打过去,我也不是计较,就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想让咱们花打电话的钱……”   余秀民不在意道:“你想多了,我大姐先打过来不要钱吗?她不约时间等咱们打过去,万一咱们不在,打过来不是不浪费钱吗?”   林清不想让丈夫觉得她挑拨,忍下没多说。   旁边的小儿子余岳突然说:“等到了约好的时间,大姑打过来,不也一样吗?他们就是乡下人,想占便宜。”   余秀民震惊地看向小儿子,喝斥:“你说什么呢!”   余岳吓了一跳,害怕地躲到母亲身后。   林清也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这么说,抱着他,维护道:“孩子不懂事,你吓他干什么?”   厨房里,刘三妮儿听到儿媳妇在那儿说话,知道儿子肯定不会误会他姐,就没出来,直到听到孙子的话,才怒从心起,“孩子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不在孩子面前胡说,他怎么知道这些话的?”   林清不承认,“妈,我怎么会对孩子说这话?你这不是让我和秀民吵架吗?”   “你让开。”余秀民满脸怒气,“我今天非得揍他一顿。”   林清不让。   余秀民更火,“你让不让开!”   他平时不算很严厉,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余岳直接吓哭,二女儿余欢也怕的躲到墙边。   林清维护儿子心切,不禁气道:“连儿子都这么想,有错吗?大姑姐不就是想占便宜吗?”   刘三妮儿发火儿:“我们家秀兰一分钱没欠过你们的,占啥便宜了?倒是你,回回儿往娘家寄钱寄东西,我们说啥了吗?秀兰打个电话就叫占便宜,你娘家那叫啥,打秋风吗?”   “谁打秋风?!妈你说清楚,我娘家条件好,还用得着打秋风?”林清扯过儿子,指着他的衣服,“不说我用自个儿的钱给娘家,小岳身上的衣服、鞋……不都是我娘家给寄的?”   刘三妮儿道:“秀兰没花过你一分钱,还年年都寄东西。”   林清脱口而出,“那些便宜货,白给都没人要。”   她说完,看向丈夫,眼里便闪过一丝懊恼。   她没想说出来……   家属院的平房,都是联排的,离得近,谁家说话动静儿大点儿,都能传到左邻右舍,此时余家吵起来了,附近几家纷纷出来瞧,稀奇地议论——   “余团长家吵起来了?”   “头一回听见。”   “咋吵起来了呢?”   余家屋里,余秀民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明理的妻子,“那是大姐的心意,你怎么能这么说?”   而刘三妮儿气坏了!   儿媳妇平时咋讲究,面儿上好歹过得去。   这话说出来,光是嫌弃闺女余秀兰吗?那也是嫌弃她。   “秀兰条件是不好,那也是秀民的大姐,他们姐弟都是我这个乡下老太太生养的,咋?你想让我们和秀民断开吗?”   老太太这么说,肯定要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   林清连忙软下来,道歉:“我就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秀民,妈,对不起,你们别跟我计较。”   小儿子余岳见不得母亲受欺负,猛地大喊:“不准你骂我妈妈,坏奶奶!”   刘三妮儿伤心地看向孙子。   余秀民大怒:“余岳,你有没有教养,怎么这么跟奶奶说话?”   林清赶紧捂住儿子的嘴,“秀民,小岳不懂事,你别生气……”   “松手。”余秀民揪住儿子的手臂,把他拎出来,照着他的屁股拍打,“我今天非得收拾你!错没错!还敢不敢不尊敬长辈!”   刘三妮儿心疼孙子,又不好打扰他教训儿子,干着急。   余岳倔脾气上来,哭嚎:“我没错!我外婆说了,你以前给奶奶的钱,都让大姑他们花了!他们就是占便宜!你们欺负我妈!呜呜呜呜……”   林清顿时慌乱,制止:“小岳,胡说什么呢,你外婆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余秀民瞪向林清,“岳母平时就是这么说我姐的?”   林清否认,“小岳小,他听错了……”   “怎么可能会听错。”   刘三妮儿气得不行,“别说秀兰没花,就是花了,我儿子孝敬我的钱,我乐意咋花就咋花,你们管得着吗?”   余秀民停了打孩子的手,“你的工资,你想给你父母花,我从来不说什么,我一年就给我妈三五十块钱,你们也看不惯?这么看不上我们家,那你跟我结婚干什么?”   林清慌忙解释:“秀民,我没有看不上你,你别这么说。”   “你是没有看不上我,你是看不上我们家的‘累赘’,是吧?”   “秀民……”   林清红了眼,害怕他生气。   余岳也意识到他闯祸了,哇哇大哭。   刘三妮儿从来没想让儿子儿媳离婚,儿媳妇再瞧不上他们家,再表面功夫,对她儿子是真心的。   林清平时偏着儿子多,有意无意亏待两个女儿。   余秀民不和稀泥,也不偏心,可他忙,时不时拉练,根本没法儿管太多。   刘三妮儿到这儿之后,就算不咋喜欢儿媳妇,也尽量不跟她吵,再时不时给两个孙女儿甜甜嘴儿,倒也没啥,但她不能忍受孩子性子被带偏。   林清还在跟余秀民解释。   刘三妮儿下定决心,“你们不是忙吗?没工夫管孩子,那我就带他们回老家。”   “不行!”   林清怎么可能舍得儿子,拒绝。   余岳也哭闹:“我不要回老家!不要去乡下!”   余秀民没吭声。   林清怕他真同意,紧张地说:“乡下教育不行,孩子回去,不就荒废了……”   刘三妮儿道:“秀民和秀兰都是我养出来的,差别人啥?而且赵柯说了,大队明年重建学校,老师也要增加,怎么就教不了他们?”   林清抓着余秀民的手臂,“乡下太苦了,你舍得儿子回去受苦吗?”   刘三妮儿当过妇女主任的嘴,磕巴都不打地说:“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吃苦耐劳才能养好性子,小岳这脾气,不板不行。”   余秀民看向八岁还撒泼打滚的儿子……   林清:“不要……”   还有的磨。 第108章   赵柯他们不知道余秀民家发生的一出事儿, 中午吃完饭,估摸着小客车快到了,三人就赶着牛车去路口接人。   天冷,衣服穿多厚都能冻透, 三个人坐不住, 等车的时候全在地上跺脚走动, 活动身体取暖。   下午两点, 小客车远远进来,三人齐齐望过去。   小客车驶近, 窗边露出两张熟悉的、带着惊喜的面孔。   赵新山这样儿在儿子面前不太喜形于色的人, 都忍不住冲着赵瑞大力挥手。   余秀兰和赵柯也是一样的动作。   小客车停下, 车上的乘客挤向车门。   车下, 赵新山迎上去,被下车的人群挤得左右摇摆,无法靠近,依旧在试图向前迈步。   赵柯和余秀兰站得稍微远点儿, 也不免不了要躲行人。   终于, 赵建国和赵瑞挤下车,亲人相聚。   赵新山一只手紧握赵瑞的手臂,一只手激动地拍他的肩,打量着他道:“好好好……”   旁边,夫妻俩半年没见,赵建国直接感情外露地抱住了余秀兰。   余秀兰也紧紧回抱他。   赵柯被中年父母排除在外, 一个人半张着双臂, 小碎步围着他们转了小半圈儿, 依然插不到空儿, 最后只能放弃。   几人身后, 苏教授父女俩最后走下小客车。   头些年闹得厉害,苏教授幸免于难,没有被打,苏荷几乎没吃过大苦头。   她头一次来乡下,从下了火车,一路上就晕头转向,坐在拥挤颠簸的小客车,晕得面无人色,人十分狼狈。   苏教授年轻的时候经过战乱,这些年采访写文章偶尔也要走访一些偏僻的地方,脸色比她强一些,不过工整的大衣和中山装全都皱了。   他们穿得好看,但是太少,冷风一吹,都有些瑟瑟发抖。   赵柯无人理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两人,主动上前:“苏教授?”   苏教授不认识她,眼神陌生,颔首。   而苏荷看着她,眼里带着审视和衡量。   赵柯莫名,抬手拍了赵瑞一下,叫他招呼客人。   苏荷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更加直白,几乎是带着敌意的挑剔。   对陌生人来说,这很奇怪。   赵柯向二人作自我介绍:“苏教授,您好,我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赵柯。”   苏荷的敌意一下子消散。   不认识她,对她有敌意,知道她的身份,又没了……   赵柯琢磨起来   苏教授开始打量她,“你就是妇女主任赵柯?”   而赵瑞终于想起他遗忘的人,给他们互相介绍。   赵新山一双粗糙的手,探出手,“苏教授,你好你好。”   苏教授与他握手,“赵大队长,你好。”   轮到苏荷,赵瑞刻意避开苏荷的视线,不去看她,硬着头皮轻声道:“这是苏教授的女儿,苏荷。”   赵柯眼睛微眯。   赵新山没察觉出来,对苏荷一个姑娘只是口头上问好,便招呼他们赶紧上牛车,“苏教授,外头怪冷的,咱们抓紧回村儿。”   板儿车不大,上面随便放着两张密实的厚草垫,上面似乎有土没扫净,看起来有点脏。   这怎么坐?   苏荷看着那牛车,微微蹙眉,下意识望向赵瑞。   “建国,咱俩坐前头。”赵新山安排,“苏同学看着单薄,挤中间吧,挡挡风,别冻坏了。”   赵建国二话不说,坐在板车前头,赵瑞和苏教授随后上去,紧接着是苏荷。   一辆板车坐七个人,得挤挤插插才行。   赵瑞不自然地缩脚,尽量避免挨到苏荷。   一个瘦高的大男人,缩成一团。   而苏荷爬上板车,看着父亲和赵瑞中间那一小方空间,眼睫轻颤,面露害羞。   年轻男女之间的氛围,微妙至极。   这些日子,赵村儿人最敏感的便是这种气氛,几乎每一个人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然后暧昧一笑。   然而此时此刻,赵新山和余秀兰脸色一变,都没有调侃的心情。   气氛僵滞。   苏教授面对这样的场景,微微叹气,想要替女儿打圆场。   这时,赵柯握住赵新山的手腕,微微使力,笑呵呵地说:“瑞哥,还是你跟我爹换一下吧,让他和我妈坐,我坐苏荷同学旁边,正好跟苏教授和苏同学聊聊天儿。”   赵建国立即下板儿车,绕到板儿车尾。   赵瑞沉默地坐到前面,挨着苏教授。   虽然离得还是近,但不至于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而且背对着众人。   赵新山也知道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儿掉脸子,径直坐到前面,一手拿鞭,一手牵绳儿。   众人全都上了牛车,坐好,路过供销社,余秀兰扯着赵建国扯着下去,拎走水壶,进去装满热水,抱了两个热水带出来,递给苏教授和苏荷。   赵柯道:“苏教授,苏同学,冷吧?暖和暖和,还要走很久呢。”   确实冷极了,父女俩道谢,抱在怀里,才感觉到冻僵的身体有一丝丝暖意。   牛车重新行驶,其他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唯有赵柯,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若无其事地跟苏教授父女说话。   冷风中,只能听见她和父女俩的说话声。   她没问采访的事儿,东拉西扯地闲聊,但打探出不少东西。   苏教授不止是大学教授,还是省城一家杂志的副主编,也经常给其他地方的报纸投稿。   苏荷在沪城大学读文学专业,话语里展露的文学素养确实很高,而且满是新知识青年的理想和追求,丝毫没有被社会捶打过的精明。   赵柯读过的文学书籍不多,但她报纸看得多,不能说完全了解外面青年们的精神世界,跟苏荷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苏荷说:“前两年,下乡人数大幅度滑坡,知青们对插队到农村多是消极抵制的态度,留在乡村消磨时间,是对理想的亵渎。”   赵柯便说:“你说得没错,颓废分子的存在,确实有悖于祖国建设脚踏实地的务实需求。”   苏荷说:“工农兵大学的学习,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大家聚在一起,朗读自己的作品,分享各自的思想,彼此欣赏对方的才华,填补着过去精神的空虚。”   赵柯点头,“知识青年们的思想碰撞,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火花,这是激发心灵和脑力的活动,有激情有理想有热忱,才能投入到建设国家的方方面面。”   苏荷说:“你知道吗?在大学的校园里,同学们会一起创作歌曲,围坐在火堆旁一起哼唱时,那种浪漫,特别美妙。”   赵柯:“懂,我们丰收的时候,谷堆成山,所有社员们聚在一起,胸腔中的喜悦产生共鸣,那是另一种浪漫,也很美妙。”   苏荷:“……”   明明句句有回响,可她们似乎不是很合得来。   赵柯却挺喜欢跟苏荷聊天的。   这姑娘真的很单纯很天真。   赵柯并不认为她是不切实际,每一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等他们步入现实社会,改变规则亦或是磨平棱角,成为先锋亦或是社会中最普通的基石,总归是有一条路。   而对于两个人的谈话,赵建国赵新山他们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赵柯说得更舒服一些。   连赵瑞听着赵柯的话,心绪都会更平静。   他们都是乡下人,对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只会觉得虚浮,凭白生出烦躁卑怯,反倒是赵柯说得,也不知是听得多了,还是更贴近他们,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情绪。   苏教授未见时便对赵柯这个年轻的大队妇女主任有些好感,等她为女儿解围,使得他们没有太难堪,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等他听过两个姑娘的交谈之后,他对于赵柯在赈灾中起到重要作用,也确信了几分。   “赵同志,我听赵瑞说,你们公社卖白菜,是由你牵头,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来了。   赵柯面色不变,字斟句酌,向苏教授展现一个“谦虚,热忱,有学识,有能力,对祖国的未来有无限期待的乡村干部”的形象。   她从知道采访,就在打算,怎么样对她更有利。   即便新闻要公正客观真实的体现,可文字的温度,由笔者呈现,一字之差,便天差地别。   赵瑞和这位苏荷同学之间的关系,是意外,对她来说却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想要获得苏教授的好感,变得更容易找准方向。   一个这么“简单”的女孩儿,他的父亲,该多努力地为她撑起伞遮风挡雨啊……   赵柯要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赵瑞恰巧向人说了她,恰巧吸引了苏教授的注意,苏教授恰巧决定来采访……而她,只是抓住机会,加以利用。   他们一路畅谈,六点多,天几乎黑透,牛车才终于抵达赵村儿。   苏教授的视线,被昏暗中的两个建筑吸引,“这是?”   赵柯没有表现出骄傲,淡然地介绍:“这是我们大队自主建造得土窑,每天都会烧砖,旁边是我们大队冬天集体活动的大库,社员们会在里面做一些木工,前段时间刚组装完成两个龙骨水车。”   她知道,会有人替她骄傲炫耀。   “烧砖?水车?”   苏教授立即就拿出照相机,想要拍照,抬起来只能看见深色的轮廓,不得不遗憾地放下。   赵村儿大队比他一开始以为的更特别,苏教授内心隐隐兴奋。   赵建国和赵瑞望着土窑和大库的震撼,丝毫不比苏教授少。   他们跟家里通信,当然知道村里的近况,可知道和亲眼所见,内心的触动完全不一样。   是的,两人的内心都是震撼的。   他们没有参与过从无到有的建造过程,没有积累感,猛然看见成品,冲击无以言表。   日新月异。   他们的家乡,发生着从未有过的变化。   两个人胸中的自豪汹涌澎湃,甚至再回想起初到省城时的无措,都有一种经受考验,迈过考验的满足。   大库的门打开,一行人提着煤油灯出来,看到人影,纷纷激动。   “赵瑞!”   “哥!”   “建国!”   一群人围过来,李荷花、曲茜茜、赵荷花三个女人全都围向赵瑞,赵四爷等人则是围向赵建国。   他们一直等在大库,就等赵建国和赵瑞回来。   而他们靠近后,才发现多了两个陌生人。   煤油灯举起来,两个人全都穿着剪裁得体、笔挺的大衣,模样出众,文质彬彬。   众人习以为常,心间浮起的念头大差不差——   哦,又来人了。   又是谁啊?   李荷花担起大队长妻子的责任,招呼道:“在里头准备了饭菜,快进去坐。”   一行人簇拥着,进到大库。   大库没有通电,只有煤油灯和蜡烛,光鲜不太好,但该看清的都能看清。   外村的青年们全都回家过年了,工作间的木工工作暂停,所有东西全都规整地摆在两边,中间只摆了长桌。   赵新山邀请苏教授父女入座,李荷花招呼儿媳妇和赵芸芸端菜,吴老师也去帮忙。   这时候,赵新山才对其他人说明苏教授和苏荷的身份以及来意。   “采访?!”   众人惊呼。   还是省城来的大教授!   随即赵四爷不自觉地整整衣服,喜不自胜,“诶呦~这可真是光宗耀祖。”   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苏教授便知道,他们没有准备,于是便打听起来。   赵四爷等人拘谨,却几乎没有语无伦次,稍有磕巴,话能说明白,且越说越顺畅,神情越来越骄傲。   “赵柯是我们赵村儿大队土生土长的知识青年!根正苗红,还是第一个高中生呢!”   “她刚当上妇女主任,大伙儿也觉得她年轻,信不过,谁知道她真能办事儿。”   “赵柯说要挖水渠防涝,俺们没文化,都觉得闲着没事儿干,不信她的,但她在我们村子的年轻人中有威信,就带着二十来个年轻人挖了一个月。”   “你猜怎么着,真下暴雨了!”   苏教授直接拿出笔来,进行记录,暗道:何止是下了暴雨。   他来之前,收集了一些相关资料,知道这场暴雨整整下了大半个月,而且涝灾席卷了本省好几个公社,其中双山公社最严重,但只有赵村儿大队损失小。   苏教授借着昏暗的光,边记录边询问细节。   “吃饭吧。”李荷花招呼,“有啥事儿明儿说。”   赵新山道:“乡下饭菜简单,苏教授,苏同学,你们别介意。”   苏教授摇头,“我们来得突然,打扰你们了。”   苏荷娇气,但也有礼貌,跟着摇头,表示不在意。   李荷花她们吃过了,要去旁边儿坐着等添菜。   赵新山却叫住她们,郑重地介绍:“苏教授,这是我媳妇儿,李荷花;这是我闺女,赵芸芸;这是赵瑞的媳妇儿,曲茜茜,还没领证,不过两家已经过明路了。”   赵新山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向客人介绍家里的女人,李荷花三人不明所以,但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工农兵大学生必须得是未婚,赵瑞和曲茜茜没领证,赵瑞确实可以算是未婚。   类似的情况,在工农兵大学不在少数,基本没人深究,不过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基本都以未婚宣称。   苏教授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赵新山的意图。   事实上,赵瑞完全可以不承认曲茜茜的存在,甚至就算他要来,也可以提前打发走曲茜茜。   可他承认了,也坚守着界限……   苏教授见过太多人,人性的复杂,无法三言两语道清,他没有理由迁怒赵瑞。   而苏荷,进来的时候就在观察两个年轻的女人,现在锁定在曲茜茜身上,根本不掩饰她的打量和挑剔。   相貌平平。   低眉顺眼。   不过是普通的农村女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绑住赵瑞呢?赵瑞凭什么为了她,抗拒她?   苏荷不服气。   曲茜茜抬眼间跟她对视,出于女人的自觉,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机感,然后便是自惭形秽。   苏荷是教授的女儿,是大学生,家世优越,相貌气质出众,处处都比她强上许多。   曲茜茜一瞬间涌上巨大的不安,鼻头泛酸,手足无措。   她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境地?   赵柯本该是体贴的,但她没动,只看着赵瑞。   曲茜茜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境地?都是因为他。   赵瑞愧疚地起身,握住曲茜茜的手,“我不在这几个月,辛苦你照顾爹妈了。”   曲茜茜委屈地想要落泪,强忍住,冲他扯起嘴角,摇摇头,“你吃饭吧。”   她抽回了手,再多的,没有力气说了。   赵瑞越发愧疚。   苏荷死死盯着两人,满眼不甘心。   赵柯看着三人,深呼吸,平复情绪。   赵瑞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造成这样狗血的局面?   赵柯露出个笑脸,招呼道:“瑞哥,快坐下吃饭,你们都累了吧,吃完早点儿回家休息。”   她又转向苏教授,邀请道:“苏教授,您和苏荷同学去我家住吧,我家正好有个空屋子给您住,苏荷同学跟我住一个屋,可以吗?”   苏教授没有意见,点头答应。   知情不知情的人,全都努力的热场,没人去注意莫名其妙的三角关系。   一顿饭吃饭,众人没有多留。   赵新山赶牛车送赵四爷和苏教授父女,赵柯一家先回村。   赵四爷进村后就下了牛车。   到赵柯家,赵建国和余秀兰领着父女俩进去安置,赵柯慢了一步,问赵新山:“大伯,瑞哥的事儿……”   赵新山冷脸,“你不要劝我,这个混账敢对不起你嫂子,不教训不行!”   赵柯故意道:“看样子也没发生什么,瑞哥可能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   “我是他亲爹,我比你了解他!”赵新山压抑着怒火,“他就是在城里迷了眼!否则有啥掰扯不清的,人家那么好的姑娘啥对象找不着!”   赵柯叹气,“大伯,下手轻点儿。”   “我有数。”   赵新山送牛回牛棚,快步回家。   家里其他人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坐在堂屋。   李荷花四人收拾完,一起回来。   李荷花和赵芸芸什么都不知道,拉着赵瑞问东问西。   曲茜茜安静地走着。   赵芸芸还没心没肺地调侃:“嫂子,我哥回来了,你咋没个话儿,是不是害羞了?”   曲茜茜不出声儿。   赵瑞不敢看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母亲和妹妹的问话。   四人到家,李荷花一开门,就看见赵新山坐在那儿,吓一跳,埋怨道:“你这人,黑灯瞎火地吓不吓人,咋不点灯?”   赵新山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关门。”   “整这死出儿……”   李荷花叫后进来的赵芸芸关门,自个儿去点煤油灯。   而灯亮的一瞬,赵新山抄起笤帚,便抽向赵瑞。   赵瑞一动不动地挨打。   李荷花懵了几秒,刚忙冲上来拦,“儿子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这是干啥?”   赵芸芸则是抱住他的手臂,“对啊,爹你咋打人呢?”   赵新山手中的笤帚指向赵瑞,怒不可遏,“你问问他,那个苏教授的女儿是咋回事儿!”   李荷花不明白,看向赵瑞,“啥意思啊?”   赵瑞无法反驳。   他没办法否认他几次三番起过的卑劣念头。   一个更美丽更有气质更心动的妻子。   一条可以更轻松的路。   一颗动摇过的心……   他真的很卑劣。   李荷花眼神里浮起不敢置信和失望。   赵芸芸的手也渐渐松了。   赵新山的扫帚再次抽向赵瑞。   李荷花和赵芸芸也气得冲上去锤他打他。   “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混蛋,你对得起你媳妇儿吗!”   “我嫂子这么好,你凭啥害她伤心!”   赵瑞没有任何反抗。   他该打。   他需要一顿打,打掉他所有男人“侥幸”的幻想。   而母女俩揪着他,打得毫不留情,把赵新山都挤得没法儿下手,只能站到边儿上干瞪眼。   曲茜茜看着这一幕,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眼泪。   她走上前拉住李荷花和赵芸芸,“妈,芸芸,别打了……”   李荷花甩开她的手,“你别管,我当妈的教训儿子呢。”   今儿不管儿媳妇儿是谁,儿子品性有问题,都不能手软。   尤其,赵新山对赵瑞寄予厚望,以前是拿他当下一任大队长教养的。   李荷花再有点儿啥小心思,这种事儿不能含糊,曲茜茜一拦,儿媳妇脾气软,明显管不住男人,她更来劲儿,一把抢过赵新山手里的扫帚,抽打在赵瑞身上,啪啪直响。   曲茜茜面上有些担忧。   赵芸芸对着亲哥重重“呸”了一声,拽开曲茜茜,不让她阻拦,“嫂子,你别心软,我哥该打。”   赵新山也严肃道:“是,你别拦,他犯了错,必须得受教训。”   曲茜茜焦急道:“妈,你轻点儿,别打得手疼。”   李荷花手里的笤帚一滞,傻呆呆地回头,“啊?”   赵新山、赵芸芸、赵瑞也都表情空白地看向她:“……” 第109章   乡下人不讲“打人不打脸”的体面, 赵瑞脸上也挨了两巴掌,有些红肿。   手臂肩背上更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有几条长长的抽打的红痕。   曲茜茜双手捂化药膏,覆在他的背上, 按揉。   “唔。”   赵瑞紧紧抿住嘴, 硬忍着疼。   曲茜茜不问也不关心。   昏暗的小屋子里, 只有擦药的声音, 静得人心乱如麻。   已经半年没见过面,没有过交流的年轻夫妻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周身萦绕着陌生感。   习惯了身上的疼, 赵瑞好像第一次认识曲茜茜一样, 趴在炕上侧头认真地打量她。   曲茜茜是一个好媳妇儿, 父亲满意,婆媳没有矛盾,姑嫂亲密,村里没有人说她不好, 他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   所以他见识过更好的一切, 有所动摇之后,内心无法避免地愧疚、煎熬……   挨打,让他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弱,也让他看见了曲茜茜的另一面。   赵瑞一直以为,她是依附于他的,她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   曲茜茜在发现他异常时的表现, 确实更让人心生歉疚, 可之后……她的表现, 出人意料。   “茜茜……”   背上忽地一重, 疼痛止住赵瑞的话。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你啥都别说。”   赵瑞默然。   静默再次蔓延。   “嫂子。”门外传来赵芸芸的声音,“我能进来不?”   曲茜茜语气变了,“芸芸,你进来吧。”   赵芸芸推门进来,看见赵瑞,好大一个白眼甩过去,面向曲茜茜之后,神情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还带着几分小心,“嫂子,你今晚跟我睡吧,别跟他待在一个屋。”   赵瑞:“……”   看出他不受待见了。   “嫂子?”   曲茜茜点头,放下药膏,“好,我今天睡你屋。”   赵芸芸立马抱起曲茜茜的枕头,拽着她走,“走,回去睡觉,别管他。”   曲茜茜听话地跟着小姑子出去。   门在赵瑞眼前“哐”地无情合上。   赵瑞趴在原处许久,才爬起来自己铺被褥。   赵芸芸屋里,姑嫂俩人亲密地挨在一起。   赵芸芸丝毫没有兄妹情谊地“开解”曲茜茜:“我那时候就说带你去看外村儿的青年,你不去,吃亏了吧?”   曲茜茜道:“三心二意是不对的。”   “看看怎么叫‘三心二意’?赵瑞那才叫三心二意。”   曲茜茜小声纠正:“那是你哥。”   “我现在不认他是我哥。”   曲茜茜感动,“芸芸……”   赵芸芸一把搂过亲嫂子,让她靠在自个儿“结实”的臂膀上。   曲茜茜不自在,不是心理上的,是姿势上的。   她比赵芸芸高,蜷缩在赵芸芸怀里,有点儿大鸟依人的意思。   “明天咱们去找赵柯。”赵芸芸拍胸脯保证,“不管嫂子你怎么想得,这事儿,我们肯定站你这边儿。”   曲茜茜摇摇头,“我自己去吧。”   赵芸芸不放心,“那个教授的女儿住赵柯家呢……”   曲茜茜沉默片刻,道:“我没错,凭啥我心虚。”   赵芸芸一听,有道理,更何况赵柯在,曲茜茜也受不了欺负,“那行,那我就不陪你了。”   赵柯家——   余秀兰和赵建国安置苏教授住进赵枫屋里,赵柯则是带苏荷去她屋睡下。   苏荷明显心事重重。   赵柯什么都没说,就当是普通客人招待。   “苏同学,你随意一些,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随后,赵柯敲响爹妈那屋的门。   夫妻俩也在说赵瑞和苏荷,余秀兰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对着赵建国一个劲儿地念叨:“赵瑞这孩子,咋这么不着四六,要真有啥作风问题,他还能有好?你也是,年轻人心不定,你俩都在省城,你就不能没事儿去看看他,敲打敲打?”   赵建国冤枉,“我在医院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儿,哪有时间总去看他?赵瑞也得上课学习啊……”   余秀兰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一脸悍妇相,“你是不是进城里,也嫌弃糟糠之妻了?”   “你胡说什么呢?闺女还在这儿呢。”   余秀兰转头,凶巴巴地问赵柯:“我跟你爹以后要是分开了,你跟谁?”   赵柯:“……”   真没想到,她都成年了,爹妈吵架还要争她抚养权……   赵建国也觉得荒唐,“不说我没那心思,就是有,我又不是傻,还不会算账吗?咱家三个孩子都出息了,眼瞅着可以享儿女福了,我要是有点儿啥花肠子,他们都向着你,我老年凄凉,缺心眼儿吗?”   老夫老妻,情了爱了,不如明白透儿的话实在。   余秀兰松开他的耳朵,“算你有点儿脑子。”   那没脑子的是谁?   父女俩对视。   答案显而易见。   余秀兰对苏荷也有不满,“那姑娘也是,跟过来干啥,一个有家的男人,要是跟她扯咕,能是啥好玩意儿?”   对赵瑞,他们咋骂咋说,都不客气,对个外人,还是个姑娘,余秀兰也不好说啥太难听的话。   赵柯道:“一个小姑娘,倒是好处理,主要是赵瑞。”   “赵瑞有啥不好处理的,真要干出没良心的事儿,让你大伯打折他的腿!”余秀兰说着,感觉不对劲儿,“她好像比你大吧,你叫啥‘小姑娘’?”   赵柯语塞。   忘了。   主要苏荷看起来就挺好骗的。   赵柯岔开,“真打折腿,反倒成拖累,大伯有数,爹回来过个年,你们别为这事儿闹心。”   赵建国道:“我看那个苏教授人挺正派的,应该会管着他闺女,大哥再管好赵瑞,这几天过去,就没啥事儿了。”   “说得轻巧。”余秀兰没好声气,“就怕以后离远了,够不着。”   赵建国无奈,“真要变心,谁都挡不住,赵瑞要是真有那个心,那个苏荷来不了咱村儿。”   藏还来不及呢。   乡下少有离婚的,夫妻闹成啥样儿,该过日子还是过日子,只是这日子的苦楚,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   别看余秀兰义愤填膺,赵瑞没做出什么实际的错事儿,谁也不会劝分,就是赵瑞真犯错,没准儿还有不少人劝曲茜茜该咋过咋过。   春妮儿当初被磋磨成那样儿,不还有人说应该原谅她男人吗?   赵柯微微摇头,“你们早点儿睡,别操心了。”   夫妻俩让她也赶紧回去休息。   赵柯回屋,苏荷还没躺下。   “苏同学,睡吧,有什么不习惯就跟我说。”   苏荷等她躺下,才躺到热烘烘的炕头,折腾了两天,又冷又累,没多久便睡着。   赵柯仰面躺在炕上,被子拉到脖子,想了一会儿事儿,慢慢睡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建国就起来烧火,可即便如此,苏教授还是早早冻醒。   他对乡下的寒冷十分不习惯,躺不住,只能起来。   “苏教授,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苏教授脖子上挂着相机,“我能去村里转转吗?”   赵建国往炉子和灶坑里填满柴,道:“我给你带路吧。”   苏教授更感兴趣的是村外的土窑和大库,村子里的雪扫得很干净,但除此之外,他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也就没浪费胶卷。   昨天的采访只进行了一点,随机路过哪一家,苏教授便请赵建国带他进去采访。   一早上去了几家,苏教授捕捉到一些重叠比较高的关键词,“养猪”、“排水渠”、“傅知青”、“水车”、“盖学校”、“砖瓦房”、“酸菜厂”……   两人回到赵柯家,苏教授便提出请赵柯带她去各处看看。   赵柯答应:“吃完早饭,我带你们去。”   苏荷有一点儿鼻塞,蔫哒哒地坐在旁边儿,没有胃口吃早饭。   苏教授心疼女儿道:“小荷,要不你别去了。”   苏荷眼皮有些沉,慢慢抬眼,点头。   赵柯便道:“那就在屋里躺着吧,我和苏教授走不远,隔一段时间回来添点儿柴就行。”   赵建国得给村里人看看病,而学校放假,余秀兰最近都在大库学习。   两人来回跑都不方便。   饭后,四个人一起出屋。   赵柯领着苏教授先去办公室,翻找出几张纸,然后去村外看排水渠,“下了几场雪,可能看不清楚。”   “没事儿。”   村外全被皑皑白雪覆盖,渠沟并没有被完全埋上,能看出雪地中微微凹下去的长沟。   赵柯拿出现阶段排水渠的图纸,指给苏教授看,告诉他,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苏教授拍了一张雪沟纵横交错的照片。   正好顺路,赵柯领着他从村外走去河边。   苏教授远远看见高大的水车轮廓,步伐加快,时不时找了好角度,停下来“咔嚓”“咔嚓”拍照。   两人走到水车附近,苏教授立即摆出拍照的姿势,看了一会儿镜头,又侧头看向前方。   远处是广阔的雪景,水车静止在冰面上,一朵朵雪散落在水车的各个部位。   水车下,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冰上玩耍。   有的打出溜儿滑,摔了个大屁墩儿;   有的捞爬犁,有的坐在爬犁上,等到几圈儿后便调换;   有的在掏雪洞,不顾鞋里灌雪,钻进钻出……   欢快的笑声钻进耳朵,苏教授嘴角微微上扬,抓拍。   有孩子看见两人,眨巴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苏教授和他手中奇怪的物件儿,跟身边的小伙伴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牛小强听见大家的说话声,爬出雪洞,跳起来挥手,“赵主任,快来看我……啊!”   他鞋底沾雪,落地打滑,敦实地摔在冰上。   “咔嚓”   苏教授恰巧按了快门,看见那孩子不动弹,赶紧放下相机,小跑过去。   他在冰上走不稳。   而赵柯上冰便滑过去,率先赶到牛小强身边儿,“牛小强,怎么样?”   牛小强看着上方的脸,眨眨眼睛。   他摔懵了。   苏教授滑冰过来,紧张地问:“能动吗?”   “啊……”   牛小强慢吞吞地出声,翻身坐起来,挠头憨笑。   能动。   苏教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柯蹲在他身边儿,问他:“叫我看什么?”   牛小强麻溜儿爬起来,抓着她的手,“看我们挖的雪洞!特别长!”   河道的雪并不会铺满,而是不断地在岸边堆积,变硬。   每年冬天,北方乡村的孩子们必备的活动,便是挖雪洞。   赵柯小时候也玩儿过,且花样儿极多。   “苏教授,要一起看看吗?”   赵柯没有遗忘客人,拿着牛小强塞过来小木锹,回身询问。   苏教授蹲在洞门前,向里头望,还惦念着女儿,“小荷没玩儿过……”   “等苏同学好了,可以再带她过来。”赵柯递给他一把木锹,“苏教授,您也试试。”   苏教授把相机塞进大衣里,学着牛小强和赵柯,在雪壁上尝试着挥锹。   ·   曲茜茜独自来到赵柯家,敲响赵柯的屋门。   屋里,苏荷精神萎靡地应了一声。   她声音小,曲茜茜没听出来是谁,自以为有人,便推门进去。   两人面对面看到彼此的一刻,苏荷从昏昏沉沉中打起精神,端正坐好,摆出斗志昂扬的架势。   曲茜茜揪着袖子,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强撑着眼神不闪躲,正视她。   时间仿佛静止。   苏荷的眼睛酸了,控制不住地眨了几下。   曲茜茜悄悄喘气,趁机移开视线,环视屋内,“赵柯不在,我先走了。”   “等等。”   苏荷叫住她。   曲茜茜驻足,攥了攥手,装作很平静地转回身,“苏同学,有什么事儿吗?”   苏荷鼻音有些重,微微扬起下巴,义正词严:“我知道农村是盲婚哑嫁,父母介绍,只见了三两面就可以组成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但强行将两个不同的个体绑在一起,是对神圣的爱情和婚姻的亵渎!”   爱情……   得益于几个月的学习,以及赵柯最近关于婚姻的灌输,赵村儿所有人对婚姻的概念都很接地气。   曲茜茜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心中升腾起的情绪,茫然多过于悲愤,“所以,你爱他?”   苏荷卡壳,眼中迷茫一闪而过,但下一秒依然理直气壮,“我们是用灵魂交流,你知道思想产生共鸣的感觉吗?你懂他的理想和抱负吗?你了解跨越山海,奔赴一场美妙的梦,有多浪漫吗?”   曲茜茜性子绵善,克制着没露出看“奇怪的人”的眼神。   她真的很善良,哪怕是在心里,都不忍心用“神经病”形容。   曲茜茜神色复杂,“所以,你懂吗?”   苏荷笃定,“我当然懂。”   曲茜茜微微歪头,不解:“可他学得……不是养猪吗?”   赵柯说,赵瑞的专业,对赵村儿的养猪事业很有帮助啊。   而苏荷仿佛自己受到侮辱一般,愤愤不平,“你在说什么?他……”   突然,话戛然而止。   苏荷面无表情。   赵瑞是农学院学员,学得畜牧专业。   苏荷咬唇,不能接受赵瑞和养猪画上等号,据理力争:“畜牧只是专业,你怎么能狭隘地理解为养猪?他是大学生,学到的是知识的丰富,是眼界的拓展,是精神的解放和自我的荡涤!”   不是养猪!   畜牧是畜牧,养猪是养猪!!!   曲茜茜:“明明就是养猪……可能还有养牛,养羊,养鸡鸭鹅……”   这些,对一个充满浪漫思想的女青年来说,太朴实了……   苏荷烦躁地想要抓狂,“……你这是亵渎!亵渎!”   她果然跟这个村子的人合不来!   苏荷跟她谈不下去,匆匆收尾:“总之,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过一辈子,未来注定要受折磨,你最好想清楚!”   曲茜茜同情地看着她,善意地建议:“那个……你也想想清楚吧。”   “我不需要想!”   好吧。   曲茜茜退出屋子,脚步中充满迷惘。   “大嫂?”   曲茜茜抬头,像是掉队的大雁终于找到头雁,目露惊喜和依赖,“赵柯!”   赵柯看了看院里,“你……来找我?”   曲茜茜点头。   “你看见苏同学了?”   曲茜茜迟疑地再次点头。   不会吵起来了吧?   苏教授打量她的神色,不太确定,不放心女儿,对赵柯道:“赵同志,我去看看小荷的精神怎么样了。”   “好。”   等他进院儿,赵柯转向曲茜茜,问:“大嫂,你们说话了?”   曲茜茜飞快地点头,走近赵柯,揪着她的袖子小声儿确认:“赵柯,赵瑞是不是变成了奇怪的人?”   赵柯糊涂,“奇怪?”   曲茜茜没记住苏荷那些话,复述不出来,费力地形容:“就是……云里雾里、虚头巴脑的。”   赵柯了然。   这俩词儿,虽然朴实,但大致概括了苏荷带来的感觉。   赵瑞……目前不具备这两个品质,以后,大概也很难。   赵柯回复她时,进行了一定的美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村儿,都比较务实。”   曲茜茜相信她,放下心,“幸好,不耽误养猪。”   赵柯肯定她,“养猪为大。” 第110章   “大嫂,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跟我聊吗?进去说。”   曲茜茜轻轻“啊”了一声,“是来找你,我本来心里有点儿乱, 不知道该咋办, 所以想来找你说说话。”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本来?   “那现在呢?”   赵柯领着她进厨房。   曲茜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她有点儿傻。”   赵柯眼里泛起笑意, 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赵瑞要去上学的时候, 曲茜茜内心很忐忑,这几个月, 她一边儿上工一边儿上课, 偶尔心里还是会冒出担忧。   赵瑞成了大学生, 她还是个村妇, 他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会嫌弃她?   苏荷的出现,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放大了曲茜茜的自卑。   直到两个人真正面对面地对话……   曲茜茜说人坏话,心虚极了, 小心地瞥一眼赵柯屋子的方向, 道:“你不是说了吗?找对象就得门当户对,她是教授的女儿,是大学生,一个城里人再咋地条件不比咱们强,往下找干啥?缺心眼儿吗?”   赵柯问:“如果人家说,用这些条件来评价一个人, 来衡量爱情, 太势利眼呢?”   曲茜茜不明白, “那用啥评价?”   赵柯道:“又说, 评价和衡量, 本身就不尊重呢?”   曲茜茜想起苏荷说过的词,试探地说:“亵渎?”   赵柯笑开,“是这个意思,我写给你看。”   她想一出是一出,直接从路边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这两个字给她看。   曲茜茜眉头越揪越紧,“好多笔画……”   赵柯扔掉树枝,道:“人家会说,你这样庸俗的人,怎么可以亵渎我灵魂的纯粹。”   明明没听见,她的话和苏荷的话,竟然微妙的重叠……   曲茜茜听得脸揪巴到一起。   赵柯笑着说:“就像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问没饭吃的人,你怎么不挑食?”   这话,简单明了。   曲茜茜立即接道:“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厨房门外,苏教授和苏荷钉在原地。   苏荷死死地咬住嘴唇,几乎要盯穿面前的木门。   一个她瞧不起的人,这么说她,于她来说……   是羞辱。   赤裸裸地羞辱。   苏教授握住女儿的手腕,叹息着摇头。   苏荷委屈地看着他。   苏教授没有站出去为她撑腰。   这些年,风气较严,作风有问题,闹开来,被打得厉害。   苏教授能给她提供安稳的生活,对时事的敏锐度,对文字的把控,自然是高的。   否则他不会一听说有赵柯这么个乡村妇女主任,就立马想到可以树立典型。   年轻人,激情热血,也容易被煽动。   现在风头紧,各地知青怠工闹事,不在少数,某些地方甚至有拉帮结派抢劫走私涉黑的,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谨慎,这是一个有经历的人该具备的触觉。   苏教授疼爱女儿,保护女儿,也得在发现一些苗头之后压下不忍心。   他本来想让苏荷亲眼看见农村的真实面貌之后,亲自教导她,现在看来,有人可以给她更深刻的打击。   而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曲茜茜的语气明显实了几分,“咱们大队公认最有本事的人,是你和傅知青,但我觉得,傅知青和……不如你。”   “苏同学”三个字,她念得极小声,生怕被人听见。   正常来说,当人接触到一个远超过于自身水平的环境或者人,可能会产生一些情绪,自卑,嫉妒,崇拜……   曲茜茜对于她比不上的人说得听不懂的话,有过三种情绪——   听不懂,好厉害,自惭形秽。   听不懂,好厉害,信服。   听不懂,奇怪的人……   曲茜茜本来对苏荷的想法,是第一种,但真的对话之后,实际是第三种。   赵柯是第二种。   因为赵柯从来不带着傲慢。   有赵柯比着,苏荷这种厉害,就变得很飘浮,反正打动不了他们这些乡下人。   傅知青也算是第二种吧,但在赵村儿人心里,他比赵柯少了天然的亲近,也没有赵柯身上那种生命力和定心力。   按照赵村儿朴实的价值观,苏荷明显也不如傅知青,甚至……   曲茜茜肯定道:“刘知青、庄知青也要更厉害一些。”   赵柯好笑,“大嫂,家庭出现危机,你还夸我们呢?”   曲茜茜一下子脸红,“不是,我、我……”   其实这是一种放松的表现,苏荷这个算不上情敌的“情敌”和心理出轨的丈夫,都没有突破她的心里防线,让她崩溃。   不管因为什么,是好事。   赵柯问她:“这个危机中,最要正视的人是瑞哥,两个人没有实际发生什么,按他所说,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我是相信的,但他肯定动摇了,还处理得黏黏糊糊。大嫂你的态度是什么呢?如果你觉得不能够忍受,我完全尊重你。”   曲茜茜沉默。   赵柯耐心地引导,等她自己理清楚、做决定,没有直接告诉她应该怎样做。   门外,苏荷气愤地想要甩手走人。   她们没提到她太多,语气里对她也没有对立情绪,就像是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年轻姑娘的骄傲,受不了这样的轻视。   但苏教授没松开她的手腕,她只能留在这儿听下去。   另一头儿,曲茜茜好长时间没回来,赵芸芸不放心,拉着赵瑞过来,就看见院子里装冰棍的父女俩。   赵瑞脚步一顿。   苏家父女也看到了两人。   苏教授顿了顿,如常点头。   苏荷则是看着赵瑞瘪嘴,眼圈泛红,可怜兮兮的。   赵瑞跟苏教授打完招呼,便低下头,对苏荷视而不见。   苏荷憋屈。   赵芸芸凶巴巴地瞪她,十分敌视。   苏荷不甘示弱,反瞪她。   赵芸芸这小暴脾气,哪能服输,拖着赵瑞,气势汹汹,“跟我进去。”   兄妹两个站到了苏家父女身边。   赵芸芸和苏荷用眼神厮杀。   苏教授只是微微叹气,没管。   而赵瑞刚张嘴想要劝赵芸芸“别闹”,就被若有所感的赵芸芸瞪回来。   这时,厨房里响起说话声,四人的注意力霎时都转向里头。   “我是膈应,也难过。”   曲茜茜隔了许久,缓缓说道:“但我不想直接放弃他。”   赵柯问:“为什么?”   “我们就是经过媒人介绍,条件合适,相看后挺顺眼的,就在一块儿了。可能是像苏同学说的,没什么话聊,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等以后生娃养娃,孝顺父母,日子就这么过了。”   “我是乡下人,不懂啥是爱情,也不懂啥文化人儿的浪漫追求,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屋外的赵瑞一怔。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沉浸在“他是个很卑劣的人”的情绪中,昨天父母妹妹的冷眼打骂,也在明确地表现着对他的失望。   曲茜茜最该恨他骂他,但她却说,“他是很好的人”……   “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说话一直有条有理的;我不认字,他不会嘲笑我,看不起我,还支持我去扫盲班;他兜里不留钱,全都会给我;我在家干活的时候,也会帮一把手,大姑和表妹回来,要是支使我,他都会护着我……”   曲茜茜记得赵瑞很多好。   这是她眼里,作为丈夫的赵瑞真实的形象。   也是苏荷完全不了解的赵瑞的另一面。   苏荷看向赵瑞。   她所看到的赵瑞,是一个勤奋上进的青年,父亲称赞他勤恳,她觉得他老实拘谨的样子很有趣。   她以为,赵瑞和他对象盲婚哑嫁,应该是相对无言,从来没想过,对方是这样对待他对象的……   曲茜茜的声音还在继续:“苏同学很漂亮,很有文化,家世又好……所以他生出外心了。之前,芸芸说带我去看那些外村儿青年,我有一瞬间也想过,反正赵瑞不在,只是看看也没啥,没人会怪我,可我还是拒绝了。”   “明知道村里看青年,是有相对象的打算,我一个对象不在家的年轻媳妇儿,今天去看,明天会不会比较,后天会不会突然觉得不甘心……”   “这是不对的。”   屋外,赵芸芸心虚地低头,不敢看哥哥。   然而赵瑞根本没有注意她的举动,仍然在愣神。   赵柯不偏不倚地说:“你是及时扼制一个念头,他不一样,他心动并且没有第一时间决断。”   “我看得出来,他在挣扎。”曲茜茜看着赵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都知道,背叛是不道德的。他不够好,会守不住心,偏偏又不够坏,都没迈出脚,自个儿就痛苦折磨起来。”   赵柯无言。   这就是赵瑞的问题。   曲茜茜做好了决定,心情极度平静,“他本来就在岔路口上,我不能在他挣扎着还想守住道德的时候,先放弃他,那样就直接将他推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吧?他这种性格,后半辈子都不会好过,而且爹妈,芸芸,还有村里人,大家都会伤心失望吧?”   “我们是一家人,我不能不念他曾经的好,我也在学很多道理,我也有责任在家庭出现危机的时候,先去试着维护,而不是直接拍拍屁股一刀两断。”   曲茜茜露出个轻松的笑,“大不了就像春妮儿一样,我也一定可以过好。”   赵柯无话可说。   如果说,谁的灵魂真正的纯粹、赤诚、浪漫……一定是曲茜茜。   屋外,彻底沉静下来。   赵瑞深深地垂下头,肩膀不住地抖动。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里滑落,落地砸开花,瞬间成冰。   苏荷眼神震动不已,侧头看见赵瑞的模样,终于露出些许羞愧。   苏教授亦是感慨万千。   他在打磨女儿,赵村儿的年轻妇女主任拿她的女儿打磨她的社员……   明明比她女儿还年轻,高下立现。 第111章   曲茜茜这么好, 让她难过的人,简直可恶。   赵芸芸气得“邦邦”捶赵瑞。   赵瑞不躲不避,只是跟昨天满腹歉疚自责、求打求骂让自己好受一些不同,今天, 曲茜茜一番话, 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最迷惘的地方。   他就是不够好又不够坏, 也不够果断, 所以才让自己落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而曲茜茜,竟然是那样的清澈而有力量, 在所有人对他失望不齿, 连他自己都认为他卑劣不堪、无可救药的时候, 没有指责他“对不起她”, 没有逼迫他,只是给泥足深陷的他递了一块板子,让他可以自己爬出来。   她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句话,对处在煎熬之中的赵瑞是多大的救赎, 只有他知道。   赵芸芸弄出的动静儿, 惊扰到屋内的两个的人。   厨房的门打开。   曲茜茜背后说人被发现,不自然地瞥向苏家父女。   赵柯没有一丝惊慌,打招呼:“呦,都在呢。”   四个“偷听”的人,赵芸芸反倒最心虚,眼神飘忽。   苏教授略带羞愧地解释:“小荷身体好点儿了, 我叫她一起出去转转, 意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抱歉。”   他们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长时间, 苏家父女俩脸色发青, 赵瑞睫毛结冰。   “进厨房暖一下吧。”   赵柯让开门,邀请他们进去。   苏家父女对视,随即又瞥向赵瑞和曲茜茜。   曲茜茜也不好意看他们。   他们现在待在一个空间,必然很尴尬。   赵芸芸心大,赵柯说进去暖,她就跨进门,还捎带着赵瑞,边走边埋汰他:“大老爷们儿,整那哭哭啼啼的死出干啥……”   赵瑞没理会她的话,路过曲茜茜时,微红着眼看她,脚不由自主地停住。   “茜茜……”   曲茜茜回视,片刻后,心平气和地说:“进去吧。”   她迈开步子,赵瑞也重新抬脚。   赵芸芸就松开了他。   她是有些眼力见儿的。   赵柯轻声夸奖她:“做得不错,来得时机恰到好处。”   要不然她还得找机会。   赵芸芸立时得意地挑眉,虽然她也是误打误撞碰巧,但有夸奖,就是她聪明机灵。   赵柯一笑,手压着门,叫门外的苏家父女:“苏教授,苏同学?”   父女俩只得跟进去。   赵柯带上门,隔绝外面的冷风。   厨房内,只有炉子里燃烧的“噼啪”声。   他们似乎是有意识地选座位。   赵瑞挨着曲茜茜坐,赵芸芸坐在曲茜茜的另一侧;苏家父女坐在三人对面。   中间空了两三个人的位置。   赵柯提了一个凳子,放在那儿,坐下。   大多数的妇女是一段关系中相对弱势的一方。   曲茜茜善良通透,不代表别人的错误和伤害可以轻易揭过。   赵柯是赵村儿的妇女主任,当然要维护善良应有的尊严。   “如果道德不受约束,底线就会无限降低。”   赵柯坐姿松弛,语气舒缓,看着赵瑞微微红肿的脸,道:“我之前的提醒,不是很严谨,你应该也很清楚,打断腿只是吓唬你,毕竟你要是真的断腿,以后会成为一家人的负担。”   她的说辞太过冷血,苏荷听得心理不适。   苏荷这样理想化的女青年,单纯的有什么情绪直接表现在脸上。   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单纯,还因为有人会在背后为她撑腰,收拾烂摊子……   赵柯余光扫一眼苏家父女,冷静道:“你该庆幸,你还知道克制,还有羞耻心,就像大嫂说的,作为亲人,不能在你还想要挣扎的时候冷酷地推你离开,我也有责任提醒你一些事情。”   赵瑞看向她。   “你真的跨出了那一步,你想要攀附的人却有可能对你只是一时新鲜,你不过是个农村人,不懂爱情,不懂浪漫,不懂思想的自由……最终会被弃若敝履。”   苏荷不舒服,“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的说,何必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苏教授没有来得及阻止,无奈,“小荷~”   赵柯正眼看她,“我没什么资格对外人的言行指手画脚,但既然苏同学主动,那我就直说了,你不道德。”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明知道别人有对象,为什么还要凑上来?你找刺激,把别人的日子搅得一团糟,你凭什么理直气壮?”   苏荷辩解:“那是因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赵柯丝毫不客气,“打个彩旗你得意忘形,喝点儿墨水你就自作聪明,磕碜事儿永远是磕碜事儿,裹着个遮羞布兜一兜,是为了有点儿礼义廉耻,你装什么正大光明?”   苏荷从来没被人这么直面辱骂过,气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也只骂出一句“混蛋”,指责她“污蔑”。   苏教授听不下去她说话这么难听,神色有些不好,“赵主任,小荷是有些不懂事,请你嘴下留情。”   赵柯不止没有嘴下留情,还对准了他:“苏教授,我很尊敬您的学识以及为了采访深入农村的不畏艰苦,也理解您爱女心切,为她考量许多,但你不觉得,你们父女一样傲慢吗?”   说是要为自己的前途铺路,那就得交好这位握着笔杆子的教授,但赵柯忍不了,尤其听了曲茜茜的话,她更没法儿忍。   他们父女什么心思,根本没怎么遮掩,想一想就能猜个大概。   多傲慢啊。   当他们是什么?愚民?   “你们一时兴起,我们就是工具人,随你们怎么摆弄,当乡下人好欺负吗?”   赵柯一字一句地说:“谁都不傻,眼睛太往上看,早晚会摔了跟头。”   苏教授咬肌紧绷,“赵主任,我们态度不端正,我可以道歉,没必要咄咄逼人。”   旁边儿,赵瑞、曲茜茜、赵芸芸三人神情紧张。   然而赵柯答应得极其爽快,“好啊。”   一吐为快,已经爽了,也不后悔,确实没必要咄咄逼人。   赵柯放过苏家父女,再次看向赵瑞。   赵瑞呼吸变轻。   “也许有好的结果,你能够得到扶持,摆脱农村,变成城里人,但出身的影子会一直伴随你,贪欲永无止境,慢慢你可能会不满足于拥有的一切,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力、地位、财富、美色……那时你有可能会做什么呢?就像你背叛曾经的一切一样,再一次背叛。”   “会有什么结果呢?早晚有一天跌跟头,一无所有,又或者靠你一日狠过一日的心,众叛亲离。”   赵柯给了苏教授父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谁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呢?”   他们以为他们能拿捏住任何人吗?   他们以为,万一有什么,就能全身而退吗?   赵柯道:“我前面说的,都是我们赵村儿大队不作为,有可能产生的结果,事实上,只要你们狼狈为奸,我们会去工农兵大学举报赵瑞,当然,也不会放过其他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只是乡下人……”   一股寒意,从苏教授心底蔓延至全身。   苏荷也情不自禁地抖了抖,终于知道怕了。   赵瑞倒是比两人稳得住,他知道,赵柯和他爹都干得出这样大义灭亲的事儿。   “诱惑无处不在。”赵柯讽刺赵瑞,“你就是个男人而已,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跟咱村儿养的猪有什么区别?猪还能卖钱呢。”   “希望你不要买椟还珠,痛失珍宝。”   说到“珍宝”,她的目光看向曲茜茜,又不全是在说曲茜茜。   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儿能干有些事儿就是要受约束,而有些疯该发就是得发,大不了发完再收拾。   赵柯起身,对苏教授道:“这次做客,如果您觉得不愉快,不能继续,我们也很遗憾,是我们待客不周,但我仍然希望,两位可以留下来,真正了解最真实的农村。”   “我们都在很认真地生活。” 第112章   赵柯对苏教授父女的言辞比较文雅, 不像对赵瑞那么直白。   然而对苏荷的打击丝毫,远超于指着鼻子骂“不如猪”。   苏荷委屈地跑出去,被随后追上去的苏教授带到了赵瑞的屋子。   “我要回城,我不想待在这儿!”   苏教授叹气, 劝说:“咱们现在客居在别人家, 山高水远, 天寒地冻, 没有赵村儿人送,怎么离开?”   苏荷发脾气:“那就让他们送!他们还能绑了我们吗?”   苏教授安静地注视着她。   苏荷左右手一起抹眼泪, 不服气地不断说:“她凭什么那么骂我……”   苏教授不说话, 等她情绪缓和。   许久之后, 苏荷终于哭得不那么厉害, 抽抽搭搭地说:“我又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苏教授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到炕上,“赵瑞没有隐瞒他有对象的事实,明确说了, 两个人已经定下了。”   苏荷瘪嘴不吭声。   苏教授道:“你那些说辞再漂亮, 行动跟抢人丈夫有什么区别?要是再粗鲁一些,直接来打你,你说你有处去说理吗?”   “我……”苏荷下意识想辩解,可赵柯那些话掐住她的喉咙,她只能泄愤似的说,“说什么不放过我们, 我也可以举报赵瑞, 他明明结婚了, 还占着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就是骗人!”   苏教授皱眉, 语气严厉,“苏荷。”   他向来如珠如宝地爱护女儿,这是没有过的严厉、   苏荷咬唇,梗着不低头。   他当然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可更希望女儿能够长进,也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法报复回去。   苏教授语重心长地问:“你知道毁人前途,是作多大的孽吗?尤其他们还是农村出身,可能举全家之力在供养,一定对他寄予厚望。”   “你知道被抛弃的女人,下场会有多惨吗?婆家不容,娘家嫌弃,没有容身之处,很可能走绝路。”   苏荷也不是真的想要举报,就是不服气,“现在是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处?”   天真。   苏教授以前隐约察觉,见过赵柯,对比之后,更认识到女儿被他养得太天真。   “你连别人几句指责都接受不了,为什么会认为,被抛弃的妇女一定会坚强独立?”   就像赵柯说的,他们太傲慢了。   苏教授知道,他现在说这些话,就像是马后炮一样,但为了女儿能够成长,他愿意弯下腰。   “小荷,不要满脑子的不切实际,你能够不食烟火,是因为我这个爸爸没有所谓的文人风骨。”   如果有风骨,就该宁折不弯。   如果有风骨,就不该趋炎附会。   如果有风骨,笔尖落下,理应只写黑白,不写世故。   苏荷瞳孔一震,“爸爸……”   苏教授摇摇头,“小荷,你好好想想,爸爸不会永远护着你,也总有爸爸护不了你的时候。”   而苏荷年轻气盛,即便意识到问题,也不愿意轻易承认,“可这么被人数落,让我住在她家,我住不下去。”   苏教授平静应对:“匆忙走了,显得你我气量小,更没脸面。”   苏荷一下子抿紧嘴,憋气。   ·   曲茜茜和赵瑞一定也有话要说,应该给他们夫妻留有空间。   不过在那之前,赵柯给赵芸芸使了个眼色。   赵芸芸平时脑袋不多灵光,对赵柯的意思却格外敏感,先拽着赵瑞离开。   “大嫂,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可能不太中听,你也听一听。”   “你说。”   曲茜茜老老实实地等着。   “我说了,你忍受不了瑞哥,想要分开,我会支持你。你说愿意挽回一次,我也尊重你。”   赵柯实心实意地说:“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你是那样想得,这比任何苦苦哀求亦或是愤而指责的话都要有力。”   是一种包容万千的力量。   无论是哀求还是指责,赵瑞就算是勉强留下,心里头难免会有芥蒂,有可能一直梗着,也有可能有一天突然爆发。   曲茜茜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   “就是因为你打从心里善良,所以才更动人。”   曲茜茜更害羞。   “我看瑞哥的脸,应该是挨了大伯的揍吧?”   曲茜茜点点头,又摇头,“脸是妈打得,爹和芸芸都动手了。”   赵柯眼带笑意,随即又压住,掏心掏肺地说:“很多时候,一段家庭关系中,公正,一方面是因为为人本来就那样儿,一方面,是为了儿子。”   “关系在处,但血缘始终优先,打骂,是想要纠正儿子的错误,这个主次关系,大嫂,你不要因为一时感动,就忘了。”   “善良要有底线,有锋芒,同时,供需平衡,你在这段婚姻关系里能够获得什么,同样取决于你能提供什么,生育和照顾家庭,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女人必备的一个素质,他们不会因此高看你,真正能让你进退自如的,是你自己。”   ……   曲茜茜一个人回到婆家的路上,想了很多。   赵柯没有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做,但曲茜茜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嫂子。”   “茜茜……”   赵芸芸和赵瑞看到她回来,第一时间出声。   李荷花听到声音,赶紧从厨房走出来,语气也很柔和,“茜茜,回来了,妈拿了冻鱼化着,中午做你爱吃的鱼。”   他们小心,有在意她的部分,肯定也是不希望她和赵瑞稳定的婚姻关系破裂。   曲茜茜没有拿乔,“谢谢妈。”   “诶~没事儿,妈乐意给你做。”   李荷花看她跟往常一样,扒拉开儿子走过来,拉着儿媳妇的手,道:“茜茜,赵瑞有毛病,你生气,咋打他骂他都行,妈就觉得你最好,舍不得你这个儿媳妇……”   曲茜茜依然很感动,但她当着婆婆和小姑子的面儿,认真地看向赵瑞:“赵瑞,我们都为了这个家努力变好吧,但我只愿意陪你一次,如果你自己不珍惜这一切,我一定会不要你的。”   李荷花着急地说:“肯定不会有下一次。”   她揪着赵瑞,“你快跟你媳妇儿保证。”   赵瑞被她拽得肩头一偏,却没有立即说些保证的话。   李荷花气急,拍打他,“说话啊,哑巴了?”   赵瑞和曲茜茜对视,片刻后,低声道:“茜茜,我以前觉得,我会是个好丈夫好儿子,但我让你和爹妈失望了……我不知道我的承诺对你们来说还有没有效力,如果我以后彻底粉碎了你心里那个‘很好的人’,那我也丢了我心里曾经很好的自己,别客气,毁了我吧,我活该。”   他看向李荷花,“妈,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别怪茜茜,是我应得的。”   李荷花拧她,“要真有那一天,咋会让茜茜的手沾你那你泥水,你爹就不会放过你。”   “好。”   李荷花听到他的应答,转身对儿媳妇喜道:“茜茜,你听见了吗?”   曲茜茜听见了,不过她没理会赵瑞,只是笑着对婆婆道:“妈,我最舍不得你和芸芸这样好的婆婆和小姑子,我就算不要赵瑞了,也要带走你和芸芸。”   李荷花一听,笑呵呵地说:“你还别说,咱娘儿三个能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儿,他们父子俩只能守冷锅冷灶。”   赵芸芸眼睛一亮,认真思考起来,“要不然把哥赶出去吧!”   她不敢说把亲爹赶出去。   赵瑞苦笑。   李荷花嫌弃地撒开赵瑞的手臂,“边儿去!茜茜比你懂事多了!”   赵瑞不敢怒也不敢言,况且,她说的是事实,曲茜茜确实比他拎得清。   婆媳、姑嫂三人亲亲密密地搂在一块儿,把赵瑞晾在边儿上。   赵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曲茜茜的身上。   ·   赵柯没给苏家父女太长的缓冲时间,熬了一锅驱寒汤,敲门叫苏教授和苏荷出来喝一些。   苏荷不出来。   苏教授礼貌地回应,出来喝了一碗。   赵柯厚脸皮,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跟苏教授唠嗑。   她看报纸的优势显露出来,时事她了解,风向她有触觉,话里话外一点儿不触线,还能保持她的个人的风格,丝毫不显趋逢圆滑。   她甚至还聊起几篇苏教授登报的文章,说得头头是道,既有自己的观点,又能提出些问题请教,句句言之有物。   这谁能抗住?   没有人能在赵柯刻意搭腔的时候不接茬。   苏教授本来也有些尴尬,让赵柯若无其事的态度一拐带,不由跟她聊起来。   “原来赵瑞的杂志和报纸全都是给你带的。”   赵柯谦虚道:“不全是我一个人看,我们整个大队都在保持向上的态度,我们队委会的其他干部,还有社员们,都会阅读。”   “一个人学习已经不易,又要带动整个大队,这很难得。”   赵柯道:“当下我们全大队的主要目标是温饱,扫盲更多是为了完成任务,但国家既然下达这个任务,必然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我们全大队都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无用功,未来会告诉我们答案。”   苏教授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不迷茫吗?”   真的相信,未来会有答案吗?   赵柯理所当然道:“我们的现在,不就是从前的未来吗?先辈们迷茫吗?他们看得见未来吗?都看不见,但总有一刻,意念合一,一代代都在为各自无限期望的未来,奋斗终生。”   答得真漂亮。   赵柯不禁在心里夸奖自己。   肯定要留下了吧?   而苏教授深受震动,忍不住夸赞她:“你说得好,国家需要热血,你这样的青年,一定会成长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而另一头,苏荷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爸爸回来,推开门支棱耳朵听,就听到他这一句夸赞。   “……”   酸。   爸爸都没这么夸过她。 第113章   苏荷耍脾气的方式, 就是待在苏教授暂住的屋子里,说什么都不出来,饭也不出来吃。   余秀兰和赵建国中午回来,还以为她身体没恢复。   赵建国好脾气, 不跟苏荷一个年轻姑娘计较太多, 还让赵柯给苏荷盛饭菜, 端到屋里去。   苏教授哪能让赵柯去, 接过来,“我去送就行。”   谁送都行, 赵建国就是说一句表示礼貌。   下午, 苏教授提出去土窑那边儿看看。   赵建国要去挨家挨户走访看诊, 余秀兰则是要去村外, 三个人便一起走。   余秀兰以前当妇女主任,还能顾及些大家伙的脸面,现在看不惯人,连个话茬子都不接。   赵柯一个人担负起不冷场的责任。   路上, 其他社员碰到他们, 不知道苏荷和赵瑞的纠葛,跟苏教授主动热情地攀谈。   社员们对写报纸文章的大教授,都挺尊敬好奇的。   苏教授表现得也很有礼,看起来丝毫没有瞧不起乡下人。   社员们对他好感不断叠加,问啥答啥,一点儿不扯谎。   赵柯并不在意苏教授给村里人留下多好的形象, 也不在苏教授采访的时候上前去引导或者暗示社员们怎么回答。   她或许方法上有些偏门, 但问心无愧。   “您随意, 冷了就进去。”   赵柯等苏教授答应后, 一个人进大库。   而苏教授对着土窑咔咔拍照, 看到有几个赵村儿的妇女也在顶着寒风干活,心生疑问,直接问出来。   先前的问题,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各有说辞,但都不约而同地往好了说。   现在他问妇女们为什么也在干活儿,众人一时间茫然,“全村人都要上工啊。”   苏教授又换了个说辞,“我是听说,冬天农闲,农民窝冬,你们赵村儿大队要烧砖,男社员应该就够用了吧?”   正抡着木槌压砖坯的赵六婶儿罗红霞道:“俺们有日程表,既要上工又要上课,还要安排休息日,光男社员排班儿,轮不开,也太辛苦了。”   今天轮班的组长是许诚,也是他在赵柯走后,陪同苏教授。   苏教授采访其他社员期间,他一直不好说啥,这时候故作无奈道:“老爷们儿养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会怕辛苦。”   干活儿的男社员们闻言,附和——   “许诚说的对。”   “我们养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对,庄稼汉只要能养一家老小,不怕辛苦。”   许诚看向存在感几乎等于无,默默干活的媳妇儿丁巧巧,叹道:“赵柯年轻,今年才刚当上妇女主任,新官上任想干一番事业,我们都能理解,就是心疼家里的媳妇儿,这么冷的天,我是宁愿她在家里做做家务,享福的。”   他眼里刻意作出的心疼,没人怀疑。   丁巧巧戴着线手套,握着锹干活,仿若不觉,头都未曾抬起来。   许诚没有得到配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又很快移开。   男社员们则是跟着他的话说道——   “说得在理,谁不心疼媳妇儿。”   “女人照顾好家,外头活儿有我们这些男人干就行。”   女社员爱听又不爱听,啐道——   “我们还心疼自家爷们儿呢。”   “就是,我们跟着排班儿,我们男人也能轻松点儿。”   “凭啥男人能干,女人不能干,我们也是赵村儿的一份子呢。”   “妇女能顶半边天,家里活儿也没撂下,不比你们男人差啥……”   男社员们说不过她们,声气弱了点儿。   “我们说一句,你们有两句等着。”   “不跟你们一群老娘们儿一般见识。”   “还说家里活儿没撂下,我媳妇儿排班儿之后,就开始支使我嘞。”   好几个男社员有相同的遭遇,摇头唉叹“大老爷们的威严”受损。   妇女们与他们分辨,男社员们惹不起只能躲。   苏教授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赵村儿妇女们的地位,比一般乡下妇女要高些。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大概有一些想法,但还不确定,可能得由赵柯给他答案。   苏教授进到大库。   昨天晚上,煤油灯昏暗,苏教授看不清工作间的全貌,也没看清里面的物件儿。   而白天,苏教授一进来,目光立马被墙边摆放的一架五六米长的龙骨水车吸引了目光。   裸露在外的零件,几乎是纯木制,簇新、完整、结构复杂……   很难想象,这是由农村自行建造的。   林海洋坐在登记桌后,进行登记。   苏教授低头问他:“小同志,我能知道,这水车是由谁主持建造的吗?”   林海洋指向坐在最里头,吵闹中依旧专心致志学习的傅杭,“傅杭傅知青,水车、排水渠、土窑,都是他研究完,领头建的。”   苏教授伸头看向傅杭,惊讶。   一个仅仅几十户的小村子,有一个赵柯,已经很令人吃惊,竟然还有这么出色的青年。   而且不止赵柯和这位年轻的傅知青,苏教授又看向林海洋以及工作间内其他的人。   他的出现,使得一些人的注意力转向他,但仍然能看出他们原本在做什么。   林海洋桌面上的书,苏教授没看错,是机械相关,笔记本上画着有轴承链轨的半成品。   其他人面前,或是摆着报纸、书……或是有蘸水的木棍……   也有没在学习的,但也没闲着。   有人拿着刨子刨木头;有人一手锤子一手凿,剔槽;有人叮叮咣咣地钉家具……   这是一个偏远的农村。   懒怠,迷茫,怀疑……是现在很多农村以及知青的状态,外界对此有一系列的讨论,谁都不知道前路到底同往何方。   可赵村儿太不一样了!   苏教授即便听赵瑞和赵建国说起赵村儿大队在扫盲,也只是简单地以为,他们不过是像赵柯说得那样应付了事。   什么都抵不过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高喊“知识就是力量”,真正付诸行动,实在不易,尤其,还是带动整个村子的氛围,真正践行着知青下乡的意义。   工作间的众人看完稀奇,见怪不怪地回头继续做他们的事儿。   苏教授不禁举起照相机,“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随后,他走进工作间,站到傅杭对面,对着从始至终没有分神的青年拍照。   声音太近,镜头太明显,傅杭抬眼。   “咔嚓。”   又一张照片拍下,苏教授放下相机,问:“你好,傅知青,我能采访你几句吗?”   傅杭看向他手中的相机,停顿片刻,点头。   苏教授翻开笔记本,问了些问题。   傅杭一一回答,便指向不远处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刘兴学和邓海信,道:“刘知青和邓知青都是进步知青,他们来的更早,经历过赵村儿大队发展前后的整个过程,这期间,知青们思想的转变,他们比谁都了解,应该对苏教授的文章更有帮助。”   刘兴学和邓海信随着他的话,挺直腰杆,面露激动。   苏教授确实对赵村儿知青的心境变化很感兴趣,顺势便转向两人。   不过他绕过去之前,瞄了一眼傅杭面前的两个笔记本,一顿。   那一本旧一些的,满满的都是物理知识,看笔迹,应该出自一位稳重坚定之人,另一本新的,还有半张空白,应该是傅杭本人的笔记。   他即便不甚懂理科,也能看出不一般……不只是旧笔记的作者,还有独立学习的傅知青。   而当苏教授走到刘兴学和邓海信身边,发现他们面前的书籍资料都是建筑相关,而且不是摆设,两个人在他提问后全都泰然作答,心下又是一叹。   等到苏教授再进到活动室里,听了半堂女知青的扫盲课,内心赞叹不停。   一个小小的赵村儿大队,竟然藏龙卧虎。   单是这几个知青,就远远优秀于大部分工农兵大学的学员。   而这一切,按照他采访赵村儿人所知,不过是今年一年的变化,从一个新的年轻的妇女主任上任开始。   赵村儿大队太出乎意料了。   社员们为了温饱,知青们不断学习,没有一丝颓怨,每一个人都脚踏实地的向前。   苏教授感叹着,走向上课的两个女知青。   “也采访我们吗?”   苏丽梅和庄兰都克制着兴奋情绪。   苏教授点头。   两个姑娘特别正儿八百地扯了扯衣服,捋了捋头发,站得笔直。   妇女们坐在座位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赵柯看得好笑。   赵芸芸和曲茜茜坐在她身边儿,曲茜茜眼含憧憬,赵芸芸却是撇撇嘴,不屑一顾似的,“得意什么啊,我才不稀罕让那个教授采访呢。”   曲茜茜碰了碰她的手臂。   赵芸芸轻哼了一声,趴到桌上,捏着笔头戳桌子。   赵柯笑睨了她一眼,没拆穿她。   苏教授耽误了课间和下一节课一点时间,才采访完庄兰和苏丽梅,出去之前,找了赵柯一起。   他问了存在心里好一会儿的问题:“赵村儿妇女地位明显比其他农村妇女高一些的原因是什么?”   “坐享其成,不可能争取到权益,必须付出相应的劳动。”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立起来?   男人做着更赚钱的工作,占据着权力、技术、信息……多个领域更多的空间,相应的,女性施展的空间少,权利就会压低。   只会喊“妇女解放”的口号没有用,眼下必须参与劳动,慢慢地掌握技术,再之后……当然是更高的位置。   赵柯笑得不带一丝野心,相当官方地说:“妇女地位提升,对减少农村家暴、重男轻女、入学率低等一系列问题都有帮助,我们大队这一年肉眼可见地和谐了很多。”   ·   这一下午,苏教授收获良多,对赵村儿大队的理解更深,同时跟赵村儿社员们的关系也更亲近。   下午下工,还有社员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苏教授婉拒了,顺势道:“我女儿不太适应这边的温度,身体不舒服,我打算明天再做些补充采访,后天离开,还得劳烦大队送我们去公社,不能再麻烦老乡们。”   社员们听到,悄悄嘀咕——   “城里人肯定住不惯乡下喽。”   “住不惯是住不惯,不过大教授说话,就是中听。”   “是嘞,又是‘劳烦’,又是‘麻烦’的,真客气。”   许副队长和许诚父子听见,许诚立即出声儿留人,“苏教授,再多待一天,行不?我们六号那天杀猪,请您来家吃正宗的杀猪菜,第二天让板儿叔送你们去公社,不耽误你们回城过年。”   “这……”   赵新山下午没来,许副队长便做主劝道:“苏教授,就留一天吧,我们好好招待招待您。”   大队要杀的是合作社之前养得两头猪。   这两头猪,大队一开始养的时候,是打算卖出去,不过现在,赵村儿大队有三十多头猪,而且这一年大伙儿相当辛苦,分红的钱又没到手里,队委会一合计,就决定年前杀了,挨家分一分,都过个有油水的好年。   杀猪的日期提前定好并告知全村人,大家早就在等着盼着了。   毕竟好多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口肉。   苏教授在全村人眼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然要盛情款待,也不吝啬多两个人吃肉。   社员们纷纷劝说,热情地挽留。   苏教授看了一眼赵柯,方才道:“那我们就再多叨扰一天。”   杀猪当天——   一大早,大队就支起大锅,烧上水。   男社员们从猪圈抓出两头大猪,猪蹄一捆,中间塞两根粗长的木棍,成十字,四个男人合力扛起来,带到大院儿。   村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出门来看杀猪。   苏荷躲了三天,也被苏教授劝出门。   两头猪躺在地上,叫得声嘶力竭,不远处,一个汉子拿着把尖锐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擦——擦——”地磨。   赵村儿丝毫不怕,还面含期待,苏荷却瘆得慌,远远躲开。   “你是苏教授的女儿吗?”   苏荷听到声音,回身。   苏丽梅兴冲冲地说:“我也姓苏,叫苏丽梅。”   苏荷的注意力全都在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双唇微张,目光惊讶。   她看的是傅杭。   苏丽梅兴致全无,和庄兰一起警惕。   现在谁都知道傅杭对赵主任“不怀好意”,可他这人,太招人了些……   傅杭并不在意苏荷,但她的视线太直勾勾,他忍不住皱眉。   “你……”苏荷缓缓开口。   傅杭不打算对赵柯以外的姑娘保持不必要的教养和礼貌,当即准备绕过她。   “你是傅教授的孙子吗?”   傅杭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她,冷淡地问:“你是?”   苏荷立即道:“我是沪城大学的工农兵学员,中文专业……”   那没什么关系,也没有联络关系的必要。   傅杭抬起脚,目标明确地走向赵柯。   苏荷一怔,随即有些难堪地涨红脸。   苏丽梅和庄兰倒是舒服了,也不再跟她搭话,挽着彼此的手臂,走向赵柯。   陈三儿是跟傅杭一起来的,他听赵芸芸抱怨过几句,并不喜欢这个教授女儿,坠在后面,防备道:“离傅知青远点儿,他喜欢我们赵主任。”   苏荷瞬间气得眼里充泪,“你什么意思!我……”   她想说她在沪城大学见过十六七岁的傅杭,那时候他只是长得好看,人很阴郁,虽然他现在变化很大,看起来也更出类拔萃,但他比她小三岁呢……   然而陈三儿放下话,就走到赵芸芸身边,苏荷所有的解释都只能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没礼貌!”   苏荷气恼。   “嗷——”   突出起来凄厉的猪叫声,吓得苏荷一激灵,顾不上生气,又离远了些。   赵村儿人可顾不上小姑娘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他们第一次杀猪,意义重大,相当注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第一头猪,大家伙儿一致推选德高望重的赵四爷下刀子。   第二头猪,众人望向赵新山。   杀猪没有经验,一般人捅不进去,而且还容易刺激到猪,很难按住,弄一地血就不好了。   赵新山拒绝。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也拒绝上手。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赵柯。   赵柯抽了抽嘴角,没好气,“再咋地我也是个姑娘,这么多人眼皮子下,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这名声以后得止小儿夜啼了。”   众人嬉笑,“赵主任你一脚踩死老鼠的响亮事迹早就传遍了,还怕啥?”   赵柯不耐烦地摆手,“边儿去,别害我。”   众人哈哈大笑,寻摸一圈儿,又落在苏教授身上。   苏教授刚才还在看热闹,瞬间一凛,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只能拿笔,拿不了杀猪刀。”   没办法,最后仍然是赵四爷出手。   赵四爷手起刀落,一刀子了结。   其他人便忙起来,这伙人烫猪,那伙人解猪,旁边儿还有刷锅的、切酸菜的、洗肉的……   赵柯依然是一手不沾。   知青们也都不会做。   傅杭走到苏教授身边,问:“能不能帮我们照几张照片?洗照片和邮寄的钱我会给您。”   苏教授答应,“正好,人都在这儿,我也想给你们知青集体照一张照片。”   傅杭点头,回身跟林海洋说。   林海洋立马挨个通知。   很快,所有的知青全都聚在大院儿前面。   女知青在前,男知青在后,按照下乡的时间,依次往两边排。   顾校长、吴老师站在中间,他们两边是唐知青、尹知青和胡和志,之后是更年轻的未婚的一批知青。   只缺了一个方静。   她跟大队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回城探亲了。   女知青少,男知青多。   傅杭站在最左边,面前空着,他看向赵柯,道:“赵主任,一起吧。”   其他人一听,纷纷招呼赵柯:“对啊赵主任,一起吧。”   赵柯摆手:“你们知青拍吧。”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一眼,跑出来,拉赵柯。   赵柯推辞了两句,见他们一致邀请,便顺着她们走过去。   庄兰和苏丽梅一左一右站在两侧,都想跟赵柯挨着,最后在傅杭目光灼灼的视线中,“挟持”赵柯到了中间位置,才各自回到位置上站好。   傅杭:“……”   果然有“仇”。   算上赵柯,十二人站成两排,苏教授拍照的一刻,即便是有些郁闷的傅杭,眼里也是有神的。   而更年轻的知青们,脸上全都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傅杭想单独跟赵柯合照,走到赵柯身边,主动问她:“可以吗?”   赵柯没有回复,直接站在他身边,含笑看向镜头。   傅杭站好,头微微偏向赵柯,唇角上扬,眼神里是温柔的光。   十八岁,为什么不可以?   十八岁的今天不会再重来,可十八岁这一天的记忆,会随着时光走远,装饰青春最美好的梦,延续到未来。 第114章   农村的大席, 即便是寒冬腊月,依然热闹非凡。   大锅支在外头,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各家搬出桌子、碗筷, 摆满整个大院儿仓库。   仓库不能同时容纳全村人, 便分成两拨, 男人一波, 女人和孩子们一波,互相串换着添菜添饭。   赵新山在开席之前, 只说了一句:“大家敞开了肚皮吃, 管够!”   社员们便热烈响应, 笑脸挂在每一张脸上。   其实两头猪的肉都当场按斤分好, 抓阄发给了各家,杀猪菜里,除了猪头是整个儿烀熟,基本都是剃干净剁稀碎的骨头和下水。   但即便如此, 全村人依旧很满足, 有的兴起,直接唱起来。   这一刻的味道,值得每个人回味许久。   寒冬中的喜悦是滚烫的。   哪怕是苏荷,也免不了受到气氛感染,阴转晴。   杀猪宴快结束,天空中飘起细雪, 吃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们不顾家长的呼喊, 跑出去玩闹。   雪越来越大, 待到众人收拾完残桌, 地面的雪已经厚到可以没过鞋底。   第一个半大小子拢起一团雪砸出去后, 大战开始。   连傅杭都没能幸免。   雪球砸到身上的时候,傅杭忍不住懵了一下。   但就像是解了禁,村里的小子们毫不客气地向他扔出第二个雪球,第三个……   刘兴学看不惯傅杭许久,一下子找到“报仇”的法子,团起一个雪球,砸向傅杭。   林海洋双拳难敌多手,傅杭不能逃跑,也不可能被动挨打,便弯下了腰,参战。   这个时候,众人才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还都是一群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尚未长成已担负重任。   赵柯打从第一炮打响,便机警地躲在仓库门后,怕贸然逃走,不敢妄动。   苏荷也是个边缘人物,“清高”地远离雪战中心,故作不在意地左瞧右瞧,就是不看热闹。   两个人的视线相交。   苏荷率先移开,又不服输地转回来,盯着赵柯。   赵柯手掌朝下,冲她招了招手。   招狗呢?   苏荷看来,她就是挑衅,似乎在说“有种你过来啊”。   她确实说不过赵柯,吃得亏记忆尤深。   但苏荷更不愿意露怯,便硬着头皮走过去,“你想说什么?”   赵柯指向人群后怯生生的包小雨:“那个小姑娘家因为她是女孩儿,不让她上学,每天在家里干活儿,可能十几岁就嫁人,换一笔彩礼给娘家。”   苏荷本来打定主意,她说什么都当耳旁风,可赵柯说得话,出乎她的意料,引得她看过去,还皱起眉。   她受父亲宠爱,不理解也讨厌轻贱女孩儿。   “那孩子的爹是知青,他妈妈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不顾非要嫁给有文化的知青,后来知青想尽办法回城,抛妻弃子。”赵柯指着宋瑞,“他妈带着他进城去找人,回来就大病一场,成日里怨天尤人,惹得父母早逝,他小小年纪就要在家照顾母亲,是受大队接济的困难户。”   苏荷跟着她的手指,看向宋瑞,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有那么恶劣的男人?他妈也不负责任。   赵柯又指向跟在牛小强屁股后,指哪打哪的树根儿,“他妈也是知青,抛夫弃子,他小时候发烧烧傻了,被亲爹后妈弟弟虐待,住在豆秸堆里。”   苏荷忍不住骂道:“怎么这么坏!”   赵柯没附和她的话,手指指向春妮儿,“她,嫁到隔壁李村儿大队,因为一直没生出孩子,被婆家骂是‘不下蛋的鸡’,不让上桌吃饭,虐待折磨得不成人形。”   苏荷攥紧细嫩的拳头,正义感几乎要破体而出,“就没人管吗!”   赵柯看着她气得胸脯起伏,“我们正在努力。明年新学校建成,所有适龄儿童必须入学;树根儿名义上由大队照顾,实际跟着我们大队小学的顾校长和吴老师;大队发现春妮儿的情况,重重阻挠下支持她离婚回娘家,现在她每天都跟着大队学习上工。”   苏荷的气微微泄了些,牙齿咬上嘴唇,愤愤地撇开头,“又想教训我?”   赵柯淡淡地说:“没有,就是随便聊两句。”   赵瑞是她堂哥,她也天然地偏心,愿意给他机会,希望他向好。   可明明都犯错,没道理男人能浪子回头,姑娘却被永久地钉在耻辱柱上。   打雪仗的背景音下,苏荷沉默。   她其实已经意识到,真实的生活和虚幻的理想是有区别的。   而生活在这样真实、贫瘠的乡村中,是鲜活的一群人。   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这一趟出行,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幻想和天真。   偏偏最终,没有以她狼狈离场结局,这场荒唐,赵柯主动给了她一个体面收场。   苏荷想哭,忍住了,忽然抬起头大喊:“赵柯在这儿!”   雪战停了一瞬,打仗的,围观的,全都看过来。   赵柯忍不住后退半步:“……”   挨过赵柯揍的赵永军举起雪球,起义一样大喊:“抓人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赵柯想跑已经来不及,几个小子包抄围堵,迫使赵柯进入战场。   赵主任终日打雁,反教雁啄了眼。   苏荷看着她片刻间就成了雪人,得意的笑。   然后下一刻,赵柯一个雪球穿越距离,砸到她的人中,一小部分还进了嘴里。   “噗噗噗——”   苏荷生气,“赵柯!!!”   随即抓起一把雪,冲动地冲进去,片刻就被砸得晕头转向。   苏荷不服气,一片白茫茫中找不到赵柯的人影,就团雪球砸向赵瑞“发泄”。   赵瑞衣襟上挂着一片雪,呆住。   苏荷目光一转,对上曲茜茜。   两个人都迟疑了下。   随后,曲茜茜眨眨眼,蹲下抓起一把雪,糊在赵瑞脸上。   赵瑞更傻。   而苏荷再没有犹豫,左右手一起扔赵瑞。   苏教授看着女儿终于恢复活泼的模样,怔然之后,乐呵呵地举起相机,拍了不少照片。   有赵柯加入,战局再次扩大,不过几分钟,就开始无差别攻击,敌我不分。   围观的人渐渐遭殃。   赵新山被雪球砸灭了烟,稳重全失。   赵四爷拄着拐杖连连后退躲雪,没有目标又全是目标地骂“没大没小”。   春妮儿被赵芸芸拉进去成为友军,连包小雨和宋瑞这样内向的孩子,也都拿起“武器”……   天上的雪花飘,地上的雪球飞。   前线战事激烈,大后方逐渐失守,参战人员覆盖六七岁到三十来岁的年龄段,百人混战彻底打响……   战事结束之后,各家家长揪着自家的大“孩子”、小孩子回家,喝上驱寒汤,趴热炕头,第二天依旧有人趴菜,付出了代价。   苏教授和苏荷如期离开,村里不少人送行。   上牛车之前,苏教授跟赵新山道:“你们村去省城买拖拉机的时候,报纸应该出了,一定要去大学找我。”   赵新山应承。   苏教授又转向赵柯,道了一句谢。   为什么道谢,他没说,赵柯也没问。   ·   1975年3月18日,《黑省日报》刊登一篇名为《防患于未然,大涝之下的“幸运儿”》的文章。   文章只占了四分之一篇幅,讲述了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在暴雨之前,挖凿排水渠,有效防涝,保住半数庄稼的艰难过程,以及如何在灾后迅速补救庄稼,补种白菜,减少涝灾损失。   配图选的是赵村儿大队的杀猪宴。   新闻的要素之一,是具有时效性。   半年过去,人们对夏天那场二十年难遇、跨时一个月的大暴雨的关注度早已散去,尤其关于种白菜,半年前报纸早就大书特书,甚至措辞比这篇文章漂亮许多。   所以这篇报道一开始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小范围的讨论。   直到两周后,《黑省日报》再次刊登一篇名为《把热血洒在农村的土地上》的文章,三周后,影响力覆盖全国的《群众日报》又刊登一篇《信仰不灭,初心不改,知青力量谱写时代之美》的文章。   配图都是苏教授拍摄的赵柯和十一个知青的照片。   几天后,《青年日报》转载,评论“人力战胜天灾”。   《红星报》发布文章:《不负韶华,青春在农村闪耀》。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首都日报》、《广播电视报》、《滇南日报》等数个报纸纷纷报道。   关于赵村儿大队在涝灾中“幸存”的故事,彻底发酵。   年轻的返乡知青毅然决然地留在家乡担任妇女主任,带领一众下乡知青和农民,在一个偏远山村挥洒热血,从迷茫到积极向上,不断前进,不断创造的故事引起大范围的讨论。   不止赵柯的名字,知青们和赵村儿个别社员的名字,都出现在报纸上。   从苏教授的文章开始,就像他一开始设想的那样,赵柯和赵村儿的知青们被树成知识青年的楷模、典范,成为迷茫颓丧中的一支火炬,照亮着一些人的前路。   尤其是赵柯。   苏教授返回到双山公社,还特地去采访了公社的段书记和吴主任以及赵柯曾经工作过的轴承厂领导,众人全都对赵柯赞誉有加。   只是文章中的只言片语,一个鲜活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读文章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她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和极强的个人魅力。   光明的未来,永远需要双手去创造。   努力总会有希望,不努力,只有一场空。   学无止境,知识具有强大的力量。   青年的热血永远滚烫,永远赤忱……   小小村子里的赵柯,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很多人向往的偶像,信件如同雪花一般从全国各地飞往北方。 第115章   3月17号, 历时一个月的零四天的重要会议结束。   这期间,几乎每天的报纸、广播、电视都围绕着会议内容报道。   而会议的重要内容包括:大刀阔斧地全面整顿,拨乱反正,改革发展, “把国民经济搞上去”, 恢复生产秩序。   虽然“全面整顿”还没展开, 就中断了, 但大势已初现。   没经历过那个时代,永远不能真切地感受到每一步变迁的艰难。   赵柯和赵村儿大队知青们的出现, 只是顺应时代的发展, 是时代洪流中幸运被知悉的一朵浪花。   一个人, 到底能在当下的时代留下什么呢?   如果让赵村儿大队的人回答, 能上一回报纸,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这辈子太值了。   村里都知道苏教授采访,会登报, 第一份刊登了赵村儿事迹的省报一出来, 公社那边儿便接到电话,让人帮忙捎回来不少,当天就送了好多份到赵村儿大队。   社员们活儿都不干了,全都拥上来看。   活动室上课的社员听到送报,也躁动起来,心全都飘到外头去。   赵新山难得没约束喝斥众人, 任他们一哄而上, 抢夺报纸, 只提醒:“小心点儿!都小小心点儿!别撕坏了!”   “知道嘞~”   扫盲的好处, 这时候便体现出来, 大多数社员都能简单看报。   “照片上咱们都在呢!”   “俺家爷们儿咋没照上?”   “看这儿看这儿,有赵柯的名儿!”   “还有大队长!”   “诶呦!‘社员老板儿’!板儿叔,你名字都上报纸了!”   其他社员羡慕、嫉妒地看着板儿叔,“是不是因为你送苏教授去公社,苏教授熟悉你的名字?”   咋就他运气这么好呢,大家伙都采访了……   板儿叔一家激动地面红耳赤,傻笑。   手小心翼翼地不住摩挲报纸。   大家伙就算没有被写上名字,有他们赵村儿大队,有赵新山和赵柯,也都差不多的模样,与有荣焉。   赵新山满面红光,跟许副队长他们商量着,要搞一个玻璃框,把报纸封起来,挂墙上。   社员们喊着要传给子孙后代。   知青们也想要,刘兴学、邓海信、苏丽梅、林海洋还想多要一份寄给家里。   可不够分啊。   赵新山大手一挥,道:“再托人买,家家都有。”   众人顿时不再争抢,都有还抢啥。   方静是唯一心情不好的人。   她这次休假没能留在城里,回来又知道村里来人采访,有可能登报,现在看到赵柯的名字在报纸上不止提了一次,满心的嫉妒。   仅有的慰藉是,文章里只是笼统的写了“知青们”,并没有具体写某个知青的名字。   然而,第二份省报、第三份全国报纸,都刊登了赵柯和赵村儿知青们的合照,还提了大半知青的名字,照片上连胡和志都有,唯独没有方静。   方静的心情一路下滑,直到跌落谷底。   照片和名字能上报,这是多大的荣耀,没准儿能回城……   方静每天看着其他知青们得意的笑脸,心里怄得要死,快要怄出毛病了。   而赵村儿大队的人这一段儿时间,全都极其爱外出走亲戚,有点儿休息就各处跑。   人家关心:“家里咋样儿啊?”   赵村儿人就故作轻巧地说一句:“没啥大事儿,就是我们大队上报纸了……”   人家问:“你们大队……”   赵村儿人回答:“诶呦~你们听说我们大队上报纸了?”   人家说:“你……”   赵村儿人:“上报了。”   反正不管起了个什么头,赵村儿人下一句必保接“上报纸了”,说三句话,就再绕回“上报纸了”。   亲戚朋友们:“……”   都知道你们大队上报纸了,还没完了。   十里八乡对赵村儿大队出名的事儿,全都羡慕的不行,不管心里啥想法,嘴上都是好话,原来不太对付的村子,也消停了不少。   最明显的就是李村儿。   外村儿冬天闲,人也闲。   像春妮儿的事儿,不少人拐着弯儿地跟赵村儿人说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男方有毛病,肯定对女人好”之类的话,让人烦不胜烦。   春妮儿前婆家明面上坚持春妮儿前夫没问题,但都知道赵村儿不乐意听还老有人提这些,很难说背后没有春妮儿前婆家的作为。   但报纸一出,这种话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似的。   诸如此类,不在少数。   赵村儿大队身边,好像都是善意。   乡下尚且如此,市、县、公社信息传播更快。   公社里,段书记和吴主任是整个公社第一时间得知每一份报纸内容的人,次次都要交流一番。   其他认识赵柯的人,也都要看看报纸,讨论讨论。   不过受益最多的,当属赵棉。   赵棉和赵柯,在轴承厂同样有人气,但存在极大的区别。   赵柯好看,但相处久了,人们更喜欢的不是她的外貌。   她待人真诚,不白占便宜,尤其懂得跟男工友相处的界限,大方而不暧昧,又很照顾女工友,只要认识,几乎都能处成朋友。   男工友跟她相处自然,女工友也大多不会嫉妒她,属于老少咸宜。   赵棉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一入工厂就引得不少工友注意,特别是男工友。   即便她表现出没有处对象的意思,赵柯每每过来也都要玩笑似的“敲打”一下男工友们,还是有不少人不畏艰难地献殷勤。   这种情况,难免被一些女工友不喜。   而经过李大胜那一闹,虽然赵柯和赵枫帮她善后了,厂内乃至于公社里,仍然有许多人暗地里说闲话。   赵棉感觉得到,但她突破内心的桎梏之后,已有所转变。   彻底明白之后,她待人依旧温柔,如水似风,实际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只有少数,旁人的目光根本无法影响她。   这种变化,外在表现并不明显,可当她再次表明“暂时没有处对象的打算”之后,追逐她的男工友们莫名就没了“早晚能拿下她”的自信,散去不少。   原本弟弟当兵,爹去省城医院进修,妈是大队小学老师,妹妹是大队妇女主任,还交友广阔,对她的加成就相当大。   受报纸的影响,赵棉的人缘儿又发生了一次变化,连工厂领导对她的态度都热情了不少。   轴承厂订的《群众日报》送到单位那天,工人们读到那篇《信仰不灭,初心不改,知青力量谱写时代之美》的文章,车间里全都是对赵柯的议论。   “咱们双山公社也有传到全国的人物了。”   “赵柯可真是了不得。”   “她咋这么有本事?”   工友们自个儿讨论不尽兴,还要到赵棉跟前夸赞赵柯。   赵棉情绪少有太过外露的时候,这段时间本就肉眼可见的喜气洋洋,现在满脸都是对妹妹毫不掩饰的骄傲。   午间休息,于师傅叫赵棉去她宿舍说话,也很为赵柯高兴,“她之前要回村儿里,我还觉得她浪费,没想到是我短见。”   赵棉摇头道:“您是为了小柯好。她自己一开始也只是打算在村里过渡一段时间,谁都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   于师傅眼睛盯着报纸,笑道:“真好……”   是啊,真好。   没有背景,全凭一己之力闯出来的,赵柯值得。   赵棉弯眼。   “你也很出色,技术上已经可以升上二级工,就是差一点儿资历。”   赵棉去年下半年就升为一级工,她勤奋好学,技术上甚至远超一些资历老的工人。   于师傅很欣赏她,“我月底就要调回省城轴承厂,给你写推荐信,争取今年下半年去总厂进修。”   赵棉认真地点头,“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到。”   于师傅放好报纸,转而道:“方煦频繁给你写信,没造成你的困扰吧?”   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也没忘了亲娘,通常都是一次寄出两封,赵棉和于师傅都有。   至于省城的老父亲,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于师傅从爱护她的师长转变为追求者的妈妈时,赵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绵了些,“没有,方大哥很有学问,通信的时候给我不少帮助……”   两个人没准儿有戏。   于师傅看着赵棉的眼神慈爱了几分,“我在省城等你。”   方煦休假,回省城也比到双山公社方便些……   赵棉只想到进修的事儿,乖巧地答应。   ·   县里,革委会认识赵柯的人,养猪场的刘志刚、老方,还有丁正阳丁小慧,看见报纸,没少说起赵柯。   省城里,赵建国、赵瑞在医院和工农兵大学,也都因为出身赵村儿大队,受到不少关注,也或多或少有所受益。   两人当然很自豪,也更加不想丢了赵村儿的脸。   赵瑞经事后,性子沉淀下来,更加专注地学习。   而报纸的影响,远不止如此。   沪城大学,熟悉傅杭的人看见他的照片,欣慰不已。   苏荷作为第一个报道赵村儿大队的作者女儿,自然免不了跟同学们说一些去赵村儿的见闻。   她亲自去过赵村儿,讲述的内容,比报纸上更细节,也更真实,每每引得同学们气愤感叹。   庄兰家——   几个邻居拿着报纸《群众日报》上门,询问:“庄涛他妈,你快看看,报纸上这是不是你家庄兰?”   “啥?我家庄兰?”   庄妈妈抢过报纸,看着照片上变化不小的女儿,大吃一惊。   邻居们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问:“听说,省报早就登了,你家庄兰没跟你们说啊?”   庄妈妈面上不自然,埋怨道:“女孩子心眼儿小,肯定怨家里让她下乡呢,她是当姐姐的,不得让让弟弟……”   “可报纸上,不是这么说的。”   邻居手指有庄兰采访的地方,庄兰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儿就是下乡到赵村儿大队,下乡的日子比在家里的每一天都要充实满足。   庄妈妈神情僵硬。   邻居们对视,了然,抽走报纸,离开她家。   “都没听说庄兰写信回家,也没见他们寄信过去关心关心,肯定一点儿也不了解女儿下乡的情况。”   “庄兰那多好的丫头,偏疼那不学好的小子。”   “等着吧,庄兰出息了,有他们后悔的。”   “后不后悔不知道,庄兰要是好了,他们指定扑上去吸血……”   方静家里——   继姐当着方静亲妈的面儿,手指点着茶几上的报纸,嗤笑,“瞧瞧吧,没福的人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还好意思撒谎,我都替她丢人。”   方静亲妈没有维护女儿,拿起报纸一看,“这不是小静下乡的地方吗……”   她说不下去了。   方静这次回城,一直黏着她出门做客,对外说了不少在赵村儿大队的事儿——   帮助赵村儿大队进行扫盲;跟知青们合作,造出水车;受到公社领导的夸奖……   但报纸上,扫盲的人是别人,造水车的是别人,受到公社领导夸奖的也是别人……   方静妈尴尬地说:“也不一定是撒谎了,没准儿是因为小静请假回家,被顶了功劳……”   继姐不屑,“她有没有那两下子,咱们还不知道?现在倒好,报纸出来,她说得话全被揭穿,咱家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方静妈看一眼丈夫,委屈地低下头。   继姐最讨厌她这作态,“呵,她在乡下干那么好,何必让家里想办法给她说亲留城?要是不回来,不管干没干,照片上好歹有她,咱们家也风光,非得回城。”   “她从小就这样儿,嫉妒心重,不满足,还心思多,以为就她聪明呢,别到后来什么也捞不着。”   “行了,别说了。”   方静继父打断女儿,看一眼报纸,眼露可惜,多有面子的事儿……   方静妈试探道:“外人又不知道那么多,就说小静只是回城探亲错过了,也行吧?”   继父微顿,片刻后点头。   继姐看着后妈,冷笑。   西北某驻地家属院——   自从刘三妮儿提出要带孙子孙女回老家,婆媳就陷入了冷战。   刘三妮儿啥没见过,压根儿不放在心上,该咋过咋过。   赵棉特地打电话给姥姥和舅舅,告诉他们赵柯上报纸的事儿,还说给他们寄了报纸。   老太太左等右等,还没等到邮件儿,又接到赵棉的电话,说又上《群众日报》了,驻地这边儿应该有。   刘三妮儿撂下电话就催促余秀民去找,拿到报纸,满家属院儿的炫耀:“这是我老家,报纸上的妇女主任是我外孙女儿。”   能上报纸,到哪儿都是厉害的人。   家属们的称赞听得刘三妮儿走路都带风,余秀民也暗暗炫耀过外甥女几次。   两个女孩儿没少追问表姐的事儿,还没见面就满眼崇拜。   连余岳都为了跟小伙伴炫耀,黏起奶奶,问这问那。   只有林清,她一贯看不上丈夫的乡下亲戚,可这乡下亲戚竟然上了这么有影响力的报纸?!   就好像她的瞧不起全都是笑话,老太太的得意也是在嘲笑她,林清心里难受极了。   没人在乎她舒不舒服。   刘三妮儿再次对余秀民提出带孙子孙女回老家。   已经好些日子没提过了,突然又提,林清阻挠,“不行!小岳外祖父外祖母心疼他,也不会同意的。”   刘三妮儿反问:“他们不同意,能来照顾吗?”   有儿孙,怎么可能来照顾外孙。   林清看向丈夫,柔声退让,“那也可以送他们回我娘家,乡下太苦了,你舍得吗?”   余秀民不言语。   刘三妮儿冷哼:“他们是我老余家的孩子,有我这个奶奶,偏要送去外家,信不着我吗?”   林清可怜地哭诉:“他们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妈你非要这么狠心地让我们骨肉分离?”   “我就是为了教育好孩子!”刘三妮儿不想指责儿媳妇啥,转头对儿子说,“我闺女和儿子教养得好,外孙女外孙子也全都有出息,反倒是你们的孩子,越大越不像样儿,我不能眼瞅着孩子养坏,你不信别人,还不信你妈吗?”   林清哭着摇头,“秀民,小岳会改的,我也会改的……”   余秀民看着报纸,下定决心,“妈辛苦些,带着孩子们回去,就我们夫妻两个,你不是想过二人世界吗?”   林清哭声稍缓。   刘三妮儿道:“乡下花销小,省下钱,放假我再带他们回来,就当是寄宿。”   林清依然低声哭。   余秀民给了母亲一个眼神,拉起妻子的手,半搂着她,回屋慢慢劝说。   刘三妮儿喜欢的是勤快能干的儿媳妇,但他们夫妻俩感情好,看不惯她也忍着了,摇摇头,进厨房去做饭。   而小儿子余岳回家听说亲爹决定让奶奶带他回乡下了,如遭雷劈,满地打滚,哇哇大哭:“我不回乡下那个破地方,不回!呜呜呜呜……” 第116章   有一个说玄又有些根据的说法:人的心态影响精气神儿, 精气神儿会影响气场,气场会影响运道。   一个人,如果总是怨天尤人,就会变得倒霉, 不好的事情接踵而至, 甚至身边人也都不顺;但如果心态好, 遇到不好的事儿, 能化险为夷,甚至喜事不断。   赵村儿大队现在就处于整体向上的状态。   几份报纸, 实际没改变赵村儿大队的生活条件, 但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都好像没啥烦恼, 每天喜气洋洋的干活儿上课过日子, 然后就感觉,总有值得高兴的事儿。   四月中旬,万物开始复苏,四处都化得稀溜溜, 一踩一脚泥。   按照赵村儿大队和公社签的初步合同, 一个土窑,没日没夜的烧砖,任务量已经达成,马上开春儿,要为春耕做准备了。   其他大队来学习的青年,年后又过来待了一个月, 进四月后就都走了。   公社安排修路, 去年上冻前, 别的大队的路段已经修出不少, 只有赵村儿大队负责的一段路还没动。   这个时节, 没那么冷了,趁着春耕还没开始,赵新山组织村里的社员们一起修路。   依旧是全村儿男女老少一起上。   赵村儿打算连村口那段儿小路一起修宽修平,省得以后走车不方便,而且修都修了,修得好一些,一步到位,直接修成石子路,省得还得再为了路的事儿花时间精力。   河边有石头,不要钱,不过得人力挖出来,拉回来凿碎,再铺到地面上,没钱买水泥,就灌泥。   大队安排活儿的时候,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凿石头搬石头的活儿相当重,男人们说啥都不让女人去干,所以女人们负责平土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就用工具平石子。   赵村儿一冬天,添了不少人,女婿们倒是没什么,刚结婚的年轻媳妇儿们有的已经怀上,有的随时可能怀孕,也得小心点儿。   当下,人是第一生产力,不能使劲儿使唤。   其次,大队最重要的财产——两头牛,每天来回拉那么重的石头,地泥泞不堪,路不好走,牛身上都磨出了血不说,没两天就瘦了不少,吃食都不香了。   板儿叔是牛倌,心疼地找赵新山问:“大队长,这么干,牛要累坏了,啥时候买拖拉机啊?”   赵新山看见牛背上外翻的皮肉,也心疼,一愁就想开始抽烟,“要去了。”   村里去年到手那笔钱,压在大队一直没动,除了买拖拉机,大队还要买种子,买各种工具,买猪……   大队打算买完拖拉机直接拉回来,之所以没冬天去,一是为了省钱,二是因为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开个两三天,人得冻出个好歹。   赵柯从卫生所拿了伤药回来,建议:“大伯,实在不行就让牛休息吧,养养伤,咱们先干别的也一样,不差十天八天的。”   赵新山和许副队长、牛会计仨人抱着牛,边控制它不乱动边安抚它,板儿叔上药。   牛疼得踢踏蹄子,挣扎束缚。   赵新山抚着牛头,“那就先干别的……”   等到路干爽了点儿,赵柯准备动身去省城买拖拉机。   几千块钱带在身上,她点了三个男人,傅杭、林海洋和陈三儿。   陈三儿受宠若惊,“我吗……我也去吗?”   “怎么?不方便?”   陈三儿缓慢地摇头,神情复杂地说:“就是没想到有我……”   那可是去省城啊……   他是个人嫌狗憎的二流子,赵主任竟然选他……   赵柯选他们仨是有理由的。   上次她带去县城的人,赵瑞去大学读书了,赵枫和赵栓柱儿去当兵了,王老三现在当着小组长,走不开,当然得重新选人。   傅杭和林海洋没说的,要是买部件儿组装拖拉机,需要他们俩。   陈三儿跟他们住一块儿,选谁都是选,他跟俩人熟,没少帮着打下手,方便。   他们三个同时还得当保镖,当力工,当司机……   赵柯没多话,直接拍板:“既然没有不方便,就这么定了,你们仨准备准备,明天就走。”   赵柯要去买拖拉机的事儿传出来后,村儿里人对傅杭和林海洋跟赵柯去省城,都没啥说的,就是议论了陈三儿。   他这半年虽然学好了,那比他好的人选也有啊,凭啥他能去呢?   有人还找到赵柯和赵新山跟前,表示也想去省城。   赵新山不管,“谁去不一样儿,赵柯指定谁就是谁,咋那么多事儿?”   赵柯话更婉转,一句话就打发了,“以后还有机会,我回回带的都是不一样的人,肯定能轮到,不用着急。”   陈老爹高兴,给陈三儿塞钱,“出门得多带钱,万一有啥事儿,省得没钱。”   陈三儿依然硬邦邦地拒绝,“用不着。”   陈老爹塞给他就走,掉地上也不管。   钱还能扔了吗?   陈三儿喊了几声,他越走越远,只能捡着。   而陈老爹晚间一个人,还倒了一口酒,美滋滋地喝。   第二天一大早,板儿叔套上受伤不严重的那只牛,送四个人去公社。   他们下牛车就上小客车,中间没多少时间间隔,赵柯就没去找赵棉。   从报纸出来,赵柯这是第一回 进公社。   小客车的售票员以前见过赵柯不少次,热情百倍地打招呼:“诶呦,赵主任,可见着你了,坐车上哪儿去啊?”   司机也扭头打招呼:“赵主任,好些日子不见了。”   赵柯礼貌地摘下口罩,态度跟以前一样儿,笑着回答:“去省城一趟。”   “四张票,您拿好。”   赵柯边接边无奈道:“可别这么客气,这不臊我呢吗?”   她变成名人儿,也没飘得看不起人。   售票员笑成一朵花,“行行行……”   赵柯他们四个人,气质看起来不像是一般农民。   车上乘客好奇地打量他们。   有个人盯着赵柯看了好一会儿,认出她,惊喜地大声道:“你是上报纸的赵柯!”   这可是他们双山公社土生土长的名人儿!   小客车上所有的乘客一下子全都躁动起来。   点出赵柯身份的人又转向傅杭三人,傅杭长得出众,也要更好认一些,“你们是报纸上的知青吗?”   傅杭面不改色,林海洋克制着得意,而陈三儿虽然不是知青,跟赵柯同行,抬头挺胸,。   不过本地人最有热情的,还是赵柯,纷纷“赵主任”“赵同志”的喊。   赵柯突然成了动物园的大熊猫,而且被一客车的人当面儿夸,十分肉麻,略显尴尬,又不得不以笑回应。   “赵同志,坐这儿吧?”   前排的乘客起身要让座。   赵柯赶忙道:“不用不用,后面有位置,我们去后面就行。”   坐这儿,她疯了吗?跟大熊猫上树有什么区别,上上下下的乘客全能看见她。   赵柯对每一个跟她说话的人“点头-笑”,穿过过道,走到最后一排,坐到窗边,拽着三个人围着她坐。   傅杭坐到赵柯身边,林海洋和陈三儿坐在她前排,半挡住乘客们的视线。   赵柯重新戴上口罩,悄悄呼出一口气。   傅杭忍俊不禁。   最后一排右侧的两个座位也坐了乘客,傅杭靠近她耳边低声道:“需要借你外套挡一下吗?”   他离得太近,呼吸拂过耳朵,有些痒。   赵柯摇头,“这样就行。”   报纸的影响还热,冷不丁的见面才这样,时间长就淡定了,没什么好躲的。   傅杭并没有离远,盯着她的耳朵道:“耳朵红了。”   赵柯抬手搓了搓离傅杭近的耳垂。   傅杭满眼笑意,撤离,微微侧身,挡住同排乘客的视线。   从公社到县城,时间很长,途径好几个公社,停车很频繁,上上下下,小客车上连过道都挤满人。   赵柯想低调地度过这一段路途,然而双山公社的乘客炫耀的心太过火热,不断冲身边的陌生乘客提起赵柯他们四个。   小客车又小,北方人说话嗓门儿大,说点儿啥整个车厢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路上,陌生的乘客上车,没多久就开始探头探脑地向后张望。   赵柯人都麻了。   但她还得端正地坐好,现在人的好奇心最高,她不只代表她自己,还代表赵村儿大队,代表双山公社,得暂时保持一个充沛饱满的精神面貌。   傅杭余光注意着她,又靠近她耳边,“累不累?靠一下没关系的。”   他轻轻拍了拍臂膀。   声线压低,声音就变得很有磁性。   赵柯又忍不住耳朵痒,看一眼他的手臂,婉拒。   肢体接触就有些暧昧不清了。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傅杭有些遗憾。   靠一靠都不行,其实趴在怀里,更舒服。   车上,四个人都不好随便说话,总算熬到县城,下一趟车是第二天一早,四人去招待所住。   入住招待所要拿介绍信,工作人员一看介绍信就知道他们籍贯名字,拿报纸出来问“是不是他们”,等到确认之后热情地搭话,还给他们打了热水。   好在,关上门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赵柯歪七扭八地瘫倒也没关系。   当个名人,属实不容易。   转过天再去坐车,赵柯的口罩焊在脸上,傅杭和林海洋也是,免得被人认出来,有些不方便。   陈三儿不受影响,咋随便咋来。   赵建国和赵瑞老早就等在火车站,工农兵大学那边的招待所比较空一些,接到他们四人,先去招待所住下。   入住的时候,赵柯他们没被认出来。   赵建国和赵瑞安排好他们便各自回宿舍住。   两个人有分工,明天赵瑞给他们带路,后天赵建国再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隔天早上,赵瑞收拾好到招待所,带着四人去学校食堂吃早餐。   赵柯第一次走进这个时代的大学校园,步履从容。   学生们大多穿着整齐,风格类似,身板笔直,身上带着工农兵大学生的骄傲和书卷气,没有后世大学生那么松弛且多样。   傅杭很习惯,很自如。   林海洋本来就是城里人,陈三儿则是就算心里虚面上也得装出不在乎来。   因此他们虽然穿得不太时新,来往的学生们都没多瞧他们。   食堂里,赵瑞带他们打完饭,坐下,几人的位置后面,有两个学生吃饭也在学习。   赵瑞见赵柯在看他们,便道:“大家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要不是你给我名额,我也没可能来到这儿。”   赵柯不以为意道:“给就给了,只要在不断进步就行,不用总提。”   “要提的,我不能忘。”   他确实变了一些,没有了浮躁,沉静了很多。   赵柯咬了一口大学食堂的肉包子,“好吃。”   肉馅儿真扎实。   赵瑞笑道:“那你多吃点儿。”   话题岔开。   赵柯问起拖拉机厂。   赵瑞回答她:“苏教授人脉广,说要带咱们过去,好说话。”   “怎么不早说?我们从村里带过来的东西,还在招待所。”   早餐后,赵柯见到苏教授,也说了类似的话。   苏教授摆手,“写你们大队的文章,我结交了不少人,受益颇多,不用客气。”   他不耽搁时间,直接领他们往拖拉机厂去。   在进拖拉机厂之前,赵柯摘下了口罩。   傅杭注意到之后,也示意林海洋摘下来。   一行人在传达室等了一会儿,厂内匆匆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   “苏主编。”中年男人跟苏教授握手后,又转向赵柯四人,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是赵同志吧?真是年轻有为。”   苏教授为赵柯他们介绍:“这是负责产销的孙副厂长。”   赵柯主动伸手,态度很尊敬,“您好,麻烦您了。”   孙副厂长和气道:“我跟苏主编是老交情,也欣赏你们几位年轻的同志,放心,他提前跟我说了,肯定为咱们农村建设最大限度地提供帮助。”   “太谢谢您了。”   孙副厂长相当友善地邀请:“赵同志,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你们在我们厂门口合影留念?”   还要合影……   赵柯忍住了没问“拍照能不能优惠”,笑盈盈地答应:“当然。”   苏教授对赵柯道:“你有多少预算,直接跟孙副厂长说就行。”   孙副厂长点头,“是,你说说看。”   赵柯扫过厂内各种型号的拖拉机,可惜他们大队最多只能拿出三千。   就这,还是大队给全村社员们写了欠条挤出来的,最低得拿下两台拖拉机。   而赵柯说了个数字。   “两千五?”   孙副厂长手指略过一排大大小小的四轮拖拉机,指向两款手扶拖拉机,“可以买这两款,农用足够。”   虽然一开始就打算买手扶拖拉机,也只买得起手扶拖拉机,可真到这儿,赵柯的眼睛没法儿从那些高大的履带拖拉机四轮拖拉机上拔出来。   林海洋和陈三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高大的拖拉机,满眼喜欢。   赵柯实在抑制不住渴望,试探地指向最小的一辆四轮拖拉机,问价钱。   孙副厂长告诉她了。   赵柯手轻轻覆在肚子上,沉默震耳欲聋。   她带出来的全部家当都绑在腰上,倒是勉强够买这一辆,但他们的钱又不是只买拖拉机的。   陈三儿也震惊地看着那四轮拖拉机,仰望的眼神。   爱而不得。   赵柯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再次放回到手扶拖拉机上,两千五,只够买一又四分之一辆,托了好多人攒的工业券也全都得搭进去。   “孙副厂长,我听说拖拉机厂会回收旧车,您看,我们这些钱买完好的二手零件,能不能凑出两辆?”   “这……”孙副厂长有些为难,“旧车有损耗,买回去可能要常修,你们大队不会吧……”   赵柯立马拉出傅杭,“如果厂里能够抽出一点点时间稍微指导一下,我们有人,他学得很快。”   孙副厂长看向傅杭,“如果你们能自己修,倒也不是不行。”   林海洋和陈三儿面露喜色。   赵柯不受控制地看向四轮拖拉机,赵村儿大队还是太穷了。   实在太想要了。   二手的也行。   赵柯控制又控制,还是没控制住,得寸进尺,又进丈,厚着脸皮问:“孙副厂长,拍照……还能优惠吗?”   所谓的名人包袱和到手的实惠,孰轻孰重……还用犹豫吗? 第117章   报纸上的赵柯是什么样的呢?   忠于祖国, 响应号召,对建设农村的事业一腔饱满的热血,有能力,有实干精神, 有胸襟, 不停进步的知识青年。   一个十分正面的形象。   所以苏教授提前联系拖拉机厂的时候, 厂里也愿意给她一些帮助和优惠, 再合个影,照片挂在拖拉机厂的墙上, 传出去对他们厂的名声也好。   真正见面之后, 赵柯落落大方, 也没有沾沾自喜, 孙副厂长对她的第一印象挺不错的,至于报纸有没有言过其实,他暂时没看出来。   不过,过来人都明白, 过刚易折, 年轻易挫。   这么小的年纪,就被捧到一个高度,如果被当下的光鲜裹挟住,是否这一刻就是她的顶峰,谁都无法预见。   但孙副厂长没想到赵柯是这样的同志……   像她这种形象,大部分人应该会时刻端着, 生怕崩坏, 她竟然这么放得下。   这才是个真实鲜活的“人”, 不是报纸上的平板形象。   倒是不会让人觉得贪婪讨厌, 只是有些口子, 厂里不好开……   孙副厂长不露声色,“赵同志想怎么优惠?”   “您看这样行不行?”赵柯没直接狮子大开口,而是抬手指向傅杭,“傅知青以前没接触过拖拉机,让他试着拆一辆废旧拖拉机,再装上,如果能原样装好,我们再加一点钱,您答应的两辆二手手扶拖拉机就换成一辆手扶拖拉机和一辆二手四轮拖拉机,怎么样?”   她一句话,惊到五个人。   赵柯是突发奇想,之前没有跟傅杭通过气儿。   傅杭眼神里有惊讶,林海洋、陈三儿反应更强烈,直接瞳孔地震,嘴巴张开。   孙副厂长自然看见了三人的神情,好奇:“我看见报纸上说傅知青帮着你们大队造了水车,但拖拉机可不是水车那么简单的,傅知青能原样装上?”   傅杭觑着赵柯的神色,只含糊道:“试一试才知道……”   “不能装上,您就当我‘优惠’的话没提,要是真教我们装上了,传出去也是拖拉机厂的一个小趣事。”赵柯一副图个乐呵的样子,还主动增加难度,“拆下来直接装上,没意思,不如拆下来混在一堆零件里,傅知青找出来装?”   孙副厂长眼露兴味,“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苏教授对赵柯了解得多一些,她不是浮夸、无的放矢的人,肯定是有些想法,便笑着附和:“这主意挺好,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拖拉机厂以后的售价。”   赵柯就是这么想的。   不能白占便宜,还给拖拉机厂惹麻烦。   他们今天给赵柯优惠,难保以后不会有人闻风过来,问:别人都能优惠,我们凭啥不能优惠。   就算这么大的拖拉机厂,可能不在乎买家那点儿酸叽,但赵柯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万一拖拉机厂对他们印象坏掉,后续再想要打交道就不容易了。   赵柯主动提出这个“玩法”就不一样了。   拆装拖拉机绝对是个技术活,不是每个人第一次接触都能拆了重装。   孙副厂长不太相信傅杭能做到,“我请示一下厂长。”   赵柯笑道:“好。”   孙副厂长请他们去招待室便暂时离开。   林海洋等他一走,坐不住了,“赵主任,能行吗?”   陈三儿也道:“赵主任,直接便宜点儿钱,多稳当,这太冒险了。”   林海洋点头,“万一装不上,这点儿优惠也捞不着。”   赵柯反问:“没准儿傅知青能装上呢?”   傅杭眸光熠熠地望着她,“你这么相信我?”   还真不是因为相信,赵柯根本不确定傅杭能不能行,她说出来,就是有赌的成分。   “机会要争取,我争取我能争取的,傅知青努力做你能做的,要是能做到,我们多赚一个四轮拖拉机,做不到我们也没有损失,大不了还是按照来之前的打算,买两辆二手手扶拖拉机回去。”   傅杭眼眸微黯。   好吧。   赵主任始终是赵主任,脑子里就没有“感情用事”这几个字。   而苏教授认可道:“赵主任敢想敢做。”   林海洋和陈三儿听了赵柯的话,一琢磨,回过味儿来,期待起来。   赢得大,亏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说,根本谈不上亏啊。   再优惠能有多少钱?但要是一辆二手手扶拖拉机换成一个四轮拖拉机,值翻了!   赵柯安抚傅杭:“不用有太大压力。”   傅杭却轻描淡写道:“我会拿到。”   那种云淡风轻的自信,一下子让赵柯三人相信,他真的能为大队拿到四轮拖拉机。   “好好好……”   赵柯瞬间笑眯了眼,殷勤地端起傅杭手边的茶杯,为他打开盖儿,“傅知青,喝水,放松放松……”   林海洋和陈三儿:她可真是,没事儿撂一边儿,有事儿势利眼儿。   但傅杭受用,怎么看她都很可爱。   现在只等孙副厂长那边儿的消息了。   十来分钟后,孙副厂长带着另一个鬓角发白,身材微胖的男人回来,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刘厂长。”   双方互相认识后,刘厂长道:“我也很好奇,傅知青能不能原样组装上,如果装上,拖拉机也能启动,我做主,那辆拖拉机就卖给你们。”   赵柯、傅杭彼此对视,眼里都是跃跃欲试。   他们从来都不畏挑战。   一行人转到二手车库,除了刘厂长和孙副厂长。   孙副厂长问了车库主管后,给赵柯四人指道:“这辆四轮拖拉机是新收回来的,几乎报废,还没来得及拆开查看,傅知青拆开后,可以去那头找,那里都是还能使用的组件。”   “工具在这儿。”   找到这个型号的拖拉机相同的型号组装,和混进去再找回来,哪个要难一些,赵柯不太清楚,只能看向傅杭。   傅杭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走上去观察拖拉机。   那么打一个家伙,都是铁疙瘩,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而且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林海洋和陈三儿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我们俩帮你。”   傅杭点头,探头去看方向盘下方的结构。   他没在意身上的白衬衫,孙副厂长注意到,叫了个车库内的工人,给他们三个拿三套工装来,   傅杭三人向他道谢,去换衣服。   车库内的工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好奇地围过来,一听说这三个新手要拆装拖拉机,纷纷唱衰——   “新手要是都能拆装,我们这些工人不是白干那么多年?”   “他们估计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拆,更别说装了。”   “哈哈哈哈……认不认识那些工具都不一定。”   ……   工人们一直认为,傅杭他们三人肯定不行。   林海洋和陈三儿因为他们的话,面上都忐忑起来。   傅杭面不改色地走到工具架,时不时拿起一个打量,好像没听见工人们的风凉话。   林海洋和陈三儿看他如此,只能强制沉下心,尽量不去受别人影响。   孙副厂长随口给苏教授和赵柯介绍:“咱们国家农业机械部六五年组织全国联合设计与试制,这是我们厂生产的8.8kw的-40型小四轮拖拉机……”   赵柯听着他的介绍,目光不离傅杭。   傅杭已经给林海洋和陈三儿分工具,开始动手。   工人们一看他们率先动的地方,便道:“生手就是生手……”   林海洋顿时有些不敢下手。   陈三儿不听那些,傅杭让他拧哪儿,他就拧哪儿,不让他动他就等着。   林海洋怎么也不能输给陈三儿,他冬天学了不少机械知识,多观察之后,还能主动问傅杭接下来是不是要某一处。   傅杭心无旁骛,眼睛看着,时不时拿扳手比量,估尺寸,脑子则是飞快地运转着,一直在研究结构,记位置、部件、尺寸……   其他人看着,他始终不急不缓的,似乎胸有成竹。   有的地方焊接过,有的地方上锈了,一个人力气不够,就林海洋和陈三儿两人合力,能拆就拆,拆不了就这么放着。   慢慢的,车盖卸下来了,发动机、水箱、方向盘……一个一个全都拆下来。   他们拆卸得慢,那些工人还在上班,早就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看见他们还真拆开了,声音都小了。   刘厂长事忙,一个小时前就先离开了。   孙副厂长看着傅杭,问赵柯:“傅知青和林知青真的是第一次接触吗?一般生手,拆都无从下手。”   “傅知青和林知青都是城市下乡的知青,我们大队又没有小四轮拖拉机,没处去接触。”赵柯实话实说,“但两个知青都很好学,一直通过家人寄一些学习资料在学习。”   只是纸上谈兵。   能拆也不一定能装上,落几个零件儿就白扯。   不过拆到这一步,孙副厂长已经很欣赏了,“我还真有点儿期待他们能办到……”   苏教授带着相机,围着三人,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三人用时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彻底拆开这辆报废拖拉机。   赵柯给他们递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傅杭接过水壶,大口喝了半壶水,摇头,“继续吧,别耽误时间。”   三个人转去找各个部件儿。   孙副厂长看一眼手表,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赵柯回来,不好意思地问:“孙副厂长,苏教授,会不会耽误你们工作?”   苏教授道:“我今天没课。”   孙副厂长道:“赵同志不用担心,有工作我会离开一会儿的。”   而他说完,就有人来找,便暂时离开。   傅杭三个人忙活,别人都不能插手,苏教授和赵柯这个外行人也插不上手。   苏教授跟赵柯闲聊,问她:“你们在省城待几天?”   赵柯道:“三五天吧,看采购顺不顺利。”   苏教授邀请道:“要不要到大学讲一讲你们建设农村的心得?”   建设农村的人千千万万,她现在做这点儿事儿,就去讲心得,太空了。   赵柯摇头,婉拒了。   苏教授没强求,又道:“报社收到不少给你们的信,临走之前记得取,以后再有来信,报社会邮寄过去。”   赵柯并不太意外,答应下来。   “信很多,你打算一一回吗?”   赵柯问:“您是有什么建议吗?”   苏教授建议她向《群众日报》投稿,“你也可以写一些文章投过去,对你的前途有好处。”   赵柯若有所思。   拖拉机厂中午下班时间到,孙副厂长又返回来。   傅杭他们这一个小时,全都花在翻找上,还没开始装。   但孙副厂长大致瞅了一眼他们找到的部件儿,基本都对。   “先放着,咱们去食堂吃个饭,下午再弄。”   傅杭三人走回来,全都一身油污,身上也都是柴油味儿。   一行人往食堂走。   傅杭关心地问赵柯:“柴油味儿这么重,有没有不舒服?”   赵柯不在意道:“已经习惯了。”   傅杭看她脸色正常,这才靠近她走。   中午吃完饭,傅杭他们便回到二手车库继续忙活。   拖拉机厂有些员工听到风声,趁着午休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工人给拿了椅子,苏教授站不住,坐下了。   赵柯没坐,她给揽活,他们三个一刻不停,她怎么好意思坐。   组装比拆卸耗时更久,期间孙副厂长离开两次又回来瞧了瞧。   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还有刘厂长和厂委其他几个干部,看着已经成型的拖拉机,感叹不已。   等到最后一步装完,傅杭三人退开。   车库里之前不信他们能组装上的工人们面面相觑。   “竟然真的装上了!”   “骗人的吧?肯定不是第一次。”   “咱从头看到尾,就是生手,不熟悉拖拉机,动作都不熟练……”   “那……可能着不了呢?”   甭管着不着得了,第一次就能装上,相当有本事。   刘厂长起了爱才之心:“傅知青有没有兴趣留在厂里?”   赵柯立马露出“怎么抢她头号劳力”的警惕眼神,却没有出声挡人前途。   傅杭看一眼赵柯,道:“谢谢您的赏识,我有留在赵村儿的理由。”   赵柯眼睛弯下来。   刘厂长可惜地看了傅杭几眼,便道:“试试吧。”   小四轮车要手摇启动,陈三儿手握着摇杆不自觉地颤抖,对了两三下,才找准口,插进去,大力摇动。   “吭、吭、吭……吭吭吭……”   工人们震惊:“竟然真的着了!”   林海洋高兴地跳起来。   刘厂长等厂委领导看向彼此,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孙副厂长问:“找个工人试驾一下?”   赵柯主动申请:“我试试。”   众人有些迟疑,她行吗?   陈三儿担忧地出声:“赵主任……”   孙副厂长问:“赵同志,你开过吗?安全要紧。”   “没开过拖拉机。”不过她以前会开车,“应该不难吧。”   拖拉机厂众人:“……”   又是第一次?   赵柯直接走了过去,抓着方向盘一步跨上去,低头研究了一下离合、油门、档杆,便坐好。   傅杭没拦她。   而本来站在近处的刘厂长等人下意识地退远一些。   赵柯挂档,双手握着方向盘,脚下轻踩。   拖拉机吭哧两声儿,向前缓缓移动。   众人:“!!!”   竟然真动了!赵村儿大队究竟是什么地方!   苏教授走到前面,举起相机,对着开拖拉机的赵柯拍下一张照片。   赵柯只开了十来米,便停下拖拉机,跳下来的时候,简直是神采飞扬。   她走到刘厂长他们面前,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满眼期待。   刘厂长发话:“既然答应,肯定兑现。”   赚了!赚了!   赵柯和林海洋、陈三儿傻乐。   傅杭看着赵柯笑。   赵柯又一通好话,给傅杭三人争取几天学习。   刘厂长对傅杭爱才,夸赞连连,答应得爽快,挽留之意溢于言表。   他们临走前,掏了钱,比两千五百块又多添了一千块。   太赚了!   赵柯拿得一点儿不心疼。   回去的路上,赵柯小蜜蜂一样围着傅杭转,夸个不停——   “那些铁疙瘩,我都记不住,傅知青你竟然都记住了。”   “拖拉机动起来的时候,我心都燃起来了!”   “傅知青,你太给咱们大队长脸了……”   傅杭带着笑意的目光跟着她左右走。   赵柯提起他们在拖拉机厂的学习,叮嘱:“时间有限,你们仨千万要使劲儿学,能挖多少本事到手一定别客气,尤其是你,陈三儿,机会难得。”   陈三儿重重地点头。   赵柯转向傅杭,微微清嗓,郑重提醒:“傅知青,建设农村是很有意义的,你得坚定立场,别被糖衣炮弹拐走了。”   傅杭:“拐不走。”   赵柯拍拍他的手臂,“有觉悟。”   苏教授看着他们,并未打扰。   他们二人,不走岔路,不出意外,前途广阔。 第118章   第二天, 四个人拆伙,傅杭三人去拖拉机厂学习,赵柯跟赵瑞去看种子。   赵瑞是农学院的学生,直接领着赵柯去找系主任。   有人好办事儿, 赵柯这点儿小名头, 也好用。   双方寒暄几句, 道明来意, 系主任就给她推荐了黄豆和玉米种子,说到稻种, 滔滔不绝。   “现在的研究方向主要是解决咱们国家老百姓的温饱。前年推广了新品种, 在南边儿试验两年, 产量都很高。咱们这边一年一茬, 也在找适配本地、产量高的新品种,今年咱们省增加了试验田指标,你们大队所在的片区没有划试验田,但可以主动申请, 有减免政策, 赵同志有兴趣吗?”   “有!”   赵柯眼睛锃亮。   只要有便宜,来者不拒。   “我们大队愿意申请。”   系主任便告诉她去省农业部办。   赵柯和赵瑞乘车转到农业部,需要填的资料比较多,还得有公社和大队的盖章。   赵柯习惯性地打好关系,借到电话,联系了公社。   公社盖章送来, 最快也得两三天, 而且种子也不能立即发下来。   段书记在电话里对赵柯说:“材料带回来盖章, 到时候公社帮你们大队办, 来得及春耕。”   赵柯道谢, 挂断电话后,直接在这儿填,有问题就能跟干事问清楚,填好拿走,省得到时候出纰漏耽误时间。   那干事跟她聊得不错,又想起个事儿,告诉她:“今年首都要办一个全国性质的专业养猪培训,这是第一届,咱们省名额有限,养猪场达到规格就可以报名,你们大队养了多少头猪啊?”   “三十三头。”   干事点头道:“够资格,你们要报吗?”   “报!”   干事又拿给她一张报名表,“填集体就行,把你们公社和大队的名字写上,部门领导会选出名单,到时候通知你们。”   “好。”   赵柯按照她说得填好,递还给她,道谢:“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肯定不知道,太谢谢你了。”   这种名额相当紧缺,一般都不会大张旗鼓地发出去,先到先得,然后等到培训开始,报纸报道一下,才知道有这回事儿,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未免有贿赂的嫌疑,赵柯只能接连口头道谢。   干事笑道:“赶巧赵同志你们今天来了,晚了报名期就过了。”   “看来我运气确实好,来得巧,接待我们的同志也热心肠。”   下午,赵柯和赵瑞去定了黄豆和玉米种子,今天的事儿便暂时了了。   傍晚,傅杭三人回来。   傅杭问赵柯:“怎么样?今天顺利吗?”   赵柯道:“何止是顺利,还有意外收获。”   林海洋好奇,“什么意外收获?”   “可以申请水稻试验田,省里提供种子,秋收后交够稻米就行。”赵柯心情很好,“还有,我到农业部听说,国家组织了一个专业的养猪培训,我报了名。”   “那可太好了!”   林海洋瞥傅杭一眼,故意说道:“我们也有个好事儿,让傅杭告诉你。”   赵柯便看向傅杭,“什么好事儿?”   傅杭道:“今天拖拉机厂收二手拖拉机,有个挺大的旧拖斗,收拾收拾还能用,我跟他们商量,咱们大队便宜些买下来,方便拉东西回去。”   赵柯高兴,“是得有个拖斗,要是给手扶拖拉机也配个拖斗就好了。”   他们自个儿开回去,能省票钱和雇车拉种子的钱,成本肯定是买拖斗要高一些,但拖斗留下了,以后还能继续用,就不算亏。   傅杭点头,“这两天,我多问问,拖拉机厂应该有。”   赵柯突然笑起来,“咱们真像是乡下来城里打秋风的亲戚。”   傅杭理所当然:“做买卖,谈生意,之所以‘谈’,就是为了争利,况且我们并没有强买。”   赵柯挑眉。   林海洋冲着陈三儿挤眉弄眼,小声儿道:“傅知青现在跟赵主任就是一丘之貉。”   赵柯和傅杭都听见了,同时看向他。   林海洋立马改口:“我是说‘志同道合’,咱们都是志同道合。”   ·   赵柯到省城的第三天,赵建国调休,带着她去买其他东西。   她腰上的钱,带的是超过预算的,买拖拉机去了一半儿多,买种子又去了不少,第三天不断重复掏钱的动作,到后来剩的仨瓜俩枣,根本没必要塞回系在腰上的布兜。   而这点儿钱,买完柴油,再买完猪,分毛不剩。   真正体验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赵柯肉疼。   第四天,赵柯没什么要买的了,上午跑到农学院跟系主任请教了不少种水稻的知识,下午跑到农业部,从那儿挖到足足两大捆资料。   她离开农业部,又去报社,取到两捆信,顺便借着苏教授副主编的名头,以及她快要散去的热度,开口问能不能给她一些不要的旧报纸旧杂志。   赵柯头一回当名人,没经验,矜持了一天。   不过形象这玩意儿,放下就放下了,放下才一身轻松。   事儿办了就行,一些细枝末节,不重要。   而报社的工作人员听到她要旧报纸,眼神稍显怪异,“有,是要带回去糊墙吗?”   “不是,我们大队在给社员扫盲,没钱买书和其他读物,都是我从县革委和公社淘各种报纸文件资料……让他们了解世界。”   工作人员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敬佩道:“如果旧报纸能帮助扫盲,太有意义了!我跟主任请示一下,带你去库房。”   “麻烦了。”赵柯开玩笑地自嘲,“这是我个人行为,千万别以为我们大队都这个死德行。”   工作人员摇头,“不,你是个好干部。”   赵柯只是笑了笑,没言语。   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宣传’的,等到赵柯离开的时候,划拉了一大堆,涉及政治、民生、科普、文学……多到她一个人搬不了,需要报社的工作人员帮她送上公交车的地步。   “赵同志,你下车有人接吗?”   赵柯看了一眼天色,报社到她住的招待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傅杭他们该回来了。   “有。”   临近下班时间,两站之后,公交车的人便越来越多,乘客们上来都要看一看赵柯和她脚边一摞摞的东西。   赵柯怕影响其他乘客,靠边儿摞高,用身体扶了一路。   公交车到站,傅杭果然在站台等她。   “傅知青,上来帮我搬一下。”赵柯又冲着前面的司机和剩下的几个乘客表示歉意,“我们不会耽误太久。”   司机摆摆手,“没事儿。”   傅杭长腿一迈,一次拎捆,赵柯和他两个人来回三次,只几分钟就全都搬下去。   最后一趟,赵柯跟车上的人道一声谢,匆匆下去。   招待所离站点还有一段距离,傅杭刀:“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叫林海洋和陈三儿过来拿,你就别多跑一趟了。”   “一起拿快一些。”   赵柯拎着两捆信先回招待所。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过来,一次性全都抱回招待所。   赵柯他们到省城的第五天,准备返程。   傅杭他们三个也都稍微练了一下开拖拉机,陈三儿主要练习开手扶拖拉机。   陈三儿新手上路,不敢进城,手扶拖拉机只能先停在拖拉机厂。   赵柯开四轮拖拉机比较顺畅,所以她先带三个男青年去取了工具、报纸之类的东西,送回到手扶拖拉机的拖斗上,然后又去取寄存的种子,汇合后一道返程。   女司机开拖拉机,尤其,两个年轻男人一左一右坐在她两边儿,走到哪儿都相当拉风,且越远离省城越引人注目。   这几天过去,路基本干了,但路况太差,坑坑洼洼。   赵柯开得又莽,人家草原上策马奔腾,她破土道上开个拖拉机奔腾。   傅杭和林海洋颠得人左摇右晃,上上下下,手死死地握着她的靠背,生怕哪一下子,他们就被甩出去。   林海洋受不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强烈要求轮换,还不敢说她,只振振有词地表示“要练习”。   可惜路况改变不了,他开得小心翼翼,时速太慢,照旧颠簸,更折磨人。   赵柯仍旧开得时间最长。   他们还没有导航,全靠傅杭拿着公路地图问路指路。   四个人来回换着开,晚间怕丢东西,都不敢睡实,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到他们县。   两个拖拉机的拖斗上都满满的,猪没法儿一起买回去了,四个人就没在县里停,继续往公社突突突地开。   贪黑到公社,干脆就再贪黑回村儿得了。   “突突突……”   拖拉机行驶的巨大声响,打破了赵村儿深夜的宁静。   从村口的二姑赵莲花家、孙大娘家开始,听见动静儿被吵醒的,全都披着衣服出来瞧。   赵莲花夫妻和孙大娘夫妻站在大门外的道儿上。   “咋回事儿?”   “你们也听见声儿了?现在没了。”   “好像往大队大院儿去了。”   二姑父刘和平试探地问:“我怎么听着……像是拖拉机声儿呢?”   一句话,静了一瞬,四个人也不管现在大半夜的,黑漆漆的啥都看不清楚,趿拉着鞋赶紧往大院儿跑。   孙大爷鞋跑掉了,跑回来勾上脚,继续跑。   而赵新山和牛江家都在大院儿附近,两家人听到拖拉机声儿,发懵过后,比他们还先到大院儿。   “大伯,你咋不穿件儿衣服再出来?大晚上的多冷啊,别冻着。”   “不冷。”赵新山敷衍地答了赵柯一句,扑到小四轮拖拉机上,边摸边惊喜地问,“咋是四轮的呢?不是说要搞回来俩手扶拖拉机吗?”   赵柯道:“厚着脸皮想法子搞得,傅知青他们三个出了大力,就是比预算多花了一些钱。”   赵新山问:“种子工具啥的都买了?”   “买了,猪没买,装不下了。”   赵新山便道:“该买的都买了,多花点儿钱有啥的。”   李荷花和曲茜茜婆媳一个提着灯,一个抱着棉衣,跟过来。   李荷花埋怨他:“冻出个好歹,看你咋办。”说着给他披上棉大衣。   赵新山心热,根本顾不上开春儿冻骨头的冷,接过煤油灯,细细打量拖拉机,眼神比他刚娶媳妇儿的时候都深情外露。   牛会计穿得整齐些,看见这俩拖拉机,也是满眼的激动,“这、这……这是咱们大队的拖拉机?”   赵柯拍拍车头,“如假包换,以后就写咱们赵村儿大队的名字。”   牛会计问:“你们开回来的?”   林海洋和陈三儿睁着疲倦的眼,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是我们换着开的!”   “真好!真好……”   孙大娘、赵莲花等人过来,其他社员陆陆续续过来,且随着他们雀跃的大嗓门儿,大半夜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连住的比较远的社员都来了。   既然人都起来了,也甭管黑不黑,卸车吧。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赵柯扛不住了,傅杭他们仨也都浑身疲倦。   “大伯,具体的,明天我再跟你们细说吧。”   赵新山顾不上她,手随便掸两下,“你们快回去睡吧,我们收拾就行。”   赵柯没力气地答应一声,转身走。   傅杭三人都跟在她左右。   “对了……”   赵柯停下,傅杭他们也都下意识地停下脚,回头望。   赵新山道:“前天赵棉回来,说你舅打电话到轴承厂,你姥要带着她三个孙子孙女回来。”   赵柯惊讶,“怎么这么突然?回来探亲吗?”   “不是。”赵新山道,“说是你姥要让仨孩子回咱大队上学,秀前秀江他们俩给你姥家收拾两天了。”   赵柯不明所以,但她现在又累又困,脑子也不爱动。   现在什么都没有睡觉重要,她迫不及待躺回家里的热炕上,其他的……明天再说吧。 第119章   赵柯回来的突然, 她那屋没烧炕,只能去敲亲妈的门。   余秀兰睡得雷打不醒,赵柯喊了好几声儿,她才爬起来, 开门, 满含睡意地问:“你咋回来了?”   她咋不能回来?   赵柯挤进去, 直奔炕, “睡了睡了,明天再说。”   余秀兰脑子被睡意侵蚀, 挂上门躺回去, 两秒钟就呼呼沉睡。   赵柯脱衣服, 比她慢两分钟躺下, 然后倒头就睡。   早上。   “赵柯?!”   赵柯迷迷糊糊地睁眼,“妈,怎么了?”   怎么了?   余秀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不是你给我开得门吗?”   余秀兰想起来是有这一出儿, 但她以为昨晚上是做梦……   屋里有亮光了, 赵柯翻了个身,蒙头。   余秀兰看见,嫌弃拽开被子,“你这么埋汰,就上炕了?”   赵柯:“……”   她是为谁奔忙?太伤人心了。   余秀兰道:“都醒了,别睡了, 一会儿吃点儿热乎饭, 我给你烧水洗洗, 再去睡。”   那谁还睡得着?   为什么家长总觉得折腾完, 还能睡着?   但赵柯本来就爱干净, 让她一说,想起来自个儿脏,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就起来了。   余秀兰做饭,赵柯坐在灶坑前烧火。   “妈,我听大伯说,姥要回来?”   余秀兰道:“是,你姐回来说的。”   赵柯问:“为什么啊?不是说部队那边儿条件比咱们这儿好很多吗?”   “电话里能说啥?回来才能知道。”   余秀兰当当剁肉,语气不太好地猜测:“肯定是跟你二舅妈闹矛盾了,不然有福不享,回来干啥?还带孩子回来。”   有这个可能,但赵柯没附和。   余秀兰忍不住埋怨:“林清跟咱们家那就是两样儿人,根本处不来,不知道你姥得受多少气,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回老家来……”   赵柯打住,“我姥能受啥气?我舅也不能让啊。”   “你个小孩儿懂啥。”余秀兰又切了半棵酸菜,剁,“为了你二舅夫妻俩不闹矛盾,小事儿你姥指定不能计较,那不计较不代表心里能舒坦,谁忍谁就是受气的。”   赵柯却有不同想法,“我姥的性格,不计较,那是看得开,哪能叫忍?而且照你一直说的,二舅妈指定看不惯乡下人,又在我二舅面前装,她自己心里肯定憋气,还有,我姥都能把孩子领回乡下来,说明在二舅那儿有话语权,起码不是跟儿媳妇斗败了气回来的。”   她换角度这么一分析,余秀兰越想越有道理,也没那么气儿不顺了。   “我多下点儿面条,你去看看傅知青他们仨起没起,都来吃点儿。”余秀兰瞅一眼闺女疲倦未消的脸色,嘀咕,“太折腾人了。”   赵柯还没有在哪个男青年面前注意形象的心态,也不捯饬,直接起身往傅杭院儿里去。   她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傅杭穿戴整齐,干净清爽地立在赵柯眼前,“早。”   赵柯意外,“你起这么早?”   而且还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还打算敲门没人应,就回去告诉余秀兰同志。   傅杭解释:“我没睡,我们回来烧完屋子,就已经快三点了。”   他受不了奔波的一身灰,再洗完,天都快亮了。   赵柯看着他垂顺的头发,了然地点头,“去我家吃早饭吧,我妈下面条,做了酸菜肉的卤子。”   这不是第一次了,过年的时候余秀兰也邀请了他们。   傅杭没推拒,自然地跟上她。   他对别人,从来都是保持距离的,只有对赵柯,会希望近一点,更近一点……   两人现在说话随意了很多,也有些只有他们彼此意会的默契。   即便赵柯不跟他暧昧,他们也有可能不会成为恋人,但他们还是一起建设赵村儿、一起成长的伙伴,朋友。   他们都在为这段青春献上最大的诚意,如果只是为了情情爱爱,就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影响他们对彼此的认知,影响他们自身的进步,太狭隘了。   两人闲聊几句,到了赵柯家。   傅杭在余秀兰面前,特别有礼貌,“余老师,打扰了。”   余秀兰笑呵呵地答应,支使赵柯赶紧收拾桌子端碗筷。   傅杭主动伸手接过来,摆桌。   赵柯拿了双公筷捞面条,递给余秀兰和傅杭。   “小傅,快吃,多吃点儿,别客气。”   傅杭点头,吃得慢条斯理。   赵柯就豪放多了,虽然没出声儿,也不粗鲁,但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毫不矜持。   余秀兰看她那大喇喇的样儿,很无语。   哪有个姑娘的样儿?   换个姑娘在傅杭这么俊的小伙儿面前,都得装一装。   哪像赵柯……   余秀兰再看傅杭,就有了点儿滤镜。   自个儿闺女是好,可赵柯这性格,本来给介绍对象的就少,越有本事越少,这还上了报纸,本地哪有合适的青年?   至今,不怕她压一头,顶风上的只有一个傅知青,还这么出色。   赵柯不在乎找不找对象的事儿,当妈的哪能不在乎?   别管以后成不成,她得替赵柯笼络一下,最次……别太受伤。   不然好好的青年,一个人下乡到这旮旯地方儿,还因为感情遍体鳞伤,落寞颓废了,多可怜。   余秀兰是一点儿没考虑赵柯受情伤的可能。   “小傅,你看你都瘦了,这些天累坏了吧?”   “小傅,我听赵柯说,多亏你,咱们大队才有四轮拖拉机,一定很废脑子,可惜没有猪脑子,给你补补。”   “小傅,多吃点儿,不够再盛。”   “小傅……”   她每一声,傅杭都很礼貌地回应。   “还好,赵柯比较辛苦,我们几天都在拖拉机厂,她一直在奔波。”   “是赵柯先争取到,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去尝试,她更需要补身体。”   “好,您也吃。”   桌上就见俩人来来回回,赵柯明明在他们的对话中有姓名,却像个局外人一样。   赵柯实在听不下去,“妈,你歇歇吧,让人多不自在。”   余秀兰白她,“吃你的,小傅都没说啥。”   赵柯无语,“我说我不自在。”   对亲闺女都没这么肉麻,哼~   余秀兰捏了捏筷子,忍住没去抽她。   傅杭轻笑。   他很喜欢赵柯家的氛围。   他家都是知识分子,亲人又很少团聚,他跟父母关系生疏,祖孙对彼此都愧疚自责,相处难免带着小心,从来没有这么自在随意过。   “小傅,你一会儿还去大库吗?”   傅杭摇头,“不去了,今天待在家里。”   “那我把卤子热在锅里,等林知青和陈三儿醒了,你让他们两个来这儿吃,面条用热水烫一烫就行。”   傅杭一顿,“我带回去吧,家里也得烧火。”   他不想让林海洋和陈三儿来赵柯家吃。   他有小心思,希望这变成他一个人的特殊待遇。   “那也行。”   饭后,余秀兰给他盛好,傅杭带回去。   赵柯在家洗完澡,等头发干的功夫,拆开两捆信,分好。   这些信,一半是给她的,另一半大部分给傅杭的,其余则是写给吴校长、刘兴学、林海洋、庄兰、苏丽梅五人的。   虽然报纸上有大多数知青的名字和采访,但文章选取的时候有所偏重,除了赵柯和傅杭,吴校长、刘兴学、庄兰的采访比较有内容,信也多一些,分别是十一封、十封、十四封。   而林海洋有四封,苏丽梅有六封。   赵柯分信的时候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她自己和庄兰、苏丽梅的信里,好像女孩子不少,大概她们都给了姑娘们一起鼓励。   同样的,这些信,也是对她们未来继续前行的鼓励。   头发干后,赵柯先把傅杭和林海洋的信送给他们,然后便溜达到姥姥家。   大舅妈高玉兰和表嫂文秀儿两个人在屋里仔细地擦洗,看见赵柯进来,热情极了,“小柯来了?休息好了吗?我听说你们半夜才回来,可真辛苦。”   赵柯撸袖子,打算帮忙。   高玉兰拦她,“不用你动手,埋汰,有我和你嫂子呢。”   表嫂也附和:“是啊,你搁旁边儿站着就行,快收拾完了。”   赵柯打量屋里,确实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没动手。   姥姥家的房子,有两间屋,没有重盖,只在舅舅当兵后翻新过。   这么多年过去,二舅假期少,没回来过几次,姥爷去后,姥姥一个人住,二舅提过不少次,要接姥姥走,更没有再翻新重盖的必要。   之前空了一年多,去年虽然有外村儿的青年住,但一群男青年,能利索到哪儿去,而且又冻了一冬。   屋子破旧又阴冷。   高玉兰边擦上锁的炕柜边说:“也不知道姑和秀民咋想的,那仨孩子养在好地方,哪能待惯咱们这儿。”   赵柯道:“姥决定要回来,肯定不会改主意了。”   “就怕你二舅妈觉得耽误孩子,有怨气儿。”   表嫂没见过那位二婶儿,但听多了婆婆说二婶瞧不上他们的话,不太服气,“等到盖上砖房,咱们这儿也没什么不好,十里八乡都想来咱们大队呢。”   赵柯笑着接道:“大表嫂这话说得对,别人怎么想,咱们管不了,但咱们自个儿过好了,谁不刮目相看。”   “是嘞,咱们小柯有本事,可不是让人对咱们刮目相看了吗?”高玉兰扯着笑脸打听,“小柯,我看咱们大队的土窑出砖挺多的,大伙儿是不是能早点儿盖砖房?”   赵柯没藏着掖着,回答她:“大队打算今年再盖个土窑,大家辛苦点儿,应该会提前。”   高玉兰喜眉笑眼:“能住上砖房,辛苦怕啥。”   表嫂也乐呵呵的,说道:“姑奶回来,也得盖砖房吧?”   “等我姥回来,就知道了。”没见面,谁都不知道老太太咋想的。   赵柯没伸手干活,也没干站着,时不时帮两人换换水,递点儿啥。   高玉兰洗完抹布,眼一转,问她:“小柯,这眼瞅着又要选队委会,你有啥想头没?”   队委会可以连选连任,但赵柯现在在赵村儿大队的声望不一样儿,好多人都觉得她就当个妇女主任有点儿屈才,就是想当大队长,也不是不行。   赵柯装作不懂,“我有啥想头。”   “诶——”高玉兰冲她挤眼睛,“你不知道啊,许副队长这些日子没少给许诚说话,你不怕许诚上去了,卡你啊?”   赵柯一脸不在意地说:“妇女主任不算副队长下级。”   “啧,你这孩子……”   高玉兰又着急又无奈。   赵柯岔过去,不聊这个。   高玉兰干着急也没办法。   中午,余秀兰下课,出了学校就进来瞧瞧,见到赵柯,“要不让你姥他们住咱家?咱家现在挺空的。”   赵柯反问:“我姥能乐意?”   余秀兰不吭声儿了。   高玉兰准备回家做饭,边洗手边道:“他大姑,老太太有主意着呢,咱们就别操心了,你放心,我们肯定收拾好,让老太太住得舒服。”   余秀兰道谢。   高玉兰和气的好像以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不存在,“谢啥谢,都是一家子亲戚。”   几个人锁上门,出去。   分开之后,余秀兰对赵柯说:“你看看,有好处,都是好人了。”   赵柯便道:“所以说,不用在乎二舅妈瞧不瞧得起咱们。”   余秀兰随便儿地点头,彻底不再多寻思那些有的没的。   母女俩回家,面条还有剩,打算随便热一热,吃现成饭。   傅杭来还早上端面的盆,又拿了一小包猪肉脯当还礼,“我在省城买的,您尝尝。”   余秀兰不乐意,“你看你,这么客气干啥?”   傅杭道:“不能白吃您家饭,礼尚往来,应该的。”   余秀兰嘴上说他客气,实际心里可满意他这么有礼貌了,看赵柯一眼,“送送傅知青。”   赵柯送傅杭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傅杭瞥她好几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看信了吗?”   “还没有。”   “林海洋说要回信,交笔友。”傅杭道,“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我是不打算回的。”   赵柯点点头,“我也不打算一一回信,没有那么多精力。”   傅杭嘴角微扬,“你已经够忙了,信又那么多,不回完全情有可原。”   “苏教授建议我写文章投给报社,我想着等我看完所有信之后,整理一下,投稿集中回应。”   那不是没完没了?   傅杭翘起的嘴角又落下,口是心非道:“这么回应,确实省力多了。”   赵柯道:“也不一定能登报。”   “你本来就能说会道,语言有渲染力,现在又有些名气,应该不难。”   “还是要看内容,能人很多的。”   赵柯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功利心,   两人走到院门外。   傅杭没道别,偷偷瞥她一眼,又瞥她一眼。   赵柯注意到,疑惑地看向他。   “咳。”傅杭立马收回视线,短促地清了清嗓子,突兀地说,“没见过面的人,无论说得多天花乱坠,也不可信。”   他顿了顿,又道:“照片也有可能骗人。”   赵柯莫名,但话本身是有道理的,便轻轻“嗯”了一声。   竟然看起来有点儿乖……   傅杭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联想,耳朵发热,聪明的脑子也跟着发热,胡乱道:“肉脯很好吃。”   “好,我会尝尝的。”   “不是尝,你随便吃,我买了很多,吃完再给你拿。”   傅杭盯着她,眼神发亮,他想把她投喂得白白胖胖,一看就营养很好的那种。   都是钱,哪能白吃白喝,赵柯推辞,“不……”   傅杭抢在她拒绝的话说出来之前,“礼尚往来,我多吃余老师几顿饭,就还回来了。”   赵柯:“……”   小傅同志,太明显了。   傅杭不想听她拒绝的话,“我回去了。”脚尖一转,就要离开。   赵柯无语,“你跟余老师礼尚往来,我还能管得了吗?”   傅杭的脚停住,片刻后,又说了一遍,“那我回去了。”   语调明显轻快了几分。   他好像很快乐。   赵柯看了他的背影几秒钟,便不想了,转身回去。   上午林海洋拿到信,就迫不及待地出去炫了一圈儿,所以大家都知道,有人给赵柯和几个知青写信了。   没收到信的知青明显有些失落,而刘兴学、庄兰和苏丽梅他们硬是忍到在知青点儿吃完饭,才到赵柯家来拿信。   赵柯分别递给三人信。   三个人接信的手都在颤抖,拿到后,当场就撕开一封,激动地阅读起来。   就剩下顾校长的信,赵柯出去,递给余秀兰:“妈,你下午去学校,帮忙捎给顾校长。”   余秀兰接过去。   赵柯回到她屋里,三人依然看得专注,动都没动。   她也没打扰。   林海洋过来看热闹,一进门就发现他们的信都比他多,顿时觉得他上午的炫耀有些丢人。   竟然没多问一句,其他人有几封……   三人看信太认真,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林海洋故作不在意地说:“这才几封信,你们就这样儿,要是像傅杭那样有女青年寄照片,想跟他交朋友,你们还能站住吗。”   “有女青年给他寄照片?!”   三人吃惊地抬头。   刘广志满眼羡慕,酸道:“长得好就是好~”   庄兰则是不满地看着林海洋,“他给你看别人的隐私了?你也看了?”   苏丽梅回过味儿来,瞪林海洋。   林海洋赶忙道:“没有,傅杭才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瞄见照片背面的字了。”   庄兰恢复平和。   苏丽梅也撇撇嘴,从斗鸡变成顺毛,嘴上依然谴责他:“那也不要乱说,赵主任信件更多,肯定也有那类信,赵主任得意了吗?”   赵柯支着下巴,含笑看着两个好姑娘,悠悠地帮腔:“我没得意。”   苏丽梅抬下巴,“看吧。”   林海洋反驳不了,“我道歉,我不说了。”   而赵柯垂眸,恍然。   怪不得傅知青说那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他这是……提前封锁?   啧~ 第120章   还有不少东西, 需要整理。   下午,赵柯来到大队部。   赵新山三人都在办公室。   许副队长昨晚上不知道赵柯他们开拖拉机回来了,早上过来一阵激动。   赵新山和牛会计昨天半夜安排来的人搬完东西,稀罕够拖拉机, 才回去睡觉, 今天早上又跟许副队长一起热烈地讨论了好一阵儿。   三人也忙了正事儿。   赵柯昨晚上走之前, 留下了出去记录的账本, 她的账记得清楚,他们登记, 入账, 分类……时不时还要再去摸摸坐坐他们大队的拖拉机。   高涨的心情始终难以平复。   赵柯一进办公室, 牛会计便瞧着她的眼睛问:“过来了?你这眼睛还有红血丝, 没休息够?”   赵柯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哭笑不得地说:“我妈睡糊涂了,忘记放我进屋了,早上看见我吓一跳, 我就醒了, 准备晚上早点儿睡。”   牛会计道:“那你一会儿早点儿回去。”   赵新山招呼她坐,问她:“我们看了种子,没有稻种?你账本上也没记。”   赵柯从挎包里拿出文件夹,给他们看试验田的资料,边跟他们详细说试验田的事儿,边继续翻找她从农学院弄到的种水稻的资料。   赵新山翻看着, 就担心一个问题, “产量行吗?万一达不到交粮标准, 不好整。”   “咱们大队第一次种, 没经验, 种成啥样儿都不好说,这个品种的稻种第一年便宜,秋收后交粮量也比其他品种的常规稻低,练手正好。”   赵柯正经话说完,更正经地说:“主要是便宜。”   省钱超过一切。   三人哈哈一笑,气氛轻松。   牛会计笑道:“反正也不指着卖,交完粮能让全村儿都尝尝大米啥滋味儿就行。”   好歹是耗钱耗力研究的种子,省里又不止一块儿试验田,怎么也不至于不结穗儿吧?   这么一放低期待值,事情似乎就变得容易多了。   赵柯又说了首都组织全国养猪户专业养猪培训的事儿。   赵新山三人面面相觑。   许副队长不禁感叹:“你这趟出去,事儿没少干啊。”   要是换个心粗胆儿小的,打算干啥就只奔着一个事儿干,说亏吧,没对比不一定觉得亏,现在有对比,要是没多赚着,感觉上就是亏了……   赵柯说:“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上,但我估计,选上的可能很大。”   赵新山问:“怎么说?”   “我们这次去省城,几乎没碰壁,就是因为上了报纸。”   赵柯分析道:“报上养猪培训的名儿,还是因为去办试验田,恰巧碰上,多聊了一会儿,省农业部的干事才告诉我。省里肯定有考量,咱们大队上过报纸,是个很大的优势,到时候新闻报道出来,也是个噱头。”   这是有名气的好处,很多事儿,确实顺很多。   赵新山看向赵柯。   赵瑞的事儿,没有传开,只有他们两家还有苏教授父女知道。   有因有果。   他们去省城顺,是因为上报纸;而上报纸,离不开写报纸的苏教授,更离不开赵柯将赵瑞和苏教授的女儿之间那点儿破事儿处理的好。   再往上找,当下的果,归根结底,是因为赵柯当上赵村儿的妇女主任,是因为赵柯出色。   赵新山想到这些,心底喟叹,有些郁气悄悄散了些。   许副队长问:“要是有咱们大队的名额,选谁去?”   现在大队的五个饲养员,都是妇女,认字不多。   许副队长道:“一个女人走那么远,挺教人担心的。”   “是不太放心。”牛会计看向赵新山,提议,“赵瑞不是学畜牧的吗?不如让他去?或者许诚?”   赵新山没应,“合作社的社长是赵柯,咋选,让她决定。”   他们仍然会下意识认为女人“不行”,认为男性更具有优势,更有能力,更值得培养。   赵柯没有做无意义的争辩,有理有据地说:“瑞哥已经有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了,没必要再叠加机会到他身上去,对咱们大队来说是浪费。至于许诚哥……”   赵柯看向许副队长,“他不是要选副队长?”   许副队长迟疑地点头,“我是想退下来,他要是选上,确实不方便走那么远。”   养猪培训和副队长,他迟疑,更多的是倾向于副队长。   赵柯闻音知意,叹息道:“咱们大队读书的人,还是太少了……”   赵新山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赵柯精神重新振奋起来,点头。   其实她心里有合适的人选。   五个饲养员这一年的进步,赵柯都看在眼里。   大家都很勤劳,但赵萍萍年轻,勤奋,认字比较多,接受能力、学习能力都更强一些。   不过她刚结婚几个月,还没怀孕,个人意愿未知。   赵柯没有直接定人选,“要是名额定下来,有咱们大队,我想弄个养猪相关的考核,就像一开始选拔饲养员那样,谁成绩好,让谁去。”   赵新山点头,“也行,这样公平。”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也没有意见。   四人又商量起买猪的事儿,今年猪崽得早点儿买,养好了没准儿能早出栏,早卖钱。   不过……牛会计翻着大队的账本,为难道:“还得再建个土窑,建学校也得花不少钱,再留一些应急的钱,买猪的钱不够了……”   赵柯带去的钱,是包括买猪的,只是她搞了个小四轮拖拉机,还有两个拖斗,就把养猪的钱花出去了。   当然,拖拉机很值,全村儿都不会认为赵柯这钱花得有问题,但买猪钱不够,也是事实。   赵新山眉峰聚拢,毫无疑问道:“猪必须得买。”   那有些钱就得提前挪用过来。   赵柯三人沉默思索。   牛会计来回翻账本,忽然一顿,望向赵柯,“酸菜厂该盖了吧?咱们那个砖卖得钱拿回来,大队账上就能充盈不少……”   许副队长一拍手,“瞧这脑子,咋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   赵新山也眉头舒展开,看向赵柯:“咱大队现在就你能开拖拉机,你休息两天,带俩人去县里,先拿账上的钱买猪,顺便去公社问问,啥时候送砖。”   赵柯道:“休息一天就行,试验田也得早点儿办下来,安心。”   “行,再辛苦两天,回来一时半会儿不用出去奔波了。”   这几件事儿说完,暂时就没什么了。   许副队长夸她:“我听说你开四轮拖拉机回来的,吓了一跳,你脑瓜儿就是聪明,学啥都快。”   这个是有基础,赵柯没厚脸皮认下,转而道:“要说脑瓜儿聪明,还是傅知青。林知青和陈三儿也不差,林知青帮着傅知青拆装拖拉机的时候,进步可快了;那手扶拖拉机我开着就不顺,但陈三儿学几天,也顺利开回来了。”   这次出去,他们每一个人都没白去,都有功劳。   赵新山三人全都认可。   尤其是陈三儿。   牛会计感叹:“以前他那么混,瞧瞧这变化……之前找对象都费劲,这当上拖拉机手,先前没看上他的,得后老悔了……”   赵柯瞥向赵新山。   而赵新山脸色微黑,想到了他妹妹和外甥女。   许副队长和牛会计坐了一会儿,便离开。   今天是因为拖拉机回来,有事儿,不然两人也都跟社员们一起修路,现在得去看看。   赵柯继续整理她带回来的报纸、资料。   赵新山坐着没动,看赵柯忙活,问她:“今年大队选举,你咋想的?”   赵柯没像对大舅妈那样装傻,实话实说:“我选妇女主任,应该十拿九稳吧?”   “我不是问这个。”赵新山手指夹着没点着的烟,“你现在在咱们大队的声望,选大队长都有可能,老许为啥折腾,就是怕许诚的票赶不上你。”   “你要是想选大队长,我私底下就说一声儿。”   赵新山往年连任大队长,几乎没有悬念,今年其实也有点儿悬。   但如果他跟四爷说一声儿,少些票,赵柯上去就稳了。   赵柯好半天没说话,赵新山也拿着烟沉默,办公室里只有她翻动纸的声音。   赵新山还是壮年,当然还不想太早卸任,但赵柯当大队长,他没什么说得,大队其他人估计也都服气。   “你不用顾忌我……”   “大伯。”赵柯抬头,认真地问,“去年的选举,是不是不太合理?往年真的是那么选的吗?”   当时她被推上去,大家都一脸懵,没想太多。   可赵柯又不傻,照去年那个选法,太容易出现意外了。   不然她怎么会变成妇女主任?   选啥不都是丁是丁卯是卯,先提名固定职位的候选人,然后再从中票选吗?   而她话一出,赵新山夹烟的手便定在半空,眼皮也耷拉下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柯叹气,没再揪着这事儿,“大伯,我就想选妇女主任。”   赵新山却抬眼道:“你不想往上走走?”   赵柯摇头。   现阶段,当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对她没有区别。   赵新山支持她,牛会计对她有好感,偏向她,就算老许副队长真的换成小许副队长,不影响她在队委会的实权。   没必要换。   况且好些事儿,赵新山出面比她强,有大队长的名头更合适。   赵新山不清楚她怎么想得,划着一根火柴,点着烟,抽了两口,说他的想法:“我承认,去年选举,我有私心,也滥用职权了。”   赵柯微微睁大双眼。   赵新山吐出一口烟,透过徐徐向上的烟雾看向赵柯,“我当时没想到现在的发展,但我庆幸,留下了你,也庆幸,没有因为我的私心,给大队造成恶劣的影响。”   “我说不用顾忌我,是实话。”   烟灰落在石头磨得烟灰缸里,赵新山声音有些喑哑,“权力握在手里,所有人都听你的,信你的,确实会让人迷失……”   “照大伯这么说,更应该继续压在我头上。”   赵新山微微摇头,“我现在明白,为啥说年轻人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你们思想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先进、开放,行动比我们大胆、果断,既然早晚都是你们的,早一点儿交出去,也没什么。”   “大伯,你是彻底服老了吗?”   赵新山否认:“不是服老,是该放手的时候放手。”   赵柯挑眉,“你不怕我上蹿下跳?”   赵新山没好气道:“你还咋跳,你还能大闹天宫啊?”   赵柯语气里满满的跃跃欲试,“万一呢?”   赵新山对她无语,“……你别以为你是个姑娘,四爷的烟杆儿就不会抽你。”   赵柯爽朗地哈哈笑,随后收敛,认真地说:“我还得拉着大伯你跟我同流合污,妇女主任足够了,大伯你想着甩包袱,不如想个合理的说辞,让大队选举规范化,免得以后乱套。”   “你才甩包袱。”   赵新山反驳完,垂眼,将烟头戳在烟灰缸里,“我弄得麻烦,我洗干净是应该的……” 第121章   赵柯跟赵新山合计了一下, 带谁去县里。   一个吐沫一个钉儿,赵柯既然说了每回出去都带不一样的人,肯定要说到做到。   “大伯你也一起吧?村儿里这两天没什么大事儿,咱们去公社谈卖砖, 你在场, 没准儿能直接定下。”   “你也能做主。”   赵新山嘴上这么说, 心里想体验一下做拖拉机的感觉, 又答应下来,“一起去也行。”   赵柯问:“再带一个谁?”   其实有个换着开的人比较合适, 但赵柯又说不重复带人出去……赵新山稍微琢磨了一下, 道:“石头吧, 他踏实。”   买猪的人就这么定下来, 两个人说好明天早晨五点出发。   赵新山去通知石头,赵柯收拾完东西,就回家休息。   第二天,三个人在家随便垫垫肚子, 便在大队部集合。   这个点儿, 好些社员躺不住,已经起来遛弯儿,看见赵新山开库房门,围过来。   赵柯启动拖拉机,慢慢倒出库,倒到晒场上掉头, 喊赵新山和石头上车。   石头几个大步蹿上去, 在社员们的视线下, 龇着个大牙乐。   赵新山岁数大, 稳重点儿, 抿着笑走过去。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坐在车头挡泥板上,没坐拖斗。   前面的风景,老大不一样。   “坐稳了。”   赵柯叮嘱完,油门儿一踩,拖拉机呼啸而过。   社员们只听说赵柯开拖拉机回来,还是头回见着,纷纷惊奇。   “跑得可真快!”   “开得可真熟练。”   “咱赵主任咋啥都行?”   “啥时候咱也能开开拖拉机,坐在上头可真潇洒……”   拖拉机的速度,当然不是牛车和自行车能比的。   虽然颠簸程度,也远超两者,但平时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今天一个多小时就到,赵新山和石头完全忽略了不好的地方。   有啥不好?   这么快这么方便,计较那一点儿不好,那是他们挑肥拣瘦!   “这么早,公社还没上班儿,晚点儿出来好了。”   拖拉机停在公社大院儿门口,赵新山坐在拖拉机上,两手夹着烟,在来往行人的视线下,得意地抽着。   石头咧嘴笑,“就是啊,七点钟出来,都来得及。”   赵柯忍俊不禁,起身下车,“大伯,你俩在这儿看车,我去我姐那儿溜达一会儿。”   “行。”赵新山微顿,“刚才直接开到轴承厂好了,省得走多走这一段儿。”   轴承厂人多,认识赵柯的人也多,都知道他们赵村儿大队买四轮拖拉机了。   赵新山有点儿可惜。   赵柯更想笑,附和:“是啊,我姐还没看到咱们大队的拖拉机呢。”   “要是有时间,就领她过来瞧瞧。”   赵柯笑着答应:“好。”   轴承厂这个时间,已经人来人往。   赵柯先去宿舍,赵棉没在那儿,然后随便问了三个工友,就知道了赵棉的位置。   食堂里,赵棉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本书,吃完的碗碟放在右手边另一个位置上。   她一直有保持学习,为了去省城进修,学习的强度又有所增加,几乎空闲时间都在看各种工作相关的书籍。   晨光并不热烈,就像赵棉这个人,美丽的外表只是她温柔底色的衬托。   她专注的时候,没有人怀疑她是在假装,来往的工人路过,都要多看她一眼,不由地放低声音。   赵柯找到她,从她背后悄悄靠近。   有认识的工人发现了赵柯。   赵柯竖起食指,挡在嘴唇前,无声地“嘘”。   那工人便会意地装作没看见她。   赵柯轻手轻脚地走到赵棉身后,迅速又轻柔地捂住她的眼睛,用那种国外电影配音的音调,变声道:“哦~我亲爱的同志,说出我的名字,你将解锁光明。”   赵棉的手只是稍微抬起来,便重新放下,嘴角上扬,故意猜错,“小文?”   赵柯摇头晃脑,“小文又是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爱你吗?”   赵棉的耳垂泛起红,“有的,我的家人。”   “好吧~”赵柯勉强道,“这个答案,我无法反驳。”   赵棉安然地坐着,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   赵柯玩笑几句,就松开了手,走到赵棉对面,故作担忧地说:“姐你这么老实,我真担心你被人轻易骗走。”   赵棉含笑问她:“你刚从省城回来吗?怎么突然过来?”   “前天晚上回来的,已经回了一趟大队,现在是要去县城买猪。”   赵柯伸手端起她用过的餐盘,“我们开了拖拉机,大伯也来了,时间还早,一起去看看?”   赵棉夹好书签,合上书,柔顺地起身,随她一起出去。   两人重新回到公社大院儿。   赵柯的手搭在车盖上,拍了拍,“怎么样?”   赵棉如她意,露出几分惊奇之色,“竟然买到了四轮车,真厉害……”   赵柯得到姐姐的夸奖,眉飞色舞地讲起经过。   赵棉听得认真,时不时感叹一声。   赵柯满足又遗憾道:“可惜你要上班,不然你可以坐坐我开得拖拉机。”   跟之前赵新山可惜不能去轴承厂炫耀,几乎一个样儿。   赵棉笑,“以后一定有机会,我也想坐小柯开得拖拉机。”   她还得上班,说一会儿话,就得离开。   赵柯送了她一段儿路,正好碰见程干事,姐妹俩便分开,赵柯跟程干事一起返回公社大院儿。   程干事看见赵村儿大队的四轮拖拉机,也是好一阵儿夸赞。   赵新山和石头的高兴完全挂在脸上,不加掩饰。   等到段书记骑自行车来上班,石头留在外头看拖拉机,赵柯和赵新山跟段书记进去。   书记办公室里,段书记边解围巾边道:“这才一年,都买上拖拉机了,你们大队发展很快啊,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了。”   赵新山红光满面的脸上,有些心事儿似的,听到段书记的话,谦虚道:“段书记,您过奖了,我们还得继续努力。”   段书记挂好大衣,坐在办公桌后面,问:“是为试验田的事儿来的?”   赵柯从挎包里拿出文件夹,取出需要盖章的资料,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段书记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便取出章,一一盖上,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的档案袋,装好。   “就放我这儿吧,这几天我让人办了,放心,不耽误你们大队春耕。”   赵柯和赵新山一起道谢。   段书记拔下钢笔帽,在档案袋上标注后,对两人笑道:“我之前去市里开会,受到不少领导和公社书记的关注,你们大队是双山公社的一份子,你们发展好,我脸上也有光,这是整个咱们双山公社的荣耀。”   受到公社领导夸奖,赵新山直接绷不住表情了,笑得褶子开花,一脸憨厚。   段书记见过赵新山不少次,那就是个严肃脸,笑成这样儿,可见是真高兴。   但哪个大队长眼瞅着大队越来越好,还出名,能不高兴?   段书记好笑地调侃:“赵大队长,在其他大队长面前,还是要谦虚些,免得影响团结嘛。”   赵新山老脸一热,咳了一声,“是,您说的是。”   他想起心里惦记着的事儿,看向赵柯。   赵柯是妇女主任,赵新山这个大队长在的时候,她不能越俎代庖。   赵新山便正了正神色,开口道:“段书记,我们今天来,还有个事儿想请示您。”   段书记抬抬手,示意他说。   “是关于给咱们公社酸菜厂提供砖的协议。”   他说话的功夫,赵柯拿出了先前签的那份临时协议,双手递给段书记。   赵新山继续道:“我们大队经过一整个冬天日日不休的努力,已经完成了协议要求的出砖量,现在又有了拖拉机,就等公社的指示,随时可以送过来。”   段书记满意地点头,“你们大队做事,我一百个放心啊。”   赵新山追问:“那您看,我们什么时候送过来?”   段书记道:“春耕在即,公社得先保证农民的根本,等春耕结束,再送也不迟。”   这个答案,他们有所预料。   赵柯和赵新山也不在乎酸菜厂什么时候开工,他们在乎的是结钱。   赵新山说得很委婉:“砖量挺大,我们的拖拉机一次拉不了太多,一天两天拉不完,所以我们想着,如果公社同意,我们就趁着春耕前先运一批过来,一来缓解我们社员的劳动压力,二来也不至于耽误酸菜厂的工程。您看呢?”   段书记闻言,赞同地点头,“也是,你们大队事儿挺多,活都堆到一块儿,是有些忙乱。”   “谢谢领导的理解。”   段书记略加思考,道:“距离正式开工,还有段日子,公社划定的酸菜厂址在公社外围,未免有丢失,暂时先拉到公社大院儿,你们也可以直接跟负责的干事对接。”   赵柯听到这话,有些奇怪,怎么是公社的干事对接?   而赵新山想也没想地应道:“诶,那我们买完猪回来,就安排人陆续送过来。”   段书记笑道:“行。”   既然答应送了……赵新山说到重点,“那您看,这个砖钱,大概什么时候结?”   “砖钱……”   段书记笑容微微收敛,端起茶杯,慢腾腾地喝起水。   赵新山期待地看着他,压制着急切。   片刻后,段书记重新放下茶杯,却不说砖的事儿,转而说起路况:“小赵你从省城一路奔波,各级公路应该都走了吧?路况差异大吗?”   赵柯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天差地别。”   国道是碎石沥青路面,省道就很多样化了,沥青路有,渣油路面更多,等到离城市远一些,除了主干道,几乎就都是砂石路面了。   国家现在整体经济比较难,他们省工业发展比较快,很多县里都有工厂,有运输需求,对路面的要求要更高一些,而每一级别的公路要由当市县财政负担,修一条路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极高。   赵柯他们走得那段省道,因为年久失修,断断续续的坑坑洼洼。   可即便如此,也比双山公社的路好,还好很多。   从县城到双山公社的主干道是砂石路面,从公社到各大队,都是泥路,每年上冻开化或者下雨,道路泥泞,几乎没法儿行走。   段书记道:“路路畅通,好处不必我多说,你们肯定都清楚。咱们公社要在各个大队之间修出一条贯通的砂石路,就是要大力促进公社的发展。”   赵新山附和:“是,不说别的,来回的时间缩短,能干好些事儿呢,想打个零工也方便。”   像赵村儿大队,每次进公社都得三四个小时,来回就得大半天,浪费时间不说,也耽误事儿。   修路的意义重大。   要想富,先修路。   公社修的砂石路不能顾及到每一个大队,只有个别大队能够挨着砂石路,大多还是得下道。   赵村儿就离砂石路段有些距离。   这些分支道路,仍然是土路,顶多就是修平修宽。   土路受天气影响太重,平来平去,几场雨就会又变得凹凸不平。   所以他们大队想要要耗费人力物力将村子外那段必经之路修成砂石路,现在只修到村口小路上头,剩下的路,如果继续修,还得动员周村儿大队、潘村儿大队、李村儿大队。   必然辛苦,可想要发展,修路势在必行。   段书记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赵柯隐隐有些怪异。   而段书记继续道:“你们大队发展快,又买了拖拉机,以后常进常出,眼下这条路修出来,对你们大队大有裨益。”   话虽如此,被放在一个占好处的位置上,不太对劲儿,赵柯下意识出声:“人人平等,受益的是全公社,我们大队虽然发展快,但完全是我们靠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   段书记从容道:“当然,公社非常肯定你们大队的努力,但是你得承认,你提议修路,是因为不修,必然会限制你们发展的速度。”   是,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可也不能只提赵村儿大队。   赵柯分辨:“公社和大队之间相辅相成,我们大队发展的好,不代表我们大队就独占好处,公社的税收,领导们的政绩,还有对其他大队的带动……如果不提,对我们不公平。”   赵新山不太懂俩人为啥突然就争论起来了,但不耽误他听到赵柯说“政绩”时,吓一跳,扒拉她一下作提醒。   段书记并无任何发怒的征兆,甚至对赵柯满目欣赏,“国家提倡恢复经济,政策上有一定的放宽和扶持,公社一直以来对你们大队都是能支持就尽可能的支持。”   赵新山赶忙道:“是,公社对我们大队的支持,是我们大队的底气。”   段书记点头,作出保证:“以后,公社也会在合理的范围内继续支持你们,我们以前合作的就很愉快嘛。”   “谢谢公社,谢段书记。”   段书记摆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也得体谅体谅公社的难处,去年经历涝灾,修路也由公社财政自主承担,公社压力很大啊。”   赵柯心里更加怪异,还有些莫名地熟悉。   果然,段书记下一句话终于回归到“酸菜厂”上,“公社财政紧张,每一块钱都要花在民生的刀刃上,你们大队的砖钱,公社想等酸菜厂的工程结束,秋收后财政宽裕了,统一结账。你们大队能理解公社吧?”   赵柯:“……”   绕这么一个圈子,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怪不得她觉得熟悉,这是跟他们大队赊账呢。   风水轮流转。   他们大队给社员们打欠条,现在轮到公社给他们大队打欠条了……   赵柯嘴角微抽,一定程度上感受到了当初社员们的心情。   而赵新山一听说不能立即拿到砖钱,着急道:“书记,砖钱对公社只是小数目,对我们大队可不是,我们大队还等着砖钱买猪呢。”   段书记为难地叹气,“你们是缺钱买猪,公社是财政赤字,全公社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正需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赵新山笑不出,可公社没钱,能咋办?   “当然,公社绝对不是绑架你们。”段书记跟两人商量道,“公社可以从其他方面稍微补偿你们的损失,有什么想法,可以提一提,公社能满足,尽量满足。”   赵新山看向赵柯,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赵柯回忆起先头段书记的话,问:“公社建酸菜厂,没有承包给县里的集体建筑队?”   段书记一顿,“没有,公社打算本地雇佣。”   省钱的同时,让本地农民可以打零工赚钱。   就是公社麻烦一些。   既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谁赚不是赚?赵村儿大队也是双山公社的一份子。   赵柯提出她的想法:“那让我们大队承包建酸菜厂。”   “你们大队能达到公社的建筑要求吗?”   赵柯毫不犹豫地说:“能。”   有她这句话,段书记立即答应下来,“可以,不过钱都得秋收后统一结。”   他答应得太爽快。   就像讲价,卖家让她说个价,她说了,对方答应得太快,会让她觉得还可以更便宜,有点儿吃亏。   赵柯微微蹙眉,又提道:“酸菜厂工人的名额,我们大队也要几个。”   段书记再一次爽快地答应:“可以,但是酸菜厂需要的工人少,你们大队最多只能占到五分之一。”   赵柯:“……”   实际上,年底结款很正常,他们也没损失什么。   可赵柯就是没有一丝赚到便宜的喜悦。   段书记问:“你们大队还有别的要求吗?”   赵柯不说话,赵新山适可而止,“没有了,我们也不能让公社太为难。”   段书记欣慰极了,“那就签个承包合同,对咱们双方都是约束和保障。”   赵新山答应,“好。”   “你们还有事儿吗?是在这儿商量好合同细节,还是先去办事儿?”   赵柯道:“我们还要去县里,过两天回来,再到公社来。”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买猪?”   “是。”   段书记没问他们怎么买,“既然你们忙,我就不送你们了。”   赵柯和赵新山离开。   石头坐在拖拉机上,看俩人轻松地进去,没有表情的出来,不解:“大队长,赵主任,咋了?”   赵新山无奈,“直接跟咱们说砖钱赊着呗,非得绕这么个弯子……”   赵柯心里有数。   直接说不能给钱,多不舒服,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容易有隔阂,不影响工作。   她之前不就这么干的。   赵新山又道:“我怎么觉着,段书记就等着你提条件呢?”   就说哪里不太舒服呢。   自个儿凭本事占到的便宜,和别人喂给她的,就是两样儿味儿。   赵柯默默地跨上拖拉机。   赵新山坐到挡风板上,问:“还要买猪吗?大队剩下的钱,买完猪就真不剩啥了。”   赵柯斩钉截铁,“买!”   大不了,她也厚着脸皮去跟养猪场赊账!   都是熟人了。 第122章   别的物件儿, 越用越薄,唯有脸皮,经过不断地磨炼,会越来越厚。   心性坚韧, 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放下身段儿张开嘴, 越挫越勇不后悔……   赵柯给自己做完一系列的心理建设, 终于能够把“祸害”自家社员们的触手伸到外头。   风驰电掣的拖拉机激得尘土飞扬, 稳稳地停在县养猪场大门外。   “妹砸!”养猪场保安队长刘志刚喊完,又挠挠后脑勺, 改口叫了一声“赵同志”。   赵柯跳下拖拉机, 抬手“啪”地拍在他臂膀上, “哥, 咋这么见外?是不寒碜我呢?”   一巴掌,打走疏远。   “嘿嘿嘿……”刘志刚揉着胳膊,憨笑,“妹砸, 你这手劲儿真不小啊。”   赵柯左手拍拍右小臂, “你不要小瞧我,我这胳膊腿儿也是经过农活打磨过的。”   刘志刚看着她那细胳膊细腿儿,没挑毛病。   赵柯给赵新山、石头和他做介绍。   认识了之后,刘志刚引着他们进去,“早前我们就在说,你们大队这段儿时间估计得来买猪崽, 正好下了七窝猪, 时间都差不多, 你好好挑。”   赵柯点头。   人设屹立不倒, 刘志刚说着话, 又转到媳妇儿身上去:“你嫂子看见报纸,还说呢,没想到她也能认识上报纸的人物。”   “照嫂子的说法,她还跟上报纸的人物称嫂道妹呢。”   赵柯玩笑了一句,又认真道:“再说,要是上过报纸就是人物,你们怎么不算呢?全体人民,国家的建设者们,还有刘哥,你以前是子弟兵,现在是退伍兵,以前守护国家安全,现在守护集体财产安全,勋章一直在身。”   “明明了不起的人物,每天一桌吃饭啊。”   刘志刚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这觉悟,就是高,怪不得能上报纸,听你说话,我都觉着自个儿一下子高尚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   就是因为她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人才高兴。   刘志刚道:“回去我跟你嫂子说,省得她瞎琢磨,以为你得跟我们生了。”   赵柯挑眉,故意带着一点谴责的语气说:“我嫂子知道你在外头啥都抖搂吗?什么时候见到她,我得跟她告状。”   刘志刚打了下自个儿的嘴,笑呵呵地说:“我注意,以后肯定注意。”   养猪场里的员工,见着赵柯,全都比之前更热情。   老方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赵柯还是以前那样儿,寒暄完,先塞两盒烟。   老方推辞得厉害,“不行不行,我不能收。”   赵柯坚持,硬塞,“方哥,我诚心诚意的,你可别跟我撕吧,这么多人呢,看见多不好。”   老方瞥向不远处干活的同事们,他熟悉他们,这些人别看在干活,眼睛时不时往这边儿瞄呢。   石头不像赵枫他们机灵,没想起来要挡一挡。   赵新山人情世故熟练些,劝道:“方同志,交情好,见面递两根儿烟,不是啥事儿,就收下吧。”   两根儿和两盒,可差多了。   不过人家都这么大方了,他再推多不给面子,老方也舍不得,手就没再推,笑成弥勒佛,“你们大队可真客气,那行,我就收了,下回别带了啊。”   赵柯只是笑笑。   老方知道他们的来意,直接带着三人去看猪崽,“这批猪崽品质都很不错,挑猪你们熟了,我不跟你们多说,你们随便挑,有啥问题再问我就行。”   赵新山和石头贴近猪栏,仔细瞧猪崽。   石头指着一个,说:“大队长,你看这腿儿,真有劲儿。”   赵新山点头,眼神像看自家孩子一样慈祥。   赵柯没凑过去,对老方感谢道:“谢谢方哥,要不是你们这么细心关照,我们大队这养猪的事业肯定搞不起来。”   “应该的。”   赵柯笑眯眯的,好像只是随意一问,“那我也算是个有信誉的好买家吧?”   老方迟疑一秒,点头。   除了麻烦点儿,求人办事儿不吝啬,说话也爽快,不像有些人事事儿的,尽惹人烦。   赵柯问:“所以……有信誉的好买家,买猪能赊账吗?”   老方的笑脸一收,“……”   果然,好处不是白拿的。   赵新山和石头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接,分神听。   石头性格老实,出来也拘谨的很,听见赵主任这么轻易地说出很难张开口的话,极其佩服。   她都不怕别人瞧不起她吗?   赵柯怕就不开口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诚恳地注视着老方。   老方很想把烟还给她,“我做不了主。”   赵柯善解人意道:“没事儿,我跟能做主的人商量也行。”   老方脸颊的肉微微抽搐,“真要赊账?”   赵柯乖巧地点头。   “你们跟我去见场长吧。”   “好。”   赵新山抬脚,叫石头一起去。   石头紧张,小声儿道:“大队长,我也去吗?我在这儿看猪呗。”   “看啥猪。”赵新山训他,“带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多锻炼锻炼你们,年纪轻轻,挺大个个子,躲啥,跟上!”   石头一听,不敢再磨蹭。   场长办公室——   老方先进来说明情况。   养猪场张场长无语,“赊猪崽?他们说想赊就赊,当县养猪场是什么地方?老方你也是,这种事儿直接拒绝就是了,领过来干什么。”   老方赶紧解释:“赵村儿大队去年在咱们这儿买了三十个猪崽。”   一次买这么多猪崽的买家不多,张场长有印象,但依旧不愉,“买过就能赊了?养猪场不赊账。”   老方提醒:“是那个赵村儿大队,上报纸那个。”   张场长表情空了两秒,皱眉,“那个赵村儿?”   老方点头,“是,来三个人,单独上报纸的赵柯和他们大队长。”   张场长仍然有些不快,“有点儿名气,就想到咱们这儿来占便宜?”   老方摸了摸微鼓的两个衣兜,进门前赵柯又塞给他两盒烟,给赵村儿大队说好话:“赵村儿大队挺实诚的,我和刘志刚也跟赵柯打过交道,应该不是为了占便宜。”   张场长睨他,揭穿:“老方,又收好处了?”   老方干笑两声儿,“熟人给两根儿烟,哪算收好处啊,我是听老刘说过,这个赵柯挺有本事的,我直接给人拒了,万一耽误啥事儿,罪过不大了吗?”   “能耽误什么事儿。”   老方试探地问:“那我让人回去?”   张场长瞪他,“都带过来了,还让人回去,不是得罪人吗?”   老方笑起来,“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张场长严肃地提醒他:“你也注意点儿影响,别太过分。”   老方手不自觉地拂过口袋,嘟囔:“老方我又不傻,别人也没那么大方啊……”   买猪送礼的可不多。   片刻后,赵柯三人进来。   张场长换了一张脸似的,伸手,“赵大队长,赵同志,石同志,久仰赵村儿大队大名,幸会幸会。”   赵新山和赵柯分别跟他握手。   石头沾俩人光,也握上了养猪场场长的手。   松开之后,他还有些回不过神,甭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都是他心里“不得了的人物”。   “请坐。”   张场长招呼三人坐下后,很和气地说:“我听老方说,你们想赊猪崽?实在抱歉啊,我们养猪场有养猪场的规定,还要对上面领导交代,不能赊账。”   赵新山听到后,神色还好,石头则是坐立不安。   被拒绝很正常。   赵柯心平气和地说:“张场长,您先别急着拒绝,可以听听我们大队的想法吗?”   张场长可有可无地点头,不觉得她能说出什么花来,让他同意赊账。   “其实我们大队账上有资金,之所以提出赊账这个主意,是想加深跟县养猪场的联系。”   “哦?”   赵柯抛出赵村儿大队的优势,“去年我们大队买猪,还是租用了县养猪场的小货车,今年我们开我们大队自己的拖拉机来的;我们赵村儿大队跟我们公社其他大队初步结成了互帮互助的合作关系,打算一起在农业上向前跨越大步;我们公社大力扶持我们大队的发展……”   张场长不得不打断:“这跟县养猪场有什么关系?买猪崽赊账,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拿不到钱,我们养猪场为什么不自己养?猪出栏后,收益更高。”   赵柯道:“按照我们大队去年一年养猪的经验,避免不了的是成本问题,养一个猪,从饲料到人工,再有个病啊灾啊的,饲养成本直线儿上升,养猪场需要承担的压力就会增大。”   “以县养猪场现有的规模,要控制体量。种猪带崽,选出一部分健康的猪崽饲养,多出来的,才会卖出去。”   张场长表情没多少变化,“那又怎么样?”   “国家对养猪的扶持力度很大,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今年首都要组织一场专业养猪培训?”   张场长坐姿起了些许变化,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大队怎么知道的?”   双山公社是县里比较偏的一个公社,赵村儿更是偏僻,按理说他们应该没有信息渠道……   赵柯笑道:“我还在农业部报了名。”   张场长神色微变。   名额有限,竞争紧张,省内得到消息的养猪场几乎抢破头,各显神通。   县养猪场当然也想参加培训,只是得到的消息,完全没有竞争力。   赵村儿大队有什么优势?   他们上过报,现在还在热度中,全国知名。   “你们什么时候报的?”没听说。   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选上。   张场长看一眼日期,二十五号,今天公布,“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电话本,照着号码拨,“嘟——嘟——”两声之后,电话接通。   张场长对话筒问道:“老胡啊,培训名单公布了吗?”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一眼,多关注了几分。   张场长的通话还在继续:“我知道我们县养猪场可能选不上,你帮我看看,都有谁。”   “行,我等你两分钟,不用挂。”   两分钟后,张场长抬眼看赵柯三人一眼,“好,谢谢啊,回头见面,我请你吃饭。”   电话挂断。   张场长眼神复杂,“你们大队选上了,恭喜啊。”   赵新山眼里现出喜色。   赵柯则是抓紧机会,笑道:“张场长同喜。”   “我有什么好喜的。”   “我们就是咱们县下辖的大队,我们大队选上,跟县养猪场选上有什么区别?”   肯定是有区别的,要不为什么不选他们县养猪场?   不过……全省那么多养猪场,赵村儿大队选上,比其他县的养猪场选上,更让他舒服。   张场长面上浮起一丝笑,叮嘱一句:“你们大队好好把握这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这是一定的。”赵柯大方地说,“赵村儿大队就是咱们县的一份子,我们有任何所得,回来都会毫无保留地与县养猪场分享。”   张场长意外,“你们舍得?”   这不只是简单的养猪培训,技术、人脉、资源、政策扶持……后续会有各种好处。   他们难道不知道?   赵柯跟段书记不一样,她谈判的时候,通常喜欢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让对方认为她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不觉得自己的位置放得低,这只是一种手段,只要在道德和法律范围内,手段没有高低。   所以她怎么忽悠,对面的人一般不会不舒服,顶多是好气又好笑。   而眼下,赵柯就一个目的:赊猪崽。   赵柯又拿出她那套“资源置换,互利共赢”的磕儿,“我们大队就是小打小闹,实力肯定比不上县养猪场,市场广阔,咱们本来就是所属关系,同根同源,合作才能共赢。”   “没有人想要这个机会,只是为了多养两头猪,无论是扩大规模、进行科学转型,还是形成产业链,肯定是想有更大的发展。”   张场长点头。   她这么说,明显不是不知道培训的好处。   赵柯持续发力:“我们大队现在有一定的实力,公社又大力扶持,同时又有其他兄弟大队作为储备资源,很多东西我们都可以自给自足,循环利用,并不是要占县养猪场的便宜。”   “赊猪崽只是一笔小钱,却是县养猪场和我们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之间的重要桥梁,用一个纽带将我们两个养猪场联结在一起,更方便我们后续合作。”   “没有县养猪场,还有别的养猪场,但是我们大队私心里,并不愿意舍亲求远,我们是希望和县养猪场携手共进的;当然还有更次的情况,别的养猪场也没有,但有我们有公社的支持,我们大队的养猪场只是走得慢一些,绝对不会发展不起来。”   “培训之后的交流分享是我们大队初步的诚意,如果后续的合作建立,我们公社也可以在饲料的原料提供上给予一些让步,再往深远一些看,县养猪场如果想要转型,形成一个更大的产业链,应该也需要一个可靠的猪肉供应吧?”   张场长越听越专注,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张场长,我们之间的合作,其实大有可为。”赵柯最后轻声问一句,“那么,县养猪场是不是也要表示出一些诚意?”   张场长陷入沉思。   石头听得目瞪口呆。   没钱,赊个猪崽,能说出这么多吗?   而且,赵主任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他们拿到培训名额了吗?   赵新山也服,但他听多了,承受能力强一些,还能分出精神来碰一碰石头,提醒他注意表情,别扯后腿。   石头赶紧合上嘴巴,抿紧。   整个场长办公室安静极了。   石头紧张地咽了一口水,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吓得他以为吵到其他人,赶紧小心地打量。   没有人注意他。   石头绷紧神经。   张场长终于出声,“你们大队的养猪场打算赊多少猪崽?”   赵新山和石头看向赵柯。   大队来之前商量过,如果拿到公社的砖钱,就买四十到五十只猪崽。   然而赵柯开口就是“一百”。   张场长险些坐不住,“多少?!”   赵新山和石头也都震惊地看着赵柯。   一百?!   疯了吗?   赵柯平静地重复:“一百。”   天不热,竟然出了些汗。   张场长摸向衣兜里的手绢,又松开,没拿出来擦汗,忍不住嘲道:“你们一个大队,才几个人,心挺野啊……”   赵新山控制着没点头。   他们大队那几个人,要真养这么多猪,心是挺野。   赵柯很淡定,“人总要要梦想嘛。”   张场长看着她的眼神,怀疑中带着一丝警惕:“这么养下去,你们大队养猪场的规模,很快就要追上县养猪场了……”   他怎么觉得他们的梦想是“干翻县养猪场,取而代之”呢?   赵柯一脸正气,高觉悟道:“我们国家是广阔的,我们都是在为国家和集体创造效益,是在响应国家‘恢复经济’‘大力养猪’的号召,是为了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绝对不能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张场长:“……”   行吧。   事实上,即便现在的产业基本都是国营和集体所有,产品只能提供给国营的饭店、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市场也是广阔的,且会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越来越广阔。   不管是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还是县养猪场,根本就吃不下。   张场长深吸一口气,松口:“县养猪场现在没有那么多猪崽。”   他们县养猪场在整个市里,发展规模数得上第一,但统共也就两百多头猪,还不是同一批,是两年的猪。   为了培养品质更好的猪出来,种猪养了十几头,也不是都能顺利地同时期揣上崽的。   今年春天都算是不错的了,现在有七头母猪下崽了,还有三头正揣着。   “县养猪场挑走一批猪崽饲养,剩下的只有五十多只。”   赵新山看着赵柯,喜气止不住,赊五十多只猪崽,也行啊。   赵柯说“一百”,就要一百,“我听方哥说,还有三头母猪怀着呢。”   这个老方!   张场长道:“去了我们自留的,也不够。”   “还能配种吗?到七八月也行。除了要卖的,我们大队还想要几只不劁的种猪。”   张场长听完,还是怀疑他们想要取代县养猪场。   他也很想替母猪发声。   她要累死母猪吗?   母猪的命不是命吗?   “非得一百吗?太多了。”   赵柯看出他是真为难,便退一步,“六十也行,不过我想帮我们公社赊三个月的猪粪做肥料。”   赵村儿大队养的猪多起来,粪肥自给基本够用,但不能他们吃肉,别的大队干瞅着,好歹喝喝汤。   而张场长脸上的表情很木。   猪粪也赊。   老方有一点没说错,她确实很有本事。   这谁听谁不懵?   偏偏他还很心动。   张场长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发现已经空了,只得又放下。   还得拖延一下,仔细琢磨琢磨。   张场长道:“这个事情,得跟讨论一下,明天你们过来,给你们答复,可以吗?”   赵柯答应得爽快,“我跟县革委会也打过些交道,有问题,随时叫我,我们就住在招待所。”   她还跟革委会打交道……   张场长猛地想起报纸上说的,双山公社种白菜渡过涝灾,背后就是她提出并且先期游说的。   有预感,要答应了。   张场长浑身湿淋淋的,有种刚从水里游了好几圈儿才捞出来的无力,“行。”   赵柯三人空手离开养猪场。   刘志刚送他们,还挺奇怪,“妹砸,没买猪崽吗?”   赵柯笑得十分无害,“数量有点多,还得再商量一下。”   刘志刚立即邀请:“那你们今天不走了吗?去家里吃呗!”   赵柯找了个借口婉拒:“提前约好了人,今天不行了,下回,下回一定。”   刘志刚遗憾。   赵柯问:“拖拉机能停在养猪场吗?离得近,我们走回去。”   “可以,晚上有人巡逻,丢不了,推进来吧。”   石头马上撸袖子。   刘志刚也帮忙,没用赵柯伸手。   三人跟刘志刚道别,步行回县里。   石头还处于大脑超负荷之中,运转缓慢,语速也慢,“赵主任,能赊到吗?”   赵柯道:“不知道。”   没有确切的回复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赵新山问:“参加培训的好处,真要分出去?咱们自己搞也行吧?”   赵柯泼一盆冷水,帮他清醒一下,“大伯,咱们现在为了省点儿柴油钱,步行回去呢。”   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也跟着头脑发热呢?   赵新山一僵,终于想起来,他们还穷得给社员们打欠条呢。   “吁……”   赵新山冷静了,问:“时间还早,咱们回招待所等着?”   “一时半会儿没人找我,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玻璃。”   石头问:“看玻璃干啥?玻璃不少钱呢。”   “学校盖好,如果能按上玻璃窗,娃娃们白天上课,多亮堂。”赵柯描述了一下那画面,“窗明几净,天儿晴的时候,光从玻璃窗洒进教室,应该是金色的吧?”   石头想象着,“那得多舒服啊……”   学校都要用盖砖,按玻璃有啥不行的?   赵新山没啥不敢想的,“看!”   三个人溜达到卖玻璃的地方,问了价格。   毫无意外的,现在他们买不起。   石头鼓胀的情绪缩了点儿。   赵柯道:“学校还没建呢,先看看,看看又没毛病。”   人家怕他们碰碎了,不让靠近,于是三人就站在一米外,盯着透明的玻璃瞅。   石头盯着盯着,想象到他以后的娃,上学之后,在有玻璃窗的亮堂教室里坐着,光是金色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等待的是美好的未来,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中午,三人到国营饭店吃了三碗面,才回招待所休息。   下午三点半,张场长就安排了个人来招待所找赵柯,三人又来到养猪场。   “我们商量过,鉴于对你们大队诚信以及赵同志能力的信任,县养猪场同意赊六十只猪崽和三个月的猪粪给你们。”   赵新山和石头霎时满脸喜气。   张场长看着赵柯,郑重地说:“希望你们大队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赵柯答应:“我们大队以后还要跟人打交道,当然会爱惜羽毛。”   不白纸黑字签的明明白白,不够稳妥。   赵柯跟县养猪场一起商量出一份双方都满意的协议,一式两份,签完之后,约好明天天亮就来挑猪崽,这才再次踏出养猪场。   赵柯走出来的时候,精神抖擞。   这到手的便宜,味儿才对。   舒服了。   石头傻乐,“这……咱们赊到了?年底结钱就行?”   赵新山拿着薄但是重若千斤的纸,红光满面,“事实不就摆在这儿吗?这下好了,不耽误建新窑了。”   石头看向赵柯,惊叹:“赵主任,你可真厉害。”   赵柯昨天的憋屈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浑身舒畅呢,就没谦虚。   “走,我请你们吃肉去。”   “不用你请,我花钱。”   赵新山递给她协议,示意她揣好,便脚下生风,昂首阔步地向前。   省钱了,赵柯不跟他争。   赵新山点了一碗红烧肉,要了三大碗米饭,浇汁吃。   赵柯吃不了那么多,大半是由赵新山和石头瓜分。   石头吃得满嘴流油,返回招待所的路上,眼睛满足地弯着,时不时舔舔嘴唇回味。   “赵同志?”   赵柯他们刚一踏进招待所的大门,便听见一个男声。   三人望向招待所里。   赵新山和石头满眼陌生。   而赵柯看清人,警铃大作,出口的语气有些微妙:“方同志,这么巧?你这是……要去双山公社?”   方煦手里提着暖瓶,站在楼梯口,走向他们,点头道:“我妈这个月底的工作结束,就要回省城轴承厂了,我正好请到几天假,过来帮她收拾一下。”   只是为了于师傅?   赵柯怎么看这人都像是大尾巴狼,听他说话也觉得冠冕堂皇。   方煦坦然地接受她目光的审视。   赵柯心里哼了一声,即便不情不愿,还是看在于师傅的面上,道:“我们明天一早要带猪崽回双山公社,方同志不嫌弃,坐我们大队的拖拉机走?我们比小客车走得早。”   方煦略微思忖,“那就麻烦了。”   赵柯告诉他时间,便跟他分开。   第二天一早,赵柯三人和拿着两个行李箱的方煦在招待所一楼汇合。   那行李箱得有三十寸,他两只手提着,似乎不轻。   石头伸手要帮忙,“方同志,我帮你提吧。”   赵柯没想到他还带着这么重的行李箱,“养猪场在县外呢,这么提过去,胳膊要废了。”   方煦闻言,便道:“如果不方便,我还是坐客车吧。”   都邀请了,不好反口。   赵新山道:“我们装好猪崽,开过来吧,方同志在县里等一等我们。”   赵柯也道:“方同志,在这儿等我们吧。”   方煦有些歉意道:“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赵新山摆手,“没事儿。”   赵柯三人着急抓猪,说完话便离开招待所。   方煦将行李暂时存在招待所,随后出去。   赵柯他们抓猪崽很顺利,挑出四十只猪崽,抓到拖斗里。   然后在拖斗上面铺上挡板,盖住下面的小猪崽,用麻绳捆紧,免得车跑起来,猪崽甩出去。   六点半,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回招待所门前。   石头跳下去,帮方煦拎行李。   方煦出来看见坐在拖拉机驾驶位的人是赵柯,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消去。   他的单位,也有很厉害的女研究员,他的母亲,他喜欢的人,都很出色,随着社会的发展,掌握各种技能的优秀女性会越来越多,很正常。   行李箱放在挡板上绑好,方煦将他买得肉包子递给三人,“你们还没吃早饭吧,垫一垫肚子。”   赵新山推辞,实在推不过,接了过来。   赵柯只礼貌性地吃了一个,不多吃。   她现在不是昨天能说会道的赵主任,她是有尊严的姐控。   她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买通。   赵新山和石头对温和有礼的方煦都很有好感。   石头大口吃完包子,对方煦道:“方同志,拖斗里有味儿,你坐前面吧。”   方煦摇头,“没关系,我临时加入进来,不挑剔。”   石头为难。   赵柯叫他,“石头,上来吧,坐哪儿都一样,回去开得慢。”   石头只得去前面。   方煦穿着笔挺的灰色大衣,衬衫长裤,头发也梳理得整齐,盘腿坐在小猪崽们上方,手扶着前方的围栏。   人都坐好,赵柯回头看了方煦一眼,心里幸灾乐祸地希望他到公社之后,潇洒不在。   随后,赵柯启动拖拉机,为了小猪崽们,稳稳当当地跑起来。   下午,拖拉机才到双山公社。   方煦衣服上有些浮尘,头发有些散乱,但形容并不狼狈,甚至因为长相英俊,还有些不羁的味道。   赵柯:“……”   她姐肯定不会因为男人长得好就被拐跑。   而方煦开口,又是一副温文的模样,向三人道谢。   但他并没有立即告别,而是问道:“你们直接就回大队吗?”   赵新山回答:“还要去公社一趟,等小棉下班,顺带捎她回去。”   方煦便阻止石头帮他拆行李箱,解释道:“这是我妈托我帮赵棉同志带的东西,不用拿下来了。”   他说完,便向三人道别,径直往轴承厂家属院的方向走。   行李箱还捆在拖斗上,人都走远了,叫不叫没啥用。   石头转向赵柯,“赵主任,咋办?”   赵柯看着行李箱,忽然郁闷。   两个行李箱呢,装得什么啊?   真托假托?   不管真假,赵棉道谢还是推辞,俩人不就又有接触了吗?   无孔不入的奸诈男人。   “先去公社大院儿吧,正事儿要紧。”   拖拉机暂时停在这儿,石头看着,赵柯和赵新山走去大院儿。   段书记办公室——   段书记、吴主任和赵柯、赵新山一起商量合同细节,程干事在旁边做文书。   赵村儿大队承包建酸菜厂,公社答应给的钱比县里建筑队低。   按照两位大领导的话说,“如果相同的承包价钱,公社不如承包给更专业的建筑队。”   赵柯简单算了一下,去了各种费用,赵村儿大队几乎没多少挣头。   不过赵村儿大队现在“家大业大”,债多了不怕痒,不怎么在乎蝇头小利,更看重的是背后的长远好处。   他们赵村儿大队的发展离不开公社的支持,需要跟公社保持良好甚至蜜月一般的关系。   通过建酸菜厂,可以加深一下赵村儿大队和其他大队的联系。   而且,后续他们建学校,也能提前积累经验……   不赔就是赚。   赵柯和赵新山交换眼神之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赵新山签字儿,公社盖章,合同就定下了。   段书记和吴主任还以为要磨好一阵儿嘴皮子,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赵柯他们答应得太快了。   挥拳打沙包,结果沙包是棉花的。   两位领导内心都有点儿没着没落的。   赵柯属于一通百通,也不纠结,跟公社的承包合同已经定下,以后只需要想怎么扩大这个工程对赵村儿大队的好处。   事儿办完,猪崽还在等着,赵柯笑盈盈地起身道别,准备走人。   赵新山却说:“我有点儿事儿想跟段书记汇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有什么事儿不想她听?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随后吴主任招呼:“小赵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   赵柯随吴主任出去,程干事一并离开。   段书记温和道:“赵大队长,有什么事儿,说吧。”   赵新山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慎重地双手送到段书记面前,“段书记,这是我的检讨书。”   “检讨书?”   什么检讨书?他需要检讨什么?   段书记神情意外,疑惑地接过来。   而他看着赵新山的检讨书,始终不苟言笑,不显露任何情绪。   赵新山的检讨书中,写他为了个人私利,左右了大队选举,并且详细写了他如何左右,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因而作出检讨。   他的字迹带着刻意书写的板正,每一笔都很重,写下检讨时的心情都从一字一句中表露出来。   赵新山是真的在意他做的这件错事。   很多时候,公社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地管理,大队长在村子里的权力很高,一直都是连任,选举里有些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般来说,这种村子里的权力集中,大部分“无事发生”,小部分会随着个别人的恶行愈演愈烈而翻车。   赵村儿大队这种情况,极其极其少数。   赵新山的检讨,从结果来看,甚至可以说成,他挖掘出赵柯这个能人,为了留下她牺牲自身前途,承受压力……   这个人为的意外,对赵村儿大队乃至于双山公社的影响,起码到目前为止,相当正向。   但段书记作为领导,不能因为结果有利,就纵容这种导向。   因此他放下检讨书,严肃道:“你身为大队长,做出这样的错事,我当然要严厉批评你。”   赵新山垂头,接受批评。   “不要因为一个大队地处偏僻,人员稀少,亲缘关系严重,就存在侥幸心理。如果造成管理的崩坏,你们大队出现严重问题,造成集体的损失,你怎么对得起你大队长的身份,怎么对得起几百个社员,怎么对得起国家和公社对你们的信任?”   “这是不正之风,必须根除。”   赵新山愧疚不已,“段书记,我犯了错,没有脸再当大队长……”   段书记问:“你卸任,让谁接?小赵吗?”   赵新山服气道:“赵柯说她还打算竞选妇女主任,但她比我有能力,能带领赵村儿大队发展得更好,她当大队长……”   段书记打断:“现在你是大队长,你的责任,你当然得担起来。压力都甩给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前辈吃现成饭吗?羞不羞?”   赵新山羞愧:“书记……”   段书记语重心长,“豪情壮志不是年轻人才有,我、吴主任,还有一些老同志,坚持奋斗在一线,不是舍不得权,是也还有热血,我们的国家还需要我们,我们就要在每一个岗位站好最后一班岗,继承先志,为年轻人铺路,为国家的未来铺路。”   赵新山微驼的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这一次,谅在你没有犯下大错,也有改正的心,检讨书我收下了,公社暂时压下,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如果再有下次,绝对不姑息。”   赵新山保证:“段书记,您放心,为了大队,我也一定会时刻反省自己。”   段书记点点头,语气缓和道:“你们大队有现在的变化,也是你们相辅相成的结果,和有小赵这样的好同志分不开,和你以及你们整个大队也都分不开。”   “这个错误,当然纠正,但不要说你的私心了,影响你大队长的威信,不利于管理,就说是公社发现你们管理上的弊端,批评了你们,督促你们大队尽快改正。”   赵新山惭愧,“明明是我的错,还要公社领导为我承担……”   “都是为了集体的利益。”   隔壁,主任办公室——   吴主任吩咐人倒了两杯水过来,“小赵啊,咱俩聊两句。”   赵柯乖巧地坐着,等聊。   吴主任慈祥地看着她,“我呢,和段书记一样,一直很欣赏你,很多时候啊,我和段书记对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当自家晚辈一样,既希望能为你们遮风挡雨,让你们走得顺一些,又希望你们多些锻炼,将来走得更高更远。”   赵柯道:“您和段书记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一直记在心里。”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有些事情啊,还是得让你们知道。”   赵柯洗耳恭听。   吴主任微微一叹,“公社压力大,并不是单指财政上,树大招风,你知道从你露头到你上报,那段时间,公社接到过多少举报,又替你们在上头做过多少背书吗?”   赵柯呼吸停滞片刻,随即倒吸一口气。   吴主任点头,肯定她心中所想,“政策是紧,可大家都有难处。国家有国家的难处,公社有公社的难处,老同志有老同志的难处,你们青年也有你们青年的难处,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同舟共济,这样未来才是光明的。”   赵柯不得不承认,她先前的那一点儿情绪,彻底消散。   年轻人崇尚自由,其实不爱听这些“唠叨”,不爱被左右,容易受到煽动,也容易有逆反心理。   赵柯偏冷静,但她也还年轻,且会一直年轻下去。   吴主任的话,让她一下子产生一种被包裹着,却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   大概像是在母亲的腹中,母亲承受着孕育的压力和痛苦,而“她”,在温暖和给养中肆意地伸展着越来越强壮的四肢,在母亲的阵痛中出生,在母亲的庇护下成长…… 第123章   赵柯是有点儿骄傲的, 凭本事走出来的路,当然凭本事骄傲。   不过她这气焰还没起来呢,公社的两位领导就给了她一套不疼的组合拳。   段书记让她憋屈,吴主任让她平心静气。   浮躁还没起, 就提前扼杀在胚胎里。   领导不愧是领导。   赵柯和赵新山从公社离开的时候, 身体和精神都好似被清泉透了透, 清凉了不少。   两人回到拖拉机那儿, 一起等着赵棉下班。   “赵柯。”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路过拖拉机,停下来, “我看着像你, 这是你们大队的拖拉机?”   “是啊。”   邮递员道:“邮局有你好多信, 还有你们大队知青的, 正好碰见你,记得去取。”   赵柯答应。   “我还要送信,先走了。”   邮递员挥挥手,蹬着自行车离开。   石头问:“赵主任, 是不是看了报纸寄过来的?”   “应该是。”   轴承厂的喇叭响起, 赵柯的视线转向门内,搜寻着姐姐赵棉的身影。   但她先看到了方煦,明显也是在等人。   两个人对视,方煦先点头示意。   赵柯回了一个点头。   方煦停顿一秒,她眼神好像温和了一些。   于师傅和赵棉一起走出来,小文也在。   赵柯和方煦从两个方向走向她们。   小文亲热地跑向赵柯, 挽住她的手臂, “赵柯, 你好忙啊, 我好久没见你了。”   赵柯抱抱她, 问她:“明天工厂放假,要不要去我们大队玩儿?”   小文眼睛一亮,“要!”   赵柯带着她走到于师傅和赵棉身边,也邀请于师傅母子去赵村儿大队,“于师傅,你要回省城了,还没看过我们大队,要去看看吗?”   于师傅有些兴趣,看向儿子方煦,随即又收回来。   不用问,他肯定想去,眼神在赵棉身上,都快拔不出来了。   赵棉顶不住方煦灼热的眼神,微微垂眼,脸颊泛起绯红。   方煦一喜,想看她更羞,又不忍心看她难堪,便艰难地挪开眼。   于师傅问赵柯:“不麻烦你们吧?”   赵柯指向拖拉机,道:“有车。”   小文“哇哦”一声,“拖拉机!我还没坐过!”   于师傅母子和小文都得回去收拾点东西,约好半个小时后回来集合。   赵棉跟赵柯去拖拉机旁边等着,听说上面的行李箱是方煦给她的,在赵新山和妹妹的目光下,还没消去的红晕再次晕染开。   赵柯:“……”   姐姐竟然害羞了……   赵柯拉着赵棉走远点儿,说悄悄话:“你们两个不是没见过几面吗?”   赵棉诚实地说:“这是第三次,一直在通信。”   被偷家了。   如果不是交流很愉快,对对方有一定好感,她肯定不会保持联系。   对方送东西,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赵柯心情极度复杂。   刚准备平和一点儿,发现家没了,很容易暴躁啊。   赵棉问她:“小柯,你不喜欢他吗?如果……”   赵柯嘟囔着打断她的“如果”:“我对方同志本人没有偏见,也不是要阻拦你找对象。”   赵棉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人生方向,赵柯当然不能仗着自己作为亲妹妹对她有影响力,就肆无忌惮地阻碍姐姐的姻缘,搅乱她的人生。   “我就是吃醋。”   赵柯直接表露出她的小情绪,“平等地排斥每一个想要拐走姐姐的男人。”   赵棉声音轻柔,绵意中透出清醒,“我也在以人格独立为前提,平等地审视一段关系,目前来看,他也是。”   “反正总要有加成,无论是对物质条件的提升、自身的成长还是情绪的补充,如果不能有所增益,跟阑尾没啥区别,早晚发炎。”   赵棉被她的比喻逗笑。   姐妹两个就方煦的存在友好交流,赵柯了解赵棉的态度后,再面对方煦,便更加平常心。   当然,排斥依旧排斥。   人齐后,赵柯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拉着一拖车猪和三个客人一起回到赵村儿大队。   拖拉机开得不快,小文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其他人,就连石头,偶尔也会接一两句话。   一路上,只有方煦,安静、紧绷。   拖拉机开到晒场上,就不用赵柯管了,赵柯和赵棉领着于师傅他们回家。   方煦不用她们帮忙拎重物,袖子挽起,一手拎起一个行李箱,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紧绷,手背的筋凸起。   社员们忙活着抓猪崽,眼神不断在三个陌生人的背影上打量。   有人凑到赵新山身边儿,打听:“大队长,那男青年是赵棉对象吗?”   赵新山挥手赶人:“啥对象,别瞎说,那是赵棉赵柯工厂师傅的儿子,人师傅要调回省城了,来赵柯家做客。”   那人一听,吧唧一下嘴,可惜道:“回省城啦?那是不成了,瞧着还挺般配的。”   赵新山回头望一眼,背影是挺般配。   而余秀兰在厨房做饭呢,乍一见到一个优秀的男青年进家来,也惊喜得无以复加。   赵柯正要开口介绍于师傅的身份,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称呼声。   “余老师。”   赵柯、于师傅、小文震惊地看向方煦。   赵棉一瞬间也有些慌乱。   几个人都冒出一个疑问——   他想干什么?!   方煦:“……”   他第一次见到赵棉的母亲,即便不是以对象的身份,也相当重视。   他做研究员,有时候要做报告,习惯性地提前准备,所以酝酿了一路,从称呼到动作再到说辞,脑海里反复预演,有信心表现出他平常可靠稳重的一面,给赵棉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他练习得太顺畅,又低估了紧张程度,都没等到介绍,便吐出了称呼。   越紧张越冷静。   方煦冷静地递上丰厚的见面礼,好像变成了一个录音机,磁带转动,冷静地播放:“初次登门,来得突然,这是我和我母亲送给您的礼物,请您收下。”   突然上门。   带着重礼。   这么殷勤……   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余秀兰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就来,带东西干啥?”   随即她转向赵棉,嗔道:“咋不提前说?我这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赵棉:“……”   她也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赵柯给姐姐解围,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文。   小文呆了呆,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手里的坛子,赶紧送上去:“余老师,这是我妈做的酱肉。”   咋又一个送礼的……   余秀兰重复先前的话:“来做客,还带东西干啥?”   “妈,他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以后回礼就是了。”   赵柯捡起先前未能开口的介绍:“妈,这是于师傅,于师傅这个月底调回省城轴承厂;这是方煦同志,他是于师傅的儿子,跟于师傅一起来的;这是小文,我和姐姐轴承厂的好朋友。”   她说到方煦的时候,重点强调是“于师傅的儿子”。   余秀兰一听都是她介绍,心凉一分,等她说完男青年的身份,心又凉了六七分,不甘心地看向赵棉。   赵棉眼神清白地点头。   余秀兰郁闷。   她以为赵棉带对象上门了呢。   余秀兰失落了两秒,赶紧招呼:“赵柯,快带客人去休息,我再做几个菜。”   赵棉留下帮忙,赵柯带于师傅他们出去。   方煦安排在赵枫的屋子。   于师傅和小文住在姐妹俩屋里。   行李箱在院子里,赵柯伸手去拎,没拎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   方煦抬手,在赵柯手前阻拦,“你拎不动,不要动了,我来吧。”   随即,他单手拎起另一个行李箱,送进赵柯和赵棉屋里。   赵柯疑惑地看一眼行李箱,跟上去帮忙推门。   隔壁院子里,傅杭本来要出声喊赵柯,看见刚才的一幕。   他的视角,方煦抬起的手,正好搭在赵柯手上,而赵柯没有任何抵触。   他停顿这一小会儿,赵柯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已经进屋,没能来得及打招呼。   那个男人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他……是谁?   赵柯跟他……是什么关系?   不多时,方煦再次出来,拎起另一个行李箱,感觉到视线,抬头看去。   傅杭冷淡地回视。   方煦疑惑,想到是赵家的邻居,便礼貌地点头,而后拎着行李箱走进屋子。   傅杭眼神更冷。   林海洋出来,看他站在门口望向隔壁,一动不动,跟着看过去,空无一人,奇怪地问:“傅杭,你站着儿看什么呢?怎么气鼓鼓的?”   傅杭皱眉看向他,谁气鼓鼓?   林海洋现在根本不怕他,大大咧咧地说:“你的眼神,生气又委屈,怎么了?赵主任不搭理你了?”   傅杭不想回应他,继续盯着赵柯的屋门。   还没出来……   林海洋耸耸肩,回屋。   实际上,方煦再次进去,也才几分钟而已。   这时,赵棉从厨房出来,看到傅杭,打了声招呼。   傅杭也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叫她“棉姐”,看她拿起杵在墙边的耙子,便走出去,接过耙子,道:“要抱柴禾吗?我帮你吧。”   赵棉没拒绝,微笑地松开手,“家里来客人了,一抱不够,我们一起吧。”   傅杭随口问:“是赵柯的客人吗?”   赵棉听他叫赵柯的名字叫得这么自然,笑容更加温柔,“是我们两个人的客人。”   方煦边挽下袖子边踏出门,一眼就看见赵棉对方才见到的年轻男人笑得熟稔,手一滞。   那个年轻人……是谁?   赵棉跟他……是什么关系?   “方同志?”   方煦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   赵柯和于师傅小文随后出来,四人一起走出赵柯家。   刚才,赵柯提议带他们去附近转转。   方煦走了几步,回头望去,没有人,便又回转过来。   下一秒,道路尽头,两个抱着满抱柴禾的人出现。   傅杭单凭轮廓就认出赵柯的身影,她旁边的……是那个男人?   他自动忽略了另外两个人,忽略了距离造成的视觉差,只觉得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   仿佛吃了一口酸果子,酸涩腐蚀了理智的大脑,只剩下委屈。   不管平时想得多清楚,发现赵柯真得有可能青睐别的更好的人,还是不能释怀。   他现在真的像林海洋说的那样,气鼓鼓的。   赵棉也看到了几人,“小柯可能带他们出去转转。”   傅杭垂眸,跟着她进院。   余秀兰对两人的说法也是,赵柯带客人出去转转。   “小傅,晚上来这儿吃呗?”   傅杭扫一眼地上的东西,摇摇头,“家里有客人,下回吧。”道别离开。   余秀兰奇怪,“他怎么蔫头耷脑的?”   赵棉也不清楚。   晚饭,一行人围坐在桌边。   小文边吃边夸:“棉姐做饭竟然这么好吃,我好幸福!”   余秀兰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就多吃点儿,我做得菜比不上小棉,多吃她的。”   小文特别实在地应声,吃得特别香。   方煦的筷子也都不着痕迹地夹向赵棉做得菜。   饭后,方煦本想跟赵棉说几句话,但一直到睡前都找到单独的机会,只得暂时放弃。   赵柯和赵棉屋里——   小文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棉姐,这行李箱里装得什么啊?”   于师傅坐在炕边,也看向行李箱。   她知道这是她儿子给赵棉的,却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棉没遮掩,态度大方地打开,“方大哥说,给我带学习资料。”   打开的行李箱里,满满的各种旧书和笔记本。   另一个行李箱打开,同样,只是多了一些新书。   小文:“……”   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真的会有人大老远给追求的女同志带两箱子书吗?   哦,有的,方同志。   眼睛疼。   于师傅认出来了,里面都是方煦从小到大学习的书,还有一部分是她的。   “我之前信里跟方煦提过,要拿家里的书给你看,没想到他捎过来了。”   于师傅走过去,一一给赵棉说明,还告诉她阅读顺序。   赵柯兴致勃勃地看着。   小文一个人,孤立无援,无力地躺到在床上。   于师傅帮着赵棉一起整理书和笔记,赵柯趴在炕上拄着下巴看。   小文凑近,小声问:“你也这么好学吗?”显得她最不上进。   赵柯在她耳边回:“你没觉得,灯光下看,我姐特别好看吗?”   昏暗的灯光下,赵棉美的朦胧。   小文也变成了趴着拄下巴的姿势,认真的姑娘,真好看啊……   铺被时,小文抢到了赵棉另一边的位置。睡觉时,小文搂着她软软的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整个人都晕陶陶了。   好幸福~   第二天,方煦有锻炼的习惯,是第一个走出屋的人。   他双臂做着屈伸的锻炼动作,忽然一停。   傅杭早起看书,正站在隔壁院子里醒神。   狭路相逢。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谁都不愿意先移开,落了下风。   “你好,傅杭。”   方煦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方煦。”   对方先出声,他便邀请:“一起出去跑步吗?”   两个身高差不多,不同年龄段的男人并肩慢跑出村。   这次方煦先开口:“傅同志是知青?”   傅杭淡淡地说:“是。”   他没问方煦的身份,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方煦失笑:“傅知青看起来年纪不大,满十八了吗。”   幼稚。   傅杭瞥了一眼方煦整齐的中山装和一丝不苟的发丝,“方同志倒是成熟稳重。”   老派。   两个人都听懂了对方的隐含意思,对话刚开始就停下。   两个人暗暗较劲儿。   绕村慢跑的第一圈儿,两个人的呼吸几乎没有变化。   第二圈儿,两个人依然轻松。   第三圈儿,呼吸稍微急促,步伐丝毫没有乱。   第四圈儿,方煦更轻松道:“我常年锻炼,没想到傅知青的体力也不错,不过如果身体撑不住,不要勉强。”   傅杭平稳着呼吸,神情不变,“不好意思,年轻力壮。”   方煦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跟他争论,转而道:“她是很上进的女同志,如果需要帮助和引导,我年长一些,确实有一些微薄的经验和阅历。”   傅杭平静地应对:“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一同进步,步调趋于一致。”   恰巧一个社员路过,熟稔地跟傅杭打招呼。   傅杭微笑回应。   方煦脚步变慢,直白地问:“你比她小吧?确定不是她照顾你?”   一击毙命。   一直以来,傅杭确实受到赵柯的引导更多。   两个人必须得平等,才能有进一步的可能,起码现在,还不够。   傅杭不是容易被击倒的人,反刺道:“你们远隔千里,真有事情,远水解不了近渴,靠微薄的经验和阅历远程指导吗?”   方煦沉默。   他跟赵棉离得太远了,即便通信频繁,见不到面,不能更直接地看到对方的情绪,不能更直观地了解到对方的现状,也不能更清晰地发现“情敌”,确实很难让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向对方,无声的硝烟蔓延。   他们对试图侵入自己领地的其他雄性,极度排斥。 第124章   第一番针锋相对, 两个人互相戳对方痛处的行为,都对对方造成了一定伤害。   至于孰轻孰重……他们各自认为自己更受打击一些。   两个人没有了跑步的心情,沉默地步行回村。   这个时间,村里人陆陆续续起来了。   一走一路过, 遇见的所有人都和傅杭打招呼, 各种声调的“傅知青”, 透露着熟悉亲近。   傅杭句句回应, 顺便以一个主人的轻松姿态介绍方煦。   方煦表面上从容,实际情绪在缓慢地走低。   赵柯家院门口, 余秀兰扛着锄头走出来。   “余老师。”   傅杭和方煦几乎是同时出声。   余秀兰看见俩人, 有些奇怪, “你俩咋凑一块儿了?出去溜达了?”   她问完话, 下意识看得是傅杭,等他的答案。   傅杭自然地回答:“早上起来看见方同志,就认识了一下,约着一起四处转转。”   余秀兰满脸带笑, “转转好, 方同志下次再来不知道啥时候了。”   这就是客人来家,寒暄的套话。   但放在此时此刻,方煦胸口好似中了一箭。   傅杭微微勾起唇,问道:“余老师,你要去地里吗?”   余秀兰点头。   自留地该翻了。   有客人,她就没叫赵柯赵棉姐妹俩一起去干活儿, 一个人悄悄起来, 准备干一阵儿就回来。   没想到碰见他们俩了。   傅杭伸手, 接她的锄头, “我正好没事儿, 帮您翻地吧。”   余秀兰习惯性地松开手,随口问:“不耽误你看书吧?”   “不耽误,我下乡来锻炼,不能总坐着,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   余秀兰当老师,养出了点儿职业病,听到他的话,便唠叨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得劳逸结合,不能总一个姿势,不然以后就该遭罪了……”   他们不是故意忽视方煦,方煦却插不上话,直到这个空隙,立即说道:“余老师,我也帮忙吧。”   “不用不用。”   余秀兰对他,态度一下子客气了很多,摆手拒绝:“你是客人,头一回来,哪能让你干活……”   方煦胸口又中了一箭。   他是客人,傅知青就不是吗?   还是说……傅知青已经是赵家看中且接受的未来女婿了?   没有确立恋爱关系,方煦内心患得患失,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没事儿,多一个人快一些,我闲着也是闲着。”   余秀兰眼睛扫过他的衣着,“穿这么好的鞋,去地里不是糟蹋了吗?”   方煦语气温和道:“没关系,回头刷刷就行。”   余秀兰还是想拒绝。   这时,傅杭道:“余老师,就让方同志去吧,其他人还没起了,总不能教方同志一个人待着,正好,咱们陪他说说话。”   余秀兰一听,有道理,“那也行。”   傅杭看向方煦,“方同志随便干干,不勉强。”   方煦心情不佳,淡淡地说:“不会。”   傅杭神情里没有一丝得意,可他们站在一起,自然地对话,仿佛他们是一国的,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如果他只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头没脑地胡乱咬人,没有多大的威胁。   偏偏傅杭争口舌的时候不落下风,不争口舌的时候也能放下意气,稳定下情绪,从日常中显露他们之间的区别。   干活时,傅杭熟练一些,毕竟是下乡知青。   方煦并不用自己的短处比较,很坦然地表示“没做过”,虚心地请教余秀兰该怎么翻地。   余秀兰手把手教他,顺口闲聊,问他在哪工作,做啥的。   方煦回答:“厂里研究员,工作内容有些要保密,就不跟您说了。”   傅杭对“保密”俩字比较敏感,抬眼。   余秀兰一个农村妇女,对他要保密的工作内容没啥兴趣,重点打听:“那小方你工作几年啦?一个月多少钱工资啊?”   方煦老实地回答:“快五年了,现在一个月五十多。”   余秀兰惊得不行,“诶呦,年纪轻轻可真了不起。”   方煦谦虚地展露自己,“您过奖了,我这个年纪,多数时间都待在厂里,连对象都没处过,生活无趣,社交单一,工资实在不能算是优势。”   余秀兰肯定地夸人:“二十五岁可不大,这工资还不能证明你优秀啊?男人大几岁很正常,年纪大知道疼人。”   她一脸的遗憾,咋就不是她女婿呢?   这下子,轮到傅杭中箭。   他的积蓄,多数是奶奶留下的,一部分是父母寄给他的。   他在赵村儿大队,赚得工分肯定比不上方煦的工资,入股都是用积蓄,不算是他个人能力所得。   而接下来的时间,傅杭埋头干活,余秀兰和干活不熟练的方煦唠嗑,几乎全方面地了解了方煦。   家庭成员,父亲工作,家里房子大小有几间,学历,攒下的积蓄……   方煦简直是丈母娘眼中的完美女婿。   尤其,于师傅一直对赵棉赵柯照顾有加,很支持赵棉学习。   如果方煦和赵棉能成,婆媳关系肯定不会差。   余秀兰越看方煦越满意,对傅杭也是。   这两个男青年,都这么优秀又有礼貌,任劳任怨地帮她翻地。   以前她对知青实在有偏见。   余秀兰真恨不得两人立马就变成她女婿。   可惜,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   余秀兰着急也没有办法,啥都不能说。   他们家的女儿主意正,她这个当妈的表面上舞舞喧喧,实际根本不能左右。   唉~   未免太难受,余秀兰只好强自转移话题。   傅杭终于不用再听方煦的优点。   三个人翻了大概一个小时的地,七点多,余秀兰叫停,收工,邀请傅杭一起去家里吃饭。   傅杭婉拒,“客人多,您招呼不过来,等客人离开,我单独过去吃您一顿。”   “那也行。”   三个人返回去,陈三儿在院子里劈柴,看见他们,便对傅杭道:“傅知青,大队长让你吃完饭去看看手扶拖拉机。”   傅杭问:“怎么了?”   陈三儿道:“说是哪儿有响声,怕有问题。”   “行。”   傅杭答应完,转头邀请方煦:“方同志一起过去转转?”   与其留他在赵柯和她家人面前表现,不如待在他眼前,反正很快就要走了。   而方煦想得差不多,赵棉很快就要回公社,他在这儿不方便跟赵棉单独说话,绊住傅杭,傅杭就不能凑到赵棉身边。   等回公社,他和赵棉还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于是,两个人都想绊住对方,也都达成了目的。   姐妹俩在家做好了早饭。   方煦脚上裤腿都有灰土,赵棉得知他跟着上地干活,趁着打水时,低声道:“方大哥,你不习惯干农活,不用勉强。”   她的话和傅杭的话高度重合。   方煦心情波动强烈,不禁酸道:“傅知青也不像是干习惯农活的人……”   赵棉没想太多,随意答道:“傅知青总帮我妈干活,顺手了,方大哥你第一次来,我们不能招待不周。”   方煦的心,一下子掉进深谷,不着地。   感情中,先喜欢更喜欢,就会忍不住自卑多想。   他和傅知青明明各有优劣,可赵棉身边的人,都对傅知青更亲近自在。   而就像傅知青说得,他和赵棉离得太远了……   另一头,余秀兰吩咐赵柯给傅杭送一盘菜。   傅杭见到她,假装不在意地问她:“你觉得方同志怎么样?”   男人和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不一样,赵柯反问他:“我听我妈说你们早上一起出去了,以你一个男同志的视角看,你觉得他怎么样?”   明知道他喜欢她,竟然来问他另一个男人……   傅杭心仿佛被攥住,大力揉捏,憋闷道:“当然不差,家世、人品、相貌、教养,都不差,对农村没有偏见,对余老师尊重……”   赵柯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最主要是人品和教养,从于师傅的为人就能看出,她的儿子大致是什么样的。”   傅杭:“……”   真的一点儿也不顾忌他的心情。   ·   饭后,再见面的傅杭和方煦,两看两相厌。   两个人更没有兴致跟对方说话,静默地气氛萦绕。   陈三儿走在两人中间,左望望右看看,不明所以。   手扶拖拉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卡泥了,只是村里人不敢乱碰,才找傅杭。   傅杭教着他们清理,上油,手扶拖拉机再启动,就没什么奇怪的声响了。   “傅知青!”   猪圈边儿上,一群孩子在堆沙子,冲傅杭大力挥手。   傅杭和方煦走过去。   牛小强好奇地看一眼方煦,指着他们挖的沙道,问傅杭:“傅知青,之前你给我们讲过之后,我们在弯上贴了木片,沙道不容易被水冲毁了,可是底下越来越高,要一直挖,好烦啊,你帮我们看看吧。”   土窑烧砖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烧坏了的砖,有裂缝但是还完整的砖,不能卖给酸菜厂,他们建学校的时候一些非承重墙可以用。   裂成半块的砖,打算用来砌新猪圈的底层围墙。   那些碎的更厉害的,赵村儿大队也都区分出来,大一些的留着做填充,小的铺路。   这些沙子,是为盖新猪圈准备的。   天气暖和一些之后,牛小强他们的新娱乐方式,就是玩儿沙子。   一开始就是插根小棍儿,互相扒沙子,谁扒的时候小棍儿先倒了,谁输。   后来,变成随便堆堆,从你堆一个大沙包我堆小沙包发展成有形状,堆人堆房子堆动物……   有一次,牛小强从家里端了一盆水过来,就变成模拟经营,参考地图是赵村儿大队未来的规划蓝图,村庄农田河道应有尽有,   这个地图,一直挂在村外的大库,全村儿都能看见,牛小强他们为了玩儿沙子,临摹下来,还磨人做了个手摇小水车,像模像样地运转起来。   但他们用沙子盘出来的河道九曲十八弯,比赵村儿大队的水渠复杂,一直出现问题。   水直接从沙子底下渗下去;   水流冲力大,弯角会冲塌;   沙道的沙子越积越高,一不小心就蔓延过两边……   “我放了几片木板拦,木板前面没多久就积很高的沙堆。”   牛小强烦恼地指着他竖起的其中一个木板,前面的沙子已经快要跟木板高,不止堵了下面的出水口,水流下去,很快就会从上面漫过去。   “怎么能把沙子和水分开排啊?”   方煦站在一旁,盯着小水车和不断有水流动的沙道,微讶。   这个村子的孩子,这么玩儿吗?   而傅杭半蹲在旁边儿,只给他们讲大概的形成原因以及一些他所知道的别人的经验,不能给他们提供解决办法。   他一直是这么干的,不管他知不知道解决方法,都只尽量告诉他们为什么,随他们去折腾。   牛小强听完,转头去和一群小伙伴嘀嘀咕咕,商量办法。   方煦看向傅杭。   他的指导完全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愣头青而已。   赵棉以前当过老师,他们之间没准儿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的交流……   方煦心情更沉重,危机感更高。   一旁,孩子们忽然争执起来——   “我的方法更好。”   “先按我说的做!”   “按我的!”   “凭啥啊,先按我的方法做!”   “牛小强!”   “莫浩!”   牛小强和莫浩谁也不让谁,以他们两个为首,孩子们分成两拨,对峙。   傅杭皱眉,“别吵。”   他声音不大,孩子们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纷纷叫他评理。   牛小强和莫浩想到的办法都是“分流”。   但牛小强是要挖两条河道,在河道口做一个活动的挡板,当沙子累积到一定程度,挡板一侧后移,像门开合一样,人工改变水的流向,引导水流冲刷堆积的沙子,使傻子顺着某一侧水道流出去,排沙结束再重新拉回来。   莫浩则是要在河道边儿挖树状渠,像树枝一样延伸,再在每一个树枝上挖出果实一样的蓄水池。   牛小强说他的方法机械化,沙子能流走。   莫浩说他的方法可以存水灌溉,沙子容易挖出来盖房子。   两个人都用稚嫩的话语围绕各自的一个观点翻来覆去地争辩,其他小孩儿也找理由帮腔,争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傅杭评理。   方煦看着牛小强和莫浩,他们的条理性和词汇量,实在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孩儿,甚至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儿的孩子。   还有其他热火朝天忙碌中的人们……   这就是赵棉的家乡吗?   傅杭没评价两个人谁的方法对谁的方法错,只说:“你们分别做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不用争一块儿沙地。”   赵村儿大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泥沙。   牛小强和莫浩谁都争不过谁,又不能硬抢,最后都同意重新堆。   “傅知青,你要跟我一起吗?”   牛小强脑瓜子转得快,邀请强大外援。   莫浩一急,“牛小强,你耍赖!”   牛小强叉腰,理直气壮,“谁耍赖?傅知青是技术指导!”   “那我也要傅知青技术指导。”   傅杭保持半蹲的姿势,侧头注视方煦,傅杭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涵义,又似乎在邀战,“方同志要试试吗?”   方煦当然不会怯战,“好啊。”   傅杭告诉孩子们,方煦是很有文化的研究员,然后让方煦先选,做谁的技术指导。   方煦谦让,“我都可以。”   “那就牛小强和莫浩选。”   牛小强和莫浩石头剪刀布,莫浩赢,莫浩先选了更熟悉更信任的傅杭,方煦自动成为牛小强的技术指导。   因为傅杭和方煦的加入,堆沙子的游戏变得更加严谨。   又因为沙堆是按照赵村儿的规划蓝图来堆,他们并没有当作一场游戏,而是真真正正当作一场模拟来做。   当然,还有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两个衣着整齐的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儿,堆沙子堆得极其认真。   赵村儿的社员们路过,都忍不住多瞧几眼,悄悄叨咕——   “这么大人了,咋还带着娃娃玩儿沙子?”   “城里人不都挺讲究的吗?”   “走走走,咱们当没看见吧,省得他们不好意思……”   社员们匆匆离开。   傅杭和方煦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异样的眼神,专注地仿佛在做什么重大试验。   两人的袖子都撸了起来,较劲儿一样堆沙子堆得一丝不苟,腕表上沾了沙子也完全不在意。   一群孩子们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业,表情严肃。   赵柯和赵棉、小文过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方大哥?”   “傅知青?”   赵柯和赵棉一同出声。   傅杭和方煦同时一僵,同时回头。   赵柯和赵棉奇怪地看着他们。   小文一言难尽,“男人……可真幼稚……”   不是这样的……   傅杭和方煦手上还沾着沙子,毫无说服力。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拍掉手上的沙子,站起来,想要挽救形象。   等等!   他喊得是谁?   方煦和傅杭猛地看向对方。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轻声重复了刚才叫出的名字,再一次陷入到更深的沉默之中。   “……”   巨大的尴尬如同乌云罩顶,笼罩着两人。   他们实在错得离谱……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承认他们在玩儿沙子比较丢人,还是承认他们误会对方是情敌互相较劲儿比较丢人?   傅杭忍不住嘲讽:“你的经验和阅历确实很微薄。”   方煦则是甩给他两个字:“幼稚。”   傅杭:“呵。”   方煦展露他成熟稳重的一面,低声道:“别说出去。”   不需要他提醒,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出去?绝对要烂在肚里一辈子!   但危机解除,之前的担忧都不存在,傅杭又抑制不住地高兴,“赵柯!”   方煦也望向赵棉,低气压完全消散。   “你们在和孩子们堆沙子?”   方煦拂掉手上的沙子,不想她认为他不可靠,有几分忐忑地解释:“我们只是闲着没事儿……”   赵棉好奇地看向地上的沙盘,问:“真漂亮,我能一起吗?”   方煦一怔,随即目光温柔下来,“当然。”   孩子们也乐意她们加入,纷纷催促他们“快点儿”。   赵棉蹲下,轻声询问要怎么堆。牛小强小嘴叭叭叭地说,赵棉专注地听,按照他的要求,拢起沙堆,压实。   方煦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柔和。   赵柯就熟练多了,撸起袖子直接加入,还招呼小文一起,“机不可失,你回公社没得玩儿了。”   小文一想,幼稚是什么?快乐最重要,乐颠颠儿地跑向她,“我来了!”   队伍壮大,赵村儿的社员们再路过,瞥一眼。   是赵主任啊。   那多看两眼没事儿,赵主任不会不好意思。   牛小强、莫浩他们一群孩子胜负心极强,十分在意谁的方法能分流沙子和水。   赵柯她们三个一心堆沙子,玩儿得很愉快。   而傅杭和方煦,如果他们不是一直避开与对方眼神交汇,也不再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这次乌龙确实对两人完全没有影响。   中午,余秀兰和于师傅来喊他们回去吃饭,看见赵柯姐妹连带客人都一身沙子,忍了又忍,没有当着客人的面,揪闺女的耳朵。   于师傅倒是有些稀奇,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儿子方煦和赵棉竟然会这么有童心。   至于赵柯和小文也那样儿,于师傅没啥意外的,尤其是赵柯,她的性格,会干这种事儿,好像自然而然。   其实赵棉也对方煦“玩儿沙子”有感触。   信中可靠博学的形象和在赵村儿的形象,融合成了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人。   赵村儿真的是一个试金石,他怎么看待赵村儿,怎么对待赵村儿的人,就能证明,他是否从心里尊重她。   下午,于师傅、方煦、小文、赵棉四人要离开赵村儿。   赵柯、余秀兰、傅杭送行。   于师傅要回省城了,这次一别,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不用再专门到公社送我,这一次分开,会有更好的相聚。”   于师傅主动抱了抱赵柯,“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亲眼来赵村儿看一看。”   赵柯回抱她,“我以前应该有点儿招人烦,谢谢您不带偏见,不厌其烦。”   “你不招人烦,只是那时候认为你浪费才能,浪费时间,对你是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分开,赵柯不想让分别太沉重,笑眯眯地说:“我知道,您是惜才嘛。”   “是惜人。”   作为长辈,乐见她成长,进步,盼望她越走越远,越来越明亮。   但又有些怕,怕她受挫,一蹶不振,怕她走偏,折在半途,怕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有一天归于沉寂,从珍珠变成鱼目。   于师傅看着赵柯,“如果再去省城,一定要告诉我,我们见一见。”   她想见证赵柯的成长。   而傅杭和方煦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不熟悉的人不要寒暄了。   道别也没有必要,最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见面了。 第125章   赵柯家的客人们离开, 全村的关注度便迅速回到没剩几天的选举大会。   赵新山回来的第二天,就向全村公布了今年选举的规则,并且传达了公社对他以及赵村儿大队选举不规范的批评。   普通社员们没想太多,随便大队咋安排选举, 反正他们在选举中的作用也不是特别的大。   成年人就一人一票而已嘛, 一般一票定生死的情况, 少之又少, 大家就是重在参与。   不过他们有一个比较关注的事儿,就是——赵柯选啥。   之前大伙儿一直猜测, 赵柯在大队的威望, 有可能会选上大队长。   现在, 候选人在固定职位竞选, 那赵柯竞会竞选大队长吗?   尤其,许副队长为了许诚,不参选,也没少明里暗里地打招呼, 但赵柯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平时该咋地还咋地,就显得许副队长和许诚有点儿……稳不住。   大家伙儿私底下没少议论这事儿。   在固定的职位上竞选,最高兴的就是许副队长和许诚,因为这样,许诚选上的概率蹭地一下子就上去了,几乎可以说是稳。   赵村儿社员们的想法, 赵柯选大队长, 虽然年轻, 但是肯定比许诚选副队长更有说服力。   许诚这完全就是他爹推上去的, 能力吧……他算是赵村儿不错的青年,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赵柯又太亮眼,这个不足,就大了点儿。   而且,许诚也没为赵村儿大队做出什么有力的贡献。   另外,村里人也在悄悄说大队长,会不会是为了大队长的位置稳固,所以这个选举的规则才像个儿戏似的,变来变去。   这些风言风语,有些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有些完全屏蔽当事人。   赵新山了解了赵柯的想法,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只要社员们的议论不太过分,就没管。   真要说他啥,那也是他该受,不如坦坦荡荡的。   另一个职位稳妥的是牛会计,也稳稳当当地该干啥干啥。   赵柯一个人,除了抽空教大家学开四轮车,就整天待在大队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做计划和各种安排。   那么多猪抓回来,目前还是散养,大队的路还没修完就得暂时搁置,先盖出养猪场来。   傅杭从省城回来,就带着社员尝试做一些四轮拖拉机能带的农用机器,先紧着要用的,比如犁、翻地机、打埂打垄的机子、播种机……   冬天的时候,傅杭和林海洋为手扶拖拉机研究过,也做出过成品,现在是调整尺寸,做更符合四轮拖拉机大小的工具。   木制的使用强度,还是差很多,但他们现在条件就这样儿,只能对付着,为了针对损耗严重的问题,尽量多做一些。   养猪培训的事儿,也公布了。   不少人到大队办来打听选谁去,赵柯推到选举之后再公布选法儿。   然后就是承包酸菜厂的事儿。   砖房和土坯房,按理说,就是墙体材料的区别,但是公社要求提供酸菜厂的图纸,公社同意之后才能盖。   赵柯安排给了刘兴学和邓海信,学一冬了,考验他们的时候到了。   现在他们大队承包酸菜厂,也没必要急着送砖出去收钱了,主要也没工夫,等到春耕结束,抽出时间,让拖拉机多跑一跑。   还有些别的事儿,都得等春耕结束再说。   桩桩件件,全都得理顺了,不然到时候撞架,什么都耽误。   赵柯是脑子和手、嘴忙,社员们是体力劳动忙,其实这么忙,大家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和精力说闲话。   赵新山不管大家的议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权当他们在放松,要不太累太紧。   而赵柯忙了,安排差不多,去找赵芸芸,“我回来这两天,怎么都没见你?”   赵芸芸爱答不理,“你的好朋友那么多,我这个村子里的糟糠之友,哪好意思凑到你跟前去献丑。”   糟糠之友是什么东西?   赵柯哭笑不得,“你又闹脾气?”   “谁闹脾气?”赵芸芸怪声怪调,“我只是明白了,这人长大了,小时候的友情就没了~”   赵柯过去搂她的肩膀,“谁的友情没了?”   “别碰我。”   赵柯两只手臂一起搂紧,哄她:“咱们俩可不止是友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一般的友情能比得了吗?是不是,芸芸姐?”   赵芸芸牙齿咬紧下嘴唇,嘴角要笑不笑的弯弯平平,微微颤抖。   “芸芸姐~”   赵芸芸扛不住,嘴角彻底起来,“行了行了,咋这么烦人。”   赵柯看她笑了,挽着她道:“不生气了?那一起去老王家看看三嫂。”   赵芸芸嘟囔,“我就知道你找我就是想搭伴儿……”   “我只搭你一个,你让不让搭?”   “搭搭搭,让你搭。”   赵芸芸被哄开心了,欢快地跟着赵柯回家拿了一小筐鸡蛋,去老王家看潘翠莲。   潘翠莲上个月生了个闺女,是赵村儿大队新培养出来的三个接生员一起接生的。   母女平安,顺顺利利。   前几天小女娃满月,不过赵柯不在家。   “赵主任,你来了。”   生孩子,余秀兰都拿过礼了,满月又拿东西,潘翠莲的娘家妈潘六婶儿笑呵呵地接过赵柯的筐,感受了一下重量,笑容更大,“你俩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产妇得坐月子,别家都开窗透气了,这屋还封得死死的。   赵柯坐在炕沿上,隐约能闻到一些异味儿。   白胖的孩子在襁褓里睡觉,随着呼吸,小襁褓一起一伏。   潘翠莲头上还裹着布,气色挺好,原本跟孩子躺在一起,看她来,靠坐起来。   赵芸芸趴在小娃娃头上,小声说:“真可爱~”   孩子被夸,潘翠莲高兴。   赵柯道:“我估摸着你要是出月子,得忙,就晚了两天才过来。”   潘翠莲道:“赵主任忙,过几天我就回去干活儿了,不来也行的。”   潘六婶儿在旁边儿捡鸡蛋,嗔道:“就她金贵,乡下好些女人都不坐月子,她还要坐四十天,吃白饭啊。”   赵芸芸听得撇嘴。   潘翠莲不乐意,“三哥说春天冻骨头,春耕又累,养不好容易落病,还想让我坐两个月呢,他都没说啥,你是我妈,咋能见不得我好。”   潘六婶儿戳她的脑门儿,“不懂事儿,哪有你这么当媳妇儿的!这是赵主任在这儿,要不然我非得说说你。”   “有能耐你就当着赵主任的面儿再多说几句。”潘翠莲一副底气十足,完全不怕的模样,“我现在是赵村儿人,我们赵村儿有赵村儿的规矩,别拿你那老一套来说我。”   “你!”   潘六婶儿瞧赵柯一眼,见她没啥反应,继续教训女儿,“啥老一套,你这嫁个好婆家,当妈的都嫌弃上了?我告诉你,我是为你好,你养好身体,得抓紧给老三生个儿子。”   这时候,门开了,冬妮儿扶着腰走进来。   屋子离得近,赵柯来,她听见了,过来说说话。   冬妮儿大着肚子,赵柯起身让她坐。   赵芸芸也往旁边蹭了蹭,怕碰到她的肚子。   冬妮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赵主任你坐,我没那么金贵。”   潘家母女:“……”   要不是冬妮儿没那么多心眼儿,她们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   赵柯直接坐到凳子上, “你坐炕边儿吧,暖和。”   潘六婶儿又找着话,“眼瞅着进五月份了,还烧这么多火,浪费柴不说,老三每天上工那么忙,咋不知道心疼心疼男人?”   潘翠莲脸有些拉下去。   “你还掉脸子了。”潘六婶儿在赵柯身边放下空旷,唠叨,“我说的话,你上点儿心,得生个儿子,男人心里都想要。”   潘翠莲也想再生个儿子,凑个“好”字,但亲妈这么看不起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女儿,也不心疼她生产辛苦,心里特别不舒坦。   冬妮儿微微抚了抚肚子,看向炕上的女娃,嘴角带笑,善意地劝道:“三嫂,婶子说得有道理,得抓紧生个男娃,不然咱村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们挣得东西都没人继承。”   潘六婶儿点头,“对头。”   这一屋子五个女人一个女娃,其中两个女人完全不为自己的性别骄傲。   赵柯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太生气。   赵芸芸控制不住情绪,阴阳怪气地说:“老说男娃继承香火,也不知道这地垄沟里到底有多厉害的香火,巴巴地非要生儿子来继承。”   潘六婶儿一脸“你个小姑娘不懂”的神情,“没儿子,过日子哪还有奔头,死后没个摔盆的,到底下都不安生。”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赵芸芸嗤了一声,“儿子没出息,摔盆我都嫌磕碜,女儿要是能出息成赵柯,我到地底下一样能笑醒。”   赵柯不禁嘴角一抽,“你是不占我便宜呢?”   赵芸芸据理力争的气势顿时一消,无语,“赵柯,我那是打个比方,你咋不看场合呢?”   还怪她了。   赵柯无奈,随即视线挪到炕上。   小女娃好像饿了,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张开,张大,眼看就要哭。   潘六婶儿眼疾手快,抱起她就塞到潘翠莲怀里。   潘翠莲背过身去喂奶,直接堵住了她的小嘴,没能哭起来。   她们这一系列动作,配合相当迅速。   赵柯看得有趣,笑着问:“小娃娃起名了吗?”   潘翠莲侧头,“还没有,三哥一直在翻报纸,想要给娃娃起个好听有意义的名儿。”   潘六婶儿嫌他们折腾,“女孩儿名,起个花啊秀啊啥的,不就行了,一看就有丫头样儿。”   赵芸芸跟她抬杠,“那叫大丫多省事儿,等以后出门儿一喊,好家伙,一片儿丫蛋儿,一半儿大丫,另一半儿二三四五六。”   潘六婶儿被她顶得脸挂不住。   赵柯适时拉住赵芸芸,笑道:“潘婶儿,芸芸说话直,您别介意,她没坏心眼儿。”   潘六婶儿语气生硬道:“我能跟她一个小姑娘介意啥。”   “您胸怀大,我们还得向您这样的长辈多学习。”   赵芸芸瘪嘴,她跟她们学啥,一颗红心向男娃吗?   “赵主任,你说话就是中听。”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忘了赵柯说话呛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儿了。   赵柯好脾气地说:“所以说要多学习,多进步嘛。”   潘六婶儿连连点头,“是嘞。”   “不过潘婶儿,我也有点儿心里话,想跟您说说,怕您不爱听……”   “你说嘛,我一个长辈哪能那么计较。”   “那我就说了。”赵柯好言好语地劝说,“男人嘛,当家做主的,脾气都大,三哥和三嫂还是新婚,感情好,头一个孩子顺利地出生,正在兴头儿上呢,别人要是泼冷水,他心里头不舒服,万一影响夫妻感情,您得多操心。”   这么说,潘六婶儿听进去了,辩解:“我这也不是泼冷水……”   “知道您是爱护三嫂。”   赵柯给了她一个“都懂”的眼神,然后对对潘翠莲道:“三嫂,自从你和三哥结婚,你们这日子越过越红火,这孩子兴许就带福的,你看去年那么大暴雨,她一点儿没让你难受……”   女娃能带啥福?   冬妮儿一点儿不信。   潘翠莲低头看着喝奶的小娃娃,眼神里满是爱意。   赵柯话就说到这儿,拉着赵芸芸道别。   冬妮儿也跟着出来。   赵柯对她,没什么好说的,只让她好好养胎,便和赵芸芸离开。   “你干嘛对她们那么客气,就得敲醒她们。”   赵芸芸还憋着气。   “然后人家说咱们‘顶嘴’、‘没礼貌’、‘书都白读了’……”   赵芸芸不吭声。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那些固执的长辈哪怕明知道没有道理,辨不过,就会反过来这么指责。   赵柯对于她们的“唯男娃”论,态度是:“没必要争论,没有意义,个别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我们确实改变不了。”   赵芸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赵柯,你难道也要和认输了?”   “想什么呢?又不是站在对立面,跟输赢有什么关系?”赵柯跟她勾肩搭背,“顺着他们的道理说呗,我们改变环境,改变规则,等他们发现世界大变样儿,能怎么办?只会说‘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咋了’‘跟我们那时候一点儿不一样儿’……”   她故意学着那些长辈们惯有的声调,像模像样,逗得赵芸芸哈哈笑。   变化无时无刻在发生。   世界属于每一个人,世界终将是年轻人的。   像潘翠莲,以前一直受潘六婶儿的教育,现在不是一样不能认同对方的话?   想听、能听进去的人,一定会听进去。   认死理的人永远只看得见他想看的,听见他想听的,从他的思想维度出发,但现实会让每一个嘴硬的人闭上嘴。   中午,社员们回家吃饭。   老王家一家人本来一起走,王老三一跨进院门,脚步便快了。   随后,三房屋里便传出他有点儿贱嗖嗖黏糊糊的声音,“大姑娘,爹回来啦~想不想爹?”   老王家其他人都能想到他眉飞色舞的脸。   东婶儿撇嘴,“一个丫头片子,嘚瑟啥?贱不贱啊?”   冬妮儿站在屋门口迎丈夫,听到这话,微微抚了抚肚子,心里默念:一定要是儿子。   随后,东婶儿脚下一转,也往王老三屋里钻。   片刻后,三房屋里响起她夹着嗓子的声音,“奶奶的大孙女儿,诶呦~奶奶看看~想奶奶没?”   老王家其他人:“……”   贱不贱啊?   母子俩的声音不断——   “妈,你小点儿声,吵着她。”   “我没养过孩子啊,啥不知道,你别在这儿吵吵。”   “妈,你干啥,别挤我。”   “我看我孙女,你在这儿碍什么事儿?”   王长河咳了一声:“我进去瞅瞅。”   老王家二儿媳周秀丽没好气,“孙子多了,可是不值钱了。”   大儿媳赵花花没附和她,安静地进屋端饭。   冬妮儿听着三房屋里不断传出来的欢笑声儿,想不明白。   生闺女早晚是别人家的,是赔钱的。   公婆他们不也是喜欢孙子吗?   为什么三房生孙女,他们的态度就变了样儿?   第一个孙女……就会值钱些吗?   冬妮儿实在不懂。   她跟婆家人没法儿说这些,饭后收拾完碗筷,就回娘家跟亲妈说。   孙大娘自从春妮儿离婚,思想屡次被迫转变,反劝她:“你想那么多干啥,你婆婆对孙女也喜欢,那你肚里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不难过。”   冬妮儿执拗:“肯定是儿子,有个儿子我就踏实了。”   孙大娘思想也没完全转变,点头,“要是儿子,你压力就小了。”   母女俩看着冬妮儿的肚子,全都带着期待。   春妮儿倒泔水进屋,两个人立即调整表情。   她们在春妮儿面前,还是很顾忌,怕表现得太明显,刺激到她的神经。   但春妮儿现在从一个极端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以前压抑地多狠,现在就反弹地多疯,动不动就刺激着全家人的神经,让全家人一起吃她的苦。   “冬妮儿,昨天课上教的字,你练咋样儿了?会写了吗?”   冬妮儿肩膀一颤,小声回答:“我、我会了。”   春妮儿放下一碗水,指着桌子,“我考考你。”   冬妮儿抬起手,食指蘸了点儿水,颤抖地一笔一划默写。   孙大娘没有声息地站起来,脚尖悄悄向外,想趁着她们不注意,躲开。   “妈。”   孙大娘干笑,“我想起鸡还没喂……”   “我进来前喂过了。”   孙大娘:“我去看看你爹干啥活呢,我帮他……”   “我叫我爹一会儿进来一起默写。”   孙大娘:“……”   这闺女养得,造孽呦~咋变这样儿了?   春妮儿考了六个字,冬妮儿默写错了两个,到第六个,手抖啊抖,始终落不下。   她忘了咋写了。   春妮儿绷着脸,十分严厉,“你怀孕不用上工,每天就两节课,你想啥呢?这么几个字都背不住吗?”   冬妮儿哆嗦着解释:“我记了,记不住……”   “你肯定没仔细记。”   春妮儿了解她,冬妮儿的性格,王老四学习,她指定崇拜,轮到她自己学习,就会认为没用,然后消极抵抗,滚刀肉一样。   “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钱就能读书,你还不珍惜,怀个孕你高兴啥?脑子里只有生生生,老母猪才只需要一个劲儿地下崽儿。”   冬妮儿红了眼,“姐,你咋能这么说我?”   孙大娘出声劝止:“春妮儿,你妹妹……”   春妮儿惩罚:“拿树枝儿去院子里写一百遍。”   孙大娘瞬间止住话,心提起来。   下一秒,春妮儿转向她,“妈,该你了。”   孙大娘紧绷起来,伸出一根粗糙的食指,准备接受考验。   冬妮儿还坐在旁边儿无声抵抗。   春妮儿问她:“咋还不去?”   冬妮儿抱着肚子,不动。   “要么你就别回娘家,要么你就麻溜儿地罚写。”   “凭啥啊?”冬妮儿哽咽,“你不能因为你没生孩子,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吧?”   “冬妮儿!”   孙大娘紧张地瞄大女儿。   春妮儿表情木然地吐毒液:“除了生孩子,你啥用都没有,你们就是生下儿子,你公婆他们觉得你们没出息,照样儿不会看重你的儿子。”   冬妮儿不信。   爱信不信。   春妮儿眼珠子直直地盯向母亲,“第一个字……”   孙大娘嘴里发苦,笨拙地蘸水默写起来。   冬妮儿梗了半晌,她不可能不回娘家,灰溜溜地扶着桌子起来,走到院子里,委委屈屈地罚写。   孙大爷躲在房西头,看见她的动作,一脸愁苦。   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他们也反对过,可只要态度一强硬,春妮儿肯定要发疯。   她好不容易精气神儿找回来,他们真不敢跟她对着干,也没她狠心。   于是,他们无法治愈的晚年生活,从受到女儿的折磨开始……   这是老王家和老孙家的事儿,这条道最东边儿,许副队长家也有事情悄悄发生着。   许诚接任副队长的事儿,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许副队长这两天虽然稍微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高兴。   人年纪大,情绪一高涨,再嘬两口酒,就忍不住唠叨。   他不住地传授经验,叮嘱儿子——   “不要太浮躁,踏踏实实地干。”   “大队长和赵柯的话,你多听着点儿,你不要觉得赵柯年纪小就放不下面子,她有本事,你跟她多听多学,有好处。”   “有啥事儿都跟我商量……”   许诚以前还能装得住,最近要竞选副大队长,膨胀了,越来越不耐烦亲爹的说教,“爹,我都多大了,我知道该咋干。”   “你别不耐烦……”   “我不是不耐烦。”许诚嗤之以鼻,“要不是大队长在背后撑腰,她赵柯一个姑娘成天耍耍嘴皮子,能在大队立足吗?别看她说得好听,你看着吧,就是拿大队当跳板呢,早晚得借着名气嫁到城里去。”   “啥嫁不嫁的,这些话,你少出去乱说。”   “女人就该在家当个贤妻良母,伺候好男人,在外面出风头,不检点。”   “啪!”   许副队长一拍桌子,喝斥:“你还没完了!嘴巴干净点儿!”   丁巧巧和两个孩子吓得噤若寒蝉,饭都不敢吃了。   许诚妈也说他:“赵柯为咱大队做那么些事儿,你这话说出去,多寒人心,也得罪村里人儿啊。”   许诚怕他爹一生气,又要再“磨”他两年,立马收敛道:“爹,我就是一时嘴快,到外头注意着呢,肯定不会给你丢脸。”   许副队长一口闷掉杯里剩的一口酒,起身不快地扔下一句“下不为例”,进屋了。   许诚好似理亏地垂下头,眼里全是不满。   他没什么胃口了,随便吃了点,撂下筷子,抬腿儿出去。   许诚妈埋怨:“一天天的不着家,他爹都没他忙……”   丁巧巧端碗的手指忽地泛白。 第126章   选举当天。   赵柯自然醒。   母女俩稍微收拾了一下, 就出门。   赵柯回村后参加的第二次选举,余秀兰对她的形象已经没什么要求,利索就行。   傅杭早就在他院里等着赵柯,她们一出门儿, 傅杭家的仨人便跟她们同行。   今天赵新山给大队放了半天假, 土窑都没开火, 晒场上已经聚满人, 整个场地闹闹哄哄的。   跟一年前相比,社员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巨变。   去年, 全村儿人身上都带着些随波逐流地麻木, 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今年, 大伙儿说话的声调和语气都要高一些, 而这种高,和乡下人习惯的粗俗的大嗓门儿不一样,是情绪的高涨,心态的上扬, 气场的转变。   被动的、为吃上饭的勤劳和主动的、充满希望的勤劳, 差别充分体现。   赵村儿大队跟赵柯年龄相仿的男女青年们,大多都结婚了,还有不少怀上了孩子。   他们较之去年也稳重了些许,赵柯到的时候,他们上蹿下跳的幅度比去年稍稍收敛了一点,至于起哄的声音……更胜从前。   “赵主任来了!欢迎!”   “呱唧呱唧!”   “喔哦哦哦——”   起哄最凶的, 还是那两个人——潘斌和赵永军。   他们媳妇儿就坐在边儿上, 赵柯现在不好直接上手收拾, 便对他们媳妇儿玩笑道:“快点儿家法伺候, 看他们嘚瑟的。”   一群年轻媳妇儿“奉旨”家法伺候自个儿男人。   脾气好点儿的, 轻轻推一下,或者嗔怪几句,就罢了。   潘斌媳妇儿翟雪娇泼辣,直接揪耳朵,俏生生地骂他:“潘斌!你再油嘴滑舌!”   赵村儿的青年,个个都想娶温柔的媳妇儿,潘斌也是,就想要温柔漂亮的媳妇儿。   翟雪娇是真漂亮啊,在十里八乡的乡下姑娘里,简直可以说是眉眼如画。   潘斌和她处对象的时候,娇小的姑娘冲他羞答答的一笑,潘斌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迫切想要娶媳妇儿回家。   那段时间儿,他嘚瑟的全村男青年都想打他一顿,没想到结婚没超过一个月,翟雪娇那小辣椒的性格就暴露了。   她管潘斌管得厉害,偏偏潘斌一看她那漂亮的脸蛋儿,就浑身贱皮子,媳妇儿掐他骂他两句,还浑身舒爽。   众人看见潘斌被揪着耳朵还一脸恶心吧啦的荡漾,起哄对象便从赵柯变成潘斌等新婚没几个月的年轻夫妻。   这是赵村儿男青年们和外来媳妇儿的状态,赵村儿女青年们和女婿们又是另一种状态。   劁猪的手艺还没机会展露,脾气秉性早就已经暴露彻底,很容易看出在家庭关系中哪一方站在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地位。   周围年长的社员们全都善意地笑。   赵柯家现在就她们母女俩,余秀兰去顾校长和吴老师夫妻俩那儿,赵柯跟他们斗完嘴,则是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面向社员们站着。   而傅杭和林海洋坐到知青们中间,陈三儿走向陈老爹。   为了方便,大队开会,大多时候是以家庭为单位。   陈老爹摆弄了一下身边的马扎,拍拍目光殷切,“三儿,坐。”   陈三儿自己带了板凳,隔着那个马扎放下,坐好。   陈老爹尴尬,粗糙的手还扶着马扎,“那谁没带马扎,一会儿借给他……”   来开会的都有经验,谁会不带凳子。   最终,陈老爹的马扎也没借出去,一直横亘在父子俩中间。   选举大会正式开始的时间定在八点钟,七点五十五,队委会的四个人以及其他参选的社员都提前到了,只有许诚,还不见人影。   许副队长视线在人群里搜寻,时不时看向老妻和儿媳,两个人也都不知道许诚为啥还没来。   许诚妈往家的方向张望,推推儿媳妇,“这咋还没来,要不你回家看看?”   丁巧巧听话地站起来。   这时,“盛装”打扮的许诚出现在晒场外边儿,不疾不徐地从众人前方走过。   姗姗来迟,闪亮登场,万众瞩目。   赵柯:“……”   社员们:“……”   就……挺花俏的,无论是外形还是姿态。   距离开会还有三分钟。   许副队长走过去,小声儿问他:“你咋才来?”   许诚慢条斯理地说:“爹,这种重大的场合,又是比较特殊的日子,我当然得充分准备,不能给你丢人。”   许副队长打量一眼他的模样,虽然有点儿过于隆重了,但也确实很有些知识青年的形象气质,比村里一般的男青年出众。   “快回去吧。”   许诚微微点点下巴,缓步走入前排的候选人中,笔直地站好。   后头,他们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瞅他那样儿……”   “还没当上副队长,就开始拿副队长的架子了,以后还不知道啥样儿呢。”   “赵主任啥时候像他似的了……”   八点整,赵新山举起喇叭开始讲话。   众人安静下来。   还是去年那一套流程,开场的词儿也是去年那些词儿,完全没有变化。   赵芸芸坐在下头,冲着赵柯挤眉弄眼。   赵柯一下子就懂了她的眼神涵义,站在赵新山身后,抿紧嘴,免得控制不住表情,笑出来。   但她眼神里的笑意,一览无余。   赵芸芸故意搞怪,逗她。   赵新山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拿着喇叭,声情并茂地读着,一个冷眼忽然瞪向她,讲话的声音还没断。   赵芸芸忽然乖巧,小学生坐姿。   赵柯笑弯了眼。   她青翠的一棵苗,站在三个中老年男人中间,本来就相当显眼,这一笑,好些人看着,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他说啥了,这么好笑?赵新山讲话的节奏一顿,才继续下去。   赵柯迅速恢复正经,不再看赵芸芸。   今年的工作总结,比前一年要长一些。   赵新山原本要让赵柯三人也都单独汇报一下,但时间太长,就取消了,只由赵新山一个人以整个队委会为单位进行总结汇报。   工作总结之后,进入下一段——选大队干部。   候选人全都上台,每三个人一组,站在相应的竞选职位后。   赵新山义正词严道:“关于咱们大队选举大队干部的不规范,我已经受到了公社的严厉批评,这一次投票前,我郑重声明一下规范的选举规则,以后记录到大队规章里,任何人,哪怕是大队长,都不可以随便更改。”   “每个职位推选三名候选人,从三名候选人里进行投票,今年要选的是大队长、副大队长、妇女队长、会计,写的时候就按照这个顺序。”   “合作社社长,队委会的意思,合作社成立到今天还没满一年,且赵柯也干得很出色,今年就不参与投票了,由赵柯继续担任,明年再说,你们有意见吗?”   社员们:“没有——”   “大队扫盲工作进行了大半年,大家伙儿的名字都会写了,今年没有序号,都得写字。弃权也得写上‘弃权’,不能交空票。”   “知道了——”   赵新山又说了点注意事项,便道:“赶紧发纸条吧。”   随后,纸条发下去,由社员们自行传递。   赵新山在前头看着,问了一遍:“该拿的都拿到了吧?”   “拿到了。”   赵新山点头,“那就写吧,不要交头接耳,互相看票。”   他说完,回到大队长的候选人里。   当下的农村,除非大队干部出现重大问题,一般只要不主动退下去,其他候选人基本都是凑数的。   赵新山、赵柯、牛会计三人心态都很放松。   赵新山对赵柯交代:“趁着人多,一会儿投票结束,你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一下,要交代的事儿也一起交代了,省得还得再组织人。”   赵柯点头。   许诚无暇关注台上其他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着下头的社员们写票,情不自禁地紧张。   五分钟后,赵芸芸抱着箱子下去收票,确认都交上来了,上台跟牛会计一起统计票。   “赵新山、许诚、赵柯、牛江。”   “赵新山、赵成、赵柯、牛江。”   “赵新山、王向全、赵柯、赵芸芸”   ……   唱票刚过半,赵柯和赵新山的票数就已经一骑绝尘。   牛会计的正字也稳步增加,只有许诚的票数走得比较慢,但依然以微小的差距领先另外两个候选人。   许诚盯着他自己的名字,激动地面红耳赤。   唱票结束,结果一目了然。   队委会新的组成人员是:大队长赵新山,副队长许诚,妇女队长赵柯,以及会计牛江。   许副队长看着结果,只有高兴。   然而许诚看见明晃晃地对比,激动的心逐渐冷下来。   对比另外三个人,尤其是赵柯和赵新山,他的票太低了。   牛会计和赵芸芸统计好票数,写在每个人名字上。   今年,赵村儿去年没投票权的一部分青年成年了,还有一些结婚纳入到赵村儿大队的年轻人,所以比去年多了37票。   参与投票的人总共是222人,弃票38张。   当选的四人:赵新山179票,许诚93票,赵柯177票,牛江134票。   许诚看着差距巨大的数字,听着下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只觉得大家都在嘲笑他。   面红耳赤,不过现在是憋气憋得。   事实上,因为许副队长想要推儿子一把,推选副大队长候选人的时候,年纪大的都没凑热闹,大队干脆就把三个小组长放上去了。   真要说人缘儿,许诚完全比不上王老三和赵成。   只是一来,许诚文化高一些;二来,赵村儿有个潜规则,副大队长得是外姓的;三来,王老三冒头的时间比较短,竞争力不高。   许诚是第一年,还没让社员们看见他作为副队长的能力,这些票基本都是看在老许副队长的面儿上投给他的,能顺利选上,就很不错了。   大家看在许副队长的面儿上,也不会嘲笑他。   底下社员们没人说他,他们都在说赵柯。   “赵主任票真高啊,差一点儿就赶上大队长了。”   “不一样吧,要是真竞选大队长,肯定没有这些票。”   “那不一定,你没看老许副队长都没参加竞选,赵柯要是选大队长,估计大队长也要退。”   “有道理,老赵家那么一大家子人,选谁肯定都有数。”   “我觉得这样儿挺好,大队长还是大队长,万一赵柯犯虎劲儿,咱还能有处说理去。”   “哈哈哈哈,你听你这话怂不怂……”   周围一圈儿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许诚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赵新山举起喇叭:“都安静一下,我宣布结果。”   社员们脸上还带着笑,纷纷看向大队长。   赵新山正式宣布完,道:“新副队长许诚,跟之前的赵柯一样,三个月试用期,干的行就转正,不行就再重新接受社员们的考验。”   他说完,转向许诚,“小许,你同意吗?”   许诚调整表情,扯起个僵硬地笑脸,答应:“同意。”   “那就这么定了。”   赵新山继续道:“合作社还有一些事情,让赵柯跟你们说说。”   赵柯接过喇叭,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进入正题:“第一个是养猪场的事儿,咱们大队现在猪的数量多,五个饲养员忙不过来,需要增加四个饲养员,还是像去年一样,培训几天,然后考核选拔,这次报名不限男女……”   “不限男女”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但是……有个但是,听我说完。”赵柯微微抬高音量,待社员们声音低下去,才说道,“无论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身体素质有差别很正常,大队呢是有个建议,尽量照顾一下身体不那么强健的社员,毕竟咱们大队现在有些工作的强度,确实很高,不是很适合每一个人。”   养猪场的活儿,原来算是累的,现在有烧砖和盖酸菜厂、修路、稻田地的活儿比着,活儿没减轻,劳累程度的排序却下来了。   有一些人能干,拿到的报酬多,有一些人聪明,也能拿到更多的报酬。   一个集体中也必可避免的存在一些弱势人群,就比如有个别身板比较单薄的男社员,还像有何东升那样腿脚不太利索的男社员,让他们去干强体力或者对身体有要求的技术活儿,不太现实。   既然是集体劳动,大队就不能让这类社员干瞅着别人赚钱,长久下去,贫富差距越拉越大也就算了,没准儿连基础生活水准都达不到。   那不是大队乐见的。   “大家都想多赚一些,生活好一些,现在选择多了,需要根据个人情况适当地调整岗位。”   赵柯顺势就说起建筑队:“建筑队用到的人比较多,要是全都由咱们大队的人做,村儿里这一摊事儿就得撂下不少,也不利于咱们大队跟别的大队之间的友好团结,所以大部分会从其他大队雇佣。”   “咱们大队工分给得足,不用非得去揽这个建筑队的活儿。”   “另外,大队暂时决定选四个拖拉机驾驶员,四轮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各两个,有事儿可以轮换,同样的,男女都可以报名,相同的练习时间,开得最好的就上,没选上也不用担心,咱们大队以后发展起来,肯定不止这两辆拖拉机。”   好些社员对拖拉机跟感兴趣,喊:“赵主任,驾驶员有啥条件不?”   赵柯想了想,道:“这一批四个驾驶员,要求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五月份扫盲课的考试,八十分以上。”   前面的年龄要求真的很低,不少年纪大社员都跃跃欲试,一听后面的,瞬间放弃。   赵柯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思,忍不住笑,“没有问题了?没有问题我继续说了?”   社员们还能有啥问题,激情全都让“考试八十分”浇灭了。   赵柯道:“再就是养猪培训的事儿,这个月二十号就得出发,因为期间还要春耕,时间紧任务重,就从现有的饲养员中选拔,要通过一个养猪相关的考核,一个汉字默写的考试,成绩最好的一个饲养员去首都参加培训。”   五个妇女饲养员透过人群望向彼此,情绪各异。   知青中,方静咬唇,不甘心地抬眼,遥遥看向台上。   赵柯目光扫过五个饲养员,道:“如果有什么个人原因,不想去培训,可以直接跟我说,但机会难得,有什么难处,也可以跟我说,大队尽量帮着解决后顾之忧。”   五个人点点头。   赵柯问道:“关于这个事儿,还有没有人有问题?”   底下不少社员摇头。   “那……”   “赵主任。”   台上有人忽然打断赵柯的话。   赵柯看向许诚,“许哥有问题?”   台下,卸任副队长的许正义皱眉看向儿子。   许诚清了清嗓子,一副“全心全意为大队考量”地神情道:“赵主任,去首都培训的机会这么难得,直接从五个妇女里选,对其他社员,是不是不太公平?”   赵柯心平气和地问:“许哥觉得,哪里不够公平?”   所有人都看向他。   许诚越发振振有词:“毕竟是去北京,代表咱们大队的颜面,甚至代表咱们公社的颜面,应该所有社员都有同等的机会,从中选取一个最优,否则如果不能更好的获取知识,不是浪费宝贵的机会吗?”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不少社员微微点头附和。   甚至有些社员相当意动,去首都诶,学成没准儿要发达起来呢,谁不想要这个机会?   像赵二奶,直接就扯开嗓子喊:“对啊,我家和志那么有文化,凭啥不能去培训呢?全村儿选人最公平。”   她一开头,其他社员陆陆续续附和起来——   “就是啊。”   “赵主任,为啥不从全村儿选人?”   “拖拉机驾驶员儿都部分男女呢。”   “万一我们家孩子也能选上呢?”   ……   五个饲养员原本可能还有点儿犹豫,现在让许诚和赵二奶这么一挑,竞争一下子加大,她们的机会就缩小了。   几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而许正义眉头从许诚一说话,就没松开过,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许诚这新官上头还压着别的官,刚上任应该谦虚点儿学习,不该一上来就对大队指手画脚。   而且他这么做,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反驳赵柯。   这不是工作还没展开,就给自己找麻烦呢吗?   万一赵柯或者赵新山对他有意见,都不用给他穿小鞋,工作上随便为难一两句,都有许诚受的。   赵柯没生气许诚反对她,反而很认可许诚样子,微微点了下头,“没错,去首都培训的人,身上肩负着很大的责任,确实要更严谨也更严格一些。”   许诚有些得意,“既然这样……”   赵柯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既然这样,必须得有一个必备的条件。”   赵新山开口问:“什么条件?”   “选拔可以放开到全大队,只要是咱们大队的人,都可以参加,但是养猪培训对咱们大队的发展有重要意义,大队不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赵柯看向台下,“我知道有些刚加入到咱们大队的青年也很优秀,很有可能在考核中拔得头筹,不过为了赵村儿大队的集体利益,粮食关系在赵村儿大队还不够,必须得扯结婚证,同时跟大队签保证协议,培训结束之后,三年内都要服从于赵村儿大队的安排。”   台下有人,脸色变幻。   也有更多人并不觉得这是多严苛的条件。   赵柯看向许诚,温和地问:“许哥,觉得这样公平吗?”   许诚说不出话来。   说公平吧,她已经绝了一些路。   说不公平吧,只是扯结婚证,签保证协议,三年服从赵村儿大队安排而已……   赵柯再次转向台下,直视赵二奶,语气温和地问:“二奶,你觉得我这个条件,公平吗?”   赵二奶小气道:“花钱扯结婚证干啥呢,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赵柯好脾气地解释:“不是多此一举,是对大队这个集体的保障。万一有人想要撬走咱们大队的人,咱们大队的损失总要有个人来承担吧?大队又不是冤大头,费心费力拿到这个资格,送人出去,到头来给别人当跳板……这种事儿,在赵村儿大队想都不要想。”   赵村儿大队不过是一个乡下地方,人家家大业大的单位,万一不讲究,直接调走粮食关系,他们几乎没有能力阻拦。   而且赵村儿大队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赵二奶显然也想到那俩跑掉的知青,看向胡和志的眼神变得警惕。   胡和志低着头,十分安分老实的样子。   “大队能接受意见,社员们也应该体谅体谅大队。”   赵柯含笑道:“这回,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可以散会了。” 第127章   赵村儿大队目前三大支柱产业:种地, 养猪,烧砖。   以公社当下的购买力,烧砖现在能挣到的钱少之又少,最重要的作用是给赵村儿大队盖砖房, 提高住宿条件。   种地和养猪不一样, 这是实实在在能给赵村儿大队创收的, 肉眼能看见效益。   而且以赵村儿大队现在的养猪规模, 能够参加养猪培训,未来在村子里的地位一定能大幅度提升。   最重要的是, 那是去首都啊!   老一辈儿, 很多这辈子都没走出过一亩三分地, 去首都, 多大的荣耀啊。   就算老的脑子不够用,他们还有孩子啊,几乎家家都想要试一试,万一选上了呢?   庄兰和苏丽梅负责这些登记的工作, 赵柯交代两人, 只要符合条件,来报名都给登记上。   因为要领结婚证,截止日期就宽限到十三号,十五号考核。   而需要签保证协议的,再找赵柯和赵新山。   赵六叔赵建发家——   “本来我姐是五分之一,在几个饲养员里最有机会去首都培训, 现在倒好, 要跟那么多人一起争, 没准儿就选不上了。”赵小草愤愤不平, “都怪那个许诚!”   罗红霞训赵小草:“你这孩子, 怎么那么没礼貌,他现在是咱们大队的副队长。”   赵建发沉闷道:“是龙咋都是龙,多少人争都能选上,要就是个虫,五个人竞争,也选不上。”   “才不是,是因为机会不均等,才有差别,明明都很努力……”   赵小草很不服。   赵萍萍情绪也浮在脸上,本来唾手可得的机会变成竞相争抢,一般人也难以释怀。   马盛担心地看她,“萍萍……”   罗红霞看女婿一眼,劝说大女儿:“村里跟你们结婚时间差不多的,好几个都怀上了,我看你就别想这个培训了,好好过日子是正经的,咱们现在日子不是挺有奔头的吗?”   凭什么不想?   赵萍萍不甘心。   但她没有跟母亲争辩这个,而是侧头看向丈夫马盛,道:“虽然我和马盛结婚还住在家里,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等大队盖完砖房就会搬出去,有我们自己的小家,既然日子是我们夫妻在过,怎么过,我们两个会商量着来。”   “你这丫头。”   当父母的,在女儿面前一点儿威信都没有,罗红霞没脸,“你结婚了,就不是我和你爹的女儿了?我们为你好的话,你也不听了?”   “我是您女儿,是马盛的妻子,但我也是我自己。”赵萍萍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已经能够养活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   赵小草在一旁拍手支持,“我姐说得对!”   罗红霞瞪她,然而夫妻俩对这俩主意正的女儿毫无办法。   罗红霞怕女婿有意见,他们日子过得不安生,表态站在女婿这边,“小马啊,你别啥都听她的,你好好说说她。”   马盛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妈,我和萍萍再商量商量吧,我们不会吵架的。”   随后,小夫妻俩回他们小屋说话。   “你咋想的?”   马盛低声道:“萍萍,我没啥大志向,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太远……”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去想吗?”   马盛问她:“你会吗?”   眼神里隐含着卑微的期待。   赵萍萍沉默。   选不上是选不上,可如果直接放弃,好像放弃的不只是一个争取培训名额的机会,还有赵萍萍这个身份……   马盛蹲下,一双完全符合劳动人民勤劳的粗糙大手,无助地搓着毛刺楞的圆脑袋。   他真的……很喜欢赵萍萍。   相对象那天,他看见赵萍萍的第一眼,脑子就好像坏掉了,傻乎乎的同手同脚,笨嘴拙舌,回家之后整个人都笼罩在“搞砸了”、“她没相中他”的沮丧中。   赵萍萍愿意跟他继续处对象,他高兴地像是天上下钱,快乐又患得患失。   马盛只想掏心窝子地对赵萍萍好,一出声,带出哭腔:“你、你要想去,我、我……也不拦着……”   赵萍萍:“……”   她还没哭呢,他哭啥?   马盛圆头圆脑,委屈地蹲在那儿,越发像个洞里粮食被偷了的大号地鼠,“我就是怕你以后嫌弃我了……”   赵萍萍无奈地说:“我能嫌你啥?还能不要你了吗?”   那哪有准儿。   马盛默默不语。   “啥时候跟大队请个假,咱们去把结婚证儿领了。”   马盛倏地抬头,“领证?”   “你忘了?赵柯说得有结婚证才能报名儿。”   马盛结巴,“我、我以为是针对外村儿来的……”   “咋会?赵柯说要公平了,肯定是大家一个标准。”   地鼠没丢粮食,马盛表情亮堂起来,“你要是选上,去首都培训,我在家等你!”   赵萍萍心情跟着飞扬起来,开玩笑,“结婚还能离呢,不怕我以后嫌弃你跟你离?”   马盛眉毛瞬间耷拉成八字,十分有喜感。   赵萍萍忍不住笑出来,嗔道:“起开,挡路了。”   马盛蹲着,挪了挪。   赵萍萍脚步轻松地绕过他,出去跟父母说。   赵建发夫妻俩和赵小草一直在侧耳偷听他们的动静儿,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舍不得……拦着……嫌弃……离婚……”   罗红霞心慌,等大女儿一出来,便埋怨道:“你一个女人,那么要强干啥,女婿又不是不能养你,非得吃那辛苦,不知足哪能过好日子……”   今天如果是栓柱儿,她也会说“你一个男人,那么要强干啥”吗?   赵萍萍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她只知道一个事儿,“只要有本事,我不用人养,我们是结婚过日子,不是找饭票。”   因为性别,女人得做得远比男人优秀,才会被人在同等的环境中正视,本身就是不平等。   但是,任何的不平等到平等,都是一条漫长的路,需要锲而不舍、前赴后继,才能踏过荆棘。   ·   赵二奶家——   赵二奶在回家的路上要求胡和志和孙女赵芳芳去领结婚证。   胡和志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什么反驳都没有,等和赵芳芳回到屋里,才愧疚地对赵芳芳说:“一直没想到要领结婚证,是我粗心大意,我很想跟你成为法定夫妻,只是这个时间点结婚,好像是为了培训一样,功利心太强,我心里愧对你。”   赵芳芳摇头,“怎么会呢,大家之前都不领结婚证,你没想到不是粗心大意,也不是功利心,不要自责。”   胡和志并没有宽心,依旧满脸愁闷地说:“我一事无成,无颜回家,连累你和孩子们也至今没能去见见我父母……”   “没有,你怎么会是一事无成?”赵芳芳急切地劝慰他,“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这个培训,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胡和志并不想领结婚证,结婚证太麻烦了,可这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能让他的履历更光鲜。   结婚证、保证协议……签可以,得值得。   “大队里每个人都很努力,我并没有自傲到认为我一定能行……”胡和志以退为进,沮丧道,“不然,算了吧,我还是别参加了。”   “那怎么行?”   赵芳芳态度坚决,“你肯定行。”   “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回城,就带着你和孩子们回去,让你们有更好的生活……”胡和志摇头叹气,“你不要再安慰我了……”   “和志,你别气馁,我和奶一定会想办法的,有报名资格的人就那些,我们先去打听打听,都有谁会报名。”   赵芳芳说完,匆匆出去,和赵二奶一起想主意。   赵二奶知道胡和志愿意领结婚证,脸色缓和了不少,道:“咱大队,有几个文化比胡和志强的?也就赵柯和几个知青,一个结婚证,都得刷下去,剩下的……”   老太太没放在眼里。   “那也得打听打听,别又出现啥意外。”   赵二奶琢磨了一会儿,“回头我去打听。”   知青点——   刘兴学、庄兰他们四个知青回来往常干啥还干啥,一句关于“养猪培训”的话都没说。   方静欲言又止地看着几人,没人理会她,憋不住道:“我觉得那个报名条件对咱们知青不公平,是歧视知青。”   四个人,劈柴的,烧火的,摘菜的,刷锅的,全都停下来,疑惑地看向她。   啥歧视?   方静自顾自地愤慨,“赵主任一直说,知青也是赵村儿大队的一份子,现在报名,却直接将知青排除在外,不是歧视是什么?她以前的话都是冠冕堂皇,哄骗咱们的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   苏丽梅道:“我们又不想去参加养猪培训,傅知青他们肯定也不想。”   她一直对猪圈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去首都培训,那也是养猪,她才不要。   庄兰点头,她觉得现在劳动和学习并行的生活很充实。   而刘兴学和邓海信自从上过报纸,心气儿高了,现在对建设农村热情高涨,并且已经找到了学习的方向,对养猪培训的名额和驾驶员选拔完全没兴趣。   “我们也不想。”   你们不想,我想!   方静压着火气儿,“不想是你们的个人意愿,大队嘴上说公平地给所有人机会,却对我们不公平,这就是对我们有偏见,没真当我们是大队的一员,你们不寒心吗?”   庄兰毫不犹豫地说:“没感觉,你太敏感了。”   苏丽梅懒得再听她说那些,“做饭了做饭了,饿死了。”   其他三人忙活起来。   方静一口牙险些咬碎。   他们这么大方,还不是因为占到了好处。   他们都上过报纸,得过好名声,就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捞着……   她讨厌乡下,她不想困在这破地方,有什么错?   方静一扭身,走出知青点。   邓海信抬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她这是去哪儿?”   苏丽梅撇嘴,“躲懒呗,总是不见人影,回来也悄无声息的,生怕人瞧见她似的。”   庄兰踢了她鞋边一下,让她别说这些。   苏丽梅闭嘴,端起盆,洗菜水全泼出去。   ·   赵二奶想打听事儿,十分直接地跑到大队办公室找赵柯问。   赵柯道:“报名才刚开始,我怎么能知道谁会报谁不会报?”   “你鬼心眼子比谁都多,你肯定有数。”   赵柯嘴角微抽,“二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诶呀,你藏着掖着干啥?”赵二奶故意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屑道,“胡和志读书有两下子的,他参加,还有其他人啥事儿啊,我就是好奇。”   赵柯微微挑眉,“胡知青要报名了?”   赵二奶点头,“当然,机会人人平等,别人比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认了。”   赵柯嘴角上扬,“那准备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   赵二奶抠劲儿又上来,嘟嘟囔囔:“村里没有结婚证,不一样过,非花那钱……”   赵柯淡淡地说:“二奶,这可不是白花钱。”   原著里,高考恢复后,胡和志也考上大学回城了,赵芳芳跟王英慧一样,被抛弃在乡下,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她一直没提过让社员们领结婚证的事儿,毕竟没钱的时候,这种“不该花”的钱,再少,社员们也只会觉得她闲的慌。   借着事儿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咋不白花钱?”   “虽然是事实婚姻,可不是法定婚姻,就没有足够的法律保障。”赵柯请她坐下,慢慢说,“我也不跟您绕弯子,咱这个话,出我口,入您耳,您别往外传,影响不好。”   赵二奶保证:“你放心,我嘴严着呢。”   赵村儿大队就没有嘴严的老太太。   村里的秘密,除非一个人彻底咽进肚子里,否则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等着去吧,不出三天,全村都会知道。   她肯定要传。   赵柯就是故意说出来让她传得。   “就说以前走掉的宋知青和万知青,虽然我私心里认为人品不行的人,根本没必要硬留,但如果有结婚证绑着,他们绝对没法儿走得那么容易,”   赵二奶觉得她多想:“大队不给开证明,哪个知青能轻易回城,不会再发生宋知青、万知青那种事儿的。”   怎么不会?   且不说一山还有一山高,等知青大规模回城的时候,他们一个生产队根本阻拦不了铁了心要走的人。   “这么说吧,我压根儿就不想阻拦那种不负责任、死活要走的人,出一点点钱,换一张纸回来,真有那天,谁敢辜负咱们赵村儿的人,想走也得扒层皮下来。”   赵柯边说边摆弄着钢笔,随着最后一句话,大拇指推开笔帽,食指再按回去,发出轻微的“哒”声。   赵二奶心一跳,屁股却坐得贼踏实,“咋扒?”   赵柯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不告诉她。   赵二奶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起另一个问题:“没有结婚证,就没办法整治?”   钢笔一下一下敲在笔记本上,赵柯轻描淡写地说:“知青下乡,大队接收粮食关系,是有他们档案的。”   言外之意,人要一张脸,只要豁得出去下狠手,没有整治不了的人。   而赵二奶稍微寻思寻思,便领会了点儿,当即咧开嘴,“那……”   赵柯直接堵住,“别想省那不该省的,有更容易的法子,偏要给大队找麻烦,大队又不是老妈子,任劳任怨。”   赵二奶悻悻,“我也没说啥,你这嘴咋这么不饶人。”   赵柯回视,微笑,“二奶,还有问题吗?”   “没有……”赵二奶刚说出来,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不对啊,我是问你谁会报名,你还没说呢。”   赵柯指点她:“别问我,其他知青应该不会参加,你要想问,就去问问吴校长和唐知青他们两家。”   赵二奶老脸皱起来,“他们就算有结婚证,可也不是咱们大队的人啊,我还以为……”赵柯提出以结婚证为条件之一,是为了将人绑在赵村儿。   赵柯语气随意道:“想要留住人,不可能只用强制手段,既要怀柔,也要展现出我们具备的优势和发展前景,只要是有脑子的,都会衡量……”   穷的时候,人人想逃,有人是贪慕虚荣,有人是为了活下去,有人是迫不得已……得特事特看,有一些情况,确实情有可原。   用情怀留人,只能留住一部分。   可如果赵村儿大队足够有实力,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留下、回来、加入……   赵村儿大队要做的,是用事实告诉愿意扎根在这片土地的人,艰苦奋斗是精神,不是道德绑架。   赵村儿大队留人,是因为有能力不让他们一直吃苦,有能力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有能力实现他们的价值、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赵柯说给所有人机会,就言出必行,只是有些人能不能领会,愿不愿意接受,她没办法控制。 第128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赵村儿大队还不够好。   人永远少不了弯弯绕绕, 赵柯一个大队干部,专注点慢慢变化,从家长里短、分斤掰两那些事儿更多地转移到建设上。   而大队选举结束,直接进入春耕, 因为天气没法儿预估, 晚了影响庄稼出苗, 要抢时间尽快种出来, 所以全村出战,一个不落。   赵柯是赵村儿大队目前最熟练的四轮拖拉机手, 也从办公室出去, 每天开着拖拉机在地里来回跑, 翻地、打垄、下籽儿……   翻地那两天, 想要选拔驾驶员的社员们还能开上拖拉机跑一跑,后面需要跑直线儿控制速度的时候,只能赵柯全程自己上。   顺利的话,突突跑就行。   不顺利的话, 比如地里有石头或者树根儿, 他们大队自己做的木制工具没那么结实,绊上就断,得停下来换新的,损耗率相当高,提前准备的还是不够用。   余家人不得不回去加班加点做新的,免得影响地里的活儿。   还有些低洼地, 没完全干, 拖拉机陷进去出不来, 就得扯开嗓子喊人来推一把。   这都不算是大麻烦, 拖拉机有一次坏在地里。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他们提前买了容易坏的零件儿备用,可即便有准备,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生手修理工检查了半天,才找到毛病,修好,拖拉机还是误了一天的工。   不过今年大队多了两辆拖拉机,加上两头老牛,一起在地里干,效率比之前快了一倍。   往年春耕,最快也要中旬才能顺利结束,不顺利的情况下,常常要拖到月底,影响成苗率。   今年大队预计一周就能结束旱地春耕。   比较麻烦的是稻田地。   试验田一批下来,种子就运回赵村儿。   北方四季分明,种水稻需要提前育苗。   赵村儿大队只有理论,没有实际经验,全靠摸索。   村外的大库是现成的暖房,余三舅带着全家做了一堆高十厘米的育苗盘,为了提升空间利用率,又做了高架子,将苗盘一个一个摞在架子上。   也为了这些金贵的玩意儿,天气都暖和起来了,也没断了大库的火。   白天人进大库待十分八分的,就热得冒汗,待不住,扫盲课暂停,木工活儿也都转到了室外。   赵新山紧张稻苗,每天都要拿个尺子,去量一下苗,时刻关注长势。   差不多的时间,傅杭带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在稻田地架起一个个龙骨水车。   全村都忙得很,暂时没时间搞七搞八。   其他社员回家还能休息,有些人力气活儿忙完,还要忙文活儿。   有一些社员保持学习的习惯,有一些社员要准备月中的培训选拔,有一些就是纯干活儿,比如队委会,比如个别知青。   赵柯每天傍晚收工,灰头土脸地回家,洗干净换身衣服吃完饭,就在家加班,几乎天天有人来找她。   刘兴学和邓海信挤出空闲的时间,终于画出酸菜厂的第一版设计图纸。   他们在这方面都是初学者,画出来的图纸比较稚嫩,不过标注清晰,起码赵柯能看懂。   她提出了问题:“我看图纸上有一些区分,加工厂房、仓库、食堂……这个划分是不是有些笼统?酸菜厂进行酸菜加工,服务对象是‘酸菜’,你们这个设计的结构,确定符合腌酸菜的每一个环节吗?”   赵柯真正要问的是:“腌酸菜的具体流程,你们清楚吗?”   刘兴学和邓海信尴尬地对视。   他们只知道大概,白菜压进酸菜缸里,等发酵,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吃了。   赵柯没有批评,平静地说:“我不专业,但单说酸菜的加工厂房,大概应该有洗菜区、腌制区、包装区……这些区分吧?”   “每个区域要配备什么设施,而且有个最重要的,酸菜缸的尺寸和厂房的面积,是不是应该也考虑在内?”   公社条件不够,要盖的酸菜厂规模比较小,一开始只打算建个一百来平方的作坊,但正式签协议的时候,两方一交流,一百来平方太小了,根本放不了几口酸菜缸。   于是公社勉强扩大成两百平方。   两百平方的厂房,那也只是个小厂,怎么使空间利用最大化,使布局合理,以及最大限度地省钱……都要考虑在内。   “你们得考虑周全,甚至于我和公社领导们考虑不到的地方你们也得考虑,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这是咱们赵村儿建筑队的第一次亮相,凑合和合格都不是标准,必须得用尽善尽美要求自己。”   赵柯说这些,不涉及多少建筑方面的专业知识,她也没钻研过,只是以一个领导的身份在提出她的意见。   可刘兴学和邓海信满脸羞愧,悄悄摸回了他们的图纸。   他们根本没有深入调研,一拍脑袋就画了。   赵柯神情温和地给出截止时间:“没事儿,还来得及,二十号之前再重新出一份图纸。”   刘兴学两人离开。   也有像赵二奶那样来打听培训的,还有人单纯来找赵柯“告状”的。   培训,赵柯没什么好说的,想报名就直接支到庄兰和苏丽梅那儿,想请假领结婚证和签保证协议,赵柯给支到赵新山那儿,等他统一安排。   至于“告状”的内容,有社员们之间的小矛盾,也有针对许诚的。   许诚刚当上副大队长,可能是“大权”在握,有些爱摆官威,偶尔颐指气使,引得不少社员反感,只是看在许正义的面子上,好多社员都忍了,忍不了的,就找到赵新山和赵柯面前。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许诚他一个小辈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给我留脸。”   东婶儿愤怒极了,“老牛还能歇一会儿呢,我喝个水他过来对我吆五喝六的,他是个啥东西!许正义当副队长的时候,都不敢对我这样儿!”   田桂枝也是吐沫横飞,满口不满,“今天他嫌我盖籽儿盖得慢,刺棱我好几句,当个副队长鼻孔不知道朝哪儿了!”   她们俩一人儿一个板凳,靠个门边儿坐,你一句我一句,逮着许诚一通输出抱怨。   饭点儿,余秀兰碗端在手里,因为跟俩人说话,一口饭好半天送不进嘴里去。   赵柯光听俩人说来着,不耽误吃饭,等俩人说话开始有停顿了,才放下碗,对余秀兰轻声细语道:“妈,你赶紧吃饭,一会儿凉了。”   余秀兰眼神怪异地瞥她一眼,缓慢动筷。   赵柯这才转向两人,好脾气地问:“东婶儿,田嫂子,那你们给我个实话,是不是真的在偷懒?”   俩人异口同声:“谁偷懒?没有!”   回答的太快了。   赵柯又问了一遍:“真没有?”   东婶儿不承认,倒打一耙,“你这丫头咋回事儿?刨根问底儿的,不相信我们是咋滴?”   田桂枝理直气壮,“那咋以前没人说俺们偷懒,他许诚一上去,我们就偷懒了?我看他就是针对我!”   赵柯实话实说,“以前那是我们看见没吱声,你们还以为自个儿藏挺好啊?”   俩人一滞。   东婶儿讪讪,“你看你说啥呢,谁藏了?”   田桂枝眼神飘来飘去。   余秀兰吃着饭,没忍住又开口:“你看你俩心虚那出儿……”   集体劳动,勤快不勤快都是一天,拿的工分差不多少,有不少人磨蹭偷懒儿。   他都不勤快,我可劲儿干,我就是缺心眼儿,吃亏的一个。   不少人有这种心态,一个比着一个,传染更广,劳动效率就会降低。   这种情况,逼迫也没有多大效果,谁也不能成天盯着某个人干活儿。   赵村儿大队去年一年,活儿安排得密,整体状态是上扬的,社员们稍微有点儿偷懒,大队权当他们是放风,并不太计较。   真要说起来,大队没借着上厕所、喝水的功夫偷偷懒的社员,少。   反正都被发现了,东婶儿心虚完,气儿又足起来,“那别人都不说啥,就他爱呛呛,好歹我们也是长辈,就不知道客气点儿。”   赵柯道:“东婶儿,你们可是赚工分的,劳动中讲长幼,有点儿不讲道理了,行为上确实是怠工,许副队长顶多就是跟你们说得时候没掌握好方式方法。”   东婶儿不爽快,“你也想劈头盖脸教训我们几句呗?教训!教训啊。”   赵柯累一天,还保持着稳定的情绪,没有任何不耐烦,“东婶儿,咱得就事论事,不能带着情绪啊。每个干部的风格不同,许副队长态度上不够好,你们跟我说,我可以跟大队长反应,大队长会了解清楚情况决定是否作出批评,但你们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理所当然,是不是?”   东婶儿鼻子“哼”出一声。   赵柯耐着性子叫她:“东婶儿~”   田桂枝插话,“大队长能教训他?总这样不客气,我们没脸了,上不了工。”   赵柯委婉道:“不是教训,是帮助基层干部提升工作能力。”   “屁的工作能力,光耍嘴皮子,一点儿真把式没有。”东婶儿口气贼冲,“我就不信我们都不干了,许诚他一个人能把春耕的活儿整明白了!”   余秀兰不由地住筷,紧张地看向赵柯,不会骂人吧?   赵柯没骂人,她只是顿了两秒,依旧春风一般和煦地说:“东婶儿,话收回去,别闹。”   余秀兰:“……”   笑得好脏。   话说出去了,哪能收回去?   可东婶儿看着赵柯那表情,浑身毛楞,咋都说不出气话了,干巴巴地解释:“我太急了……”   赵柯露出“这就对了”的眼神,“春耕多重要的事儿,关系大家伙儿秋收分红呢,犯不着为了一点儿小矛盾,得罪大队其他社员,得不偿失。”   “况且意见箱也不是摆设,咱们大队有问题几乎都及时处理,这个事情,我已经给你们承诺了,不会不理会,你们劳动的时候,也注意点儿,这件事儿就先心平气和地放下,别影响正事儿,行吧?”   东婶儿和田桂枝气不顺,大队会管,其实撒撒气儿就好了,也不敢真的撂挑子。   而且俩人看着赵柯这死德性,不知道为啥,心里头怪怪的,一副给赵柯面子的模样,“行吧,暂时就翻篇儿了,但许诚要是还那样儿,我们指定不干。”   “大队长有数。”   俩人说完话,不坐了,起身要走。   赵柯送她们出去,再回到厨房,脸上依旧带着点儿笑意。   她那笑好像焊在脸上似的,余秀兰咋看咋假,表情像是吃了啥脏东西一样一言难尽,“你这段时间咋回事儿,怎么这么奇怪?”   “我哪里奇怪?”   明明看着随时要火山爆发,偏偏还笑那个死出儿,还不奇怪?   余秀兰嫌弃,“你又整什么景呢?”   赵柯卸下笑,懒散地靠在桌上,坐得歪七扭八,“我这不寻思着,磨一磨我的性子吗?”   她前段时间是有点儿膨胀的苗头,还没做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呢,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那可不行。   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一个赛一个的高,既然意识到了,当然得及时扼制。   赵柯最近在尝试让自己沉淀下来,尽量不被情绪左右,有什么事情,别突突突地开炮,憋一憋,理智客观地分析分析,再作出应对,这样不至于头脑发热。   但是吧,泼猴头上戴紧箍咒,好歹有外力控制,她是自己控制自己,而且也没有人要求,没人督促,这个初始阶段,有点儿类似于戒断反应。   什么都不忌的时候,没啥特殊感觉,也没那么在意;特意克制了,逆反劲儿直接从生理上涌上来,整个人都焦躁了。   赵柯平时情绪算稳定,现在一憋,人都要憋变态了。   不过她自认为外在表现几近完美,“没事儿,不用管我,等我养成习惯,就不难受了。”   余秀兰都替她憋得慌,“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赵柯耸耸肩,“我回屋忙去了,还得准备考核题呢。”   余秀兰瞥她一眼,又瞥一眼,没好气:“没憋好屁,看你能憋到啥时候……”   第二天一早,干活之前,赵柯在大队部见到赵新山,便提了一句有社员来找她提意见。   赵新山无奈地抽起烟,“也有男社员来找我……”   他现在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赵柯天生就是当干部的材料,虽然她一开始当上妇女主任的时候得过且过的,可该她的责任都干得好好的,说话也不得罪人,等她上心想要好好干的时候,那是一点儿不含糊。   许诚呢,大赵柯将近十岁……   赵新山吐出一口烟,“我说说他,要给年轻的同志改正进步的机会。”   赵柯……点头。   赵新山有吐出一口烟,看向赵柯,道:“昨天,方知青来找我了。”   赵柯眉头一动,问:“有什么事儿吗?”   赵新山道:“她说养猪培训的竞争不公平,你这样是排外,歧视知青。”   赵柯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才语气平缓地说:“什么叫公平?规则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约束。只有咱们大队设置条件吗?工农兵大学要求二十五岁以下,学员未婚,赵枫他们入伍选拔更严格,难道也是歧视条件之外的人吗?”   赵新山当然不反对赵柯那天说的条件,只是知青找到他那儿,不能不处理,“这事儿,你跟她说说吧,看看怎么妥善地处理。”   赵柯心里默数了五个数,缓缓答应:“好。”   “忙去吧。”   赵柯出去,正好碰见许诚,礼貌地打招呼:“许哥。”   许诚极细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赵柯:“……”   啧。   办公室里,赵新山两根手指夹着烟头,点了点对面的凳子,叫许诚坐下。   许诚在他面前,还有点儿谦逊,老实地坐下,“大队长,有什么工作上的指示吗?”   赵新山抽了最后一大口,按灭烟头,道:“许诚啊,我跟你爹一块儿工作了十来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爹对你都有很大的期望,你是知道的吧?”   他明明对赵柯更重视,什么事情都交给赵柯……   许诚心里这么想,面上懂事地说;“是,我知道您和我爹还有整个大队都对我寄予厚望,所以我自从当上副队长,一刻也不敢放松,十分严格地对待工作和责任。”   赵新山赞许地点头,“认真对待工作,是非常正确的。”   许诚控制不住得意,“谢谢您的认同……”   “先别谢……”赵新山摆摆手,“工作态度高度认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这几天,有不少社员告到大队来,对你不满,你也得稍微检讨一下,你跟社员们沟通的时候,是不是言语上不够委婉?”   许诚脸色微变,眼皮垂下,遮住眼中的不满。   什么“社员告到大队”,是赵柯怕他威胁到她,跟赵新山告状了吧?   他们是亲戚,肯定是一个鼻孔出气。   赵新山还在指点他:“队委会的工作,要接触整个大队的社员,更得讲究一些方法,否则如果太多社员们有意见,你这个试用期不好过……”   许诚眼一暗,愤愤:威胁他?凭什么!   “许诚,你明白了吗?”   许诚抬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大队长,我会注意的。”   赵新山露出欣慰之色,“明白就好,去干活吧。”   许诚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结冰,上工的时候,也一直冷着脸。   他没有再随便对社员们大小声,只是看谁都是一副欠他钱的样子。   之前被他说过的社员们见状,全都认为他挨训了,先前那点儿情绪便散了不少,没散的那部分,是因为许诚掉脸子,大家伙儿不爱受他那个气。   赵新山原以为他听进去了,得知许诚是这么反省的,忍不住摇头。   他顾念跟许正义这么多年的交情,到底没放任不管,私底下找到许正义,让他再好好跟许诚掰扯掰扯,别白瞎大队对他这份儿看重。   许正义压火,“我知道了,晚上回家,我点点他。”   中午,赵柯抽空去知青点找方静。   “方知青,大队长说,你对养猪培训的选拔条件有意见,是吗?”   方静的声音很低:“是,我觉得不公平。”   赵柯把她跟赵新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大队选拖拉机手,也有条件,养猪培训的选拔条件不是针对知青或者方知青你个人,条件存在,也不代表不公平,是为了优化,尽量让合适的人到合适的位置上,希望方知青你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她只想达成目的。   方静低下头,“你歧视知青。”   赵柯讲道理:“以前赵村儿大队的知青在大队是什么处境,方知青不会不知道,这一年,知青们在赵村儿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大家一起进步,应该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吧?”   方静站在原地,“你不让我参加培训选拔,你针对我。”   赵柯在磨性子,不该笑的,但她实在觉得好笑又无语,“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针对你?”   方静执拗道:“你不让我参加培训选拔。”   “方知青不符合条件。”   方静杵在她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摆明了不认同。   “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方知青,我明确告诉你,大队的决定符合集体的利益,问心无愧,规则就是规则,不会因为你个人的需求进行更改。”   方静激动地反驳:“规则是你一个人定的吧?凭什么不能改,凭什么我不能参加,不公平。”   赵柯反问:“方知青觉得怎么样是公平?必须得打破条件,让你参加培训,是公平?还是说直接把名额给你,才算是公平?”   方静固执己见,“就是不公平。”   赵柯:“……”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魔怔了吗?   忍她十个数。   赵柯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这件事儿。   她要求结婚证和保证协议,不公平在哪儿呢?   一方面,就像她先前说的,条条框框无处不在,别人都能设置各种条件来进行筛选,赵村儿大队为什么不可以?它确实符合集体利益。   另一方面,这种做法,某种程度上是不是真的有隐含的、她不自知的歧视存在?   赵柯仔细分析,没理清里面的逻辑。   反倒越来越混乱。   “……”   想太多,适得其反,更暴躁了。   于是赵柯换了个分析法儿,她问自己:如果再重新做一次选择,她还会提出这么个条件吗?   会。   赵柯一下子通了。   这么分析,多容易。   差点儿在前进的道路上给自己增加难度,真是吃饱了撑的……   赵柯干脆道:“少跟我扯有的没的,不服憋着。”   方静瞪大眼睛,“你……”了半天,只能望着赵柯远去的轻松背影,气恨又毫无办法。   事实上,那些废话,赵柯想听,她才有机会说。   作者有话说:   有点儿卡,修得太晚了,抱歉。 第129章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走,你走啊~”   晚上八点多,天已经全黑,白天农忙一整天, 连村里的狗都不叫了。   村东头一排豆秸垛, 都是附近这些人家的, 是非常隐蔽的地方。靠南的一个豆秸垛后面, 一个女人发着脾气,不轻不重地推搡着男人, 与其说是发火, 更像是闹小脾气。   阴影中, 男人霸道地一把搂住女人, 低声哄:“心肝儿,受什么委屈了?你打我骂我,别气着自个儿……我心疼。”   女人挣扎了两下,轻轻捶打他的胸口, 哭腔里带着柔媚, “你就知道欺负我~”   男人的大手抓住女人的拳头,带到嘴边,亲了一口,“我哪舍得欺负你,我对你好还来不及。”   “你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呢?”女人哽咽, “你说你能帮我的, 我才跟你那样, 可我现在连选拔的资格都没有……   清白没了, 也没有名分, 我以后在这村里怎么过?我死了得了~”   男人道:“你咋能说这样的话,是要割我的肉挖我的心吗?”   女人没有回应。   男人紧紧抱住女人,“也不一定非得要这个名额,等我坐稳了,下一次工农兵大学有名额我肯定帮你拿到……”   “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去年公社给赵村儿大队两个名额了,今年怎么可能还有?”   “那哪能说得准,赵柯那么能折腾,兴许有呢……”   男人声音有些含糊,手在她身上不老实地摸。   厌烦透顶。   方静根本不想听这些敷衍的话,如果不是为了好处,她根本不会忍耐着他的动手动脚,吊着她看不上的乡下人,也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但许诚还有用,方静只能勾着他,使性子一样拉开他的手,掐着嗓子委屈:“你还想哄骗我到什么?我能等得了,我的肚子能等得了吗?”   许诚一僵,占便宜的手停住,视线向下,看向她的小腹。   他真沾到腥才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怎么不可能?”方静哭啼啼的,“万一有了,你想让咱们的儿子和你乡下老婆生的儿子一样,以后只能在乡下翻土种地吗?要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我何必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一点儿都不为我考虑吗?”   许诚也不是个傻的。   之前他和方静勾勾连连,送点儿东西,也只能占占便宜,不敢真强上。   赵村儿大队跟别的大队不一样而,万一女知青不管不顾地闹开,他指定完蛋。   他一开始答应帮方静想办法回城,就是为了哄她,只要不影响自己,轻飘飘地做点儿啥,方静就是真回城了,他也不亏,反正爽过了。   而方静的话,勾起了他其他的想头。   村里最近有些传言,许诚在家里听爹妈聊过,但方静人缘不好,不一定听说过。   只要他想,方静根本不可能甩脱他,如果他的儿子出生就是城里人,吃城里饭,肯定比丁巧巧生的儿子有出息。   到时候,城里一个媳妇儿,给他生养有本事的儿子,乡下一个媳妇儿,给他伺候爹妈……   方静用调|情的力道推他,“好啊~你根本就是玩弄我,是不是?”   许诚重新抓住她比丁巧巧细嫩很多的手,边揉捏边故意道:“我要是帮你了,你一拍屁股走人,回城过你的好日子,再没有信儿,我怎么舍得?”   方静压根儿也没想回城就跟许诚彻底断开,吊着他,许诚也不能跟她进城,时不时还能从他这儿捞些好处,不是更好?   于是方静倚进他怀里,柔情蜜意地说:“我怎么离得开你~”   许诚霎时猴急,两个人衣服摩擦,倒在豆秸垛上,发出稀碎的声音。   忽地,两个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随即,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走远了些。   两个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好一会儿,许诚才缓缓松开方静,想要起来。   他们刚一动,又有细微的脚步声。   方静腿脚发软,又栽在许诚身上,发出些许响声。   两个人僵滞,心如擂鼓。   方静是真的害怕,搁在前几年他们这样儿,可是要挂破鞋游街的,这两年打得不那么凶了,被人发现,在这儿小地方,他们也得完。   许诚心也提到嗓子眼儿,竖起耳朵听,发现脚步声来来回回,不像是发现了他们,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动弹,试探地张望。   天上没有月亮,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是个女人,看不清是谁。   这么晚了,跑到这种地方来,肯定是打野食。   到底是谁?   许诚和方静对视,好奇心驱使之下,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豆秸垛这一侧一点点儿地靠近。   他们不敢走太近,只向前了两个豆秸垛。   这个工夫,北边儿大步走来一个身影高大的人。   “你咋才来?”   “赵芸芸,你一个姑娘老大晚上往出跑什么?”   方静捂嘴。   许诚也震惊地睁大眼睛。   竟然是他们——赵芸芸和陈三儿?!   他们一个大队长的女儿,一个不着家的二流子,竟然大半夜的幽会?   赵芸芸一点儿不认为她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听陈三儿的话,便一脚踢过去。   陈三儿极有预见性地跳起来,她没踢着。   “赵芸芸,我没跟你开玩笑。”   陈三儿很严肃,“好几次了,晚上不老老实实在家睡觉,往外跑啥?”   赵芸芸不高兴,“那你还来?又能耐你别来啊。”   陈三儿语气很冲,“我不来,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出点儿啥事儿咋办?”   赵芸芸心里涌出一股窃喜,声音不由自主地娇了点儿,“你少教训我,不是你先在我家柴垛上放煮野鸭蛋吗?”   陈三儿有点儿磕巴,“那、那是我们架龙骨水车的时候,在河边儿捡的,傅知青还给赵主任家送去几个……”   赵芸芸一下子抓住他的尾巴,支棱起来,得意洋洋地问:“傅杭给赵柯送,你给我送干啥?”   为什么要给赵芸芸送呢?   陈三儿羞恼,“问啥问,赵芸芸,赶紧回家!”   赵芸芸胆大的很,根本不怕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陈三儿的胸口,“说啊,你为什么送给我?”   陈三儿后退一步。   胸口上她戳过的地方,麻酥酥的,泛着烫意。   赵芸芸又戳一下,“怎么不说?”   陈三儿退了两步,喝止她:“赵芸芸,你没完了!”   赵芸芸猛地逼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极其近,陈三儿惊得嘴里发出“嗬”地声音,一连后退几步。   赵芸芸笑得不行,“哈哈哈哈……”   陈三儿色厉内荏,“赵芸芸,我给你脸了是不?”   赵芸芸从兜里拿出一小铁盒药膏,扔向陈三儿,“呐,给你的。”   陈三儿手忙脚乱,铁盒在他手上蹦了两蹦,才稳稳地抓在手心,“这是什么?”   赵芸芸眼神乱飘,“你不是搬东西的时候被砸到肩膀了吗?擦擦药,别耽误干活。”   陈三儿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   “感动啦?是不感动了?”   陈三儿攥紧药膏,故意没好气地说:“赵芸芸,赶紧回去,让人看见,名声不要了?”   “干嘛总是赶人,你烦不烦,好像谁爱见你似的,扫兴!”   赵芸芸不高兴,气冲冲地转身回家。   陈三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出去很长一段路,才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安全回家。   两人离开后,许诚和方静从豆秸垛走出来。   许诚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我有个主意……”   “什么?”   许诚没跟方静说,一把抱住她,再次压到豆秸垛上。   这次没有人来打扰,两个人速战速决。   完事儿后,许诚说了两句温情的话,叮嘱方静早点儿回去,别让人发现,就先一步提上裤子离开。   方静一个人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   二流子都知道姑娘晚上出来不安全,送人家回去,许诚呢?   可这是她自己选的。   她妈说过,要会利用女人的优势,过好日子。   方静只想离开乡下。   知青点,女知青屋里——   一个炕上,苏丽梅和庄兰的床铺紧紧贴在一起,跟方静的床铺中间还隔着一个褥子的宽度。   苏丽梅贴着庄兰道:“她上个茅厕,有半个小时了吧?”   庄兰推了推她,小声儿道:“别说了,人回来了。”   下一秒,门轻轻推开,方静脚步特别轻地走进来,第一时间看向两人。   两人呼吸轻浅,似乎已经睡熟。   方静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脱下衣服,放到她的盆里,拿出去。   “你有没有闻到怪味儿?”   苏丽梅贴着庄兰的耳朵,说话。   “不知道。”庄兰按下她的头,“睡吧,明天还得上工呢。”   许家——   许诚回屋,脱下衣服随便儿扔在炕上,躺下没多久便呼呼睡起来。   他沉睡之后,谁在炕另一侧的丁巧巧缓缓起身,拿起许诚的衬衣,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有很重的雪花膏味儿。   无论感情好不好,睡在一个屋的人只要细心,肯定能发现些许异常。   从去年许诚监督社员们给傅知青盖房子,他就变得有点儿奇怪。   以前许诚也爱打扮,但没有那么招蜂引蝶似的。   后来,她给许诚洗衣服,偶尔就会发现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女人的头发。   男人沾点儿腥,没啥,只要这个家不散,她的儿女好好长大……   丁巧巧一直隐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最近好几次,许诚的衣服上沾染的味道都变得很重……   眼泪流下来,落在许诚的衬衣上。   丁巧巧用力地咬着嘴唇,克制着呜咽声,手指大力地扯着衬衣,几乎要扯碎。   万一害她的孩子抬不起头……   许诚,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   旱地庄稼种完,抽出的人手便按照先前的组,一分为三,赵成带一部分任到水稻地,王老三带一部分人建新窑,许诚那组还没有选出新组长,仍由许诚负责,送砖进公社。   水稻地的龙骨水车全都安装好,人到位后,便开始轮换着狂蹬水车,往水稻地里送水。   王老三和许诚也带人忙活起来。   妇女们则是在家种起自留地。   赵柯安排赵芸芸组织村里一些年长的妇女们负责改善村容村貌。   按照大队的规划,整个村子都要扩张。   土窑和猪圈都是往北加盖,以老槐树为界,南边儿是住宅。   这棵老槐树是赵村儿大队的重要标志,从这个村子出现,它就屹立在那儿,她陪着几代赵村儿人经历风雨,看着赵村儿的孩子们从孩童到成年,再到耄耋。   她迎来送往,每一个赵村儿人都常常习惯、忽视她的存在,她又几乎每天都出现在赵村儿人的口中。   “去老槐树坐。”   “我妈呢?”   “老槐树下唠嗑呢。”   “老槐树集合……”   赵柯让她们把老槐树下一圈儿都收拾平整,等到抽出空来,要在老槐树周围砌一圈儿砖台,既方便人坐,又保护老槐树。   去年,苏丽梅她们说要种花,赵柯寻摸了一大包格桑花种子,据说这玩意儿最大的优点就是扛活,花期长,开出来是大片大片的花。   先种老槐树和村口到土窑的道边儿,然后有剩余,再往大队部门前和村子里种。   赵柯还打听到隔壁县种果树,跟那边通电话,换了十棵果树,五棵沙果树,三棵黄杏树,两棵李子树。   正好,赵柯得去县里接剩下的小猪崽,就跟着拉砖的四轮车一起出去,把果树也带回来,顺便儿带一些人去县里扯结婚证。   几乎所有新婚的小夫妻,都打算去领结婚证。不过这一次,先紧着参加养猪培训的夫妻。   一行人早早到公社后,先去公社大院儿卸砖。   大院儿里已经卸了五车砖,为了防止丢失,上面全都罩着草垫,用草绳严严实实地绑着。   其他人往下卸,赵柯闲着没事儿,就扭开草绳,打算看看砖。   前两堆儿都没有丢失,第三堆儿一打开,赵柯的脸色便严肃起来,全都掀开来看。   赵萍萍注意到,走过来问:“怎么了?”   赵柯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儿砖。   赵萍萍一看,“这不是不合格的砖吗?”   赵村儿有些烧变形和烧半裂的砖,是不打算用到酸菜厂,准备留着自用的。   但现在,不合格的砖出现在了公社。   赵萍萍道:“是不是装错了?”   这一堆儿,从外面看,没多少不合格的砖。   装没装错,再看看就知道了。   赵柯又去拆剩下两堆儿,表面上都是好砖。   赵萍萍便笑道:“肯定是装错了。”   “不合格的砖单放着,为什么会装错?”   赵柯不信。   赵萍萍的笑容也落下来。   不合格的砖都单独堆放在大库墙边,确实不容易装错。   赵柯抬手搬下外围的砖,两三层后,她又看到了不合格的砖。   这下子,赵萍萍彻底没法儿再说“装错”,“这怎么回事儿?”   今天出来,因为带的人多,之前搬砖的社员都没跟出来。   赵柯没法儿问清楚,就喊人过来:“石头、罗风、赵杨……你们过来把这些砖全搬开检查一下。”   一群人刚好卸完车上的砖,全都过来,二话不说地搬起来。   只搬开一堆儿砖,里面甩出来的不合格的砖就堆起了一个小堆儿。   赵柯冷淡地吩咐:“继续,这些不合格的砖,全搬到拖斗上去。”   她的眼神冷得吓人,没人敢问会不会耽误去县里,全都埋头苦干。   公社的人上班,看到他们的动作,纷纷出声询问。   赵柯没隐瞒,甚至广而告之,“我们大队送砖的时候筛选不够严格,我过来检查,发现了,得收回去。”   那些人一听,看看拖斗上的砖,大多数都要来一句:“这也不影响用,赵主任你可真严谨。”   赵柯对外人微微缓和表情,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大队既然承包了酸菜厂,就得保质保量,等到正式开建的时候,有不合格的材料,还会再进行筛除。”   没人认为赵村儿大队故意掺了不好的砖进去,他们只觉得赵柯这个人实诚,赵村儿大队也实诚,能处。   连段书记和吴主任都知道了。   赵柯保证:“我们大队一定保证我们建出来的房子,质量没有问题。”   两位领导都对赵柯给予肯定:“小赵你办事,我们放心。”   等到砖全都检查完,前面赵柯打开的两堆儿砖都是好的,说明一开始没有掺进不合格的砖。   而后面三堆儿,总共筛出了大半拖斗的瑕疵砖。   一群人面面相觑,又小心地觑赵柯的神色。   没有外人了,赵柯撂下脸,径直走向拖拉机,“回村儿!”   一群人麻溜儿地爬上车。   完蛋,赵主任生气了…… 第130章   赵柯跟县城那边儿打个电话, 推迟一天,然后才拉着瑕疵砖和人返回赵村儿。   村子里,大家都在各自忙碌。   村里的自留地都是几家几家挨在一块儿,经常出现谁谁家豆角被人摘了, 谁谁家的瓜丢了, 谁谁家的菜又被人拔了……   村里人的性子, 发现之后, 先是扯着嗓子一通骂,骂完找怀疑对象, 有的找对了, 有的没找对, 反正时不时就要干一架。   这阵儿, 妇女们都在种菜,没什么好丢的,比较和平。   种菜的活儿算是比较轻松的,离得近的妇女们边在自家地里干活儿边唠嗑儿。   “赵柯又去接猪了。”   “竟然能从县养猪场赊出那老些猪崽, 县养猪场也乐意, 真是奇了。”   “今年冬天那三十头猪出栏,咱们大队肯定又要赚一笔,不知道咱们都能分多少。”   “那些入股的,肯定赚翻了。”   “可惜,今年咋不让入股呢。”   “赵主任赊的猪,凭啥还让社员们入股?不过养的多, 大家都能分红嘛。”   “也是, 都能赚一笔。”   妇女们语气轻松愉悦, 眉眼舒展。   “诶, 你们听说了吗?”   “啥事儿?小板儿媳妇儿有了。”   “诶呦!我说呢, 今天板儿叔夫妻俩咋红光满面的,有喜事儿啊。”   “这一冬,好几个揣上的,小年轻儿干劲儿足,今年啊,肯定是咱村儿添丁进口的大年。”   “嘿,老瓜熟,你也跟你家那个使使劲儿呗。”   “边儿去!我有儿子了,可不想再遭那个罪。”   “你们瞅见冬妮儿那肚子了吗?老孙家满嘴‘儿子’,我看可不像。”   “……”   有些老一辈儿传下来的看胎经验,不能说完全准,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几个妇女互相使眼神,不说也能意会。   谁家有孕妇,大家伙儿都是这么在背后讨论的,一般都不会讲到主人家面前去。   这时,丁巧巧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胳膊挎着个筐,半垂着头,从前面道上经过。   妇女们的话题,就转到她身上。   “你瞅许诚成天的打扮的样儿,要是个女人,指定早有人骂‘不正经’了。”   “这许诚家的一天天造的不像样儿,哪像个年轻媳妇儿?”   “老许家也没苛待她吧?”   “老许副队长和他媳妇儿不是那种人,她刚嫁进咱们村儿的时候,就腼腆怕生,可能就这性格。”   “那也太阴郁了,跟人说话都不抬个头,一张苦瓜脸谁爱跟她处啊,你看她在村儿里都没个玩儿得好的媳妇儿。”   “刚结那阵儿,年轻水灵的,现在俩人站一块儿是越来越不匹配了……”   丁巧巧埋着头走到自家地里,放下筐,一刻不闲,拿起锄头锄地。   许诚妈拿起水壶,倒了碗水,跟儿媳妇说话:“一会儿我去种花,你回家挑点儿豆出来,得榨点儿豆油去。”   丁巧巧默默地点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儿媳妇为啥这么阴郁?还不是心里苦。   自己的儿子,许诚妈没法儿说啥,只能叹一口气。   村外大库——   王老三带着一组人在热火朝天地建新窑,另一个土窑的烟囱也在不断地冒烟,十来个社员在旁边儿忙忙活活。   拖拉机还没到这儿,大伙儿就听出动静儿,确认是他们大队的拖拉机。   咋这么快回来了?   众人不由地停下张望。   赵柯开着拖拉机停在道边儿。   有人问:“赵主任,你们这么快就带猪回来了?”   赵柯跳下拖拉机,道:“叫一组的人过来。”   她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对劲儿,原本还笑呵呵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地收起笑,变得老实极了。   王老三那组人没被点到,倒是还没那么慌,一组的社员们则是心一颤,缓慢地从四面八方挪过来。   发生啥事儿了?   他们哪儿犯错了?   他们……没干啥吧?   一群人惴惴不安。   石头和罗风打开拖斗的一侧挡板,露出里面的砖。   一组年长的社员们看见砖,面色变了变。   赵柯抽出一块儿砖,扔在面前的地上,问:“这砖怎么回事儿?”   年轻的社员们满眼疑惑。   赵柯道:“大队明确说过,送进公社的砖,要保证质量,这些是什么?”   一组的赵二叔赵新河开口,想要含混过关:“可能是装错了……”   “怎么会装错?”赵柯指向大库墙边儿的砖,“根本就没放在一块儿,跟我说装错了?”   三组的社员们知道跟他们完全没关系,赵柯找的不是他们的麻烦,就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有眼睛都装不错。”   “撒谎吧?”   “肯定故意的……”   一组的社员们表情僵硬。   年轻的和年老的又不太一样儿,年老的明显眼神不敢直视赵柯,年轻的则是有些屈辱、愤怒。   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也分在一组干活儿,直接问他爹:“爹,真装错了?”   赵二叔心虚又理直,争辩:“这砖也不影响盖房子,还拉回来干啥呢?这不浪费钱呢吗?”   赵永军反驳:“为啥浪费钱?咱们按照大队交代的,拉好砖过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三组的社员指责:   “就是啊。”   “咱们给公社干活,整不好那不是让人讲究吗?”   “这不是砸自个儿大队的脸吗?”   赵二叔被儿子当众卷面子,又被社员们一通指责,恼火的说:“你们指着我说干啥,又不是我让的,我就是回个话。”   赵柯没出声,还是三组的社员问出来:“那谁让干的?”   他问完,其他人面面相觑,猜测起来——不是他们自己想得,还能是谁?许诚?   赵二叔给出了答案:“许诚是副队长,他说的,这砖一点儿不影响啥,省砖就是多赚……”   而赵柯回来一质问,就有人跑到大队部通知队长,这时候,赵新山和牛会计、许诚父子急匆匆赶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话。   许诚脚步一顿。   赵新山穿过人群问:“砖咋了?”   三组的社员七嘴八舌地解释一通,眼睛时不时瞥向许诚。   赵新山越听脸越沉。   许正义直接冲着许诚发火:“大队说啥是啥,你瞎整啥?还掺次砖?让人知道了,咱大队脸往哪儿放!”   孩子犯错,很多家长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教训一通,别人就不好意思太苛责。   这是一个相当省力的解决方法,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家长都这么做。   他们不会顾及孩子的心情。   许诚本来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亲爹当着这么多人喝斥他,所有人都用异样地眼神看着他,这让当上副队长的许诚难以接受,胸腔里憋出一股躁郁,勉强解释:“大队长,爹,你们听我说,我不是要掺次砖糊弄,我是考虑到酸菜厂加了平方,得现烧一批砖,咱们大队现在的出砖率大概到八,微瑕的砖全都甩出去,就只剩下五、六,运送、盖的时候也都会有损坏,拿这些微瑕的补一补,降低咱们的成本……”   许正义气冲冲地问:“啥成本?次砖咱们大队盖房子的时候一样能用?哪块儿砖都不浪费,你说有啥成本!”   “我是为大队的长远考虑。”   许诚态度诚恳地看向赵新山,又扫过其他社员,细细说明:“人工和黏土是成本吧?柴禾啥的,也都是成本。咱大队盖砖房是有数的,早晚盖完,而且大队自个儿盖砖房的砖不挣钱,那砖窑以后总不可能荒废,肯定还会想办法卖砖出去,现在多省出来一块儿好砖,就多卖一分钱。”   他这么一说,连三组一些社员都露出“好像有道理”的神色。   一组的赵二叔等做事的人,更是挺起胸膛,好像他们做的事儿很有理一样。   赵柯手搭在一块儿板砖上,眼神毫无波澜,丝毫没有动容。   以前的赵村儿大队,没人会说“出砖率”,“成本”,“损耗”之类的词,也没人会想什么“长远考虑”,社员们正常地吸收、长进,她其实很高兴。   但长进用在偏门上,就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赵萍萍皱着眉头,质疑:“你要是都为了大队好,为啥偷偷干?”   赵柯微微抬起的板砖儿又放下,再等一下吧。   罗风也想这么问,但他不是土生土长的赵村儿大队人,来的时间也短,没法儿开口。   于是他凑到杨菲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随后,杨菲接着赵萍萍的话,问:“你要是正大光明,为啥瞒着你们组的小辈儿,是因为对叔伯他们说‘省钱多赚’比啥都好使吧?”   其他人一琢磨两人的话,这个也有道理。   “对啊,要是好事儿,你为啥偷偷干?”   “拿出来说清楚就是了,怕啥?”   “偷偷摸摸都不是啥好事儿。”   “就是。”   许诚阴沉的眼神从赵萍萍和杨菲两个人身上划过。   两个人一瞬间浑身毛楞。   片刻后,许诚便调整好表情,故意无奈地看一眼赵柯,顾忌道:“应该允许一部分有瑕疵的砖在里面,一来,咱们社员能多收益,二来,太追求完美,咱们就被架起来了,万一以后有点儿什么不好,人家对咱们更挑剔。”   “其实一点点这种砖,不影响质量,别人根本没那么在意,这是为人处世的圆滑,做人做事不要太满,没什么能十全十美。”   一部分社员们又被他说动,小声议论时的口风又转了。   “还真是,开头全都是好砖,以后不下心碎几块儿,估计都得找咱们来。”   “那也没必要偷着弄吧?”   为什么偷偷摸摸……   许诚仍然振振有词,“我新上任,说话没什么力度,有些不符合赵主任规定的事儿提出来,很难被采纳……”   他话还没说完,什么东西“嗖——”地飞过去,“咚”地落地。   不止许诚吓得话断了,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啥玩意儿?   咋回事儿?   所有人都静下来,目光转向地面。   “凶器”是一块儿板砖,砖角直接在泥地上砸出个两三厘米的坑,只差两寸多,就会砸到许诚的脚上。   谁、谁干得?   即便没看见谁动手,众人的视线依然下意识地,缓慢地转向赵柯。   赵柯手臂仍然呈现一个抛掷结束的动作,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下,冷静地落回到身侧。   在场的社员们:“……”   赵柯是真虎啊。   板砖儿她是说砸就砸啊。   许诚反应过来,一身冷汗,理智全无,“赵柯!你疯了!”   许正义也不满道:“赵柯,咋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赵新山嗓子干痒,咳了两声儿,不赞同地教训道:“赵柯,你当干部的,不能这么冲动。”   赵柯平静地说:“我忍了好一会儿,很冷静。”   没有一言不合。   没有冲动。   赵柯试过手感,她手的大小,单手抓板砖儿,很趁手。   憋一憋是有效果的,看,她没直接上手,也没直接砸到许诚身上,只是拿板砖震慑一下。   而赵新山看见她又拎起一块儿板砖,“……”   “赵柯!”   赵新山赶紧上前,按住她的手,严厉喝斥:“别胡闹,不至于……”   她又拿起板砖的时候,许诚便拖着发软的腿惊慌后错,现在看见大队长制止她,气焰又胀起来,边指着自个儿脑袋边道:“你要杀人吗!有能耐往这儿砸!砸啊!”   许正义:“许诚!”   赵新山:“别火上浇油!”   赵柯一只手被赵新山按着,另一只手直接抓起块儿砖,如他的意,高举起来,砸过去。   “啊——”   “赵柯!”   “赵主任!”   尖叫不断,还有惊慌喊赵柯,试图叫醒她理智的。   许诚慑得瞳孔张大,后退时腿一软,平地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吓得双手紧紧护住脑袋。   叫声忽然消失,安静极了。   好一会儿,许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手肘中间试探地露出眼睛。   板砖儿没有砸过来,板砖儿还在赵柯手里。   赵柯没有脑子发热失去理智。   许诚却怂得脚软。   赵新山缓缓松开抢板砖的手。   其他人抬起的手也都一一落下。   尴尬。   巨大的尴尬蔓延。   社员们都替许诚感到尴尬。   许诚整个人浸泡在无法形容的耻辱感中,一把打开许正义扶他的手。   “啪!”   许正义的手一痛,不可置信。   许诚根本顾不上在亲爹面前伪装好儿子了,愤怒大吼:“赵柯!你耍我!”   赵柯冷淡地看着许诚,随手扔掉板砖,动作极其随意,“屁都没放一个,你就知道大队不会同意了?”   他话里话外都在针对赵柯暗示什么。   “你要是不认同,直接到大队对我拍桌子,大嗓门儿,我都能忍你。”   赵柯厌烦,“一个男人,心术不正,叽叽歪歪,烦死了。”   她这话说得有点儿严重了。   许正义急忙大声截止:“赵柯,许诚就算哪儿做得不太好,也不至于说他心术不正。”   去年的共事,赵柯和许正义哪怕有一些小口角或者意见不合,对他也是很尊重的,因为他这个人,就是有一些男性长辈的老毛病,人品和为大队付出的心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否则社员们不可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许诚投票。   但现在,赵柯晾着他,转向社员们:“你们也觉得是小事儿?不至于?”   社员们就算这么想,也不敢应声,万一她冲着他们发火儿咋办?那不没脸了?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小题大做。”   赵柯锐利的视线划过所有人,并没有单单针对赵二叔他们这些一组做了事儿的人,“这个事儿,不是可大可小,就是很严重。”   “跟我讲什么人情世故,赵村儿大队只能讲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赵柯根本不在意许诚这个人了,只对赵村儿社员们严厉道:“就为了小利小惠,做人的诚信都丢了,还想有以后?以后谁信任我们?”   赵新山从旁点头,严肃地教训:“诚信不能丢,一回掺次的,两回掺次的,下回谁还要咱们大队的砖?县里不卖砖吗?市里不卖砖吗?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公社买咱们的砖,那是赵柯磨嘴皮子磨来的,是公社扶持咱们大队,希望咱们大队做个榜样带动其他大队。”   “要是名声坏了,不说让公社失望,十里八乡信不过咱们,你们还想占那点儿小便宜,毛都没有!”   许诚想说话,“我……”   许正义重重扯了他一把,咬牙气道:“你消停点儿吧,还显什么眼呐!”   许诚被迫闭上嘴,眼神依旧愤恨不平。   而他没能说出来,一组的社员们急急地解释:“我们没想掺多少坏的,就一点点儿,填补填补破的……”   “今天侥幸,觉得放纵一点儿没事儿,明天是不是觉得别的地方省一省也没有问题?以后再有别的活儿,是不是就要偷工减料了?”赵柯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厉,头一次对全村人用几乎训斥的口吻,“那是盖房子!一丁点儿都不能马虎!”   “万一出点儿啥事儿,砸在里头的人,不是你们的亲人,那也是别人的亲人,这孽谁背?你们说谁背!”   社员们惶然不安。   他们本意只是想多挣点儿钱,没想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赵新山面色沉重,“咱们大队还组了建筑队,以后要是还能接别的活儿,不止是赚钱的问题,责任也重大……”   公社领导们担心赵柯膨胀,半路夭折,费心敲打,耐心疏导。   赵柯尚且会有苗头,赵村儿大队境遇骤然逆转,也有些骄傲过头。   还没暴发,就有了暴发户的坏毛病。   如果不及时扼制,纠正,以后会不会为富不仁,会不会染上恶习,倾家荡产?   只有平稳地度过飞速发展的初期,经过耐心梳理、引导,大多数人的心态才能进入一个稳定分辨是非的阶段,然后走入下一个对精神世界追求更高的阶段。   先严后宽,人才念好。   赵柯长叹一口气,缓和语气,苦口婆心道:“如果以后我们这个砖继续卖,建筑队的活儿继续干,咱们将心比心,想一想,有的老乡辛苦一辈子可能就攒一个房子,可能一个砖房住几十年,好几代人,拿残次品糊弄人家,亏不亏心?这事儿要是搁在咱们自家身上,一家子攒的钱全泡汤,还能不能有心气儿活下去?”   赵村儿大队还没真正住上砖房呢,但是如果自家倾尽全力盖的砖房是残次品,社员们想想都觉得心口难受。   许正义面露羞愧,这是他儿子让人掺的……   许诚却依旧不以为然。   赵柯看见了众人的反应,也没落下许诚的反应,微微垂眸,再抬眼已经做了决定。   “标准是死的,定好的标准,必须贯彻。”   赵柯语意明确:“意外谁都没办法避免,但我们不能不严格要求自己。大家就拍拍胸脯问问自个儿,是愿意挣亏心钱,还是不管到啥时候都理直气壮,我们赵村儿大队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光明正大的钱,谁也挑不了毛病!”   赵新山支持赵柯道,“赵柯说的对,大队肯定不会让你们赔钱,哪怕少挣点儿,我们挣的是良心钱。”   牛会计也支持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事儿不能含糊。”   在场的社员们这回,态度坚定统一了。   “大队长,赵主任,你们放心,我们以后肯定保质保量。”   “对对对,绝对不掺假了。”   “也不偷工减料。”   “……”   赵柯靠近赵新山,低声交谈两句。   随后,赵柯对一组的社员们道:“你们组重新选一个小组长,你们觉得谁合适?不拘于你们组的人,三个组表现出色的年轻社员,都可以推选。”   她特意强调了“年轻”两个字,没作解释。   大队分一二三组,安排组长时,三个组的排序多少带着点儿地位差,许诚是一组,二组赵成,三组是王老三。   这个时候,重选组长,无疑是直接扇许诚的脸。   许诚怨恨不已。   许正义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按着他不让他再露头惹人厌。   罗风十分意动,他很想在赵村儿大队立足,他和杨菲两个人都报名了养猪培训和拖拉机手。   赵村儿大队选拔公正透明,就算选不上养猪培训,对成为拖拉机手也很自信。   但小组长,大队肯定有意培养。   只是他心知肚明,对赵村儿大队来说,他还不是“自己人”……   赵二叔立即推荐他大儿子赵永强。   然而他刚说出来,一组的其他人便反驳起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赵二叔家和栓柱儿闹出来的事儿,赵永强的做法就不够立场鲜明,嘁哩喀喳,最重要的是,能力平平,没法儿让所有人信服。   又有社员提了余大舅的的两个儿子余山和余岩。   赵柯直接否了。   两个人都随了大舅的性格,沉默寡言,踏实肯干,不适合,而且余家人做木匠都忙不过来,现在在三个组里几乎是名存实亡,不怎么干组里的活儿。   村里其他的男青年,各有各的问题,不是性格不合适,就是能力不够,再有的刚一提名,他自己就疯狂摆手拒绝。   他们完全遗忘了许诚,可他们每提起一个人,那个人便得到许诚的一个憎恨一个。   这时,有人忽然提起陈三儿。   一组众人滞了一下。   陈老爹也是一组的,率先否定:“他哪行?不行不行,他担不了这个重任。”   赵永军替陈三儿说了句话:“三哥会开拖拉机,人能干,在外面不怯场,学习还刻苦,进步又快,也没那么差吧?”   陈三儿脑瓜其实很聪明,他现在学好,这种聪明儿劲儿就彻底显露出来。   尤其他还跟着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知青在一块儿,进步飞快。   陈三儿的转变,社员们都看在眼里,现在也不反感他,只是陈三儿当小组长的话……虽然现在大伙儿能当他以前那些混球事儿是年少不懂事儿,但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陈老爹在这儿,众人不好当着他的面儿明摆着说出来,面上都有些犹豫。   他们不由看向赵新山和赵柯,想让他们拿主意。   两个人全都没回他们眼神。   而他们迥异于其他提名人的反应,看在许诚眼里,就是陈三儿最威胁他,满心的恨意一下子全指向了陈三儿。   赵柯除了在他们提起余家表哥的时候插了话,其他人都没插话,只是低声跟赵新山耳语。   现在她就在说陈三儿:“陈三儿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好好培养应该不错,不过他性格上还有些暴躁,需要磨一磨。”   如果一组的社员们同意陈三儿当组长,可以在岗位上打磨,不同意,也没什么可惜的,陈三儿确实……   “大队长,赵主任,我想自荐。”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赵柯、赵新山以及其他社员的目光全都转向发出声音的人——罗风。   罗风声音有一丝颤抖,却没有任何怯懦退缩,“我想自荐做小组长,一定会努力做好,愿意接受大队和社员们的考验,请大队和社员们给我这个机会。”   赵柯一瞬间眼露欣赏。   主动争取的人才更容易获得机会。   机会就是要抢的,光明正大的抢完全不丢人。   就凭罗风的勇气,赵柯就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赵柯低声问赵新山的意见。   赵新山道:“他挺不错的,性格也稳重。”   赵柯便又看向一组的社员们:“你们反对吗?如果不反对,大队就给罗风一个月的试用期,试一试。”   罗风目露紧张和期待,主动道:“我会让大家看到我的表现,希望能给我这个机会。”   一组众人互相对视,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赵柯等了几秒,便拍板定下:“那就让罗风试用一个月。”   罗风欣喜,“谢谢大队,谢谢大家!”   杨菲也为他高兴。   尘埃落定,许诚彻底待不住,甩开亲爹的手,转身就走。   除了许正义,没人在意他。   赵柯注意到了,等众人回到各自的位置干活,便叫住许正义,当着赵新山和牛会计的面儿,道:“我认为,需要重新考虑许诚做赵村儿大队副队长。”   许正义一急,“他才刚上任,就是想岔了,总不能一次犯错就一棒子打死,连个悔改的机会都不给。”   以许诚刚才的状态,他会悔改吗?   他恐怕会藏得更深,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咬人一口。   有些人,没本事,顶多也就是窝里横,造成的影响力小。   可有一些人,有机会触碰到权力,一旦掌握权力就会放纵六欲,肆意妄为。   这种人影响面儿太广。   学好很艰难,学坏却太容易。   什么领导,就会带出什么样儿的队伍。   赵柯不希望赵村儿大队还没完全定心定性的时候,被人带坏。   她心里,已经放弃许诚。   不过,赵柯还是留了一线,“那就再考验一下吧。”   如果还是死性不改,那就别怪她杀一儆百。 第131章   赵柯、赵新山、牛会计三人回到办公室。   许诚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新山和牛会计定不下心, 时不时瞥向赵柯。   赵柯坐在她的位置上,专心地整理过两天要用的考题和答案。   她之前已经弄好,有些内容需要再调整一下,重新誊写一份新的, 随手夹在文件夹里, 放在桌上。   中午, 在土窑干活的社员们各回各家, 上午发生的事儿就传开了。   原本就有很多社员对许诚这个新副队长有微词,个别人听说之后, 简直是拍手称快。   家家都在议论——   “许诚当上副队长之后, 净天儿的没事儿找事儿。”   “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 咋能让社员们服?”   “赵柯干活也不行, 可他要是有赵主任那个本事,咱也不挑那个理。”   “咱们老农四六不懂,糊涂点儿,当干部的咋能糊涂?”   以前越穷越光荣, 但谁都不想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社员们都在进步,不是以前那样儿两眼儿一抹黑的睁眼瞎了,他们也有自己的见解。   社员们不满意许诚这个副队长,许诚这个副队长还当不当得稳?   大队意见到底是啥?   有人直接问到赵柯面前。   林海洋隔着两院儿的围栏,好奇地问:“赵主任,大队会重新斟酌副队长的人选吗?”   赵柯道:“大队有大队的考量, 当然以集体的利益为重。”   说了跟没说没啥区别。   她明显不想说, 林海洋就不能再追问, 转而调侃道:“你跟傅杭还挺有默契。”   赵柯脸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单纯地问:“怎么了?”   林海洋调侃的兴致大减, 解释道:“之前傅杭和刘兴学、邓海信他们闹矛盾,他也是抄起板凳,砸在刘兴学脚边儿,吓得他腿软。”   “什么矛盾?”   有轻浅的脚步声响起,步伐的节奏不疾不徐。   林海洋回头,故意冲刚出来的傅杭说:“你跟刘兴学他俩闹得矛盾,我能跟赵主任说吗?”   傅杭淡定道:“我可以对赵主任坦诚一切。”   林海洋起哄:“喔哦——”   然而赵柯和傅杭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猴戏。   场面一度很诡异。   林海洋“喔”不出来了,讪讪地合上嘴,“……”   为何尴尬的只有他自己?   为了掩饰尴尬,林海洋说起那时候的事儿:“刘兴学和邓海信看不惯傅杭,偷偷扔了傅杭的笔记本,因为这事儿,我们差点儿打起来。”   笔记本……   赵柯恍然大悟,问傅杭:“是树根儿捡到的那本?”   傅杭含笑点头,“是。”   那个笔记本,那些孩子,还有赵柯……唤醒了他。   两个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海洋左看看右看看,想调侃两句,又怕最后还是他尴尬,便放弃了,转而问赵柯:“知青闹矛盾,赵主任你就没有什么看法要发表?”   赵柯微微思忖,道:“傅知青之前是不太招人喜欢,当然,这不是别人针对他的理由。”   傅杭眼神微热,顺势追问:“那我现在……”招你喜欢吗?   赵柯浇水:“字面意思。”   傅杭习以为常,眼神热度下降,依旧乖的很。   林海洋问:“就这个感想,没别的了?”   赵柯便又道:“管好自己。”   因为很多时候,别人的道德水准很难预估,也没法儿预见别人会有什么神经病的举动,规避风险的最有效、便捷的措施之一:管好自己。   傅杭点头,“所以我搬出来了。”   拉开距离,降低风险。   林海洋抽了抽嘴角,“啥啊?”就接上话了?   赵柯笑道:“我的意思是:自己的东西要放好。”   这个话,林海洋懂,附和她:“就是说啊,刘兴学他们红眼,也就是些小孩子的把戏,要是再坏点儿,真不一定干出啥……”   赵柯赞同,“适当设防很有必要,你说得对。”   “是吧~”林海洋冲着傅杭得意,“赵主任都说我说得对。”   傅杭没理他。   老许家——   许正义从他屋里揪出许诚,教训他:“现在大队对你很有意见,你要是还想当这个副队长,就好好反省一下!”   许诚嗤笑,“大队对我有意见?是赵柯对我有意见吧?”   许正义发火儿:“你为啥非得盯着赵柯!我早就跟你说过八百遍儿,只要你好好听大队的安排做事,这个副队长你就能坐稳,赵柯为啥会独独对你有意见!”   因为嫉妒。   许诚不会承认他没本事还嫉妒,只会以己度人,“她当然对我有意见,他见不得大队有别人冒头,分走她的权力!”   许正义第一次刻薄地评价儿子:“你太高看自己了!你要不是有我这个爹,你比别人强在哪儿?”   许诚倏地起立,双眼充血。   丁巧巧忙拽着两个孩子去外头,躲开。   而许诚妈连忙挤进父子俩中间,推着许正义的胸口,埋怨:“你咋用这么伤人的话说咱们儿子,有啥不对你好好教他不行?”   许正义:“慈母多败儿!”   许诚妈直接顶回去:“扫盲课都说了,教育孩子是夫妻俩共同的责任,你少赖我一人身上。”   “你、你……”许正义指她半晌,下台阶还要嘴硬一句,“我不跟你计较。”   许诚妈又转身去拍打儿子,“你还发脾气,你爹会害你吗?赶紧给你爹认个错,说你会改的。”   许诚无动于衷,梗着不动。   许正义火气又上涌,勉强抑制住,冷硬道:“你要是还想当这个大队长,就给我老老实实去大队部跟大队长认错,踏踏实实地做事儿,表现出改正的态度!”   他说完,瞅着许诚一脸的犟,怕火大地控制不住脾气,大步走出屋子。   院子里,丁巧巧和满脸惊惶的两个孩子看向他。   许正义脚步一顿,稍稍缓和了脸色,干巴巴地哄孙子孙女:“吃饭了吗,快去吃吧……”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点头。   屋里,许诚妈费尽口舌地安抚儿子的情绪。   许诚到底还是不想放弃副队长的职位。   下午,他压着内心的不满愤恨,来到大队部。   办公室里只有赵新山和牛会计。   赵柯不在。   许诚耻辱的情绪稍有缓解,道歉出口,容易了点儿,“大队长,我回家后深刻反省了,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掺次砖的事儿,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也没有以诚恳的态度接受批评,我向您作出深刻的检讨,请大队再给我个改正的机会。”   赵新山和牛会计对视一眼,这个时候,他们真的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赵新山只是严肃地提醒:“小许,你真有心改正,大队很欣慰,以后踏实一些,谦虚一些,大家会重新认可你的。”   许诚垂头应声,“我记住了。”   “你记住就好,替我去稻田地那边看看水蓄的咋样了。”   许诚答应,转身出去时,目光在赵柯桌上顿了几秒。   牛会计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以前瞧着他,就是傲点儿,整体还是挺出色的年轻人,这咋当上副队长就变得这么快呢?”   赵新山没作评价。   “但愿他真能改正……”牛会计又叹了一口气,“老许那人有点儿私心,但这么些年对大队那真是老黄牛一样兢兢业业,别到头来因为个儿子受累……”   第二天,土窑边儿上,要跟拖拉机进县里领结婚证的一群年轻夫妻早早就过来,帮忙往拖斗里摞砖。   经过昨天那一出事儿,他们每一个人搬砖的时候都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搬上去。   赵柯和赵新山蹲在大库里研究稻苗的长势。   赵新山拿这个木制的尺子,小心地贴着苗比量,“库里的稻苗比地里的苞米和大豆长得快,外面还是有点儿凉,才刚见绿。”   赵柯没有对比,不确定地问:“瞅着,不怎么粗实呢?就这样儿的吗?”   苗徒长,个头够,就是瞅着有点儿单薄。   赵新山道:“种的时候全都上粪了,浇水也按照资料里控制着次数,温度肯定够……可能是不咋见光?”   他们也说不好,第一回 完全照书种,小心极了。   “那我出去的时候,给省城打个电话,问一问。”   赵柯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详细记录稻苗的情况。   赵新山看了一眼她没撑起来的挎包,慢慢跟她讲。   俩人在库里热一头汗。   “赵主任,砖装好了。”   大库门口,石头怕风吹着苗,只敢稍稍开个缝儿。   赵柯收起笔记本,拿手帕擦掉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才出去。   拖拉机旁边,除了昨天的一群人,又多了两个人——胡和志和赵芳芳。   赵柯驻足半秒,才慢吞吞地走过去,问:“芳芳姐,你们也去领证?”   赵芳芳不好意思道:“是,我们又临时决定,要报名。”   赵柯摘下挎包,绑在靠背上,随便一问:“之前不是不想报了吗?”   赵芳芳解释:“这个机会实在难得,重在参与,我们就又劝和志报了。”   赵柯吩咐石头罗风他们再检查一下拖斗挂没挂好,然后才问:“你们劝的?”   赵芳芳点头:“和志说不想因为报名跟我领结婚证,这次不参与,他可以下半年选小学老师,是我不想他有遗憾,就仔细问了他的想法,他其实还是想争取的。”   “临时加进来,没添麻烦吧?”   赵萍萍和五奶家的赵小艾一左一右坐在车挡板上,听到她这话,一同看过来。   赵小艾忍不住撇嘴,无声道:矫情。   赵萍萍冲她微微摇头。   赵小艾别开头,眼不见为净。   “上车吧。”   赵柯同意两个人临时加进来。   赵芳芳欢欢喜喜地转身去跟胡和志说。   赵柯上拖拉机前,淡淡地瞥了胡和志一眼。   说话的一直是赵芳芳,胡和志始终站在不远处,局外人一样什么都不出头。   赵小艾凑近她,小声嘟囔:“这哪是知青,这是男狐狸精,芳芳姐脑子都糊住了,要是曹水敢那么糊弄我,我饶不了他。”   曹水是当初和罗风一起下水的外村青年之一,人品好,模样家庭条件都还可以,就进到赵五奶一家人的眼里,后来经人撮合,和赵小艾走到了一起。   马盛在底下大力摇动摇把,烟筒里突突冒起一串儿黑烟。   赵小艾猝不及防吃了一嘴,“噗噗”吐。   后头有人笑她,赵小艾回头瞪眼,顺带瞪了她老实巴交的无辜丈夫一眼。   “坐稳。”   赵柯熟练地握上方向盘,开出赵村儿。   公社也能领结婚证。   昨天赵柯打算着左右要去县城,就拉着大伙儿一起去县里办结婚证,还有人帮着抓猪崽。   今天卸完砖,赵芳芳说要去邮局给胡和志家人寄信,赵柯便把其他人一并留下,只带了赵萍萍夫妻、潘斌夫妻和杨菲夫妻去县城。   为了能够当天来回,他们早上走得特别早,拖拉机出了公社,就一路狂奔,中途一次没停,中午就赶到县里。   养猪场——   五个人,老方只见过赵柯和杨菲。   他跟赵柯寒暄时,眼睛瞥到杨菲,立即便一脸“我想起来了”的表情,指着她大声道:“我认得你,劁猪最利索那女同志,又来县城了?”   罗风、马盛两个男人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杨菲。   劁……猪???   最利索?   谁?   杨菲吗?   罗风这个丈夫尤其不敢相信。   杨菲摆手,轻轻柔柔地谦虚:“没有没有,其他人都比我做得好,方师傅你太过奖了。”   老方哈哈一笑,点着她肯定道:“我说是你就是你,我对你印象深刻,好家伙,瞅着柔柔弱弱的,拿起劁猪刀,一点儿不含糊,一割一个蛋,都没咋流血。”   杨菲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老方问:“回去没多练习练习?”   杨菲遗憾地摇头,“我们大队从这儿买的猪,都是劁过的。”   “赵同志今年买了种猪,明后年下崽儿,你们就能自个儿劁了,老不动手,手生。”   赵萍萍也很有兴趣地询问。   杨菲毫不藏私,“回头我教你,很容易的。”   “行。”   罗风和马盛不禁夹了下腿。   罗风看着杨菲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表情,不免有些恍惚。   之前大家笑话潘斌的时候,他还得意过,杨菲就是他期待中的媳妇儿模样,婚前婚后表里如一,一直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支持他……   她会劁猪?!还最利索?!   无法想象……   一只手忽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罗风一抖,侧头看向手的主人。   潘斌带着很刻意的关心,问:“咋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罗风语气复杂道:“我媳妇儿在家里连鸡都不杀……”   潘斌同情地看着他:“你确定……不是因为家里的鸡舍不得杀吗?”   罗风:“……”   潘斌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现在知道,为啥我们大队都向外拓展了吧?”   他另一边,马盛憨厚地说:“不是说,赵村儿大队缺人手吗?”   男人有时候,真的单纯。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潘斌两只手抬起来,搭在俩人的肩膀上,摇头晃脑,“赵村儿大队土生土长的姑娘,要说温柔,只剩下咱们赵主任的姐姐赵棉这最后一块儿阵地,杨菲算是最后一道防线,不过从她拿起劁猪刀的那一刻,就破了……”   马盛憨憨地问:“所以……?”   潘斌两只手一齐拍了拍,“大家都瞧不上彼此,所以只能向外发展。”   前头,潘斌媳妇儿翟雪娇掐腰,呛人:“潘斌!快来抓猪崽!磨蹭什么呐!”   潘斌霎时嬉皮笑脸,黏糊糊地应:“诶~媳妇儿!来了!”   马盛挠挠后脑勺,“那他也没发展出个脾气好的啊。”   赵萍萍和杨菲也喊他们过去帮忙,两个人收拾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赶紧过去。   四个人抓猪,赵柯去跟养猪场的张场长说了会儿话,完事儿没停留,直奔革委会大院儿。   有人好办事儿,赵柯没少来革委会走动,她现在又有点儿名声,更好办事儿。   三对夫妻全都根正苗红,身份上都没什么问题,证明交上去,审核得飞快。   潘斌和翟雪娇先办完,赵萍萍和马盛第二个办。   罗风表情还有点儿受惊未回神似的,有点儿愣愣的。   潘斌走到身边,搭肩,嬉笑着问:“领完证可就来不及了,现在还能后悔……”   然而他嘴上说着“能后悔”,眼神里却是,罗风要是敢说后悔,拳头立马就抡上来。   “什么后悔?”   杨菲轻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潘斌和罗风一起略带惊慌地回头。   杨菲眼圈泛红,“罗风,你后悔跟我结婚了吗?”   罗风心一软,连忙哄道:“没有,你别多想,潘斌胡说的,我咋会后悔?娶你是我的福气。”   “真的吗?”   罗风极其肯定地点头,“真的,千真万确。”   杨菲确认似的打量他的神色。   罗风一脸正气。   杨菲相信,认真道:“你要是后悔,我不会纠缠你,不要勉强。”   “不勉强,只是……”罗风面有难色,挨近她,小声儿道,“你以后别捏我行吗?我害怕……”   杨菲懵了一下,忽地脸红,轻锤他胸口,“你讨厌死了~”   轮到他们去办结婚证,杨菲过来,就是叫罗风过去□□。   两人亲亲密密地办事处走。   潘斌“啧啧”两声:“男人真是贱呐~”   一沓文件拍在他肩膀上,赵柯教训他:“你还知道呢?你媳妇儿自个儿在那儿看猪呢,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搅事儿?等杨菲他俩办完,赶紧走,别耽误回家!”   潘斌一凛,小跑出去。   杨菲和罗风的结婚证拿到手,赵柯一刻不耽误,立刻返程。   同一时间,双山公社——   赵芳芳和胡和志办完结婚证,一起到邮局寄信。   赵芳芳贤惠道:“你不是说你家里也紧吗?我还有点儿钱票,不如一起寄给爸妈吧?”   胡和志感动,却拒绝道:“不用了,你攒起来吧,我家里来信一直说,他们没能帮到我们多少,也没给两个孩子什么东西,让咱们什么都别寄。”   实际上,他家以前就来信提过让他接济家里一点儿,上报纸之后,连着来两封信,也都是说,让他有本事了,别忘了家里。   胡和志根本没理会。   他和赵芳芳的两个孩子有赵家花钱养,赵芳芳手里的钱基本都是花到他身上,他为什么要寄给家里,便宜其他人?   而赵芳芳只觉得胡和志的家人也这么通情达理,更加感动。   胡和志未免她再提起寄东西的事儿,转头问邮局的人:“有没有赵村儿大队的信,我们一起捎带回去。”   “是有赵村儿大队的信。”   邮局的工作人员问清楚他们的姓名身份,又让他们签了字,才拿出赵村儿大队的一大摞信,“咱们公社,现在就你们赵村儿大队的信多,你们可真是出名喽。”   赵芳芳与有荣焉。   胡和志也有几分得意,不管他怎么讨厌乡下地方,这上报纸的荣耀,他是沾上光了。   如果不是他下乡到赵村儿大队,基本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两人离开邮局。   胡和志提着一大摞信,对赵芳芳温情脉脉地说:“你不是要去供销社买盐吗?我在外面等你。”   “好。”   赵芳芳走进供销社。   胡和志看着她进去,走到丁香树旁边,左右瞧了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有些厚的信封,塞到那一摞信件里。   毫无痕迹。   赵芳芳买完东西,出来没有任何察觉。   公社的众人办完结婚证,直接在公社找了牛车,返回到赵村儿大队。   胡和志和赵芳芳把那一摞信件送到赵柯家。   余秀兰闲着没事儿,拆开分出来。   赵村儿大队的信,基本都是给知青们和那几家孩子在外面的。   这次的信,除了知青,她家的,还有对门儿老谷家和赵萍萍的。   余秀兰从隔壁傅知青那儿开始,挨家送出去。   赵萍萍不在家,家里其他人还以为是栓柱儿寄回来的。   但赵小草一瞅信封上【赵萍萍收】几个字,“这不是我栓柱哥的笔迹啊。”   栓柱儿也就是跟着扫盲学过几个字,字全都写得四仰八叉的,这个相当紧凑了。   罗红霞急着看信,在旁边儿洗手,随口猜测:“没准儿你哥找人代写呢?”   赵小草向右下角一看,“啊……瑞哥寄给我姐的。”   “赵瑞?”罗红霞擦手的动作变慢,“他咋给你姐写信?不是给大队长的吗?”   赵小草指着信封正面,“是我姐的名字。”   不是栓柱儿的信,她们就不好拆了,只能忍着好奇放下,等着赵萍萍回来拆。   拖拉机带着小猪,傍晚九点才到村里。   赵萍萍回家看到信,也很意外赵瑞会给她写信。   她不认识赵瑞的笔迹,怀着疑惑拆开来。   赵小草打着哈欠问:“瑞哥咋给你寄信?”   赵萍萍边看边道:“赵瑞说你赵柯姐的资料都是他给的,知道我要参加养猪培训的选拔,划了些重点,让我参考。”   “赵瑞哥这么好!”赵小草欢喜,“那你去首都的几率就更大了!”   赵萍萍拿着那几张纸,眼中有些挣扎,并没有特别欣喜。   赵小草开开心心地回屋睡觉,梦里都是姐姐去首都回来,给她带了好多特产,到时候村里其他小伙伴羡慕的场景。   隔天一早,赵小草的梦就碎了。   “啥?!你要让所有报名养猪培训选拔的人都来咱家学习?!”   赵建发罗红霞夫妻也都惊讶不已,“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赵萍萍已经决定,不考虑了。   只不过一晚上,赵小草就经历大喜大悲,不甘心地缠着她,不让她出去。   赵萍萍道:“你上学去,这不关你的事儿。”   咋不关她事儿嘛!   赵小草欲哭无泪地使劲儿跺脚,“瞎好心!讨厌讨厌讨厌!”   赵萍萍通知了每一个人,连大家不喜欢的胡和志也没有落下。   “你说……赵瑞寄回来的资料,让我一起学?!”   胡和志震惊地看着赵萍萍。   赵萍萍冷淡道:“是,你中午来我家,大家都在。”   不是……   她怎么这么蠢!   胡和志完全不能理解,语气甚至有些冲:“你为什么不藏着?你可以等到考核结束,或者等你培训回来,再让大家一起学习啊?”   赵萍萍微微拢起眉心,认真道:“大队里无论谁选上,将来都是要为建设赵村儿出力,而且我是赵村儿大队的人,咋能昧着良心呢?如果我拿到名额,一定是我凭实力光明正大拿到的,要问心无愧的。”   胡和志这一刻内心的复杂无法言说。   难道……她故意弄了错误的资料,想要误导大家?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怀着这种想法,中午,胡和志出现在赵萍萍家。   然而没有人怀疑赵萍萍会故意弄错误的资料误导他们,每一个人都学得很认真。   胡和志这种自私利己的人,极度无语,几斤暴躁。   赵萍萍有病吧!   赵村儿大队的人都有病!   赵萍萍看他不专心,“胡知青,你不想学吗?不学……”不勉强。   胡和志愤愤,“学!”   赵小艾反感地瞥他,“有毛病。”   赵萍萍眼神制止她,带着大家继续学习。   一天后,选拔考核在大队大院儿里进行。   队委会的四个人监考。   许诚这两天异常的老实,今天看着参加考核的一群人,脸上却有一丝亢奋又期待的诡异微笑。   赵柯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而考核的一群人拿到养猪知识的试卷,全都面露喜色,因为跟他们昨天学习的重点笔记有相当高的重合。   只有胡和志,面无表情。   所有人的笔刷刷写得飞快。   两场考试,一场考完,第二场,赵柯就坐在考试的人前面批考卷。   她批完,赵新山和牛会计俩人审一遍,确定没有批错分,就记在成绩单上。   第二场考完,赵柯让他们离远点儿等着,他们仨当场批卷子。   许诚表情越来越控制不住,时不时瞥向胡和志。   胡和志绷着脸,低头,心里也在疯狂骂他:看什么看!蠢货!   半个小时之后,赵柯批完,直接统计出成绩,公布。   成绩最好的两个人,是赵萍萍和胡和志。   赵萍萍养猪知识的试卷78分,基础知识的试卷94分,总分172分。   胡和志养猪知识的试卷70分,基础知识的试卷100分,总分170分。   许诚不住地向胡和志使眼色,胡和志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生怕别人看不出有问题是吧?   神经病!   而众人得知成绩,纷纷惊讶——   “怎么会?”   “养猪知识的分数咋这么低?”   “咱们不是学过重点知识吗?”   “我记得有很多啊……”   他们不惊讶赵萍萍拿到第一,惊讶的是养猪成绩的分数。   许诚不了解养猪知识应该拿到多少分,但胡和志始终没有动作,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赵柯没有过多解释,直接宣布道:“成绩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问题,去首都培训的就是赵萍萍。”   参加考核的一群人都表示没有问题。   胡和志这个第二也没有质疑。   “那赵萍萍就准备吧。”   随即,赵柯让众人散了。   胡和志转身就走。   赵柯叫住许诚,平平淡淡道:“许副队长,麻烦回家的时候,请许叔来大队部一趟。”   许诚眼皮一跳,强笑道:“好。”   赵新山和牛会计看着他的背影,对视,长叹。   半个小时后,大队办公室——   赵柯指间夹着“赵瑞的信”,“许叔,这也是想岔了吗?”   许正义动了动嘴,好久才说出话来,“也,也不一定是许诚干得吧?”   那是谁干得?   赵新山和牛会计吗?   两个人念着情分,到底没说啥。   许正义面如土色。   其实他很清楚,赵柯既然存了心“考验”,一定是安排好的,绝对不会冤枉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我没有逼任何人,这个考验到最后也不只是对他一个人的了。”   赵柯放下信纸,敲了敲,“他原本想要做什么呢?总不会是好心吧?可您看,信到萍姐手里,她是怎么做的?她没有藏私,叫所有人一起学的。”   “光明磊落,就是不畏小人。”   许正义痛苦地闭上眼。   他没法儿再辩解,说她“说得太严重”……   赵新山很同情他,但话不能不说:“老许,选举那天说好了的,如果不合格,让他再重新接受社员们的考验。许诚,目前确实不适合当这个副队长。”   许正义身体有些打晃,睁开眼时,眼眶有些泛红,“这才半个月,要是撤下来,村儿里咋看他啊?”   “是啊,才半个月,他这个副队长就能当成这样儿……”   大队还怎么让他继续当下去?他根本没有悔改的心。   许正义这么大岁数了,对大队有功劳有苦劳。   赵新山道:“大队没打算定谁死罪,我给你几天时间,你让许诚自己辞职吧。”   赵柯看赵新山,又看向许正义,没说什么。   作弊的事情,没有闹开,赵新山明显也不想要继续闹开。   制度和人情本就难平衡,这也是赵村儿大队的温度吧。   赵柯收起了信件,准备让赵瑞认下这份“重点笔记”,回头再准备一份正确的来纠正。   而许正义心力交瘁地回到家里,看见儿媳妇和两个孙子都待在外屋,“不敢打扰”许诚,忽然很难受。   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坏呢?   明明一直有苗头,处处是漏洞,只是他蒙蔽了眼睛,视而不见……   许正义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老许!”   “爹!”   “爷爷!”   丁巧巧及时扶住了许正义,他只是跌坐在地,没有磕到。   老妻、儿媳、孙子孙女,全都担忧地盯着他。   唯独没有儿子。   许正义心灰意冷地问:“许诚呢?”   许诚妈道:“儿子刚出去了,没在家,他要是在家,听见动静,肯定第一时间奔出来。”   是啊,许诚很“孝顺”的。   儿子竟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儿子”……   许正义实在没有心力,“先扶我回屋躺会儿吧。”   许诚妈担心极了,“老许,你没事儿吧?”   许正义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说。   他本该退休养老,享天伦之乐的,心火一上来,无法面对唯一的儿子,即便许诚回来了,也没有见他。   而就是这么逃避的半天,连最后扼制的机会都没了。   因为次砖充好,领结婚证耽误了一天,连带着考核也推迟一天。   但如果想做什么,必须得在二十号出发之前,时间并不充裕。   当晚,陈三儿再次接到“赵芸芸”的邀约,满脸严肃地来到村东头的豆秸垛附近。   他这次一定要教训赵芸芸,让她明白轻重,别再大晚上往出跑……   “咔嚓——”   豆秸垛后有声响。   陈三儿无奈,“赵芸芸,你幼不幼稚?”   他刚绕到豆秸垛,一个粗壮的木棍砸到他的前额上。   下一秒,有东西流了下来。   陈三儿缓缓抬手,触碰。   湿濡,黏腻……   好像是血。   眼睛里流进了血,视线模糊。   陈三儿才感觉到疼痛。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赵芸芸。   打人的人慌张地扔下木棍,后退了几步,又止住,猛地发出凄厉地尖叫:“啊——”   陈三儿半跪下去,扶着豆秸垛勉强稳住身体,保持清醒。   确实不是赵芸芸。   女人的尖叫声不断,间或插一声“救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知青点儿。   知青们全都被吵醒,附近好几家也都有了动静。   片刻后,屋子亮起光,灯光一直向西蔓延。   不少人都提着煤油灯出来查看情况。   “咋回事儿?”   “声音从哪儿传来的?”   “好像是东头?”   社员们渐渐汇聚,讨论了两句,确认了方向,一同向东去。   作者有话说:   补一下作话,顺利的话,明天一个大章结束这部分剧情 第132章   知青点儿——   方静衣衫不整, 狼狈、惊慌地闯进屋子,惊醒了庄兰和苏丽梅,也惊动了隔壁的刘兴学和邓海信。   庄兰和苏丽梅爬起来,惊疑地询问:“你、你怎么了?”   方静头发凌乱, 颤抖着抱着自己, 像是惊掉了魂儿。   两人披上衣服, 庄兰伸手想要碰她。   方静吓得挥手打开她的手, “别过来!”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一眼,苏丽梅追问:“方静, 你到底怎么了?”   方静面有余悸, 哭哭啼啼地说:“陈、陈三儿……他对我不轨!”   她忍着厌恶和恐惧说完, 忽地大哭起来。   “什么?!”   庄兰和苏丽梅异口同声, 震惊不已。   门外,刘兴学和邓海信敲门。   庄兰赶紧给方静披了件衣服,才让他们进来。   在苏丽梅的追问下,方静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明了经过。   方静说她起夜, 被陈三儿捂住嘴拖到豆秸垛撕衣服行凶, 她挣扎之下,抓到一根棍子,打在陈三儿的头上,这才推开他逃跑。   四个知青互相看。   刘兴学迟疑,“真是陈三儿……?”   不能吧?   邓海信也有点儿不相信。   而方静伏在炕上,听了刘兴学的话, 哭声骤然增大, 十分凄惨。   苏丽梅再不喜欢方静, 这种事儿上, 也自然而然地偏向明显弱势的女同志, 愤怒地驳斥刘兴学:“你说啥呢!她都这样儿了,你还怀疑?”   方静的模样确实可怜。   刘兴学连忙收起脸上的迟疑。   庄兰看看方静,又看看三人,选择先观望。   这时候,社员们寻着动静儿找到知青点儿来,在门外七嘴八舌地询问——   “咋回事儿?”   “发生啥事儿了?”   “谁哭啥呢?”   庄兰留下陪着方静,苏丽梅、刘兴学、邓海信三人怕刺激到方静,出去跟社员们说明情况。   苏丽梅义愤填膺地重复了一遍方静的话,骂道:“这种人,就是毒瘤!”   社员们个个震怒。   赵村儿大队啥时候发生过欺辱女知青的事儿?   有那冲动的,左右一寻摸,抄起墙边点儿的锹,“走!去找陈三儿去!”   “对!别让他跑了!”   “陈三儿被打了头,他跑不远!”   “先去豆秸垛……”   其他人纷纷拿着家伙事儿跟上。   无论咋处理,得先按住人。   万一人真跑了,难找,不能耽搁。   社员们一窝蜂地跑向豆秸垛,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抓陈三儿。   苏丽梅也拎起笤帚,气冲冲地追上去。   刘兴学和邓海信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往赵柯家跑,一个往赵新山家跑。   村东头,豆秸垛——   方静打得不重,也不轻,陈三儿头疼欲裂,天旋地转,但没有彻底昏过去。   他半晕不晕地扶着豆秸垛,费尽力气才爬到道边儿这一侧,便卸力地栽倒在豆秸垛,手脚都抬不起来。   陈三儿喘着气,脑袋里只有疼,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了。   眼皮很重,他想清醒一点儿,可头一动,强烈地呕吐感便从胸腹涌上来。   心咚咚咚地急促地跳,好像有人在敲他的耳鼓,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声音,嘈杂一片。   陈三儿没办法分辨,只隐约从眼睛睁开的一条缝隙里,看见了星星,星星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人还在这儿!”   打头的社员一到豆秸垛附近便发现了陈三儿,回头高喊:“快来人!”   一串儿密密麻麻的、混乱的脚步声之后,有人揪住陈三儿的领子,有人按住他一侧肩膀,手臂向后扯,迅速控制住他。   “抓到了!”   随即两个人揪着他的手臂,生拖硬拽,动作粗鲁。   陈三儿完全没有反抗。   他们这才察觉到,陈三儿好像根本跑不了。   有人举着煤油灯靠近,大家伙一瞧,吓了一跳。   血流了他半头半脸,同一侧的衣服也有深色浸染的痕迹。   偏他眼睛还半睁着,眼里红通通的血,极为渗人。   有人看不过眼,“这伤得也太严重了……”   立即便有人反驳——   “他活该!”   “这种坏咱们咱们大队名声的人,有啥值得同情的?”   “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骨子里就是坏的,根本不可能学好!”   ……   群情激愤,偶尔有一个两个试图让大家冷静下来,或者客观地说话,都要被其他人指责是在“帮恶人说话”、“是非不分”。   到最后,理智的人沉默,只剩下浩大的谴责声。   口诛笔伐,就可以将一个人按死在耻辱柱上,骨肉穿钉。   许诚穿戴整齐,站在人群后,假装围观。   无人注意他,也无人能看见他在阴影中充满快意的诡异笑容。   轻易左右人的命运,是会上瘾的。   “大队长来了!”   邓海信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随后,赵新山穿着个跨栏背心,肩头上披着件单衣,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大队长。”   “大队长。”   社员们脸上还带着怒色,错开位置,让赵新山走到前面来。   赵芸芸跟在她爹身后,一看到陈三儿的模样,吓得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叫。   她一向胆大,心里怂也要装得天不怕地不怕。   神志不清的陈三儿耳朵动了动。   现在大伙儿看陈三儿,简直是面目可憎,纷纷向赵新山表达不满——   “大队长,咱们赵村儿大队头一次发生这种恶劣事件,绝对不能放过他!”   “家家都有媳妇儿,有闺女,让这种人留在村儿里,谁还能睡好了?”   “陈三儿这种人,不配留在赵村儿大队!”   “必须赶出去!”   “赶出去!”   ……   赵新山也很生气,但他是大队长,必须理智。   他抬手压了好几次,才稍微抑制住众人的愤怒情绪,“事情还没有定论,先带他去卫生所……”   有社员不服——   “大队长!啥叫没有定论?”   “事实不就在这儿摆着呢吗!还有啥好说的!就是陈三儿起了歹心!”   赵芸芸毫不犹豫地大声反驳:“不可能!陈三儿绝对不可能做!”   赵新山狐疑地侧头看向闺女,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而社员们看来,这件事儿完全没有任何疑问。   方静没有撒谎的必要。   她和陈三儿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种事儿对一个女同志的名声影响太大。   反倒是陈三儿,以前就是个二流子。   他干出什么事儿,丝毫不意外。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陈三儿起邪念。   于是,矛头指向赵芸芸,“你怎么能帮着他说话?”   苏丽梅也愤慨地瞪着赵芸芸,“你是不是女人?有没有同理心?”   赵芸芸无所畏忌,为陈三儿出头,“陈三儿不是那种人!我为什么不能帮他说话!”   “他是哪种人,你知道啥?”   若是再往下指责,就该是——   “你也是这种人吧?”或者“你是不是跟他有啥关系?”   赵新山严厉喝止:“赵芸芸!”   陈三儿现在孤立无援。   赵芸芸不愿意退,“我就是相信……”   陈三儿一只眼睛里进了血,糊住,一直眼睛眼神涣散,什么都看不清。   他循着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冲着赵芸芸的方向费力地晃了晃。   幅度很小,没人注意他的举动。   赵芸芸却注意到了。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眶发热。   陈三儿不让她说话。   许诚也注意到了,嘴角上扬,笃定他们不敢说。   “先治伤。”赵新山出声打断,转移注意力,“赵柯还没来吗?”   邓海信在他后面回话:“去喊赵主任了。”   他话音刚落下,北边儿响起刘兴学的声音,“来了来了!”   许诚稍稍退了退,更深地埋进人后。   人群让开一条口子,赵柯神情凝重地走进来。   傅杭和林海洋也跟她一起过来。   赵芸芸仿佛找到靠山,眼圈泛红,“赵柯……”   陈三儿也在赵柯出现的一刻,垂下了头,彻底昏了过去。   实际上,赵柯的震惊远远大于其他人。   因为所谓的“原著”,她一开始是防备陈三儿的,后来陈三儿的表现,击破了她的这种防备。   陈三儿的性格有些缺陷,但为人其实很有原则。   最重要的是,他明显喜欢赵芸芸,也一向对别的女青年不假辞色,完全没有怜惜,像是个没开窍的愣头青。   这种人,怎么会对女知青不轨?   她一直将“原著”和现实分开看,当然不能独独对陈三儿例外,自然就以平常心看待他了。   赵柯原以为陈三儿不会再走“剧情”,现实却是,这个事情再次发生。   怎么会呢?   而且刚才来的路上,傅杭和林海洋两个人都说,他们跟陈三儿住在一起,不相信陈三儿会对方静不轨。   赵柯也不相信。   可如果不是陈三儿干的,另一个当事人方静就很有问题。   如果方静有问题,这个事情就不是恶劣而已。   但没有证据,不能妄加揣测,不能情绪化,不能被私人感情左右……   赵柯沉着脸,别的啥都不说,直接吩咐:“常山哥,石头,麻烦你们两个先把陈三儿送去卫生所,我妈过去了。”   苏丽梅急道:“赵主任,陈三儿干这事儿,得有个说法啊!”   “对啊赵主任。”   “你别因为陈三儿最近表现好,你们走得近,就偏向他……”   赵柯锐利的眼神瞥过去。   赵新山还能多说两句,赵柯一个不好真上手。   刚嘴欠阴阳赵柯“偏向”陈三儿的老钱家儿媳妇李梅连忙低下头,躲闪她的目光。   赵柯收回视线,雷厉风行地继续吩咐石头和常山哥:“你们就在卫生所看着陈三儿,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任何人靠近他。”   “好。”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两人走向陈三儿。   原本揪着陈三儿的俩人下意识地松手。   石头和常山接过陈三儿,架着他去卫生所。   许诚阴翳地垂眼,赵柯一出现,气氛就变了……   赵柯又点了刘兴学、邓海信和几个男青年,“你们几个今晚上辛苦点儿,把这儿看牢了,不准任何人靠近,现在这是现场,不能随便破坏。”   “赵主任,要报警吗?”苏丽梅眼睛一亮,“一定要报警!严惩陈三儿这个强J犯!”   赵柯严肃地纠正她:“没有定罪之前,只能叫嫌疑人。”   而赵村儿的社员们听了两人的话,面有难色。   乡下对报警很忌讳,如果村子里有一个情节恶劣的罪犯,对整个村子的影响都很坏。   不只是婚丧嫁娶,他们赵村儿大队以后的“外联”和“生意”都得受影响。   况且一个村子里,多数社员之间都沾亲带故,抬头不见低头见。   越是小地方,越重视这种纽带关系,但凡能自行处理的,都尽量私下处理,能藏能掖绝对不大张旗鼓到外头去。   社员们劝阻——   “大队长,可不能报警啊,有人蹲笆篱子,咱们村子的名声就完了。”   “你看李村儿,他们多不招人待见。”   “赵主任,你以前不是说,要维护好咱们村儿的名声吗?”   “把陈三儿狠打一顿,赶出去就是了……”   赵芸芸面露紧张。   一方面,她相信陈三儿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更相信赵柯,绝对不会放任陈三儿受到冤枉。   另一方,她又担心,万一判成冤假错案咋办?   赵柯不跟他们争论陈三儿的问题,只反问:“大队没有任何权力动私刑,你们想犯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   乡下地方,有村规有族规,进行一些惩罚很常见,她这么说,在他们看来,多少是有些上纲上线。   赵柯只公正无私地表态:“陈三儿要是真的犯罪,咱们大队就容不得他,必须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咋能报警呢?   社员们着急地看向赵新山,想让他发挥作用,管管赵柯。   赵新山没法儿管,手里没烟,就找别的事儿,胳膊伸进衣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慢慢扣,一直扣到领子上。   人群后,许诚也皱起眉头,报警可不行……   “都散了吧。”   赵柯最后道:“明天早上七点,大队所有成年社员,除了不能动的,一个不落都到大院儿集合,大队要问话。”   众人不解:“我们问啥话?跟我们有啥关系?”   赵柯就近“借”了个煤油灯,举到脸前,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看见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们大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冤枉?”   “事实不就摆在这儿?”   “拿证据说事儿,口说无凭。”   赵柯放下煤油灯,转头跟赵新山说:“大伯,我去看看方知青,再了解了解情况。”   赵新山点点头,交代巡逻队多安排几个人,在尘埃落定之前巡夜,免得人心惶惶。   而赵芸芸瞥亲爹一眼,抬脚想要偷偷溜走。   赵柯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拽着她到一边儿去,嘴几乎没张开,凉凉地问:“想去哪儿?”   赵芸芸咬了咬唇,“我想去看看陈三儿啥样儿了……”   “回家去。”   赵芸芸一急,“我就看看!”   “避嫌不懂吗?别惹麻烦,我说了不让人靠近,石头和常山哥就不会让你看。”   赵芸芸不甘心,“那我去你家。”   这次,赵柯没拦。   许诚夹在人群中悄悄离开,心中莫名地升起几分惶惶。   万一赵柯咬着不放,会不会……   不会的,陈三儿不会暴露赵芸芸,那他就百口莫辩。   许诚又安下心。   许家——   一家子也都起来了,只是没出去。   许正义一见许诚回来,连忙追问:“咋回事儿?我咋见人说陈三儿欺负女知青呢?”   许诚本想敷衍,张口的一刻,却叹了一口气,担忧道:“抓个正着,但赵柯气盛,非要报警,村里都担心影响咱们大队的名声,大队长也管不了赵柯……”   许正义闻言,一下子着急起来,“赶出去就行,咋能报警?”   他说着,就要穿衣服去找赵新山说。   许诚妈拦着他,“你不难受了?大晚上的,折腾啥?”   “诶呀,你别管!”   许诚也假惺惺地拦,意有所指地说:“爹,你就别去了,那方知青受了委屈,不安抚好,这个事儿瞒不住……”   “那就好好安抚!”   许正义推开他们,大步走出去。   许诚妈拍腿,“这老东西!都不是大队长了!”   许诚嘴角泛起一抹笑。   丁巧巧看到了他的表情,心底发冷。   他对亲爹都要这样,这个人,太可怕了……   而许诚还在对亲娘演戏,犹犹豫豫道:“我是副队长……”   许诚妈推他,“你去啥,你赶紧回屋休息吧,别跟你爹掺和。”   许诚听话。   他对门口的丁巧巧视而不见,径直进屋。   丁巧巧也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在外头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进去。   许诚正在柜子里翻找,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回头,冷漠地问:“你碰过我的柜子吗?”   那柜子,平时都上锁,钥匙他随身带着,从来不让丁巧巧碰一下。   丁巧巧低低地说:“没有。”   许诚看了她两眼,便嫌弃地收回视线。   他太自傲,完全没把丁巧巧放在眼里。   丁巧巧爬上炕,紧贴着墙,背对许诚躺下,连呼吸的声音都很低。   另一头,知青点儿——   赵柯拎着“借”来的煤油灯,将方静桌上的雪花膏往后推了一下,靠坐在桌上,重复方静的话:“你说你起夜,从茅房出来,被陈三儿捂住嘴拖到豆秸垛行凶,挣扎的时候抓到一根棍子,打在陈三儿的头上,然后推开他逃跑,是吗?”   方静抱着腿坐在炕上,头埋进在腿间,声音痛苦地说:“是。”   赵柯微微点头,担心地问:“这么说,他应该还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吧?”   “没有。”   “那就好。”赵柯似乎放下心来,又问,“今天初六,夜色很暗,你什么时候发现是陈三儿的?”   方静攥紧拳头,似是不愿意回想,闷声道:“正面看见他的脸,发现了。”   “这样啊……”   赵柯起身,向她走近,“从茅房,到豆秸垛,这期间你一直没有喊人救你吗?陈三儿怎么没再拖远点儿?豆秸垛那头,离村子不远,真要发出什么剧烈的声音,很容易被发现吧?”   方静抬起头,情绪不好地喊:“都说了,捂着我的嘴,我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要我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么痛苦的事儿!”   苏丽梅不忍,“赵主任,要不别问了,她受了惊。”   赵柯定睛看着她的脸颊和手腕,拽过庄兰,一把按在炕上。   庄兰惊了一下,却没反抗,任赵柯单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压在炕上,脸色微红。   赵柯另一只手压在庄兰的嘴巴上,继续问方静:“是这样吗?”   方静只匆匆瞄了一眼,便语气暴躁地说:“是!”   赵柯看着下方的庄兰,庄兰也眨眨眼。   苏丽梅看着,总觉得怪怪的。   赵柯挑眉,“来,挣扎一个。”   庄兰便试探着挣扎,越来越用力。   赵柯是女人,按不住庄兰,要么得松开捂嘴的手,要么得松开攥着手腕的手。   “你用棍子打了陈三儿的头,应该是松开了手腕,嘴没松开,是吧?”   庄兰大概知道她在模拟当时的场景,便在赵柯松开她手腕的时候,作势打向赵柯的头。   赵柯捂着头,庄兰猛地推开她,得救。   “过程是这样吗?”   方静崩溃一样,埋头大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想再回想了!”   庄兰唇色红艳,脸颊上手指按过的地方,白印重新转为肤色,而手腕上手印更明显一点儿,消得也更慢。   赵柯面无表情,没有情绪地念道:“我知道你很难受,可得有你的证词,我才好跟大队长和社员们说明情况,才好定陈三儿的罪,如果刚才的过程没有问题,我这边写一份证词,你签个字,就不再问你事发时发生的事了。”   庄兰立即拿笔和纸,递给她。   赵柯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写。   庄兰便趴在桌上飞快地写起来。   方静哭得肩膀颤抖。   庄兰写好后递给她,“方知青,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吧?”   方静好一会儿,才红着眼侧头,看向那纸。   她挑不出毛病,庄兰写得过程比她自个儿说得都细节。   方静拿着笔,签下名字。   庄兰交给赵柯。   赵柯拿着那张证词,扫了一眼,“休息吧,庄知青,苏知青,你们好好照看方知青。”   苏丽梅没心机地答应。   赵柯转身的一瞬间,眼神极冷。   她只是想要确定,方静是个什么角色。   做事肯定要有动机,“原著”里,方静得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作为补偿,她现在想要得到什么?   赵村儿大队有什么值得她觊觎的?   赵柯立即便想到首都培训的名额。   可拿到名额需要签协议……   不,补偿不用……   赵柯一下子捏紧纸。   就是这样粗糙的手段,害过陈三儿一条命!   心思简直歹毒!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整段情节,明天,明天应该可以 第133章   陈老爹住在村西头, 隔得远,大伙儿散了,才有人好信儿地跑过去告诉他今晚上发生的事儿。   如遭雷劈。   陈老爹稳住心神,便跌跌撞撞地跑向卫生所。   卫生所——   余秀兰给陈三儿检查、清洗了一下伤口, 用她不太熟练的包扎技术, 给陈三儿包扎了木乃伊全头。   半夜三更, 折腾一场, 石头和常山一左一右精神萎靡地靠在门后,打盹儿。   陈老爹直接冲进了卫生所, 扑到板床, 痛心疾首地捶打陈三儿:“你这个畜生!你咋能干这种事儿!畜生……”   余秀兰正往陈三儿嘴里塞药, 懵了一下, 好悬夹到手。   石头和常山全都一激灵,连忙冲过去拉起他。   “陈老爹,别打了。”   “陈三儿还受伤呢……”   两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轻而易举拽开了他。   陈老爹够不着打陈三儿,红眼大骂:“畜生不如!你咋能干这种事儿, 我咋养出你这么个祸害……”   他骂着骂着, 站不住了,直往地上出溜儿,“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养好你,我不配当爹……”   常山和石头对视。   陈老爹的名声,大伙儿都知道,最“恨”陈三儿的一个人, 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自个儿爹当得有问题。   余秀兰经过点儿大风大浪, 最开始惊了一下, 该干啥干啥, 塞完药怕陈三儿卡死, 还给顺了点儿水,完事儿后一转身,“赵柯?”   赵柯在门口站一会儿了,走进来。   石头和常山解释:“我们一时没注意,陈老爹就进来了……”   “没事儿。”   而陈老爹看见赵柯,借着石头和常山的力,急切地站直,求道:“赵主任,我没养好陈三儿,是我的错,能不能别报警,报警他就完了啊……”   “我去磕头求方知青原谅,我把我的家当全给方知青,哪怕打残了赶出去,这辈子不让他回来都行,别报警行吗?”   “实在不行……”   陈老爹佝偻着腰,指着自己,卑微地说:“我当爹的养出祸害,我替他去坐牢,我替他去死,求你了,说说情……”   赵柯微微侧头,越过他们看向陈三儿,眼神复杂。   她其实心情不太好。   有些怀疑,没办法证实。   可如果真的是她怀疑的那样儿……心又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不断挤压。   赵柯深呼吸,平复憋闷的情绪,冷静道:“天晚了,陈老爹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陈老爹咋能安心回去,“赵主任……”   “大队会公正的。”   赵柯摆摆手,示意石头和常山哥送他出去,随即向她妈询问陈三儿的情况。   余秀兰随意道:“摸了一下,肿了,开没开瓢不知道。”   “你直接上手摸得?”   那陈三儿得多疼?这假大夫就是没轻没重。   余秀兰还以为赵柯嫌她手脏,没好气道:“洗干净手了!脑瓜壳让人敲了,你爹不在,送去公社也就是像我这样包包,还是得回来自个儿养着,知足吧。”   行吧。   大队唯一的大夫还在省城进修,赵柯也没办法。   余秀兰看一眼唇色苍白的陈三儿,“真是陈三儿干得?”   不像啊……   赵柯听出她语气里的怀疑,没答复,转而道:“我去大伯家一趟,有点儿事儿。”   “睡不睡了?”   赵柯边往出走边道:“谁睡得着?”   赵新山家——   “大伯,许叔刚走?”   赵柯从卫生所出来,看见个背影,像许正义。   赵新山和许正义刚抽了一屋子烟,打开窗散味儿,吩咐赵柯:“门也敞着吧。”   赵柯停下随手带门的动作,又推开。   赵新山道:“老许说不能报警,这事儿传出去,咱们赵村儿大队现在积攒的好名声都得完,大队最好尽量安抚一下方知青。”   赵柯一顿,继续坐下,随口问:“怎么安抚?”   “能咋安抚?给钱给东西,还是看她想要啥……”   赵新山无奈,问她:“方知青咋样儿?”   赵柯把证词交给他。   赵新山放在桌上捋,“咋揉巴成这样儿?”   不像赵柯的性格。   “她说没造成实际的伤害。”赵柯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我大概看了一下,脖子和领口下有一点儿痕迹,扣子掉了两个,衣服破了个口子,没别的伤。”   “痕迹?掐脖子了?”   赵柯露出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   赵新山尴尬,“啊,是吗……”   “我觉得这件事不合理。”   “你是说……”   赵新山顾不上尴尬,仔细看证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赵柯指着证词上的几个地方,一一提出质疑:“她身上几乎没有伤,尤其是手腕和脸颊,一个成年男子行凶,怎么可能一点儿痕迹都不留;晚上几乎没有光,离村子那么近,不敢发出声音,但她特别笃定是陈三儿,说面对面看见就认出来了;而且我特意去茅房和豆秸垛之间看了,脚印很多,看不出 行的痕迹……”   脚印多,确实破坏了一些现场,可是这些大大小小的脚印,也证明,人来之前的痕迹,是没办法改动的。   没有拖行,就是没有拖行。   就算这年代因为技术问题,很多案件查不出真相,可张口就来,连伪造一下现场都没有,也太有恃无恐了。   赵新山面色很沉重,怒意比之前知道“陈三儿行凶”还要汹涌,“还有最重要的,你没说吧?”   赵柯抬眼,试探:“什么?”   赵新山厉声问:“赵芸芸和陈三儿怎么回事儿?”   赵柯:“……”   里屋的门忽地推开,李荷花冲出来,质问:“啥意思?芸芸和陈三儿有啥关系?!”   赵新山不耐烦,“说正事儿呢!你过来干啥?”   李荷花直接问赵柯:“你跟大伯母说,你大伯这么问是啥意思?”   赵新山余光一瞥,更生气,“你看看你,有没有个婆婆的样子,还偷听!儿媳妇都带坏了!”   另一个屋,门立马轻轻合上。   李荷花理直气壮,“少管我们婆媳的事儿!”   片刻后,门又打开,露出苩羏壹㈡零七曲茜茜的脸。   赵新山:“……”   反了反了,全反天了!   李荷花逼问赵柯:“说!”   赵柯挠鼻子,“应该……没什么切实的关系,但是陈三儿好像喜欢芸芸,按理说没有动机……”   李荷花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压着火追问:“那赵芸芸呢?”   赵芸芸没回来,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个死丫头!”李荷花撸袖子,要去找赵芸芸,“赵芸芸在哪儿?去看那个陈三儿了?”   曲茜茜出来拦着婆婆,“妈,芸芸不能那么没分寸,您消消气儿……”   “她有分寸能跟那个陈三儿有关系?!”   “不是说不合理吗?”   曲茜茜直接暴露了她们在偷听。   “就算他没干,为什么不找别人,偏找他?那是因为他有偷鸡摸狗的前科!”   “行了!分不清个轻重缓急吗!”   赵新山喝止她,“回屋去,这个时候,瞒还来不及呢,闹腾啥,非得让人知道芸芸和陈三儿有啥吗。”   李荷花怒气未消,一甩手,进屋去,门摔得“哐当”响。   曲茜茜冲赵柯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回屋了。   赵新山沉下心,问赵柯道:“干这事儿,一个不好,自己都搭进去,图啥?”   “肯定是有利可图。”   “那你想咋办?”   赵柯靠近,用仅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她的打算,“我问过知青们,方静数次在天黑子后出去半个小时以上,我怀疑她有情人……”   赵柯家——   赵柯回来。   赵芸芸迎上来,“你咋才回来?”   “等我干什么?我妈应该告诉你陈三儿的情况了吧?”   “我不是问这个。”赵芸芸忐忑不安,“真要报警吗?对陈三儿有利吗?”   赵柯反问她:“你先跟我说,你俩晚上经常见面吗?”   赵芸芸摇头,“没有,就几次。”   “真的?”   赵芸芸正大光明,“我有啥好藏着掖着的,白天我照样儿捶他,为啥非得晚上?”   有道理。   赵柯:“那你们为什么晚上见面?”   “白天没时间啊。”   赵柯恍然。   也说得通。   “睡觉吧。”   赵芸芸跟着她,“诶?你还没回答我……”   “明天无论发生什么,你什么都别做。”   赵柯被子一盖,闭眼。   赵芸芸跺脚,“你倒是说清楚啊,这样谁睡得着嘛!”   第二天。   赵新山睡不着,天刚亮就出门,去看现场。   刘兴学、邓海信他们看得严,没人能靠近。   赵新山也怕破坏啥现场,便从旁边儿的豆秸垛绕过去,站得远远的,边抽烟边看。   有血迹的豆秸垛是知青点儿的。   离得真的很近。   沾血的棍子就扔在血迹中。   如果社员们被愤怒蒙蔽,很有可能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不会深究其他,一门心思只让陈三儿受到重罚……   六点多,赵柯到卫生所看陈三儿。   一个眼神清澈懵懂的少年蹲在卫生所门口,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时不时向门内张望。   “树根儿?你怎么在这儿?”   树根儿冲她傻笑,伸手,“等三儿。”   “这是……”赵柯惊讶,“烤土豆?”   树根儿点头,“给三儿吃。”   赵柯摸摸他的头,温声问:“怎么想起给陈三儿拿土豆了?吴老师给你烤的吗?”   “三儿挨打,给树根儿吃,他没来,树根儿来。”   “什么啊……”   赵柯胡乱揉他的头,忽地,怔住。   陈三儿每次挨打,都会给树根儿带吃的吗?   这次他又挨打,但是没去找树根儿,所以……树根儿给他带吗?   赵柯蓦地看向门内。   陈三儿还没醒,躺在板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平稳、轻浅。   赵柯不太记得“原著”很多情节的细节了,也没有刻意去回想。   毕竟那对她的人生没有太大意义,她的人生也不需要“剧本”。   但赵柯仍然记得“剧情”里,陈三儿始终是个二流子,没有改好过,“反派”得到了反派应有的下场。   可如果“原著”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投射,在一个短短的故事之外,每一个人都有独立的成长路径,哪怕没有赵柯,他也是这么成长的。   陈三儿本来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父亲不曾反省,当他“犯错”的时候,怒意轻而易举地湮灭亲情,可能还会大义灭亲。   村里的人本就厌恶他,事情发生之后,只会更憎恨他。   无论陈三儿如何否认,都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试图挽救他的人生。   那他背着必死的结局,离开赵村儿时,是什么心情呢?   绝望?   心如死灰?   还是……仍然有放不下的人?   一个人没有向好之心的人,怎么可能浪子回头?真正的恶人,永远不会回头。   “原著”里,陈三儿也是冤死的。   就那么简单地报警,太便宜她了……   ·   七点,全村陆陆续续出现在大队大院儿。   赵芸芸站在大库边儿上,偶尔担忧地看向卫生所。   赵柯、赵新山、许诚、牛会计坐在办公室里等人齐。   有些社员急性子,催促不停——   “赵主任,要问我们啥啊?”   “还有好些活儿呢!不能耽误啊”   “大队长,直接把陈三儿赶出去呗,还问啥问啊?”   赵柯淡淡道:“该赶出去的,早晚会赶出去,急什么?”   赵新山看赵柯一眼,隐约察觉她情绪不太好。   很多社员们对大队的温吞不满,甚至怀疑赵柯是不是要包庇陈三儿。   许诚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便又露出担忧之色。   除了陈三儿,几乎全村人都到了,方静才在庄兰和苏丽梅的陪同下,出现在大院儿。   她们一出现,社员们的注意力便都转向方静,对着方静小声儿议论,指指点点。   目光各异,同情居多,也有打量,有嫌弃……   方静眼下青黑,似乎怕见人,低着头,躲闪着众人的视线。   苏丽梅之前对方静的不喜全消失了,只剩下同情,还轻轻抱住她,低声安抚:“没事的,你很勇敢,别怕,我们都在呢,赵主任肯定给你公道。”   赵柯问:“怎么这么晚来?早一点儿到,直接进办公室,省得见到那么多人……”   苏丽梅解释:“方静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踏出来。”   赵柯状似善解人意地说:“实在受不了压力,不来也可以。”   苏丽梅又替方静气愤道:“怎么能不来?方静要亲眼看着陈三儿罪有应得!”   她好像成了方静的代言人。   赵柯起身,“方知青待在办公室里听吧。”   方静沉默。   苏丽梅说:“赵主任,你去吧。”   这傻姑娘……是该长长教训。   赵柯扯扯嘴角,跟在赵新山和牛会计身后,单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办公室。   她身后,苏丽梅柔声对方静说:“坐吧。”   方静低着头坐下。   从始至终,她都没往许诚那边看,许诚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两个人仿佛陌生人。   赵新山没让赵柯站上去,他举着喇叭说:“都静一静,既然大家着急,我就长话短说。”   “关于昨晚上的恶性事件,大队连夜进行了仔细地询问和调查,发现其中有一些隐情,也有不少人有顾忌,为了不影响咱们大队的名声以及集体的利益,大队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社员们问:“什么办法?”   赵新山冷漠道:“让方知青嫁给陈三儿。”   “啥?!”   赵新山一句话,惊爆众人。   人群后,赵芸芸乍一听到她爹让方静和陈三儿结婚,也下意识地想要冲到前面来反对。   但刚扒开两个人,赵柯昨晚上的话就在耳边闪过,赵芸芸又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理智回笼,她爹和赵柯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欺凌弱小的人,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意图。   赵芸芸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赵柯怕赵芸芸闹出麻烦,才提前提醒她,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林海洋吞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捏上傅杭的袖子,“没听错吧?”   傅杭冷淡地抽出袖子,“你没听错。”   办公室里——   “我不嫁!”   方静怎么可能跟乡下的泥腿子结婚?!还是陈三儿那种二流子?!   她要气疯了,猛地起身,绊倒了凳子,冲出门。   凳子倒地,发出“哐啷”声。   苏丽梅也回过神,两个拳头紧握,跟着冲出去。   庄兰微微叹气,慢慢起身,随后。   办公室里只剩下许诚。   这个走向,出乎意料。   他也坐不住,只能跟着一起出去。   办公室外——   方静怒不可遏,质问:“为什么让我嫁给陈三儿!他是强J犯!”   赵新山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冷酷道:“他没有对你造成实质伤害。”   “那是因为打了他!阻止了他!”   赵新山并不理会,“所以,你也伤了人。”   这个歪理,方静听了血气上涌,呼吸急促,鼻头冒火。   大队长怎么会这样?   苏丽梅有些破灭,然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求救似的找向赵柯,急急地说:“赵主任,方静不能嫁给陈三儿,这是纵容犯罪!”   赵主任一定会公正的。   她心里笃定。   然而,赵柯也助纣为虐,对方静说:“方知青,这是皆大欢喜,对大家都好,你就安心嫁人吧。”   “我嫁什么人!”方静癫狂不已,“我不嫁!”   苏丽梅更接受不了赵柯说出的“皆大欢喜”。   她对赵主任一直很崇拜,几乎到了对方指着韭菜说是水稻,她都要相信的地步。   她唯独不能接受赵主任不再光明磊落,闪闪发光的灵魂散发恶臭。   “怎么能这样呢?”   苏丽梅又气又难过,声音哽咽,“方静是受害人!你怎么能逼她嫁给强J犯?!你还是我认识的赵主任吗!”   赵柯决定给拿上头和冲动当热血的同志一个深刻的教训。   所以她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变本加厉的冷血无情,“很多地方的女知青都是这么嫁给当地青年的,我们赵村儿大队一直以来很公正很包容了,集体大于个人,方知青、苏知青应该能理解吧?”   苏丽梅大喊:“我不能理解!”   方静也抗拒得厉害,崩溃的状态比昨天晚上还真实,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是强J犯!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你们逼迫知青,我要去举报你们!”   赵柯却冷笑道:“那你就试试,能不能离开赵村儿大队。”   方静一哆嗦,浑身发寒。   赵村儿的社员们看着这一幕,愕然。   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解决办法。   或者,有些社员想过,但是都认为以他们赵村儿大队的作风,绝对不会这么干,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偏偏,发生了。   说这种话的人还是他们赵村儿值得信赖的大队长和妇女主任。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已经是有文化的新农民,这如同恶霸的行径,浑身不适,也很害怕。   跟以前的害怕不一样儿,他们害怕赵新山和赵柯是冷酷的。   社员们小心翼翼地劝:   “大队长,咱们赵村儿大队哪能干逼嫁知青的事儿?”   “这传出去,咱们的名声不更臭了吗?”   “是啊是啊,这不能干……”   “四爷,四爷,你搁哪儿呢?你快出来说两句——”   好些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生怕赵新山和赵柯真这么干,疯狂呼叫德高望重的赵四爷出面。   大院儿西北角,有一个社员指着身后,“在这儿呢!”   人老缩个、掩在人后的赵四爷被众人传花一样传到了前面。   “咳。”   赵四爷在社员们的殷切期盼下,缓缓开口:“新山,赵柯,这不太厚道啊……”   许正义也赶忙开口劝:“有别的不影响名声的办法吧?咱们好好安抚方知青,没必要逼迫吧?”   赵新山问:“你有啥好办法?”   “这……”   许正义向后找,“陈三儿他爹呢,他家能赔多少钱?”   陈老爹淹没在人群中,大家伙儿左顾右盼喊人。   方静义正词严地拒绝:“谁要他家那点臭钱?”   赵柯勾唇,嘲讽:“钱都瞧不上了,看来只有嫁人一个法子了,女人嘛,结了婚之后,教训教训,就听话了……”   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们:“……”   以前谁要是说这种说,赵柯都要怼回去,完了完了,她脑子被换掉了……   方静的耳朵里,不断循环“嫁人”两个字。   她太害怕,迫不得已,急切地说出她想要的东西:“让我去首都培训,这件事儿我就咽进肚子,一辈子不会吐出来。”   她说出来了。   果然是为了培训名额。   赵柯眼一暗。   而到手的名额让出来,赵六叔一家人的心情格外复杂。   赵小草人小,憋不住话,“凭啥!我姐拿到的名额凭啥给她!”   罗红霞立马捂住小闺女的嘴,不让她说话。   赵小草唔唔两声,恨恨地瞪着方静。   方静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嫁给陈三儿。”   院儿里的社员们听后,七嘴八舌--   “就是个名额,能把这事儿消了,也行吧?”   “要不给她吧?”   赵柯忽然一笑,又变脸,“想要名额,做梦吧?”   方静怒视她,威胁起来,“我都退让了,你要逼死我吗!”   苏丽梅看着赵柯,失望至极,冲动地张开双臂挡到方静面前,“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庄兰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下,到底没拽她。   人群里,四个男知青站在一块儿。   林海洋瞅着苏丽梅的举动,挪脚挨傅杭更近,“知青孤立无援,必须得抱团互帮互助,傅杭,我怕,保护我。”   傅杭余光瞥他一眼,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注意力重新落在卖力表演的赵柯身上。   赵柯静静地看了苏丽梅几秒。   苏丽梅挺起胸膛,不退缩,   赵柯无奈地叹一声气,“都说了,经过大队的调查,发现有隐情,大队都决定主动背恶名了,方知青,你怎么这么不知足呢?”   方静警惕,“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柯一副“不得不说出来了”的表情,“我本来不想说的……”   社员们见状,追问:“什么隐情?”   赵柯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看向傅杭和林海洋:“傅知青,林知青,你们跟陈三儿住在一起,应该很清楚陈三儿的动向吧?他晚上经常长时间出去吗?”   傅杭摇头,“不经常,他自从住到我那儿,晚上很少出去,我只见到过两次。”   他一看就不是会撒谎包庇的人,社员们都很相信。   赵柯问:“林知青呢?你们住一个屋,你更了解吧?”   林海洋挠挠头,“我睡得死,不太清楚,就之前有一天晚上起夜,发现他不在炕上,很长时间都没回来,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撒泼尿这么长时间……”   赵柯点头,又转向社员们,问:“你们最近这半年多,谁家丢东西了吗?”   社员们对视,摇头,“没有。”   “那么陈三儿出去,应该不是偷鸡摸狗,同意吗?”   社员们接二连三地表示“同意”。   老王家兄弟三个闻言,若有所思。   方静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难道还能暴露陈三儿和赵芸芸的关系吗?   可心里又莫名有些不安。   而赵柯问完他们,转向刚才对她滤镜破碎的苏丽梅,“你们女知青都住在一个屋,方知青有没有夜里悄悄出去的时候?”   方静脸色霎时一变,“我、我那是去上茅房,我小时候凉到了,有点儿小毛病,晚上经常起夜。”   “没问题你慌什么?”   “我没慌。”   方静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她答得太快,懊恼地抠手。   不远处,许诚眉头紧锁,往牛会计身后挪了挪。   苏丽梅想起方静的异常,察觉到一丝怪异,咬了咬嘴唇,“有……”   赵柯又问邓海信,“你之前怎么跟大队说的。”   邓海信看方静一眼,道:“我有一次晚上去上茅房,发现老鼠,看到方知青,以为她也要去茅房,本来想提醒一下,但她出去了,我回屋后还听了好久,方知青都没回来,我实在太困就睡着了。”   刘兴学惊讶,“还有这事儿?”   邓海信轻轻点头。   他们说得都是真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赵柯惋惜道:“方知青,我本来为了你的名声,不想说太多,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知青说假话,不可能都说假话。   就算都说假话,没道理。   那这代表啥?!   陈三儿和方静有一腿?!   院子里的社员们一片哗然,闹哄哄的。   如果陈三儿和方静本身就在幽会,那这个“强J”,就得重新考量了。   社员们看方静的眼神全变了。   “难道是陈三儿想亲近,方知青不愿意?”   “女同志不愿意,想要用强就是不对。”   “男女大半夜幽会,作风坏透了,搁有些地方,是要游街的!”   “是不是用强,还不知道呢,好几次大晚上见面,谁知道他们俩到底是咋回事儿?”   “你没听她刚才说要首都培训的名额,说不准啊,这里头有事儿……”   “那这么说,大队提议结婚,是给俩人遮羞呢。”   ……   风向一下子逆转,而且有鼻子有眼,还有人证。   许诚无法掌控,不想受到牵连,又往后躲了躲。   而苏丽梅内心极度不平静,大声质问方静:“你出去是和陈三儿幽会?!”   如果是这样,她刚才不是冤枉了赵主任?   “我没跟他幽会!”   苏丽梅生气,“那你跟谁幽会?”   方静下意识地想要瞥向许诚,稍微一动,又赶忙收回来,他们不能承认,说出来,他们两个都得完!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百口莫辩。   方静只能一个劲儿地否认:“我没有幽会!他就是个强J犯,他说得都是假的!”   “那怎么解释你晚上出去?你去见谁了?”   方静不能说。   这本来应该是陈三儿要面对的场景。   现在却落在方静身上,她哑巴吃黄连,憋屈至极,只能抱着头,发癫:“你们联合起来冤枉我!我没有没有没有!呜呜呜呜……”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众人都满眼质疑。   赵柯用一种“你还要遮掩吗”的眼神,看着她,“陈三儿不久前醒了,因为身体还虚弱,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她话说到一半儿,人群后方有人喊道:   “陈三儿来了!”   现场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人群中分开一条道。   赵芸芸踮脚看向陈三儿。   陈三儿察觉到,脸稍微侧了侧,又回正,没有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去看赵芸芸。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石头和常山两个人扶着他,缓慢地走进来。   他的脸色,是虚弱的。   但他的眼睛,野兽一般,紧紧地锁定方静,靠近的每一步,似乎都离他撕碎猎物更近一步。   方静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想起大口呼吸。   这时,陈三儿已经走到方静不远。   他不可能对这种女人有任何怜惜,哪怕是假装,也不可能对她说出“结婚”的话,   陈三儿只是缓缓弯下腰,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对方静做口型:等着吧,老子弄不死你。   陈三儿知道他是冤枉的,他一定会打死她的!   方静吓哭,死命后退,“不要,我不要……”   陈三儿冲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方静毛骨悚然,顾不上其他,想要寻找依靠,抬头去找许诚。   许诚也看见了陈三儿的笑,正害怕,对上她视线的一瞬,眼神警告她。   如果被发现,都得完蛋,一个都跑不了。   方静一个激灵,赶紧垂下头。   当提前预设过方静有情夫,她的任何一点异常,都被人关注着。   赵柯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   那里只有牛会计和……许诚?   赵柯高举起手,在头顶“啪啪”拍了两下,“老陈家要办喜事儿了,就定在后天,在大院儿摆席。他们家就爷俩,大队帮着主持,大伙儿有空了都去帮忙。”   方静尖叫着不愿意。   有些人,跟她讲道理的时候,她偏要耍流氓;而跟她耍流氓的时候,当然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赵柯听不见她的不愿意,微笑,“方知青嗓子好,总要喊两声。”   社员们干笑。   这场面,实在有些像土匪抢亲。   问题是,他们是良民,不是土匪啊……   太凶残了……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134章   “这……真要准备办喜事儿啊?”   其他人都散了, 陈老爹还留在大队部,茫然不已。   赵新山认真道:“大队像是开玩笑吗?让你准备就准备,该准备。”   陈老爹讷讷应声,还是没法儿理解这进展。   咋就忽然办喜事儿了呢?   陈三儿的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村里众人也懵。   同时又格外兴奋。   陈三儿和方知青……竟然有一腿!   这是他们咋都想不到的组合。   赵村儿大队偏, 双山公社也偏, 那些严打的事儿, 头些年风头最紧的时候, 才有点儿风声鹤唳,这几年公社里都是该咋过咋过。   作风不正, 是遭人鄙夷, 可好歹比本村青年侮辱女知青被抓要好很多。   至于陈三儿和方静如果有关系, 为什么会发展成流血事件, 为什么方静那么不愿意……赵村儿的社员们好奇是好奇,念叨是念叨,却都避开不去深究。   后天就要办事儿,时间相当紧, 陈老爹出钱出东西, 全村人听从大队的吩咐去帮忙,最热衷的是讨论他们到底咋凑到一块儿去的。   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找到两个人的关联点。   尤其妇女们日常的唠嗑,那是整个村子消息灵通的所在,也讨论不出个结果。   有人嘟囔:“还不如赵柯和赵芸芸跟陈三儿走得近呢。”   大伙儿一听,可不是。   不过没人把他们往暧昧了想。   全村现在都知道, 陈三儿要跟知青结婚了!   许家--   许诚很焦躁, 在屋里来回踱步。   陈三儿一定会报复方静。   他担心方静守不住秘密, 暴露他, 那陈三儿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怎么办?   怎么办?   陈三儿那种二流子, 他的报复不知道得多恐怖……   许诚想象了一下他和方静被打得浑身是血,爬不起来的场景,寒意在血管里蔓延。   他现在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为了泄愤,为了个名额,跟方静一起算计陈三儿。   可后悔也晚了,到底怎么办能摘除自己?   许诚有限的大脑全都用在歪道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他和丁巧巧的儿子小虎在院子里玩儿,跑跑跳跳,发出了些声音。   许诚烦躁地大吼:“能不能安静点儿?吵死了!”   小虎吓得呆住,眼圈儿一下子通红。   丁巧巧听见喊声,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儿子轻哄:“别怕,娘在呢。”   小虎一见到娘,委屈地哭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   丁巧巧看得心疼,却只能紧紧抱着他。   知青点——   方静回来,就倒在炕上,气力全无似的。   是真的,也有装的成分。   她绝对不能嫁给陈三儿,那就是个火坑,陈三儿不会放过她的。   她要是到了他的手底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方静又怕又慌,想要逃,可她一个人又没有办法,起码得先骗过庄兰和苏丽梅,找许诚帮忙。   许诚不想自己倒霉,一定会帮她。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方静一会儿去喝水,一会儿要去上一趟茅房,各种找事儿,想要降低庄兰和苏丽梅的警惕心。   然而她走到哪儿,庄兰就跟到哪儿。   哪怕她真的在茅厕里,庄兰都能拿本书在茅厕外面看。   方静控不住火气,“我蹲个茅厕你也跟着,我是犯人吗?”   庄兰道:“我又没管着你,我就喜欢在茅厕边儿上看书,有问题吗?”   她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方静膈应,“你有病啊!”   庄兰一声不吭,认病。   方静一拳打在棉花上,死死盯着她几秒,憋气地抬腿回屋。   庄兰默默合上书,跟上。   方静停下,斥问:“你不是喜欢在茅厕边儿上看书吗?!”   庄兰一本正经道:“我喜欢的是看书,不是茅厕。”   方静气冲冲地摔门回屋。   一整天,庄兰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会让苏丽梅看着方静,其他时间片刻不离方静身边。   庄兰的紧迫盯人给方静带来了极大压力,而村里的妇女也在对方静不断施压。   一会儿来个人问她结婚有啥要求;   一会儿过来个人,要给她量尺寸;   一会儿又来个人,要点她的“嫁妆”。   “什么嫁妆!”   方静扑在她的箱子上,紧紧护住,“别碰我东西!走开!”   妇女也不勉强,反正来过就是完成任务,她不乐意她们就走。   方静被迫、不断地意识到,她距离“嫁”给陈三儿,越来越近,整个人折腾地憔悴不堪。   当晚,她连觉都不敢睡,困得迷迷瞪瞪,忽然一个激灵就会惊醒。   许诚也差不多,寝食难安,又不敢让家里人看出来。   一夜过后,两个人都像被吸食了精气一样。   奇怪的是,村里好多青年都没啥精神,反倒显得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不正常。   赵柯叫庄兰到跟前来,无奈地说:“你也不要看得太严,没必要。”   庄兰聪明,就是有时候太认真,闻言便作出了调整。   这天晚上,装作强撑,没多久便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沉睡。   方静控制着呼吸,极力忍耐,直到轻轻发出声音,试探确定庄兰和苏丽梅都睡死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庄兰或是苏丽梅哪怕翻个身,都能引起她的心脏狂跳。   方静磨蹭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走出知青点的院子。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得救的喜极而泣。   方静一个人没法儿跑,只能去许家找许诚。   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暗号。   敲棒子,每敲两下停顿几秒。   往常都是许诚去知青点找方静,方静第一次主动来找许诚。   她不知道许诚能不能听见,也生怕被人发现,蹲在阴影里,草木皆兵。   大概在她传递暗号的二十分钟后,许家的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左顾右盼地出来。   许诚一走出院子,方静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抱住他,哽咽道:“诚哥,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不能嫁过去,陈三儿要害我!”   许诚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张望,撕开她,“别在这儿说话。”   俩人干坏事儿的时候只想着好处,无脑勇的很,现在一个比一个怂,以前经常去的豆秸垛不敢去了,一直走到村子外面才停下。   还没到草木茂盛的季节,四周一片空旷,虽然安静,可夜里黑漆漆的,瘆得慌。   方静发抖,紧贴着许诚,“诚哥,我怕……”   许诚抱着她,安抚:“没事儿,我在呢。”   “诚哥,怎么办啊?”   方静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是你说我们可以利用陈三儿拿到名额的,现在他们逼我嫁给陈三儿,你不能不管我,我会死的!”   “嘶——”   黑夜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方静吓得叫了一声,“啊!”   许诚没好气:“别喊出声!你是生怕人不知道我们见面吗?”   方静不敢埋怨,小心翼翼地问:“诚哥,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能有什么动静?大惊小怪。”   “是、是吗?”   许诚这两天也在考虑怎么保全自己,方静离开是最好的,“出来就别回去了,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想办法给你弄个介绍信……”   “不不行,我一个人能藏去哪儿,我害怕……”   “再害怕也得藏,明天你真要到陈三儿身边儿去吗?再想跑就不容易了……”   就是知道,才冒险跑出来。   “可我的东西……”   “还管什么东西?”   “咔嚓咔嚓--”   方静又是一抖,她精神紧绷了两天,根本无法放松,四下察看着,忽然看到一个方向,瞳孔扩大,牙齿哆哆嗦嗦:“那、那那有一团什么东西在动……”   许诚望过去。   黑乎乎的地面上,真有一团东西在蛹动,而且是在不断向他们靠近。   赵村儿大队是有过野兽出没的。   许诚心跳停摆。   方静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尖叫,“啊——”   凄厉的尖叫声刺破黑夜。   许诚又被她吓得心脏突突急跳。   不明的野兽还在一点点逼近,还发出了“嗬嗬”声儿。   野兽轻易不敢往人多的村子进。   两个人被恐惧控制,疯狂地跑回村子。   他们跑远后,那团黑影直立起来。   余大舅的长子余山掀开扣在头上的被子。   他身后,余大舅的次子余岩从铺开的豆秸堆上坐起来,气愤道:“真没想到是许诚……”   “我也没想到。”   这是蹲的他们第二个晚上,村子里外每个能走野鸳鸯的必经之路,都有人带着装备蹲守。   为的就是抓正着,给陈三儿正清白。   村口——   早有人守株待兔。   黑灯瞎火,两个人慌不择路地奔跑,一头撞上一张大网。   两人吓得尖叫,又想起这是村口,尖叫声短促地戛然而止。   大网一开始只是网住前面,然后开始裹住全身,两个人越挣扎网勒得越紧。   前面,后面,身边……都有脚步声。   两个人只能看见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鬼。   许诚和方静剧烈地挣扎,却又不敢出声,甚至觉得网勒得他们窒息。   他们好像要死了!   方静控制不住地呼吸急促,泪流满面。   许诚也没比她强多少,汗流浃背,两股打颤,尿意都来了。   “刺啦——”   火柴划着,亮起一点光亮。   随后,一盏煤油灯亮起,是追上来的余岩。   许诚和方静还来不及细看,一道刺眼的强光打在两人的脸上,两人睁不开眼。   傅杭举着手电筒,淡淡道:“抓到了,拉到大队部跟赵柯交差吧。”   许诚和方静终于看清了网住他们的人,惊慌失措,仍想狡辩:“你们抓我们干什么?”   网人的是刘兴学、邓海信和林海洋,三人拽着网往大队部走。   许诚和方静一直让三人放了他们,威胁、求饶、利诱……全用遍了,三人丝毫不为所动。   大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他们一到,围绕他们一圈儿便亮起煤油灯。   许诚和方静慌急地背身,抬胳膊遮脸,想要遮羞,可惜,他们完全暴露在众人中间,遮无可遮。   “竟然是许诚!”   赵村儿青年们震惊。   方静不禁啜泣起来,“我们没做什么,放了我,求你们放了我……”   许诚外强中干,“放开我!我是副队长,你们没没权力抓我!”   “他们没权力,我有没有?”   赵新山严厉的声音响起。   许诚一滞,“大、大队长,这有误会……”   余山抱着被走过来,道:“我亲耳听到,他们说利用陈三儿拿名额。”   方静激烈地否认:“没有!我没有说过!”   许诚也否认,“不是我说的!”   但他们两个男女夜会是事实,再怎么辩解也是苍白的。   赵新山怒火朝天,“许诚,说你心术不正都是轻的,你简直人品低劣,心肠歹毒!”   周围的灯光下,赵村儿的青年们也都愤怒厌恶地看着他。   “大队长!直接报警吧。”   “这种人太可怕了,不能放过。”   “不能留他们在赵村儿!”   许诚一慌,“大队长,不是我,是她,她勾引我,她为了回城勾引我。”   方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许诚愤怒,“要不是你勾引,我怎么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搅在一起?我是副队长!”   “是你先对我嘘寒问暖的!你先讨好我的!你还给我送东西!”   “你想太多了吧,几句话就跟男人眉来眼去,送点儿东西就投怀送抱,眼皮子浅,还立牌坊呢!”   “许诚!”   方静到底是个女同志,不是毫无廉耻心,被他这么说,抬起手就甩过去。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许诚脸上,刮了两道血印子。   许诚脸火辣辣地疼,当即还手,要扇回去。   没有人去拉架,任两人在网里撕打。   他们互相诋毁攻击的样子越不堪,赵村儿青年们越愤怒。   就因为他们的坏心眼儿,陈三儿被砸破头,还差点儿就要被送出去抵罪。   青年们想起那时社员们激愤的反应,心底一阵一阵寒意和厌恶。   太歹毒了!   “这么快就咬在一起了?”   赵柯从办公室出来。   赵芸芸跟在她身后,看见两人,眼里冒火,恨不得冲上去给两人几巴掌。   赵柯没回头也感受到了她的火气,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道:“想去就去,这时候不出气,什么时候出?”   赵芸芸像是烈犬松开了绳子,直接蹿出去,一手拽头发,一手啪啪地扇。   她上去打人算怎么回事儿?   赵新山眼前一黑。   而赵芸芸薅头发扇巴掌还不满意,连踢带踹,专往疼又不要命的地方下手。   “敢欺负陈三儿!”   “我让你们欺负他!”   许诚和方静疼得嗷嗷叫唤。   她这战斗力,刘兴学、邓海信、林海洋他们三个男知青都是头一回见,目瞪口呆。   方静尖叫着躲闪,“救命,打死人了!”   许诚握起拳头,挣扎着要还手。   赵柯吩咐刘兴学和邓海信他们:“按住网。”   三个男知青回过神,连忙压住网口,让许诚和方静动弹不利,打断不了赵芸芸出气。   她的情绪激烈的异常,周围的青年们咬肌紧绷,眼神震动。   赵新山眼不见心不烦,俩手背在身后,转身背对着。   “天暗,你拿着。”   傅杭递给赵柯手电筒。   赵柯接过来,走到赵新山身边儿,“放心,都不会乱说话。”   至于那两个人,过了今晚上,也没他们在大队说话的机会了。   七八分钟后,有其他社员听到动静儿,陆陆续续到大院儿来。   “好了,停下吧。”赵新山叫住赵芸芸,“先把他们两个关库房里,明天一早拉公社去。”   赵新山说完,又改口:“拉县里吧,丢人丢远点儿。”   许诚和方静慌了,求他别送给他们去派出所。   许诚:“大队长,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   方静:“大队长,我跟陈三儿结婚,我明天就跟陈三儿结婚!”   赵芸芸气冲冲地讽刺:“丑八怪,谁跟你结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方静根本不丑,但她没心神去争辩这个,只声音凄厉地喊:“明天就要办婚礼了!”   赵芸芸冷笑,“那是赵柯要给陈三儿办的席面,扫晦气。”   方静脸色难看,张嘴要喊。   一根麻绳堵住了她的嘴。   眼瞅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赵新山催促:“赶紧带库里去。”   大晚上折腾,没有一次是小事儿。   社员们过来,一打听,得知发生的事儿,简直不知道咋反应。   很多时候,情绪就是一股劲儿,发生的当下义愤填膺,事件发生第一次反转之后,情绪已经落下去一些,这又反转了?!   合着陈三儿压根儿就跟方静没关系!   大队一直说有隐情,大队长和赵柯搞那一通“逼嫁”,是为了勾出方静真正幽会的人。   竟然是许诚?竟然是许诚?!   他们两个为了首都培训的名额,陷害陈三儿!   陈三儿就是凭白遭了殃!   而他们冤枉了陈三儿……   社员们气愤,又有些无地自容。   与社员们差不多心情的,还有苏丽梅,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没有精神。   她那么护着方静,那么鄙夷陈三儿,到头来,陈三儿才是最无辜的。   她还指责赵主任……   她竟然因为方静是弱势方,就毫无理由地偏向她,偏帮她,连本来应该信任的人都去怀疑,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   苏丽梅恹恹的,十分自弃。   庄兰看着她,安慰道:“你只是没想到,不怪你。”   苏丽梅摇头,沮丧:“我肯定让赵主任伤心了。”   庄兰沉默。   她觉得吧,赵主任应该不会为缺心眼儿伤心。   老许家——   一个社员敲响许家门,叫醒许正义夫妻俩,“老许,许诚妈,你们快去大队部吧,许诚在那儿。”   许诚妈不解,“许诚在屋里好好睡觉呢,咋会在大队,你睡魔怔了吧?”   许正义也不相信。   那社员硬着头皮道:“你还是看看吧,许诚……许诚跟方知青幽会,被村里逮个正着,陈三儿也根本没欺负方知青,是两个人合谋诬陷的。”   “明天一早要送去县派出所了。”   “你胡说!咋可能?”许诚妈不相信,“那个方知青跟我儿子有啥关系?她不是明天要跟陈三儿结婚吗?”   “话我带到了,你爱信不信吧。”   社员说完就走,一刻都不多待。   许诚妈生气他乱说,心里头又不安生,立即去敲儿子儿媳的门。   门一开,许诚妈便往里挤,“许诚在屋里吗?”   丁巧巧侧开身。   炕上两个被隔得远远的,根本没有许诚的人影。   “许诚呢?!”   丁巧巧不知道咋回答,只能低头不说话。   许诚妈气急,“你咋不说话,你连男人都看不住吗?”   她话音刚落,外屋,“哐当”一声巨响。   许正义摔倒了。   丁巧巧就站在门口,着急忙慌地冲过去,“爹,爹!你没事儿吧?”   许诚妈也慌急,“你别这时候出啥事儿啊,儿子还在大队部呢,你没听见吗?他们要送儿子去派出所!”   许正义半个身子僵麻,舌头也麻,“畜生,畜生,还管他干什么……”   “那是我儿子!”许诚妈哭起来,“我哪能不管?”   许正义这情况,扶起来也走动不了,婆媳俩只能费力地扶他进屋躺下。   然后许诚妈就要出门,但她没一个人走,还叫丁巧巧叫醒两个孩子一起出去。   大队大院儿人很多,赵新山和赵柯怕出什么乱子也没走。   婆媳俩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路上,许诚妈就对母子三人说过,许诚要是没了,他们就没丈夫和爹了,以后得过苦日子。   两个孩子害怕,哭一路,“爹!呜呜呜……”   老太太一到大院儿,哭得像上坟一样,“儿啊~妈不能没有泥啊……”   丁巧巧对许诚满心的恨,哭不出来,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将他们护在臂弯下。   大库里,许诚听到亲妈孩子的哭声,燃起希望,呜呜呜地哭喊起来。   老太太一听就认出许诚的声音,扑到库门上,边拍边嚎:   “你咋这么糊涂啊……”   “你要是出啥事儿,我也不活了……”   “我这命咋这么苦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两个孩子也哭得声嘶力竭,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   在场的社员们同情许正义夫妻和许诚的媳妇儿孩子。   “这么大岁数了……”   “孩子多可怜,有这么个爹,长大可咋办啊。”   “许诚真是造孽……”   而赵柯见着两个孩子的模样,便发火:“带孩子过来干什么?送回家去!”   许诚妈转向赵柯,直接跪下。   赵柯一惊,立马躲开。   赵新山喝止:“你干啥,赶紧起来。”   许诚妈非但不听,还拽着两个孩子给赵柯和赵新山跪下,“孩子啊,快求求他们,不能让你爹走啊……”   两个孩子“扑通”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要爹……”   丁巧巧也被拽着跪下,一串串儿的眼泪流下来。   社员们看得不忍心。   赵柯不同情,压着怒气,“你们让孩子以后怎么自处?让他们起来。”   许诚妈不让起,哭求:“他们爹都要没了,他们不为他爹求情,谁求啊……”   赵柯转向丁巧巧,“巧姐,你就看着孩子们留下阴影?以后一辈子忘不了?”   丁巧巧最在乎的就是孩子,抱住两个孩子,捂住他们的耳朵。   许诚妈哭:“都是一个大队的,不能送啊,送去命就没了……”   “陈三儿的命不是命吗?”赵柯忍无可忍,“我就问你们,陈三儿的命,不是命吗!”   许诚妈哭声低了些许,声音哀切,“我和老许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孩子哪怕没有人护着,也一样价值千金。”   赵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大队要为所有社员负责,我们是大队干部,我们不嫌麻烦,永远站公理,必须正风气,我今天就警告所有想要以身触线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大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法理容情,容得是人间真情。他们有害人之心,他们活该。”   “同情吗?用以后村子的治安混乱来换。”   赵柯就是这么铁石心肠。   她退,那是她愿意退,她不想退,谁说话都不好使。   社员们看向彼此。   赵柯方才挺不近人情的。   可他们心里一下子就安心,踏实了。   其实这两天,大伙儿帮着陈老爹准备陈三儿的宴席,正常的干活,表面上都若无其事,但心里根本不太平。   咋能不清不楚地逼知青嫁给陈三儿呢?   就算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皆大欢喜”,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赵村儿大队不应该是那样儿的。   他们不是光明正大的吗?   现在,啥都明白了。   赵村儿大队永远是有底线的。   赵村儿大队的干部是追根究底的。   这才是赵村儿大队的味儿。   社员们挨骂也得劲儿了。   而许诚妈呆坐一会儿,忽然哭得撕心裂肺。   赵新山不反驳,社员们也不替他们说话,许诚被带走的结局注定了。   赵柯再次重复:“别让孩子待在这儿,不想回家,就带他们去办公室待着。”   许诚妈只想陪着儿子,贴着库门不走。   丁巧巧看着两个孩子惊惧的脸,拽起他们去办公室。   两个孩子安置在办公室的桌上,丁巧巧哄他们睡觉,默默流泪。   赵柯没进去,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听着许诚妈的哭声,望着天上的月牙出神。   片刻后,门静悄悄地开了又关。   “聊聊吧。”   丁巧巧紧张地搓手指,缓慢地走近,站在旁边。   “坐。”   丁巧巧摇头,“不用,我站着就行。”   赵柯也不勉强,自顾自地说道:“枕边人应该最了解枕边人,许诚跟方静的事儿,你肯定有所察觉吧?”   丁巧巧倏地揪住衣袖,想否认,“没……”   “不用急着否认。”赵柯侧头看她,黑夜下看不清人脸,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万事讲证据,但我没找你。我试过几次了,被动地去说服一个人太费力,我喜欢用事实说话。”   “现在大队已经找出许诚,无论如何,他的名声已经跌落谷底,你的孩子受到影响已成必然,你还要否认吗?”   赵柯咄咄逼人,“如果陈三儿背上这个罪责,没了一条人命,你心里不愧疚吗?”   “我只是不想家散了,只是想我的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我有什么错?”   丁巧巧崩溃,她当然受折磨,“我不恨他吗?可他是我孩子的爹,我不能让他的名声坏了!”   赵柯怕那两个孩子没睡着偷听到,出现些莫须有的麻烦,起身靠近丁巧巧耳边,低声道:“既然你恨他,你大可以送他一程……”   丁巧巧崩溃的情绪卡顿,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这种人,如果还能回来,后患无穷,你真的希望他回来,再继续祸害你的孩子吗?”   丁巧巧……当然不想。   赵柯轻声问:“有证据吗?”   丁巧巧缓慢地点头。   “把证据交给许叔,说就算许诚对不起你,你也愿意像女儿一样陪伴在他们左右,不想留他们孤苦伶仃;说你不想带孩子们回娘家寄人篱下,过苦日子。可许家的名声彻底坏了,孩子们留在赵村儿大队,要受白眼,你实在没有办法……”   “这就可以?”   “让许叔大义灭亲,比你不顾情分,更能挽回许家的名声,不是吗?许家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丁巧巧眼神渐渐清明。   赵柯站直,用正常音量道:“犯错的不是你们,你们完全可以继续留在赵村儿大队,大家嘴虽然碎点儿,人嘛,大部分还不错,回娘家不会比在赵村儿过得好。”   “你以后多跟曲茜茜、春妮儿走动走动;你家的两个孩子,我会交代赵小草和牛小强带一带,那两个孩子,全都正义感十足,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时间久了,事情的影响总会消弭,人活成什么样儿,全凭自己。”   赵柯言尽于此,留下她一个人走了。   许正义还在家,身体也不太好,丁巧巧把孩子暂时留在这儿,回家去看他。   很久之后,丁巧巧才重新回到大队部看孩子,照看婆婆。   许诚妈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库房里,许诚和方静也在哭,彼此咒骂不休。   一个晚上的恐惧,折磨的两人不成人形。   天亮后,傅杭开着拖拉机,拉着许正义夫妻,许诚和方静,还有几个青年,去县城报警。   许诚和方静被拽上拖拉机的时候还在奋力挣扎,还想逃走,许诚妈也拽着许诚,不想他上去,哭得惨极了。   村里社员们看见,同情归同情,可赵柯说得话对,他们活该,按照法律该咋判咋判,都是他们应得的。   而陈老爹一早起来听说之后,很茫然。   然后,他独自在家大哭了一场,哭得眼睛红肿。   他即便反省,也一直觉得,他已经尽力做到一个爹能做的了,没多对不起陈三儿。   可这一件事,他彻底认识到,他根本不信任儿子,差点儿害了儿子。   陈老爹悔恨,愧疚,不敢面对陈三儿,只能找到赵柯,“赵主任,这席还办吗?”   赵柯道:“晦气是要去的,而且这两天,村里好些青年大晚上蹲在外头,也该请人家吃一顿。”   陈老爹明白了。   赵芸芸又恢复阳光,晚上回家住,只是一回到家她就阳光不起来了。   李荷花拎着鸡毛掸子抽她,不准她再跟陈三儿来往。   赵芸芸疼哭,犟脾气上来,“我就不,我爱跟谁来往跟谁来往!”   李荷花又举起鸡毛掸子,“你还犟嘴!你知不知道要是把你牵扯进去,你名声就完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啥?”   “我让你不怕!”李荷花气得又抽她,“啪啪”抽在她身上,“不准再敢跟他接触,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赵芸芸梗着不躲,硬挨她的打,“方静那事儿根本不是他干的,我凭啥不能交朋友?”   “是不是他干的,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有前科!”   “他学好了!”   “我不信!”   “你不讲理,呜呜呜呜……”   赵芸芸疼得厉害,拔腿就跑。   李荷花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扔,“气死我了!”   曲茜茜悄悄拿走鸡毛掸子,藏起来,安慰她,“芸芸得哄着,您别生气了,回头我去看看她……”   另一头,赵芸芸跑回赵柯家,气不过,又冲进傅杭家。   陈三儿卧床养伤,看见她一脸泪,爬起来,“赵芸芸,你咋了?”   赵芸芸边哭边给他按回去,“躺你的。”   陈三儿哪躺得消停,“你到底咋了?”   他越问,赵芸芸哭得越凶,直接从抽抽噎噎变成嚎啕大哭,委屈的不得了。   陈三儿真怕她的眼泪,求饶:“赵芸芸,我叫你祖宗,你别哭了行吗?哭得我头疼。”   赵芸芸听他说头疼,哭声小了点儿,俩肿眼泡艰难地睁开。   那么小的缝儿,还哗哗往下流眼泪呢。   陈三儿抬起袖子给她擦,放轻声音,“好了,别哭了啊,到底咋了?”   赵芸芸头一回听他这么温柔的强调,又委屈地想哭,抽噎着说:“我妈打我,他不让我跟你来往。”   陈三儿的手一顿,“她不喜欢我很正常,你别跟你妈犟……”   “咋,你要跟我掰?”   赵芸芸瞪眼,大有他敢答是,就捶死他的意思。   但她再想凶,肿眼泡也不允许。   滑稽又可爱。   陈三儿情不自禁地笑。   他受伤之后,几乎没怎么出面澄清,就清白了。   赵芸芸不管不顾地维护他。   树根儿给他带了土豆。   赵主任和大队长帮他恢复清白。   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被保护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最后一丝戾气也消失了。   陈三儿保证:“你啥都不用干,别跟你妈犟,吃你的喝你的,我努力,我努力行吗?”   赵芸芸感觉怪怪的,怪不好意思的,“你、你啥意思啊?”   陈三儿继续给她擦眼泪,“反正我会努力的。”   赵芸芸红脸。   许正义大义灭亲,许诚和方静重判了,两个人再也没有机会给赵村儿大队带来后患。   许正义和许诚妈回来,都病了,全靠丁巧巧病榻前不辞辛苦的照顾。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说起的时候,全都唏嘘不已。   陈三儿的伤养得差不多,没有立即复工,而是从邻居江大山家开始,要给村里人干活还债。   村里人尴尬又不解,“哪有啥债啊?”   陈三儿偷过谁家的鸡蛋,谁家的苞米,谁家的土豆……全都记得清楚,“我以后想堂堂正正做人,该还的一定要还清。”   村里人都不好意思了,他们之前还喊着要把陈三儿“赶出去”“打他一顿”……   陈三儿都能大大方方地为自己的错误弥补,他们要是扭扭捏捏,不是连他都不如?   于是,第一个社员带着东西上门跟陈三儿道歉,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也上门……很快,傅杭家的地就摆满了。   而陈三儿的债主们顺便会说一声,家里最近有啥活儿让他帮忙。   一码归一码嘛。   大家都心安理得。   作者有话说:   抱歉,高估我自己了,熬夜效率太低了…… 第135章   许诚和方静的事儿, 大多数社员是精神和嘴巴上参与,实际生活照常过。   赵萍萍的名额没有更改,不过稍晚了一天出发。   中间发生了一点儿小插曲。   马家人得知赵萍萍要去首都,特地从六河子大队过来。   外村人儿不常到赵村儿大队来, 所以每一次来, 都能感受到赵村儿大队的变化。   那真是日新月异。   马家人是来找茬的, 他们对赵萍萍一个女人甩下丈夫一个人去首都参加啥培训很不满意, 打定主意要阻挠,但牛车一到赵村儿大队村外, 瞧着又起了一个新窑, 那老多砖堆在中间儿, 气势就稍微弱了点儿。   马盛在烧砖, 见着家里来人,就跟王老三请了个假,带着父母哥哥回村儿。   到村口,马家父母看见那老大的一个猪圈, 气势又弱下去好多。   他们都听说现在赵村儿大队养着好几十头猪呢。   那对十里八村儿是啥概念?那不是猪圈, 那是养猪场。   赵村儿大队靠着这养猪场,就比周边儿的大队富裕好大一截。   “先等一下,我去跟萍萍说一声儿。”   马盛跳下牛车,跑向养猪场,边喊人边挨个猪栏找。   赵萍萍从前面的猪栏出来,“咋了?”   马盛:“爹妈还有大哥来了。”   赵萍萍一听, 赶紧过来, 边走边解围裙, 摘帽子, 随手挂在猪栏上。   不能一见面儿就给人不痛快。   马家人全都笑盈盈地跟赵萍萍说话, “萍萍,是不是忙啊?”   赵萍萍笑道:“现在猪多,新的饲养员还没定下来,每天事儿好多,闲不下来。”   “那累不累啊?”   “还行。”赵萍萍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队安排社员临时帮手了,就稍微比以前重一些。”   “那你赶紧去忙吧,我们别耽误你干活儿。”   赵萍萍回头看一眼养猪场,她的活儿还没干完,差一个人别人要多干不少,“那我快点儿干,中午早点儿回来给你们做饭,马盛先陪着你们。”   “行行,都行。”   马家人全都挂着笑。   马盛道:“有我呢,你快回去吧。”   赵萍萍走后,马母才问:“这么忙,挣得多不?”   马盛点头,“我们大队分活儿给工分,饲养员给10个。”   “那真不少!”   “那你呢?”马大哥问,“你在土窑干活,工分给的多不?”   “12个。”   马家人更满意。   马盛没说赵村儿大队加班还会给工分,而且因为他们大队产业多,分红的时候每一个工分都更值钱。   牛车进村儿,大院儿外头齐齐地长了一排矮矮的植物。   马父问:“这草杆子是啥?”   马盛解释:“不是草杆子,是花,叫格桑花,我们赵主任从外头寻摸回来的,要美化村容村貌。”   马父一听,干巴巴地应:“花啊……”   马母也露出几分复杂来,“你们大队都养上花了……”   她一方面觉得闲的,一方面又觉得,不一样儿。   马盛也变了。   他以前绝对说不出“村容村貌”……   这种发现,让马家人都手脚不自然起来。   一行人到赵六叔家,马盛要去稻田地通知老丈人和丈母娘,马母也拦着他:“不用耽误他们干活,我们跟你说点事儿。”   “啥事儿啊?”   马家父母互相推,都让对方说。   马盛眼神疑惑。   “咳。”马母站出来,语气有点儿弱,“盛啊,不能让你媳妇儿去参加那个培训。”   马盛:“为啥?”   “还能为啥?”马父接过来话,“女人往外跑,还能顾家了吗。”   马盛道:“我顾家呗。”   马父急道:“你是男人,你顾啥家?那不让人笑话吗?”   “谁笑话啊。”马盛骄傲,“你们知道那名额有多难得吗?那是首都的养猪培训,省里都抢,我们大队也抢破头,还有知青跟着争,但是萍萍拿到了!”   马家人对视,更加担心。   马母问:“你媳妇儿能耐了,你还有啥地位啊?”   “萍萍尊重我,我也爱护她,我们俩好着呢。”   “你咋不明白呢?”马母一脸无奈,“你本来就住在老丈人家,她要是本事大了,瞧不上你,给你踹了,你咋整?”   “我们赵主任说了,每个人有不一样儿的发展方向,只要都在努力进步,没有谁就比谁高贵这一说,我也学习,也挣钱,那我顾家顾得好,不也是本事吗?又不是吃软饭的。”   马盛已经想通了,“萍萍真要这时候踹了我,是她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她。再说,真要走的人咋也拦不住,但是拦着人进步,挡着人家的路,那就是缺德。”   马家人无奈,这世上缺德的人少吗?不都是为自己的好处。   马盛最后问:“要是选上的是我,你们还会这么说吗?”   肯定不会。   马盛摇摇头,“你们不要管了,她是马家的媳妇,也有名字,她叫赵萍萍,我是个男人,小肚鸡肠的叫人笑话,我得支持她。”   马父马母还想劝。   马盛转移话题:“我们大队承包酸菜厂,要组个建筑队,从外头招人,大哥去干不?”   外头没听说过事儿。   马家人态度转变。   马大哥急忙问:“我能去干吗?”   “能帮你哥找上活儿?”马母问完,琢磨,“萍萍能说上话吧,对,她是你们大队合作社社长的堂姐,你们议亲的时候她还来了呢。”   “不用萍萍,对外招人的事儿,我们大队还没对外说,我提前替大哥跟赵主任报个名儿。”   农村闲忙都那么上工,忙的时候忙得要死,闲的时候也在混工分,集体不安排活儿,啥正儿八经的钱都挣不到,大多数人也不敢挣。   赵村儿大队愿意从外头招,想干的人肯定海了去了。   马父也活心了,“那我能干不?给我也报个名儿呗?”   马母道:“对,你爹干活儿可有劲儿了,让他也跟着干。”   马盛直接就拒了,“建筑队就要那么一些人,整个赵村儿大队亲戚朋友那么多,都想干,咋可能咱家占俩?我大哥能选上就很不错了。”   马母点头,“也是。”   马父虽然遗憾,但儿子能干,也挺好。   马大哥确认:“能要我吗?”   马盛可不敢打包票,“提前报名,机会肯定要大一些吧,我到时候跟赵主任多为大哥说两句话。”   “弟妹说话更好使吧?”   “你们不了解我们赵主任,赵主任不愿意,谁说话都不好使。”   “真的吗?”   马盛肯定,“真的。”   时间长了,就都知道了,尤其赵村儿大队刚发生那么大的事儿,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赵主任一般很好说话,也不介意在一些事情上让大家走关系带亲友。   马母叮嘱:“那行,那行,你好好替你哥说说。”   马大哥羡慕道:“你这搬过来,比你搁六河子大队强多了,以后还能住砖房……”   盖房子的大事儿,都上心,马父问:“你们啥时候能盖上砖房?这总在你老丈人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   “有新窑就快了。”马盛耐心地回答,“不过我们大队长和赵主任说,也不能太赶,今年大队再带大伙儿赚一赚钱,大伙儿账上的钱多点儿,盖房子走集体,到时候采买啥建材,集体去买,能讲讲价,而且有啥破损都由大队承担。”   “这么好?”   马盛笑,是这么好。   马家人没能阻挠赵萍萍去培训,还多   等赵萍萍和赵六叔他们都回来,马家人今天过来就是单纯听说赵萍萍要去培训,送送她,看看有啥要帮忙的。   赵六叔六婶儿一见亲家这么好,可高兴了   其乐融融。   晚上,马盛来赵柯家借自行车,替他大哥问了一下能不能进建筑队,“我大哥干活可稳当了,一句闲话没有,一点儿不偷懒,能不能让他跟着建筑队打点儿零工?”   赵柯确实不介意,但丑话也说在前头,“要是不好好干,咱们大队不会顾及谁的面子。”   马盛欢喜,保证:“肯定好好干,我明天回来的时候好好跟他说清楚。”   转过天马盛送赵萍萍到公社,送她上车,回来顺便去了一趟六河子大队,跟家里人说这个好消息,还叮嘱他们先别跟外人说。   马家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答应。   马大嫂也高兴,又问小叔子:“我娘家兄弟能报吗?”   还不等马盛回答,马母就打断:“你爹都没去,你娘家兄弟咋报?那不给老二添麻烦吗?”   马大嫂被婆婆一下子堵回来,笑容尴尬。   马盛出声缓和:“我再单独找赵主任,说不过擵羯壹②零⑦去,不过等公布了,我第一时间帮着问问,选不上,大嫂别怪我。”   马大嫂表情自然了些,“行,选不上大嫂也不怪你。”   马盛大嫂的娘家兄弟,最终没能加入建筑队。   以赵村儿大队妇女们传播消息的速度,都没等到赵村儿建筑队招人的消息公布出去,赵萍萍走后的第三天,   建筑队的名额就定完了,都跟赵村儿大队沾亲带故。   那么多家,都来找赵柯,赵柯不能全收,就定了个数,每个大队收四个,二十来人就够用。   现在是集体劳动,这个事儿得通过这些人的大队,大队放行,他们才能出来打零工。   赵柯便约了时间,请这几个大队的大队长过来赵村儿坐坐。   都是附近的大队,离得近,来得快。   赵柯和赵新山、牛会计三人一早就到大队部打扫卫生。   赵新山拿扫把划拉院子,牛会计拎着桌椅板凳在井边儿刷洗,赵柯在屋里擦擦扫扫。   “我昨天去看老许,这一下子打得,精气神儿跑了不少,头发都半白了。”   “换谁,都受不了。”赵新山舀了瓢水往地上撒,省得起灰,“我本来还想,让他再回来当副队长,看他那个状态,就没吱声。”   牛会计使劲儿刷,桌腿儿上的黑漆渐渐回到木色,“要是忙起来,没准儿能好得快点儿吧?”   赵新山摇头,“我看他说话嘴里总有口水,走道也没啥劲儿,应该要养一养。”   “许嫂子也瘦得皮包骨,要是赵柯他爸在,还能给他们瞅瞅。”   赵新山停下扫把,“想开吧,没有办法。”   许家倒是希望大队不要报警,可大队不可能同意。   “还是说副队长吧。”牛会计抬头,提了一个人,“我看上次投票,王老三票数也还行,要不他暂代?”   赵新山沉吟。   这时,赵柯出来倒垃圾。   牛会计便问她:“我和老赵刚刚在说副队长人选,你觉得王老三咋样?”   赵柯停下,不赞成:“太快了,学习锻炼的还不够,容易得意忘形。”   赵新山和牛会计对视,他们现在真的是怕年轻干部得意忘形。   那还能用谁呢?   赵新山问赵柯:“你有没有啥建议?”   副队长最好得稳重,有文化,社员们了解并且好感度和接受度高一些……   赵柯:“唐知青怎么样?”   她妈说过,唐知青和尹知青夫妻俩在村里一向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太大存在感,但这个文化程度,一般社员通过扫盲肯定比不了。   赵村儿大队没有太复杂工作,但有文化真的强过不少人。   “我听说唐知青小学毕业,咱们大队大多数工作应该都没有问题。”   赵新山和牛会计都琢磨起来。   赵柯拎着撮子出去倒。   八点,附近几个大队的大队长和要进建筑队的社员陆陆续续到达赵村儿大队。   赵柯瞅过那些社员,聊过几句,大概知道啥性子,就特别善解人意地让他们认识谁家就去串门儿,不用在大队守着。   九点多,六个大队的大队长全都聚在赵村儿大队部,赵新山叫人去喊他们各自大队的社员们回来。   等人期间,大家伙儿就跟汇报工作一样,那个说他们大队挖了多长的排水渠,这个说他们大队做了个水车,浇水是省劲儿……   六河子大队的杨队长和李村儿的李队长还是不对付,说两句就能呛起来。   因为赵村儿大队依旧带给大伙儿好处,没人对赵村儿大队出了许诚和方静这么两个人说啥,他们的态度也没变差。   赵新山跟他们拉拉家常,说说各自大队的事儿,赵柯再打打圆场,气氛总体来说是和谐的。   大概寒暄了二十分钟,人都到齐,赵新山端起搪瓷缸子,喝水。   这是信号,该赵柯说话了。   “各位队长,还有各位大哥,咱们都熟,我们大队就不说客套话了,直接说工作内容和报酬。”   赵柯主要是瞅着各个大队的社员们说,时不时跟不同的人对一对眼神,以示真诚。   “工作内容就是盖房子,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要求就是务必每一个步骤都严格完成,每天都会检查,具体的,到时候建筑队的负责人会跟各位讲清楚。”   “主要是报酬问题……”   赵柯说“报酬”,却没有第一时间提报酬,而是道:“公社的意思呢,我们既是一个一个的小集体,同时又都是公社这个大集体的一份子,我们作为先头兵,走得快一点,公社提供一些扶持,我们呢,也要尽量带动一下其他大队来回馈公社,所以我们这个建筑队才面向其他大队招工。”   大队长们纷纷点头,“赵村儿大队是我们榜样,我们要向你们学习。”   “我们大队,很乐意多带动一下各个大队,尤其是邻居大队,咱们之间通亲多,说是姻亲大队,见面都叫一句‘亲家’,完全说得上。”   “姻亲大队”这种说辞,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   赵柯要拉关系,兄弟、邻居、亲家……啥都能说的出口,丝毫没有羞耻,始终面带微笑,“建筑队需要很多建材,其中一部分呢,是能够从各个大队购买的,我们大队的意思呢,就是从几个大队购买木材之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所有的东西,山啊水啊田啊,包括上面的死物活物,都属于集体,这些东西要买,就算花不多少钱,也得跟各个大队买。   杨队长问:“你们大队自己不能提供吗?”   “我们大队已经提供砖了,既然说要带动,就不会全包揽,大家一起创收,携手共进不是更好吗?”   各个大队长心里有数,赵村儿大队赚大头钱,不在乎那点儿蚊子肉,不过就算是蚊子肉,赵村儿大队不愿意给别人挣,其他人也只能干瞅着。   总不能劫富济贫。   是以,大队长们都表示感谢,没人不满足。   赵柯这才说到重点,“因为要帮扶各个大队,因此报酬我们大队提供了三个方案,一个呢,是正常结工钱,公社里人工怎么算,我们就怎么算,材料钱也是这样,工程结束就结。”   她说完第一个方案,刻意停顿了几秒。   李村儿队长问:“另外两个方案呢?”   “第二个方案是用粪肥抵钱。”   “粪肥?!”   众人跟左右的人对视,不理解。   赵新山继续喝水,搪瓷缸子几乎没放下过。   这种不太合常理的事儿,也就只有赵柯能自然又诚恳地说出来。   赵柯解释:“按照一定的比例,提供超量的粪肥,由你们大队自行给社员相应的工分作为工钱,这样可以给你们大队的庄稼追追肥,今年秋有个好收成。”   没有钱买化肥,足够的粪肥也不好弄,有些大队是会向养猪场买粪……   众人纠结,还想再听听,“最后一个方案呢?”   “是用猪肉抵钱。”   赵柯故意放低声音,“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们大队不是养猪嘛,除了我们大队自己杀了分的,都要卖到食品站去,肯定不会私下卖。”   “你们呢,有钱没票也不好买,但是我们大队用猪肉抵工钱,就不一样了,有那个票,换点儿正用的票,不是更好吗?”   众人点头。   亲朋好友之间换换票,涉及不到啥,跟倒腾票卖钱的不一样。   肉票攒下来,可以换粮票、换糖票、换工业票……反正只要能换,都可以换。   但是,大家还有点儿担心,“这样,没事儿吧?”   赵柯安抚道:“斤肉斤粮,粮都能抵工资,肉有啥不能的,等冬天猪能出栏了,我们多留下两头猪,一杀,你们呢,就来割肉,有啥问题吗?合不合理?”   众人一寻思,“合理。”   赵柯诚恳地说:“我们大队的条件,你们也都看见了,要不是因为咱们之间这么长时间和谐的关系,没必要多折腾这么两个方案来,你们可以好好考虑。”   赵新山放下搪瓷缸子,一本正经道:“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如两个方案可以同时选择,完全不冲突。”   赵柯为难,“这……不好算呐。”   “啧。”赵新山皱眉,“就不能大方点儿,粪肥尽量多给一些,算那么明白干啥?”   杨队长一听,这是有便宜占,附和道:“赵主任,你们大队长说得对啊,我们几个大队都那么多地呢,一点儿粪够干啥的?反正你们一直有,多分点儿能咋地?”   其他大队长也都出声讨价还价——   “就是啊赵主任,咱们都这么近了,别舍不得那点儿粪啊。”   “咱们以后要常来常往,加深联系,咋能吝啬呢?”   赵柯嘟囔:“说得倒是轻巧,我们大队自个儿还不够用呢。”   赵新山嫌她磨叽,“我做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赵柯不情不愿,又没办法,“那好吧。”   各个大队长顿时满脸喜色,“那我们就同时选两个方案。”   赵新山豪爽道:“等秋收,你们都能多收成些庄稼,又能吃上几斤肉,咱们都欢欢喜喜地过年。”   “是嘞。”   “托赵队长你的福。”   “那就这么定了。”   赵新山拍胸脯答应:“行。”   只有赵柯,一脸的无奈。   几个大队长看着她这样,越发得意,离开的时候,满脸的喜气洋洋。 奇!书!网!w!w!w!.!q!i!s!u!w!a!n!g!.!c!c   而赵柯等他们一走远,脸上就变了一个颜色,举起手掌冲着赵新山。   赵新山不理解她的意思。   赵柯笑眯眯道:“庆祝一下。”   赵新山学着她的动作,不熟练地抬起手掌,眼神疑问:这样?   赵柯“啪”地拍上去,击掌庆贺:“成嘞!”   赵新山哭笑不得。   赵柯很骄傲。   她升级了,进化了。   她和大队长打配合,角色鲜明,相得益彰,一点儿不突兀。   看,她不给人钱,没有一点儿不舒服,人家还感谢她,还高兴的像是占了大便宜。   现在就是,公社赊着他们的账,赵村儿大队欠着自家社员和养猪场的账,现在又欠上别的大队。   主打就是一个赊账,啥事儿都干,啥事儿都不给钱。 第136章 (捉虫)   赵村儿大队的本意, 从来就不是坑谁的钱,如果资金宽裕,也不会在这些钱上耍心眼儿,实在是没办法, 要是直接说借说赊, 磨一磨, 人家可能也会同意, 但双方的心情绝对不会太愉悦。   现在赵村儿大队提供的,是对方很满意的条件, 双方一拍即合, 都满意, 建筑队就能拉起来了。   工人已经有了, 这个简陋的建筑队还需要会计,工头。   牛会计主动申请:“我来吧,芸芸和潘翠莲都是女同志,去公社不方便, 而且俩人做账也没有我熟练, 让她们俩先在大队锻炼锻炼,有你们瞅着,也不容易出错。”   有牛会计在那儿看顾,工头就没什么需要为难的了。   赵柯看向赵新山,赵新山道:“就让刘知青和邓知青去吧。”   还有个问题,拖拉机在工地用得着, 拖拉机手得尽快选出来。   副队长也得尽快落实, 尽快上岗。   事儿都凑到一块儿去, 赵新山干脆就把三个知青都叫到办公室来, 一起说。   赵柯先跟刘兴学和邓海信说:“刘知青新画好的图纸, 公社两位领导给予了高度肯定,所以大队商量,想让你们两个做建筑队的工头,一来你们熟悉图纸;二来你们既然对这个方向有兴趣,多锻炼是有好处的;三嘛,大队信得过你们的人品,也乐意培养你们。你们愿意吗?”   刘兴学和邓海信眼睛亮的惊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愿意!”   赵柯点头,鼓励:“大队对你们有很高的期望,相信你们不会止步于此,希望你们到一个比较艰苦嘈杂的环境也不要懈怠学习。”   “一定。”   刘兴学和邓海信都答得坚定。   他们并不知道未来是否能够走出农村,可现在学有所用,所做的一切不断被肯定,价值在不断实现,真正在建设和创造,这不就是下乡的意义所在吗?   两人旁边,唐国伟从土窑直接过来的,一个人单独坐在一条板凳上,身上的灰土拍掉了,心上的灰头土脸拍不掉。   他不知道大队叫他来的目的,只是看着比他后来的年轻知青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时间生出些许羡慕和落寞。   他以前也是这样……   就这么坐着,两条板凳,仿佛就是两种人生。   唐国伟手无意识地磨搓着膝盖,手指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无所适从,又努力撑着自尊。   他有家了,有媳妇儿有女儿,媳妇儿也在为了他们的家努力,他没什么好遗憾的。   那一张登过报纸的照片,就是他一辈子的最高光了,别人都没上过报纸呢。   只是那报纸……实际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唐知青。”   唐国伟回过神,扯开笑脸,拘谨地应声:“诶,诶,您说。”   赵新山道:“咱们大队现在缺个副队长,队委会研究了一下,想要推选你暂代副队长。”   唐国伟好像没听清,“什、什么?”   赵新山耐心地重复一遍:“大队缺一个副队长,队委会推选你暂代。”   唐国伟怔楞地学话:“我、我当副队长吗?”   他好像傻了。   赵柯跟赵新山对视后,点头,又肯定地说了一遍:“是,队委会推选你……”   赵柯的话还没说完,唐国伟忽然嚎啕大哭,双手捂着脸,泪水还从指缝钻出来,“推选我当副队长……推选我当副队长……”   赵柯、赵新山、刘兴学和邓海信都惊讶地望着他,然后渐渐沉默下来。   什么会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痛哭流涕呢?   是岁月已经磨平了青年的棱角;   是年少的意气风发最终变成柴米油盐吃喝拉撒;   还是再也不敢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他这哭声里,又有多少心酸?   知青最了解知青下乡的心路历程,刘兴学和邓海信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赵主任,唐国伟的现在,就是其他知青的未来。   赵新山也感触颇深。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担起家庭的重担,不能万事挡在妻小前面撑起一片天,就不是个男人,但这其中有多少苦累,都是打碎了往肚里咽,流血也不能流泪。   赵柯垂眸,手指轻轻转动钢笔帽。   社会赋予普通人相同的苦难,而普通人的一生,百分之七八十的苦难,来自于贫穷的无力。   只有穷过的人,才会知道,穷是没有自尊的,穷也没有阳春白雪,穷是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什么都不敢想的……因为只有浑浑噩噩麻木的活着,才不会痛苦地坚持不下去。   她的共情在于,很多人讲幸存者偏差,可幸存者在成为金字塔少数的一个之前,也是从塔底而起。   她以前躺平过,被动的,迫于社会压力的躺平,空虚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时不时就要有一个声音质问:为什么不努力。   如果心安理得地躺,能够获得懒惰的快乐,如果通过极致的努力去获得进步,能够获得收获的快乐,偏偏悲哀和煎熬的地方就在于躺又躺不平,努力又不够努力。   赵柯以前试着躺过,属于躺不平的类型,反倒是开始努力,形成一个良性的习惯,收获的成就感比较多,而且每一次偷懒,都更快乐了。   搁余秀兰同志的话,她这就是“贱皮子”。   但赵柯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吹着小口哨嘟嘟嘟,一天就是快乐。   赵柯乐观的声音响起:“从天而降的机会,优先选中的是有准备的人,你有优势,至于有什么优势,大队长和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回去自个儿想想,但我也得明说,更多的机会是要争取的,罗风主动争取小组长,可是你连养猪培训的考核都不来大队问问,你的缺点你也得自己好好想想,不然对以后的工作不利。”   她就是有这个感染力,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听她说话,晕头转向或者平静地思考。   唐国伟渐渐平息了哭声,顺着赵柯的话思考着自己。   赵新山见他情绪平复了,体谅地再问了一遍:“队委会推举你做副队长,你有异议吗?”   唐国伟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有。”   语气如刚才的刘兴学和邓海信一样坚定而充满期望。   中午,唐国伟回家。   唐小婉在亲妈参加接生员培训的一年时间,跟着亲爹,也没有变得更加怕生,反倒因为一场暴雨,性格外向了很多。   她也到了撵鸡鸭的年纪,一不注意就在院子里撵得鸡四处扑腾。   “咕!咕咕!咕咕咕!”   她这又倒腾着小腿儿撵鸡,鸡叫的凄厉,像是在喊唐小婉的家长管管他们的幼崽。   尹晓娟出来,吵唐小婉:“小婉,别撵了!蛋磕碎了,你就没得吃了!”   唐小婉爱吃蛋,转身奶声奶气地凶老母鸡:“不准碎!”   如果老母鸡能说人话,这一刻甩给她的一定是“无语”。   尹晓娟出来拎唐小婉,“快进屋洗洗手,你看看,都埋汰成啥样儿了,别往嘴里送……国伟?”   唐国伟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娘俩,眼圈还有点儿红。   尹晓娟拎起女儿抱在怀里,急急地走向他,担忧地问:“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唐国伟压抑着情绪,拉着她走进屋里,才一把抱住她和女儿,紧紧的,“队委会推选我暂代副队长。”   尹晓娟静了几秒,惊喜:“啥?真的?!”   下乡的几年,知青的身份一直以来并没有让他们在农村有任何的优待,只有改变自己,她几乎已经融入进了农村。   这一年,知青的背景和学识让她在接生员培训中更快的进步,她才重新有了身为知青的骄傲。   没想到丈夫也有意外之喜。   “咋这么突然?”   唐国伟心情激动,抱得越发紧,“我也没想到……”   许诚进去,副大队长谁来做,干活的时候大伙儿讨论过,有说没准儿是老许副队长出山,有说没准儿是王老三,也有说别人儿的,没有一个人想过唐国伟这个知青。   连唐国伟自己都从来没想过。   唐国伟道:“赵主任说我有优势,也有缺点,让我自己想清楚,不然对以后的工作不利。”   “那你好好想,别辜负大队和赵主任的信任。”   “嗯。”   两人几乎没多想,就将唐国伟当上临时副队长的源头放在了赵柯的身上,但赵村儿大队一样很好,因为这片沃土养大了赵柯,还让赵柯和他们都茁壮成长。   唐小婉夹在中间,小脑袋拱啊拱,拱出来,“挤死宝宝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低头亲在女儿被村子里人投喂得肉乎乎的脸颊上,“真好,我们小婉出生在这儿,下半年就可以去托儿所了……”   唐小婉不知道爹妈为什么高兴,却能感受到轻快地气氛,咯咯笑起来,“痒~”   ·   新饲养员的培训,赵柯交给了朱大娘。   朱大娘第一反应是摆手拒绝:“我不行,我哪行?这种事儿让年轻人来吧。”   赵柯道:“行不行先试试,还没试就说不行,我有理由怀疑程莲花同志,你是想偷懒。”   朱大娘不乐意,“那哪会,满村儿打听打听,我干活儿一点儿不掺假,可勤快了,从来不偷懒。”   赵柯便道:“那就交给你吧。”   朱大娘一噎,“这咋还激将呢?”   赵柯好笑,“您这都知道激将法了?进步飞快啊,肯定能干好培训,等啥时候建强回来,肯定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那咋是三日?说不上几年嘞。”   赵柯连连点头,“您说得对,先努力试试,要是实在不擅长这个,我也不勉强,会重新安排。”   “那好吧。”   赵柯给她笔记和资料:“这是上次培训我用的,你们有这一年的经验,可以适当地讲一些,更生动。”   朱大娘接过来,翻开就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回猪圈就跟金丽和莫莉感叹:“怪不得人赵主任年纪轻轻就厉害呢,听说大队部的工作手册,她一人儿就用掉一半儿多……”   莫莉道:“读书还是有大用。”   她以前就这么想,所以才咬牙供着两个儿子上学,现在更坚定。   金丽却道:“像你这样为了孩子不改嫁,还这么付出的娘,少,你那俩小子将来要是不孝顺你,都要遭天打雷劈的。”   莫莉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孩子,我两个儿子,改嫁给别人也是拖累,好些人不愿意找我这样儿的,我也不想对付。”   金丽脸色有点儿不好,“就非得改嫁吗?难道跟死去的丈夫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莫莉叹道:“能有啥感情,父母介绍的,结婚没几年儿就没了,还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朱大娘胳膊碰她一下。   莫莉一滞,想起金丽和她娘关系不好,尴尬道:“我是说我,我跟我孩儿他爹感情不好,呵呵……”   金丽默默变忙。   朱大娘忙道:“干活儿吧。”   三人分开。   培训新饲养员的活儿,赵柯分派出去,建筑队的事儿,也开始有序地转到牛会计和刘兴学邓海信手里。   牛会计要暂时顾建筑队的活儿,大队这边儿的会计工作就得有人接手。   最能上手的,肯定是赵芸芸,其次才是潘翠莲。   赵柯以前懒,还会为自个儿的将来谋划一下,该努力的时候就努力一把,好歹生活品质得有保证。   赵芸芸懒,那就完全是啥都不想,心安理得地依赖大队长爹,还想嫁个条件好的男人,再继续懒。   而且赵芸芸得心甘情愿,才能好好干活儿,不然她就是个浑水摸鱼的,挣六工分,就乐颠颠地干六工分的活儿,从来不想要八工分十工分,甚至更多。   至今,除了不挣工分的老幼,她是整个大队挣得最少的。   赵芸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柯对她这种想法,没觉得有啥问题,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人家就觉得这样快乐,没必要非要强迫人家改正。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赵柯变了。   赵柯现在大小是个干部,谁在她手里,都不能当一个白吃饭不干活的,那她会很不平衡。   “你不平衡关我啥事儿?你让三嫂和你那俩知青朋友干啊,我不干。”   赵柯试探道:“那我以后要是跟庄知青和苏知青更好,你不能跟我耍脾气。”   赵芸芸立马瞪她,敢?   “不是我敢不敢,你这么消极对待,不就是把我往别人那儿推吗?”赵柯说得有理有据,“你看,我忙,咱们本来有机会每天在大队部见面,你说不干,别人就得每天在大队部跟我见面,久而久之,咱们这个友情,肯定要有第三人第四人啊。”   赵芸芸嗤一声,“你可拉倒吧,那苏知青那阵儿当众对你失望,这些日子都躲着你走,你还想有第四人?”   “那是她心里有事儿,那如果创造了机会,早晚不得化解问题吗?到时候你怎么应对?”   赵芸芸有了点儿危机感,但还是不想干活儿。   赵柯戳她额头,“你再想想,不说我,现在大伯和大伯母对你跟陈三儿走得近,很不满吧?你不得证明证明自己?”   说到这个,赵芸芸理直气壮,“陈三儿说他努力改变我爹我妈的印象,我照吃照喝就行。”   赵柯:“……”   原来这还有个绊脚石呢。   赵芸芸都已经这样儿了,陈三儿就不怕他们俩真成了,赵芸芸骑到他头上去?   赵新山和李荷花对赵芸芸说也说不通,骂也没有用,反倒激得赵芸芸更起反骨,还私底下找过赵柯,让她帮着劝着点儿,好歹别惹出啥不好看的事儿。   赵柯冷不丁地问:“你和陈三儿,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赵芸芸一下子羞涩扭捏起来,“没到哪一步~”   这还没到哪一步?明显开窍了,玩儿暧昧呢。   年轻人搞对象,都这么恶心肉麻。   赵柯心里嫌弃地咦了一声,才道:“你这样儿想,你呢,先把本事练起来,以后想不干也随意,但是万一,你以后结婚了,对方敢对你大小声儿,你就有底气啊,你离了他照样儿活得好好的,可不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中间儿就作威作福。”   “他敢对我大小声儿,我捶他!”   赵柯道:“万一,万一呢?”   赵芸芸噘了噘嘴,“那我就卷了家产,不要他了。”   有道理。   赵柯扶额,心里对大伯和大伯母道歉,她劝不了赵芸芸。   于是她也不搞这些拐弯抹角的,直接道:“芸芸姐,帮帮忙嘛~大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三嫂也需要你带一带她。”   赵芸芸表情傲娇,“你求我?”   “求你~”   赵芸芸得寸进尺,“让我爹也求我,他最近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赵柯:“……”   耗子非要挑战猫,她咋想的?   赶巧,赵新山进来。   赵柯便顺她的意,向赵新山提出要求:“大伯,你求求芸芸吧,让她代代牛会计的班。”   赵芸芸刚才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怂,从她说话开始,就一直在桌底下搥她,仍然没能阻止赵柯说完吓人的话。   赵新山沉下脸,“大队咋安排工作你就咋干,还拿上乔了。”   赵芸芸赔笑,“呵呵……没有,我哪敢啊,我就跟赵柯开玩笑呢。”   完全一副老鼠见到猫的怂样儿。   赵柯偷笑。   赵芸芸悄悄瞪她。   赵新山教训了她好几句,让她好好工作,别想有的没的。   然后他对赵柯说:“要插秧了,我不放心,得全程瞅着,别的事儿,你多顾一顾,小唐就在土窑那头。”   赵柯答应。   赵新山这才走。   门一关上,赵芸芸跳起来,“赵柯!我跟你势不两立!别跑!”   不跑是傻子,赵柯跑得比猴儿都快,直到瞅见人,瞬间稳重。   变脸功夫了得。 第137章   赵芸芸不太好脸面, 不在乎在人前丢脸,逮到赵柯,一通泄愤。   赵柯保持稳重,只能“负伤”离开。   赵新山忙着带人插秧, 赵柯要尽早选出拖拉机驾驶员, 只能占用白天的时间。   先统一讲, 统一练两天, 之后每个报名的人有相同的时长单独练习,一个结束, 就叫另一个人来, 不太耽误干活儿。   陈三儿也参加了驾驶员的选拔。   他的技术比其他社员熟练很多, 为了公平, 他自己提出取消单独练习的时间。   得就得的光明正大,谁也说不出二话。   赵柯知道他的意思,答应了。   李荷花又悄悄找赵柯:“我们问芸芸,她说他们俩没处, 芸芸那性格, 处了肯定不会撒谎,但是俩人那状态,我们瞅着闹心,你大伯还不让我去找陈三儿,说我们找他好像欺负人家似的,你帮我们提醒提醒他们。”   赵柯肩负着大伯母的嘱托, 隔着院儿叫陈三儿说话:“芸芸没心没肺, 我跟她说过了, 让她注意点儿影响, 你也提醒着她, 你俩以后别大晚上在外面晃。”   陈三儿挠头,尴尬,“我知道了,不会了。”   赵柯一个妇女主任,说话直接:“还有,我听芸芸说了,你会努力改变她爹妈的印象,这很好,那些‘生米煮成熟饭’‘私奔’之类的办法,都是小人行径,你既然向好,就要有分寸。”   陈三儿认真地保证:“我要跟芸芸在一起,一定堂堂正正地获得大队长一家的认可,堂堂正正地提亲。”   赵柯鼓励:“好好干,大家都看在眼里。”   ·   驾驶员选拔不复杂,啥样儿,上道跑两圈就能见真章。   赵村儿大队的晒场面积大,赵柯就地搞了一个考试场地,用砖摆出跑道,直的弯的,还卸了两堆儿沙子当作障碍。   赵柯选在晌午考核,大家伙儿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平公正公开。   有热闹看,村儿里一个都落不下,老的少的全都围在周围,冬妮儿和好几个孕妇都挺个肚子过来瞧。   赵柯先讲规则:“看见砖了没,从砖道里面跑一圈儿,跑到我脚下这个位置,这是终点线,轱辘压上就算结束。”   她说着,踩了踩脚下压进地里那根笔直的棍儿。   这棍儿是牛小强的小团队贡献的,他溜达过来嫌赵柯原来的棍儿不直溜,特地拿了一根替换。   这根棍儿既是终点线,也是起点线。   “砖倒了,就扣一分。冲出道,控制不住拖拉机,直接淘汰。有时间限制,跑完一圈儿,不能超过五分钟;以十秒为单位,每超过十秒,扣一分儿,超过一分钟,直接淘汰;如果两个人分数相同,时间短的排名在前。”   规则就是这样,赵柯特地上拖拉机,“我先演示一下。”   傅杭举起手腕,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几下表盘,表明由他计时。   赵柯准备好,对他点头。   傅杭看着表盘,秒钟转动到最后一个大格,开始倒数:“五、四、三、二……开始。”   赵柯启动拖拉机,从起点出发。   她没有跑太快,稳稳当当地沿着跑道跑,直道很顺利地通过,弯道也几乎用相同的速度过去,接下来是坡道……   小孩子们觉得她拉风,一阵一阵欢呼雀跃。   他们甚至还沿着外圈儿,跟着她的拖拉机跑。   拖拉机没有任何失误地停在终点线,傅杭含笑看着她,报时:“四分十八秒。”   赵柯站在拖拉机上没下来,“就是这样,一会儿考核开始,围观的都站远一点儿,小孩儿也别跟车了,容易伤到。”   她容易的好像随便谁上去都可以,大家都没当回事儿,仍然站在原地。   赵柯喊第一个人上来,“潘斌。”   潘斌潇洒地甩甩头发,抬腿迈上拖拉机,还不立即坐好,反倒全方位展示一遍自己,花孔雀一样。   翟雪娇嫌他丢人,甩了他一个白眼。   赵柯坐到刹车那一头的挡泥板上,“再嘚瑟,给你算进考核时间了?”   潘斌连忙坐下,端端正正地握着方向盘。   傅杭喊开始,拖拉机猛地一耸,惯性之下,赵柯好悬没撅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潘斌边道歉边调整好速度,继续向前。   赵柯一只手紧握着靠背,脚也随时准备着。   潘斌过弯道时三次刮倒砖头,最终在四分五十三秒成功到达终点。   开门红。   他更得意了,也不怕加他考核时长,站在拖拉机上撩头发嘚瑟。   赵柯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去,“赶紧下去,别耽误下一个。”   潘斌下拖拉机,还在人群中吹嘘自己:“跟你们说,我练的算是好的,没有意外,我这个肯定是前几名的成绩。”   翟雪娇嘟囔他:“别得意大劲儿了,小心哭都没地方。”   潘斌表面上说“不可能”,实际很在意,接下来每一个人上去,都要盯一阵儿,等到没有威胁再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人,考核的过程中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小问题,但好在全程都跑下来了,只是成绩一目了然,潘斌仍然是目前成绩最好的。   他在边儿上笑得欠打。   直到陈三儿上去,稳稳地打破了他的成绩。   是个驾驶员,看着多,实际竞争激烈。   潘斌不得不稳重起来。   而陈三儿从上拖拉机到下拖拉机,全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大佬风范,没有明显的得意,但是装到了。   赵芸芸站在外围,忍不住嘴角上扬,“厉害的人才不显摆呢……”   李荷花一个凶悍的眼神甩向她,赵芸芸不得不停止炫耀。   陈三儿之后,是赵小艾的丈夫曹水。   驾驶员不限男女,曹水和赵小艾全都报名了驾驶员。   曹水一上拖拉机,赵小艾就跟在底下指挥——   “放轻松,再回忆下步骤。”   “太慢了,你这速度,人家卖呆儿的都比你快。”   “要超时了,你倒是快点儿啊!”   她的话,太碎太密。   曹水情绪很稳定,充耳不闻,不受她影响,一心一意地盯着道,按照自己的速度开。   赵柯看着不会出啥问题,便分神说赵小艾:“你差不多点儿,别影响人家考核。”   赵小艾还是着急。   赵五奶都看不下去了,吆喝她:“你快消停回来待会儿吧。”   赵小艾待不住,就得走来走去。   曹水整个跑下来,一分没扣,但是超时了半分钟,也是扣三分。   现阶段的成绩排序,是陈三儿第一,潘斌第二,曹水第三,后面还有五个人没考。   倒数第五个是石头,他性格稳重,选择了跟曹水一样的战术,但中间太过紧张,压了一次砖之后太小心,超时了。   石头得知结果的时候,很失落。   赵柯安慰他:“以后还有机会,别气馁。”   石头点点头,振作起来,跳下拖拉机。   赵柯拿起本子,喊下一个:“赵小艾。”   赵小艾嘴唇哆哆嗦嗦。   曹水安抚她:“没事儿的,上去慢慢开……”   赵小艾紧张地抓他手臂,曹水拍抚她的后背,“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   “你才不行呢。”   赵小艾没忍住,重重拍了他一下,然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上拖拉机。   第一下还没迈上去,小腿跪在踏板上,磕得脸揪巴在一起。   赵柯:“……”   怎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赵小艾一点儿都不让她失望,坐到驾驶位,攥紧方向盘,深呼吸,嘴里神神叨叨地念什么。   赵柯凑近,听到后瞬间无语。   赵小艾嘴里念叨——   “放轻松,回忆一下步骤……步骤是什么来着……嘤……脑袋白了,想不起来了。”   赵柯建议:“有不擅长的东西很正常,不要勉强。”   赵小艾坚持,“我不能没考就放弃!”   为了人身安全,赵柯只得抓紧靠背,脚向前蹭,脚尖抬起,万一有个不好,及时刹车。   傅杭喊了开始,赵小艾一脚油门儿踩下去,拖拉机一个剧烈的耸动之后,蹿了出去。   这是考核开始,速度最快的。   “啊啊啊啊啊——”   拖拉机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奔着围观的社员过去,车头前方的社员们像受惊的家雀一样,忽地散开。   拖拉机眼瞅着就要蹿出跑道,赵柯的手都抬到方向盘边儿上,准备抢方向盘了,赵小艾边尖叫边手忙脚乱地转方向盘,真就在在出跑道之前拐了过去。   她拐弯儿也不减速,一个甩尾,赵柯的屁股都离开了挡泥板几厘米,又重重地跌回去。   赵柯要不是拽得紧,刚才那一下子,直接就飞出去了。   但这还没完。   一个连环弯道,赵小艾开拖拉机开出漂移,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敢站在原地围观,跑得飞快。   “啊啊啊啊——”   赵柯坐在她旁边儿饱受摧残,耳膜和屁股双重手伤,脑浆都要摇匀了,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看清前面的一刻,眼睛瞪大,惊慌。   还有几米,就要撞上猪圈了!   “猪圈猪圈!”   “我的神嘞!”   “快停下!拖拉机!”   傅杭心跳骤停,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曹水也是一样。   余秀兰、赵芸芸等人也全都慌急地喊她们   赵柯的嗓门儿盖过赵小艾。   “油门儿撒开!撒开!”   “手!手松开!”   “赵小艾!”   “刹车!踩刹车!”   赵小艾已经六神无主,“油门儿!油门儿在哪儿啊啊啊啊--”   “刹车又在哪儿啊啊啊啊——”   她整个人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油门儿也踩着,赵柯夺都夺不过来,更不可能唤醒她的神志。   最后两米,赵柯一脚照着刹车上赵小艾的脚踹下去,烟管窜出几杆儿黑烟,拖拉机直接干熄火儿了。   由于惯性,拖拉机继续向前冲,不过冲势缓降,车头将将撞在猪圈土墙上时,停了下来。   赵小艾扑在方向盘上,痛呼。   有惊无险。   赵柯气急,“赵小艾!你给我淘汰!淘汰!”   赵小艾心有余悸,捂着磕到的胸口,不敢委屈,小心翼翼地道歉:“赵柯,我错了,你别生气……”   这是要赵柯的命啊……   最重要的是,拖拉机还不知道有没有事儿,这是她另一个命!   怎么能平和得了?   赵柯瞪她,“下去!”   赵小艾扶着方向盘摇起身,没起来,弱弱地说:“腿、腿软了……”   曹水跑过来,担惊受怕地伸手,“小艾,你没事儿吧?”   赵小艾一见到丈夫,嘴一瘪,眼圈儿一泡泪,“曹水,吓死我了……”   曹水拿着她的胳膊,挂在脖子上,连忙给她抱下来。   傅杭在另一侧,也担心地伸手。   赵柯没注意他的手,身体前倾,心疼地摸着车前盖,“傅知青,你快看看拖拉机没事儿吧?”   “……”拖拉机哪有人重要,傅杭无奈,“你没事儿吧?”   赵柯动了动胳膊腿儿,胳膊有点儿抻到了,别的没啥事儿,那就等于没事儿。   她告诉傅杭没事儿,催促他赶紧看拖拉机。   傅杭只得先去前面查看情况。   赵新山他们也都过来关心两人的情况,确定没事儿,围向拖拉机。   人群后,冬妮儿脸色煞白,忽然抓住身边儿的人,痛苦地说:“肚子疼……”   被她抓住的是小板儿媳妇儿柳叶,也怀着孕,身边儿几个都是孕妇,怕挤着没没往里挤。   柳叶慌里慌张地喊:“四嫂肚子疼!四嫂要生了!”   前面看拖拉机的社员们齐刷刷回头。   赵柯还站在拖拉机上,瞅的清楚,也顾不上拖拉机了,赶紧安排:“离家近,回家生!”   “王四哥!王三哥!快快快!四嫂疼得站不住了……”   “接生员儿!接生员儿!”   赵柯扫了一圈儿,才找着尹知青和孙继红,招呼俩人赶紧跟上。   王老四王向平着急忙慌地先跑到冬妮儿身边儿,就要拦腰抱起她。   王老三王向全及时拽住他,“你别摔着弟妹!大哥,咱俩抬着。”   王老大赶忙过来,兄弟两个搭手,抬起冬妮儿,王老四在身后扶着冬妮儿。   羊水破了,血流下来,脏了兄弟两个的手。   老王家和老孙家的人呼啦啦全都跟回去。   赵小艾又害怕又愧疚,“是不是我吓到她了?”   赵五奶也怀疑冬妮儿是受惊早产,不然月份还没满呢,“咱也去看看吧……”   于是,赵五奶一家也都往老王家去。   晒场上一下子少了好些人。   一个驾驶员考核,七慌八乱的,剩下三个人一时半会儿没法继续考了。   赵柯也不放心冬妮儿的情况,便跳下拖拉机,一起过去看看。   魏老太和牛奶奶走在她前面。   “血水都沾到叔伯身上了,这多晦气啊。”   魏老太语气里全是忌讳。   赵柯抬眼。   牛奶奶说她:“你当是古代呢?咱现在可不兴封建迷信。”   魏老太道:“我可没封建迷信,生孩子的血那是从哪儿流出来的,沾到别的男人,丈夫多膈应啊。”   赵柯出声:“这就膈应了,让丈夫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魏老太闻声回头,讪讪,“你看你,这说得啥话,哪有男人不出门的?”   赵柯走到她们身边儿,勾了勾她胳膊上监督员的袖章:“魏奶奶,不符合新时代的话,可不能说,我和牛奶奶听见没啥,别人听见,到大队举报,你这监督员还干不干了?”   魏老太立马捂住袖章,“我也没说啥。”   赵柯也没跟她计较太多,闭嘴就行了。   她不说这个了,魏老太又有别的话,“你一个姑娘,过去干啥,别再吓着,想东想西的。”   这话,牛奶奶也赞成:“生孩子喊得吓人,要不你就别去了。”   她们说着话,就已经到了老王家院外。   赵柯只是依稀能听见冬妮儿的喊声。   这时候,钱婆子跟赵二奶一起过来。   钱婆子经验丰富地说:“这是让产妇省省力气等着开指生产。”   她们两个竟然待在一块儿……   赵柯有些惊讶。   随后,赵二奶和魏老太互瞪几眼,赵二奶拉着钱婆子站在赵五奶身边儿,还跟牛奶奶说话。   而魏老太紧紧挽着牛奶奶的手臂,牛奶奶又跟马健妈关系好,三个老太太站在一块儿。   牛奶奶左右为难,顾及着魏老太的心情,也不好走开。   两方人就这么泾渭分明地站着打机锋。   一个大队的监督员,竟然也有派系……也不知道许诚妈站谁那边儿……   赵柯不住地瞥这群老太太,看得来劲儿。   过了一会儿,冬妮儿的痛叫声又高起来,赵柯就没心情再看老太太们的戏,只盯着院里。   接下来的时间,冬妮儿的声儿高一阵儿低一阵儿,只是一直没生下来。   大队下午还要上工,众人慢慢就散了。   赵柯打听了一下,听说还早,也暂时离开,回去看拖拉机咋样儿了。   “经常这样强制熄火,机件可能会磨损,现在没太大损坏,能开。”   傅杭摘下线手套,对赵柯解释。   赵柯围着拖拉机转了一圈儿,车头前面也没磕咋样,就叫剩下没考核的三个人过来,大家一起把赵小艾破坏的跑道重新摆好。   赵新山、牛会计、唐副队长在旁边儿监督。   赵柯要上拖拉机,傅杭却拉住她,然后解下他的腕表递给赵柯,迈上去。   赵柯拿着傅杭的腕表,半晌,只吐出一句:“我有表。”   赵新山和牛会计以及三个考核的人:“……”   真铁啊,刀枪不入的感觉。   剩下的三个人考核结束之后,杨菲以第三名的成绩,成功获得了一个拖拉机驾驶员的名额,挽救了赵村儿大队女同志作为驾驶员的名声。   四个驾驶员,队委会一合计,杨菲留在村里,其他三个人可以轮换着两两在工地。   接下来就是酸菜厂和大队盖学校采买材料的事儿,赵新山的意思,还是得赵柯出去跑……   正说着,接生员尹知青过来报喜:“赵主任,冬妮儿生了个闺女。” 第138章   冬妮儿生了个闺女。   东婶儿和孙大娘在屋外头等着, 俩人听到的第一反应:冬妮儿夫妻肯定难过,俩人那么想要儿子……   而孙大娘立马追问孙继红:“冬妮儿咋样儿?”   接生员孙继红很专业地说:“有些正常的撕裂,好好养养,不影响啥。”   孙大娘连连点头, 道谢:“村儿里有接生员, 大家可是踏实多了, 给你拿点儿东西走。”   东婶儿已经拿了, 阴阳怪气道:“俺家出东西,好人倒教你做了。”   接生的礼是一定不能抠的, 老王家一开始只准备了一份儿, 还有个尹知青, 刚才生产的时候又临时去准备了一份儿。   孙大娘对她这话, 怼回去,“娘家不出这个,还少往他们身上搭了?”   “那是你乐意,贱皮子, 你看我啥时候管过他们咋过日子, 有手有脚还能饿死啊。”   东婶儿如今在村儿里风光着呢,她可不靠老四夫妻过活,说话更不中听,却比从前敞亮多了。   全家人都勤快,王老三夫妻现在又得大队重用,手里虽然没啥钱, 可挣得都是实打实最高的工分儿。   大队所有人都瞅见, 谁不说他们老王家欣欣向荣?   东婶儿挺胸, 抬下巴瞥亲家孙大娘一下, 转向孙继红, 重新道谢:“继红啊,可谢谢你和尹知青了,东西你拿着。”   孙继红当没听见俩人的话,接过来道:“我再帮冬妮儿收拾收拾,一会儿你们洗洗灰尘啥的再进去看。”   “这么讲究呢……”   孙大娘觉得麻烦,“我们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啥时候将就这么多?”   上次潘翠莲生娃,接生员也是这么交代的,东婶儿当时说得更嫌弃,被王老三撅回去,不洗不换不让看孩子。   于是,东婶儿一副“我比你懂比你进步”的表情,道:“你知道啥,不卫生,刚出生的小孩儿容易生病。”   孙大娘厌烦她这个德性,转身就走。   东婶儿问:“你干啥去?不看你外孙女儿了?”   孙大娘没好声气道:“洗洗!”   水稻地,老王家另外三个儿媳妇和春妮儿也都听到了“冬妮儿生闺女”的消息。   二儿媳周秀丽直接就笑出声儿来:“这可真是,念叨得越狠越不来啥,你看她平时都‘儿子’‘儿子’的叫,好像已经确准是儿子了,傻眼了吧?”   大儿媳赵花花瞥一眼不远处的三弟妹潘翠莲和春妮儿,小声儿道:“别幸灾乐祸了……”   周秀丽顺着她的视线,酸溜溜地看向潘翠莲,“还以为当上出纳,不用干这些重活了呢。”   赵花花是赵四爷的孙女儿,有觉悟:“农忙的时候,谁都不能脱产。”   赵柯是唯一的例外,但她并不闲。   潘翠莲跟春妮儿也在说冬妮儿。   俩人住得近,潘翠莲跟春妮儿相处,比跟两个嫂子自在,也亲近一些。   潘翠莲道:“娘家得劝着点儿冬妮儿,不然月子里容易做病。”   春妮儿只说了一句:“她自个儿想不明白,有啥好劝的?”   自个儿想不明白,没啥好劝的。   赵柯等到傍晚余秀兰放学,母女俩一起到老王家看冬妮儿。   冬妮儿果然一副失望伤心的模样看着襁褓里的女婴。   余秀兰看得眼疼,更心疼这小丫头,对着小女婴一通夸:“这双眼皮大眼睛,鼻子挺,小嘴儿也好看,这头发也密,净挑着你们夫妻俩好的地方长,长大肯定好看。”   赵柯:“……”   别的也就算了,大眼睛就过分了,小娃娃根本没睁眼,从哪儿看出大眼睛了?   冬妮儿扯起嘴角笑,表情却没有丝毫喜悦。   孙大娘都看不过去,扒拉她。   冬妮儿的笑容更大了点儿,依然带着一股子忧郁。   春妮儿这时候进来,一眼瞅见她这样儿,膈应道:“不知道的以为你生了个炸弹呢,能要了你的命,这死德性。”   赵柯抿唇忍笑,给了亲妈余秀兰同志一个得意的小表情。   看吧,这是她当妇女主任的成果。   余秀兰斜她,懒得理她。   孙大娘看看赵柯母女,又看向大女儿,“你看你,说啥呢。”   冬妮儿也很难过的看着姐姐。   春妮儿直接翻她一个大白眼,“你不是要寻死腻活吧?那你可就生不了儿子了。”   冬妮儿一凛。   春妮儿挤兑她:“身体养好了,才能生下一个,不然咋一举得男?”   冬妮儿却没听出挤兑,一下子仿佛通窍了似的,眼睛都有神了。   余秀兰都无语了。   倒是赵柯和春妮儿,丝毫不意外。   冬妮儿又不是一天这样儿,她要是突然转变,才奇怪。   又有其他人来看冬妮儿和孩子,孙大娘招呼,赵柯、余秀兰和春妮儿便先离开。   春妮儿说起冬妮儿丝毫不客气,“赵主任你正事儿那么多,没必要为了她这死脑筋费心,有我看着呢,她闹不出啥事儿。”   余秀兰好奇,“你咋看着?”   “她不会虐待孩子,我就看着她不太亏待我那外甥女儿就行,别的啥也不用管,她爱拼儿子就拼去呗。”春妮儿看着赵柯,百分之百地相信,“咱们赵村儿的女娃也能上学,以后孩子们长大,就会跟我们不一样的。”   赵柯眼神里对她的骄傲毫不掩饰。   下一代永远在继承中推翻上一代人的观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社会在不断进步,人也在不断进步。   春妮儿变化巨大,赵柯的观念也时刻在改变。   不必嘲笑谴责止步不前的人,污浊的水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过滤,才会甘甜清冽。   冬妮儿只是一个缩影,本质上,需要改变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眼光要放的远一点。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她只要搭起架构,将它们之间建立起联系,最后只要轻轻推动一颗牌,连锁反应就会发生。   赵柯问春妮儿:“我要去外头谈采买,你去吗?”   春妮儿惊讶,“我吗?”   赵柯肯定地点头,“去吗?”   为什么不?   春妮儿答:“去!”   “可能要去几天,收拾点儿换洗的衣物。”   “好。”   “记得带纸笔。”   “好。”   “哦,对了,帮我通知潘翠莲,让她安排一下家里,一起去。”   春妮儿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赵柯交代完,母女俩离开。   余秀兰不太赞同道:“你带春妮儿也就算了,翠莲闺女才两个多月,一走几天,人家不得埋怨你。”   “几天而已,她只是当了母亲,不是拴在了家里。”   “找别人不也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赵柯笃定,“她肯定会去的。”   余秀兰看不惯她那自信的嘴脸,忍不住手痒,戳她脑门儿一下,“你瞅你那嘚瑟的样儿。”   赵柯就是得意。   “我一向很善解人意,她们不想去,可以推辞。”   春妮儿当场答应,潘翠莲舍不得闺女,却也不愿意放弃出去长见识的机会。   东婶儿夫妻强烈反对:“哪有当妈的不管闺女,孩子才多大?你咋这么狠心!”   潘翠莲执意要去,她不跟东婶儿争执,只让王老三去跟他妈说。   王老三问:“幸福这么小一点儿,你真要出去啊?”   他们的女儿,最后取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就叫王幸福,没别的期望,就希望她幸福。   潘翠莲抱着小闺女,一下一下亲她的额头,眼圈泛红,却没有说出不去的话。   王老三明白了,转头就对亲妈说:“大队的位置就这么多,翠莲不抓紧每一个机会,说不准啥时候就被别人抢到前头去,你想那样儿吗?”   东婶儿夫妻迟疑。   他们的眼光,还在赵村儿大队这一亩三分地。   大家都在进步,说不准啥时候,潘翠莲的位置就被人取代,那到时候,他们的风光不就被人分走了?   东婶儿问:“那幸福咋办?”   王老三道:“我拿点儿好东西送给老四和弟妹,这几天,请她帮着喂一喂幸福,妈你也帮着多看看,年底我和翠莲多给你们五块钱。”   王长江道:“说啥钱不钱的,你妈不也帮你俩哥哥看娃了。”   王老三坚持:“以前没分家。”   俩老的现在是跟王老大过,这钱,其实是为了让大哥大嫂心里头舒服,二哥二嫂也挑不出理。   东婶儿夫妻最终答应:“那行吧。”   王老三又去找王老四。   王老四不想收东西,“一家子兄弟,帮着照看照看侄女,喂点儿奶有啥的,收东西多生分。”   王老三道:“喂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一下子喂俩,让弟妹吃点儿好的是应该的。”   王老四推辞不过,到底接了过去。   潘翠莲扫清家里的障碍。   转过天,她和春妮儿一起背着挎包,跟着赵柯踏出了村子。   就她们仨,没带保镖。   没揣多少钱,带啥保镖。   赵柯领着俩人,坐小客车到县城,又在县里和市里卖玻璃的地方打听了一圈儿几种玻璃的价格,还专门打电话打听省城的玻璃价格,然后三个人才坐在招待所开会。   “我们两个跟玻璃厂沟通吗?”   潘翠莲和春妮儿脸上都带着惊慌。   赵柯点头,“敲门砖已经有了,只要能见面就有机会,你们完全可以试试。”   潘翠莲提心吊胆:“万一我们搞砸了怎么办?”   春妮儿对父母妹妹发疯,并不是已经改头换面,内里还残留着曾经的怯懦。   她只是听赵柯一说,心里都发颤,“不行的……”   “第一次,我会教你们怎么做。”赵柯强硬地说,“不逼一逼,你们永远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赵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揽在身上,那赵村儿大队永远都立不起来,该跨出这一步了。   就从潘翠莲和春妮儿开始。   赵柯不管两个人如何忐忑,直接开始跟她们讲,怎么说怎么做。   潘翠莲和春妮儿手忙脚乱地拿出笔记本记录。   她们两个也才开始学习没多久,潘翠莲好一些,春妮儿越慌越提笔忘字,恨不得记下赵柯的每一句话,又总是忘字,都快急哭了。   潘翠莲受她影响,拿笔的手也开始抖。   赵柯看在眼里,讲得慢一些,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直到她们全都记下来,“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怎么配合,练习一下也行,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两个人像是不舍得雌鸟出去觅食的幼鸟,眼巴巴地看着赵柯出门关门,茫然失措。   潘翠莲:“我们先念一遍?”   春妮儿:“念、念吧……”   另一头,赵柯给舅舅余秀民的部队打电话,找她姥姥刘三妮儿。   之前,余秀民打电话告知姥姥要带孩子们回赵村儿大队的时候说过,姥姥他们上车的时间定下,会再联系他们,但一直没有电话来。   余秀兰一直惦记着,赵柯正好方便,就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刘姥姥再打过来电话,对她说:“他们姥姥姥爷整景儿,非说新学期都开学了,耽误孩子读书,让下学期再走,正掰扯呢。”   赵柯好笑,“确定吗?”   现在这年头,小学真没有多少课程,能有什么好耽误的?真较真儿起来,还不如赵村儿大队教的东西多。   赵柯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只要赵村儿大队的学校建起来,他们赵村儿大队的教育可以提前很多地方一大步。   要知道牛小强他们这批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有活泛的思维和创造的初步能力。   这有多难得,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   赵柯问:“舅舅呢,他怎么说?”   “你舅舅同意我们回去,这事儿就改不了了,最迟也就是下学期之前。”   “下学期也行,大队的学校下学期应该能建好。”   姥姥声音满满的惊喜,“这么快?”   赵柯笑着说:“姥姥你回来,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我们大队,就要脱胎换骨了……”   “那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   第二天,赵柯三人出现在玻璃厂。   潘翠莲和春妮儿紧张地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赵柯以退为进,“如果你们真的做不到,也畏惧跨出这一步,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我不会强逼你们。”   潘翠莲和春妮儿嘴唇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放弃的话。   “这一年的时间,我带出去的,多数都是男同志,你们两个是我头一回带出来的女同志,我始终相信女同志的韧性……”   潘翠莲和春妮儿莫名愧疚。   玻璃厂的门卫盯她们很久,出声喊:“你们三个女同志是干什么的?”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头上倏地冒出虚汗。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我兜底,怕什么。”   赵柯对两人说完,便面带微笑地走向门卫,道:“我是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队长赵柯,来跟厂里谈谈合作,麻烦同志请示一下领导。”   门卫态度有些不屑,“你们一个普通的公社,还是三个女同志,谈合作?别开玩笑了……”   赵柯身后,潘翠莲和春妮儿脸色更白,自卑地手脚蜷缩。   “不是普通的公社,是上过报纸的双山公社。”   赵柯面不改色,厚着脸皮,又指指自己,“上过报纸的赵柯。”   门卫狐疑地打量着她们。   赵柯拿出她们的介绍信,证明她们的身份,“我们带着诚意前来,希望双方都不要错过这个合作、发展的重要机会。”   她说得挺慎重似的,门卫不敢真的耽误正事儿,便让她们等一会儿,去打电话。   赵柯领着潘翠莲和春妮儿站远一点儿,礼貌地不打扰他说话。   趁这个时间,赵柯对两人道:“想要敲开任何一扇对我们紧闭的门,都是从放下胆怯,撂下脸面开始的,利用所有能用的,失败就失败,丢人就丢人。”   “但同时要记得,我们提供的是大单,我们是寻求合作,不是低人一等,求人办事儿。”   “任何开始都是艰难的,不踏出第一步,赵村儿永远只是一个小村子,咱们大队的建筑队也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建筑队,你们也永远局限在村子里。”   那边儿,门卫神情变好了些,冲她们招手。   赵柯应了一声,最后问两人:“你们要放弃吗?放弃就告诉我,我自己上,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闯。”   她故意说得可怜,为了忽悠两个人,苦肉计都上了。   潘翠莲和春妮儿羞愧地看着她。   明明赵村儿大队是他们所有人的赵村儿大队,她们也是赵村儿的一份子,享受着赵村儿大队的好处,却从来没有付出过多少。   赵柯比她们还小,却一直都是赵柯单枪匹马地为赵村儿大队的发展努力,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冷脸……   两个人越发无地自容。   赵柯笑着迈开步子走向门卫。   潘翠莲和春妮儿连忙跟上。   潘翠莲先开口:“赵主任,我试试。”   春妮儿也说道:“我们会努力的。”   赵柯走在前面,一瞬间笑意极浓。   女同志也心软,她们两个大概要怜爱她了。   玻璃厂会客室——   三人等着厂委领导。   潘翠莲和春妮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念念有词。   大概十来分钟,会客室的门打开。   之前给她们倒水的女同志对三人道:“跟我去杜副厂长的办公室吧。”   上次去拖拉机厂,孙副厂长还出来迎赵柯,现在赵柯上报纸的影响淡去不少,她又没有借势得到其他更高更好的发展,玻璃厂的副厂长态度明显没那么热情。   也有可能是本身性格的原因……   赵柯心里有些思忖,面上没有丝毫显露。   潘翠莲和春妮儿走在她后面,光缓解紧张就废了她们全部的精神,根本想不了其他。   “咚咚咚……”   办公室前,敲门声仿佛敲在潘翠莲和春妮儿的心头上。   门里响起一个严肃地女声:“进。”   竟然是个女副厂长。   赵柯三人意外。   “进去吧,我们杜副厂长在里面等你们。”   赵柯率先进去,含笑主动问好:“杜副厂长,您好,我是赵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队长,这是我们大队合作社的两位女同志,潘翠莲和孙春妮儿。”   两个人颤声问好。   杜副厂长冷淡地应了一声,甚至没从椅子上起来。   潘翠莲和春妮儿越发局促不安。   赵柯笑容不变,恭维:“没想到您是位女副厂长,我刚才听到声音,一下子就觉得亲切了。”   杜副厂长齐耳短发,鬓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略高的颧骨显得并不平易近人。   她丝毫没有被恭维到,甚至眼露反感:“女同志想要在工作中拔得头筹,可不是靠油嘴滑舌,我一向不喜欢虚有其表,虚头巴脑。”   尬夸似乎起到了反效果,赵柯笑容略显尴尬。   潘翠莲和春妮儿见不得别人对赵柯刻薄,护短心起,胸口涌起不服气,这股气甚至隐隐盖住了她们的拘谨。   赵柯其实从这位杜副厂长的话里分辨出来,她在工作上有野心,这是可以说服的点。   但她并没有急于表现,也不自证,而是直接进入主题,推潘翠莲和春妮儿到前面来:“您说的对,工作里最容不得虚头巴脑,我们代表赵村儿大队以及双山公社过来,是有些合作跟您谈,如果您有时间,能不能听听我们大队两位同志讲一讲?”   杜副厂长很冷漠:“我为什么要听你们讲?”   春妮儿冲动,“我们不是求人办事儿,我们提供的是大单!”   赵柯暗暗“嘶--”地吸气。   她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姿态放太低,让人看清,通常不会这么硬气的开场。   不过春妮儿实在勇气可嘉。   赵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和潘翠莲,满含期待。   成不成的不重要,不成就去别处买玻璃,又没什么大不了。   而春妮儿脱口而出后,对上杜副厂长冰冷地眼神,气势霎时变弱。   潘翠莲看着赵柯的眼神,心一横,开口:“杜副厂长,我们双山公社响应‘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号召,让我们赵村儿大队这个集体承包了公社建酸菜厂的工程,我们……我们……”   她卡壳了。   越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杜副厂长嗤笑,“就凭你们,也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合作?”   春妮儿和潘翠莲一个抠手抠出血印儿,一个使劲儿搓衣角,几乎要搓烂。   她可能是有点儿激进……   赵柯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心下叹气,怕潘翠莲情绪不好回奶,便要开口。   春妮儿忽然又大声来了一句:“我们不是求人办事儿,我们提供的是大单!”   办公室不大,她音量有点儿高,杜副厂长皱眉,“你们要是来发疯,我这儿不欢迎。”   潘翠莲生怕她把她们赶出去,脑子一热,噼里啪啦地一通说:“不管您是因为什么愿意见我们,我们都很感激,我们今天代表我们大队过来,是非常有诚意地想要跟贵厂达成合作。公社酸菜厂虽然是我们大队承包的第一个工程,但这对整个公社乃至于整个县都有极大的意义,这是一个信号,有国家政策扶持,可能用不了几年就会进入一个农民建房的大潮。”   潘翠莲说得太急,一口气儿差点儿上不来,死死地掐春妮儿的大腿。   她们背了很久。   春妮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一开始有些紧绷,越说越顺畅:“农村是广阔的,但以本省农村的发展速度,几年内玻璃可能都到不了乡下,但我们大队的发展上过报纸,得到过认证,有目共睹。”   “今年我们大队的养猪场养了几十头猪,不止要为公社建酸菜厂,下半年还要建一所学校,未来两年,我们会给整个村子改建砖房,同时,公社扶持我们大队带动整个公社的其他大队,我们赵村儿大队以及双山公社必定快走一步,将会需要大量的玻璃。”   潘翠莲缓过气儿来,斩钉截铁地接道:“省里不止有一家玻璃厂,市玻璃厂选择我们,也是处于飞速发展的双山公社选择市玻璃厂。”   俩人一气儿说完,办公室内静得吓人。   潘翠莲和春妮儿反应过来,刹那间汗如雨下,都像是水洗过一样。   片刻后,杜副厂长看向赵柯,“她们……是农村的女同志?”   赵柯欣慰、骄傲的目光几乎要溺死人,“是。”   这就是她们赵村儿大队的妇女!   杜副厂长表情缓和,“好吧,我承认你们不是虚有其表,来谈谈吧,合作。”   潘翠莲和春妮儿听到这话,激动不已,下意识地看向赵柯,“赵主任!”   赵柯鼓励地看着她们。   杜副厂长见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深思。   潘翠莲经过刚才那一番洗练,紧张减少,脑袋清灵了了很多,“我们大队想跟玻璃厂签两年的协议,我们大队这两年的玻璃都从这家玻璃厂购买,我们让厂里有稳定的订单,你们给我们一些方便。”   “什么方便?”   “出厂价,以及年底结款。”   杜副厂长瞥赵柯,见她始终笑盈盈地看着她的两个社员,没有说话的意思,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情,道:“赵同志,我看过报纸,你是你们赵村儿大队合作社的社长,谈合作,你作为社长不发言,反倒让社员跟我谈,是不是不尊重我?”   潘翠莲一慌,“不是,我们赵主任没有不尊重……”   杜副厂长打断:“我要她说。”   “不瞒您说,我们双山公社去年受灾,建酸菜厂是为了整个公社农业的发展,但公社手头上有些紧,所以才没找县里建厂,而是交给公社内的大队承包,而且跟我们大队签的是年底结款的合同,我们大队就是义务为公社和公社人民服务。”   跟什么人说话,就要用什么态度,既然杜副厂长不喜欢虚头巴脑的,赵柯就实话实说:“我们大队今年年底有三十头猪要出栏,绝对不会影响结款,之所以提出这么个条件,也是想分担公社的财政压力。”   “而提出两年,并不是说两年我们的合作就终止,而是说,用这两年的初步合作,来彼此进行一个深入的了解,两年后,我们可以根据双方的合作情况,决定是否重新拟定新的合作方案,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杜副厂长沉思后,道:“我们考虑考虑。”   “好,如果厂里需要确认,可以电话联系我们双山公社的领导。”   有些话,赵柯没法儿明说。   如果具备一定敏锐度和对风向的把控,当下,赵村儿大队确实只能在双山公社和大队里小打小闹,但无论要走向哪个方向,抢占先机尤为重要,玻璃厂也是。   适当地铺路,总是没有错的。   赵柯走得既小心又大胆,每一步都明确表示,她和赵村儿大队不是以敛财为目的,他们是真切地想要建设赵村儿大队,想要为公社人民服务,所以公社才会扶持。   但凡没有公社担保,她都还得再缩一缩。   感谢双山公社,感谢领导们。   三人离开杜副厂长的办公室,潘翠莲和春妮儿一口气卸下来,两人都有些哽咽。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杜副厂长那时候要赶我们出去。”   随即,潘翠莲望向赵柯,道歉:“赵主任,我们太紧张了,做得不够好……”   赵柯摇头,“没有,特别好。”   两人眼巴巴地确认:“真的吗?”   “当然。”   赵柯给予最坚定的肯定。   无论今天能不能说通玻璃厂合作,只要她们两个跨出这一步,赵柯都觉得,很好。   再好不过。 第139章   赵柯带着潘翠莲和春妮儿在市里披荆斩棘的时候, 赵萍萍的火车也即将到达首都。   组织培训的大学担心从全国各地来参加养猪培训的学员们找不到地方,在偌大的首都迷路,特地安排了一位孙同志来火车站接人,安排住宿。   有两个南边儿省的学员们先到站, 孙同志接到他们, 道:“还要三位黑省同志的火车到站时间很近, 咱们等他们一起回招待所。”   大概二十来分钟后, 喇叭声响起,提示火车到站。   孙同志道:“到了。”   然后他到出站口, 向里张望时, 举起一个报纸大小的纸, 上面写着【首都××大学养猪培训欢迎各省学员】。   另外两个省的学员们也都向里望。   乘客不断地涌出, 几人视线在乘客中搜寻,一直没有看到符合的人。   这时,有两男一女出现在出站口,四处张望, 女同志率先看到什么, 指向他们这个方向。   两个省的六个学员都是男同志,注意到后,下意识地否定,应该不是。   然而下一秒,孙同志对上他们的视线,又低头看了一眼名单, 挥了挥手, 问:“是黑省的金海疆同志、徐孟山同志、赵萍萍同志吗?”   赵萍萍三人拎着行李走过来。   竟然有女同志?!   另外两个省的男学员都惊讶地看着赵萍萍。   他们省三个参加培训的学员在省城汇合, 一起进京, 赵萍萍是唯一的女同志。   本省, 工业比较发达,城市工厂里女工很多,金海疆和徐孟山虽然也惊讶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来的是个女同志,但也没那么大反应。   现下,三个省的学员一会面,只有赵萍萍一个女同志,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孙同志给他们互相作介绍,等大家互相打完招呼,道:“走吧,先带你们去招待所住下。”   他带他们坐上公交车,随着公交车的行驶,不乏骄傲地介绍着路过的各种地标建筑、老街、老字号……   一行人目不暇接地看着车外后退的一切。   赵萍萍感触很深。   这个时代,很多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去首都看看。   曾经的赵萍萍做梦都不敢想,她有一天会通过参加一个培训来到首都。   以前,赵萍萍觉得苩羏壹㈡零七公社好大,后来她觉得县城更大,等到了省城,省城的大再一次震惊了她。   而现在,赵萍萍来到了首都。   首都大的惊人,她震撼于首都完全不同于省城的底蕴和繁华。   同时,赵萍萍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为什么赵柯总是让他们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困在小小的赵村儿里。   世界真的太大了……   如果看不见赵村儿以外的世界,还能够安于在村子里过一辈子,身边即世界。   可看见了,眼界就变了,再回头去看村子里的所有,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   培训将在大学的教室进行。   招待所就在校区内,这段时间的住客基本都是来参加养猪培训的。   孙同志带着一行人进到招待所,打从办入住,招待所的接待员看赵萍萍的眼神就很稀奇,拿着她的证明和介绍信反复地看。   赵萍萍有些忐忑,“同志,有啥问题吗?”   接待员好奇地打听:“你是前段时间报纸上那个赵村儿大队的吗?”   赵萍萍一听,即便心里还满是拘谨,表面上也表现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微笑着点头,“是的。”   接待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这所大学里经常有了不起的人物进出,上过报纸的人也很常见,并没有特别失礼,得到答案便随口透露道:“这次培训,来参加的女同志只有三个,你们住一间屋子,已经来了一个川省的。”   招待所提前拿到了培训人员名单,安排房间。   赵萍萍接过她的证明和介绍信,道谢,跟同省两位男同志说一声,准备先去房间放东西。   两位男同志住一个两人间,对她道:“都是同省,有事儿来找我们。”   赵萍萍向他们道谢,“你们也是。”   女同志的房间里没有人,靠窗的床铺上整齐地放着一件折好的衣服。   赵萍萍一个人无措地站了片刻,才选择靠墙的另一张床,小心翼翼地坐在干净的被褥上。   直到十几分钟后,赵萍萍坐姿才放松了些。   门突然打开,赵萍萍倏地站起来,紧张地看着门口。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皮肤很白,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一照面就对赵萍萍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出口的声音却很沙哑,“你是刚来的吧?我叫李芳,川省的。”   赵萍萍赶紧自报家门。   李芳很热情道:“你吃饭了吗?孙同志说,咱们吃饭就去学校食堂,给你培训证了吧?有那个就可以进食堂打饭菜。”   赵萍萍老实地点头,“给了。”   “这快到时间了,咱们早点儿去,跟学生错开。”   李芳放下东西,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臂,“别见外,走走走。”   赵萍萍被迫跟着她,两人边走边说了会儿话,更加熟稔。   她指指自己的嗓子,问李芳:“李姐,你不舒服吗?”   李芳道:“一到这儿就干得很,昨天一晚上就这样儿了,你多喝点儿水。”   赵萍萍乖巧地应声,“好的。”   她们提前去食堂打饭,赵萍萍舍不得,但还是大方地打了一荤一素,坐下后邀请李芳一起吃。   李芳来得早,外向胆大,四处逛过,毫不保留地告诉赵萍萍。   赵萍萍听得很认真,主要问了图书馆以及一些院系教室的位置。   前些年,很多图书馆被砸了,但还是有所保留,大学的图书馆里面有很多他们赵村儿大队平时接触不到的知识。   受赵柯不厌其烦地灌输知识学习的重要性,有上进心的赵村儿人但凡有机会到外面,从来不放过一张纸。   赵萍萍想要去听课,也想去图书馆看书。   李芳摇头,“教室应该能进,但是图书馆,没有学生证明,你进不去。”   这时候,这所大学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走进食堂,浑身的朝气蓬勃和书卷气,教人羡慕。   赵柯总说:机会难得,一定要主动争取。   赵萍萍咬唇,不甘心。   她不是特别放得开的外向性格,此时却执着道:“回头我问问孙同志,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李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我向你学习。”   培训正式开始在后天,第二天,另一个内蒙的女同志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她们共同的房间。   女同志短发,皮肤黝黑,很爽朗地招呼:“你们好。”   三人聊得欢,李芳好奇地问:“你们那儿不都是草原,养牛羊吗?也养猪?”   “我们也有城市,当然能养猪。”   之所以有这个养猪培训,就是因为政策鼓励农民养猪,而养猪,不挑地域,哪一个省,都可以。   当下,猪肉就供不应求,以后经济越来越好,国家越来越好,养猪是一个大有可为的产业,一定会成为农民创收的重要来源之一。   全国各地的学员们都是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从四面八方聚到首都来。   培训的第一天,所有学员都聚在讲堂外面。   几十个学员里,只有赵萍萍她们三个女同志,格外显眼。   即便一开始学员们就已经听说培训的学员里有女同志,也并不是每一个都亲眼见到过她们。   有南边儿的男同志开玩笑,说这是他们这一期养猪培训的三朵金花。   也有人言语轻慢——   “怎么让妇女出来培训?”   “女人懂啥?好好待在家里得了。”   “她们老家没有男人了吗?”   能出来的,无论男女,一定程度上,都是有些出类拔萃的,有可能是能力学识,有可能是人脉,有可能是家世……   李芳她们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听到这话,当即便反驳回去:   “女人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一点儿不比男人差。”   “我们草原的女儿,一样儿强壮勇猛。”   赵萍萍怕起冲突,拉住两人,劝说:“手底下见真章,我们都到首都来了,学习要紧,不要跟眼界小的人浪费时间和口舌。”   然而她这一句话,更让心胸狭窄的人暴跳如雷。   赵萍萍三人同省的同伴立刻上前来维护三人,男同志中也有对女同志没有偏见的,更多的是有点儿脑子,不会傻到想啥都说出来的。   都是来培训学习的,结交一些人脉的正经的,女同志出现在这儿难得,更得结交。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和,先前刻薄的男同志势单力薄,也不好再说什么,嘴硬两句,就过去了。   不远处,有两个男人一直在看热闹,一个中年,一个青年,青年脖子上挂着个相机。   他们是《群众日报》的记者,专门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学校的领导以及培训的教授陪着几位农业部干部一同出现。   两个记者上前,为他们拍照。   青年记者给他们排位置,领导、教授们站在前排中间,不用动,赵萍萍她们三个女同志就站在第二排的中间,男同志们则是包围着他们,分列在三排。   照片拍好,要带回去洗,青年记者还告诉大伙儿,想要留念的在他这儿报名,到时候会洗出来顺便带到大学来。   不是免费的。   但她来之前,赵柯说过,如果有什么照片报纸之类的,让赵萍萍带回去,要用来宣传。   赵萍萍不知道能宣传啥,还是报了名,她还担心一张照片不够赵柯宣传,要了两张。   而两个记者回到报社,便跟主编闲聊起学员们之间的摩擦。   主编拿着学员们的资料一看,便注意到他们口中的“赵萍萍”来自有名的“赵村儿大队”。   “我记得那个赵柯的稿子,在审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同志点头,“是,您之前还说,写得挺好,可惜寄过来的有点儿晚,不然可以五四那天发。”   主编颔首,“这不是正好,这篇稿子写学员们出处的时候,一笔带过赵村儿大队,然后下一期报纸,登他们妇女队长的文章。”   这就是预热。   ·   赵柯她们三个,在市里谈合作谈得很顺利。   潘翠莲和春妮儿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顺畅了很多,她们去很多厂子如法炮制谈地合作,甚至多走了大大小小的工厂,两个人还自动自发地复盘。   最后一次,赵柯都没跟着一起去,由着两个人发挥。   她只提醒她们,说话的时候注意不要触线,其他什么都没有交代。   而赵柯自己去逛了农机厂。   赵村儿大队当下的发展,主要还是集中在农业和养猪上,砖窑和建筑队只能暂时作为副业,进行资金的原始积累。   大队附近还有不少荒废的荒地,最好都开垦出来,明年都种上庄稼。   靠他们大队这点人,肯定不行,最有效的办法是加强机械化。   赵柯心底盘算着赵村儿大队的资产,秋收之后估计毛都不剩,今年,靠赵村儿大队自己绝对分不出钱买农用车和农机……   转过天,三人凯旋回归双山公社。   酸菜厂的地基已经开挖。   赵柯让潘翠莲和春妮儿先回赵村儿大队,一个人去双山公社找段书记和吴主任,提交她的新计划--双山公社集体合作社。   这是她在外面想得,没有进行深入调研,没有细致具体的规划,只是个初步计划,一张薄薄的纸。   赵柯道:“其实按照我们赵村儿大队目前的发展,如果能够合并我们旁边的一个大队,更简单,但两位领导对我和赵村儿大队寄予厚望,我想选择更大的挑战。”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后,问她:“你这个计划,打算从哪儿开始?”   “当然是从农业开始,之后再想其他。”   不需要有任何迟疑,就是农业。   赵柯认为:“本地有农业基础,土壤肥沃,平原,农田都是大片大片的,非常适合机械化耕种,而且去年开始到今年,各个大队都进行了排水灌溉的基础设施改建,正适合大力发展农业。”   农业是根本。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此都没有异议。   赵柯大概说了一下计划:“公社主导,组成一个以公社为单位的农业合作社,目的是为了扩大农田面积,提高产量,提高机械化。”   “因为资金上的短缺,采用合作社互助的模式,比如,可以每个大队单独购买一辆农用车或者配套农机,春耕秋收的时候就集合所有大队的机械力量,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   “但合作社的集体合作方式,肯定不能局限于农用车和农机,我们把全公社各个大队的资源整合起来,最大化的利用,共同发展。”   之前她已经释放过这个信号,但一直没有具体实施。   赵村儿大队的合作社,对于整个双山公社来说,就是一个成功范例。   而现在,赵村儿大队的发展到了瓶颈,受限于政策、环境、资源、资金……没办法有更大的动作,当然要把所有大队都圈起来,一起干。   先从农业开始,以整个双山公社为基础,进行发展建设。   如果双山公社能够整体的发展起来,当然也会对赵村儿大队有更大的给养,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段书记和吴主任其实聊过,隐约有了一些想法,一直没有发展成形,赵柯此时提出来,正中他们下怀。   两人四目相对,段书记开口要求道:“你这个提议很好,这样,公社派程干事跟你一起,先进行调研,交上来一份《双山公社五年发展规划》,再来谈后续。”   这就是赵柯想要的,她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140章   工作加班, 会不断地消耗身体、精气、情绪。   赵柯现在不单纯当自己是在工作,更像是在经历一个真人的农村基建游戏,只是这个游戏不能存档再来,并且关乎着整个双山公社一万多人的生活。   因为每走一步每一个获得都会有成就感, 她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干劲十足, 且越干越有劲儿, 越来越精力充沛。   公社方面,有各个大队的数据统计, 不过具体情况还得实地走访。   赵柯和程干事约好了时间, 还打算从大队抽出两个年轻人带在身边培养。   赵新山问:“你想带谁?”   刨出知青, 赵村大队目前相比较之下突出一些的青年, 赵柯一一列举:“男青年里,赵成、王三哥、罗风他们三个都是小组长了;陈三儿也不错,现在稳重了不少,学啥都很用心, 上手也不慢;潘斌滑是滑点儿, 脑子转得快,但他不看严了容易飘;石头老实能干,可是太老实……”   其他男青年,大多都跟石头一样,踏实干活儿行,别的还拿不起来, 不够闯实。   “咱村儿的闺女呢?”   “先说芸芸?”   赵新山抬手否了, “村里这点儿活都干得死乞白赖, 还指望她干啥。”   “那也不一定, 要是说出去溜达, 她没准儿兴冲冲地跟着。”   赵新山了解亲闺女,“跟一天,回来就得撂挑子。”   赵柯忍俊不禁,转而道:“潘翠莲和春妮儿这次出去锻炼得都挺好,但我想着还是得均匀一些,也给别人一些机会;杨菲其实挺好的,细心,果断,表面上还不强硬;但还有一个人,也很好,就是瑞哥的媳妇儿,曲茜茜。”   要是没得选择,只要人品不太差,能力还行,举家举村之力硬推,也能当用。   可既然选择这么多,当然要自由发展,良性竞争。   大家都有锻炼的机会,潘翠莲和春妮儿出去过,杨菲选上驾驶员,曲茜茜还在家里。   “大嫂真的是我所见最透亮的同志,我说实话您别介意,比瑞哥强很多,当家的人是男是女,是儿子还是儿媳,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脑袋清楚还能包容。”   李荷花和赵芸芸要是放别人家,那绝对不是啥好相与的婆婆小姑子,可在曲茜茜这儿,三人就能好的跟亲的似的,这是曲茜茜的智慧。   就赵瑞那回的事儿,如果赵柯在曲茜茜的位置上,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断,谁的面子也不给,她有这个底气。   可结果必然不会有现在这么平和,谁都没有付出惨痛的代价。   曲茜茜是其中的关键。   “咱们乡下说,旺夫旺夫,娶个好媳妇儿兴家就成了一半儿,另一半儿看男人和婆家拎不拎得清。”赵柯是真不希望曲茜茜埋没,“大嫂到底受了委屈,您不忍心逼芸芸辛苦,瑞哥又不在,扶大嫂立起来,既是为家里考虑,也是补偿。”   赵新山去外头抽了个根烟,回来道:“那就带着赵成和茜茜吧。”   要搁别的地方,不需要多想,有好处必然选男丁;但他们赵村儿大队不是,前有赵柯,后也会有别的女同志。   他们不拘一格,不以男女为划分能力的标准。   赵村儿大队正在越来越好。   ·   赵柯一个做妇女工作的妇女主任,村里有监督员,有赵新山和副队长唐知青,还有潘翠莲和赵芸芸,以及每一个为建设赵村儿大队努力的社员们,很容易抽开身。   她带着赵成和曲茜茜,先去公社看两天各大队这两年的生产资料,心里好有个预估。   赵成和曲茜茜都很听赵柯的,赵柯教他们看数据,做统计,他们就一丝不苟的做,很慢,但没有任何怨言。   期间,程干事一直陪同,赵柯有什么疑问,他都能立即作出回答。   他们在公社看完资料,就打算下乡。   程干事问:“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吗?”   赵柯笑着婉拒,“好钢得用到刀刃上,做调研当然得以真实为准,程干事你要是也跟着下乡,那太郑重了,人家说话不得一再美化?”   程干事一听,“那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再跟我说。”   “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赵成便每天赶着牛车,拉着赵柯和曲茜茜去各大队串门儿。   第一个串的门儿,是李村儿大队。   李村儿大队跟赵村儿大队关系很微妙,离得近,不可能避开,而且无论如何,交好胜过结仇。   “咱们跟李村儿大队的矛盾不小,这还上赶着去,显得咱们有点儿……”   牛车慢腾腾地移动,赵成侧头,满脸纠结,说不出那个字。   “有点儿贱是吧?”   赵成否认:“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自己说的。”板车颠了两下,屁股底下铺着厚厚的草垫,赵柯盘腿儿坐得舒服,手里拿这个翠绿的草,甩啊甩,“谁也不想旁边儿睡着个定时炸弹,说不上啥时候就崩咱们一下,毕竟咱们家大业大的,有个万一,损失多大。”   “家大业大”一出,赵成和曲茜茜都笑起来。   他们还算不上家大业大,可这形容放在自家身上,真教人高兴。   “不过确实和气生财……”赵成回头,提起个事儿,“潘斌在公社听到的消息多,回来说,隔壁公社两个大队结仇,一个大队毁了另一个大队上百亩的庄稼,另一个大队报复,又点了大队部,烧了好几家屋子,还死了两个社员,闹得可大了。”   曲茜茜吓到,“咋闹那么大呢?”   赵成拉牛头,边往边儿上平整地方走,边说:“大伙儿私底下唠嗑,说跟村子的风气有关,本来可能就是小事儿,都要争一口气儿,小事儿慢慢就滚成大事儿了。”   曲茜茜便道:“那确实,能柔化矛盾,好过激化矛盾。”   赵柯则是笑眯眯道:“气儿又不是没出,面上大方点儿,显得咱们有气度,形象好,有个好名声,做事好方便。”   赵成点头,对去李村儿串门儿的那一点儿抵触心理也没了。   李村儿——   现在是上工时间,牛车直接停在小路上,赵成跳下牛车,热情地招呼:“老乡儿,你们大队长在哪儿呢?”   几个正好在道边儿薅草的李村儿村民一抬头,看见赵柯,脸色都变了变,小心翼翼地交换眼神。   赵柯每回出现在李村儿大队,李村儿都有人倒霉。   头一回是李大胜,第二回 是李宝强。   “不能生”的名头在李宝强脑袋上扣得死死的,这半年多,他妈憋着股气儿要给儿子找个更好的媳妇儿,根本找不到,除了有孩子的泼辣寡妇,没人愿意接他们家的茬。   赵村儿大队的事儿也传出来了,听说这赵柯连自个儿村儿的人都不放过……   几个村民心惴惴的。   她来干啥?   找茬?又不像。   赵柯也下了牛车,瞅着田里的苗,笑道:“大哥,地上粪了?苗长得真好,今年指定丰收。”   不是找茬。   伸手不打笑脸人,被她叫“大哥”的男社员受宠若惊地回话:“上了上了,你们找大队长,他在东边那块儿地呢。”   赵柯和赵成回板车上,牛车往他指的地去。   李大队长对赵柯他们的到来很热情,“赵主任,稀客啊,你们咋来我们大队了?”   “正好有空闲,想着一直没亲眼看过其他大队的排水渠和水车,就过来看看,要是有啥问题,还能及时帮着解决。”   丁主任就在不远处,她是李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在赵柯那儿吃过亏,不过来显得她怂似的,便走了过来,装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假笑打招呼。   赵柯回应,笑容比她真诚多了,一点儿看不出她跟李村儿以及丁主任之间发生过不愉快。   赵成看着,觉得还是赵柯更胜一筹。   不过也是,他们赵村儿大队又没吃亏,确实笑得出来。   赵柯说是来看排水渠和水车,真就话题不离这两样儿,还又说起李村儿的庄稼长得好,“肯定丰收。”   李大队长心情不错,“借你吉言,要是这一夏天不下大雨淹涝,应该能不错。”   “我们大队去年已经验证了,排水渠有作用,只要不是去年那种大涝,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李大队长笑容更大,“不影响就好,不影响就好。”   赵柯顺口又提起:“我们大队还要修建和完善水利,在重新规划水渠和蓄水池,能保证更大面积的农田灌溉和排水,提高产量。”   李大队长默了默,“你们大队还要开荒呢?”   “咱们农民离不了土地,既然有土地资源,当然要尽可能利用起来。”   李大队长有些泛酸,“能种的过来吗?”   赵柯笑道:“所以要提高机械化,我们大队养猪赚了钱,以后肯定要往这方面投入,光是我们村附近那一片荒地,要是都能种起来,就能让我们大队更富裕一些。”   这谁不知道呢,可是开荒不容易,机械化也不容易,都是要钱的。   赵村儿大队越过越好,眼瞅着就要盖砖房,其他大队哪能不眼红,也想要效仿他们搞合作社、养猪、开荒……   但是真正实施,问题太多。   李大队长知道的情况,有的大队内里不太团结,上下不一心;有的大队知青心思又多又重,没有赵村儿大队那些好用的知青人才;有的大队干部缺乏魄力……   反正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他们发展迟缓。   李村儿潘村儿好点儿,也就是多开了几百亩地,还不能开更多,现在这些地,种着已经很吃力,何谈继续发展?   丁主任一直安静地陪着,此时忍不住出声儿:“你们倒是一直红红火火,我们没能力,只能干瞅着社员们过苦日子心疼,赵村儿大队还一直说要带动兄弟大队发展……”   “你说这些干啥?排水渠和水车,还要粪肥,不是帮忙啊。”李大队长喝止她,转头又对赵柯歉道,“她不知足,赵主任你别介意。”   赵柯笑容不变地表示不介意,随后故意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你们大队咋没养几头猪来增产创收?”   李大队长叹道:“我们去年那情况,去了分给社员们的钱,没剩多少,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花,哪有钱买猪。”   赵柯给了赵成和曲茜茜一个眼神,示意俩人配合。   赵成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曲茜茜好奇地问:“大队可以建合作社让社员们入股,养两头猪不难吧?”   赵村儿大队建合作社不是啥秘密,细节也不可能隐瞒,按理说是能够效仿的。   李大队长苦笑,“这不是我们大队没有人会养,社员们怕养死赔钱,我们也不敢像你们大队那么大胆,赊那么多猪……”   原来如此。   赵柯很大方地说:“不敢赊,也可以先试着养三四头,不会就去我们大队学,你们要是不好意思,就用其他方式交换,互帮互助嘛。”   丁主任立马道:“老李,人赵主任都这么说,咱还客气啥,实在不行就让社员们用劳力抵呗,又不是没干过。”   李大队长也很心动,又摇头道:“今年种这老些地,抽不出手,得先顺顺,等明年吧。”   “等啥明年……”   李大队长道:“你不懂。”   两人眼瞅着要争执起来。   “李队长,丁主任,你们大队的钱不用着急花出去……”赵柯神秘兮兮地出声儿,“我跟你透个底,我们大队说要带动其他大队,确实不是说漂亮话,也有规划,只是要公社兜底,段书记和吴主任那边儿,还在迟疑……”   李大队长急急地追问:“啥规划?”   “没定的事儿,我不好跟你细说,只能跟你说,是农业机械化方面的,好事儿。”   她这说一半儿藏一半儿的,李大队长和丁主任更难受。   李大队长又问:“既然是好事儿,公社为啥迟疑?”   赵柯叹气,“咱们公社,村和村大多离得远,各个村儿情况又不一样,两位领导怕各个大队配合度低……”   “这咋会?公社有啥指示,我们啥时候不配合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赵柯替他们抱屈,“就说你们李村儿,上面有啥政策,李大队长你都是第一个响应,这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拍公社马屁说得这么正直,赵成和曲茜茜看着赵柯,学到了。   而李大队长看赵柯的眼神就像知音,“赵主任你懂我们,段书记和吴主任他们看好你,你一定得为我们说说话,公社有啥任务,我们百分之百配合。”   赵柯坚定地点头,“这是当然,咱们这么些年的邻居,一直处得都挺好,一点小矛盾不影响咱们两个大队之间的交情,革|命情谊坚如磐石。”   李大队长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力地上下晃动,“没错,坚如磐石。”   赵柯回握的力道很大,从上到下都表示着她的坚定,“我一直在劝,两位领导有松动,我肯定第一时间向李队长透露这个好消息。”   李大队长不住地感谢,还要留他们在李村儿大队吃饭。   赵柯婉拒了,临走之前还交代:“暂时不要传出去,免得有变数。”   李大队长保证:“我懂,我懂。”   赵柯迟疑了一瞬,又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主任你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影响咱们两个大队情谊的事儿,以后咱们双方都尽量预防、避免,您说是吧?”   李大队长稍微一思考,了然道:“有理,有理。”   赵柯微笑。   李大队长也笑。   双方友好告别。   赵柯三人坐着牛车渐行渐远。   赵成问:“赵柯,套出家底了?”   赵柯还保持着挥手告别的姿势,挥动,“各个大队卖白菜的钱都有数的,根据他们的田地亩数,种地要花的钱,也能算个大概,李村儿大队的社员连猪都不舍得投资,去年发给他们的分红钱没有啥婚丧嫁娶生病的事儿,肯定都省着呢。”   曲茜茜问:“那他们能舍得往公社办得合作社投钱?”   “有公社担保,有很多人分担风险,还有咱们这样家大业大的大队参与,保本儿有收益的可能大,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是拿走钱,要买农机,农机是归属于他们大队的。”   实实在在的东西在那儿,又有从众心理,当大队长的,怎么都会琢磨,他们到时候就会劝社员们,给他们讲清楚好处。   赵成道:“我还是觉得他们假的很,不诚心。”   赵柯对两人道:“有时候不用在乎那些,又不是真的亲兄热弟,表面上过得去就行,利益会动人心。”   李村儿村口——   李大队长看牛车远了,才放下手。   丁主任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你还真信啊。”   “为啥不信?你看赵村儿大队现在的发展,就光那几十头猪,你不眼红?”   丁主任不吭声儿,不眼红她能说那话?   李大队长此时完全没有面对赵柯时掏心掏肺的憨厚劲儿,分析道:“甭管是啥规划,段书记和吴主任当领导的,要为公社考虑,哪可能凭白让她一个小姑娘胡闹,肯定是确定有好处才会下指示,到时候咱们就按照赵柯说的,第一个响应、配合,给公社留个好印象,对咱们有好处。”   丁主任赞同,“没准儿也扶持咱们。”   “咱们没赵村儿大队那个本事,也没啥好扶持的,好歹人家吃肉,咱们也能沾点儿荤腥……”   ·   赵柯调研的计划,是先从近的大队开始:李村儿、潘村儿、周家屯子、六河子、高家村儿;   接着是跟赵村儿大队“联姻”的:靠山屯儿,平坝子……   最后是一些比较远的大队。   基本都是相同的一套磕,只是细节上变化一点儿,打着帮忙看看排水渠和水车的旗号,一通侃大山,然后透一点儿底,暗示几句。   熟能生巧,交流的过程不难,赵成和曲茜茜也都“学有所得”。   比较难得是,奔波。   赵柯他们仨整日的不着家不着村儿,有时候走得远,他们就直接在公社住下。   赵村儿大队留守的一些人,对此怨念颇深。   赵芸芸值守在办公室,抱怨:“还说每天相处感情深呢,根本见不着人。”   潘翠莲噼里啪啦地打算盘,没听见。   赵芸芸提高音量,“三嫂,你天天算,不烦啊?”   潘翠莲停下,先看了一眼躺在睡篮里安睡的闺女,才道:“赵主任说得预算出公社组建合作社的资金,等她回来要做写规划,我笨,当然得仔细算。”   家里干活儿不方便,也没人沟通,所以她每天抱着闺女上下班。   赵芸芸幽幽地叹气,整个大队都是被赵柯灌迷|魂汤的人,闲一点儿不好吗?   “我帮你吧。”   赵柯家——   余秀兰放学回家,拎着农具到自留地里干活儿,刚一走进,就看到傅杭已经在她家地里。   “余老师,我劳逸结合,顺便干了,您回去休息吧。”   又不是真女婿,真女婿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   余秀兰走进地里,怜爱道:“小傅,你说你老来我这儿勤快有啥用?你倒是往赵柯跟前凑啊,你左右不用上工,你跟她一起去各个大队调研呗。”   “我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   傅杭丝毫没有被甩下的落寞和无措,神情中满是云淡风轻地清旷,“我和赵主任,应该是……同道相益。”   他很享受这段彼此助益的关系,无论结果是什么。   余秀兰拄着农具,看了他半晌,摇头,“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很多人说,不懂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每一代有每一代的困惑,每一代有每一代撕裂一般的成长。   赵柯不能代表所有年轻人,赵柯只是给出了她的答案。   就在赵柯为了公社合作社奔走调研的时候,她投稿到《群众日报》的一篇文章,刊登在报纸上,全国发行——题目是《敬热烈的青春》。   她说——   青春的车票带着我们走过西疆和北大荒,走过山野和海峡,走过无人走过的路,踏出未曾踏出过的足迹。   她说——   春风不解少年志,白雪不凉少年血。   她说——   风吹残烛,看尽世故,一腔热血不辜负。   她说——   热烈的不是青春,是青春里的你我,是初心不改,一路坎坷仍有梦。   她说--   我们开垦荒芜,见证历史,重建荣光。   ……   赵柯收到了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信,也通过一张报纸,进行回信。   没有人能永远澎湃,永远朝气蓬勃,可总有一些人,向光而行,也在成为光。 第141章   伟大的民族历久弥新, 每一场阵痛,都是一次磨炼,终将迎来新生。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对于一个宏大的民族来说, 只是浩瀚中散发着微弱光亮的一颗星, 单个找寻, 平平无奇, 可聚在一起,便是满天星辰, 如梦似幻。   别人笔下描述出的赵柯, 是一个上进的好知青好同志, 但主流报纸树立起的每一个先进典型似乎都有类似的影子, 很多很多已经被苦痛的下乡生活熬干激情的知识青年们或许佩服这些先进典型,但对自身漫无前路的的生活,没有多大助益。   有的人试探性地寄出一封信,其实根本不知道期盼什么。   因为苦闷不会有丝毫减少。   但赵柯“回信”了。   它以报纸为载体, 飞向了四面八方, 飞向了城市和乡村,飞到无数迷茫自失的人们手中。   文字创造出来,便具有灵魂。   而赵柯的文字,使得人们对她的想象,更加具现化。   不是树典型,她比典型更鲜活, 更有鼓动人心的力量。   许许多多个乡村、农场里, 青年们读着她的文章, 内心激荡, 他们将它改编成歌, 谱上曲,围着篝火,在夜晚的星空下,互相传唱。   更多人以她为榜样,想要了解她饱满的精神世界,读到她更多的文字,想要与她交流,数不清的信件飞往《群众日报》,也飞往双山公社。   与此同时,与赵柯有联系的人,也都关注记挂着赵柯。   赵柯寄出稿件,一直没有收到退稿,几乎要忘记稿子的事儿,报纸突然就发了。   这些天,赵柯为促进公社集体农业合作社的建立,一直都在公社,现在因为报纸,一下子梦回初次出名,周围人见到她,全都三句不离报纸。   而且找她的人很多,一般都是打到轴承厂传达室,赵棉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去通知赵柯回电话。   报纸发行的第二天扎堆,省城的苏教授,省城拖拉机厂的孙副厂长,省城的于师傅,市玻璃厂的杜副厂长,县养猪场的张场长先后打来,赵柯还特地赶在轴承厂上班的时间过来,特地先为占用轴承厂集体资源跟厂里领导道了个歉。   平时她电话就不少,但还说得过去,一连好几个,有可能会堵住别人的电话。   轴承厂领导很大方,“有正事儿都直接打到办公室来了,传达室的电话本来就是为方便工人们而设,你以前是咱们轴承厂的一员,现在是轴承厂家属,也给了钱,尽管用。”   轴承厂没少给方便,投桃报李,赵柯自然也应承:“要是厂里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出力,我能办到,肯定不推辞。”   领导笑道:“上次厂长还说,什么时候,一起在咱厂大门拍照留影儿,也好让人都知道知道,你是咱们厂出去的同志。”   “行,厂里什么时候招呼一声,我就过来。”   随后,赵柯才去传达室打电话。   从亲疏,肯定先打给于师傅,不过她这个时间应该在上班,赵柯就按照打过来电话的先后顺序,先给苏教授打过去。   苏教授恭喜了她,简单跟她聊了聊她那篇文章,约定常通信,就挂了。   紧接着,赵柯又打给拖拉机厂的孙副厂长。   “赵同志,报纸我和厂长看了,都特别受触动,尤其我儿子女儿,知道我认识你,昨晚上一直缠着我打听。”   孙副厂长语气很熟稔。   赵柯笑声很阳光,“那我太荣幸了。”   公社集体合作社的推进很顺利,要提高双山公社的机械化,购买农机肯定免不了麻烦拖拉机厂。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赵柯便提起全公社集体买农机的事儿,“如果能促成,这次我们肯定正常购买,不过还有个事儿要麻烦厂里。”   孙副厂长道:“你说来听听。”   “一个大队一个农机,都是大队的贵重财产,而且数量不低,有维修需求,所以我们想有个人,去咱们厂里学习一段儿时间,主要是精进维修农机的技术。”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十几辆农机卖出去,培训个维修工,不是什么为难事儿。   不过孙副厂长还惦记着傅杭,电话里问赵柯:“谁来学,是你们大队那位傅知青吗?”   赵柯回答:“是傅知青,他聪明,先去学会了,回来再教给公社的社员。”   孙副厂长哈哈一笑,“赵主任,你就不怕我们厂惜才,挖走傅知青?”   “想走的人留不住,但傅知青的人品,就算要走,也会把答应的事儿做好。”赵柯丝毫不紧张,声音里的笑意透过电话传过去,“贵厂要是真惜才,不用顾忌,随便挖。”   孙副厂长又是一阵笑,“赵同志你这性格可真爽快,以后到省城,记得来厂里串门儿。”   “一定。”   赵柯挂断孙副厂长的电话,又拨给县养猪场,然后是市玻璃厂。   这两家,主要是联络联络感情。   双方都有意,交谈十分融洽,没多长时间就挂断了。   她电话的时候,门卫老孟就站在传达室外边儿,基本也都听得见。   等她打完,老孟进来,对她竖起大拇指,“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结交的人物都了不起。”   赵柯数出钱来,递给他的时候,故意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幽怨道:“我这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依然过着艰苦朴素的日子。”   老孟好奇,“你们大队多少挣点了吧?”   赵柯捏着她薄薄的钱袋子,摇头,“还欠账呢。”   挣是挣,有点儿存钱就都置办东西了,现在还倒欠着不少钱,等到开始盖砖房,估计这两年赵村儿大队都要过这种钱过一过手就溜走的日子。   轴承厂下班的喇叭响起来,赵柯才给于师傅打过去。   电话撂下,过了十来分钟,铃声又响起来。   于师傅在电话里的声音,没了以前在轴承厂的严肃,温和地夸赵柯。   赵柯对她也没那么官方,说话很随便,被夸了还小小地嘚瑟了两句。   赵棉下班后,也过来了。   于师傅知道后,对赵柯道:“你跟你姐说,总厂这边儿有风声了,马上就要从分厂调工人来培训,我走之前就跟分厂推荐了她,她的工作态度我不担心,有个准备就行。”   赵柯看着姐姐,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好,我会跟姐姐说的。”   赵棉眼神疑惑。   赵柯做口型:回去说。   赵棉点头。   姐妹俩离开轴承厂,到没人的地方,赵柯才转达了于师傅的话。   赵棉只是眼睛弯了弯,并没有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赵柯问:“姐,有机会去省城,你不惊喜吗?”   赵棉笑道:“我知道我早晚会去的。”   很多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赵棉竟然这么笃定,连赵柯都有些意外,而且,她好像才是真的情绪稳定,不急不缓。   赵棉微笑,“小柯,我没有那么强大,可我有后盾,我觉得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所以,每一点进步,都值得惊喜,去省城,只是其中一个惊喜,不是吗?”   这么说的话……   赵柯果断地点头,“是,咱们全家都是你的后盾。”   而且整个赵村儿大队,也会是每一个赵村儿人的后盾。   报纸发行的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亲友们的电话。   姥姥喜气洋洋地告诉赵柯,她舅妈林清的娘家爹妈来了,讲究得跟啥似的,好像就他们有文化,有素质,但赵柯写得文章登报,老太太直接扬眉吐气。   “咱家也是有文化人儿的,他们瞧不起谁呢?我跟你说,这回真定准了,七月中,你舅就给我们买车票,回老家!”   赵柯:“到时候来电话,我和我妈去县里接你们。”   “接啥接,我们到公社做牛车回去。”   赵柯反对:“那不行,我开咱们大队的拖拉机接你们,拉风着呢。”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行行行,我坐我外孙儿的拖拉机回去!”   赵枫也打回来电话。   他在军营,能放风打电话的时间短,只有赵棉跟他聊了几分钟。   赵枫虽然有点儿遗憾不能听到赵柯的声音,但也没办法。   他变了很多,声音少了少年气,多了一丝稳重坚毅。   赵棉抓紧时间问了他的一些情况,又提高语速,说了家里这边儿发生的一些事儿。   赵枫那边儿就开始有人催促。   “赵枫,你快点儿,该我给家里打电话了。”   “最后几句话。”赵枫跟战友说完,急匆匆地说,“姐,你问我二姐,还记不记得之前招兵的时候跟她说话那个领导,他还记得我姐呢,昨天在训练场见到,还说了几句话,大家知道我二姐那么厉害,都很照顾我,你帮我跟爹妈说,让他们放心,我在这儿过得很充实,我会努力训练的,以后让你们也为我骄傲。”   赵枫还想问问庄兰,可他不想庄兰本来在正轨的下乡生活因为他有变化,让她不自在,就忍住了没问,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以前傻憨憨的弟弟,也长大了,以后会独当一面……   赵棉和赵柯说起的时候,语气里不禁带出几分惆怅,更多的是为他高兴。   长大都是这样,难免要天各一方,有自己的生活。   赵柯没多少心情和时间沉浸在这些情绪里,她还是很忙的。   苏教授说,投稿,有好名声,对她前途有帮助。   双山公社里就有直观的体现。   领导们本就很重视赵柯的合作社规划,各个大队在赵柯的调研的时候,态度都很好,报纸上一刊登署名赵柯的文章,公社宣布组建集体合作社,并且由赵柯担任两位副社长之一,几乎毫无阻碍。   段书记是社长,吴主任是另外一位副社长。   段书记和吴主任作为公社领导,说话的力度完全不一样。   合作社的协议签下来,段书记直接在在台上讲,各个大队各自出一部分钱,集体购买农机,下半年由合作社计划集体开荒,整合耕地资源。   李大队长第一个响应,其他大队的大队长也都不落人后。   公社大会后,段书记在公社给赵柯安排了个办公桌。   赵柯:“……”   真体贴……   就是有点儿过于体贴了。   段书记美其名曰:“你现在是公社的副社长了,以后进出公社的机会多,省得你没个正经的办公地点。”   公社专门为合作社腾出了个屋子作为办公室,但段书记和吴主任都有自己的办公室,程干事有原本的办公区域,所以这屋子,只有赵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有什么需要,就跟程干事说,公社给你备上。”段书记旧话重提,“你直接到公社来上班,多方便。”   赵柯没有受宠若惊,玩笑道:“公社又不给我多开工资,您这不是拿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唤吗?”   段书记笑得和蔼,“你是以赵村儿大队干部的身份加入的公社集体合作社,合作社里别的成员都没有工资,我和吴主任也没有额外的工资,就算我们欣赏你,想给你些奖励,也得考虑公平公正,你得理解公社的难处。”   “当然,如果合作社发展顺利,咱们公社的条件允许,公社肯定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的辛苦。”   公社两位领导,每次必不可少的“理解公社的难处”,画饼也从来不会缺席,赵柯哭笑不得,“谢谢您嘞~我还是回大队,有事儿您招呼我。”   谁要来公社坐班儿?   在自个儿家不香吗?   在赵村儿大队她随便支使人干活儿,闲着没事儿还能回家躺躺,在这儿是纯纯的小兵。   最重要的是:光提梦想不提钱,都是耍流氓。   赵柯懂,赵柯决定把锻炼的机会留给公社的同志们,她回农村继续深耕。   而她临走之前,首都《群众日报》主编通过在首都参加培训的赵萍萍联系到赵柯。   因为赵柯的文章反响热烈,报社收到了不少反馈,报社内开会沟通后,想要为赵柯开一个专栏,定期刊登赵柯的文章。   赵柯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报社主编在电话里强调:“我们会审核文章内容,不合格或是不合适,也不能刊登,最好注意措辞和论调,整体的基调也要积极向上一些,要对读者有鼓励作用。”   紧接着,报社主编又道:“每次发行后,我们都会按照字数和发行情况,邮寄稿费。这一次的稿费,月底统计后会寄给你,记得查收。”   有稿费?!   以《群众日报》的发行量,稿费在这个年代绝对不菲。   赵柯一下子精神百倍。   不就是积极向上嘛,不就是鼓励嘛,赵柯熟,文章能上报纸,还有稿费,她要多积极就多积极,要多鼓励就多鼓励! 第142章   “我还以为你在公社乐不思蜀, 不回咱们这小小的赵村儿大队了呢?”   赵芸芸两手在胸前一插,下巴一歪,不正眼看赵柯。   赵柯拿了一个鸡蛋糕,在她鼻子下转了一圈儿, “特意买俩犒劳你们的, 尝尝?”   赵芸芸的鼻子动了动, 假装不为所动。   赵柯眼里浮起笑意, 故意问:“真不尝尝?”   赵芸芸转身,背对她。   “你实在不想吃, 那算了……”   赵柯对着她的背影说完, 转向另一张桌子的潘翠莲, 笑盈盈道:“三嫂, 你吃一个。”   潘翠莲不好意思地推辞:“你们留着吃吧,不用给我。”   赵柯抓起她一只手,翻转成手心向上,鸡蛋糕放在她手上, “说了是犒劳你们的, 三嫂也辛苦了。”   潘翠莲拿着,道谢:“谢谢赵主任。”却没有立即吃,小心地放在了干净的纸上。   旁边,两条板凳并在一起,上面放着一个柳条编的睡篮,白嫩嫩的小宝宝躺在里面吃手手, 小脚丫腾空, 有力地登, 嘴里“阿巴阿巴”地发出奶呼呼的声音。   赵柯瞅着, 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黏黏糊糊:“宝宝~你也陪妈妈来上班了是不是?你还小, 不能吃鸡蛋糕哦~”   赵芸芸偷偷侧头瞄赵柯,见赵柯真的不搭理她,气得鼓起连,气呼呼。   而赵柯还在逗小宝宝,抓抓她的小脚丫,献宝似的从挎包里掏出一小罐炼乳,对着她晃,“看,这是什么?炼乳呦~”   炼乳是啥?   潘翠莲一脑门儿的疑问,但不认识的,肯定不便宜,连忙道:“赵主任,这太贵了,你快别给她,留着吃吧。”   赵芸芸也控制不住好奇,又侧头偷看炼乳是啥玩意儿。   “我给幸福的。”赵柯起身,找了一个搪瓷缸子,用热水反复烫过,才舀了一大勺炼乳,冲水,“再说你上回跟我出去,孩子扔在家里好几天,我就惦记着给幸福买点儿什么喝,炼乳我打听过,有营养,不过太甜了,宝宝不能多吃,你吃也一样。”   问题不是能不能吃,是贵,是受之有愧……   潘翠莲不好意思,“赵主任你带我们出去锻炼,我们进步了,是我得了好处,哪有脸再拿你的好处?”   “我又不给你多开工分。”赵柯手里轻轻摇晃搪瓷缸子,走回来,“一码归一码,咱俩都知道好赖,以后工作中心里不存事儿。”   潘翠莲急道:“我不会的……”   就算不会,也不能对人家的付出理所应当,尤其她做干部的,这时候不体恤一下,什么时候笼络人心。   “别磨叽了啊,让你收就收,”   赵柯直接将那一小罐炼乳放在睡篮里,然后拿起赵芸芸的杯子,倒掉里面的水,倒了一半炼乳冲的水进去。   赵芸芸没忍住,出声:“你给我倒干啥?”   赵柯嘴角微微上扬,“给你甜甜嘴,别生气了。”   赵芸芸没喝过炼乳,舔舔嘴唇,唾液分泌,到底没控制住,接了过来。   “诶——”   赵芸芸烫得嘶嘶哈哈,那一口水在嘴里滚来滚去还舍不得吐掉。   赵柯没眼看,另一杯递给潘翠莲,随口问:“村里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赵芸芸大着舌头说:“没啥事儿啊。”   潘翠莲附和地点头。   “啊,也不是完全没有。”赵芸芸一惊一乍,端着杯子,一副村口吃瓜的表情,“最近以二奶为首的监督员和以魏奶奶为首的监督员之间的‘明争暗斗’越来越激烈,村里大伙儿饱受摧残,你不在,大伙儿就找我爹找四爷说理,管不了。”   赵柯挑眉,“五奶和牛奶奶不可能掺和吧?二奶和魏奶奶她们两个老太太能折腾出什么?”   “那可多了。”赵芸芸精神抖擞,“开始是赵二奶和魏奶奶互相盯着对方的户挑事儿,谁家打孩子,谁家吵架,谁家乱倒垃圾……都能抖落出来告状,后来就扩大到钱奶奶和马奶奶的户,现在已经蔓延全村,监督员成天戴着红袖标满村晃悠,谁路过嗓门儿大点儿,都要被拎出来说是容易引起集体矛盾。”   赵柯:“……”   个人矛盾转派系争斗,又引起整个村子的动荡……   他们这小小的村子,真的卧虎藏龙。   赵柯比较好奇地是:“她俩谁更胜一筹?”   赵芸芸看她,眼神回应:你觉得呢?   赵二奶没跑了。   赵柯又问:“钱奶奶也上阵了?”   赵芸芸闭着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二奶逼着。”   怎么逼得?   老钱家——   “冯巧荷!”赵二奶堵在院门口喊钱婆子,“走了,上班儿去!”   李梅一听到赵二奶泼辣的动静,赶紧走到门口,从门缝儿看出去,回头对丈夫抱怨:“又来了,妈现在教她带的整天不着家,连家都不照顾,也不给爹收拾,你不管管?”   钱俊无奈,“这咋管啊,她骂人谁受得了?”   李梅憋屈。   自从老头子出事,她事事不顺。   旧屋,钱婆子也不敢耽搁,放赵二奶在外头等着,拿起红袖章轻手轻脚地往袖子上别。   钱老头看见,骂道:“你个死老婆子,***,我尿了!给我收拾了!”   小婴儿咋样儿,人都不嫌弃,可成人老人屎尿屁,就很让人嫌弃了。   尤其,钱老头还是个刻薄的玩意儿。   钱婆子脸上露出些不耐来,继续默默地别袖章。   钱老头一见她不听话,暴怒地拍床板,破口大骂:“我让你伺候我!成天跟那个寡老太太出去搞破鞋吗,给我待在家里!”   “哐!”   赵二奶踹开门,“死瘫子,你骂谁呢!”   钱婆子只注意到一道影子,从眼前刷地闪过,下一秒,就响起钱老头的尖叫声。   “搞***的破鞋,我撕了你的臭嘴,你个老登!”   钱老头腰以下都不能动,伸着胳膊挥手,又没有赵二奶灵活,只能回嘴:“老*太太,你**,我弄死你!”   “我先弄死你!”赵二奶五指张开,一会儿成爪,抓挠在钱老头脖子脸上,一会儿使劲儿抠着他的肉,嘴里还往钱老头脸上吐了一口痰。   钱婆子都震惊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赵二奶,也没能上去阻拦。   隔壁新屋,钱俊和李梅惊恐地对视,慌做一堆,一起往外跑。   “二奶!二奶!”   钱俊冲进来就从后边儿抓住赵二奶的手臂,往后拖,“别打了,我爹瘫着呢!”   赵二奶手被拉开,脚还空着,抬起来往钱老头的脑袋上踩,她的布鞋是趿拉在脚上的,一蹭就掉,她干脆就直接用臭脚丫子在钱老头脸上一顿踩。   钱俊赶紧又往后拖。   余味儿还在鼻间,钱老头想骂又恶心地张不开嘴。   “小王八犊子,松手!”   钱俊下意识地松手,随即干笑道:“赵二奶,你咋打我爹呢。”   “打得就是他这个老王八犊子!”赵二奶瞪钱老头一眼,冲着钱俊喝道,“鞋!”   钱俊赶紧拿起落在亲爹脖子边上的布鞋,放在赵二奶脚下。   赵二奶脚伸进鞋里,也不提,招呼钱婆子:“走!”   钱婆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李梅不敢触赵二奶眉头,赶紧让开门,眼瞅着赵二奶带着自家老太太出门儿。   而赵二奶走了,钱老头又喊起来,“给我换裤子!”   钱俊立马招呼媳妇儿:“小梅,过来帮忙。”   “我是儿媳妇,我给公公换裤子,传出去我要不要脸了?”李梅骂钱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到你家,要换你换!”   钱老头看到儿媳这么骂人,当即就喊钱俊“打她”。   李梅可不是忍气吞声的婆婆,反而故意往钱俊面前蹭,“打啊!有种就打啊!你敢动我一下,我立马就回娘家去!我看你有这故意拉尿在炕上,折腾人的爹,上哪儿娶媳妇儿去!”   钱俊只得顶着亲爹的骂,哄她:“我没让你给爹换,我就让你帮我打点儿水来,再把爹的裤子找出来。”   这还差不多。   李梅斜他们父子一眼,去木箱里找。   头一个箱子,上着锁。   第二个箱子没上,李梅一掀开,一股子骚臭味儿,熏得她赶紧退开。   钱老头总在这屋里,闻不出来,他们能闻出来,味儿重到这个地步,估计没好好洗过,平时晾在窗下的衣服都是涮涮就拉倒,有的甚至可能直接晾的……   李梅嫌恶的很,捂着鼻子转身走人。   钱俊忍耐着一个人给亲爹收拾。   另一头,赵二奶边走边数落钱婆子:“惯那老王八犊子和小王八犊子干啥?”   钱婆子低声说:“那是我儿子……”   “不孝顺,儿子有屁用,你看我,我孙女从小就对我体贴孝顺,我就对她好,儿子长了个狗肺子,我一毛钱都不往他身上花!”   钱婆子道:“你儿子儿媳还行吧?”   赵二奶嫌弃地说:“我厉害,他们是不敢,我要是像你似的,早让人熊死了。”   钱婆子沉默。   赵二奶还不解气地骂钱家父子:“老的没德行,小王八羔子随爹根儿……”   “别骂了……”   赵二奶竖眉瞪眼,“咋,你还舍不得?那小王八羔子要是心疼你……”   钱婆子叹气,“我儿子是王八犊子,我是啥?你让我站你队,你就别骂了。”   “不是心疼儿子啊……”赵二奶能屈能伸,“那行,我以后不当你面儿骂了。”   钱婆子:“……”   不当面……也行吧,她对赵二奶也没啥辙。   赵二奶带着钱婆子,趾高气扬地游荡在村子里,重点盯梢和魏老太关系不错的户。   魏老太也这样。   赵柯第二天听说赵二奶为了“维护”钱婆子,重挫了钱老头。   至于赵二奶和魏老太之间的“龙争虎斗”,她也没立即管,打算再观望一下。   而赵二奶为了维护她的队伍稳定,对钱婆子这个队友越发霸道,钱婆子必须每天从早到晚跟她待一块儿,在村子里各种“监督”。   这可苦了钱俊。   钱老头是个什么德性,全家没人不知道。   他之前没瘸的时候,唯一善待的人,就是儿子钱俊,对儿媳妇虽然态度不咋好,但更多的压迫都施加在钱婆子身上,所以钱俊夫妻作为既得利益者,过得都还行。   但现在,钱婆子不着家,家里的活儿没人分担,孩子没人看,李梅本就怨气颇多,又有个老不死的公爹,她整天都处于暴躁边缘,动不动就跟钱俊吵。   钱俊好言好语地“求”钱婆子,体谅体谅他。   钱婆子默不吭声地听着,听完就没脾气似的问一句:“那你赵二奶来找我,咋办?”   钱俊不知道咋办啊。   他没辙啊!   他整不了赵二奶,只能自己亲自照看亲爹。   钱老头使劲儿折腾了几天,发现不管他咋骂,钱婆子也跟木头似的,他只折腾到儿子,就消停了一点儿。   钱俊则是没几天就给老头儿用上尿戒子。   衣服裤子,李梅不洗,尿戒子李梅也不洗,只能他洗。   钱俊照顾亲爹,照顾得身心俱疲……   养猪场——   赵萍萍打电话来,说她犯恶心,去查才知道怀孕三个多月了。   赵六叔一家舍不得赵萍萍这份工分,又怕人挑理,留守在家的四个人没事儿就全出动,在养猪场帮赵萍萍代班。   赵柯听说赵萍萍怀孕,过来找六婶儿他们说话:“我一想起那时候去县城,拖拉机开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萍姐坐在上面颠簸,就有些后怕。”   马健也是又喜又慌,“我要是知道,就晚点儿再去县城领证了。”   罗红霞不觉着有啥,“咱这乡下,怀孕不都下地干活吗,还有生地里的呢,那谁他儿子,不就叫田生。”   朱大娘在旁边儿插了一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怕她自个儿怀孕了不知道,那些重活都会分一分,好多不注意抻掉的,老王家二媳妇不就是吗?还是萍萍肚里这孩子□□,该是生到老马家,放心吧,在她娘肚里那么折腾都没啥事儿,指定稳稳当当的。”   罗红霞嘴说得不在乎,心里还是担心闺女,听她这么说,跟着念叨:“肯定的,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马健乐不拢嘴,憨憨地说:“那人家生地里叫田生,我孩子叫啥,京生吗?”   朱大娘哈哈笑起来,“等不到生在首都就回来了,这不是碰瓷儿吗?”   马健傻笑挠头。   不过赵柯想想,“京生挺好的,不过要是女孩儿也叫京生,不太好听吧?”   罗红霞下意识想呸呸两声,说生女孩儿要带偏肚子。   但马健想也不想地回:“女生男名,不是意头好嘛。”   赵柯笑了,“也没人规定名字带着性别,当然是随便你们起。”   马健喜气洋洋,转而不知道想到啥,表情开始又喜又忧,完全进入到新手爹忧虑期。   “赵主任……”   一个男声在背后响起。   赵柯回头,“钱哥?”   钱俊冲马健等人笑了笑,然后转向赵柯,“赵主任,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   赵柯和他走到远一点儿的猪栏外。   钱俊搓了搓手,苦涩道:“赵主任,你看,能不能撤了我娘那个监督员的活儿?”   赵柯问:“为什么?我听说钱奶奶做得不错。”   钱俊唉声叹气,“赵二奶一直拉着我娘不着家,家里都乱套了,总这么下去,我们全家都得崩溃。”   赵柯稀奇,“你们全家这么重视钱奶奶呢?以前看不出来啊。”   钱俊表情有些难堪,低头,“赵主任,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家散了吧……”   赵柯好整以暇,“怎么散,久病床前无孝子吗?”   钱俊脸色更僵,“怎么会……”   “既然不会,就克服克服,这么多年,都是钱奶奶伺候你爹跟伺候大爷一样,你当儿子的,也该孝敬孝敬亲爹了,还能孝敬几年呢,是吧?”   钱俊不甘心,“那赵二奶带坏我妈咋办……”   赵二奶和钱婆子,俩老太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柯可管不了。   她当没听见,随手拎起猪食桶,对着猪栏里的猪:“哦啰啰啰啰啰……”   猪多懂事儿,只吃食长肉,从来不废话。   赵柯眼神慈祥。   而钱俊一脸菜色地干站在边儿上,如果连她都不管,他真没办法了。 第143章   赵主任突然领悟到“松弛有度”的管理办法, 说不管就不管。   她不管,赵二奶依旧大摇大摆地带着钱婆子满村子监督,跟魏老太之间的“斗争”仍然如火如荼。   赵村儿大队深受两老太之害。   赵柯回归赵村儿大队,同时也回归了妇女主任的身份, 今天接个举报, 明天接个举报, 全都是是鸡零狗碎的事儿, 找她告状。   眼下,赵二奶和魏老太就领大队办公室俩社员——彼此为邻居的王秀萍和林海芝。   “赵主任, 你得管管!”   王秀芝愤愤不平。   赵柯摆出聆听群众声音的架势, 微笑地问:“怎么了?”   王秀萍指着林海芝气道:“我石子儿扔在我自家门前的, 碍着她啥事儿了?她凭啥跟魏婶儿告状啊。”   林海芝拍开她的手, “你少指我,指我你也不占理,你倒那么多石子儿,绊倒我儿子了, 我凭啥不能告状?我儿子脑袋磕那么大个包, 影响我家孩子上学,你能负责吗?”   林海芝向魏老太告状,魏老太护着林海芝:“出了你家院子,所有地方都是集体的,你扔石子儿在公家地儿,就是不对, 现在对社员产生了损害, 你就是有错。”   赵二奶跟她对着干, 不管三七二十一, 站王秀萍:“少上纲上线的, 满地土坷垃,地都不平,还讹大队啊?”   “就是。”王秀萍嗤笑,“他自个儿跑家来找我儿子玩儿,绊倒了还怨不会动的石头,就说没那个聪明脑瓜,上啥学,趁早下来吧!”   “你说谁没聪明脑瓜!”儿子是逆鳞,林海芝发火儿,“就是你儿子故意带我儿子在石头堆儿玩儿的,咋不说你儿子是个坏种!”   “林海芝!你再说一遍!”   王秀萍也忍不了别人说她儿子不好,当即就要上手。   俩老太太各自战队,也不管自个儿老胳膊老腿儿,一齐上。   赵村儿大队全队都忙,很久没为这点儿磕磕碰碰的小事儿斤斤计较到要动手的地步了。   赵柯:“……”   调解大会瞬间变成斗殴现场。   真精神啊。   赵芸芸和潘翠莲在旁边儿看得目瞪口呆。   连摇篮里的小娃娃都侧头盯发声点,完美继承了赵村儿大队好热闹的基因。   四个人手已经抓上对方,马上就要撕吧起来。   小娃娃发出“啊啊”的声音,好像参与其中,为人声援。   赵芸芸和潘翠莲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拦架。   “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犯不着……”   赵柯扬掉搪瓷缸子里的水,重重地敲在桌上。   “当当当——”   “诶诶诶——在大队部呢,再不停扣工分儿了……”   打架的两对儿四个人瞬间弹簧一样弹开,徒留拉架的赵芸芸和潘翠莲尴尬地保持着拦架的姿势。   赵芸芸和潘翠莲的手慢慢落下,只是还防备地站在四人中间。   赵柯先问王秀萍:“倒石子儿干什么?”   王秀萍回答:“那不是怕下雨门口稀泞,想垫垫吗?”   赵柯又问:“你们两家孩子关系好?”   王秀萍瞥林海芝一眼:“邻居住在,孩子总搁一块儿玩着,那可不挺好。”   赵柯转向林海芝:“是吗?”   林海芝带着气儿一点头。   赵柯问她:“真是她儿子故意使坏,让你儿子摔在石子儿上的?”   王秀萍要说话,潘翠莲及时拽住她,让她先别插话儿。   林海芝撇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那就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的,我本来就是找魏婶儿,请魏婶儿跟她家说一声儿,要垫门口,趁早平了,要不然他们自家走路也容易崴脚啥的。”   林海芝说着,又生起气来,指着王秀萍气愤道:“可她呢,跟魏婶儿说让我少管闲事儿,还找二婶儿来教训我!刚才还那么说我儿子!”   王秀萍不承认:“我啥时候说了!我也没让二婶儿教训你!”   “你敢说敢做你不敢承认!”   “我就没说!”   “你没说谁说的?”   俩人突然一滞,对视几秒,纷纷转向赵二奶和魏老太。   中立的赵柯三人也都看向她们。   俩老太太:“……”   咋突然转向她们了?   赵柯声音带着些压迫,问:“你们二位有什么要说的?”   赵二奶理直气壮,“秀萍就是找我了。”   王秀萍说:“我不是请您评理吗?”   赵二奶狡辩:“我评理了啊,是魏老太太不讲理。”   魏老太不服,“我咋不讲理!”   赵二奶指责她:“那你咋跟秀萍说的?咋又让海芝少管闲事儿?”   魏老太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想表现出她说话好使,趾高气扬了点儿……   赵二奶一见她这样儿,气焰嚣张起来,“你一天天的搅风搅雨,一点儿不干正事儿……”   “你个刁歪老太太干啥正事儿了?少说我!”   俩人又要吵起来,赵柯及时敲搪瓷缸子制止,随即看向王秀萍和林海芝,道:“既然清楚里面有误会,就握手言和吧,你们自个儿想想怎么弥补。”   王秀萍和林海芝也有点儿尴尬。   王秀萍道:“是我家没抓紧垫好地,那啥,孩子受伤了,我回头拿几个鸡蛋过去看看。”   林海芝也赶紧道:“我也是,我直接找秀萍姐说就好了,这闹得,差点儿伤了邻居感情……”   “还影响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呢,孩子们处得好,以后有啥事儿也想想孩子们的友情。”   “是是。”   “知道了。”   赵柯便道:“那就回去吧。”   俩人应声,转身出去。   两个老太太偷偷摸摸也要跟着溜出去。   “二奶,魏奶奶。”   两个老太太讪讪地停下。   赵柯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监督员只有监督的权力?你们俩老太太可真是厉害,拿着鸡毛当令箭,都颠倒起是非了。”   赵二奶和魏老太对着赵柯,心虚归心虚,可瞪对方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和善。   赵柯瞅着也知道,她们俩这矛盾,可不像刚刚王秀萍和林海芝那么容易解。   不容易解是不容易解,该批评还是得批评。   “你们身为咱们大队的监督员,犯了这种错误,必须得检讨,回去一人儿写三百字的检讨交给我。”   赵二奶第一个反对:“不是,赵柯,你对我这个长辈有没有点儿尊重了?还让我写检讨?”   魏老太也不乐意,“凭啥写检讨?”   这又同仇敌忾了。   赵柯好笑道:“不写?那这个监督员,大队就得重新考虑了。”   鸡毛大的权力也是权力,两个老太太都不愿意撒手,脸色比吃了黄莲都难看,到底不敢硬刚,斗鸡一样进来,蔫头耷脑地走了。   赵芸芸看着俩人出去,问:“检讨书能治了她俩吗?”   “治标不治本。”   潘翠莲担心,“那咋办?”   “瞅准个时机,给她们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   赵芸芸问:“啥时候?”   “等等呗,不着急,反正她们能消停几天。”   ·   赵村儿大队虽然在公社承包着酸菜厂的建筑工程,但最大的限度的保存了队内的劳动力,村儿里的活儿一样儿没落下。   按照赵村儿大队的村建规划,今年只需要保证学校和卫生所建造完成,并不急着建社员们的砖瓦房。   砖窑已经完成对酸菜厂的出砖,现在烧出的砖全都是供给大队学校的。   赵新山和唐副队长一个负责田里那摊子活儿,一个负责带社员们建造学校和卫生所的准备工作。   赵二奶和魏老太确实安分了不少。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冷不丁看不到她们搞事情,竟然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大伙儿也就是念叨念叨,没工夫管俩人。   而没有她们两个搅和,赵村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好像都少了,整个村子又变得宁静。   但这只是短暂的平静,赵二奶和魏老太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赵柯在村里偷闲,唯一重要的事儿就是配合公社集体合作社的工作。   但其他大队需要回去筹措入股合作社的资金,赵村儿大队没钱,直接用四轮拖拉机入股。   所以赵柯的主要工作是,做傅杭同志的思想工作,让他去省城学习,回来传授知识。   傅杭不用她做思想工作,只要她一开口,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   相当于,赵柯啥活儿都没有了,只剩下安逸。   放假人心情舒畅,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傅知青思想觉悟高。”   两人隔着两家的木围栏说话,傅杭家院儿里,林海洋蹲在旧窑改的土灶前熬碴子粥,忍不住插话:“傅杭思想觉悟肯定高,但最主要是一颗红心向赵主任。”   傅杭脸颊有些微的红,却没有反驳林海洋的话,专注地看着赵柯。   赵柯和他对视,脸上难得地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是不是要有进展了?真不容易!   林海洋直起身子,兴奋地盯着俩人,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地发展。   赵柯缓缓张口。   林海洋吞咽口水,紧张,刺激!   赵柯终于说了出来,“傅知青,喘口气儿吧,别憋着。”   傅杭屏着的一口气不由地松懈。   林海洋兴奋的表情顿时转为无语,蹲回到灶前。   指望他俩有点儿啥暧昧的他,真傻。   而林海洋没看见,傅杭脸颊红晕未消尽,嘴唇轻启,微微喘|息,眼神却似有若无地勾着她。   赵柯承认他秀色可餐,可还是提醒:“傅知青,注意影响。”   这下子,傅杭都有些无奈了,“赵主任,你现在真的一身正气。”   赵柯嘴角上扬,“气质这么明显吗?”   傅杭看她高兴,也忍不住笑,“嗯,特别有干部的样子。”   林海洋又抬起头,插话:“赵主任以后在报纸上有专栏,能当作家嘞,作家都文质彬彬的。”   赵柯只是笑笑,没有应承。   专栏作家不是她的追求,她比较现实,看得是其他的好处。   傅杭也没将林海洋“作家”的说辞放在心上,对赵柯道:“我生日要到了,想向你要个礼物,可以吗?”   林海洋为两人制造暧昧的气氛,用吟诵的腔调神情地念道:“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临别前送你一个礼物……”   傅杭:“……”   又犯病了?   赵柯忍俊不禁,“我不是想破坏林知青你的兴致,就是说个事实,傅知青用不了三个月就回来了。”   整的好像一别经年,唯恐物是人非……   林海洋很□□地完成他的戏份,朗诵:“可是整个夏天,都没有你的身影。”   诶咦——   赵柯:“……肉麻是你的新名字吗?林知青?”   “别理他。”傅杭拉回赵柯的注意力,“他收到一封信,这些天平地上走着,都像坐在船上一样荡漾。”   傅知青都这么形容,林知青肯定很夸张。   赵柯反倒更好奇了,“什么信这么特别?”   林海洋羞涩,“我以前的同学,进了我们那儿的广播站,在做广播员,看见我上报纸,特地写信给我。”   明白了,暗恋。   不过赵柯看着他这坠入爱河的模样,打听:“铁饭碗啊……很有前途吧?”   林海洋心头的热度稍稍冷却,默默点头。   赵柯和傅杭对视后,没再说这个事儿。   距离和时间,热情退却,变故很多的。   赵柯提醒一句:“不管未来什么样儿,好歹是同学,是朋友,彼此鼓励,共同进步也好。”   就算有遗憾,对对方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林海洋点点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赵柯重新转向傅杭,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你收下我的礼物。”   “等等。”赵柯理了一下,“你过生日,你想要的礼物是我收下你的礼物?”   “没错。”   傅知青的操作,总是意想不到。   无孔不入,且机恰到好处。   赵柯每次都不好拒绝。   而傅杭让她稍等一下,转身进屋,片刻后拿着一块儿包的四四方方的布,伸过木围栏递给赵柯。   推来推去再收下,显得矫情,赵柯直接接过来。   一到手,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是一个发卡。   傅杭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漫不经心地说:“看见了就随手买的,你别太在意,不代表什么,随便戴戴。”   布掀开一角,发卡的样子和段舒怡当初跟赵柯形容的一样。   这随便,竟然追溯到那么早去……   赵柯拿在手里很奇怪,“你……”话起了个头就停下。   傅杭疑问:“怎么了?”   赵柯想问他什么时候有心思的,但想想,如果两个人有缘有分,以后再问吧,便改口道:“既然是生日礼物,我正儿八经再送你一个,这个谢谢了。”   “不用……”   赵柯满不在乎道:“没事儿,发财了。”   赵主任现在是有副业的人了,不差钱儿。 第144章   公社那边效率很快, 程干事专门下乡来通知赵柯,后天去省城买农机。   “你们大队要是能按个电话,就方便了。”   程干事边擦着骑车累出来的汗,边对赵柯说。   赵柯给他倒了一杯水, 问:“公社给拨款吗?”   程干事露出一个“你想什么美事儿”的眼神。   赵柯日常哭穷:“不拨款, 我们哪有钱按电话?别说电话, 我们大队的电都没拉起来, 家家户户都还点着煤油灯呢。”   程干事道:“咱们双山公社就那么一个轴承厂,下头各大队都不富裕, 你们大队这都发展得很不错了。”   轴承厂建厂没几年, 只能帮助很小一部分人提高生活水平, 双山公社下面各个大队基本依赖的还是农耕, 农业不发展,农民就富不起来。   赵柯问:“公社怎么说的?”   程干事喝了口水,道:“公社开会,既然要推进机械化, 就不能束手束脚, 要大刀阔斧地向前迈进,挖掘机,收割机,履带式拖拉机,大小型四轮拖拉机以及各种农机具……全都得置办,越早完成农机配套, 越早提高农业效率, 提高产量。”   赵柯边听他说边在心底盘算, “这得掏空各个大队的家底儿吧?”   “公社财政也会出一部分。”程干事从包里拿出一份会议记录以及各大队的入股情况统计, 递给赵柯, “你的报告写得很详实,公社讨论过,今年夏天完成农机配套,农机械并行,多开垦出万亩田,挖出水渠,明年秋收,公社和社员们的收益就能大幅增益。”   现在各大队分别几百亩到千余亩地不等,这些田地,各大队完全有能力独自耕种,公社是打算集体多开一倍的土地,利用这些农机集中耕作。   农机本身没有什么效益产出,对应的是田地和庄稼,会根据各个大队的入股份额进行分红。   赵村儿大队用农机入股,份额并不是各个大队中最高的,显然有几个大队想要大干一场。   公社有实力,比赵柯的规划,更大胆一些,这无可厚非,赵柯就有一个担忧:“如果这样,农机负荷比较大吧?”   程干事道:“所以公社要建一个农机站,需要维修员,也需要驾驶员……”   赵柯点头。   公社肯定要尽可能整合耕地,一块儿一小块儿的耕地不利于机械化,在耕地附近建农机站确实有必要。   程干事眼神热切地注视赵柯。   赵柯察觉到,抬眼,这是要干什么?   程干事重复道:“农机站需要维修员和驾驶员……”   空气安静。   赵柯嘴角一抽,不死心地问:“公社……不会是惦记我们赵村儿大队的人吧?”   程干事的目光一下子充满赞叹:“还是赵主任脑袋转得快,段书记说,你们大队已经提前培训过驾驶员,等农机回来,完全可以直接上手;段书记还说,公社不是抢人,如果劳动任务结束,你们大队的驾驶员不愿意留在农机站,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帮助农机站培养出新的维修员和驾驶员,你们大队的维修员和驾驶员也能通过实践提升技术,一举两得。”   赵柯:“……”   好一个“一举两得”,现摘桃子的手法,相当娴熟。   “段书记还说……”程干事就像是个传话筒,“这都是为了集体的发展,抢下时间,明年就不耽误耕种,只要我跟你说明白,赵主任你肯定能理解。”   赵柯当然理解,也没打算拒绝,但该争取的不能少,“我们大队的人去可以,工资怎么算?”   程干事道:“段书记的意思,就凭赵主任是合作社副社长,肯定也不亏待不了你们大队的社员们。”   赵柯质疑:“不会年结吧?”   程干事立马否认:“工资不会拖欠,月月发。”   “……”   月月发工资,在农机站还风光,赵柯都能想象,他们大队的驾驶员过去,选择回村儿还是选择留在农机站的时候,内心有多挣扎……没准儿不挣扎,毫不犹豫地选农机站。   公社为了省事儿,为了笼络人,光明正大地用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赵柯,觊觎她的人。   赵柯哭笑不得。   而程干事还没转播完,“傅同志一个人短短几个月学会各项农机的维修,太辛苦,公社的意思,最好多带一个同志去。”   赵柯第一反应:“公社想安排人进农机站?”   “等傅同志他们学成回来再安排也不迟,一个两格维修员肯定不够,就是字面意思,如果赵主任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就从你们赵村儿大队出,一起去学习。”   赵柯明白了,叫赵芸芸去喊傅杭和林海洋。   两个人闲聊了十来分钟,傅杭和林海洋过来。   赵柯对两人说明了意图。   傅杭早就同意,无需多说。   林海洋更没有意见,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愿意去。”   “后天乘小客车出发,在那之前赶到公社集合。”赵柯又叮嘱两人,“你们认识拖拉机厂的领导,公社买农机,你们帮着参谋参谋。”   程干事惊讶,“赵主任,你不去?”   赵柯笑道:“有傅知青和林知青在,我就不再跑一趟了。”   开路难,顺路走不难,傅杭和林海洋是开路的功臣,当然足以应付。   傅杭从容道:“有我们在就行。”   程干事看了看三人,道:“那行,我在公社等两位同志。”   后天,赵柯早起,开着拖拉机送傅杭两人一起去公社。   三人汇合,傅杭特意看了一眼赵柯的头发,她没戴他送的发卡,仍然是高马尾绑起头发,拖拉机奔驰中,她没有专门修理过的碎发肆意地舞动着,就像她这个人,不受束缚。   “傅知青,林知青,坐好了,出发喽~”   赵柯喜欢飞驰的感觉,甚至爱上和风赛跑,为此,她会努力让凹凸变平坦,崎岖变坦途。   雀跃的情绪能够感染身边的人。   赵柯兴致起来,随着拖拉机的颠簸起伏,有节律的晃动身体,唱起行军红歌来。   有时候吃了一嘴风,破音劈叉,也不影响她唱得激情豪放。   歌声是情绪最直接的抒发。   林海洋也跟着赵柯的歌声大声唱起来。   拖拉机突突的烟囱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在为他们配乐。   傅杭安静地注视着赵柯的脸庞,离别的情绪不由地越来越浅淡。   “傅杭,一起唱啊!”林海洋热情邀请,“别害羞啊,路上就咱们仨。”   傅杭大多时候比较内敛,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受到气氛的影响,或许是想要释放,他也开了口,且渐渐融入到两人的声音中,肆意飞扬。   随着高亢的歌声飘向远方的,是他们下乡,一心建设的意气风发,是国家尚未富强,吾辈志气高昂的气魄,是朝气蓬勃的太阳每一天都升起,风华正茂的青年永远不服输的锐不可当。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成长,以及,充满期待的重逢。   ·   赵柯送走傅杭和林海洋后,便到了酸菜厂的工地。   酸菜厂的四面墙已经垒起来,有了基本的雏形,工人们穿梭在其中。   “赵主任。”   “赵主任。”   外村儿的工人们见到赵柯也纷纷打招呼,现在整个双山公社对赵柯都极其熟悉。   赵柯一一笑着回应,随口问一个人:“牛会计在哪儿?”   对方给赵柯指向另一侧临时搭得工棚,“在那头。”   赵柯道谢后走向工棚。   “你来了?”牛会计从账本中抬起头,起身给她倒水,“正好,要上梁了,咱们请些人来热闹热闹?”   “我自个儿倒就行。”   赵柯接过水壶,问:“要请段书记和吴主任吗?”   牛会计目含期待:“能请到吗?”   “图吉利的话……虽然不能明说,大家也都能意会,酸菜厂对公社的意义还挺重要的,如果邀请,应该会来。”   “邀请!一定要邀请。”牛会计兴奋,“我到时候买一串儿千响的鞭炮,请段书记和吴主任一起点,怎么样?”   刘兴学和邓海信都在工地里头监工,听说赵柯过来,出来打招呼,正好听到这一段儿。   刘兴学立即请缨:“我来挂,我来挂,保证挂得高高的,寓意咱们公社的酸菜厂以后蒸蒸日上。”   挂鞭炮的任务,就交给了刘兴学,赵柯的任务,就是去公社请段书记和吴主任。   两位领导答应得很爽快,赵柯又开拖拉机回村儿去拉来赵新山和赵四爷,让两个人也都亲眼瞧瞧他们赵村儿建筑队承包的第一个工程上梁。   当天,段书记和吴主任都没卖关子,提前到了现场。   这是刘兴学独立设计监工建造的厂房,他的情绪高涨,要亲自上房梁挂鞭炮。   他一只手抱着鞭炮,只能一只手扶着梯子。   邓海信瞅着不太稳当,担心地喊:“你慢点儿,别踩空了。”   “没事儿!”   刘兴学脚踩梯子,往墙上爬,到顶后跨坐在墙体上。   邓海信递给他一根细长笔直的棍儿。   刘兴学用绳子穿过鞭炮的一头,绑在棍儿上,又把棍儿紧紧绑在柱子上,反复确认结实了,兴高采烈地冲下头喊:“好了!”   众人仰头看着,全都沉默。   那一根棍儿,直插云霄,红色的鞭炮垂下来,距离地面,足有三米来高。   知道要“蒸蒸日上”,可这挂得太高了点儿吧?   总不能领导窘迫,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赵柯走过去,举起手,又蹦了两下,头上的辫子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但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她跳得笨拙又可爱。   其他人善意地笑。   “刘兴学!”   赵柯找了根小棍儿,踮脚举手比划,小棍儿还够不着鞭炮,“你看这像话吗?像话吗?”   刘兴学坐在墙头上,丝毫不知道反省,哈哈大笑,还胆肥儿地笑话她:“赵主任,是你个矮手短。”   大家都不到两米,她个哪儿矮?   赵柯单手掐腰,小棍儿一指,“刘兴学,你下来!”   刘兴学坚决不下去。   “你下不下来?”赵柯撸袖子,“你不下来我上去了?”   刘兴学肥起来的胆子立马缩回去,“我重绑,重绑一下,赵主任你千万别冲动!”   赵柯提着小棍儿,在下头监督他。   段书记和吴主任看着她,都笑得一脸温和。段书记还侧头跟赵新山和赵四爷温和道:“也就这时候,才能想起来,咱们工作能力出色的小赵同志还是个年轻姑娘呢。”   赵四爷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骄傲。   赵新山的目光则是从赵柯转到房上的刘兴学,点头道:“刘知青邓知青也都才二十出头。”   从愣头青变成阴郁的愤青,又变成现在积极上进、激情饱满的热血青年,只需要一个火炬——赵柯。   吴主任感叹:“是啊,青年需要耐心培养,早晚会成为我们国家的栋梁。”   刘兴学重新绑好鞭炮,这回位置恰好。   心照不宣的吉时到了,没有乱七八糟的摆案祭祀环节,段书记和吴主任共同握住点燃的小棍儿,共同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鞭炮声中,掺杂着其他声音。   “一二三!起!”   “一二三!再使把劲儿!”   房下,一众工人抬起沉重的木梁,房顶上,刘兴学等一众人,拽着绑在木梁上的粗绳子,在鞭炮声和口号声中,使劲儿往上拽。   木梁拉到半墙处,需要众人托举起来。   赵新山和赵四爷待不住,也上前去帮忙。   第一个木梁拉上去,固定好,第二个木梁时,赵柯也过去摸了一把,走远后,又在砖墙上摸了一把。   这是他们赵村儿大队砖窑出的砖,盖得第一个房子。   说是奠基石也不为过。   段书记走到她身边,颇为感慨地摸上砖墙,道:“当初,轴承厂建在咱们这儿,老书记也是这么摸着墙,热泪盈眶。”   赵柯目露好奇。   “老书记一生清廉,到咱们公社任职,一直坚持不跟旧时战友多联系,不在官场上拉帮结派,但为了给咱们公社拉来轴承厂,舍了老脸,求了好些人。”   段书记叹道:“他要是知道,咱们公社有大队能烧出砖来,还独立建了酸菜厂,一定很欣慰。”   随即,段书记看向赵柯:“就像我和吴主任看你,同样很欣慰。”   这就是传承。   独属于他们这个民族的传承。   上一代以心血灌注一个时代,交到下一代手中,下一代再铸就一个新的时代,又有新的传承,而不灭的,是精神。   赵柯于段书记对视,读懂了他的期许,“您放心,我一定也有机会欣慰地看着以后的年轻人。”   段书记目光祥和,突然话锋一转,道:“你父亲学习回来……”   赵柯立马警惕。   领导咋又要挖他们赵村儿大队的人!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土豆!   挖墙脚上瘾吗?   段书记对她的警惕视而不见,道:“就这么回你们大队,太屈才了,这样儿,我借一段儿时间,也给咱们公社卫生所培训培训,完事儿再回赵村儿大队去。”   赵柯:“……谢谢您了。”考虑得真周到。   段书记笑道:“我知道你爹觉悟肯定高,你们一家人也不会为了公社提出的好条件,要求赵建国同志留在公社卫生。”   赵柯:“我替我爹也谢谢您的肯定。”   “不过……”段书记口风转变,为赵建国的前途着想道,“现在道路通畅多了,你们大队也有了拖拉机,你爹留在公社,能接诊更多的病人,精进医术,将来也是造福更多的社员,小赵,你说是不是?”   赵柯:“……”   话都让领导说了,她能说啥?   赵柯只能先拖延道:“我们全家都尊重我爹的决定。”   段书记道:“我也尊重你们的决定。” 第145章   下午, 赵柯开着拖拉机,拉赵新山和赵四爷回村儿。   开拖拉机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着段书记以及和他的对话,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路上的震颤颠簸让她时时回神, 不至于把拖拉机开离路线, 带着四爷和大伯一起进沟去。   其实按照段书记的逻辑, 赵建国如果有机会留在省城,更能精进医术, 也能救治更多的患者。   但赵柯没拿这话出来反驳。   他们都很清楚, 赵柯千方百计送赵建国出去, 不是为了让他学到本事留城, 是因为赵建国能回来。   他们的公社很大,土地广袤,他们的公社也很小,人才凋零。   而任何一项有极深专业壁垒的技术, 都需要深耕数年。   赵建国整个少年青年时期没能得到机会深造, 人至中年,精力和头脑已经跟不上,再努力,也不可能一下子达到城里医生的医术。   可就算他在省城很大可能是医术垫底的大夫,在双山公社绝对拔尖儿。   居住在这个偏远公社的老百姓,因为无知不懂病, 没钱不敢看病, 讳疾忌医, 三脚猫医术的赤脚大夫乱治等等原因, 经常轻症拖成重症, 没病搞成要命。   他们更需要好大夫。   公社如果直接调走人,赵柯根本拦不住。   有些憋屈是肯定的,毕竟赵柯为数不多的憋屈大部分都来自于这位帮她很多的领导。   赵柯也不服,眼下这样,心里已经憋着一口气要什么时候找回来。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反正他们这对领导下属之间,总是互相给对方找事儿。   不过赵柯对段书记没什么怨恨情绪。   段书记一个贫困公社的小小书记,有多少面子呢?   他背后不知道打通了多少层关系,求了多少人,又顶着多大的压力,才置换到这么个省城医院的学习机会。   小人物有点儿权力在手,很容易膨胀地胡作非为,就像赵二奶和魏老太,只是两个小老太太就能在赵村儿大队搅风搅雨,更何况他们眼中权力很大的公社书记、大队长呢。   偏偏普通社员们看不到想不到,段书记和赵新山也是小人物,赵柯也是。   他们上面还有县革委领导,有市领导,有省领导,省之外还有更高更大的领导。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权外有权。   权力真的是个好东西,想要做成事儿,就要有更大的权力。   以至于赵柯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有没有人惦记她?   但她想了想,心下哑然失笑,就算有人惦记,大概也只当她是个花瓶,不会像段书记他们这样重视她。   这么一想,赵柯之前因为登报而得来的顺畅,好像又带了点儿戏谑的味道。   嗯……   高看的前提……或许是低看。   段书记还说,因为她办事漂亮,双山公社出了名气,他在外头也多了点儿脸面。   这么算来,他们好像在一个特别的战场上,成了孤军奋战的战友。   不知道还需要经历多少,才能够真正做到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赵柯坏心眼儿地想,段书记和吴主任肯定还没修炼到家,这么大岁数了,经常辗转反侧睡不着,慢慢地,兴许会脱发成地中海,不像她,就算修炼不到家,从来不影响睡眠。   就头发浓密这一点,她一定略胜一筹。   赵柯另辟蹊径,又给自己开解通透了点儿。   与此同时,赵村儿大队却发生了一点混乱。   一切都源于一个妇女嚷嚷出来:“大海家的,你这脸咋了?”   赵二奶就像是偷鸡的黄皮子,第一时间闻味儿过来,扯住唯唯诺诺的“大海家的”——魏大海的媳妇儿,苗凤花。   “咱们大队的社规,不能有打架斗殴的暴力事件,看看,看看,监督员家里知法犯法嘞,打人了,打成这样儿!”   她抓住个把柄,咬住不松口,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宣扬的人尽皆知。   魏老太紧随其后,赶过来,试图扯回儿媳妇,“自家打打,算啥暴力事件!凤花,你过来!”   赵二奶不松手,“过去干啥,让你们迫害妇女吗?”   魏老太气不忿儿:“你胡说八道,我们家和谐着呢,啥时候迫害妇女了?”   扫盲以及赵柯一套又一套的磕儿,作用显现在她们身上,就是刁歪老太太们偶尔也能拽几句词儿,吵架都不再全是***和***的消音词儿。   而苗凤花在两个老太太中间,不敢有任何反抗,泪水涟涟被扯来扯去,如同随波的浮萍,可怜无依。   赵二奶不撒手,谁都甭想从她手里抢走一个子儿,更遑论一个大活人。   她叫嚣着要去大队告状,魏老太也不气弱,喊着“谁怕谁”,要大队给评理。   两个老太太拉扯着苗凤花到大队部,扑了个空,才想来赵新山和赵柯都不在村儿里,又不能这么平了事儿,便一齐来到村外的大库,找副队长唐国伟主持公正。   大半社员都在这儿,唐副队长迎面对上赵村儿大队“不可惹”之一的赵二奶,一瞬间很无措,头脑稍微清醒了点儿便试图跟两人讲道理。   对魏老太说:“社规在这儿,动手不对,得改正……”   对赵二奶说:“都是一个村儿的,要团结友爱……”   然而这话,对赵二奶和魏老太屁用没有,俩老太太依旧在他和一众社员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单打独斗,文斗不过武,也斗不过无赖。   村子里当下最有威信的三个人都不在家,唐国伟一个还没建立威信的知青副队长,整个人手忙脚乱,但根本插不进话。   有社员在旁边鼓动:“副队长,把魏大海叫来批评批评。”   还没等唐国伟说啥,苗凤花就仓皇地说:“不要批评大海,这是我们家的事儿,我不怪他,不用大队管……”   魏老太立即道:“听见没,我儿媳妇都原谅大海了,你们多管啥闲事儿!”   她说得时候,专门斜赵二奶一眼。   赵二奶理直气也壮:“你是监督员,我也是监督员,监督员监督,就没有闲事儿!”   魏老太回嘴,俩人又吵成一团。   唐国伟自打当上副队长,几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就按照大队的任务领着干活儿就行,第一次直面这种妇女之间的交锋,吵得他头都要炸了,迫切希望来人拯救他。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   要得救了吗?   唐国伟充满期望地望向远处。   看热闹的社员们和斗鸡一样的赵二奶和魏老太也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拖拉机停在道边儿。   赵新山皱眉,“不干活儿,都围在这儿干啥呢?迎接我们啊!”   赵柯坐在拖拉机上,胳膊撑在方向盘上,居高临下,环视过众人,然后视线落在赵二奶、魏老太她们几人身上。   问题出在哪儿,有点儿明显。   唐国伟用最快的语速讲述了一遍,然后便退到一边儿去,招呼大伙继续干活儿。   赵新山眉头皱得更紧,黑着脸看向赵二奶她们。   赵柯扶着赵四爷下拖拉机,则是看了唐国伟一眼,若有所思。   赵四爷拐杖支地,稳住快要散架的老骨头,拍拍她的手臂,“行了,你去处理事儿吧。”   家长里短,妇女矛盾,是妇女主任的职责。   赵新山也回头对赵柯道:“那这事儿就交给你,我去稻田地看看。”   赵柯点点头,目送他和赵四爷走远,方才转向赵二奶三人。   “二奶,你先回去吧。”   赵二奶不乐意,“还没看见咋罚他们,我不回去!”   赵柯道:“帮我叫魏大海到大队部。”   魏老太和苗凤花全都露出焦急的神情,“别……”   赵柯打断她们婆媳,“二奶。”   赵二奶瞧着魏老太的神情,露出些得意,叮嘱赵柯“得公正啊”,然后才倒腾步子离开。   赵柯看向魏老太婆媳,“跟我去大队部吧。”迈开步子先走一步。   魏老太想说啥,没能说出口,憋得慌,只能扯着儿媳妇苗凤花跟着赵柯。   苗凤花低眉顺眼地顺从婆婆。   大队部——   赵柯在办公室门前止步,对魏老太说:“您也先回去吧,我跟凤花嫂子和大海哥说就行。”   “我不走,有啥我老太婆不能听的?”   不走也行。   赵柯指指房檐下的小凳儿,“那就搬着凳坐远点儿,别偷听。”   “谁要偷听了?”   魏老太搬着小凳儿气愤地往旁边儿走。   赵柯道:“您别跟我使心眼儿,影响我们说话,要留下,就光明正大坐我能看见的地方。”   心思被拆穿,魏老太脾气还挺冲,转了个直角弯,脚步踩得更重,远离办公室,坐到大院中央去。   老太太背影都带着气儿。   “进来吧。”   赵柯开门。   苗凤花跟她一进办公室,就急急地替魏大海辩解:“赵主任,不怪我男人,他不是故意打我的。”   赵柯还没吱声呢,她就迫不及待地维护了。   “……”   赵柯眼神不太冒犯地打量着苗凤花。   她右侧颧骨处有一块儿明显的青肿,右眼挤得有点儿扁,看不出身上有没有伤。   苗凤花在村子里,一直都不显眼,总是缩着头,最出名的事儿就是“常挨打”,是赵村儿大队“调|教儿媳妇”的重点范例。   她闺女魏如月性子跟她有点儿像,小心翼翼的,最近半年,听说好像开朗了点儿。   而魏大海对分派给他的活儿都会干,但仅此而已,其他事儿都干劲儿不高,也不主动,身上带着总萦绕着郁郁不得志的阴郁,不抬头,不挺胸。   魏老爹跟魏大海父子如出一辙。   魏家只有魏老太这么一个人张牙舞爪。   赵柯从魏如月入手,平和道:“你别急,咱们先聊聊,我听说明月一直很懂事,学习也很好,你们家能送女孩儿去上学,很有觉悟。”   她的语气,并不激进,苗凤花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提起女儿,眼神温柔了些,“明月奶奶要送她去学校的,她让明月争气,要比村里的男娃都强,给她争面子。”   苗凤花爱女儿。   老魏家想要孙子要不成,魏老太越在意越要强。   赵柯看向窗外,对上魏老太的眼神。   魏老太立马扭回头去,坐得端正。   她的张牙舞爪背后藏着虚张声势。   赵柯收回目光,继续聊天儿:“明月应该做到了,你们家里骄傲吗?”   苗凤花先是笑了一下,随后嘴角垂下,忧郁道:“她要是个小子就好了……”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魏大海来了。   赵柯喊他进来。   魏大海沉默地低着头,走进来,杵在赵柯面前,没有愧色,也没有其他情绪,就好像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似的。   而苗凤花竟然不畏惧他,看着魏大海的眼神……是愧疚?   被施暴者对施暴者愧疚……?   赵柯的心平气和有些维持不住,心口有些淤堵,“我们刚说到明月,吴老师对她评价很高……”   “赵主任,要咋罚就咋罚,别说那些没用的。”   魏大海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一句话,赵柯的情绪直接淤堵到胸口,呼吸都不受控制地不顺畅起来。   什么叫“没用的”?   赵柯吸气吐气,调整升腾起来的情绪。   莫生气。   生气影响内分泌……   赵柯语气变严厉:“动身打人,你就没有愧疚吗?”   魏大海静默。   苗凤花急切地说:“我都说了,我不怪他,他就是喝了点儿酒,心里难受,赵主任,我一点儿委屈都没有,求您了,忙您的大事儿去,别管我们成吗?”   “不管为啥,动手就是不对!”   魏大海抬头,“我知道不对,我说了,你随便罚,我认,行了吧。”   赵柯严肃道:“罚不是目的,改正才是目的,你们动多少次手了?这就是你改正的态度吗?”   魏大海撇开头,并不想再跟她说啥。   苗凤花哀哀地维护他:“是我没给老魏家留下个根,婆家没赶我回娘家,大海不喝酒就不会打我,他对我很好。”   “魏如月呢?”   赵柯看着两人,为那个小姑娘感到悲哀,“她为啥不是儿子,你们时时刻刻希望抹杀她的存在,她怎么想?”   魏大海突然愤怒:“我家对她还不够好吗?供她上学,供她吃喝,还想咋的,供起来吗?”   “她一个丫头再优秀有啥用,还不是便宜别人家,传宗接代的是儿子。”   “就算招上门女婿,传得也不是老魏家的血。”   “我连个儿子都没有,日子有啥奔头。”   儿子就是魏大海的“志”,所以大队越是热火朝天,大队的人越是期盼,他就越痛苦。   魏大海火气上来,直接推了一下苗凤花,“不想过就走,我啥时候拦你了!”   苗凤花踉跄,哭着扑回去,抱着他,哭喊:“我不走我不走,我没有不想过……”   魏大海捏着拳头,闭上眼,呼吸急促,额头的青筋暴起,脸上逐渐涨红。   不喝酒的时候,他能控制住情绪。   魏大海压下暴戾的情绪,拽开她的手,扔下一句“随便罚”,径直出去。   苗凤花跌坐在地上,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伤心极了,转头对赵柯哭求:“赵主任,你别害我行吗?”   “你觉得我是在害你?”   苗凤花哭道:“我不能走,他打我我也不走,离开魏家我能去哪儿?娘家嫌我丢人,我回了娘家,随便送到哪儿去都不知道,没准儿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没准儿还要挨更重的打……”   “是我不能生,没了我,大海还能娶,我不能没有大海……呜呜呜……明月也不能没妈啊……后妈不会对她好的……”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我就想守着男人和女儿过一辈子,还不行吗?   她哭得凄惨,无尽的苦涩倾泻而出。   “我认命……认命还不行吗?”   外头,魏老太看看窗内的儿媳,又看看走远的儿子,到底甩下儿媳,去追儿子。   赵柯无言。   她自愿画地为牢,能怎么处理?   搁置不管,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大海情绪控制不住,打得更惨吗? 第146章   赵柯坐在灶坑前烧火, 盯着灶坑里一闪一闪的火苗出神。   她打从回家,没说过几句话。   余秀兰忙活的间隙,时不时看她一眼,有些担心, 故意笑话道:“咋?这么小的事儿, 就受打击了?”   赵柯抬头, 摇了摇头, “不能算是打击,就是震动。”   “你们年轻人做事, 非要讲究个追根究底, 有些事儿掰扯不清楚, 就不掰扯呗。”   余秀兰故作不在意地说:“搁你们这些知识青年的话说, 时代处在变革中,以前大家都四六不懂,现在带动一个人进步,就是一次胜利, 一定要十全十美, 那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赵柯否认:“我没有要求十全十美。”   这是实话。   “那你震啥?”   现成饭在锅里,余秀兰拌完凉菜,洗了根黄瓜,一掰两半儿,递给赵柯没有根儿的一半儿,“我以前不跟你说过吗, 咱大队的大小爷们儿算不错的了……”   她说完, 顿了一下, “许诚是特例。”   然后, 余秀兰继续道:“咱们老百姓, 一辈子能有多大事儿,尤其咱们这儿以前沦陷,好不容易稳下来,才多少年,图个啥,不就图个活着,图个传宗接代吗?对大家伙儿来说,理想追求都是虚的,大家拼命干,想盖砖房,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下一代,为了心里头的踏实。”   老一辈儿,都是经历过战乱的,而余秀兰这一辈儿人小时候都惴惴不安地藏过地窖,更别说那些年的饥荒,饿死过不少人。   活着,留下个血脉,可能是很多人的执念。   所以赵柯能拿砖房、米、子孙的未来吊社员们的胃口。   余秀兰“咔嚓”咬了一口黄瓜,扯开话匣子。   “魏大海吧,以前挺好脾气一个男青年,从来没见他跟人红脸,就是随根儿,心思重,刚跟他媳妇儿结婚,小夫妻俩也挺好的,后来那不是苗凤花伤了身体不能生了吗?老魏家一家都是顶在乎有没有根儿的,加上村里儿吧,碎嘴子多,没少说他们家‘绝后’,那不就记心上了吗。”   “第一次动手,我记得是老魏家那小孙女周岁之后,也是喝了点儿酒,孩子闹觉哭个不停,他媳妇儿哄不好,魏大海酒劲儿上来……”   赵柯:“就动手了?”   余秀兰点头,“事后,魏大海后悔道歉来着,苗凤花原谅他了,没多久,又来了一次,然后就开始反复,大队没少调解。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打媳妇儿,好几回屋里砸得稀巴烂,所以我们怀疑,他心情不好,借酒泄愤,故意撒泼呢。”   赵柯问:“动手打过魏如月吗?”   余秀兰想了想,“应该是没有,没听说过。”   赵柯上牙叼着黄瓜,慢慢磕磨门牙。   “以前我和你姥当妇女队长的时候,婆媳打架、邻居大家、夫妻打架……甚至干活的时候拌个嘴板儿锹就抡起来,大队咋调解的,问清楚事儿,谁错就训谁一顿,都有错就各打五十大板,拉倒,哪像你似的,总想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余秀兰叹道:“魏大海不像有些男的,就是畜牲投胎,打媳妇儿家常便饭一样儿,他没赶走苗凤花再找一个媳妇儿给他生儿子,其实挺念情了。”   赵柯满心的不可理喻,“所以您是觉得他打人情有可原?也认为凤花嫂子应该感恩戴德?”   “不是,你别给我扣帽子啊。”   余秀兰瞪她一眼。   赵柯重重地咬了一大口黄瓜,嚼得嘎吱响。   “我是劝你别太激进,大海跟李宝强不一样儿,大海媳妇儿跟春妮儿的情况也不一样。”   “他媳妇儿娘家拿姑娘根本不当人,收一笔彩礼连个布头子都不给陪送,闺女相当于卖出去,结完婚受气也不给撑腰,不带东西回娘家根本不给开门儿,进门儿还得像牲口一样儿干活儿。”   “听说她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被嫁挺偏的地方去,没信儿了;另一个姐姐好好的大姑娘嫁给鳏夫当后妈,伺候全家。”   “你想想,她要是离了魏大海,咋活?这都挨打好些年了,魏大海越动手她越离不开,有些人你也不要指望她能立起来。”   余秀兰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姥,你娘,我俩算厉害的妇女吧?你爷奶活着的时候,那是见天儿的作,不生个小子不行,我是不怕她,可总那么作,日子都不消停,谁受得了?”   赵柯想起她姐小时候带她,她差点儿淹死……   “老孙家俩闺女,你六叔家过继栓柱儿……为的啥,有小子,男丁多,有事儿呼啦一帮出来,人不敢欺负你。”   赵柯张张嘴,还没说出话,余秀兰便打断她:“是,这是封建糟粕,现在厉害的女青年比以前多了,一样能担事儿,你呢,在咱们大队大刀阔斧地干,提高咱村儿妇女们的地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一定会有更多的妇女觉醒,但你也得理解苗凤花这一类妇女的存在。”   赵柯低低地说:“我不是因为苗凤花震动,是因为我自己……”   “要我说,大队表态,按照社规该罚罚,认个错,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余秀兰说着,忽然道:“估计苗凤花小的时候身体没少糟尽,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治,没准儿就跟春妮儿似的能养好呢?”   赵柯情绪有些低沉,随口回她:“且不说能不能养好,就算养好,也是治标不治本。”   生了男孩儿,魏如月彻底边缘化,动过手的男人,以后万一别处有个不如意,难保不会再动手;生了女孩儿,还是重复魏如月的生活,魏家人也不会有变化,不过是陷入另一个漩涡。   余秀兰给她出主意:“魏大海这不大半年没动手了吗,再让他忙点儿累点儿,兴许慢慢就板过来了。”   赵柯不置可否。   第二天,赵新山一大早大喇叭公开批评了魏大海,扣了他的工分儿,还罚他去扫三天公厕。   魏大海一副“爱扣扣,爱罚罚”的态度,让干啥干啥,无动于衷。   魏老太又被罚了一个检讨,不服气,可也刚不过大队,只能嘟嘟囔囔地抱怨。   赵二奶则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魏老太还是碍她眼。   她围堵赵柯,质问赵柯:“你之前劲劲儿那样儿呢,这就完事儿了?”   赵柯站在大院儿,瞥见苗凤花心甘情愿地去帮魏大海扫公厕,淡淡道:“二奶,惩罚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   “那你解决啥了?”   赵柯收回注意力,看向面前对她指手画脚的老太太,语气凉凉地说:“我想解决的多了,可惜都不能一蹴而就,倒是二奶你,已经在触线边缘了,注意点儿……”   赵二奶外强中干,“我好着呢,你少在那儿蒙我,我不吃这套!”   “检讨写完了吗?”   赵二奶自信地从兜里拿出一块儿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她,“喏。”   赵柯眉头一挑,接过来,打开的一瞬间,只扫见个开头便无语:“您这敷衍的也太过了,当我傻吗?这不是胡知青的笔迹吗?”   “胡说!我明明重新抄了一遍……”难道拿错了?   赵二奶赶紧凑过去,一看,就是她自己抄的那份啊……   忽地,她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赵柯,正对上赵柯了然的眼神,顿时气恼:“你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诈我呢!”   赵柯也不继续看了,折上检讨书,还给她:“重新写一份儿。”   赵二奶气得跳脚,“你咋这么较真儿,老魏婆子能自个儿写啊。”   “放心,她要是让我看出来,一样儿打回去重写。”   赵二奶:“我不写了!”   赵柯瞥她,“不写,大队就要重新考量监督员了,到时候魏奶奶还当着监督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您……”   被拿捏,赵二奶憋气儿,恨恨地瞪赵柯一眼,气冲冲地转身。   赵柯从挎包里掏出两根儿黄瓜,去井边儿打了桶水,洗干净甩了甩,溜溜达达走到小学,趴门往里瞧。   还没到上课点儿,魏如月不在教室。   赵柯等了会儿,看见魏如月心事重重地垂着头进校门,喊她:“魏如月。”   魏如月抬头,惊讶:“赵主任。”   赵柯走向她,揽住小姑娘的肩,“走,赵主任带你去吹风。”   魏如月诚惶诚恐,嗫喏:“我、我还上课呢。”   “没逃过课的孩子,童年是不完整的。”   魏如月瞪大眼睛。   路过的牛小强听到她的话,眼睛滴溜溜地转。   赵柯又对牛小强补充一句:“逃课必挨揍,童年更圆满。”   淘气包子,无惧挨揍。   牛小强“切”了一声。   而魏如月听到“挨揍”两个字,害怕地发抖。   赵柯注意到,安抚地拍拍小姑娘的肩,喊牛小强替她们跟余老师请个假,然后“挟持”魏如月往外走,“没事儿,我带你走得,你有免死金牌。”   魏如月还是战战兢兢的。   赵柯领着她出村儿,停在田埂上,也不嫌脏,一屁股坐下,俩腿儿一盘,示意魏如月坐她对面。   魏如月低头看一眼地,小心翼翼地坐下。   赵柯递给她一根黄瓜。   魏如月怯怯地接过来,拿在手里。   凉爽的风吹过,田野里绿波荡漾,赵柯黄瓜咬得咔哧咔哧响。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找你?”   魏如月迟疑了片刻,点头。   赵柯含笑看着她:“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猜到我是因为你爹妈的事儿。”   魏如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黄瓜上的刺。   赵柯望着他们赵村儿大队绵延的庄稼,咬黄瓜的速度慢下来。   魏如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说话,奇怪地抬眼。   “你们这些小孩儿,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魏如月眨了眨眼,崇拜地说:“赵主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大家都听你的,什么都难不到你。”   赵柯失笑:“那你能猜到,昨天我跟你妈说完话,我是怎么想得吗?”   魏如月摇头,她猜不到。   “我想取舍。”赵柯表情平淡,陈述道,“我的理智清楚地告诉我,你妈说不怪你爹,说不想让我害她,都是由心而发,我改变不了她,起码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你家的境况,所以我下意识地闪过取舍的念头……”   魏如月茫然。   赵柯自顾自地说:“你听说过离婚的春妮儿吧?她妹妹冬妮儿也跟你家人一样,满心都想要儿子,但生了个女儿,坐月子都愁眉苦脸的。”   “她帮她嫂子奶了几天孩子,她嫂子有好东西就想着给小女娃也甜甜嘴儿,她咋说的呢,‘她一个丫头,哪能吃这么金贵的玩意儿,吃惯了,我们这乡下人,供不起,以后没法儿养啊’……”   魏如月随着她的话,共情到那个小女娃,咬住下嘴唇,眼眶泛红。   “我听见这些,没说教也没理会,因为我知道说不通,她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改变的。”赵柯看着小姑娘,“你爹妈也是,说教改变不了他们,费时费力讨不到好,不如先搁置不管,天长日久之后,咱们赵村儿大队的环境变了,观念也会变,有可能会迎刃而解……”   “而且我心里一瞬间闪过衡量,他们的观念根深蒂固,更重要的是你,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孩子的,你们还在成长,还没有被浸透,与其为他们浪费精力,不如好好开解你。”   魏如月努力地理解她说的话,然后突然哭了出来,哽咽地问:“你要放弃他们吗?”   赵柯必须得承认,那一刻,她的冷静,就是冷漠的。   但苗凤花和冬妮儿的情况不同,魏大海对苗凤花动手,如果像她妈说的那样,随便罚罚,批评批评,就让它过去,难道不是她作为一个大队干部的放纵吗?   所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内心产生了震动。   一开始,甭管是土生土长的社员还是后来的社员,赵柯一直主张的是尽量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而赵村儿大队的现状是:队委会强势,大多数社员拥护,一部分人走得快,一部分人稍稍坠在后面,还有一部分人,被动地随波逐流,内心固守着自己的老观念老规矩。   冬妮儿是这样,王英慧是这样,苗凤花也是这样……其他社员也各有“顽固”。   让名列前茅的学生回头对后进生连拖带拽,有些后进生带不动也就算了,还有可能绊住优等生的脚步。   于是,赵柯开始衡量、取舍……   “赵主任,你那么厉害,真的不能改变他们吗?”   魏如月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心翼翼地啜泣,更加可怜。   “我不是万能的,也不会法术,如果神佛那么厉害,我们直接拜一拜求一求,哪还用这么辛苦地劳作?”   赵柯拇指抹去她的眼泪,又有眼泪湿遍小姑娘的脸庞。   魏如月伤心极了,抽噎不止,“我不被需要,没有用处,不管多努力多争气,他们都不会表扬我,他们只难过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儿……那我也不想放弃……我还期待他们看见我……”   善良又敏感的孩子,总是更容易受伤。   赵柯不落忍。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更不能接受她希望修炼成功的从容变成漠视。   有时候父母的行为会对孩子们的成长带来巨大的伤痛,怎么开解?是轻飘飘的开解能够治愈的吗?   如果是以前,她遇上类似的事儿,先礼后兵,连削带打或者胡搅蛮缠一通,先外力上解决掉,然后再慢慢处理后续的问题。   因为她有底气,赵村儿大队包容性会越来越强,能成为每一个赵村儿人的后盾。   赵柯护犊子,“那就死磕到底。”   魏如月哭得打嗝,湿漉漉的眼睛睁大,看着她。   赵柯问她:“你觉得咱们应该咋治他们?”   魏如月哭声一滞,哭嗝都惊没了,“我治他们……?”   她还是个孩子啊……   魏如月:“我才十岁……”   “十岁不小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六岁。”   赵柯丝毫没有对面是个小孩儿,需要爱护的觉悟,认真地点头,有理有据地说:“你看,你肯定是最了解你们家的人之一吧,我们要整治人,得先知己知彼吧?你有最有利的战略条件,是吧?”   好像是。   魏如月缓缓点头。   赵柯又指指自己,“你还有强后援,你不是说我厉害吗。”   魏如月又懵懵地点了下头。   “那我们就结盟了,我解决不了,加上你,几率就大了。”赵柯双手支在膝盖上,摆出跟盟友商讨对策的架势,“首先,我们要做一个详细的计划,但前提是,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这是一个长期的战役,你接受吗?”   魏如月点头,声音稚嫩地学舌:“是一个长期的战役,我接受。”   “然后要确立一个初步的目标:怎么让你爹不打人。”   魏如月眨眨眼,绷着小脸,严肃起来,“怎么让我爹不打人?”   “我们得明确,你爹打你妈的原因,比如酗酒,比如没儿子……越细越好,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用来细致剖析,你妈的心理,你爹的心理,还有你爷爷奶奶的心理……”   “为什么还有爷爷奶奶?”   赵柯手按在魏如月的肩膀上,“你想啊,如果我们能够威逼利诱策反你爷爷奶奶,将他们拉到我们的同盟中,我们的队伍就壮大了,离胜利的曙光是不是又更进一步?”   魏如月重重地点头,“是。”   赵柯郑重地问她:“这个艰巨的任务,你能完成吗?”   “能……”   赵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温声问她:“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我们的战役就从这一刻,打响了!”   魏如月坚定地握起小拳头。 第147章   中午, 余秀兰放学一回家,就揪住赵柯的耳朵,拧,“不逃课不挨打的人生不完整, 是吧?”   赵柯:“……”   牛小强这个告状精, 太欠了!   她要是他同学, 指定要揍他一顿。   “还带着魏如月逃课……你有个当大队干部的样儿吗?还把人孩子熊哭了, 你看那眼睛肿的!”   “我那是有事儿……”   赵柯辩解着,摆脱揪着她耳朵的手, 边揉边道:“我啥时候欺负小孩儿了?”   “你少欺负了?”   余秀兰一下一下地戳她脑门儿, “你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大队的惩罚都下了, 你还不死心呢?”   “我就是跟我盟友开个战前动员大会……”   “啥玩意儿?”   赵柯换了个大白话的解释:“我是为了孩子。”   余秀兰收手,“魏如月?那孩子性子是太安静了,能改改最好。”   “安静不是错,您不是说了吗?得理解苗凤花那一部分妇女的存在, 您也得允许安静的存在。”   “我啥时候不允许了?”余秀兰白她, “别跟我偷换概念。”   赵柯笑,“她跟牛小强同桌,就牛小强那闹腾劲儿,人嫌狗憎的,谁在他身边儿都显得格外文静。”   “啧,有你这么说人孩子的吗。”   牛小强闹腾是事实, 余秀兰没少因为他淘说他, 但也听不得赵柯这么说。   “赵主任都被揪耳朵了, 还不能过过嘴瘾吗?”   赵柯玩笑后, 说正经的:“能治得了她父母, 皆大欢喜,不能治她父母,也能治孩子,慢慢打磨呗,总不能眼瞅着孩子内心折磨。”   现在没人理会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要搁外头说,指定大把人反驳“就是日子过太好了,一点儿挫折都受不了,想太多……”之类的磕儿。   余秀兰也是这种妈,赵柯赵柯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指望她理解。   但余秀兰并没有指着她说她“闲的”,而是问她:“我是她老师,我能做点儿啥?”   赵柯有些意外,随即笑弯了眼。   “您好好上您的课就行了,记得抓紧学习啊,大队这边儿准备着呢,等孩子们一放暑假,学校就要开工了,新老师得在新学期开学之前选出来,我这是提前透给您,别人你看我跟他们说吗?”   又催上进!   余秀兰扔下饭勺子,“你自个儿做饭吧,我回屋了!”   “回屋干啥?”   “读书!”   赵柯哈哈笑。   就算走得再慢,大家也都没有原地踏步,多好。   老魏家——   魏如月第一次偷偷摸摸干啥事儿,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脸上有明显的惴惴不安,根本不敢抬头。   所幸家里的人都不咋注意她,没人发觉异常。   苗凤花在厨房做好饭,小声跟婆婆说:“妈,饭好了。”   魏老太便喊一声:“饭好了!都赶紧来吃饭!”   她作为为老魏家生下儿子的功臣,是这个家里理所应当的管家婆。   魏老爹、魏大海父子拉着一张驴脸,边拍打灰尘边从外头走进来。   苗凤花眼里有活,赶紧往盆里倒上清水。   父子二人一起在盆里洗了手,糊弄擦了擦,便坐到饭桌边儿,从始至终连个话都没有,也没给魏如月一个半个眼神。   老魏家一直是这样的气氛,很压抑,很窒息。   魏老爹和魏大海不打她不骂她,通常是无视她,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只有遗憾,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个小子?   往常,魏如月害怕家里觉得她没用,怕惹人厌烦,一到家就要勤快地默默找活儿干,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很多时候,魏如月更爱待在学校里。   她在这个名为“家”的空间里,像是个透明人,总是难受的想哭。   赵柯说让她多观察,搜集情报,分析“敌人”,还给她一个小本子。   家里没人会碰她的挎包,本子藏在了挎包最底下。   当下,魏如月强忍着委屈难过,小眼睛悄悄打量着家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上,打算一会儿悄悄记到本子上。   苗凤花和魏如月进进出出端饭菜端碗筷,而魏老太坐下后,嘴说个不停。   “以前,不上工的时间,大伙儿爱咋咋地,现在倒好,泔水不能乱倒,垃圾不能乱扔,以后是不是屋里炕头的事儿都要管一管?”   “凭啥扣大海工分儿?凭啥罚扫厕所?凭啥让我写检讨!”   苗凤花低声下气地道歉,“妈,对不起……”   魏老太瞥一眼她脸上还没好利索的伤,轻飘飘地说魏大海:“有人盯着咱家呢,下回别对你媳妇儿动手,白扣那个工分干啥不好。”   魏大海赖赖地回她一句:“工分多一天少一天有啥用?”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魏老爹说她:“你数落他干啥,咱家都绝后了,挣那么多留给谁?”   苗凤花脸色苍白,愧疚地红眼。   魏如月小手捏着筷子中间儿,头快要埋进碗里。   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挨打的人认错,打人的人却无动于衷。   这个家明明有她,她却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而魏老太一看魏如月的脑瓜顶儿,便没好气地骂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这个家,只有魏老太心气儿不顺就呲哒魏如月几句。   魏如月一声不吭,和着眼泪扒饭   一家人又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   饭后,魏如月干完活儿,躲进屋,偷偷拿出本子,把中午全家人说得话一字一句写在上面。   她写到某些内容时,控制不住,眼泪滴在本子上,洇湿了纸张和字迹。   “吱嘎——”   魏如月匆忙合上本子,压在胳膊下,慌张地抬头。   苗凤花没有底气,在家也不敢大声说话,低低地问她:“你又咋了?哭啥?你不知道你奶不喜欢你哭哭啼啼吗……”   魏如月更委屈,哽咽着问:“妈,爹会赶我们走吗?我们不能像春妮儿姨那样过吗?”   苗凤花脸色一变,“我不走!你是老魏家的孩子,你也哪儿都不能去。”   “可是爹打你……”   “我不怪你爹!”   苗凤花一口咬定,“我死都不走!你爹也不会忍心赶我的。”   可他忍心打你……   魏如月无声地哭泣,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苗凤花朝窗外小心地看一眼,公公婆婆和丈夫都在院子里忙活,没注意这儿,才对魏如月道:“快擦擦你的脸,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瞎说,你爹你爷奶听了生气咋办?”   魏如月默默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可怎么擦都不见少。   赵主任说爹妈很难改变,连那么厉害的赵主任都要放弃他们……   魏如月她今天格外控制不住眼泪。   “别哭了,别让你爷奶看出来,听见没?”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啜泣道:“我、我忍忍……忍忍就好了……”   苗凤花不敢偷懒,说完话就赶紧出去,里里外外地忙活。   她甚至都顾不上多关心关心女儿,到底为什么哭。   魏如月敏感地想,或许不是顾不上,只是她不够重要……   她擦着眼泪,抓紧记完情报,藏回挎包最底层,也不敢在屋里多待,出去找活儿干。   一点半上课,平时魏如月都是一点二十出门,今天她提前了十五分钟。   “我去上学了。”   魏如月站在院子里,揪着包带,小声儿地说。   魏家其他人也都忙着去上工,只有苗凤花随便应了一声。   魏如月紧张心虚,但没人注意她的变化。   赵柯家——   “我去大队部了。”   余秀兰立即从她那屋窗户冒头,疑惑:“你见天儿地踩点儿,今天咋这么勤快?”   “要去跟我的小斥候碰头。”   余秀兰:“……你一天天就整景儿吧。”   还斥候……   余秀兰一脸无语,坐回去。   书翻了两页,余秀兰心痒,看不进去,嘟囔:“也不知道她们俩人能咋折腾……”   大队部——   春天种下的花,已经开了。   花株有半人高,绿色的茎叶顶上,粉的红的粉红的粉白的……一朵朵小花灿烂地开着。   大队原来没有院墙,正面开阔,两堵花墙给大队院儿和道路划下分界。   办公室外的房檐下,赵柯拿着本子快速地翻看。   魏如月膝盖并拢,乖巧地坐在她旁边儿,眼巴巴地盯着她。   赵柯看完,抬头,笑着夸奖:“字很工整很漂亮。”   等了好一会儿,竟然说字……   魏如月神情有一瞬间地空白,然后从耳根开始,泛起红晕,“没、没有,我写得不太好……”   “当别人夸奖的是事实时,不用谦虚,你应该说谢谢夸奖。”   魏如月不好意思,“我、我真的不够好。”   她不觉得赵柯的夸奖是事实。   赵柯逗她,“可是我就想听‘谢谢夸奖’。”   魏如月吭哧半天,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柯没勉强她,说道:“你还小,见识和学识还没有那么多,事实上,生孩子那摊子事儿,也有一门课,叫生物,只是小学还学不到,等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从孕育到生产的整个过程,胎儿没有自主权,但父母掌控着孩子的生命,开始,或者结束。”   赵柯尽量用浅白的话来说明,询问她:“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魏如月慢慢地点头。   大概的意思,她能理解。   “是他们要生你,决定权不在你,他们没生出期望的孩子,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他们责怪你,是他们没道理。”   魏如月咬唇。   “说白了,母鸡下蛋,你就是颗蛋,啥也不知道,你出来就是白皮,他们非想要红皮,塞回去重造,可能吗?不能嘛,明知道不能,还嫌弃白皮蛋,有道理吗?你就说白皮蛋冤枉不冤枉吧?”   魏如月顺着她的思路想,白皮蛋是挺冤枉的……   “不用自我怀疑,不用自卑,也不要陷入怪自己的旋涡,那会让你的思维产生偏差,引导你做出不够优的选择和决定。”   赵柯耐心地说:“你要学会思考。”   魏如月眼神有些迷茫。   “不是胡思乱想,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烦躁的那种,是……”赵柯想了想,“打比方说,你是白皮蛋,但你要假设你是鹅蛋,你跟公鸡母鸡红皮蛋都没有关系,然后再去看他们。”   赵柯说着,还要观察魏如月的表情,她听没听懂,眼神确认。   魏如月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肿的跟红皮蛋似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不过脑子的小声问:“蛋……不是啥也不知道吗?”   赵柯:“……”   孩子的天真,打败了她。擵羯㈠二0⑦   赵柯卡壳后,“那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跳出关系,理清思绪,进行思考。”   魏如月不理解地问:“要怎么跳出关系?”   “不要期待、幻想他们爱你。”   魏如月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涌出来,“别人的爹妈……”   赵柯摇头,打破她的感情用事,“你如果一直纠结这些,对目标的实现没有任何作用,是你说不想放弃的。”   魏如月埋在手肘间呜咽了两声,重重地擦了两下眼睛,抽抽搭搭地问:“那要怎么理清思绪?”   赵柯手指敲了敲本子,“以你的观察,你爹妈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分开?”   魏如月回答:“我妈不走,我爹打不走她。”   赵柯点头,“那来分析你家人……”   魏如月瞅着她,一直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渐渐睁大眼睛,“我分析吗?”   “当然啊,咱们这个同盟只有你和我,你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你是最想改变他们的人,难道让我分析吗?”赵柯丝毫没有为难小姑娘的羞愧,“你随便开始吧。”   赵柯还是很善良的,指了指本子展开的那一页上魏老太的两句话,提示她:“这就是有效情报。”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魏如月盯着那两句话,盯得久了,仿佛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学习成绩很好,会举一反三。   “我奶节俭,总让我努力学习,别浪费她的钱,给她争回面子,她不喜欢我哭哭啼啼,还说过牛小强他们那么淘气,瞅着才喜人。”   “我爷喜欢孙子,不待见我,我好几次听到他夸对门儿的莫宇哥哥和莫浩懂事儿,将来有出息。”   “我妈不敢闲着,不敢大声说话,眼睛里只有我爹,她嘴里说我爹不舍得赶走她,心里怕我爹不要她,她一直让我听话。”   “我爸觉得绝后了,努力没有用,他不喝酒的时候,没那么坏……”   魏如月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没有酒,他是不是就不打人了?”   “你爹不是会泡酒吗?治标不治本。”   魏如月失落地蔫头耷脑。   赵柯没评价她的分析怎么样,只问她:“你发现你的长辈们有什么特质吗?”   魏如月缓缓摇头。   赵柯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很好懂,这对拉拢盟友很有利,有人对你有要求,意味着他想要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他可能需要你……”   魏如月听到她说家人需要她,立马露出惊喜,“需要我吗?”   赵柯再次敲打她,“不要设想他们爱你,这会让你不够理智。”   魏如月眼里又挤出一泡泪,“我还是个孩子……”   “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吗?是你说不想放弃。”   “好嘛……”   魏如月吸吸鼻子,重复:“他们需要我。”   “嗯哼。”赵柯看了眼手表,加快语速,“清醒地看待任何一段关系,当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控制给予,带给对方希望,一定程度上就能占据主动权。”   “那么,思考一下,你觉得谁对你的要求最强烈。”   魏如月试探地开口:“我奶?”   “你该怎么拉拢她成为盟友?”   魏如月陷入思索。   花墙外面,余秀兰站在那儿,喊:“魏如月,上课了!再不走该迟到了!”   魏如月被打断思绪,看向赵柯,“赵主任……”   “学生,学习重要,认真听课,别在课堂上胡思乱想。”   魏如月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往出走。   赵柯叫住她:“再给你个提示,以结果为导向,从结果逆推。”   魏如月听不懂,满脑子困惑地走向余老师。   余秀兰打听,“她跟你说什么了?”   魏如月抿抿嘴唇,请教老师:“余老师,结果导向、结果逆推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跟你说的?”   魏如月点头。   余秀兰也头一回听说这种词,可她结合赵柯的行事作风,一下子变领会到,“她让你画大饼给人吃!”   魏如月微微张大嘴,好像……理解了点儿。   下午,老魏家——   魏如月放学回来,便熟练地热饭,边烧火边写作业。   四个大人下工回来。   苗凤花进厨房便赶她出去。   魏老太瞅见她拿着作业本儿,又老生常谈:“我让你上学,你得好好学,必须拿第一,不能让我丢脸,听见没?”   魏如月听话,从来不敢有任何的主动,主张,也不敢要什么东西。   以前,她这么说,魏如月都只会低着头低低地应声。   但今天,魏如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逼着自己对奶奶保证:“奶,我一定努力,等我长大成为赵主任那样厉害的人,挣大钱都给你花,我想给奶买新衣服新鞋,想让奶吃好多好多肉……”   魏老太惊讶。   她这三棍子打不出屁的性子,竟然能说出这话来。   不过,魏如月这性格,也不敢撒谎,那就是真心的。   魏老太难得有些满意,“你知道孝顺我就好,要给我长脸,知道吗?”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鼓足勇气,又问:“奶,要我帮你写检讨书吗?”   魏老太心动,又否定:“万一被赵柯发现,再呲哒我两句,我脸还要不要了,不用你帮我写。”   魏如月小心地建议:“不会的,余老师说我作文写得好,我可以不直接帮你写,我说一句,奶,你用你的话再说一遍,跟自己写的没多大区别。”   魏老太一听,这样可以啊。   “那赶紧写,快进屋儿。”   魏如月“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   魏老太急着完成两封“检讨书”的任务,也不嫌点灯熬油费钱了,点起煤油灯跟她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儿。   魏如月先拿笔一气呵成地写出一份两百多字的检讨书,然后递给奶奶,让她用自己的话修改。   然而魏老太扫盲不咋上心,读都费劲,别说重新组织语言了。   最后就变成魏如月自个儿翻译成她平常的口吻,写了一封检讨书,让奶奶抄写。   油灯下,魏老太死死捏着笔,重重地描着一笔一划,带着笨拙和生疏。   小小的魏如月看着,紧绷的心忽然就松弛了些。   似乎……不怎么难。 第148章   万事开头难, 跨出第一步之后,接下来心理上的胆怯犹豫就会减少。   魏如月现在专攻魏老太,不断地给她一个人画饼,灌迷|魂汤。   “奶, 今天余老师在课堂上拿写的作文当范文读, 表扬我写得好, 等我高中毕业, 可以去当记者,像赵主任一样写稿子拿稿费。”   “奶, 我今天看余老师的衣服和鞋好看, 听说是赵棉姐拿工资给余老师买的, 我以后也给你买。”   “奶, 你今天累不累,我帮你干,我下半年就四年级了,再两年考上初中, 初中高中六年, 我一成年,你就可以享孙女的福了。”   ……   赵柯和魏如月每天都会碰头个十来分钟。   魏如月汇报她的进展,赵柯大多数时候听着,并不左右她的行动,偶尔才会提醒一下。   “分寸要拿捏好,你不是讨好, 讨好会让你变成下位。”   “这个饼, 香不香, 你要让人看见效果, 你是个学生, 最直接最容易的是优秀的成绩。”   魏如月点头,“期末考,我一定会考满分。”   赵柯也没说“不要勉强自己”之类的话,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优秀,优秀到全家人都看她的眼色,性别就不会成为障碍。   赵村儿大队小学的期末考试在七月三号、四号两天,所有年级的学生在这两天分批完成考试。   学校为了防止作弊,单人单座,头一天一年级二年级考试,第二天三、四、五年级考试。   魏如月语文成绩更好,数学稍微差一点,但只要不粗心,拿满分没有太大问题。   她平时就很细心,这一次考试,写完试卷之后,她逐字检查,还真检查出两处错题。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魏如月交上考卷,明明已经检查得很彻底,可仍然忐忑成绩。   考试结束后,学生们放假,三个老师坐在一个教室里刷刷批卷子。   七号,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学生们到学校领成绩单。   一个年纪,成绩好的学生,大家都有目共睹。   而低年级试卷简单,比较容易出现并列分数,一个粗心,扣个一两分,班级的排名可能就滑到中下。   三年级十一个学生,一半儿都能角逐第一名,如果要是大家都不马虎,三分之二的满分都可能出现。   通常这种时候,老师对学生们的评价,尤为重要。   魏如月还是跟牛小强同桌。   牛小强完全不在乎成绩,前前后后的跟他的“兄弟们”聊天,整个教室数他嗓门儿最大。   “我知道有个地方,水特别清,一会儿拿完成绩单,咱们去河边儿捞鱼去,我从家里拿盒火柴,咱们烤鱼吃。”   有个男孩儿迟疑,“大人不让下水……”   牛小强鄙夷:“咋胆儿那么小,我说那地方水浅,淹不到。”   另一个男孩儿说:“我家有活儿,我还得回去干活儿。”   “你们咋这么扫兴?”牛小强说到激动,挥动手臂,“刚放假,不得放松放松?”   他的手臂打到魏如月的脑门儿。   牛小强刷地收回手臂,打量她的脸,紧张地问:“你没哭吧?”   魏如月轻轻摇了摇头。   幸好……   牛小强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嘀咕:女孩子哭起来,麻烦死了。   然后他转头继续撺掇“兄弟们”跟他去放松。   魏如月本来满脑子都是成绩,被他一胳膊打断思绪,不由地看向整天活蹦乱跳的同桌。   牛小强手舞足蹈,完全投入在自己的热情中,察觉不到其他视线。   还是前桌的男孩儿推了推他,示意他往旁边儿看。   牛小强侧头,对上魏如月的眼睛,警惕:“你干啥?我没打坏你吧?”   魏如月仍然摇头,但还盯着他。   她以前贼安静,很少跟人对视。   牛小强浑身不自在,凶巴巴地说:“你有事儿说事儿,别整这死出儿啊……”   “牛小强,我……”   魏如月刚开了个头,吴老师走进来,站到讲台上,打断了她后续的话。   “我们放学说。”   谁要跟你放学说。   他才不跟女孩玩儿,牛小强想要拒绝她,但吴老师在前面开始讲话,他只能憋了回去。   吴老师叫同学们安静下来,然后一一喊人上去领卷子和成绩单。   先三年级开始,按照成绩从后往前喊人,接连喊了几个学生,一直没喊到魏如月的名字。   越往后,魏如月越紧张。   倒数第三个人,吴老师喊到牛小强。   牛小强大喇喇地站起来,上前。   魏如月手心开始冒汗。   吴老师将成绩单递给牛小强,对他说:“下次别这么马虎,写个字丢三落四。”   牛小强嘿嘿一笑,拿着卷子和成绩单回来。   吴老师拿起下一张成绩单。   魏如月紧紧盯着她的嘴巴。   吴老师喊出一个名字,不是魏如月。   魏如月眼睛里倏地盛满喜色,她是最后一个!   “魏如月。”   吴老师喊魏如月上来,递给她成绩单,温柔地夸奖她:“很棒,继续努力。”   “嗯。”   魏如月重重地点头,卷子和成绩单抱在胸口,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亮晶晶地回座位。   牛小强瞥一眼她成绩单上显眼的数字100,“下次我肯定不会马虎。”   魏如月轻声说:“第一是我的。”   她一定一定不会让给别人。   输给女孩子,对孩子王来说,是耻辱,牛小强“切”了一声,不服气:“那可不一定,等着瞧。”   讲台上,吴老师开始每次放假必备项目,留假期作业,进行必要的安全教育,防水防火防陌生人……   魏如月手背在身后,坐得笔直。   牛小强听得不认真,一直在悄悄做小动作。   吴老师在讲台上什么都看得见,特意点了教室里几个学生的名,其中就有牛小强:“咱们大队的标语,都写着呢,你们谁要是犯了,只要有人看见,肯定找你们家长,千万不要以身试揍,知道吗?”   牛小强皮实,不在乎一顿两顿揍,当耳旁风听。   而今年小学放假前,比往年多了一件事儿,就是安排学生们劳动。   “桌子凳子黑板扫把……屋里有的东西,全都搬到大院儿库里去,学校里除了空房子,什么都不留。”   这是为了盖新学校。   所有年纪的学生们都很兴奋,不管大小孩子,乐颠颠地能搬啥搬啥。   魏如月跟牛小强一起抬着他们俩书桌,书桌比较重,他们力气小,走走停停,时不时要放下缓缓手。   魏如月趁着这个空隙,对牛小强道:“牛小强,你帮我个忙好吗……”   ·   魏老太和赵二奶针尖对麦芒,只要有机会就要压过对方。   学校期末考试,家里有孩子的,全都关注着。   魏老太拿到魏如月“第一名”的成绩单,立马便晃到赵二奶面前,炫耀:“孙女婿到底是外姓人,再有文化,不是自个儿孙女儿就是不放心,瞅瞅,瞅瞅,我们家那丫头,考第一呢,肯定能考上公社初中。”   赵芳芳脑瓜不够用,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对胡和志盲目崇拜。   赵二奶啥人,哪会因为孙女儿文化低,觉得矮一头。   但她这回没顶回去,只是啐了一口,“得意啥啊,不就一个第一吗……”   魏老太自觉占了上风,神清气爽:“啥叫‘不就一个第一’,我家丫头说了,她以后要拿可多第一,等她高中毕业找个厂里的工作,”   “厂里的工作也没啥稀奇的。”   她肯定是吃不着葡萄才这么说。   魏老太仔细地收好魏如月的成绩单,得意地看她。   赵二奶没好气地挤兑她:“你们家连儿子都管不了,再有几次,你那监督员早晚凉,回回罚钱,我看你孙女儿拿啥上高中,做梦去吧。”   魏老太变脸,“你才做梦!”   她没心情炫耀,转身就走。   赵二奶对着她背影喊:“我儿子要是恁败家,我捶死他!”   魏老太回身,“关你啥事儿,管你那没用的女婿去吧!”   赵二奶顿时气炸,强忍着,蹭蹭钻到大队办公室。   “赵柯,我吃了一肚子气,你答应我的事儿,咋说?”   “新老师会在新学期开学之前选出来,一个月左右会考核;酸菜厂下个月也会宣布招工,咱们大队有五个名额。”   赵柯既然是魏如月的盟友,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所以私底下找过赵二奶,允诺给她一点优先提示。   对手最了解怎么戳中对手的痛点。   赵二奶对魏老太的影响,远超其他人。   赵柯道:“二奶,你可以让胡知青提前准备着,这两件事儿,我只提前透给您,您千万别跟人说,要不然都来找我,我很麻烦的。”   而赵二奶听了赵柯的话,得寸进尺,“你找我帮忙,咋就不能直接给我个名额?”   赵柯不赞同她的说辞:“怎么是找您帮忙,我们是互惠互利,再说,您最眼里容不得沙子,忍心看魏如月那么懂事的小姑娘成天看亲娘挨打吗?”   “你少给我盖高帽子,我不信你那套。”   然而她嘴上说不受用,表情却变了不少,“甭管是找我帮忙,还是互惠互利,直接给我名额不行?芳芳和胡和志都领证了,俩人还有孩子,挣钱都得交家里来。”   赵柯耐心给她掰扯:“学校还得招两个老师,酸菜厂五个名额,这就要七个人。大家都会算一笔账,咱们大队的活儿是重,可今年开始,分红肯定就不比酸菜厂上班儿低,村儿里不见得有多少人愿意出去。胡知青明明有很大的机会凭自己的本事拿到名额,大队却给他特权,社员们背后不得嘀咕?犯不上。”   她说得有道理。   赵二奶确认地问:“胡和志能自己选上?”   赵柯点头,“咱村儿这些人,您随便数一数,老师且不说,酸菜厂这个,大队会提议,优先帮扶身体素质稍差的同志,你还觉得胡知青选不上吗?”   赵二奶琢磨了一会儿,放下心,“那行,我记着了,选不上我找你。”   “找我吧。”   胡和志是有实力的,真要选拔,这次也该轮到他了。   另一头,魏老太气冲冲地找到老伴儿,“以前大队不罚钱没啥,以后要是总扣钱,咱家这日子不得越过越比不上别人?”   魏老爹不在乎,“大海又不天天动手,咋会总扣钱,还越过越比不上别人……你又去跟那刁歪老太太吵嘴了?”   魏老太愤愤道:“扣一次就够心疼的了,咱家又不是钱多了烧得慌!下回大海再动手,你得拦一拦。”   “行了,知道了。”   魏老太催他,“你别不上心,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大海心情不好,发泄发泄,有啥的,他打得又不狠,不闹到大队去就是了呗。”   魏老太不乐意,“我没说啊,赵二婆子一直盯着咱家呢,动静儿大点儿肯定要嚷嚷开!”   魏老爹不满:“你说你老跟她争啥?”   “不蒸馒头争口气!”魏老太推搡他,“你听没听见?也得想想如月吧?”   “有啥好管的,到岁数就安排她结婚。”   “那不行,她还得考高中呢,还得挣大钱给我争口气呢,我一定得压赵二婆子一头,打村里那些碎嘴子的脸。”   “考啥高中,要是个小子,我砸锅卖铁也供,她一个丫头片子,别想。”   魏老太揪着他的肩袖使劲儿拉扯:“你个老头子,死脑筋,你没看咱大队现在相对象是啥趋势吗?有文化,找对象也能往高了找,彩礼咱也能多收点儿。反正不管咋说,我一定得争到这口气!”   魏老爹受不了她,“行了行了,再说吧。”   他们窗外的墙下,偷听的魏如月眼睛转了转,打算悄悄离开,一动,脚麻酥酥的,膝盖软在地上,发出了一点声音。   她赶紧捂住嘴。   屋里的两个人没发现。   魏如月这才小心地活动脚,爬走。   作者有话说:   睡醒起来,就把这一段儿情节写完。 第149章   “魏如月!你在家吗?”   一大早, 牛小强带着两个同班的男同学站在老魏家门口堵门儿。   老魏家人都在。   魏老爹看着他的眼神慈祥,“小强啊,魏如月惹你了?我揍她!”   说到后一句,语气变凶。   牛小强不理解, 有话直说, 一点儿不憋着, “我还没说来干啥呢, 你揍她嘎哈?魏如月跟鹌鹑似的,她能惹谁?”   “没惹你就好。”   魏老爹表情柔和地瞅着他们三个, “热不热, 进来喝口水不?”   牛小强大摇大摆地走进老魏家的院子。   魏老爹冲着屋里喊:“魏如月, 小强来找你, 你咋还不出来!”   魏如月还是亲生的血脉。   差别对待明显。   魏如月默默走出来。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心里还是难过。   牛小强问她:“你是不是偷偷搁家学习呢?”   魏老太替孙女说:“没学习没学习,帮着她妈干活呢。”   魏如月没反驳。   牛小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你肯定背着我们偷偷学习, 不行, 我要看着你。”   魏如月眨眨眼睛,软软地说:“不会的。”   牛小强坚持,“我不信,你作业题拿来,我检查!”   魏老爹催促魏如月:“让小强看看能咋地,赶紧去!”   魏如月委屈地咬了咬嘴唇, 进屋, 拿出作业题。   牛小强抢过来翻了翻, 震惊:“你竟然写了这么多!”   魏如月否认:“只有三页。”   牛小强真情实感地愤怒:“三页还不多!”   他身后的两个男孩儿也是一样的神情, 这才放假第一天, 他们都还没动,魏如月竟然写三页了!   “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拿作业去!”   牛小强瞪魏如月一眼,“你别想偷偷学习,偷偷进步,第一是我的!”   他说完,冲出魏家的院子。   跟他一起来的两个男孩儿都惊了,不是说好了要去河边儿捞鱼吗?咋变成这样儿?   然而牛小强不带着他们去捞鱼,他们也都不敢去,不然家长们知道,就不是骂牛小强“带坏”他们;   牛小强要是学习,他们也只能跟着,不然,家长们更得骂他们“牛小强都学习,你们还不学习”、“牛小强学习好,咋玩儿都行,你们瞎疯啥”……   十来分钟后,三个男孩儿又回到老魏家,要在魏家写作业,顺便盯着魏如月。   魏老爹和魏大海甚至担心屋里暗,他们伤到眼睛,搬桌子到门口,让他们坐在门口学习。   以前魏如月写作业,他们从来没想起来过,会伤眼睛……   大人们去上工,魏如月坐在桌边,捏着铅笔,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本子上。   三个男孩子好动,坐不住,写作业小动作巨多,嘻嘻哈哈。   魏如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牛小强一抬头,看见她本子湿了,一惊,“魏如月,你咋哭了?”   另外两个男孩儿闻声看见,也都有些慌,哄她:“魏如月,你别哭啊,哭啥啊……”   人委屈的时候,没人哄还好,有人哄就忍不住更委屈。   魏如月抽噎出声。   她白白净净的,性格安安静静的,说话也细声细气,男孩子们都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儿,而他们吸引人注意力的方式又很很幼稚很恶劣,经常会想要欺负她们,揪辫子、扔毛虫、藏作业本……   但魏如月在学校,一般没人欺负,主要是因为有牛小强这个大哥大同桌。   牛小强坏毛病不少,好处又特别好。   他毛脑子梦想当大侠,锄强扶弱,还护短。   像刘小宝,从小欺负树根儿,去年上学,不死心地想继续欺负树根儿,牛小强直接到他教室去,不让人跟刘小宝玩儿。   低年级的孩子对高年级的男孩子畏惧,牛小强又是有名的“厉害”,教室两个年级的孩子,真的就不跟刘小宝玩儿了。   为此,刘小宝哭闹,不上学,他爹妈还找到牛家去,牛家大人倒是说牛小强,不让他这么霸道这么熊,可牛小强谁的话都不听。   打大哥骂大哥,别想干服大哥,到底治得刘小宝在学校里不敢再任性。   牛小强嫌女生娇气,从来不跟女生玩儿,但他又不乐意他的小弟们欺负人,尤其魏如月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相当于直接在他领地内,当然要管着。   现在魏如月哭哭啼啼的,牛小强一面儿觉得好麻烦,一面儿又不能甩手走,抓耳挠腮地想办法让她停下,别哭了。   他哄人的话很笨拙,语气也不软和。   魏如月自个儿哭够了,缓过来,停下。   牛小强简直长吁一口气。   写作业吧,赶紧写完赶紧走。   三页题,想要追上不难,但他们写这三页的时候,魏如月也在继续往下写。   拦着不让魏如月写,不是牛小强的作风,牛小强一个人追上魏如月还不行,还得拉扯着小弟们跟上魏如月的进度,因此他们三个愣是在魏如月家写了两个小时的作业。   魏如月说要做饭,下午还要洗衣服打草籽,不写作业了。   此时,牛小强已经超过魏如月两页,满意离开。   “走,去捞鱼,明天再来。”   两个小弟大惊失色,“明天还来?!”   牛小强一本正经,“男子汉大丈夫,咋能让女的哭?”   小弟一号垂死挣扎:“这跟写作业有啥关系,咱们不来不就看不见了吗?”   牛小强拍胸脯道:“我答应帮她忙,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当然得做到。”   俩人再问帮啥忙,牛小强就不说了。   天晴日朗,三人集结小伙伴们,去河边儿玩水洗澡。   学校,社员们砸墙拆房子。   赵新山这个大队长也拿镐上去刨。   土墙,哐哐几下子,就是一个大窟窿,一群汉子赤膊砸了一会儿,一面墙就剩柱子了,教室内部全貌展现在众人眼前。   灰大,赵柯跟赵四爷、顾校长、吴老师、余秀兰等人远远看着。   顾校长满眼惆怅,“咱们大队小学也才建了十来年,这就扒了……”   他和吴老师结婚后,几乎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在这小小的学校里。   一开始只有一间教室,几个学生,经常上一年两年就不上了,很少有学生能上满小学,拿到小学毕业证。   那时候,俩人总往老队长那儿跑,也没少家访劝赵村儿的家长们送孩子来读书。可惜,常常碰一鼻子灰,灾荒、没钱,饭都吃不起,没人能供孩子们读书。   后来,条件好转,社员们能够吃饱肚子,大队主张,学生渐渐多了,又盖了第二间第三间教室。   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对学校投入了百分百的热情。   吴老师也很感性,红了眼,“亲眼看着砸掉了,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赵柯挽上她的手臂,语气里没有一丝惋惜,只有对未来的憧憬:“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过两个月,这里就会有一座不逊色公社小学的学校!”   顾校长和吴老师都看过学校的规划和图纸,真的特别好。   每个年级都有教室。   教室的窗户是玻璃的,一定会很亮堂。   脚下还要盘地龙,让孩子们冬天也能够暖和地读书……   明明大队还不那么富裕,却第一时间把钱花在学校上,这些孩子,是赵村儿大队的未来,也是国家的未来。   他们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建设着贫瘠的祖国。   夫妻俩对视,伤感褪去,希望席卷全身。   顾校长道:“我回去出卷子,招新老师得尽快,你上次说,要加几门课,多教孩子们些知识,老师们早到位,开学之前商量好课程,不耽误下学期教课。”   吴老师跟他回去。   余秀兰见状,也不看了,“我跟你们一起准备。”   赵柯叫住顾校长,说出她的打算:“我想动员附近几个大队报名参加。”   顾校长不解:“咱大队的知青,不就够用吗?”   庄兰、苏丽梅一直在给社员们上扫盲课,两个人肯定能教好课,他心里其实很属意她们俩。   赵柯却摇了摇头,“咱们大队的知青,都没闲着,我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同意不报考老师。”   这下子,赵四爷也走过来,不理解地问:“知青不报,村里人文化不够,咋能教学生?”   赵柯道:“所以要放开,从其他大队选人,而且,咱们不是打算招其他大队的学生来读书吗?总不好直接抢学生……”   她说到后来,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五个人能听到。   不好明抢,就把好老师招走,想供孩子读书的人家,肯定希望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去公社读不现实,离得更近的赵村儿大队小学就是优选。   赵柯不是要靠学校牟利,乡下资源整合更有利发展,这是个必然趋势,既然早晚都会有这一步,不如在赵村儿大队。   四个人都不傻,很快就想明白她的意思。   亲妈余秀兰看赵柯的眼神最直白,她是真损啊。   这心眼子,要不往正处用,不定要把这些村子霍霍成啥样儿,霍霍完还得傻乎乎地感谢她。   余秀兰相信赵柯的为人,但当妈的还得提醒她:“你以后就是上天,我也不管你,但就一个,不能祸害人啊……”   赵柯好笑,“我要是打着祸害人的主意,还能让您知道吗?”   说给第二个人知道的都不是秘密,她就是不怕人知道,才会说出来,别的大队也可以干,赵柯又没拦着。   就像投|机倒|把,私底下少不了人冒险干,赵柯明明更有门路,但她只是偶尔帮公社的熟人捎带点土货,从来不引导社员们挣这个钱。   是,有些钱不胆大挣不到,可赵柯一直有一个观念,人挣不到认知以外的钱。   如果在社员们架构出稳定的秩序之前,先教会他们投机取巧,未来的某一天,赵村儿大队一定会臭名昭著。   赵柯很认真地说:“我有底线,随时随地接受任何人的监督。”   四个人对视,赵四爷晃晃烟杆儿,“快忙去吧,赵柯有分寸。”   他们三个走后,赵四爷抽了口烟,笑着问赵柯:“我再看会儿,你呢?”   赵柯道:“我回去看资料。”   赵四爷顺口关心了一句:“看啥资料啊?”   “都看一点,我想着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一无所知。”   赵四爷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可真不容易,你快去吧。”   赵柯道别,离开。   教室两侧的墙也敲掉了,赵四爷拄着拐杖,看着赵柯的背影,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感叹:“赵村儿大队要出大人物喽~”   ·   牛小强一连几天都在魏如月家写作业,每回都带着两个小弟,且回回都不是相同的配对。   魏家大人们可欢迎了,牛小强他们一到,都得嘘寒问暖一阵,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甚至,牛小强他们不在的时候,魏如月碰一下书本,魏老爹和魏大海看见,都会让她等等牛小强,别一个人偷偷学。   魏如月幼小的心灵,从刚开始的见一次委屈一次,渐渐变得麻木。   “不要期待他们爱你。”   赵柯的话时不时在魏如月耳边回荡。   这一天,魏老爹魏大海依依不舍地离开后,魏如月叫牛小强去一边儿说话。   “我找你来,不是讨他们欢心的。”   牛小强理直气壮,“我讨人喜欢,有什么办法。”   魏如月:“……”   好欠啊,手痒。   “你不会要哭吧?”   牛小强警惕。   魏如月低头,“没有。”   牛小强不相信她嘴说得,弯腰从下往上看她的脸,自个儿确认。   “你干啥?!”   魏如月吓得后退一步。   牛小强没看见眼泪,直起腰,“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都答应你了,肯定做到。”   魏如月决定再观望看看。   下午,赵柯家——   赵柯坐在书桌后看报纸,右手边放着一本笔记,随时记录心得。   “咚咚咚……”   窗框被轻轻敲响。   赵柯抬眼,眉眼舒展,“树根儿,怎么过来了?”   树根儿趴在赵柯的窗户上,告状:“小强下水了。”   他这个守村人,还挺尽职尽责的。   赵柯问他:“你怎么发现的?”   树根儿手指抠木窗框,“小强不带我。”   赵柯笑弯了眼,小声跟他说:“放心,有人管他们。”   树根儿点点头,要走。   赵柯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示意他张嘴。   树根儿乖乖地张大嘴,“啊——”   赵柯塞到他嘴里。   不直接喂给他吃,他不知道要攥到什么时候,送给谁。   树根儿吧唧吧唧嘴,尝到甜味儿,露出一个纯真的傻笑。   赵柯笑道:“去玩儿吧。”   树根儿欢快地跑走。   赵柯拿一本厚书压住报纸,起身,去牛家。   牛爷爷在学校卖呆儿,牛奶奶一人在家。   “牛奶奶,牛小强他们又偷偷下河了。”   牛奶奶一听,急得扔下纳到一半儿的鞋底子,“这死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不让下河还偷摸下!”   赵柯扶住她的手,“您别急,我跟您一起去看看,我知道在哪儿。”   牛奶奶关上门儿,跟她出去。   院外,停着一辆自行车。   牛奶奶问:“还得骑自行车?”   赵柯道:“牛小强他们找这个地方,离村子得有三里多地,走着累。”   那是一条支流,河道口冲了不少石头下来,一遍一遍冲刷,石头比较圆滑,下游水浅又清,赵村儿大队的规划里,那附近会开垦出来,做水田。   而牛奶奶听后,啐道:“这死孩子,可真能走,要是出啥事儿,跑回来找人都来不及。”   河边——   天气热,一帮男孩子全都脱得光溜溜的,在水里头扑腾。   小河水深半米左右,年纪小的孩子个头矮,完全可以来回游。   莫宇稳重懂事,怕妈妈担心,从来不到危险的地方玩儿,莫浩跟牛小强熟了后,今年是第一次下河,他不会游泳,在水里赤条条地狗刨。   好几个孩子都是这姿势,没人笑话他。   莫浩游得欢快,突然小腿上一疼,站起来,抬腿一看,他小腿上紧贴着黑乎乎一长条,吓得哇哇大叫。   游泳的、打水仗的、抓鱼的……全都望过来。   莫浩甩腿,却甩不掉,吓哭,“哇哇哇哇……”   “别抓!”   牛小强颇有大将之风,制止他伸手抓,淡定地招呼他:“别哭了,就是个水蛭,你上来,我给你弄掉。”   莫浩那条腿僵直,一瘸一拐地走上岸,还在哭。   其他孩子全都围上来,看热闹,顺带吓唬他。   “你看它在吸血。”   “好像变大了。”   “会不会钻进去……”   莫浩那条腿好像没知觉了,大哭急催:“你快弄啊,我不要它钻进去吸血……”   “急啥,一个水蛭,哭唧唧的,是不是男人。”牛小强薅了一把干草回来,瞪人,“根本不会钻进去,吓唬他干啥。”   莫浩害怕,一个劲儿地催促:“你快弄掉,快弄掉……”   牛小强随便捡了件儿衣服,擦干手,拿火柴点着干草,举到他腿边儿,火烧水蛭。   水蛭被烫到,蜷缩起来,掉落。   莫浩怕掉在脚上,倏地躲开。   而那水蛭没烧死,一群胆大的男孩儿拿着小棍儿戳着玩儿。   水蛭缩起来,像个大号栗子,伸长能拉到一匝长。   莫浩根本不敢凑过去,也不敢下水了,穿上衣服,盯着小腿上小小的血点,心有余悸地抽噎。   “赵主任!”一个小孩儿看见赵柯和牛奶奶的身影,慌里慌张地扒拉牛小强,“牛小强!还有你奶奶!”   牛小强吓得一激灵。   其他孩子也惊得捂前捂后,四处找自个儿的衣服。   衣服都是差不多的颜色,慌手慌脚地,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有时候两三双手扯一件儿,后来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能遮羞就行,直接往身上套。   场面鸡飞狗跳。   赵柯下了自行车,适时止步,背过脸,给光屁股来不及穿衣服的小男孩儿们留点儿面子。   牛奶奶两条腿倒腾得飞快,直接冲过去,抓牛小强,照着他的屁股啪啪拍了两下,等看到地上的水蛭,火烧起来,“还下水,淹不死你,钻进身体里,血都吸干!”   牛小强小声嘟囔:“就会吓唬小孩儿,根本钻不进去。”   “你还犟嘴!”   老牛家就他这一根独苗,偏偏他淘得没边儿,牛奶奶又急又气,使劲儿揍他。   牛小强当着众多小弟的面儿挨揍,没面子:“在外面儿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我是大哥——”   “我打你个‘大哥’!”   牛小强咬紧牙关,不喊疼。   其他小孩儿匆忙穿好衣服,也不敢管“大哥”,灰溜溜地往岸上跑。   牛小强骂他们“不讲义气”。   牛奶奶看他丝毫不知道错,气得呦,“行,我管不了你,我让你妈管你。”   说完,揪着他往岸上走。   “衣服!没穿衣服!”   牛奶奶气骂:“你都敢下水玩儿,还遮啥?遛着吧!”   牛小强这才开始使劲儿挣扎:“我是男的!男的!有女同志在呢!”   牛奶奶气不过,又拍他,到底没让孙子丢人。   岸上——   莫浩心慌地问赵柯:“赵主任,我被水蛭吸血了,不会生病吧?”   赵柯扫一眼他的腿,安抚:“回村儿去卫生所,上点儿药,没什么大事儿。”   莫浩心安了些,但再也不想下河玩儿了。   这有一个算一个,回家都得挨揍。   赵柯等牛奶奶上来,驮着老太太,罚牛小强他们在后面跟着跑。   一串儿孩子,有的衣服小,紧紧裹在身上,有的麻袋一样挂着,屁股都罩上了,有的扣子抠的歪七扭八,上下不对称……   又狼狈又滑稽。   赵柯骑得不快,牛小强嘴撅得能挂油瓶,哼哧哼哧闷头跑,还能跑到自行车前面去。   “怎么?不服气?”赵柯慢悠悠地说,“当大哥怎么能带着小弟以身试险?活该你挨揍。”   牛小强气喘吁吁地辩解:“没危险,我踩点儿了!”   赵柯瞥他一眼,“我小的时候,带人出去玩儿,从来不往深水去,浅水也要找两个会水的大孩子监督,出门去哪儿都汇报,大人们都放心,没挨过揍。”   牛奶奶看了眼她的后脑勺,没拆穿她。   “你是觉得你很聪明很周全?”   牛小强呼哧喘气,不吭声。   赵柯道:“爱玩儿水很正常,安全问题得保障,万一出了啥事儿,带人出去的人就得负责。你觉得没意外,去年那几个臭小子,不差点儿淹着吗?他们不比你们大?”   牛小强还是梗着,“我踩点儿了。”   “你要非这么犟着,有你挨揍的时候。”   牛小强有点儿跟不上了,咬牙撑着,“那你说咋办?别说不玩儿,谁也管不住。”   堵不如疏。   可赵柯不告诉他怎么疏,年纪小的孩子总是热爱冒险,对危险没有任何的敬畏。   “自己想去。”   赵柯脚下一使劲儿,蹬远。   当天傍晚,赵村儿大队进行了一场浩大的打孩子运动,村儿里几乎各个角落都能听到小孩儿的哭声。   赵柯还特地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听了个热闹。   牛家——   牛小强她妈拎着笤帚抽他,牛小强倔强地咬着牙,坚决不掉一滴猫尿。   小孩儿越是犟,大人越是气。   牛妈看他这死德性,拽着他要出去,“走!我挨家告诉他们,不准再跟你玩儿!”   “我们拜把子的兄弟情义,你打不断!”   牛妈几乎要气笑了,“从明天开始,你就给我圈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   “凭啥!”   牛小强绝对不能失去自由。   “凭我是你妈!”   牛小强气死了,“我有正事儿!你不能这样儿!”   牛妈扔掉笤帚,“我就这样儿。”   牛小强趁她不注意,挣开她,跑出去,“我要离家出走!”   牛妈气儿一下子又涌上来,捡起笤帚在他背后追:“牛小强!你给我停下!”   “不停!”   “牛小强——”   老槐树下、晒场上、大院儿附近,好些社员聚在一块儿溜达、唠嗑,赵柯也在这儿,大伙儿眼瞅着牛小强一阵风似的跑过去,他妈举着个笤帚边喊边追。   众人习以为常,笑呵呵地看着——   “今天可真热闹。”   “我听说那谁家也打孩子呢。”   “这一群小子下河了,都跑到大北边儿去了,莫家那小的还让水蛭给粘上了。”   “那是该打。”   “不行,我得回去紧紧我家那小子的皮子。”   “那要不然……也揍一顿?”   赵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意说反话,表面劝阻实则撺掇:“这不好吧?哪年夏天孩子们没下水?这也是天性释放,应该没那么容易出事儿,也就是去年,咱公社有两个孩子掉水库淹死了,前年,有一个孩子下河被冲跑了,大前年……”   她越说,大家越觉得该揍一顿,家里有半大小子的,全都起身。   必须揍一顿!   另一头,牛小强带着亲妈绕村跑,跑到了老魏家,一头钻进屋里。   魏家人正吃饭,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孩子。   魏如月更是惊得嘴巴大张,“牛小强?”   牛妈跟着追进魏家的院子,站在屋门口,喘着粗气儿,举着笤帚威胁:“牛小强,你给我出来——”   牛小强挤到魏老爹和魏大海中间,宣布:“我不回家了,我跟魏如月换家!我以后要当老魏家的儿子,魏如月,你去当老牛家的闺女吧!”   平地一声雷。   魏家全家人都懵了。   牛妈气得失语,拿笤帚的手颤抖。   牛小强干脆搂住魏老爹和魏大海的胳膊,直接对俩人说:“我要当你家孩子。”   魏老爹和魏大海本来就喜欢他,听后控制不住地惊喜,然后魏老爹对牛小强他妈说:“有啥事儿别打孩子啊,要不……就让小强先在我家住一晚上?”   牛妈咬牙切齿,“你赶紧过来,别给人家添麻烦。”   牛小强不过去,扣紧手臂,看向魏如月,不住地给她使眼色,“魏如月,你去我家吧。”   魏如月对现在的状况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无措地来回瞧几个大人。   “你别欺负如月。”牛妈瞪他,“人如月在自个儿家,你还给人赶出去啊。”   牛小强不理他妈,一个劲儿给魏如月使眼色。   其他人都以为牛小强是为了让魏如月跟他换,只有魏如月知道是因为俩人的约定。   魏如月咬咬嘴唇,看向牛妈:“牛婶儿,我……”   牛妈见不得她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迟疑了。   牛小强便伸手推魏如月,“快去。”   魏如月被他推得一歪,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魏老太出声儿:“不用吧?”   苗凤花也担忧地看着女儿。   牛小强继续推搡。   牛妈语气严厉,“牛小强!不准欺负如月。”   魏老爹赶忙维护道:“小强妈,你别说孩子,他跟如月闹着玩儿呢。”   魏如月低着头,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牛妈看到她这模样,再看魏家人的神色,顿时生出些怜惜来。   这是牛小强胡闹出的事儿,她不忍小姑娘难堪,出言邀请:“要不你去婶儿家玩儿几天?”   魏如月抬头看她一眼,又怯怯地看向家里长辈。   魏大海立即道:“那今晚上就让小强在我家住着。”   随即,他难得对女儿有些温和,“就去住两天也行,别给牛家添麻烦,知道吗?”   魏老爹也赶紧吩咐儿媳妇:“给小强拿碗筷!”   苗凤花不敢犹豫,连忙起身去碗架拿。   魏如月瞬间仿佛成了这个家的外人。   魏老太瞅瞅孙女,招呼牛妈:“小强妈,要不坐下一起吃点儿?如月饭还没吃完呢……”   牛妈吃不下去,狠狠瞪向已经坐上桌的牛小强,“牛小强,有能耐你永远别回家!”   然后,她温声对魏如月说:“咱不跟牛小强这混球一桌吃饭,走,去婶儿家,婶儿给你做好吃的。”   她轻柔地拉着魏如月的手,魏如月顺着她的力道,走了几步,停住,小声说:“婶儿,要拿作业本儿。”   “你这孩子,咋这么懂事?牛小强不追着不写作业。”   她懂事的让人心疼,牛妈声音柔的滴水,“快去,婶儿等你。”   牛小强从来没停过亲妈这种声音,惊恐地睁大眼睛。   牛妈恐吓他:“等你爹回来的。”   牛小强立马靠近魏老爹。   魏老爹环住他,“没事儿,就在爷家住着,爱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   魏如月背着书包出来,听着这话,竟然没有红眼。   牛妈牵着魏如月的手,拍了拍,“走吧,去婶儿家。”   “诶——”   魏老太和苗凤花一起出声儿。   魏如月和牛妈交握的手一紧,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奶奶和妈。   苗凤花干笑道:“如月,你到人家勤快点儿。”   魏老太听完儿媳妇的话,也不知道要说啥,就只叮嘱道:“别贪玩儿。”   魏如月安静地看着她们,片刻后扯起个乖巧的笑,“好。”   以后,她不会为了他们伤心地哭了。   魏如月仰头看向牛小强妈,“婶儿,我们去你家做客吧。”   牛妈牵着她出门。   魏老太和苗凤花看着魏如月头也不回,莫名地怅然若失。   而牛小强等亲妈的身影一消失在牛家院子,顿时就变了个样儿,一把推开碗,碗里的小米饭洒到桌子上,“这什么呀,比猪食都粗,我不要吃!我要吃肉!”   魏家一家人全都惊讶地看着牛小强。   魏老太心疼地看着粮,连忙用筷子夹回碗里,“咋能浪费……”   牛小强嫌弃地看着她的筷子,“脏死了,你筷子都碰过了,拿开!”   魏老太脸色变黑。   魏老爹回神,催儿媳妇:“家里不是有才晾的鱼吗,去给小强煎来吃。”   “我不要吃鱼!我就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   牛小强使劲儿作,拍得桌子咣咣响。   魏老爹:“好好好,让你叔去给你换,大海,快去老木头家看看,换点儿肉回来。”   魏大海饭都没吃完,赶紧起来出门去换肉。   期间,牛小强一个劲儿地喊饿,发脾气,拿筷子敲碗“要饭”:“咋还不回来?饿死人了!”   等到肉换回来,苗凤花去厨房做好,端上来,牛小强大口大口地吃,吃完又嫌“不好吃”。   反正一通折腾,老魏家这一顿饭吃了将近来小时才吃完。   晚上睡觉的时候,牛小强一会儿说被子脏,一会儿说有蚊子,让人给他拍蚊子,闹得老魏家全家都不安宁。   牛小强终于折腾累了,没心没肺地一秒没声儿,睡得可香了。   魏老爹扛不住牛小强闹腾,精疲力尽,躺下还对魏老太道:“咱们抱养一个小子,咋样儿?”   魏老太憋不住火儿了,“不咋样!”   魏老爹却觉得很可行,“你看栓柱儿,那不挺孝顺的,也不向着他原来爹妈。”   “白眼儿狼才一点儿不向着原来家!”   “你看你,火气咋这么大,说啥呢?栓柱儿那情况跟白眼儿狼能一样吗?”   魏老太闭上眼,不想再跟他说话。   牛家——   牛爷爷牛奶奶对魏如月的出现虽然惊讶,但都没多问多说,晚饭都不用牛妈多说,就拿了熏肉出来做。   魏如月不好意思大吃大喝,默默地扒饭。   但牛家人给她夹的菜,她吃了,跟她说的话,她每一句都礼貌地回应。   晚上,牛妈安排她住在她屋里。   “被褥舒服吗?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做的,一直没舍得给那臭小子铺;晚间起夜,直接在泔水桶里,不要去外头了,省得你害怕;有啥事儿就喊婶儿,别憋着……”   她边给魏如月铺床,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魏如月小声应,没有一句话空撂在地上。   牛妈感慨:“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还是女儿贴心……”   这句话,魏如月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从来没有人觉得她贴心。   “快上来睡吧。”   魏如月爬上炕,却不敢靠近褥子。   “脱衣服躺下啊。”   魏如月看着干净松软的褥子,她怕自己蹭脏了。   牛妈看着她拘谨地揪着衣服,恍然大悟:“看我,忘了你没带衣服了,没事儿,你牛叔不在家,就咱娘俩,直接脱了吧,明天婶儿给你做一件。”   魏如月慌张地摆手:“不用……”   “背心和裤衩用不了多少布头子,就当自个儿家一样,别客气。”   可她的家,不会这么好。   魏如月脱掉了衣服,光溜溜地钻进薄被子,害羞遮住下巴。   她睡不着,心头酸酸的。   牛妈察觉到,低声问她:“如月,咋?想家了?”   魏如月摇摇头,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又回道:“不是。”   牛妈摸摸她的头,“你又聪明又懂事儿,不像牛小强那个臭小子,净天的惹事儿,牛婶儿一家都喜欢你,你别太拘束。”   “不是的……”魏如月解释,“是我找牛小强帮忙的……”   她自个儿想出的办法。   爷爷和爹夸过牛小强,如果牛小强一点儿也不讨喜,他们可能就会改变一点态度。   “牛小强没欺负过我,牛婶儿,你别生他的气。”   牛妈惊讶,想想又不那么意外。   她还想呢,牛小强今天实在任性的过了,平时他再咋淘,也不至于这么胡闹,没想到又是行侠仗义上头。   魏如月惴惴地望着她。   牛妈抬起胳膊,搂住她,“你们都是好孩子,小孩子别寻思太多,以后有事儿,就来找牛婶儿,啊~”   魏如月靠在“妈妈”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哭了出来。   第二天,大队部。   赵柯和魏如月今天的碰头,多了一个牛小强。   牛小强精神奕奕,魏如月眼睛微肿。   赵柯看着牛小强,不禁啧啧称奇:“交换家长,你可真想得出。”   牛小强仰脖得意,“反正也捣乱,住家去多方便。”   “那你有什么成果吗?”   牛小强把他作上天的事迹叭叭一通说,说完今天早上,满脸膈应。   赵柯挑眉,追问:“发生什么了?”   魏如月也看向他。   牛小强拒绝说:“你们是女同志,我不跟你们说。”   赵柯正义凛然道:“你现在是我们的同盟,分什么男同志女同志的?而且我是你长辈,是妇女主任,有啥不能听的?”   牛小强看她一眼,又看向魏如月,“她不能听。”   魏如月不明白有什么话她不能听,明明是发生在她家的事。   不过她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不让听,她就起来走开。   赵柯:“说吧。”   牛小强别扭道:“我早上起来撒尿,没睡醒,以为还是我家呢,摸到北墙头就脱裤子往菜地里尿,然后魏如月她爷在旁边儿突然夸我。”   “夸你?”   牛小强抖了抖,“他夸我尿得远……”   尿的远也被夸。   赵柯:“……”   不远处,魏如月隐约听到他的话,也是相同的反应:“……”   离谱到让人无语。   赵柯问:“然后呢?”   牛小强绷着脸,道:“我呲他鞋上了。” 第150章   赵柯发现, 魏如月看牛小强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地嫌弃,只有满溢的憧憬。   小孩子天性会依赖亲人,没有成年人那么多繁杂的贪念, 更多的是想要获取爱。   足够的爱下成长的孩子, 可能是赵芸芸, 可能是牛小强, 可能是很多个勇敢而无畏,善良而包容的不缺爱的孩子。   可惜, 大部分孩子的成长阶段没有拥有过无挫伤的爱, 长大成人后, 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渴求中。   小姑娘天真纯质。   赵柯既想她能够知世故, 能够更坚韧,不受情感所累,又想保留她的天真。   怪贪的。   但贪就贪了,赵柯坦然接受。   “如月。”   赵柯招招手, 叫魏如月回来。   魏如月走到她面前, “赵主任。”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牛小强在你家白吃白喝,你在牛家白吃白喝,你俩扯平,你就好好玩儿,不要有心理负担, 万事儿有我撑着呢, 问题不大。”   赵柯的作用, 就是给两个孩子把关, 以及像她之前说的, 做强大的靠山。   问题不大,能解决。   赵柯看向魏如月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从容。   魏如月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   两个孩子离开。   牛小强纠结半晌,叫住魏如月,“咱俩这两天都不能回自个儿家……”   魏如月点点头。   “你咋不明白呢?”   魏如月疑惑,她要明白啥?   牛小强恨铁不成钢,“你咋这么笨,不见面,我咋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学习?”   魏如月辩解:“学习就是学习,不是偷偷。”   而且她考第一,不笨。   “那不行,你带作业,我没带作业,不公平。”牛小强贼头贼脑地往他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提要求,“魏如月,你帮我把作业偷出来。”   偷?   魏如月道:“我去给你拿。”   牛小强地下党接头一样儿,小声说:“我在猪圈旁边儿第三棵果树那儿等你,接头时间只有三十秒,知道吗?”   魏如月无语,“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牛小强催促:“你快去,我们的时间紧迫,你只有十分钟完成任务。”   魏如月离开了几分钟,拎着牛小强的书包回来。   牛小强警惕地左右张望,接过书包,抱着就跑。   魏如月:“……”   要作业就要作业,怎么这么多戏……   魏如月原地站了几秒钟。   莫莉拎着猪食桶出来,奇怪地看着牛小强的背影,问:“魏丫头,他鬼头鬼脑地站这儿半天,又折腾啥呢?”   魏如月乖乖地叫人,“莫婶儿,我给他拿作业。”   两家对门儿,熟悉,莫莉清楚老魏家的事儿,也挺心疼她,“你小孩儿,好好学习就行,别想太多。”   魏如月答应,跟她说了两句话,重新返回牛家。   牛奶奶坐在房檐下,针线筐放在腿上,见她回来,慈祥地招手:“如月,作业给他了?”   魏如月走过去,“给了。”   牛小强的书包,是牛奶奶装得,魏如月不可能偷偷摸摸。   “给了就行,这小子竟然主动要写作业,以前不拖到放假最后两天都不碰书包。”   虽然孙子“离家出走”了,但牛奶奶很高兴,拎起腿上的布头子,按在她肩头比量,满意道:“估摸得正好。”   魏如月害羞地推辞:“牛奶奶,不用给我做,浪费……”   “浪费啥?”牛奶奶打断她,“你就是想太多,大人努力干,不就是为了让娃娃们不吃苦吗?你牛叔说了,咱大队先紧着学校建,那是因为所有的娃娃都是大队的宝,是咱大队的未来,你们这些娃娃没成年,你爹妈爷奶、大队都有义务好好养。”   魏如月低低地说:“我不是男孩儿……”   所以,牛小强撒尿呲得远都会被夸,而她无论多努力,都不会被家人看在眼里。   “不是牛奶奶说话难听啊,你家大人脑子都不好,竟然生出你这么个聪明娃,还一点儿不珍惜,搁别人家早偷着乐了。”   魏如月下意识地否认:“我没那么好……”   “你还不好?”牛奶奶捏着线头,在嘴里抿了一下,一琢磨,道,“你是还不够好。”   魏如月失落地垂眼。   即便她总是否定自己,她其实心里是希望得到认可的……   牛奶奶捏着线头边穿针边道:“咱村儿好些人骨子里都重男轻女,牛奶奶不怕说,咱家以前也重,但你看赵主任,是个姑娘不,可谁家要有赵主任那么个闺女,简直烧高香了,没看就连赵四爷那老古板,都想给她上族谱。”   “所以说有本事,比啥都强,你们现在还小呢,靠人养着,可不就是受人气。”   她穿针的手颤抖,眼睛睁大了使劲儿瞧,线头也进不去针扣。   “我帮您吧。”   魏如月收起思绪,接过针线,举起来,一次就穿过去,轻轻松松。   牛奶奶接过来,“老了,不行了。”   魏如月摇头,“您长命百岁。”   牛奶奶笑呵呵地应:“好好好,长命百岁。”   “这人呐,不想开不行,咱村儿现在一日好过一日,又在盖学校,你牛爷爷他们一群老家伙成天蹲在那儿瞅,村儿里那几个身体不好的老头老太太出来的次数都多了,这精气神儿上来,腿脚都比以前好。”   “你们啊,赶上好时候了……”   魏如月从来没跟长辈这么说过话,舍不得离开,便拿了作业本,坐在她身边儿写作业。   牛奶奶时不时看她一眼,叮嘱她:   “如月,眼睛抬高点儿。”   “如月,别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如月,活动活动,总一个姿势,身体要僵了。”   魏如月特别乖巧,她说什么都应声,不学习,就主动干点儿家务活。   要搁正常,牛奶奶肯定不能让客人在家里干活儿。   不过,早上赵柯来过。   她请牛家人这几天当魏如月是自家小孩儿一样自然地对待,该支使支使,该说说,别客气。   牛家人都答应了。   况且,魏如月这么乖巧的女孩儿,很难不喜欢。   于是牛奶奶就没阻止魏如月干活儿,只是偶尔关心地问问她“累不累”、“热不热”、“渴不渴”……   他们这样的态度,魏如月待得自在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老魏家就没这么温馨了。   牛小强回去一翻书包,发现里面还有一件换洗的衣服,折吧折吧,压到书中间儿,没换。   魏家人不是喜欢小子吗,他就呼朋唤友,把所有小弟都招呼到魏家来。   刚开始,魏老爹和魏大海眼见着家里都是小子,乐得合不拢嘴,还让苗凤花去房后菜园子摘了满满一盆柿子给他们吃。   虽然今年家家都不少挣,菜园子里也没少种菜啥的,可东西少,谁家都不能可劲儿造。   老魏家大人这么大方,一群孩子也不客气,一拥而上,一人分两个三个,盆底就空了。   魏老太瞅着一群狼崽子在那儿狼吞虎咽,直翻白眼,小声嘀咕:“饿死鬼投胎啊!”   魏老爹又喊她:“老婆子,你把白糖拿出来,给娃们兑一水壶的甜水儿。”   甜水儿!   一群小子惊喜地睁大眼睛,围着魏老爹“魏爷爷”、“魏爷爷”地喊。   魏老爹美滋滋地催促她,“快去拿啊。”   “你有毛病啊!”   魏老太炸了,“白糖不要钱啊!咱家就那么点儿,凭啥给这群饿死鬼吃?”   她样子很凶,男孩子们有些胆怯。   牛小强不乐意,“爷,我给你家当孙子,招待我兄弟们咋了?我在原先的家,我爷我奶他们可从来没这么抠过,你们说是不是?”   谁家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牛家条件好点儿,不抠是不抠,不过也没有大方到可劲儿供他们霍霍,乡下娃想解解馋,都是自个儿去林子里找。   但牛小强这么说,男孩子们全都附和。   魏老爹对魏老太不乐意:“你咋说孩子呢,赶紧去!”   魏老太才不干,进屋把白糖啊、鸡蛋啊之类的好玩意儿,往柜里一锁,任魏老爹咋喊,都不理,揣着钥匙出门儿。   “你这死老婆子,咋这么抠!”   魏老爹没办法,啥东西没有,就去自留地割了一把甜杆儿给牛小强他们。   甜杆儿是甜高粱,成熟后,高粱米是粮食,甜杆儿也可以做糖,还能绑笤帚,不过各家种着,更多是为了物资紧缺的乡下,给孩子们当零嘴吃。   本来就不在意,魏如月又太懂事,魏家人平时从来想不到魏如月。   而群小子,又奶就是娘,有好吃的就是爷,叫魏老爹的时候,连姓儿都去了,亲的跟亲生爷孙似的,可劲儿地哄他。   牛小强更是说:“爷,我改姓魏吧,以后我叫魏小强。”   魏老爹高兴的,脸上的褶笑成一朵菊花,上工之前温声细语地让牛小强他们好好在家玩儿。   魏家人都出门,剩下一群男孩子在魏家。   牛小强给他们分甜杆儿,瞅见对门儿莫浩,喊他过来玩儿。   莫浩回头悄悄望一眼屋里,他哥莫宇在屋里,偷偷摸过来。   牛小强给他也分了两根儿甜杆儿,“嚼完就往地上吐。”   莫浩拿着甜杆儿,他妈管得严,他不敢,“牛小强,在别人家这么霍霍,你不怕挨揍啊?”   其他孩子一听,吐渣滓的动作慢下来,他们怕挨揍。   “就这一回,听我的,回家全推我身上。”牛小强又警告他们,“上别人家不能这样儿,要是有啥手脚不干净的坏毛病,就不是我牛小强的兄弟,听见没?”   孩子们这才放开,满院子撒欢儿。   七八九十岁的孩子,讨狗嫌。   牛小强平时搁自家还是朋友们家里,都会约束着,不让太闹腾,免得家长们生气,不让他们一起玩儿。   现在,当然没这个烦恼了。   人多,一抱甜杆儿没一会儿就磕没,只留下满地的渣滓和皮。   吃啥馋啥,吃没了还想吃,没人给弄,咋办?   牛小强就领着他们进园子里摘柿子,熟的柿子没了,那不还有黄瓜,黄瓜也摘下来。   一条黄瓜架,七手八手摘得溜干净儿。   莫浩和两个老实孩子站在边儿上,一脸不安,“牛小强,差不多得了,你这么搞不得被你爹妈往死里揍啊。”   “黄瓜扭别摘了。”   牛小强拍掉一只伸向黄瓜扭的黑手,然后不在意地说,“打一顿怕啥,他们舍不得打死我。”   一群活泼好动的小子打水洗完黄瓜,咔哧咔哧吃完,扔一地黄瓜根儿,牛小强又领他们进屋。   莫浩可不敢往屋里进,紧张地问:“牛小强,你要干啥啊?”   牛小强没干啥,不让小弟们进里屋,就让他们把桌子凳子搬出来,“盆儿碗拿几个,别打坏了,咱们过家家。”   于是,他们的游戏变成了过家家。   过家家得做饭啊,用啥?和稀泥吧。   用啥和稀泥?缸里的水都让他们霍霍没了,有个小子就要扯裤子。   魏如月还得用碗盆呢。   牛小强一脚踢过去,“你埋汰不埋汰,有尿往他家墙上呲去。”   那小子悻悻地提着裤子去墙边儿。   “那没水咋办?”   牛小强看向莫浩。   莫浩疯狂摆手,“让我哥知道,我得挨揍。”   “胆小鬼。”   牛小强自个儿拿着老魏家的水瓢,去莫家,几分钟后,捧着一瓢水回来。   “我哥没看见你?”   牛小强道:“看见了啊。”   “他没问?”   牛小强不耐烦,“玩儿不玩儿,不玩儿你就回家做作业去。”   莫浩看大家已经和起泥,“玩儿。”   反正人多,要挨揍一起挨揍。   一群小子作翻天,弄得一院子狼藉,才撤。   牛小强跟莫浩去他家,边走边用脏了吧唧的手往衣服上蹭。   与此同时,魏家人全都收到了社员们的闲话。   砖窑——   “听说牛会计家的牛小强昨天上你们家住去了?”   魏老爹干劲儿十足,一锹一锹地撮泥,“他妈揍他,这不是跟我家好,就跑到我家来了,非要说跟俺们家姓呢。”   “那大海昨晚上真去老木头家给牛小强换肉了?”   魏大海在砸胚子,回答问话的人儿,“这不是客人嘛。”   几个男社员面面相觑,嘲笑——   “你们家可真行,别人家的儿子都是香的。”   “那让我家小子也去给你家当儿子呗?”   “我儿子也不要了,老魏,送你了呗。”   “哈哈哈哈,我看行……”   魏老爹道:“你们儿子,哪有小强聪明。”   “诶呦,就你知道聪明,人牛会计家就这一个儿子,还真能跟你家姓啊。”   “又不是你自家的种,傻不傻。”   魏老爹被他们扫兴了,脸色有点儿掉下来。   有人问魏大海:“听说你家那闺女考第一?这么厉害的闺女,你还挑呢?”   魏大海讷讷,“姑娘咋能跟小子比?将来都是别人家的,有啥用。”   几个男社员看笑话一样看着父子俩,有人突然来了一句:“要是有赵主任那样的闺女,你们乐意要不?”   父子俩的表情滞了一下,魏老爹底气不足地挑毛病,“脾气那么冲,没有个姑娘样儿……”   附近的社员都大笑起来,“他们还当真了,哈哈哈哈……”   老魏家父子俩脸色变得难堪。   村里人的嘴,总是能刺得人疼。   其他人都在笑,王老大神色有几分认真地对父子俩提议:“要不咱两家定个娃娃亲,你们家那闺女搁我家养着,我们供,我过继个儿子跟你们家姓,咋样?”   魏老爹先前倒是有要过继的打算来着,可现在人家巴巴地上赶着,他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   而王老大越说越认真,“真的,可以去大队立字据,就算你们养大了,我们家也不会找事儿,你们考虑考虑?”   王老二听见,也赶紧说:“我家的小子也行,咱们换亲呗,可以过继小的,养得熟。”   社员们都知道老王家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   穷人家想换亲,都是为了儿子娶上媳妇儿,才把闺女换出去给人家当媳妇儿的。但赵村儿大队的日子眼瞅着越来越好转,老王家哥俩都能干,应该不愁儿子娶媳妇儿,而且他们这态度,明显是奔着人家老魏家丫头去的,社员们都有点儿搞不明白了。   老魏家爷俩更糊涂。   不就是个闺女吗?咋成香饽饽了?他们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啊?老王家可是一直很得意他们家儿子多。   社员们活儿都不干了,全来凑热闹。   赵二叔闹不明白,追问他们兄弟俩:“这是干啥啊,又不是荒年,养不起。”   王老大迟疑,看向老魏家爷俩以及周围的人。   王老二冲他摇头。   其他人一看兄弟俩这神情,追问得更厉害。   王老大像是扛不住问,到底张口道:“瞅赵主任、傅知青还有我家老三夫妻俩就知道,脑瓜好多重要啊,我家那几个小子都是棒槌脑袋,以后还得跟我一样儿出大力,那能有啥出息。”   “那么好个闺女,要等以后出息了,我家那小子哪配得上?早拿下,我们乐意供读书,当俺家儿媳妇儿,以后生的娃聪明;就是成不了儿媳妇,当闺女,也能孝敬俺们啊。”   “老魏家不想要,我们家想要,这不皆大欢喜吗?”   其他社员脑子停转了几秒,一下子炸开——   “王老大,你可真贼啊!”   “他娘个腿儿的,这主意你都能想到?”   “你想得怪美的……”   赵二叔一琢磨,可不是这个道理,老赵家这么些儿孙,就出一个赵柯,想歹竹出好笋,光靠运气哪行,可不得从别的地方出力。   他立马挤开王家兄弟俩,挡在老魏家爷俩面前,“我家也有孙子,也能过继,把你家那小闺女换到我家来呗?”   王老二愤愤不平:“二叔,你咋这样儿!”   赵二叔振振有词,“你们又没成,我咋不能提?”   王老大慢了一步,迫切地问老魏家父子俩,“叔,魏老弟,我先提的,得先考虑我啊。”   王老二则是挤兑赵二叔:“你家都过继出栓柱儿了,又闹出那事儿,谁能信得过你们啊。”   赵二叔被戳到不愿意提的事儿,跟他吵起来,“你家老大比魏家丫头小呢,你还惦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家的心思啊……”   “我不成,我侄子也行,总比你家强。”   俩人揪着老魏家父子俩问他们挑谁家换亲。   父子俩:“……”   怎么就到挑这一步了呢?他们……他们也没说要换亲啊?   俩人受到了冲击,全都失语。   以前没人想过这么换亲。   其他社员,尤其是家里男娃多的,纷纷开始琢磨起可行性来。   说是小学成绩不代表将来,可一个年级那十来个孩子,别人没得第一,魏如月得第一了啊。   这起码说明,她是有培养价值的。   至于养不熟的问题……   都知道,过继这个事儿,光是立字据没用,赵二叔家那是一直不管,栓柱儿都他们生分了,要是他们看见栓柱儿出息,打打感情牌,没准儿都不能闹成那样儿。   要是损点儿,孩子过继出去,他们私底下多见见,肯定还能向着亲生的爹娘。   不像魏如月,这么大了,知道她家里人对她不好,谁对她好那不是更亲?   反正都要养个孩子,别人帮着他们养小子,帮着小子娶媳妇儿,再帮着养孙子……他们只要养魏如月,魏如月还这么懂事儿……   就像王老三说的,万一养个出息的出来,不结婚,也能当闺女,也能孝顺没血缘的父母,拉拔干兄弟……   退一万步说,亲生的都有不孝顺的呢。   这个换亲,稳赚不赔啊。   老王家兄弟俩咋想出来的?   不过不管咋想的,老魏家爷俩傻,他们不傻啊。   于是,又有别的社员凑到魏家父子跟前试探“换亲”。   而魏家父子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提着肉走在狼群中,打开钱包让小偷参观……   稻田地——   魏老太的遭遇比父子俩更难受。   一个牛奶奶,不住地夸魏如月咋咋听话咋咋勤快,一句话不提亲孙子牛小强。   一个赵二奶,见缝插针地损魏老太。   “草窝里飞不出金凤凰,我看正好,别耽误孩子了。”   “种子再好,不好好施肥浇水薅草……那也长不出好苗,打不出粮。”   “没有那脑子,非要那命,没福的人到啥时候都没福……”   她还不指名道姓。   魏老太跟赵二奶吵习惯了,输的时候多,知道她要是反驳,赵二奶指定要倒打一耙。   偏偏她想走,赵二奶不让,拉着她嘚吧个不停。   魏老太本来就在家怄了一肚子气儿,快让赵二奶搞郁结了,死命蹬龙骨水车轮发泄。   直到下工时间,赵二奶才放过她。   苗凤花呢,别人一说啥,她就委屈痛苦,她是可怜人,能有啥办法。   所以大伙儿对她的态度同情巨多,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好说啥重话。   ·   老魏家一家人一团乱麻地回到家,一看见乱糟糟的院子,疯了。   “土匪进家了啊——”   魏老太惊慌地跑进院儿。   魏家另外三口人也都慌慌张张地跟进去。   “我的碗!我的盆儿!”   魏老太踩着甜杆儿渣滓,捡起散落在泥里碗盆儿。   魏老太赶紧冲进屋里,里屋还好,粮都没人动,柜子也没撬。   但她这口气没松多久。   水缸里的水空了!   柿子和黄瓜摘没了!   一走一路过,窗下墙边儿一股尿骚味儿!   还有院儿里的甜杆儿渣滓,也是她家的!   这跟遭贼了有啥区别?!   “牛小强!”   魏老太的愤怒目标立即锁定在牛小强身上,冲魏老爹和魏大海发火儿:“去找他啊!”   她是给魏家生下儿子的功臣,一贯底气十足,张牙舞爪。   魏老爹和魏大海不敢触霉头,赶紧出门去找牛小强。   莫家院门口,莫莉拎着筐,问:“叔,大海,这是咋了?你俩上哪儿去啊?”   魏大海尴尬地说:“去找牛小强。”   “找小强吗?小强搁我家呢。”   莫莉给他们指完路,道,“我去摘点儿菜,你们直接进去找就行。”   爷俩进院儿,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牛小强说话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们听见了吗?笑死了,谁让魏如月她奶奶说我饿死鬼来着,气死她!”   紧接着是莫浩的声音:“小强,他们对你不是挺好吗?”   牛小强满不在乎,“我又没要求,他们又不是我亲爹亲爷,谁差那点儿吃的似的。”   莫浩问:“那你到魏家来干啥啊?”   “我妈揍我啊,正好跑到这儿,不过我想好了,魏如月不是考第一吗,到时候我就鼓动她爷奶,不让她考第一。”   牛小强一顿,语气兴奋,“不如干脆挑得她挨揍咋样儿,这样她就不能好好学习了!”   门外的魏家父子俩仿佛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透心寒。   一个小孩子,竟然会坏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恍恍惚惚地离开莫家。   屋里,莫宇靠在窗边儿,道:“他们走了。”   牛小强趴过去,“竟然没进来?”   莫宇猜测:“可能太震惊了。”   莫浩放下一个本子,上面赫然是他们俩刚才说过话,莫浩和牛小强词里还标注了语气停顿和情绪。   这是莫宇给他俩写的词。   牛小强回头说他:“你刚才好像在朗读一样。”   莫浩不高兴,“我们全家陪你唱大戏,你还挑啥。”   牛小强大方道:“以后你就是我二号小弟,我罩着你。”   莫宇看他们俩一眼,牛小强淘是淘,不坏,他很乐见弟弟跟牛小强玩儿。   而莫浩嫌弃又好奇地问:“谁要当你小弟?一号是谁?”   “一号是树根儿啊。”   树根儿的话,莫浩不跟他争。   牛小强往出走,“我走了。”   兄弟俩站在窗边,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魏家去。   莫浩才露出佩服,“他也不怕挨揍……”   莫宇道:“估计挨揍挨得多,皮实了。”   老魏家——   魏老太听完父子俩的复述,扶着刚搬回来的桌子,头晕眼花,火冒三丈:“把他赶走!赶走!”   苗凤花吓得不敢吱声。   魏老太又直起身,急切地喊:“把如月接回来!快点儿的!”   一家人还没动起来,门外响起牛小强命令式的喊声:“我饿了!我想吃鸡蛋!”   魏老太险些气个倒仰,“吃吃吃!园子里的菜都叫你霍霍没了,还吃!”   牛小强站在门口,脸皮厚如城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魏老太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但牛小强是牛会计家的独苗,强忍着,冷冰冰地赶他走:“你回家去吧,如月在你家住一宿就够添麻烦的了,我们今天就接她回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   牛小强不干,“不是说了换吗?我当魏小强,她当牛如月,我不走!”   他边说,还擤了下鼻涕,想用袖子擦,袖子泥土结痂,便毫不客气地转向苗凤花,“衣服脏了,给我洗了。”   他简直离谱!   魏家人现在看他,一处讨喜的地方都没有,膈应、嫌弃、反感……   魏老太扯着牛小强的胳膊,拽他出去,“走!我送你回家!”   牛小强死死扒着门框,不走,扯着嗓子干嚎:“打人啦——打人啦——”   魏老太拽不动他,指着魏老爹和魏大海爷俩的鼻子骂:“看看你们招家来个啥祸害!”   父子俩无话反驳。   偏巧,这时候赵二叔夫妻出现在门外,问他们:“这是咋了?”   魏家父子俩脸色具是一变。   魏老太好面子,压着火气问赵二叔夫妻:“你们咋来了?”   赵二叔立即道:“我们是来找你们换亲的,我们家过继个小子给你们,你们家闺女上我家去,我们养着。”   牛小强睁大眼睛。   他们是干啥的?   魏老太更听不懂,语无伦次:“啥换亲?换哪门子亲?”   赵二叔理所当然地指指魏老爹和魏大海:“他们爷俩不是不喜欢丫头吗?在土窑的时候说来着,我们跟你家换亲,你们老魏家不就有香火了吗?”   魏老爹和魏大海立即否认:“没有,我们家没答应。”   赵二叔不乐意,“咋?你们要跟老王家换?就算是老王家兄弟俩先提起来的,那也可以商量啊。”   咋又冒出个老王家?!   魏老太不管老赵家还是老王家,吼:“我们家不换亲!我们家也不过继那些养不熟的!”   赵二叔也生气了,“不换亲,折腾什么,浪费俺们时间,真是!”   夫妻俩甩手走人。   门外又进来一家,赵二叔没好气地摆手,“老魏家遛咱们玩儿呢!他们不换亲!走了走了……”   那家夫妻俩无语,埋怨:“闲的!”   老魏家父子俩冤枉,他们本来就没答应换亲!   但魏老太已经把错扣在了他们头上,靠着门框站稳,对父子俩呼吸急促地呼喝:“还不把别人家的孩子送走!把我亲孙女接回来!”   平时,魏家父子俩没这么低气,但俩人今天真的是“伤”到了,赶紧走向牛小强。   牛小强跟俩男人可犟不过,适时地撒开门框,被魏大海控制在手里,还手脚胡乱地扑腾,活像过年的猪,那么难抓。   他嗓门儿又高,一路招摇过村儿,好些人都跟着看热闹。   牛家——   牛家三口人加一个魏如月,正在吃完饭。   牛奶奶和牛妈不住地招呼魏如月“多吃点儿”,说她“太瘦了”。   魏如月腼腆地冲着三人笑,卖力地吃。   魏家人抱着牛小强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在一块儿,和谐温馨的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孙女要被抢走”的危机感瞬间冲脑而上,魏老太呼喊:“如月,奶来接你回家了!”   屋里的四个人皆是一怔,侧头望过来。   整齐划一,好像很默契。   魏老太堵得慌,温柔地招呼:“如月,过来啊,跟奶回家。”   魏如月吃惊于她态度的转变,一时没有反应。   苗凤花立即上前来,催促:“如月,你这孩子,没听见你奶在喊你吗?妈也来接你了,咱们回家吧。”   她更奇怪,神色甚至有些雀跃。   魏如月回神,失落地看过牛家三位长辈,缓缓起身。   苗凤花看不得她不舍的样儿,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动作像是将她薅出来一样。   “疼!”   魏如月轻声痛呼。   魏老太立马教训她:“没轻没重的!抻坏了咋整。”   苗凤花讪讪地松手,“我,我太着急了。”   魏如月收回手腕,边揉边走到魏老太面前,喊了一声“奶”。   魏老太赶紧搂住她,“跟奶回家。”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眼睛扫过爷爷和爹。   魏老爹和魏大海想要对她露出个慈善地笑容,但不熟练,表情干巴巴的。   魏如月咬着嘴唇,像是没看见一样,转向魏大海怀里的牛小强身上。   父子俩面色难堪,   而牛小强对上魏如月的眼神,忽然又想起他的戏来,奋力踢腾,“我不回家,魏如月,你也不准回!”   魏大海赶忙放下他。   牛小强一得了自由,转身就要往外跑。   魏大海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牛小强挣扎,“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啪!”   牛小强后脑勺挨了一下。   他气愤地瞪过去,一看见扬手的人是谁,瞬间熄火。   牛妈骂他:“差不多得了!赶紧给我回来!”   牛小强的戏强制收场,蔫头耷脑地回到亲妈身后。   牛奶奶舍不得魏如月,也只能把给她做得衣服递给她,温和地说:“记得常来玩儿,牛奶奶想你呢。”   魏如月弯起嘴角,笑着答应。   魏老太本来跟她挺好的,现在十分警惕牛奶奶,争着对魏如月道:“如月,没事儿就请你牛奶奶来家做客,衣服就不要了,奶回去给你扯布做。”   牛奶奶也不好硬塞让魏如月为难,只得苦笑收手。   魏如月却伸手接过来,笑着道谢:“谢谢牛奶奶!”   “如月!”   苗凤花第一时间出声,训她:“还回去,咋能收人衣服!”   魏老太脸色也不太好。   魏如月抱着牛奶奶给她做得衣服,并没有听苗凤花的话,而是对魏老太亲昵道:“奶,谁对我好一点儿,我都记在心里,也会回报。牛奶奶给我做衣服,我会经常陪她说话解闷儿,您让我上学,我长大以后给您养老,给您买新衣服,带您吃香的喝辣的。”   她没提魏家其他人。   就像是直接划了一条线,将对她“好”的划在身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对她好和不对她好,从她这儿能获得的回报具有差别。   魏如月,正式割开了感情用事,站在鹅蛋的立场上,开始为自己营造一个叫“家庭”的环境。   而被她划在一头魏老太,自然而然地成为她的“特殊”,心境产生改变,搂着魏如月的时候,真的生出不同以往地亲密,“奶知道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你想收就收,你想来看你牛奶奶就看,但回头奶回一份儿礼,咱们不欠人情。”   魏如月靠在她怀里,仰头看着她,乖巧地点头。   魏老太高兴地搂着孙女回家。   魏家父子俩和苗凤花仿佛成了外人,以前是他们看不上魏如月,现在,魏如月不需要他们了。   父子俩心里空落落地。   这是他们魏家的孩子,好多外人争抢的闺女。   如果没有儿子是既定事实。   孙女彻底不亲他们了……怎么办?   两个人没察觉到,他们心里已经有了“讨好”孙女的趋向。   而苗凤花,则是难过于闺女的“不亲”,怨天尤人。   赵柯和余秀兰也出来看热闹了。   余秀兰要过去看第一手的热闹,不过赵柯拉住了她,俩人没露面,站在后头观望。   魏家人走过的时候,魏如月若有所感,望向她们。   赵柯冲她竖起大拇指。   魏如月眼里浮现出水光,脸上却露出个灿烂的笑。   道西,老王家一家人在人群后观望。   王老大在媳妇儿赵花花低声遗憾道:“其实我今天说出换亲的时候,真想换来着,估计老二也有那个想法。”   他们夫妻的孩子,最小的看不出来,大的几个,性格全都跟他们夫妻一样,瞧着就不机灵……   王老三这个弟弟在全家的地位后来居上,让王家人深刻地意识到,脑瓜子灵活的好处。   王老大当时说得都是心里话,所以他回话的时候迟疑了,没稳妥的事儿说出去,肯定有人从中作梗,赵二叔不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了吗。   赵花花道:“你都答应赵柯那么说了,咋能变卦。”   要不是赵柯找他,他们压根儿想不到那些,没那个脑子,只有踏踏实实地活,最稳当。   王老大叹气:“不是咱家的,落不到咱家去。”   赵主任手里握着余秀兰同志想要看的第一手热闹,四处路过。   都是两个孩子搅出来的事儿,说破天儿也跟她没啥大关系。   深藏功与名。 第151章 (捉虫)   第二天, 赵柯、魏如月和牛小强又在大队部碰了一次头。   主要是牛小强说他都干了什么事儿。   魏家的矛盾,其实并没有根除。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家务事需要每个身处其中的人自己去经营。   这对魏如月一个小孩子来说,要求有些高, 可这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她的选择, 她只能自己走下去。   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   赵柯对魏如月道:“特殊事件当然可以用一些特殊方法, 但你的优秀是源于你本身,不需要用贬低男孩子来抬高自己, 你真的很优秀。”   魏如月认真地思考她说得话, 认真地……道谢:“谢谢赵主任。”   她记得赵柯说过的话。   赵柯微笑, “我们这个同盟并没有解散, 我会一直是你们的靠山,有事还可以找我,只说说心事也行。”   魏如月抿嘴笑。   她刚刚试探地冒出头来对抗这个世界的偏见,当然不能立即甩掉诚惶诚恐, 可她不孤单。   而牛小强根本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一事毕就另起一事,从裤兜里掏来掏去,拿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展开给赵柯看。   纸上画着像网一样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太皱导致的图画变形。   赵柯只瞥了一眼,便拒绝道:“你拿这种东西出来, 显然不够重视, 不要给我看了。”   牛小强没能说出意图。   他又是个执着的孩子, 当下就跑回家, 走前留下一句“等会儿我还来”。   魏如月走后没多久, 牛小强又汗淋淋地跑回来。   这次他特别小心,用书夹着纸,拿出来之前还擦干净了手上的汗,然后才递到赵柯的面前。   赵柯看着平整的纸,确实是个网子,“这是什么?”   牛小强说:“网啊。”   “我当然知道是网,你的目的是什么?”   牛小强手舞足蹈地比划,“下水得保障安全,你不是说让我自己想吗?我想了,可以编一个大网,兜在水里,这样就不会淹到了。”   那得多大多密个网才能保障安全?   不过赵柯没阻止他,“那你们就试试吧。”   随他们折腾去,正好找点事儿干,省得整天的上山下河,闲不住。   牛小强斗志昂扬地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牛小强四处撺掇人跟他一起干“大事”。   年纪大的孩子,嫌他幼稚,而且还要帮着大队和家里干活儿,不搭理他。   年纪小的孩子,不嫌幼稚,可也得干活,只能抽出些时间跟他玩儿。   赵柯没多关注他,只是偶尔听说,他还在编网。   天气越来越热,日头晒得人在外面待一会儿,皮肤都好像烫熟了一样。   中暑也容易要人命。   赵新山改了上工时间,让大伙儿早晨三点钟起来干活,干到十点,下午四点钟再干到八点钟,正好避开中午下午最热的那几个小时。   有些人会午睡,有些人睡不着,家里闷热,就到老槐树下坐着。   老槐树重新收拾了,围着树砌了一圈儿砖,大伙儿都不用自带小马扎了。   附近的地面,也都用石子和碎砖头铺平,下雨都不泞,更别说周围的花儿都开了,坐在其中,妇女们自觉心境都高了,反正美得很。   这一天晌午,老槐树下又坐了一圈儿人,人手一个蒲扇,扇啊扇,嘴里不落闲,满村的事儿翻来覆去的讲个遍儿。   有说魏家事儿的,“你们真不换亲啦,”   魏老太没好气,“换啥亲,想生自个儿生去,自个儿生不出来,抢俺们老魏家的姑娘干啥?”   赵二奶磕碜她:“可别又孬养着,好好凤凰蛋养成土鸡蛋。”   魏老太白她,“你管好你孙女婿吧。”   有说东婶儿的,“你这张口闭口‘福宝’,你那老皮也不嫌害臊。”   东婶儿不害臊,“就是福宝,我稀罕,爱咋喊咋喊。”   有妇女提起老王家另一个女娃,挤眉弄眼地笑,“听说你家老四的闺女起了个名,叫‘胜男’?”   东婶儿瞥孙大娘一眼,“孩子她大姨给起的,不是那个‘胜男’,是另外俩字儿。”   孙大娘道:“是盛南,朝南茂盛的意思。”   不管意思是啥,音就是那个音,而且王盛南,女生男名,春妮儿可真是变了。   这时候,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大伙儿的议论。   “牛会计他们买玻璃回来了吧?”   牛会计他们的活儿,前几天就结束了,先头有人带话回来,要去拉玻璃回来。   好些个妇女们站起来,扬脖张望。   陈三儿开着拖拉机拉玻璃停到晒场上,跳下车斗的,不止有牛会计、刘兴学和邓海信,还多了一个赵棉。   大伙儿本来要看玻璃,见着赵棉,露出意外的神色。   东婶儿嘴快,扬声问:“赵棉,这也不是放假日啊,你咋回来了?”   老槐树下其他的社员也都好奇地看向赵棉。   赵棉提着一个布包,温声回答:“下半年我要去总厂培训,中间有几天假,回来陪陪我妈和小柯。”   “总厂?”   “轴承厂的总厂不是在省城吗?”   “你是要去省城培训吗?”   “得多久啊?还回来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赵棉耐心地听,然后一一回答:“是在省城,要培训半年,年前会回来。”   大伙儿还想拉着她打听,赵五奶摆摆手,“大太阳的,小棉都热冒汗了,快别问了。”   赵棉额头有细密的汗,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焦躁,始终带着微笑。   她挨个喊了人,道:“我先回家了。”   燥热的天儿里,仿佛一朵青莲,刘兴学和邓海信都忍不住偷瞄她两眼,感觉心里的躁都消散几分。   老槐树下的妇女们看着赵棉的背影感叹——   “赵棉这性格像她爹,不像他们家那娘仨……”   “性格好,模样俊,工作又那么好,咋还没对象呢?”   “没准儿能嫁到省城去呢?我看那教授的女儿,也没比赵棉漂亮。”   “啧,赵建国和余秀兰咋生的闺女,各有各的好……”   赵柯家——   余秀兰见着赵棉也露出惊讶,随即便喜气洋洋地问:“是不是培训的事儿,准成了?”   赵棉笑着点头,望向她和赵柯那屋,问:“小柯不在家?”   余秀兰道:“你大伯叫去了,她知道你回来,屁大功夫都用不上,就得回来。”   她话音刚落,赵柯的声音传来,“姐——”   余秀兰给赵棉一个“你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   赵棉轻笑。   赵柯小跑进院,热腾腾地直接抱住赵棉,“舍不得你~”   “瞅你这汗,跑什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赵棉拉着她走到房阴下,拿出手绢儿给她擦汗。   余秀兰看她俩这互动,又嫌又酸,“还没走呢,整这肉麻的死出干啥。”   姐妹俩品出酸味儿来,悄悄挤眉弄眼。   随后,赵柯去井里捞出三个香瓜,母女仨分了,“这是咱大队种的,挺甜的,姐你尝尝。”   赵棉咬了一口,口感凉爽甘甜,驱散了几分身体里的燥热。   赵柯道:“香瓜品种少,省城农学院那边儿也还在培育,我弄了点儿种子来,开春儿咱们大队挑了不同的地种下去,沙壤地长得好,也甜,不过咱们大队没有多少沙壤地,倒是靠山屯儿那边儿沙壤地多些。”   赵棉了然,“是要让靠山屯儿种吗?”   “这是为了作物的多样性嘛,反正捎带给公社领导送了些瓜,种不种,得领导发话。”   赵棉放下瓜,道:“你同学段舒怡打电话到轴承厂,说她对象听到信儿,市里要招一批年轻的文艺兵培养。”   “文工团?”   赵棉点头,“我记得听你念叨过,说何百灵嗓子好,不培养可惜了。”   赵柯是说过,她也听过好几次何百灵唱歌,真的是乡间百灵鸟,尤其那姑娘盘靓条顺,模样水灵,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都掩不住她的与众不同。   “就是才十四,年龄有点儿小……”   赵棉道:“我问了,有不少十三四岁的报名。”   文工团……家庭条件好的姑娘有的是,想要进去,估计多少都有点儿家庭实力,但何百灵的天赋,赵柯不想浪费,“成不成的,得去试试,我一会儿去她家问问。”   这时,院门探进个小脑袋,犹犹豫豫地喊人:“赵主任……”   赵柯拿香瓜的手放低,“宋文瑞,你找我有事儿?”   宋文瑞回头瞄了一眼他家的方向,钻进来,慢腾腾地走到她们面前,挨个叫人。   赵棉掰了一半儿香瓜,没咬过的那半递给宋文瑞,“小瑞,凉快儿凉快儿。”   宋文瑞不好意思要,一个劲儿地摆手拒绝。   赵柯直接抓起他的小手,摊开。   赵棉放瓜上去,注意到他手心又划痕,问:“手怎么了?”   宋文瑞害羞地回答:“编草绳,干草划得。”   赵柯立马了然,他也成了牛小强拉得壮丁。   宋文瑞想起他的来意,拿着半个香瓜,没吃,抬头看着赵柯,支支吾吾:“赵主任……我……我……”   赵柯道:“有话直接说,跟我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宋文瑞手紧了紧,闭上眼,飞快地说出来。   他说得太快,吐字有点儿不清,赵柯仔细听完,惊讶地重复:“你是说,你想找你生父?”   宋文瑞咬着嘴唇,慢慢点头。   赵柯和身边的赵棉对视,随即又问:“你想去他身边?”   宋文瑞连忙摇头,眼里充斥着怨恨,“我不想去他身边,但他害得我妈这样儿,凭什么没有负担地过那么好?”   他之前并没有流露出对生父太多的怨憎情绪……   “那你是想报复他?”   宋文瑞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莫宇哥说,没准儿可以拿到补偿……”   赵柯挑眉,莫宇……可能也是个人才。 第152章   宋文瑞今年才九岁, 他一个人来的。   赵柯问他:“你妈知道吗?”   宋文瑞垂着头,不吭声儿,不回话不好,又摇头。   看来不知道。   赵柯叹气, 他妈妈知道后, 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文瑞, 坐着说。”   赵棉轻轻推宋文瑞的肩膀, 让他去窗下坐。   宋文瑞听话地坐下。   赵棉柔声道:“吃香瓜,一会儿不凉了。”   宋文瑞答应, 紧张地抬眼看赵柯。   赵柯道:“吃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影响吃喝。”   宋文瑞莫名就安下心, 小口小口地啃起香瓜,甜滋滋的,眼睛弯下来,嘴角上扬。   他家里只有一个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儿的妈, 全靠领大队补助以及他家那点儿自留地养活, 个子矮小,坐在长凳上,脚都不能沾地,刚开始板板正正地垂着,啃了几口香瓜,才小幅度地晃动。   小孩子, 原本就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 父母却给他们带来苦难。   赵棉满眼疼惜, 问赵柯:“有办法吗?”   宋文瑞小耳朵支棱起来, 偷偷听。   赵柯道:“大队档案柜里有他的家庭地址和接收他的单位地址, 我写封信过去。”   赵棉担忧,“那位宋知青要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这么多年不管不问,写信……没用吧?”   宋文瑞吃香瓜的速度慢下来,落水的奶狗一样蔫哒哒的。   赵柯没什么轻重地扒拉一下小孩儿的脑袋,“吃你的。”   宋文瑞脑袋一沉,重新啃上香瓜,边啃边眼巴巴地盯着俩人。   赵柯对赵棉道:“信只是个媒介,是否有效力,不在信。”   赵棉看她有数,便没再这点上纠缠,而是和宋文瑞对视一眼,问:“是不是要征求英慧姐的同意?”   赵柯也看向宋文瑞,“你觉得呢?”   宋文瑞两只小脚勾在一起,咬嘴唇犹豫许久,“小强说,我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在照顾我妈,不用听她的话……”   赵柯:“……”   牛小强一天天都在给村里的小孩儿们传授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小孩子不能学偏,赵柯给他解释清楚:“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不只是因为付出多,还要有本事养家糊口,能在家庭出现状况的时候当机立断,带领家庭走向正确的方向……因此得到家人的信任,更有话语权。”   “宋文瑞,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宋文瑞是穷人家早当家的孩子,父母不靠谱,幼小的肩膀支撑起一切,迫切地汲取着一切壮大自己的东西。   他没正儿八经地上学,这一年学到的东西,全都来自于家庭和学校外,在扫盲班学知识,跟妇女们学人情世故,跟傅知青开阔眼界,跟牛小强他们学勇敢……   天真又“成熟”。   “我们过得不好,他有错,他本来就该赔,我妈知道会闹脾气,我不想她知道。”   赵柯不当他是小孩子,当他是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询问:“她早晚会知道,到时候你怎么办?”   “她要是能跳起来打我,还好了呢……”   宋文瑞任性的话语里,又带着些委屈,“她是我妈,她受欺负心里苦才想不开,我咋都会照顾好她,那个男人凭啥像没事人一样好过?”   赵棉瞧见他裤腿缝得歪七扭八,进屋翻抽屉,找剪刀和针线。   赵柯坐在他右边儿,慢慢说明:“那就要你的抚养费,还有你妈的赔偿,最好是一次性结清,省得次次要,麻烦。不过你长大了,他也有可能朝你要赡养费,这个没办法,但一般来说,得到一定年龄,看你将来赚多少钱,他要是有其他儿女,生病看病的钱,你也可以要求跟他们平摊。”   宋文瑞小眉头皱紧,不太乐意。   赵棉坐在他左边儿,留出一段距离,提起他的腿放在长凳上。   宋文瑞不好意思地缩腿,“姨,不用……”   赵棉冲他微微一笑,“你缝得太垮,很容易破,我重新帮你缝一下。”   赵柯继续说话,分他的神,“如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可以耍无赖,但我不建议你那么打算,你下半年就要去上学,你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的生父也有可能对你耍无赖,那么你该打算的是,站得足够高,他不敢跟你碰硬的。”   宋文瑞认真听,全都记在心里。   赵棉手垫在裤管下面,防止不小心扎到宋文瑞,闻言,含笑地望赵柯一眼。   她说这些话,好像确定可以要来钱一样。   而赵柯后面的话,更加笃定,“拿到钱,你们家就不能再拿大队的补助了,钱就投到大队的合作社,每年拿分红,也够你们母子生活。”   宋文瑞点头。   赵棉动作麻利,很快缝好破处,剪断线,道“好了。”   宋文瑞动了动腿,打量着几乎看不出线的缝补处,感激地道谢。   赵棉笑了笑,“没事儿,你还有破了的衣服,拿过来,我帮你缝一缝。”   “没有了。”   宋文瑞只有一身衣服,是邻居们反复用他姥姥姥爷的旧衣服帮他改的。   “小瑞……小瑞……”   斜对门儿,王英慧有气无力的呼喊声传来。   “我妈找我了。”   宋文瑞赶紧跳下地,大声回应了母亲一身,抱歉地看着赵柯和赵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柯摆摆手,“大队是个集体,有义务照顾好未成年的小社员。”   “我长大一定会报答的。”   宋文瑞说完,匆匆跑开。   父母屋里,余秀兰坐在窗后,出声问:“你啥时候寄信?”   “不着急,送姐的时候寄出去。”   现在嘛,得先去何家一趟。   赵柯洗掉手上的黏腻,蒲扇遮在头上,走到太阳底下。   “我跟你一起去吧?”   赵柯可不舍得她姐晒到,摆摆手,“你好不容易回来,又走那么长时间,多陪陪妈吧。”   赵棉便停下了脚。   天气太热,虫鸣声都钝钝地,有气无力。   赵柯一路踩着树荫,走到何东升家,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隔壁房荫下,何东升大哥何东强的婆娘何大嫂看见赵柯,立马打听:“赵主任,你来东升家干啥啊?”   她就是人常说的刻薄相,一说话眼睛滴溜溜地,总像是打着啥坏主意。   何大嫂没少骂何百灵“丢人现眼”、“不正经”之类的话,赵柯都听过。   “有点事儿……”   正巧何百灵出来应她,赵柯便止住话,进门。   兄弟俩的房子是连着的一座,西边两间儿当初分给老大家,何东升没娶媳妇儿只有个养女,就分到一间屋。   房子当中,隔了一道木围栏。   何大嫂一看赵柯进屋,蹭蹭趴到木围栏上偷听,也不嫌热。   何东升家很逼仄,一进门正对着是一个灶台,灶台左边儿连着一个窄炕,就一米来宽,右边儿是一堵火墙。   赵柯一进门,右手边便是一个木门,门框夹在火墙中,里面是何百灵的屋。   之前赵柯来走访,何东升说过,他小时候摔断腿没养好,瘸,又带着个养女,几乎断了找媳妇儿的念头。   而何百灵越来越大,跟养父住在一个屋里,不好听,得有她自个儿的屋,所以何东升几年前就把这个小屋子改成了这样儿,何百灵住里头。   “赵主任,你随便儿坐,百灵,给赵主任倒点儿凉水。”   赵柯拉住何百灵,“别忙了,我要说的事儿跟你有关,你一块儿听听。”   何百灵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眨了眨,站在旁边儿。   何东升问:“啥事儿啊,赵主任?”   赵柯道:“我朋友得到消息,咱们市里文工团招人,我想着,百灵那么喜欢唱歌跳舞,这个机会,可以争取看看。”   何东升一喜,“真的吗?百灵能报?”   何百灵也惊喜地问:“赵主任,我可以吗?”声音清脆悦耳。   赵柯还是那句话:“无论结果怎么样,机会不能错过,不去做,肯定没有好结果。”   “赵主任,百灵去试,多少钱,我拿。”   何东升立马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翻木箱。   赵柯拦住他,“钱不着急,你支持她去,我明天就打个电话过去,请人帮忙先给百灵报上名。”   何东升拿出一块钱,“打电话的钱,不能让你出,我给。”   屋外,何大嫂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不断变幻。   “妈,你在这儿干啥呢?”   何大嫂的小儿子何百强站在她背后,忽然出声。   何大嫂吓一跳,拍他一下,“走路没声儿,吓死个人!”   屋里,赵柯他们三人听到动静,出来。   何大嫂看到他们,掐腰,“小叔,我们家不同意你花那个钱,送她一个丫头去考啥文工团!”   何东升沉声问:“大嫂,这是我自家的事儿,你管不着吧。”   何大嫂振振有词,“你将来老了,不得靠你侄子给你养老,你送她去上学我就说不应该,现在还要给她一个野丫头花那么多钱,你冤大头啊!”   何百灵有些气愤,偏她又知道她不是爹亲生的,底气不足。   何东升不满:“我说过了,我用不着侄子养老,我挣得钱,爱给谁花就给谁花,你少惦记。”   何大嫂生气,“百强百胜可是你亲侄子,你咋胳膊肘往外拐!”   “百灵就是我闺女!”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她本来就跟你没血缘关系,你养完到时候嫁去别人家,不管你了,你哭都没地方!”   何百灵急切地解释:“我会孝顺我爹的。”   “谁信啊?”何大嫂旧话重提,“小叔,咱们不是商量了吗?要想不白养,你把她嫁给百强,亲上加亲,闺女也能在你身边儿……”   何东升气得,“大嫂!”   何百灵也气愤地红了眼,“百强哥是我哥,大伯母你咋能这样儿说!”   何百强羞愧地看何百灵一眼,拉亲妈,“妈,你别说了……”   “啥别说了……”何大嫂横他,“我搁家提,你没反对,不就是乐意?”   “妈!”   何百强连看都不敢看他叔和何百灵了。   而赵柯在旁边儿看了一会儿,捋出来点儿,温声道:“百强,你过来,有什么事儿心平气和地说。”   何百强松开他妈,垂头绕到这院儿来,   何大嫂不乐意儿子这么听别人的话,“有啥好说的,我们可都是为了孩子他叔考虑。”   她是不是为他们好,当谁不知道。   何东升和何百灵没她不要脸,气得连回话都回不出来。   赵柯没理会她,等何百强到跟前儿,问:“你怎么个意思?跟我说说。”   何百强羞于启齿。   赵柯耐心地问:“没事儿,都不是外人,说清楚了,省得亲戚之间有芥蒂。”   何百强涨红脸,不敢抬头,挤出话:“我本来没往那头想,我妈提起来之后,百灵挺漂亮的……”   何百灵一跺脚,哭着跑回屋里。   何百强急急地表示:“我没那么恶心,我知道不应该,我后来有跟我妈说不行,真的!”   谁没个年少慕艾的时候?   十六岁的少年,肤浅很正常……   赵柯神情很包容,一把揪住何百强的耳朵,拧。   何百强疼得叫唤,“啊——”   何大嫂急了,“赵柯!你揪我儿子耳朵干啥!”   这反转弄得何东升呆愣。   屋里,何百灵也从窗户露出头,眼泪挂在下睫毛,小嘴微张,吃惊。   赵柯抬腿踢向他屁股,“臭小子,知错没?”   何百强不敢躲,“知错知错,我知错了。”   “你知道啥错?”   何百强龇牙咧嘴:“一丝念头,我都不该起。”   隔壁的何大嫂着急地直接爬上围栏,翻过来,“你快松开他!”   赵柯脚停下,手没松,不紧不慢地说:“你再靠近,耳朵揪掉了……”   何百强那只耳朵整个红透,看着吓人,何大嫂冲势缓和,“你到底想干啥!”   赵柯还是没理她,改用巴掌拍何百强的后脑勺。   “啪!”   “是非观呢?”   “啪!”   “你妈啥意思,你一点儿不知道?骗谁呢!”   “啪!”   “没本事才惦记别人家的东西,那是你亲叔!对你不好是咋地?他寒不寒心!”   “啪!”   “还是你们老何家的大哥,以后怎么当顶梁柱!有没有点儿顶天立地的骨气!”   她拍一下,何百强的脑袋便向前涌一下,不断地“知错了”。   何大嫂他们看着,就是何百强被她打得晕头晕脑,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快别打了!”   何东升心疼侄子,“赵主任,百强没啥坏心思……”   何百灵也蹭蹭跑出来,替何百强说话:“赵主任,哥对我挺好的……”   人善被人欺,他们这对父女也是典型。   实际上,赵柯手一直微抠,就是动静大点儿,瞅着架势吓人,根本没下重手。   赵柯最后又扒拉他脑袋一下,才松开何百强的耳朵,“以后紧着点儿,别闹出什么家庭矛盾,给大队添麻烦,听见了吗?”   何大嫂扑向儿子,环抱住他,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脑勺,心疼,“百强,没事儿吧?”   后脑勺不疼,何百强揉着耳朵,对赵柯保证:“我一定紧着,我妈也不会捣乱,赵主任你相信我。”   赵柯冲着何东升他们父女撇头。   何百强马上对何东升和何百灵道歉:“叔,妹,我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回了。”   何东升和何百灵那根刺儿,要是扎在心里,肯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拔。   可赵柯突然一顿收拾,俩人的芥蒂也就散了。   父女俩对视,摇头,“错了改就行,过去就过去了。”   何大嫂却来劲儿,“有啥好道歉的,我……”   “妈!”   何百强喝止。   何大嫂瞪他,“我还不是为了你!”   何百强:“传出去,我以后在不在村里混了……”   何大嫂气闷,嘟囔:“我还不喜欢她那样儿不安分的呢。”   赵柯没好气地问:“喜欢我不?女大三,抱金砖。”   何大嫂:“……”   那她还有啥好日子过?不得成天受气?   何大嫂啥话都不敢说了,赶紧拽着何百强走。   赵柯目送他们,感觉缺点儿啥,一低头发现两手空空。   蒲扇呢?   她蒲扇呢?   这么热的日头,怪不得人躁。 第153章   赵柯在地上找到了蒲扇。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动, 基本可以确定,是动手的时候随手扔掉了蒲扇。   何百灵舀了一瓢水,倒在她的蒲扇上,帮她冲干净。   赵柯甩了甩水, 道:“明天我就去公社一趟, 百灵你准备准备, 到时候我带你去市里。”   何百灵紧张起来, “赵主任,我准备啥啊?”   赵柯道:“选一首歌练一练, 别站在考官面前两眼懵, 干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选什么歌, 赵柯帮不了忙, 挥挥扇子道别,径直离开她家。   附近几家听见了点儿动静,出来瞧热闹,只看见赵柯抽何百强, 教训他,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啥,看赵柯出来,就向她打听。   赵柯没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但她看见莫宇站在他家房后,便停在道上,隔着莫家的后园子跟莫宇说话:“明年是不是考初中了?有把握吗?”   莫宇穿过黄瓜地,走到围栏边儿, 点头, “有把握。”   挺自信的。   赵柯笑道:“那就行, 好好学。”   莫宇停了两秒, 问:“赵主任, 我读初中、高中,我妈的负担会不会太重?”   “不能算是负担,这是必要投资,将来你有文凭,得到的回报不一样,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理顺这里面的轻重关系。”   “我知道,但是……我不在家帮忙分担,我妈一个人,太辛苦了……”   少年的肩膀,已经在试图扛起家庭的重担。   有时候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有爱的孩子更想快点儿长大。   赵柯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话:“你要相信大队。”   她回家后,跟亲妈和姐姐说起何家发生的事儿,“何百强处在确立是非观念的年纪,我抽他一顿,是因为他爹妈不能进行好的言传身教,也是给两家一个台阶下。”   几千年的文化流传下来,观念就是讲究一个圆满,人们更喜闻乐见的是团团圆圆,是和和睦睦,有什么矛盾,常说的也是“不要伤和气”。   赵村儿大队在守护村里的孩子们,而孩子们,也给她上了一课。   圆满,是格局。   化解不如撒一顿气爽快,也麻烦,但更圆满。   赵柯现在连发脾气,脑子里都要转一遍,让这个脾气发到正处,发得应当应分,发得恰到好处。   余秀兰忍不住吐槽:“你就那么大个脑瓜子仁子,成天想那老多,也不怕炸了。”   “我心情舒畅,睡眠挺好。”   赵柯确实精神奕奕,尤其是那双眼睛,以前漫不经心的,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跟她对上眼神,很容易就会相信她的人品。   她身边会有一种磁场,改变着大家。   赵棉笑道:“妈,小柯很好啊,我觉得咱们大队整个气场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柯坦然接受姐姐地夸奖,冲着亲妈得意地挑眉,“余秀兰同志,作为一名大队干部,我致力于促进大队的和谐,你作为家属,得全力支持我。”   余秀兰是心疼闺女,怕闺女辛苦,可瞧赵柯这德性,她得意着呢。   “行了,我就是多余操心。”   赵柯立即讨好地凑过去,捏肩,“妈,您哪是多余,我很需要您支持我工作的。”   余秀兰睨她,“你那俩眼睛轱辘一转,我就知道你打主意呢,说吧,又干啥?”   赵柯向前伸手,“支钱。”   “钱钱钱,不要钱不献殷勤,我哪是你妈,我是你管家!”   余秀兰嘴上唠叨,还是起身去翻钱。   赵柯在后头假惺惺地说:“妈,不用着急给我,我过些天才用呢。”   余秀兰在屋里阴阳怪气地回她:“可别,耽误赵主任大事儿,我承担不起。”   赵柯对赵棉挤眉弄眼,小声学亲妈的语气。   赵棉忍笑轻轻拍打她,“收敛点儿,一会儿又惹得咱妈生气。”   “家里就我们两个,没有我惹她,她多没意思。”   赵棉闻言,微叹:“我这一走半年,家里真就只剩下你和妈了。”   赵柯语气轻松,“为了前途嘛,你瞧好吧,她指定地炫耀好一阵儿。”   “你又跟你姐说我啥呢?”   余秀兰语气危险,突然在赵柯背后出声。   赵柯变了一副嘴脸,“妈,看您,我肯定是说好话啊,我姐舍不得你,我说你为她骄傲呢。”   余秀兰随手塞钱到赵柯手里,随即对大女儿温声细语:“你妹这话没错,妈为你骄傲呢,别放不下家里。”   赵柯一脸受不了地抖鸡皮疙瘩,“咦——妈你正常点儿。”   余秀兰憋火。   赵棉忍俊不禁。   “赵柯你一天不挨收拾,不舒坦是吧?”   赵柯揣起钱,起身,飞快跑出去,“我去大队部了!”   余秀兰指着她离去的方向一点一点,“你说哈,在外头稳稳当当,回家来就气我,我想差别对待吗?她给我机会了吗?”   赵棉给她倒一碗水,“她在外面是妇女主任,回家来是小女儿嘛,当然放松一些。”   “她就是故意气人。”余秀兰喝了一大口水,唠叨,“就说小傅知青,搁省城还写信回来,我让她对人家好点儿,你猜你妹咋说的?”   赵棉好奇,“咋说的?”   余秀兰学赵柯的语气,“组织相信他能把先进的技术带回来,国家还未富强,集体还在,不考虑儿女情长。”   赵棉失笑。   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解下拴在裤腰上的钥匙,打开档案柜门,“你自个儿找吧。”   赵柯之前看过,大概记得位置,抽出几个档案袋,便找到了知青们的资料。   “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王英慧去找宋知青,他说王英慧是他的污点,不认他们母子,也不会再提起咱们大队的事儿,钱不好要。”   赵柯翻到宋知青那张,边记地址边回道:“他在城里上班,要是组建了新的家庭,应该很怕打破平静。”   赵新山眉头微皱,“你要威胁他?”   “为什么不可以?”赵柯往后翻了一页,抬头,“而且,大队为了维护社员的利益,对他进行书面通知,我不觉得是威胁。”   “以大队的名义……”   赵新山沉思片刻,他现在思维灵活许多,甚至跟赵柯有了些默契,“那得盖大队的章。”   “肯定是大队更有力度。”   赵柯翻转资料,推到赵新山面前,问:“大伯,树根儿生母万知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新山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沉默。   赵柯瞧出些不同寻常来,“她有难处?”   “算吧……”   赵新山忍不住掏出烟来卷,“那万知青是咱们这儿最早一批知青,城里的知青刚来,村里新鲜一阵儿,就挑剔起来,吃不了苦,干活儿不行,事儿多……万知青不像顾校长和吴老师,调整得快,她到咱们大队,几乎没啥笑脸儿,村里大多数社员不爱热脸贴冷屁股,应该挺孤立的。”   “大概是第二年吧,听说万知青家里有长辈去世了,她病得挺严重,没过几个月,又来一封信,好像又有亲人没了,她烧了好些天,差点儿没病死过去。”   “得有小半年,都在养着,是大队、几个知青还有树根儿他爹分了点儿口粮给她,病好后又过了段时间,万知青就跟刘广志结婚了,又生了树根儿。”   赵柯听到这里,问:“她跟刘广志,感情好吗?”   赵新山一个男人,真没关注那些,“说不好,还行吧……没听说闹矛盾,不过你大伯娘说过,万知青捂不热乎。后来她不就回城结了婚,再没回来吗……”   一个十几岁的城里女知青下乡到破烂的、瞧不上眼的乡下,家人接连去世,备受打击,可能为了好过点儿,选择嫁给村里的男人,心里也许始终没有接受。   赵新山拿起卷好的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完夹在耳朵上,道:“刘广志没找她,说当她跑了,她应该不知道树根儿病了……”   赵柯转动钢笔帽,默然。   “你也要找她吗?”   赵柯是动过这个念头,但现在……“大伯,您觉得呢?”   赵新山又把烟从耳朵上拿下来,夹在指间抬抬放放,接连几次,手搁在桌上,叹道:“其实万知青调粮食关系的时候,写过一封信,被刘广志撕了,当时我给读的,她说她就剩下一个亲人,必须得回城,必须得留下。”   “那时候吧,大队没耐心引导知青们融入进来,没正确发挥知青们的作用,也没多关心知青们的生活……咋说呢,大队有责任。”   他也是经历许多,跟知青们接触多了,一起建设赵村儿大队,亲眼看见原本他们眼中不咋顺延的知青也能积极起来,才渐渐意识到以前有很多不足。   如果能够多做一点,哪怕多说几句,起码回忆起来,能多一些温情,不至于都是痛苦。   赵柯问:“那您的意思是……”   赵新山道:“树根儿已经这样儿了,他不找生母,现在过得挺开心,没啥烦恼就挺好,要不就算了吧,做多了反倒添麻烦。”   赵柯想了想,点下头,“我听您的。” 第154章   关于是否写信给树根儿娘万知青这个事儿, 赵柯回家后跟余秀兰提起,她也是一样的话。   “算了吧。”   他们现在的态度都是:树根儿烧傻了是意外,他现在找不了娘了,刘广志那个德性, 他的态度不重要。   赵柯同意不找万知青, 但她有些别的看法, 在大队部也跟赵新山说了, “如果细算起来,不管背后有没有什么难处, 宋知青和万知青他们做的事情是一个性质, 都是迫不及待地抛弃赵村儿大队这段过往, 抛弃孩子。”   “大队肯定是要帮扶弱小, 但我们作为干部,对待两位知青的态度上如果因为某一方弱就双重标准,我觉得不好。”   队委会的立场,应该是全村的立场。   余秀兰听了她这话, 觉得有道理又觉得太冷静太理想, “那你大伯咋说?”   “赵村儿大队干部的不作为,社员们的冷漠,放大了知青们当初在咱们大队的生存和精神的压力,后来也纵容了刘广志夫妻对树根儿的虐待。”   就像赵新山反省的话,赵村儿大队有失责。   社员们冷漠、自私、不友善……作为在村子里有极大权力的大队干部,没有及时引导, 没有在一些情况出现时有效的措施, 就会加重风气。   所以, 赵柯对何百强进行一定的教育和学约束, 这是对他进行正向的引导。   别人可以不管闲事, 不插手是非因果,当干部不行。   而在大队的介入之下,现在赵村儿大队的风气,整体是在积极向上。   赵柯道:“还有些别的方面的担忧,如果我找了宋文瑞的生父,刘广志夫妻会不会也起意?毕竟是有赔偿拿的。”   余秀兰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你们咋商量的?”   “先查一下万知青现在的情况,再交由刘广志决定是否追究。”赵柯看到余秀兰神色不愉,抢先道,“刘广志有这个权利去追究。”   “万知青急匆匆地嫁了,这些年一点儿信儿都没有,不定嫁个啥人,这要是真狠心追究,那不是害人呢吗?”   赵柯道:“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我们会劝说他,但如果万知青在过得还行的情况下,仍然对树根儿不闻不问……”   “那她就是没良心!”   余秀兰头脑清楚了,“咱们大队又没有逼她嫁人,人是她自己嫁的,孩子是她自己生的,到头来怨我们这儿,肯定没道理。”   如果实在是迫不得已,她过得也不好,没办法顾及,情有可原。   如果是其他方面,甭管是心里痛苦,还是啥的,没良心的事儿,做了就是做了。   “那咱们咋查?总不能去一趟吧?跨着省呢,挺老远的……”   赵柯道:“我跟大伯说了,请人帮帮忙忙。”   至于请谁,赵柯指向隔壁赵枫的屋子。   那里是她收到的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其中应该就有树根儿娘所在城市的来信。   余秀兰想到了,“那得找到啥时候去?”   赵柯亲昵地搂住她,“妈~我明天要去公社打个电话,托人给何百灵报名……”   余秀兰想到那一屋子的信,眼前一黑,磨牙,“我真是欠你的。”   赵棉笑道:“妈,正好我在家,我帮你找。”   “不用你,你难得回家,好好休息吧。”余秀兰随后瞪赵柯一眼,“我找别人。”   赵柯则是再次感叹:“要是有个电话就方便了。”   余秀兰和赵棉没接茬,赵村儿大队可匀不出钱买电话,她做梦呢。   第二天,赵柯骑自行车出村儿,余秀兰找到牛小强他们的“根据地”——村东外面的一棵大树下。   村子从晒场往西,四处都是沙石建材,村东离建筑地远,人少,安静,没人打扰孩子们的“事业”。   余秀兰教一二年级,原本打算是找她的学生,可牛小强为了编网,把有空闲的孩子全都笼络过去,她只能找到这儿来。   她教学严厉,学生们都怕她,一见她出现,手脚都瑟缩起来,鹌鹑似的打招呼。   “余老师……”   余秀兰看着他们中间那堆成一小山的网,无语,“让你们学习,你们是一点儿坐不住,倒是能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牛小强以为她是来制止他们的,立马辩解:“赵主任夸我们动手能力强,说能锻炼耐性,还鼓励我们呢!”   言外之意,他们不是搞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有领导支持。   其他孩子纷纷附和。   “赵主任是说了。”   “我也听见了。”   “她还说我们编得越来越好……”   余秀兰:“……”   那死丫头又要干啥玩意儿?   当妈的最了解自个儿闺女的德性,赵柯肯定又打着什么主意,这群孩子被赵柯溜得提溜转,还觉得她是支持他们呢。   余秀兰也不好再说他们啥,直接道:“编网不差这一天,今天给你们安排点活儿,上我家去。”   牛小强他们没拒绝,拖着编网到树后,拿稻草盖上,跟着她走。   余秀兰领着一串儿孩子到家,指着赵枫屋里说:“今天就从里面找信。”   孩子们趴在窗门前,张大嘴巴看着里面。   赵枫的炕就两米宽,信摞得满满的,还有一米左右,就要触到房顶。   “好、好多信啊……”   “这都是赵主任的吗?”   “好厉害……”   莫浩回头问:“余老师,赵主任都看完了吗?”   “这哪看得完,她没事儿就看几封,架不住寄过来的多。”   尤其赵柯现在有专栏,虽然那边要求和审核比较严格,赵柯寄过去的几篇文章,到现在也只发了一篇,但信是源源不断地寄过来。   余秀兰语气烦恼中带着藏不住的骄傲,“眼瞅着都快放不下了,还不能放地上,万一被耗子磕了就白瞎了,你们赵主任她三舅还说要给打架子放,可没屋也不行啊……”   赵棉走过来,笑着说:“那等咱家盖砖房的时候,就盖大点儿,我出钱,给小柯专门盖一间储藏室保存信。”   “哪用得着你出钱?”余秀兰嗔道,“我和你爹还在呢。”   谁出都一样,信一定要好好保存。   赵棉转头温柔地对孩子们说:“要辛苦你们了,我给你们冲甜水喝。”   面对赵棉这样好看又温柔的大姐姐,连牛小强都文静了。   地址就写在小板子上,一群孩子一人拎了一摞信出来,排排坐在房荫下,按照地址找信。   余秀兰和赵棉也没闲着,一起翻找。   翻都翻了,干脆就按照地址分门别类地重新整理。   这不是个困难的工作,就是耗时间耗耐性,所幸小孩子觉得好玩儿的时候,耐性都很足,最重要的是,有甜水喝。   半个小时后,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儿率先找到一封信,对着板子上的地址对照后,举起信封欢喜地喊:“我找到了!”   其他小孩儿抬头,“找到了?”   找到信的小男孩儿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信,乐颠颠儿地交到赵棉手里。   赵棉一看,笑道:“没错,是这个地址。”   小男孩儿欣喜又害羞地红了脸,“那我继续找。”   他说完,雀跃地回到位置上。   牛小强好胜心强,好几个孩子也都不服输,翻找的速度更快。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找到那个地址的信,然后交到赵棉手里。   与此同时,赵柯到了公社。   她先给段舒怡打了个电话,又给丁小慧打过去,定好何百灵报名的事儿,确认好考试时间,又在电话里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才来到公社大院儿。   赵柯进到办公室,问好后便笑盈盈地说:“段书记,我刚在院儿里看见那一排的好家伙,心都在颤,激动的不行。”   段书记满面笑容,语气甚至有几分意气风发,“拖拉机进公社的时候,公社不少社员都在围观,我和吴主任也去看了,等培训完成,就可以启动开垦了。”   段书记对赵柯给予表扬,“农机站的初步建立,你们大队贡献最大。”   农机站需要一名站长,两名修理员以及每个大队一个驾驶员。   站长由公社安排。   将来一段时间要在农机站负责修理农机和培训修理员的傅知青林知青还没回来,而负责培训农机站驾驶员的是赵村儿大队的四个驾驶员。   都从赵村儿大队出。   现在各大队推选出来的驾驶员已经就位,正在紧罗密布地培训中。   段书记说赵村儿大队贡献最大是事实,赵柯当下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更大,“酸菜厂公社验收合格了,农机站也正在缓步建立,咱们公社这样大刀阔斧的发展,必定会有大回报。”   “我们大队也是合作社的一份子,也出了一辆拖拉机,能够为咱们公社的建设多出一分力是我们大队的荣幸,我们也希望合作社尽快投入到开垦中。”   但凡稍微了解赵柯一些的,只要看到她这种过分热情的笑,就知道她肯定有事儿。   段书记微顿后失笑,“小赵啊,咱们打交道这么长时间,还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就不实诚了啊。”   赵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我这说得都是实话,您领导有方,肚量不凡,我们下面这些大队只要一门心思跟着公社干就行,心里踏实,全都干劲十足。”   “行了行了,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段书记听不得她嘴里说出这些话,“有事儿就说。”   赵柯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双手递给段书记,“我想请公社盖个章。”   段书记低头一看,第一张信纸上只写了一段话。   【宋明杰同志:   你在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下乡期间,与社员王英慧结婚并育有一子宋文瑞。现,宋文瑞提出向你追讨其到十八岁的抚养费478元以及其母的生病赔偿金356元,共计834元,后附金额明细。   鉴于社员王英慧久病未愈,宋文瑞尚未成年,由集体代为追讨,望你在收到信后三十日内给出答复,如若不答,赵村儿大队将会直接对接单位,要求单位支付钱款。   单位: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   日期:1975年7月23日】   后一张信纸上是明细。   宋文瑞主要是衣食学,他上小学之前的花销不多,小学五年多了学费以及一些必要费用,初中和高中又有大幅增长。   王英慧的赔偿主要是从城里回来之后治病和疗养的花销。   赵柯并没有漫天要价。   追钱追得这么理直气壮,段书记看完后抬眼看了赵柯一眼。   赵柯微笑。   段书记不太赞同,“这种私事儿,大队和公社盖章出面,不合适吧?”   赵柯拉开游说的架势,端正坐好,双眼直视以示真诚,“段书记,首先这并不是个人现象,是一个群体现象。如果是单纯的私事儿,我肯定不好意思来麻烦您,可光我们大队就有两个知青抛家弃子,其他大队我没具体了解过,但肯定也有相同的情况,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段书记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态度。   赵柯稍稍停了几秒,看着段书记道:“比照咱们大队的发展趋势看,推进农业机械化、科学化,需要大量知识青年的参与,城里呢?是不是也会需要更多的人才?”   段书记眼神微闪。   赵柯问道:“您有关注近两年报纸的变化吗?”   “怎么?”   赵柯意有所指道:“养猪专业培训,各种作物的培育,各种技术壁垒需要突破,人才高度缺失,培养小孩子是来不及的……”   教育是有成本的。   一个学生小学、初中、高中念下来,金钱且不说,这个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充的。   所以,从投放到乡下的知青里进行选拔,补充各行各业对人才的需求,几乎没什么悬念。   段书记沉默,上面的角力,到下面就是各种政策的变化,他和吴主任其实敏感地察觉到一些,否则不会支持赵村大队搞合作社。   而赵柯并没有深入说这个问题,继续说盖章的事儿。   “知青想回城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抛家弃子,对被抛弃的另一半和孩子不公平。”   “就单说我们大队两个知青的孩子,一个女知青离开,孩子生病烧傻了;另一个,就是我要寄信这个男知青的孩子,他妈妈进城找寻无果,回来就病倒了,家里的父母也因为这事儿早早没了,孤儿寡母,没有人上工,吃饭都得靠大队的救济,孩子还没有灶台高就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去年八岁也没能入学。”   “这还只是我们大队的例子,我们大队会无论如何会想办法照顾困难的社员,但如果有些大队无力照顾呢?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境地,可以想象……”   “想回城,他们可以想办法,可以等,因为吃不了辛苦耐不住寂寞,就找了村里的人结婚,结果一有机会,拍拍屁股就走,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有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村民凶恶,苛待知青严重,有些农场林场开荒确实艰苦,知青们背井离乡,身心痛苦,赵柯都能理解。   但她作为大队的干部,不能接受不负责任的抛弃行为,也要防患于未然。   “大多数知青是好的,可对一小部分知青来说,抛弃的成本太低了,良心的谴责不足以让他们慎重选择,那我们就帮他们慎重。”   “公社借这一件事儿,敲山震虎,我们不是要硬捆着知青留在村子里,只是希望他们知道,乡下人不是说抛下就抛下的,要对后果负责。”   赵柯眼巴巴地看着段书记,“别的地方咱们管不了,但咱们公社的社员,得护好吧?”   而且,这并不是对知青们全然不利。   也可以降低乡下人将来面对知青参加高考离开的不安,避免一些悲剧的发生。   赵柯希望,起码双山公社的知青们都能够在通知下来后好好学习,认真准备,顺利参加高考。   段书记思考中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才无奈道:“你又给我出题。”   赵柯乖巧地笑。   太听话的孩子哪有糖吃。   段书记和吴主任坑他,她再坑他们。   大家不就是在互相找事儿中增进感情的吗?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作为干部,确实要为长远打算。”   段书记一侧肩膀微低,从抽屉取出公社的章,盖在右下方。   赵柯接过来,又得寸进尺地说:“如果他不理会,我会再写一封信寄到他的单位,到时候劳烦您再给我盖戳儿。”   段书记好笑,“那扩散消息,不用公社了吧?”   赵柯折上信纸,边往信封塞边笑道:“这不用,我们大队有实力。”   她绝对相信赵村儿大队社员们传话的本事。   “那没事儿,我先回了?”   “别急着走。”段书记叫住她,“香瓜我们吃了,我也跟靠山屯儿大队的队长谈过种香瓜的事儿,正好他们大队大片的沙地能利用起来。”   香瓜收获的时间又早,辛苦一些,不影响粮食种收,还能多一笔收益。   段书记叹息:“也是公社没有多方面调研,信息不全面,不然可以早一点儿让靠山屯儿增收。”   思维僵化的结果就是,粮站收粮,他们就只种各种粮食,没有公社的提倡,各个大队为了规避风险,也不会向其他方面试探。   赵柯胆大,但又心细。   这香瓜她不送过来,公社都不知道她还试种了香瓜。   段书记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你们大队还种了别的作物吗?”   赵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是随便种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外面弄回来的种子,粮站和食品站不一定要。”   春天耕种的时候,赵瑞确实送回来不少种子试种,都是赵新山带着社员们种得,赵柯没怎么关注,然后陆陆续续开始收获。   最近除了香瓜,西瓜也种了一些,长得不咋好,就结了几个,眼瞅着快熟了,被耗子还是啥玩意儿给掏了,闹得赵新山拉好几天脸。   还有豆角,不知道是什么新品种,家家都种了一些,棵棵都缀满了秧,这些天每家每户顿顿吃的都是豆角,然后妇女们有空闲就在家切豆角丝晒豆角。   再就是柿子,黄的红的都有,孩子们都挺爱吃,自家种的,大人没事儿也舍得摘两个当零嘴儿吃,几乎家家都留了种。   而果树刚栽上,今年没结果。   段书记随手抽出一张纸,将赵柯说得都记下来,打算开会的时候,跟其他大队也说一说。   “还有花,我们大队种了不少花,秋天会留种,到时候我给公社送点儿?”   段书记来者不拒,“送吧,往大院儿里也种一些,改善改善咱们公社的面貌。”   “好嘞。”   段书记扣上钢笔,道:“马上入秋,开工前还得进行培训,招工刻不容缓,你们大队的人选早点儿报上来。”   赵柯应声。   “暂时没有其他事儿了。”   赵柯便离开大院儿,路过邮局,顺道就买了一张邮票,寄出信。   邮局又有他们大队不少信,她都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并带回去。   回村儿的路上,赵柯脑子也没闲着,把接下一段时间的工作捋了捋。   到村子后,赵柯先到何家通知父女俩,然后对他们说:“百灵考试的事儿,我问清楚了,不用我领着也行,要不你们父女去?”   何东升飞快地摆手,“我不行,我咋能跟她去,我这样儿不是给她丢人吗。”   何百灵反驳:“爹,你是我爹,没有你就没有我,哪里丢人了?”   何东升满眼欣慰,还是拒绝,“我真不成,我从来没去过市里,路都找不到,去有啥用啊,万一耽误百灵考试呢。”   这也是个问题。   赵柯想了想道:“那我去问问春妮儿姐,她要是愿意,何叔,你给春妮儿姐出费用就行。”   “成,那成,我出钱是应该的。”   赵柯和父女俩一起去孙家。   春妮儿答应,这事儿就暂且定下了。   接下来几天,赵柯、余秀兰基本都跟赵棉待在一块儿,母女三人说说话,吵吵嘴,很快就到赵棉离开的日子。   赵新山赶在赵棉走之前,让她到学校,亲手砌一块儿砖。   这是赵新山特地想的仪式,他召集全村儿老少,站在他们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咱们大队建的第一个砖房,又是大队小学,意义重大,全村儿人都添一块儿砖,代表咱们大队一个都不落下,永远是所有赵村儿人的根。”   砌砖仪式从最年长的长辈开始,实在生病起不来的,年纪太小,亦或是不在村里的,便由家人替代,连许正义夫妻、几乎不出门的王英慧都出现在学校。   知青们也不例外。   大家都很郑重,有一个人上去砌砖,其他人就含笑看着他。   这样的仪式感,赵棉拿起那块儿砖的时候,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极其郑重地放下属于她的那块儿砖,并且牢牢地记下它的位置。   赵棉作为即将远行的人,感触尤为深,她知道不管她走到哪儿,走多远,她的背后都有赵村儿大队,有这样一群老乡亲人在。   而轮到赵柯,赵新山问她:“傅知青和林知青的砖,要不你替他们砌上?”   大家听到“傅知青”,看向赵柯的眼神露出几分暧昧。   赵柯没有扭捏,“那就我帮他们砌吧。”   她大大方方地连着砌上三块儿砖,她和傅杭的砖挨在一起。   这砌上去的,并不只是一块一块儿的砖,也无所谓谁与谁暧昧,真正代表的是赵村儿大队日渐汇聚在一起的凝聚力,是剪不断的名为“家乡”的纽带。 第155章   第二天, 赵柯和余秀兰送赵棉到公社。   和赵棉一起去省城学习的,还有小文,她也争取到了培训的机会。   两家人在站点一见面,小文爹妈便热情地跟赵柯一家三口人寒暄, 对着余秀兰夸完赵柯夸赵棉。   余秀兰笑得见牙不见眼, 嘴上还谦虚:“没有没有, 没有那么好……”   然后她反过来再夸小文热情开朗, 她喜欢的不得了。   双方家长互相吹捧。   而小文确实很开朗,对去省城充满希望, 脸上没有丝毫舍不得。   她爹妈担忧这担忧那, 直说她“心大”, 又请赵棉照顾。   余秀兰直接替赵棉答应下来, 赵棉站在她身边笑盈盈地点头。   而小文转头就跟赵柯悄悄讲:“之前他们催我赶紧找个好对象,知道我要争取机会去省城培训,也老打击我,说我没那本事, 没事儿找事儿, 等我去培训的事儿真定下来,又改口了,让我努力留在省城,找个省城对象,他们脸上有光……你瞅瞅,多善变。”   赵柯低声回她:“长辈都这样儿, 你多跟我姐一起学习, 还能见着更善变的。”   小文歪歪头, 挽着她的手臂, 亲昵道:“我不爱想那么多, 但你说得肯定对我有好处,我听你的。”   赵柯拍拍她的齐耳短发,“快发车了,你爹妈肯定还有话跟你说,别在我这儿蹭了。”   两家人分开,各自说话。   余秀兰对着赵棉依依不舍,拉着她不断地叮嘱,从衣食住行到说话处事,什么都想一股脑塞给她。   赵棉耐心地听着,一一答应。   余秀兰老生常谈,“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千万别顾及家里,我看那方同志就挺好的。”   赵棉脸颊微红,“妈,我心里有数。”   余秀兰还想说啥,赵柯打断,“姐,上车吧,你开心就行,别听妈的。”   小客车停在路边,售票员和司机都跟赵柯打招呼。   余秀兰白赵柯,“在外面,我给你留点儿面子。”   “我谢谢您嘞。”   赵柯边小声回她,边冲售票员和司机面带笑容地挥挥手。   真的要上车,小文终于生出离愁别绪,依依不舍地搂着爹妈不撒手。   “赶紧上车吧。”   余秀兰嘴上催促,手上也紧紧抓着赵棉的手。   赵柯站在她身边儿,没催。   过了一会儿,余秀兰自己就松开了赵棉的手,推她上车,“快走吧……”   赵棉和小文一步三回头地踏上车,放下东西,屁股没坐稳,便不舍地探出窗。   余秀兰隔着窗户又抓住赵棉的手,眼里泛起泪。   赵棉原本还能控制,受她感染,霎时红了眼眶,冲着车外的母亲和妹妹挥手,“妈,小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过年我和爹一起回来,你们保重好身体。”   余秀兰哽咽地应:“诶~”   赵枫走,她都没这么失控。   赵柯搂住母亲的肩,仰头道:“姐,你不用担心,我和妈在家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我会照顾妈的……”   余秀兰吸鼻子还不忘回头埋汰赵柯:“你还照顾我,咱俩谁照顾谁啊,做得饭给猪吃猪都不吃!”   赵柯:“……”   赵棉破涕为笑,眼里莹莹的水光极为动人,底下送行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客车缓缓开走,余秀兰往前追了两步,才停下来,埋怨赵柯:“自从你当上妇女主任,咱们送走多少人了?你就好像个漏斗,啥都兜不住。”   赵柯也舍不得姐姐走,可她希望姐姐能够见到更多的世界,去过属于赵棉的人生。   她转移亲妈的注意力,“这得亏是我看见,我心胸宽广不吃醋,要是赵枫看见你这么差别对待,他得多伤心。”   “那也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我可没瞧见他有多伤心。”   赵柯有些奇怪她的态度,“姐姐就去半年,又不是不回来,赵枫才是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余秀兰沉默片刻,道:“可我总觉得,你姐姐才是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那你还一个劲儿地鼓动她找对象?”   “大家都这样过,你们不随大流,就要受更多闲言碎语,比别人走得都难,我当娘的,能忍心吗?”   赵柯道:“什么时候,都有人过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日子,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前面四通八达,非一条道走到黑,对错到底是谁来评判?”   “歪理。”   “我是包容。”   有人贤妻良母,有人行走孤独,有人缝缝补补,有人打破世俗……世界这么大,怎么就不能和谐共处呢?   如果难以相容……“我姐如果能让人看到她的努力,如果能像于师傅一样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将来无论回不回来,起码在双山公社的轴承厂,会有更多的人认可女工们的努力和能力。”   改变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来的。   她的姐姐,不只是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她她有更多的可能,也可以像于师傅一样为年轻的女同志撑伞,给女同志们带来更多的机会。   余秀兰说不过她,哪怕行动上一直是在支持女儿们,还是打算捶她一下出出气。   这个时候,小文爹妈过来跟他们道别,恰巧打断了母女间的感情交流。   “余老师,你们娘俩上我家坐会儿呗?”   余秀兰婉拒:“不了不了,我们一会儿办完事儿就回大队了,以后有机会指定过去串门儿。”   两家人分别之后,赵柯顺势道:“咱先去轴承厂给姥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买什么时候的火车票。”   这是一直上心的事儿,余秀兰就坡下驴,情绪立马回转,催着她走。   俩人去到轴承厂,给赵柯二舅余秀民的部队打过去。   等了一会儿,姥姥刘三妮儿打回来电话,大嗓门儿透过电话传过来,“秀兰啊,你弟给妈定了十三号九点半的火车票,两天一宿到省城,晚上搁省城住一宿,第二天坐上午的火车到市里,再坐客车。”   赵柯拿笔记着时间,做口型:“没法儿开拖拉机去县城了,抽不开,咱们在公社接。”   余秀兰点点头,对着话筒说:“建国和小棉都在省城,等你们下火车,他们去找你。省城到市里的火车票买了吗?没买就先别买了,让他们带你们在省城转转。”   刘三妮儿道:“票没买,打算到那儿再买,小棉咋去省城了?”   余秀兰得意地说:“她去总厂培训半年,回来能涨工资。”   刘三妮儿一听,得意的语气跟余秀兰一样一样的,“诶呦,咱们小棉真有本事,正事儿要紧,别让他们浪费钱了,我们随便儿对付一宿就走。”   “那不行。”余秀兰坚决反对,“他们在省城里还让您领着孩子对付一宿,您面子往哪儿搁?我们得多不孝顺?必须安排。”   老太太爽朗的笑声透过话筒传过来,像是故意让人都听见似的,大声说:“你看你们,花那个钱干啥,还要安排俺们,行吧行吧,我不跟你争了。”   余秀兰有说起接她的事儿:“赵柯原来不是说要开拖拉机去县城接你们嘛,公社牵头建了个大合作社,买了好些农机要一起开荒,咱们大队的四轮拖拉机也得过去,手扶拖拉机在村儿里有活儿,不好长时间离开,只能开到公社接你们了。”   刘三妮儿不在乎,“集体的事儿重要,要是忙不开,我们自己找牛车回去也行。”   赵柯凑近话筒,接话:“到公社还是要接的,再忙也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刘三妮儿笑呵呵地说:“行行行,你们安排就行。”   余秀兰又故意提起赵柯当上了公社合作社的副社长。   老太太高兴的呦,夸了赵柯好几句。   每一分钟都花钱,母女俩舍不得花钱,意犹未尽地中断电话。   赵柯又给丁小慧挂了个电话,确定报名的事儿准成了,才去邮局寄信。   部队家属院儿——   姥姥刘三妮儿满家属院都是熟人,一路走走停停,碰着个人就要唠一会儿,基本都是炫耀外孙女。   等她走到家附近,看见儿媳妇宋清的妈妈拎着水壶,边优雅地浇花,边面带笑容跟邻居三团政委的媳妇儿说话。   三团政委的媳妇儿也是个读过书的,跟宋清关系好,跟刘三妮儿处得就一般。   这个一般,还是因为刘三妮儿在外头从来不说儿媳妇的不是,对谁都笑脸迎人,人家顶多嫌她乡下来的,嫌别的,嫌不来。   而刘三妮儿心里也不咋喜欢儿媳妇的妈妈,但她不会让外人看笑话,于是老远儿就跟宋清妈妈打招呼:“亲家母,太阳这么毒,别晒着,我给你把花搬到房荫下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清妈妈心里再有意见,也得好言好语,“秀民妈,搬来搬去麻烦,放这儿就行,我浇完了。”   政委媳妇儿问:“婶儿,你打完电话了?”   宋清妈妈关注地看向刘三妮儿。   “打完了。”刘三妮儿满面春风,“我闺女和外孙女问我买啥时候的火车票,正好我女婿在省城的大医院进修,我大外孙女也到省城培训,要安排我们娘几个在省城玩儿几天,我说不浪费钱,我闺女不干,非要安排。”   政委媳妇儿看宋清妈妈一眼,道:“你女儿女婿真孝顺,你说那大外孙女,是上报纸那个吗?”   “不是,我大外孙女在轴承厂上班儿,那孩子踏实上进,这不就得到机会,去省城总厂进修了嘛。”   政委媳妇儿闻言,感慨:“大外孙女是工人,二外孙女在《首都报纸》有专栏,外孙子也在当兵,您闺女家的几个孩子可真出息。”   刘三妮儿骄傲:“我闺女女婿会教孩子。”   宋清妈妈表情有些僵硬。   刘三妮儿放着好好的部队家属院儿不待,非要回鸟不拉屎的乡下,不就是认为她女儿不会教孩子吗?   她觉得刘三妮儿这话是在阴阳她们。   隔壁,政委媳妇儿又问刘三妮儿:“婶儿,真要回乡下啊?咱这儿有食堂有学校有医院,乡下多不方便啊。”   刘三妮儿高调地炫耀:“俺们村儿正建学校呢,全是砖的,要安双层的玻璃,还有地龙嘞,冬天娃娃们上课都不冷,老师也都是有文化的知青,上学不差啥;医院村里是没有,不过有我女婿啊,他在省城的大医院进修,普通的病都能看。”   宋清妈妈:“……”   知道她女婿在大医院进修了,用得着一遍一遍说吗?我女婿还是连长呢。   刘三妮儿打定主意要炫耀,又提起吃,“村里虽然没有食堂,种菜养鸡啥的不耽误,我们大队的养猪场还养了一百多头猪,肯定亏不了孩子们的嘴。”   家属院儿有不少都是下乡来的,而且政委媳妇儿没少听男人提起手下兵乡下的情况,照刘三妮儿所说,她老家条件真的不差。   政委媳妇儿不好在说啥。   而刘三妮儿看向宋清妈妈,笑道:“秀民不管当多大的官儿,就是农村娃,赵村儿大队是他的根,人不能忘本儿,秀民的孩子咋能不回去看看?” 第156章 (捉虫)   何百灵要去参加文工团考试了!   老妇女队长刘三妮儿要带孙子回来了!   余秀兰和赵柯从公社送赵棉回来, 带回来这两个消息,引起村子里的热议。   余家兄弟俩早早就带着家里头给老太太收拾房子,刘三妮儿要回来,是社员们早就知道的事儿, 只是一直还没定下日期。   而何百灵要去选文工团, 这可是个大消息。   老槐树下——   一群妇女从家里搬了菜板和满盆的豆角, 边切豆角丝边闲聊。   旁边, 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儿追着玩儿。   赵芳芳和胡和志的大女儿胡梦蹲在赵二奶腿边儿,捡掉在地上的豆子, 好奇地问:“奶, 文工团是啥?”   东婶儿开玩笑地笑话她:“你这丫头没见识了吧, 文工团的人儿要到部队、乡下慰问演出, 转工资的。”   赵二奶喷她:“我曾孙女还小呢,不知道咋了,不知道咋了?”   东婶儿还不当回事儿,嬉皮笑脸地说:“看您, 咋开不起玩笑呢?”   “老不正经的, 用你开我曾孙女玩笑?”   赵二奶说着,菜刀往下使劲儿一剁,严丝合缝地卡在菜板上。   王老三夫妻出息,东婶儿在妇女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说话就更没把门儿的,现在被赵二奶一吓唬, 脸面过不去, 不愉, “一个玩笑这么较真儿, 你少说别人儿了?”   赵二奶质问:“我说谁了?我说你孙女了?一脸老皮你成天‘福宝’‘福宝’的, 不嫌害臊!”   “我害臊啥,那是我孙女!”   东婶儿理直气壮,她就是爱屋及乌,就是稀罕王老三夫妻俩,也得意他们生的闺女,咋了?   “偏心眼子,老四家的闺女,咋不见你不离嘴呢?”   当然是王老四夫妻不讨人喜欢,但儿子始终是儿子,东婶儿语塞,不想掰扯她偏心不偏心的事儿。   赵二奶堵住一张嘴,仿佛又打了一场胜仗,眉飞色舞。   这时,魏老太冒出来一句:“你不是说过,不让你家小梦学何百灵吗?人何百灵现在咋样儿,要去考文工团了!”   言外之意,人姑娘好好的,赵二奶老不慈。   赵二奶反击:“你没说她‘养不住’?”   “我……”   魏老太还真说过。   赵二奶又拉所有人下水:“马健娘没说何百灵不庄重啊?田桂枝,你是不说何东升有钱烧得,养个没血缘的拖油瓶还不如多顾顾他侄子,将来好养老?你,是不说过她爱现眼,不让你儿子往她身边儿凑?还有你,说没说她招蜂引蝶……”   一数,谁屁股都不干净,或多或少地讲过何百灵的闲话。   何百灵是何东升在草稞子里发现的孩子。   那时候收完地,大队组织社员去公社交粮。   北方十一月份,上冻飘雪的天,小小的婴儿就裹了一个薄薄的小棉被,躺在黄草稞子里,飘零的雪花覆在她的襁褓上,化在她的脸上,冻得浑身发青,眼睛都挣不开,仍然发出微弱的哭声。   顽强的生命力在迸发,何东升感受到来自于生命的震撼,一个不落忍,就在同村社员们的反对下,把孩子抱回了家。   当时仍在世的何家父母极力反对,要求他送走小女娃。   “养不养的活都不一定,万一活不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就算养活了,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个没血缘的丫头,人家讲不讲究你?”   “你腿有毛病,本来就不好找对象,又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你咋活?!”   ……   那段时间,村里都是这种话,可何东升咬牙扛着,分了家,用米汤喂活了何百灵,一个人养大了她。   何百灵不是村里的娃,漂亮的跟乡下人丝毫不沾边儿,她又爱唱爱跳,显眼的如同异类。   “爱现眼”、“养不住”这类话都是轻的,“招蜂引蝶”、“不正经”这种话也屡屡扣到小姑娘的头上。   女孩子过于漂亮,也“不稳重”,加上身世不一样儿,男孩子们还总爱围着她转,家长们对何百灵的偏见就越来越深。   大多数村里人,真要说独独对何百灵一个小孩子有多大恶意,也不至于,因为他们不止说何百灵的闲话,谁家的闲话都说,这就是个恶劣的习惯。   赵柯在大队部听到她们吵嚷,走近才听到她们具体吵什么,无语道:“你们就是欺软怕硬。”   众人这才注意到赵柯的出现,被赵二奶点到名儿的人慌急地辩解——   “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可不是那意思,何百灵那模样,一般家庭哪养得住?”   “我也是觉得她模样俊,心气儿肯定高,看不上我家那个泥娃子……”   “是老何家大嫂子说她是个祸害,我是学她的话……”   赵柯道:“你们瞧人家小姑娘没人维护,才随便说嘴,将心比心,要搁你们自家孩子身上,不得撕烂别人的嘴?”   胡梦抱着赵二奶的腿,嗓音稚嫩地说:“王奶奶开我玩笑,我太奶刚就要撕烂王奶奶的嘴,乱说话不对。”   赵二奶拍灰一样的力道拍她:“你这丫头,瞎说啥……”   东婶儿面色也有点儿窘。   赵柯:“看看,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们这些大人还不多积点儿口德。”   当成为闲话的主人公时,没有一个人不难受,心性坚强的还好,像赵柯,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心性不坚强的,就算耳朵听不见,心也在被语言凌虐。   幸亏何百灵的童年不止有她们,还有何东升,有吴老师,有其他善良的孩子,否则漂亮的花长在绝对贫瘠的土地上,一定会枯萎。   赵柯直接教训:“要是谁真做错什么,大家可以谴责,何百灵是捡的,漂亮,爱唱爱跳,她有什么错,凭什么白得这些委屈?而且孩子们就在你们身边,一直讲言传身教,不怕带坏他们?”   不少人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这一年多,村子里的风气改变,村子里的尖酸戾气没那么重了,事儿赶着事儿,大家经历的多了,思想也在慢慢变化着。   要搁以前,谁也不会反省,因为大家都这样儿,他们压根儿就不觉得有什么错。   可现在,她们一群大人嘴上没把门儿,好像在欺负一个小丫头,确实挺过分,被点出来,难免良心不安。   众人尴尬地说——   “何百灵是没啥错哈……”   “何东升回家就能吃上口热乎饭,挺孝顺的。”   “就是唱个歌跳个舞,不像有些丫头比小子都淘……”   这一句出来,妇女们下意识瞥向赵柯。   赵柯心不虚气不短,“看我干什么?”   她可不淘,淘气的都是别的孩子。   妇女们立即移开眼,自动导正内容——   “那好好的孩子,你们说她干啥?”   “好像你没说似的。”   “还不是何大嫂子成天说……”   赵柯:“听风就是雨,还有道理了。”   妇女们立马改口--   “还真别说,何百灵那丫头还真有那两下子,我听过她唱歌,真好听。”   “我也听过。”   “要是能考上文工团,何东升下半辈子就有靠了。”   “有福气喽。”   她们越说越顺,又开始跑偏。   “也不知道她亲生爹娘是啥人。”   “孩子都扔了,肯定不是好东西。”   “就是,要不是何东升捡回来,非得冻死不可。”   赵柯没再参与她们的八卦,正好人多,告诉她们:“大队有五个酸菜厂工人的名额,你们各家谁有兴趣,去大队报名。”   妇女们喜气洋洋地答应,“好嘞。”   等赵柯转身走远,妇女们的话题继续,却不是围绕酸菜厂工人,而是围绕赵柯。   “咱们大队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谁跟赵柯比,那都没啥心眼子。”   “别说咱大队,整个公社都数不着。”   “还没有给她介绍对象的呢?”   “谁敢啊,请家里就是一尊大佛。”   “傅知青不是……”   “我看悬……”   牛奶奶打断她们的闲话:“快别说了,你们又犯毛病了……”   众人悻悻,“那还有啥意思啊……”   不说闲话,唠嗑都无趣了,众人兴致缺缺地切完最后一点儿豆角丝,各回各家。   赵二奶领着曾孙女到大队办公室,让她在外面看菜板和豆角丝,一个人握着菜刀进屋。   她走到桌前,随手放下菜刀,菜刀碰撞桌面,发出“当”的一声响。   赵柯视线扫过去。   赵二奶推远菜刀,解释:“我这是怕我小梦碰刀,不是吓唬你。”   赵柯冷静地问:“二奶,来报名?”   赵二奶点头,盯着她确认:“我可是记得,你说胡和志能选上。”   “我是说几率很高。”赵柯顿了顿,想象了一下浑身酸菜味儿的胡知青,也没再打哑谜,“其实你要是打听过,应该能发现,大家都不太热衷酸菜厂的活儿……”   没多少人抢的活儿,到手肯定要容易些。   赵二奶摆手,“他一天天像模像样地抱着个书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根本干不了重活儿,还不如去酸菜厂,好歹能挣几个工资,不是靠俺们养。”   赵柯瞥向窗外,胡梦就在外头。   赵二奶一瞅她那眼神儿,猜到她在想啥,道:“少操没用的心,我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啥能在孩子面前说,啥不能在孩子面前说吗?”   赵柯:“……”   最好真的知道。   “胡和志能去酸菜厂就行。”   赵二奶得到了想要的话,提起菜刀就走。   ·   村里的妇女们意识到她们欺负一个小姑娘好多年,回家后仍然不是滋味儿。   赵村儿大队现在是啥,当干部的,有事儿该教训就教训,一点儿不带客气的,教训完了,事儿过了,改了,也不会穿小鞋使绊子。   这是从上面带下来的风气。   所以大队的社员们呢,抹不开面儿归抹不开面儿,真羞愧了,要是不做点儿啥弥补,心里更过不去。   于是,何东升和何百灵父女俩的小院,突然就人满为患。   “你是……”   “你也是……?”   妇女们面面相觑。   她们还真不是约好的,没想到在何东升家偶遇了。   既然偶遇,大家谁都别笑话谁,转向何东升和何百灵,笑得和善。   赵五奶慈祥道:“东升啊,这不是听说百灵要去考文工团吗?一定得好好打扮打扮,先不能在外形上输给其他人儿,是吧?”   她没说过何百灵的闲话,是被赵二奶拉过来的。   何东升对着村里这些不好惹的老少娘们,讷讷地应声:“啊是。”   赵二奶抢先,拆开怀里的布包,露出里面的红衣服红头花,“这是芳芳结婚时候置办的,我本来给我家小梦留的,先给百灵试试。”   她说着话,就抖落开那身红衣服,往何百灵身上比量。   何百灵第一次被村子里的妇女们这么热情地对待,满脸通红,不知所措,连推拒都忘了。   还是魏老太挤兑赵二奶:“这多艳呐,哪是小姑娘能穿的?”   赵二奶反驳:“小姑娘穿新鲜色儿才好看……丫头,进去先试一下,不合身就改一改。”   她推着何百灵进屋换。   何百灵抱着红衣服,傻眼。   何东升看向赵五奶,“五婶儿……”   赵五奶笑眯眯地说:“进去试试,试试不怕啥的。”   何百灵只得进去换。   几分钟后,她穿着手都露不出来的大红衣裳出来。   “好看!”赵二奶睁眼说瞎话,“我再给你梳个头。”   何百灵不敢动。   赵二奶站在她身后,俩手一起梳。   第一次,吴老师以外的女性给她梳头,何百灵眼圈有些泛红。   赵二奶改为单手攥着她浓密的头发,“吐吐”地吐了两口口水,往何百灵头上捋。   何百灵:“……”   感动?什么感动?   啊啊啊啊……   赵二奶给她盘了个一根发丝都不翘的头,干巴巴地手又夹上红头花,满意地站远,“好看。”   魏老太嫌弃,“哪儿好看啊?”   其他人也觉得不好,不过不敢直接说出来。   有人拿出一套绿军装,递给何百灵,“再试试这个。”   何百灵又进屋换上绿军装。   依旧不合身,但比结婚穿得红衣服和红头花顺眼点儿。   大伙儿对着她指指点点,研究半晌,给她换了个两个辫子的发型,戴上绿帽子。   这也好看,但是不够惊艳。   苏丽梅拿来她一套衬衫长裤,何百灵换上,大家还是不满意。   吴老师听说村里妇女们在给何百灵打扮,拿来她压箱底的蓝白格布拉吉。   何百灵一眼就很喜欢,迫不及待地穿上,捏着裙边走出来。   大家伙儿呆呆地看着她,感叹:“真好看啊……”   何百灵羞红脸。   青春的年纪,就该有最鲜亮的模样。   吴老师眼中有几分惆怅,道:“改改腰的尺寸,百灵穿去考文工团很合适。”   何百灵不好意思收,推不过,又实在喜欢,还是收了下来,只是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报答回去。   改衣服的工作,被村子里针线活儿最好的妇女接去,保证在何百灵和春妮儿上路之前改好。   而赵二奶她们一群妇女没能派上用场,又开始整景儿。   她们跟赵柯说,应该让何百灵练练胆儿。   她们还振振有词,如果村子里都不敢表演,再去外面不是更不敢吗?   “有道理。”赵柯兴致勃勃地答应,“我安排。”   为了吓唬……不是,为了帮助何百灵练胆儿,赵柯给何百灵安排了一场单独的舞台——就是平时大队开会的台子上。   赵新山和赵四爷板着脸坐在下方,社员们站在两人身后,大伙儿全都严肃地盯着何百灵表演。   何百灵一个人站在台上,如临大敌。   这个文工团,不考上是不行了,压力太大了…… 第157章   春妮儿和何百灵带着全村人的期盼进城了。   何百灵是真真切切地第一次走向赵村儿大队以外的世界。   春妮儿是第三次出公社, 却也是第一次以一个带领的角色,承担责任,带着村子里的下一代出去闯世界。   俩人都慌啊。   如果慌乱有等级,还没踏出村子, 两个人的慌乱已经到达三级。   春妮儿点着煤油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她的学习笔记, 那里面记录最多的是赵柯教给大家的东西。   她们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晚上都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   第二天, 她们踏出村子的每一步,心都惴惴的, 并且随着离村子越来越远, 两人心里慌乱的进度条不断攀升。   公社还属于心理地盘范围内, 慌乱等级:三级半。   春妮儿和何百灵各自背着挎包, 春妮儿手里还拎着两只活鸡,站在道边儿等小客车。   公社就一条主干道,她们现在所在的路段就在主干道上,早上行人很多。   何百灵长得好看, 来往的人都要向两人投一长久的目光, 甚至走过去之后还回头望。   两个人不由地眼观鼻鼻观心,站得溜直。   三十来米外,供销社门口,李宝强塌肩站着,眼神四处飘,一下子定在熟悉的身影上。   春妮儿为了撑场面, 也穿了一身体面整齐的衣服, 加上精神面貌地改变, 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宝强甚至一时间无法确定, 她到底是不是春妮儿。   模样是像的, 气质打扮完全不像他记忆里的春妮儿……   李宝强的脚步不自主地靠近,仔细观察。   小客车停在道边儿,售票员坐在靠门的座位上,冲下边儿喊:“县城!县城!排队!都别挤!”   然后打开门,走下车,一个一个地收钱扯票。   春妮儿和何百灵来得早,排在前面。   春妮儿往前走,何百灵扯着春妮儿的挎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轮到春妮儿和何百灵,售票员打量她们几眼,边收钱边问:“同志,你们是赵村儿大队的吗?”   【赵柯语录一:见鬼都要三分笑。】   春妮儿深呼吸,撑起个略显不自然的笑容,寒暄:“是啊,几个月前,我跟我们赵主任去市里办事儿,咱们还打过招呼。”   售票员一听,恍然,笑道:“有印象,我想起来了。”   真想起来假想起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亲密度的自然提升。   售票员拿笔勾完票纸,扯下两张,视线落在何百灵身上,感叹:“诶呦,这姑娘可真漂亮。”   【赵柯语录二:话绝对不能掉在地上,只要脸皮厚,全世界都能是亲朋好友。】   春妮儿回头,“百灵,叫田姨,咱们赵主任跟你田姨关系好,以后见面得打招呼,知道吗?”   何百灵嗓子紧,小声叫人:“田姨好。”   “诶!”   说她和赵柯那样的名人关系好,售票员笑得合不拢嘴,打听:“你们要上哪儿去?要是有事儿能用到我,尽管跟我说。”   【赵柯语录三:关系是从你来我往中紧密起来的,不能存着占人便宜的心。】   春妮儿道:“我们要去市里,大姐你用我们帮着捎啥不?”   后面还有人排着,售票员把票递给她们,“你们先上车坐,车上说啊。”   春妮儿答应:“好嘞。”领着何百灵上车。   不远处,李宝强裹足不前。   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确定,那就是春妮儿。   可确定之后,李宝强比没确定之前还要震惊,春妮儿……春妮儿咋变了这么多?!   就好像……好像这个不一样的春妮儿,已经不是跟他一个世界的人,他高攀不起了。   “宝强,你咋还不上车?”   李宝强妈买完东西走过来,嘟嘟囔囔:“我好不容易给你在隔壁公社找到的对象,可别耽误了,东西你拿着……”   李宝强不动弹,紧紧盯着车上的人脸。   他妈察觉到不对劲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车上,春妮儿敏感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人名,侧头。   “那是春妮儿?!”   李宝强妈瞠目结舌。   春妮儿离开李村儿之后,这是第一次碰到李宝强一家。   她原以为再见,她的情绪会剧烈地波动,可没有,就像是剜掉腐肉,她摒弃了李家人,毫不可惜。   现在,他们一个在车上,两个在车下,春妮儿高,他们低。   就像他们的人生,李宝强还困在低劣的旋涡中,春妮儿已经在追寻自我的价值实现。   高低已现。   春妮儿像是从来不认识那两个人一样,冷漠地移开眼。   李宝强不敢相信春妮儿是这样的态度,如遭雷劈,失魂落魄。   他妈则是恼火地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她不安分,这种娘们儿幸好咱家不要了,她肯定是要跟人跑了!”   春妮儿又不是无家可归,赵村儿大队有她的容身之处,甚至会成为她的养分,滋养着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春妮儿好的很,春妮儿根本没必要跟人跑。   李宝强妈不知道吗?她就是想要诋毁她,以此来打压她,满足自己卑劣的控制欲。   售票员听到了她的骂声,白了他们一眼,语气极差地喊:“还有没有上车的?发车了啊!”   李宝强妈瞬间变了个脸,腆着笑脸招手,“我们上,我们上……”   她伸手拉李宝强的手,拉不动,“你干啥啊,走啊。”   李宝强涨红脸,迈不开脚。   公社里几大员,都是下乡人看来,极其体面的铁饭碗。   售票员对他们趾高气扬,他亲妈对着售票员低声下气好言好语。   而就在刚才,李宝强亲眼看见售票员对春妮儿笑脸相迎。   这个差别,仿佛一个巴掌扇在李宝强脸上,羞愤至极,他直接转身往回走。   他妈急了,瞅瞅小客车,又去拉扯他,“还看不看对象啊,车要开了!”   李宝强甩开她,闷头向前。   售票员又白了他们一眼,回身上车,车门一关,小客车缓缓开动。   李宝强妈慌急地去追儿子。   车上,有乘客跟春妮儿搭茬:“我外甥去你们大队干过活儿,叫……”   【赵柯语录四:男人就夸踏实,夸能干,夸前途无量,女人就夸有福,准出不了错。】   春妮儿不记得,也像售票员那样露出“想起来”的神色,夸道:“我们赵主任说他踏实能干,将来指定差不了。”   那乘客一听,果然很高兴,笑呵呵地从筐里捡出两根角瓜,非要塞给她们。   【赵柯语录五:硬塞就接着,别扭捏,客气大劲儿显得生份,有机会还礼就是了。】   春妮儿推辞不过,就接过来,带着何百灵一起道谢,想着她们只带了送赵柯朋友丁小慧的鸡,身上没什么东西还,就掏出笔记本和笔,“大哥,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这么有缘分,留个地址啥的,以后有机会,走动走动。”   对方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直接就告诉了她们地址和名字。   前后有两个乘客,也来搭话,说他们是哪个大队的,姓啥叫啥,家里啥人或者认识的谁去赵村儿大队干过活。   春妮儿全都是一样的对待,记下来,说要常来常往。   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常来常往,谁知道呢,多个朋友多条路。   何百灵怕生,春妮儿不扒拉她,她就不出声,老老实实地趴窗户往外瞧。   “孩子第一次出来,没见过,新奇……”   “不是我闺女,我哪能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是我们村儿社员的闺女。”   “为啥跟我一块儿?”   【赵柯语录六: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能少。】   【赵柯语录七:没成的事儿不要炫耀。】   春妮儿对于问她们去哪儿,去干什么的话,一律搪塞,“有点儿事儿,正好要见熟人,我们这两只母鸡就是要带去送礼的……我们赵主任讲送礼要送双,给好朋友不贵重……”   这些热情的老乡,些微地缓和了春妮儿的紧张和心慌。   到县城是下午,两人要去住招待所,慌乱等级:五级。   县城不是特别大,春妮儿下车后站在原地,板着脸不露怯,回忆招待所的位置,对何百灵道:“跟我走。”   何百灵像个小鸡仔,紧紧跟着母鸡的步伐。   春妮儿就像一个照本宣科的学生,找到招待所,办理入住,进屋,关门,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才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第二天,俩人坐上去市里的客车,这趟客车,没人跟她们搭茬,全都是陌生人,慌乱等级:六级。   春妮儿和何百灵的脚踩在市区平坦的地面上,慌乱等级飙升至七级。   何百灵依赖地紧贴着春妮儿,不敢分开一秒钟。   【赵柯语录八:鼻子下长的是嘴,张嘴问。】   【赵柯语录九:有些钱该花就得花,不要因为抠搜误事儿,因小失大。】   他们得住到文工团附近的招待所去。   春妮儿声音发紧,拿出地址,对何百灵道:“找人打听打听,咋去文工团考试的单位附近。”   何百灵害怕,“我问吗?”   春妮儿表面很镇定地说她:“问个路都张不开嘴,你咋在人家面前表演?这是锻炼的机会。”   何百灵觉得有道理,逼着自个儿迈开脚,瞅着比较面善地人,拘谨地上前问路:“同志,这个地方咋……怎么去?”   她今天穿上了吴老师送她的那件布拉吉,实像一朵水灵的花,被问路的行人态度都很好,不知道的直接说不知道,知道的耐心地给她们指路,还担心她们记不住,写在春妮儿的本子上。   春妮儿会坐公交车,之前也四处跑过,知道地址之后,就领着何百灵往目的地去。   两人转了一次车,第二趟车下车后,何百灵又去问招待所的位置,步行过去。   而她们到那儿,才知道这期间入住还得有文工团开出的考试证明,并且招待所不让带活鸡进屋。   一瞬间慌乱的情绪达到顶峰,冲得两人脑子乱糟糟,她们站在招待所的大堂,就像是小动物找不到家,所有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两只眼睛里是一览无遗的无措。   一大一小两个人即便没有交流,内心也达到了高度统一:要是赵主任在就好了。   但赵柯不在。   她们临行前,赵柯无比信任地鼓励她们:“问题不大,你们肯定能行。”   可是问题好大啊……   “咕咕咕……”   母鸡弄掉了嘴上的绑带,发出叫声。   【赵柯语录十:有事儿提我,好使。】   【赵柯语录十一:万事不往难了想,问题不大,都能解决,谁都解决不了……那还有什么好愁的。】   春妮儿猛地回神,俩手拎着鸡不方便,匆忙叫何百灵翻出她挎包里的笔记本,“你往后翻,有电话。”   何百灵听话地翻到那页。   春妮儿去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说借他们的电话打一下。   服务员冷淡地说:“收费的。”   春妮儿答应,然后请服务员帮忙拨一下号码。   服务员帮着她们拨通了电话,递给何百灵。   何百灵举到春妮儿脸侧。   “喂,我是丁小慧。”   知道是熟人,春妮儿得救似的说:“丁同志,我是赵村儿大队的孙春妮儿,我带着何百灵来考试,招待所要考试证明,我们没有,赵主任给了我们你的电话,我们就打过来了。”   话筒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证明在我这儿,赵柯怎么没提前联系我,我好去接你们。”   “在你那儿?那太好了,我、我们去取吧,正好有赵主任送给你的鸡。”   丁小慧道:“我住的不远,我去找你们,你们先等一会儿,见面说。”   她们去找,真不一定能找到地方,春妮儿面露喜色,“那我们等着你。”   何百灵挂断电话,给了钱,因为鸡有味儿,两人就拎着鸡走到招待所外面等。   衣着光鲜靓丽的女孩儿进出,总要瞅她们几眼。   何百灵有些自卑,忍不住低着头,“春妮儿姐,我们站远点儿吧?”   春妮儿时刻谨记着她的责任,死拽着她不离开大门旁边儿,憋着一口气说:“你是来干啥的?都到这儿了,不能行也得行,挺起腰板儿来。”   何百灵下意识地挺起背。   “就凭你们,也来考文工团?”   黄莺似的清脆女声在俩人身后响起。   春妮儿和何百灵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鹅黄色布拉吉的女孩儿,大概有十六七岁,身段儿很好,精致漂亮,但天鹅颈子上是鼻孔看人的骄纵脸,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   她身边还有一个同样骄矜精致的中年女同志,模样像是母女俩。   春妮儿和何百灵哪怕穿着她们最好的衣服,依然陈旧中带着乡土气。   两人面对鲜明的对比,不由自主地畏怯。   何百灵躲在春妮儿的背后,死死地揪着她的衣服。   【赵柯语录十二:明确目的,避免不必要的争执,在外面怂一点不丢人,以后有机会再找回来。】   春妮儿吞咽口水,拽着何百灵转过身,当没听见。   女孩儿见她们这样儿,气急,“喂!你们有没有礼貌,我跟你们说话呢!”   她好像非要跟她们计较。   陌生的城里,何百灵很慌,揪衣服揪得更紧。   春妮儿紧紧搂着何百灵,又怂又硬气地安慰何百灵,也安慰自己:“你瞅她们那弱了吧唧的小身板儿,咱俩打她们一打一个准儿……”   母女俩气得五官变形,女孩儿气冲冲地说:“你们说什么呢!”   春妮儿依旧不接茬,专注地哄何百灵和自己——   “赵主任说能哇啦的人不可怕。”   “咱们是来考试的,不是来打架的,不要理她们。”   “咱们根正苗红,不低气,不怕人欺负,赵主任有首都和省城报社的关系,敢欺负农民,她们上报纸指定挨批。”   好像碰到硬茬了。   母女俩骤然变色,青红交加,同时又无语:“……”   她们吵架了吗?吵了吗!啊——   有病吧!   这时候,丁小慧出现。   “春妮儿姐?百灵?”   丁小慧从那两只鸡,大概认出春妮儿和何百灵的身份,然后得到俩人的应声,便走到四人中间,挡在春妮儿和何百灵,疑惑地看着母女俩,问:“请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中年女同志打量几眼她的衣着,调整神色,道:“我女儿就是想问问她们是不是也来参加考试,没什么事儿。”   母女俩抓紧下台阶,匆匆进招待所。   而春妮儿一等她们走远,就对何百灵义愤填膺地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咱们是赵村儿大队出来的人,代表的是赵村儿大队的脸面,咋能教人小看,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她们看看。”   何百灵重重地点头,宣誓一样的语气,“嗯,不给赵村儿大队丢人!”   跟丁小慧一起来的少年噗嗤一笑,笑眯眯地看何百灵。   春妮儿和何百灵瞅一眼,挺俊俏的少年,随即便收回来。   看傅知青看习惯了,看别人,没啥特别的。   丁小慧给她们互相介绍:   “这是我表弟,陆扬。”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赵村儿大队的孙春妮儿和何百灵。”   陆扬主动打招呼。   春妮儿和何百灵都只是拘谨地笑笑。   “乡下没啥好东西,从村里挑了两只最肥的鸡送过来,很有营养的。”   春妮儿赶紧拎起两只活鸡,递向丁小慧。   丁小慧不知道怎么下手。   春妮儿见状,赶紧递到陆扬面前。   她心里,老少爷们儿只要是个爷们儿,就得出头。   陆扬从来没碰过活鸡,又莫名地有些要面子,伸出手捏住鸡爪子,倒拎着两只鸡,远离着紧绷的身体。   他样子有些滑稽,丁小慧忍不住笑。   春妮儿和何百灵却没觉得好笑。   有的人连鸡都不敢碰,这样贫穷的时代,依然过着她们这些乡下人难以企及的日子。   可她们就是生在乡下,自怨自艾没有用,全凭自己努力。   春妮儿抓住何百灵的手握紧:你得抓住机会。   丁小慧看天色不早,连忙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先进去开好房间。”   春妮儿拿到何百灵的考试证明,开好房间,仔细收好证明,婉拒了丁小慧请她们吃饭的邀请,“我们来的时候买了几个包子,回屋吃就行,明天该坏了。”   丁小慧看一眼拎着鸡的陆扬,“百灵是后天上午考,好好休息,养好状态,那我明天再过来,你们上午有事儿吗?”   春妮儿明天上午要出去。   “那我下午过来。”   随后,春妮儿和何百灵一直送他们到公交站点,然后才返回去。   包子有些凉了,但两个人吃得都很香。   春妮儿对何百灵道:“百灵,你看见那些人了吗?城里人就是会瞧不起乡下人,如果不是赵主任,就连丁同志他们那样好的人都不会高看咱们一眼,咱们可以输在确实比别人差,输在背景不厚实,但是不能输在自己没稳住。”   “要是没有赵主任,你上哪儿有这样的机会?总不能一直是赵主任拉拔着咱们走,咱们也得给她挣脸。”   “你就不想活出个人样儿吗?”   何百灵想。   何百灵比谁都想证明,她不是招蜂引蝶,她的喜欢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放在台面上。   “我知道。”   春妮儿吃完包子,忍不住又把笔记本拿出来翻看。   何百灵凑过去,“春妮儿姐,我看你一直摸,这是什么?”   “我的笔记。”春妮儿拿给她看,“都是赵主任带我们出去的时候,教我们的东西,我多多看,心里能安心。”   何百灵翻了翻,“好厉害,我能抄一份儿吗?”   抄书应该能静心。   春妮儿道:“明天抄吧。”   俩人靠在一张床上,翻着宝典入睡。   转过天上午,春妮儿让何百灵一个人在屋里抄书,她早早去供销社买了些东西,按照赵柯的交代,去几家厂子联络感情。   她算好了时间,正好一个上午都能跑完。   中午带饭回来给何百灵吃,下午,丁小慧和陆扬一起过来。   丁小慧提出请她们吃晚饭,春妮儿没拒绝,但是饭钱她出来之前悄悄给了何百灵,让她快吃完的时候偷偷去付了。   她们出来之前,赵柯给她们带足了钱,孙大娘给她缝了个钱带子,结结实实地绑在腰上。   “你们怎么跟赵柯一个样子,都说了我来请。”   春妮儿笑得朴实,“我们赵主任说了,丁同志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关系再好,也不能占便宜,好交情得有来有往。”   丁小慧无奈,不过付都付了,不好再争论。   天色晚了,丁小慧不想影响她们休息,就带着陆扬先走了。   陆家——   丁小慧的姑姑和姑父都在家。   姑姑一听他们晚饭也都是人家抢着花的钱,“这赵村儿大队的人办事儿,倒是好看。”   有时候人情往来,不是一顿饭的事儿,是心。   陆姑父则是放下报纸,上面正好有赵柯的文章,“上行下效,有什么样儿的领导,底下就是什么样儿的作风,值得交。”   丁小慧高兴,“赵柯很好的。”   赵村儿大队的人也很好。   姑姑问:“要不要你姑父帮着打个招呼?”   丁小慧摇头,“赵柯知道咱家有关系,但是她都没来。”   可能就是不想走这种关系。   姑姑姑父夫妻俩对视后,更高看几分。   考核当天,丁小慧和陆扬过来陪考。   考场不让靠太近,考生们单独在前面候场。   考场的窗子开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动听的歌声,何百灵怀里抱着个笔记本,站在队伍低声念念有词。   春妮儿把她的笔记本借给了何百灵,也借给她力量。   丁小慧和陆扬站在远处瞧着何百灵一点点靠近考场,也跟着紧张起来。   何百灵进考场。   丁小慧为了缓解紧张,问:“百灵表演什么?”   春妮儿道:“唱歌、跳舞、还有一段儿口琴。”   陆扬有些惊奇,“她还会口琴?”   春妮儿与有荣焉,“我们大队的知青老师教的,百灵学得特别快。”   远在赵村儿大队的赵柯翻了几页书,放下又拿起来。   赵新山坐在办公室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烟:“何家那丫头该考了吧?”   赵柯也记挂着,看不进去干脆不看了,“时间是下午,应该考了。”   不知道怎么样……   考场内——   何百灵鼓足勇气,大声地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的何百灵,我们赵主任是受过《首都日报》表扬的知识青年典范,我要向她学习。”   考官们一听,又仔细看了看何百灵的资料,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考官问:“妇女队长赵柯?你是那个赵村儿大队的?”   【赵柯语录十三:有些牛皮,该吹就得吹起来,路有可能会变得畅通。】   何百灵骄傲地点头。   谁还不是个有背景的考生,她也有自己的背景,他们赵主任是自己打出去的名号。   赵主任不在,但赵主任无处不在。   “考试吧。”   何百灵拿起口琴,琴声吹响整个考场……   和城市的姑娘们千锤百炼、完美无瑕的表演不同,琴声悠扬,带着少女最质朴的情怀,仿若清风,带着人的思绪回到狂野,拂过山岗……   考官们眼露惊艳。   技巧可以练,纯质的感情却不易得。   等何百灵唱起歌,她那一把好嗓子,考官们看她的眼神如同看沧海遗珠,惊喜至极。   场外——   丁小慧和陆扬都沉浸其中。   春妮儿则是眼露骄傲和羡慕。   骄傲的是,这是她们赵村儿大队的姑娘。   羡慕的是,同样是赵村儿大队的姑娘,何百灵的年纪轻轻便光彩无比,她却在泥潭中百般挣扎才爬出来,最青春的年岁,几乎黯淡无光。   但好在,她走出来了,她们都会有不一样的精彩的人生。 第158章   考官中, 有两个唱歌的考官,一个女考官,优雅,温柔;一个男考官, 五官端正, 中气十足。   何百灵考完, 俩人当场就抢起学生, 还是其他的考官制止,才让何百灵先离开, 让后面的学生继续考。   那两个考官还问何百灵的住处, 大有上门抢人的意思。   何百灵眼睛弯弯的, 掩饰不住地雀跃, 迫不及待地出来,想要去跟春妮儿分享。   后面的考生全都盯着她,眼神羡慕。   昨天骄纵的女孩儿就在何百灵后面不远排队,见她走近, 出声:“喂!”   何百灵眨眨眼睛, 停下来,“要打架吗?”   女孩儿不满:“你怎么那么粗鲁?只能想到打架吗?”   何百灵不解地看着她,那她叫她干什么?   “我叫童雨。”童雨不服气地说,“我一定会考上的!”   何百灵:“哦。”   童雨生气她轻慢的态度,不敢大声喧哗影响里面考试,压着声音说:“喂, 你有没有礼貌?”   何百灵歪了歪头, “我叫何百灵。”   答非所问, 但童雨咬了咬嘴唇, 别扭地说:“昨天, 我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   语气很生硬,显然平时极少低头。   【赵柯语录十四:想要别人尊重你,得有被尊重的能力和品质。】   【赵柯语录十五:不要对落水狗穷追不舍,它可能会反咬你一口,更有可能逃跑后,时不时地回来咬你很多口,除非……你打死了它,但大多数人下不了狠手。】   【赵柯语录十六:所以,能交朋友,不要结仇怨。】   何百灵道:“我接受,祝你成功。”   她说完,翩然跑出去,布拉吉的裙摆翻飞,笑颜如花般灿烂地飞向春妮儿他们。   童雨回头注视着她,很久。   童雨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她的印象里,乡下等于穷酸,等于邋遢,等于贪婪,等于很多不好的形容词,但她身边没人告诉她,乡下人身上也能迸发出勃勃的生命力。   丁小慧说要为何百灵庆祝一下,但春妮儿担心那两位考官会去招待所找她们,不敢走,只能婉拒。   【赵柯语录十七:彻底敲定之前,都可能会有变故,不能开心太早。】   春妮儿和何百灵随便买了几个烧饼,回招待所吃。   “最好定下来,哪怕多花点儿钱,咱们在这儿多留一天两天。”   何百灵乖巧地坐在床上,咬着烧饼,点头。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同志,有两位文工团的老师来找你们。”   春妮儿和何百灵的眼睛一亮。   “来了!”   春妮儿应完声,小声对何百灵道:“你去开门,我拾掇一下。”   何百灵拿手帕飞快地擦嘴,整理了一下头发裙子,才缓缓打开门。   两个老师一直惦记着何百灵,下了考场都互相盯着对方,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男考官进门看见小桌子上的烧饼,“你们就吃烧饼?走走走,一起去饭店吃点儿,我们俩也都没吃呢,边吃边聊。”   何百灵看向春妮儿,春妮儿立马答应。   还是昨天跟丁小慧他们去的国营饭店。   点菜的时候,女考官会温柔地告诉何百灵,保护嗓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春妮儿和何百灵表面上听着,心里都在咋舌。   她们乡下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能这么挑剔?   午饭期间,两位考官都很照顾春妮儿和何百灵的情绪,举手投足都在展现自己。   【赵柯语录十八: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而选择和努力同样重要,不必选最好的,要选最需要的。】   【赵柯语录十九:只需要展现长处,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贫穷和无知,不磕碜,会笑话你的人,可能也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春妮儿面对俩人,很不自在。   她不懂音乐,不懂唱歌,她甚至没太多文化,但何百灵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不能够有效地分辨什么对她更有利,需要一个长辈为她参谋。   放不开也得放开,春妮儿压制着内心时不时因为无知涌起的羞窘,不断不断地问出一些浅白可笑的问题,试图了解两位考官,到底谁更适合何百灵。   春妮儿从未有过这种感受——甜蜜的负担。   而因为她的诚恳,最后男考官主动退出:“何百灵的嗓音条件,其实更适合跟着周老师的老师学习。”   所谓师承,就是这样,老师的老师也会教导徒孙,同时也拥有着相应的人脉和关系。   一顿饭,确定何百灵跟着女考官周老师。   春妮儿问周老师:“需要什么手续,能不能直接办了?或者要准备什么,我往公社打个电话,提早准备起来,我们大队离得远,也没有电话,联系不太方便,来回跑也耽误您的时间……”   春妮儿就是想定下来,不然她们这么走了,回去等消息,不踏实。   “那你们待两天,我带你们办一些能办的手续。”   周老师已经当何百灵是学生,亲力亲为,全程带着。   赵村儿大队现在在全国都很有名,政审基本没有问题,且文工团一直以来都有农村指标,选一个出自模范大队的有天赋的团员,比尽是一些塞进来的关系户强。   还有一些手续,比如转粮食关系,比如大队的证明……何百灵得回大队办。   春妮儿确认何百灵来报到的时间。   周老师说:“其他人的流程,得一个月左右,如果有放心,也可以让人先把资料捎过来,我帮着办,她赶在体检之前到就行。”   春妮儿带着何百灵再三道谢,两个人才退了招待所的房间,回程。   她们带着好消息回来,满村儿都像是自家的喜事儿一样高兴。   春妮儿和何百灵一起到大队部。   “赵主任,这是我写得报告。”   赵柯接过来,道:“百灵,你们两个出去的所有花销,是我个人借给你的,等你进文工团有津贴后,再慢慢还给我。”   何百灵点头。   赵柯抽出春妮儿记账的纸,点了点右下角的空白,“你看一遍,没问题就签个名。”   何百灵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没事儿就快回家吧,何叔等你呢,听说他打了好几天的鱼,还有泥鳅,要给你做好吃的。”   何百灵笑靥如花,“我爹做饭不好吃,怕浪费,肯定是请莫婶儿帮忙。”   赵柯微笑。   何百灵走后,春妮儿跟赵柯一五一十地汇报她们外出经历的事儿。   春妮儿写的报告密密麻麻全是字,也没详略得当。   不过没什么好苛责的,赵柯边看边耐心地回复。   “这么处理没有问题。”   “不发生冲突是对的。”   “你做的很好。”   春妮儿看着赵柯的脸,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不只是何百灵的考试。   “好像我也在自己的考场上,检验我的学习成果。”   赵柯手里拿着笑道:“显然,孙春妮儿同志交上来一份很不错的答卷。”   春妮儿高兴地像被老师表扬的孩子。   赵柯笑着说:“闭塞、穷困的环境会流失很多机会,也会埋没很多人,所以我们才要走出去看看,有的人不适合辛苦的劳作,在其他的地方更能体现价值,而我们的村子,也同样需要接纳、尝试,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春妮儿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录。   赵柯失笑,“又记?”   春妮儿认真道:“我知道我见识还不够,但我读更多书,学更多的东西,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经验。”   赵柯赞同:“你说得有道理。”   总是能从她这儿得到肯定,春妮儿愉悦地写完笔记,起身,“赵主任,我走了,我爹妈也在家等我。”   “好。”   她出门,差点儿撞到了何东升,打了个招呼,侧身让他过去。   何东升手里捏着的一把毛票,走到赵柯对面,“赵主任,我当爹的还在呢,哪能让百灵一个孩子还钱,这是十八块七毛五,你……”   他说着,捋巴捋巴钱,放在赵柯桌上,一抬手,钱还是支棱边儿,又去按。   赵柯不打算收,“你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分得这么清,百灵以后一个人外面,咱们顾及不到,应该让她早点儿学会责任。”   未成年的签名,其实不具备什么实际效力,赵柯只是让何百灵知道,她长大了。   何东升是好人,何百灵也是个好孩子,可环境会变,人也会变,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你的付出可以无私,孩子不可以理所当然忽视你的付出,所以要引导,尤其你们还是养父女。”   何东升不爱往坏处想:“百灵就是我亲闺女,她什么样儿我清楚……”   赵柯作出忙碌的样子,带着些许强势道:“何叔,按我说的做,这没什么需要良心不安的。”   何东升不由自主地顺从,讷讷半晌,还是拿回了钱,“那我先收着,等百灵寄钱回来,我就给你送过来。”   赵柯点头,“手里留好应急的钱,我不着急。”   “诶。”   何东升一瘸一拐地出去。   赵柯目送他离开。   她肯定不能让自己大队的社员吃亏。   春妮儿和何百灵不在村子的几天,大队选好了新老师和去酸菜厂当工人的社员。   这两个选项,大队要求只能报一个。   赵村儿大队在外村儿招小学老师的消息散出去,各个大队的知青都踊跃报名。   酸菜厂的工人,村里不少社员觉得工资少,能干的都不乐意报,只有一些体力稍微差点儿的社员报名。   因为不能同时报两个,胡和志担心选不上老师,最终报了酸菜厂的工人,并且顺利选上。   庄兰和苏丽梅帮着安置两个新知青老师住进知青点儿。   赵柯有事儿进公社,正好陪同五个酸菜厂的工人一起去入职。   做事做全,春妮儿和何百灵也带着大队开的证明一起去公社,再让公社那边给盖个戳儿。   如果公社有人去市里出差,顺带要能帮着捎一下资料。   入职的事儿不用赵柯太操心,赵柯过去打个转儿,就带着春妮儿和何百灵去公社办事儿。   办完后,春妮儿说要去供销社帮冬妮儿买点儿东西,赵柯便着何百灵跟她走。   供销社——   春妮儿买完东西出来,猛地被人扯住手臂,东西落了一地。   “你跟我回家!”   李宝强妈生拉硬拽。   她力气太大,春妮儿抽不回胳膊,便冷下脸,抬手甩了一个巴掌过去。   “啪!”   李宝强妈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手劲儿太大,手疼。   春妮儿甩了甩手,“我打的就是你,大白天在公社拐卖妇女,想死吗?”   “谁拐……”   李宝强妈音量很高,发现周围的人眼神异样,她又连忙压下来。   “喊啊,怎么不继续喊?”   李宝强妈不敢喊,又去抓她,“你害得宝强没有媳妇儿,你就得回去!”   春妮儿躲开她的手,冷笑,“你不喊我喊……”   随即,春妮儿在李宝强妈惊恐的眼神中扯开嗓子大喊:“有人拐卖妇女!”   周围路过的人刚才脚步就慢了,一听到拐卖妇女,呼啦涌过来,凶狠地看着她。   李宝强妈尖声辩解:“她是我儿媳妇,跑了!我抓她回去!”   围成圈的人神色变了,反复在她们之间打量。   “儿媳妇?”   “真是儿媳妇吗?”   李宝强妈,“我是李村儿大队的,她是赵村儿大队的孙春妮儿,她就是我儿媳妇儿!”   她说得有名有姓,看起来不像是假话,真是儿媳妇儿跑了……围观的人看向春妮儿的眼神泛起鄙夷。   春妮儿却看向人群后不敢冒头的李宝强,嗤笑一声,“你们连到赵村儿大队的胆子都没有,还说我是你们家的媳妇儿?去派出所掰扯吧。”   李宝强妈当即拒绝:“我不去!”   春妮儿毫不客气地又甩了她一巴掌,“你有理!你为啥不敢去!”   围观群众一听,指指点点——   “就是啊,为啥不敢去?”   “不是你儿媳妇跑了吗?”   “有问题吧?”   李宝强妈喊:“我就是她婆婆!”   春妮儿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转身要走。   李宝强妈一把拉住她,“你不能走!”   春妮儿又举起手。   这时,李宝强顶着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冲进来,跪在春妮儿面前,边扇自己巴掌边哭求:“春妮儿,我知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春妮儿冷漠地看着他扇。   而李宝强妈一看她不为所动,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儿子啊……儿媳妇没了……以后的日子咋办啊……”   春妮儿依旧无动于衷。   围观的人有点儿不敢下定论,在旁边儿观望,七嘴八舌地议论——   “到底是不是一家子?”   “一家子,儿媳妇打婆婆,也太蛮横了。”   “你没听男人说犯错了吗?”   “开始还说是女人跑了呢……”   但随着李宝强脸上逐渐被他自己打得红肿,众人的态度又变了。   “爷们都认错了,就原谅他呗。”   “再大的错,那也是一家子。”   “大妹子,消消气儿吧,回家去吧啊……”   李宝强听到周围人替他说话,“春妮儿,咱们以后也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春妮儿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春妮儿……”   李宝强语气低气极了,对比春妮儿的冷漠,十分可怜。   周围的人越发谴责春妮儿,非要逼她跟婆家回去似的。   春妮儿便指着李宝强,对劝她、指责她的人说:“我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们要拐卖我,你们是帮凶吗?”   一众站在道德高点指手画脚的陌生人顿时息声。   李宝强急了,“春妮儿,我们是夫妻啊……”   春妮儿不跟他争辩,侧头对围观的人道:“报警,我相信公安同志会为我主持公道。”   “不要——”   李宝强妈尖叫,制止。   围观群众不知道该听谁的,踌躇。   春妮儿低头看着从前的婆婆,没什么感情地说:“松开。”   李宝强妈下意识地松手。   春妮儿得了自由,弯腰在李宝强耳边道:“你自己烂,还想再拉我回泥塘?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承认吧,李宝强,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李宝强备受打击。   春妮儿看着他,腻歪又痛快,干脆地转身。   “赵主任?百灵?”   何百灵担忧地看着她,“春妮儿姐……”   她们两个其实已经在这儿看了一会儿,赵柯不动弹,何百灵也不好上前。   春妮儿摇了摇头。   赵柯走到母子俩面前。   母子二人对她忌惮,不受控制地后退。   然而赵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扫向一众看客。   “全公社有目共睹,我们赵村儿大队一向纪律严明,但凡有错,从来不徇私,但没错,谁也不能欺负。孙春妮儿同志是我们赵村儿大队的社员,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谁也没有权力指责她。”   双山公社几乎没人不认识赵柯,大家想到方才说得话,表情都有些讪讪。   随即,赵柯的表情转温,“当然,我们赵村儿大队愿意接受全公社善意的监督和建议,如果确实有问题,直接找我们大队,我们会积极改进,绝对不会逃避责任。”   “顺便,大家既然这么热心,麻烦帮忙广而告之,我们大队向派出所举报了遗弃和杀人未遂,十四年前十一月份,有人将一个女婴扔在了公社外的草稞子里,差点儿冻死,派出所的公安同志猜测嫌疑人很有可能女婴的亲人。”   周遭一片哗然,没想到忽然有这么爆炸性的消息。   春妮儿也惊诧地看向何百灵。   何百灵小声道:“刚才赵主任带我去派出所了……”   赵柯跟她解释了缘由,那个季节抛弃她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值得原谅,如果找过来,对她和她养父都是一个巨大的烦恼,不如一开始就吓住他们,掐断他们找过来的可能。   等到将来,何百灵在文工团站住脚或者成长到一定程度,即便何百灵的生父母发现不对,又找过来,她也能够更妥善地处理。   何百灵同意了。   该说的说完,赵柯看都不看李宝强和他妈,对春妮儿和何百灵道:“走吧。”   人群分开一条道,随后又合上,期间议论声没停过。   家长里短哪有“杀人未遂”有话题性,一时间所有人都遗忘了李家母子俩。   李宝强感到无比的羞辱。   他是个窝里横,直接冲亲妈发火儿:“我都说了不来不来!这下你满意了?”   他妈委屈,“我都是为了你啊……”   人群外,春妮儿释然一笑,神情清爽,跟上赵柯的脚步,从未有过的轻快。   李宝强和他的家人,也就那样儿。   从今天开始,她才是彻底甩脱了过往,轻身前行。 第159章 (捉虫)   八月十三日, 部队家属院儿——   余秀民借了一辆吉普车,停在家属院儿。   刘三妮儿听着动静儿,兴冲冲地喊儿子进来搬东西。   余秀民进屋,看见两个大大的胶丝袋子, 还有一地大包小包, 震惊:“这都装得什么啊?”   刘三妮儿解释:“娃他们的行李, 我的行李, 家属院儿送我的东西。还有亲家公亲家母给你姐你兄弟一家买的礼物。”   她说到这儿,对着余秀民就开始夸林清爹妈:“瞅瞅你老丈人老丈母娘, 给老家人儿买这老多东西, 要不说是文化人儿呢, 多讲究。”   满头黑丝的林清妈:“……”   丈母娘就丈母娘, 为啥要加“老”,好话也让人听着难受。   林清爹儒雅地笑笑:“应该的,这是礼数。”   余秀民领情,“谢谢爸妈。”   随即, 大手拽着两个袋角, 一使力,手臂的肌肉鼓起。   刘三妮儿顺手托了下,帮他扛在后背上,又支使俩孙女拎小的,自个儿也提起俩网兜。   林清爹想伸手帮忙拎。   “不用动!亲家你们不用动!”   林清爹教她一嗓子吼得停住。   刘三妮儿双手都没空,胳膊还伸出来拦, 噼里啪啦地说:“死啦沉的, 你们是文化人儿, 拿不动, 勒得手疼, 让秀民拿,秀民有劲儿。”   林清爹不好跟她撕扯,只能退开。   余秀民又进来,刘三妮儿顺手把网兜塞给他,网兜里有盆有搪瓷缸子有暖水瓶……一晃荡叮叮当当响。   她这架势,快赶上搬家了。   刘三妮儿丝毫不觉啥,老脸笑开,对林清爹妈说:“大伙儿太热情了,落下谁都不好,只能都带着。”   林清爹妈扯了扯嘴角,心里再觉得夸张,也不能当着女婿面儿说啥。   倒是余秀民没顾忌,进出几趟,无奈:“妈,这么多东西,你们能拿动吗?”   刘三妮儿胸有成竹,“我背下火车,就让你姐夫扛着。”   余秀民:“……那也扛不下啊。”   “新山家赵瑞不也在呢吗?我老太太回去,他还能不露面儿?”刘三妮儿转头又冲林清爹妈笑呵呵地说,“赵柯不是带领大队挖渠防涝吗?得的俩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她自个儿没去,这不,一个换她爹去医院进修,另一个送我这侄孙子去大学了,对,就是他,知道我回去,肯定来火车站接我。”   林清爹妈:“……”   已经知道了,你外孙女出息,吹起来还没完了。   余秀民则是知道亲妈装好了的东西不可能甩出去,默默地继续搬。   这期间,林清紧紧抱着儿子余岳不撒手,满脸的舍不得,一点儿别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刘三妮儿瞅她一眼,没当回事儿,反正要走了,抱去吧。   东西都装好,刘三妮儿他们移步到外头,家属院儿不少人来送行。   大家一撮一撮儿的。   余岁余欢的朋友们围着她俩。   余岳的同学也有来,余岳奋力挣脱亲妈的怀抱,奔向他的同学们。   林清忍不住啐了一句:“没良心的。”   刘三妮儿交际广阔,几乎整个家属院儿没有说不上话的,就是关系好孬远近的差别。   大多数从乡下来的老太太和媳妇儿都很舍不得刘三妮儿。   “三妮儿,你也舍得俺们。”   “婶儿,你走了,我们都没地儿去说话了。”   “你还回不回来了?”   刘三妮儿还是那爽朗的样子,挨个安慰她们。   余秀民在旁边儿等了一会儿,才出声:“妈,得去火车站了。”   吉普车坐不下太多人,只能余秀民和林清送他们上火车。   临开车前,刘三妮儿从车窗伸出头,冲着亲家夫妻以及家属院儿的一群干部娘干部媳妇儿大力挥手,热情邀请:“啥时候有空,上俺们大队做客啊,俺们那儿老好了,我招待你们,随便儿造,可劲儿造。”   林清爹妈干笑,谁要去可劲儿造,顶多就是看外孙。   吉普车开走,一并带走了刘三妮儿脸上“诶呀妈呀,可算要离开这破地方”的笑容。   留下的人:“……”   笑得也忒灿烂了点儿,能不能有点儿离愁别绪。   去火车站的一路上,林清再次搂上儿子,泪洒吉普车。   姐妹俩早就习惯她的区别对待,余岁绷着脸,余欢失落,好在,余秀民并不偏心儿子,对两个女儿温声叮嘱。   “你们听奶奶的话,多跟你们表姐学学,好好读书。”   “奶奶家老房子是有点儿旧,不过赵村儿大队要盖砖房,很快你们就可以住新房了。”   “到时候我肯定要请假,带你妈回去看看新的赵村儿大队。”   “放寒假,爹给你们买火车票回来过年……”   刘三妮儿也不断描述着赵村儿大队的娃娃们都玩儿些什么,不断提到赵柯小时候怎么带着村里的孩子们翻出花样儿地玩儿。   没本事的人,怎么撒欢儿的玩儿,别人都觉得不务正业。   可有本事的人,她的玩闹都带着些光环滤镜。   余欢对没见过面的表姐崇拜又向往,余岁看似不关注,实则耳朵也在悄悄听,连在妈妈怀里的余岳都一个劲儿地探头想要听得更仔细点儿。   林清又哭又气,“白疼你了。”   一行人到火车站,挤挤攘攘的人群,全家人都背上了刘三妮儿整理的包裹,费劲地挤进站台。   那一段路太过艰难,林清狼狈的没心情不舍。   林清收拾形象的功夫,火车鸣笛,进站。   他们又扛起包裹挤火车。   余秀民买的卧铺票,单间,人少很多,但他们的包裹太多,还是造成了堵塞,好不容易才挪到四个人那间卧铺。   东西摆进去,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随着发车时间越来越近,林清也顾不上形象了,把三个孩子全搂怀里。   余秀民看着狭小的地面叹气:“妈你好像不打算再回来了。”   刘三妮儿美滋滋地倒腾东西,“这回我不打算走了,就老死在赵村儿大队。”   余秀民不能听这话,“妈,说什么死不死的。”   刘三妮儿想得开,“我可是杀过两个鬼子的妇女队长,赵村儿大队那就是我的功勋地,我死在那儿光荣。”   以她爱炫耀的性子,这种还能给余秀民加码的光荣事迹,当然是早就传遍家属院儿,连余秀民的领导下属都听说了。   余岳最爱听这些打仗的事儿,在亲妈和姐姐们中间,躁动不已,扭头去问:“奶!能带我去你杀鬼子的地方看吗?”   刘三妮儿满口答应:“那有啥的,带你们去。”   糊弄孩子还不容易,反正经历过的人,多数都作古了,还不是她指哪儿是哪儿。   林清平时舍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实在控制不住了,拍了他一下,“白眼狼。”   火车乘务员来催促送站的人下车。   余岳掰开她的手臂,催促:“妈今天咋总骂我,你快走吧。”   他早就惦记上铺了,一得了自由,蹭地蹿到梯子上,猴子一样往上爬。   林清气得想翻白眼又憋住。   火车又鸣笛了,余秀民揽着林清的肩,“走吧,再不下被带走了。”   林清靠在他肩头流眼泪,一步三回头地下了火车。   三个孩子从小就长在部队附近,一开始在周边的县城,后来搬到家属院儿。   余岁和余欢都没出过远门,余岳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外祖父外祖母家,但早没印象了。   余岁捧着本书埋头看,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余欢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眼眶泛湿;   余岳则是乍一离家,还没回过味儿来,啥都新奇,车一起动就趴在车窗边儿上往外看。   刘三妮儿面带笑容地看着,也不去管他们。   半个多小时后,余岳就没兴趣了,拉开车厢门向外试探。   刘三妮儿道:“火车上有拐子,靠站的时候会把你带下车,卖到山沟沟里。”   “刷——”   门咣地关上。   余岳只能再次车厢内上蹿下跳地玩闹。   他一个人玩儿没意思,就欠欠儿地撩闲。   余岁嫌他烦,冷着脸不搭理他。   老二余欢被他打疼了,也只是害怕地看着他,甚至不敢躲。   还是刘三妮儿看着不像话,薅过余岳,按在她的床铺上,“别欺负你姐姐。”   余岳不听,还要过去找姐姐“玩儿”。   刘三妮儿不让,他就耍起脾气,“你管不着!管不着管不着!”   他爱咋闹咋闹,不去折腾他姐就行。   刘三妮儿对余欢说:“小欢,你上我上铺躺着吧。”   余欢小心地瞥弟弟,贴着小桌挪向奶奶。   “不行!”余岳不准,又伸手去扒拉她。   余欢吓得不敢动。   余岁忍不了,书啪叽一摔,一脚踹过去。   余岳跌坐在包裹上,懵了一瞬,“你打我?!”扑上去捶她。   余岁到底大他好几岁,轻而易举地镇压他。   余岳趴在床铺上,被按着头,哇哇大哭。   短短几秒钟,拥挤的车厢里经历了一场鸡蛋碰石头般的压倒性对抗战,以战败方痛哭流涕喊“妈妈”告终。   “诶呦,我滴个神啊……”   刘三妮儿血压上升,上前分开姐弟俩,气不过,还在余岳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让你欺负你二姐。”   她没骂大孙女对弟弟动手,只是说她:“书快捡起来,多金贵的玩意儿,下回不行往地上扔。”   余岁缓缓退开。   余岳眼睛鬼溜溜地转,猛地跳起来,向她反扑。   余岁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拽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余岳躺在包裹上,不起来了,使劲儿地扑腾、哭闹,“奶!你揍她!你揍死她!”   刘三妮儿抽抽嘴角,看着大孙女,“岁啊,你还会这个呐……”   奶奶还是没骂她……   余岁微微垂头,低声道:“在学校学得。”   她早就想揍余岳了,在家为啥不敢,因为知道妈妈必定不会向着她。   奶奶会维护他们,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像别人家那样,为了跟儿媳妇别苗头。   现在看,好像不是,奶奶真的不会惯着余岳……   余岁就像是獠牙还没长好的小豹子,警惕地探出头,试探奶奶的态度。   刘三妮儿挺喜欢,“挺好挺好,你看书吧。”   余岁点头,捡起书重新坐下。   刘三妮儿又叮嘱:“别看太久了,看一会儿就歇一歇眼睛。”   余岁一顿,合上书,看向窗外。   孙女真听话啊。   刘三妮儿仍然不理会孙子,转向余欢,“别站着,上去躺着吧。”   余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又担忧地看向弟弟,然后乖巧地爬上上铺。   余岳嚎得越发大声:“你们欺负我!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整个车厢都回荡着他的哭嚎声。   外面,好些车厢门都打开,向着他们这间车厢张望。   刘三妮儿没管他,拎起水壶,“我去打点儿热水,你们仨待在车厢里不要乱跑,有拐子把你们抓走,你们连奶奶都见不着了。”   余岳的哭声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余岁答应:“我看着他。”   刘三妮儿开门走出去,一路对被打扰到的乘客赔笑脸,“孩子头一回离家,我一会儿就治好他。”   她找到乘务员,“同志,听你口音,是老乡儿啊……”   过了一会儿,高大威严的乘务员儿板着一张脸,站在祖孙四人的车厢门前,当当敲了几下车门,喊:“乘务员!”   余岁缓慢地打开车厢门,看到他的制服以及见过的脸,才一下子敞开门。   乘务员严肃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余岳,“安静!火车是公共场所,不准大吵大闹,不知道吗?”   余岳的干嚎一下子息了,憋着嘴害怕地看着他。   乘务员又强调一遍,“不准再吵。”   余岳憋着一泡泪,马上点头。   “关门吧。”   乘务员转身。   门一关上,车厢内的余岳便扑在包裹上,捂着脸小声唔唔地哭起来。   而门外,乘务员冲远处的刘三妮儿点头。   刘三妮儿这才走过来,无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装模作样地表演:“同志,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孙子小,想家呢,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吵了。”   乘务员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行,你们注意啊。”   “诶诶,好。”   刘三妮儿点头哈腰,又歉意地冲着两边儿的乘客笑,才重新进车厢。   余岳委屈地扑到她怀里,呜呜哭。   刘三妮儿嘴角上翘又强忍着落下,无奈地说:“快别哭了,火车都快开出省了,又不能调头,再闹下去,给咱祖孙赶下去咋办?”   余岳抽抽搭搭,气愤地说:“我们买票了,凭啥赶我们!”   他还挺清楚。   刘三妮儿憋着笑,拍后背安抚,“好了好了……”   之后,一直到晚上,余岳都赖在刘三妮儿身上,睡觉也要跟她挤在一个铺上。   刘三妮儿搂着他,等他睡着,起来踮脚去看上铺的余欢。   她眼睫还是湿得,明显哭着睡着的。   刘三妮儿心疼地擦掉,给她盖上肚子,又去对面儿看余岁。   余岁没睡着,爬起来,“奶,你躺这儿,我去上面。”   刘三妮儿低声道:“行,盖着肚子啊。”   ……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尤其懂仗着人惯着他撒泼,因为他们知道,使劲儿闹就能达到目的。   当余岳知道,奶奶不会惯着他,他就不再硬碰硬,也不再哭闹。   第二天醒过来,又没事儿人一样调皮捣蛋。   早上,车厢外卖茶叶蛋卖包子,刘三妮儿在家煮了鸡蛋带过来,他不吃,非要茶叶蛋。   多少人家,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刘三妮儿为了他们煮了十几个带着。   刘三妮儿只买了一些包子,分着吃,不给买茶叶蛋。   余岳不敢哭闹,就磨人,蹭着奶奶拧来拧去,一直念一直念,念经一样,“我就要吃茶叶蛋,就要吃就要吃……”粘牙的很。   刘三妮儿任他蹭,不动摇,但也忍不住吐槽:“你是真烦人啊。”   余岁第一时间点头认可。   这个弟弟烦死了。   余欢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埋头啃包子。   虽然没有部队食堂的馅儿实诚,但是也很香。   中午,余岳听到卖盒饭,又闹着要吃盒饭。   一盒盒饭几毛钱呢。   刘三妮儿舍不得,就让他们继续吃早上的包子,“要不是怕家里带的坏,我就直接在家包了带上车了。”   不过她还有别的东西,黄瓜柿子大葱黄豆酱,也很丰盛,“就着吃。”   余岳却没继续闹着要,反倒消停下来,要去撒尿。   他一看就憋着坏,刘三妮儿不放心孩子单独出去转,每次他们去上厕所还是干啥,都要开门瞅着,现在更得瞅着。   余岳很缺乏警惕心,说要去撒尿,却跑去追上餐车,手伸进裤子里,掏出钱买了一盒盒饭。   平时,刘三妮儿看到孩子往回走,就会缩回去,这次她没缩。   所以余岳一转身,就对上了奶奶的眼睛。   被逮个正着。   余岳端着盒饭磨磨蹭蹭地回到车厢。   刘三妮儿伸手。   余岳往身后藏。   刘三妮儿不是要盒饭,“钱拿出来。”   余岳连忙空出一只手捂小腹,“不给!我妈给我的!”   刘三妮儿威胁:“你不拿,你想我脱了你的裤子翻出来吗?”   余岳又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刘三妮儿:“我数到三,一、二……”   余岳一生气,扔掉了盒饭,翻开裤头,掏出里面的钱,扔出去,散落一地,“给你!呜呜呜……”   竟然缝裤衩里头了……   还有钱有票的……   刘三妮儿对她那个儿媳妇无语,对余岳浪费粮食的举动也恼火,但在外面,闹出动静儿会打扰到别人,她忍着没去揍他。   刘三妮没收了他的小金库。   余岳坐在铺位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下午,火车进入黑省地界。   广阔的平原风光,视线几乎没有阻碍,跟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貌风情。   此时临近傍晚,红色的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落入平坦的地平线,美不胜收。   本来都对窗外失去兴趣的余欢又趴到窗口,余岁也放下了书。   余岳经不住诱惑,小眼睛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也挤过去看。   余岁扫他一眼,没说话。   余欢则是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大的地方。   余岳好了伤疤忘了疼,恢复元气,咋咋呼呼起来。   而刘三妮儿看着熟悉的景象,忍不住老眼泛红。   省城火车到站,又是另一番情景。   老太太带着孩子回来,赵建国和赵棉作为直属亲人,一定要过来接。   赵瑞也是晚辈,刘三妮儿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出现不合适。   但除了他们三个,还来了两个人——傅杭和方煦。   拖拉机厂和轴承厂离得不远,傅杭和林海洋偶尔会替赵柯去看看赵棉,进而知道了赵柯姥姥回来的时间。   傅杭想要刷赵柯亲人的好感,又不能突兀地出现,毕竟身份不合适。   恰巧他之前托人买了相机,就跟赵棉借口说:“姥姥年纪大了,你们也难得在省城相聚,我会拍照,帮你们在火车站拍照留念吧。”   赵棉性子好,不会挑剔“姥姥不是他姥姥”,也看得见傅知青追逐赵柯的诚意,最主要的是,她了解赵柯,赵柯对傅知青有耐心。   当然,赵柯现在大多时候对大多数人都很有耐性,并不一定是对傅知青特别。   赵棉愿意给年轻的傅知青一点鼓励,所以答应了他“拍照”的提议。   傅杭得到允许时眼里焕发的神采,让赵棉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欣慰。   就好像……妹妹的童养夫长得很好……   至于方煦,他休假回省城,时常约赵棉,两个人的关系越发亲近,就差一层窗户纸,但赵棉始终停留在后面,并不愿意捅破。   他们之间差一个契机,或者推力。   方煦舍不得逼迫,但该表现的时候肯定不会放过,自然提出一起来接赵棉姥姥。   赵棉顺从本心,并不是很抗拒他出现在家人面前,便也同意了。   于是,今天,赵棉下班后和方煦汇合,没有立即走,说要等一个人。   然后,等来了傅杭。   方煦和傅杭见到彼此的那一刻,无声的尴尬再次蔓延。   以己度人,他们第一时间便猜到对方的意图,不过……   “方同志。”   “傅同志。”   两个人客气地近乎冷淡地打招呼。   赵棉有些奇怪地打量两人。   等到三人出现在火车站,赵建国和赵瑞看到他们两个人,非常诧异。   一般来说,父亲对觊觎女儿的男人难免会有些敌意。   可赵建国发现了,他家的两个闺女,即便是性情柔和的赵棉,也很难搞。   因此,赵建国没对方煦和傅杭有太大的戒备心理,就是个平平常常的挺和善的长辈。   他头一回同时见到两个人,不是很了解两个人是否接触过,所以没将两个人之间的生疏的气氛放在心上。   将近六点钟,火车站的广播响起,刘三妮儿的火车即将进站。   广播播了三遍,火车鸣笛响起,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乘客们蜂拥而出。   赵建国和赵棉、赵瑞踮起脚在人群中搜寻。   祖孙四个动作极其的慢,东西太多,少了担夫,他们只能后下车。   乘务员帮忙提了一下,一老三小连拖带拽,最小的余岳连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包裹,压得脖子前倾,活像一只小乌龟。   余岳累得呼哧呼哧喘气,“不长个了,呜呜呜呜……”   刘三妮儿硬邦邦地说:“挂一会儿死不了。”   余岳谴责:“奶你变了!”   刘三妮儿前胸后背都挂着东西,也没力气说话,语气不好,“变你奶奶个腿儿,我就这样儿!”   老太太在部队家属院儿收着呢,回到家乡,立马舒展开,恢复本性。   余岳委屈地瘪嘴,“大姑父在哪儿呢?”   刘三妮儿不用他问,也在可哪儿打量,可惜他们个子都不高,淹没在人群里,视线范围穿不过一米。   赵瑞先发现了他们,“三叔,在那儿呢!”   赵建国看见人招手,“妈!”   赵棉也摆手:“姥!”   刘三妮儿回应:“建国!建国快来,妈要累死了!”   赵建国挤不过去,就喊她:“妈,你们放下别动了,我们过去!”   祖孙四个直接就撂下了东西。   傅杭和方煦从他们一找到人,身姿便不由地更加挺拔,随着赵建国赵棉他们一同走向祖孙四人。   两方人终于汇合,四个人都激动不已。   刘三妮儿:“建国啊,你一点儿没变……小棉这么漂亮了,真好真好……赵瑞也比以前精神了,在城里熏陶的吧……”   三个孩子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亲戚。   傅杭和方煦安静地站在后方,等着他们平稳情绪。   他们两个存在感十足,路过的乘客都要多看好几眼,刘三妮儿哪能注意不到,她跟两人对上视线,疑惑地问赵建国:“这两位同志是……”   傅杭和方煦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上前自我介绍,并且为了避免误会,重点区分——   “姥姥,我是赵棉的朋友。”   “姥姥,我是赵柯的朋友。”   “哦……”   老太太活这么多岁数,哪能品不出来,笑得慈眉善目,“好好好,你们有心了。”   两个人更有心,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伸手拎东西,且都捡大件儿拿。   赵建国和赵瑞也都上手。   “妈,先出去吧。”   大包小包,一人分了点儿,祖孙四个一下子轻松极了。   三个孩子有了闲心,兴致盎然地打量起周遭。   一行人移动到火车站前的广场,傅杭提出给他们拍照。   东西放在方煦和傅杭身边,方煦并没有跟傅杭站在一起,而是站在行李的另一侧。   刘三妮儿看到两人的距离,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们以前不认识吗?”   赵棉:“认识的。”   “看起来不太熟啊……”   拍完照,一行人去招待所住下。   路上,刘三妮儿发现,只要有人问话,两个人都会回答,他们彼此却没有对话,眼神也几乎很少对视。   地域特色,本地人都很热情直爽,刘三妮儿更是典型。   她回到老家更加放松,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客气?”   老年人的习惯,妇女队长的职业病,本地人的性格特点,见人就想撮合,“认识就是缘分,没事儿坐一块儿多唠唠嗑,关系就亲近起来了。”   方煦和傅杭:“……”   两个人内心拒绝坐在一块儿唠嗑亲近。   他们经历过一场只有彼此知道的尴尬,他们不约而同地只有一个念头,那件事情最好能够带进坟里,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两个都没有身份认可的人……   实在太丢脸了。   他们不想解释,也不想缓和。   冷淡,是他们的遮羞布。   非要问为什么这么客气?   没错,他们天生礼貌。 第160章 (捉虫)   赵建国和赵棉原本打算安置老太太他们住在轴承厂或者赵瑞大学附近的招待所, 可他们东西太多,搬来搬去实在麻烦,只能就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   放下行李后,方煦作为本地人, 发挥优势, 带他们去了一家老字号的国营饭店吃完饭。   从点菜到吃饭时的顺手照顾大家, 方煦展现了他成熟稳重有经济实力文质彬彬的男性风度。   刘三妮儿笑得合不拢嘴, 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喜欢他。   傅杭没有在这种时候跟他争风头。   他能看出来,赵柯的家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方煦和赵棉之间有一些暧昧的气氛和默契的互动。   方煦和赵棉的情况, 跟他和赵柯完全不一样。   所以方煦可以更直接地表现, 傅杭得适可而止地博好感, 否则就太没有界限。   傅杭脱掉枷锁,真正投入到下乡生活之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不再压制作为一个正常人对外界正常的情感释放, 人也“幼稚”了很多。   他看着方煦的举动, 心里酸,还得一派淡然。   “妈,你们在省城住四宿。”   刘三妮儿拒绝:“住那么些天干啥,有钱烧得吗?不住不住……”   “妈~”赵建国坚持,“难得我们都在这儿,下回聚也不是在省城了, 当然得带着孩子们长长见识。”   余岳吃得满嘴流油, 抬头兴冲冲地说:“我要去玩儿!”   刘三妮儿呲儿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人说话, 小孩儿别插嘴。”   余岳噘嘴。   余欢眼里也有好奇, 但她只是小心地瞧着,不敢表态。   余岁安静地吃饭,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哪儿做什么都不在乎。   赵建国道:“我们仨都安排好了,今儿晚上先好好休息,明天赵瑞陪你们去他的大学附近转转,后天去医院,我带你做个体检,大后天小棉休息,小棉陪你们去百货大楼和江边儿瞧瞧,那条街和江边儿公园修得老漂亮了,我给你们买第四天的火车票。”   赵建国、赵棉、傅杭都要上班,赵瑞上学,课程有松紧,时间相对宽裕一些,能抽出空闲。   三个白天,仨人轮着陪老太太他们,不落空。   别的也就算了,去医院……刘三妮儿抗拒:“我没病,去医院干啥啊,不去医院。”   老一辈儿都不爱去医院,全都认为有病才要去医院,体检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而他们的“有病”,通常都要到疼得难以忍受,才开口承认自个儿有病,往往这个时候,小病都拖成了大病。   赵建国见过病人的百种形态,精准地击中脉搏,“我这不是在医院吗?有内部体检名额,等我从医院离开,想用也用不到了,好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多浪费。”   刘三妮儿一听有内部名额,神情瞬间舒展开,不过还是说:“那住店吃饭,不也得花钱吗?”   “吃药还花钱呢,岁数大了都会有点儿老年病,及时控制住,不用花更大的价钱看病吃药啊,用你外孙女儿的话说,不能因小失大。”   赵棉赵瑞也都跟着劝说。   赵棉道:“姥,不花钱的检查为什么不去?回头跟二舅说一声儿,他也放心,您说是不是?”   赵建国一个劲儿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便宜不占,咱们吃大亏了。   实际上,名额确实有,但不是免费的,能报销一些,大头还是赵建国掏钱。   傅杭和方煦在他们劝说老太太的时候,都没有插言。   最后,刘三妮儿领他们的孝心,同意了赵建国的安排。   这时,方煦才自告奋勇道:“正好我还有几天假期,闲着也是闲着,您在这儿这三天,我也陪姥姥吧。”   傅杭没时间,且已经在赵柯姥姥跟前露脸,便道:“拿着我的相机吧,多拍几张照片留念,带回去让余老师和赵柯看看,也可以寄给余连长。”   方煦看向他。   两人对视几秒,方煦客气地说:“我会好好保存的。”   傅杭把相机交给了他,询问他是否需要教他使用,得到他“会用”的答复,两个人的交流立马停止。   饭后,一行人送祖孙四个回招待所。   黑省省城比余秀民部队驻扎地所在的省城要发达。   一路上,灯火通明,夜景绚丽。   而且,这里的路灯,也带着华丽的花纹,成了城市中的一景。   余岳口中不断发出哇哇声,跑到前面去,站在路灯光影的正中,回头冲着他们挥手,“快来啊。”   等到其他人走到了,他又向前跑去,站在下一个路灯下,连影子都在欢快地跳跃。   大家面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脚步渐渐慢下来。   傅杭对路灯很熟悉,他为了汲取到更多的知识,白天在拖拉机厂,晚上宿舍关灯,就回到外面的路灯下看书。   蛐蛐的鸣叫和路灯下密密麻麻扑光的小咬都是他的“同学”。   手上什么都没拿,只是简单地在路灯下走走,很少有。   傅杭独自停在一盏路灯前,没有走进光圈,抬头注视着路灯。   即便是省城,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路灯才会亮很久,其他偏僻的道路或者深巷,依旧是漆黑一片。   同一片夜空下,存在着不同的场景。   赵村儿大队和省城隔着数百公里,那里的人们,此时应该已经躺在炕上,进入梦乡。   赵柯屋子里的煤油灯,可能还亮着……   许多人自定义为平庸而无用,国家多他一个不多,缺他一个照样儿转。   赵柯从来不认为她是多余的,哪怕再微小的光,照亮方寸,依旧能流光溢彩。   傅杭总是会想念赵柯,就像现在,他头脑里想得还是她。   但他又不只是在想念赵柯。   傅杭抬脚,缓慢地踏进了光里,仰望星幕,低喃:“赵村儿大队还没通电……”   祖国还未富强……   似乎有些不自量力,可谁说他们不是在给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谁说他们未来,不是中流砥柱?   前方,赵棉发现不在眼前,回眸,刹那失神。   方煦与她并肩而行,余光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随之回头,也是一怔。   有一句诗:“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少年可以是个名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星月不足光,自有人造之光照前路。   刀剑不足利,自有人赤手双拳搏山击海。   有志向有目标的人,心在远方,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   人最美好之处,在骨不在皮。   这一刻,青年的光辉熠熠闪耀。   方煦下意识地举起了照相机,镜头对准傅杭,留下当下属于年轻的知青傅杭的影像。   ·   既然要去赵瑞的学校,赵瑞跑过来再带着姥姥他们过去,就费时费力了。   所以第二天,方煦早早出现在招待所,陪着刘三妮儿他们一起吃完早饭,由他带路,去赵瑞的大学。   赵瑞在学校门口等着。   “我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到大学来溜达,快给我在门口照一张相。”   刘三妮儿边说边拉着三个孙子站到大门下头,一点儿不见外地吩咐:“小方啊,牌匾上的字儿一定要露出来。”   方煦答应,出言调整他们的位置和姿势。   老太太两手交叠在小腹前,露出一个做作的笑。   “咔嚓。”   他们拍完,赵瑞不好意思道:“方同志,也给我在这儿拍一张照片吧,我想给我媳……我家里看。”   方煦闻言,笑道:“好。”   刘三妮儿看着大学里风华正茂的学子们,眼露羡慕,叮嘱仨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进大学……”   余岳打断她的幻想:“奶,考不了大学,别做梦了。”   刘三妮儿一滞,“你咋知道?”   “我外公说的啊。”   刘三妮儿指指进进出出的人,“这不是有人能上吗?要是不读书,你们不就连门儿都摸不着?”   赵瑞走过来,也道:“姥姥说得对,读书起码能够拓宽道路,不读,选择就是单一的。”   这话对小孩子没用,对大孩子正好。   余岳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耳旁风一样儿听过就散,倒是余岁,听进去了。   赵瑞领着他们在学校逛了一圈儿,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下午又去附近逛了一圈儿,有一些外国风的老建筑,非常有特色。   刘三妮儿不想浪费傅杭的胶卷,祖孙四个在每个不同的地方只拍了一张照片。   赵瑞说有些书籍和资料要捎回赵村儿大队,一行人逛完又返回到大学。   刘三妮儿站在大学门口,还是最喜欢这地儿,便招呼着仨孩子:“来,给你们在大学校门前单独拍一张照片儿,留个念。”   余岳立马就蹦到前面去,立正。   他拍完,余岁推了推妹妹余欢。   余欢走过去,余岳却不走,非要蹭照。   人来人往,方煦也在,刘三妮儿没发火儿,走过去薅住他的耳朵,“起开!”   “我不,我要一起拍!”   余岳使劲儿挣扎。   刘三妮儿也不松手,“识相点儿,我攒着你好几顿打呢,别让我在外头揍你。”   余岳疼得不行,眼泛泪花,被迫让开。   方煦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给姐妹俩一一拍了照。   半个小时左右,赵瑞返回到校门,抱着一摞顶到下嘴唇的书和资料,走过来。   “咋不早说这么多,我们就进去了。”   刘三妮儿赶紧迎上去接。   方煦快一步,照相机往身后一移,全接过来。   刘三妮儿道:“小方,给几个孩子分一分,你一个人拿着多沉。”   方煦也没勉强,微微弯腰,方便余岁和余欢拿。   赵瑞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姥,帮我捎几封信回去呗。”   刘三妮儿接过来,随意一瞥,发现信封上写得是【曲茜茜(收)】,手指一抿,好几封都是给曲茜茜的。   “你和你媳妇儿通信呢?我记得茜茜不是没上过学吗?”   “大队一直在扫盲,茜茜学得很认真,进步很快。”赵瑞面上带笑,提起曲茜茜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亮,“我们经常通信。”   “诶呦,那可真好。”   刘三妮儿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事情,只能看到赵村儿大队好的变化,越发迫切地想念老家。   第三天,医院体检。   刘三妮儿没啥心理负担,赵建国让去哪个科室就去哪个科室,完事儿也不追问,招呼赵建国去医院大门口拍照。   赵建国哭笑不得,“妈,医院有啥好拍的?”   刘三妮儿给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骄傲地说:“多体面啊,必须拍。”   赵建国顺从老太太。   傍晚,赵棉下班就坐公交车来找他们。   赵建国晚间要值班,没法儿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就是赵棉和方煦陪老太太他们一起吃。   从赵棉出现,方煦的眼神便时不时定在她身上。   连余岳都察觉到,嘬着面条,还大嘴巴地问:“你们俩在搞对象吗?”   一句话,气氛冰冻。   余岁和余欢看向一对年轻男女。   赵棉脸红透。   方煦轻咳一声,拉过注意力:“还没有,我想和她共同进步,她还在考虑中。”   “咦——”余岳嫌弃,“你们……唔唔唔……”真磨叽。   刘三妮儿捂住他的嘴,对两个青年笑呵呵地说:“吃饭,别听他一个小孩子胡诌。”   赵棉埋头,筷子夹着面条,一根根地往嘴里送。   她的耳朵一直是红的,方煦看不见她的脸,但又忍不住盯。   他的视线太直白。   姥姥和表弟妹们都看着,赵棉脸上的热度越发消不下去,有些气恼,伸脚踢了踢他的鞋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方煦一怔,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   赵棉又微微加重力气,踢了一脚。   方煦回神,立马收回视线,板住自己不再往她那儿瞧。   但暧昧,是即便不对视,也会萦绕在周围。   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个睁眼瞎来看,都清白不了。   赵棉本来打算今晚上留下跟姥姥一起睡,老太太知道她的宿舍和方煦家顺路,没让她留下。   “住招待所挤得很,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那我和方大哥送你们回去。”   晚饭后,一行人步行回招待所。   方煦有眼力见儿地快走到前头,跟余岳走在一起,给祖孙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昨儿赵瑞给我好几封信,都是写给他媳妇儿的,我瞅着感情比以前好多了,赵瑞也比以前看着踏实了。”   赵棉点头,“多经历一些事儿,肯定会有成长。”   刘三妮儿欣慰地看她,“我看你也比以前好多了。”   赵棉道:“小柯把工作换给了我,也一直希望我能多出来见识一下,我不能让她失望。”   “刚说你比以前好,你又来了。”刘三妮儿语重心长道,“这人呐,就活这一辈子,父母兄弟姊妹儿女,都不能一辈子贴在一起,早晚得过自个儿的日子去。”   “就说你二舅,巴巴地接我过去养老,可是我跟你二舅妈性格不合,要是成天围着他们转,那思想整天竟碰撞火花了。”   赵棉嘴角泛起微笑。   刘三妮儿得意,“这词儿是我跟家属院儿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媳妇儿学得,咋样儿,有文化不?”   赵棉含笑点头。   刘三妮儿念叨:“她是文化人儿,家里成分不太好,没办法,就跟一个当兵的大老粗结婚了,一天到晚钻牛角尖儿,就觉得他俩不般配,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日子是凑合过,天天拉拉个脸,谁看谁都说丧气。”   赵棉侧头,安静倾听。   “我闲着没事儿就去找她唠,那小媳妇儿不好意思拒绝我,慢慢不就熟了吗,时间长了,她一南方姑娘愣是让我唠成咱们这东北腔儿,她丈夫拉练仨月回来,听她说话一愣一愣的。”   刘三妮儿说起来都哈哈笑。   赵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您这是到家属院儿也干起妇女队长的活儿了?”   “有更大的领导媳妇儿领导娘,哪轮得到我现眼,这点儿人情世故,你姥我咋能不懂,我就是给自个儿找点儿别的事儿干,不然总在家跟你二舅妈对着,俺俩都难受。”   刘三妮儿爱串门儿,到家属院儿那也是各种结交朋友,她不找儿媳妇儿的事儿,不到儿子面前搬弄儿媳妇儿的是非,也从来不在孩子或者外人跟前说余秀民夫妻俩的不是。   不过跟闺女写信的时候,就没啥顾忌了,要不然她憋得慌。   “我是啥意思呢,人得知道为啥活,咱们不是为了别人活,为的是自己,要不然就是块儿行尸走肉。”   赵棉受教,“姥,我明白。”   “你明白啥啊?你就是太看重你妹了,姐妹关系好没毛病,那都这么大了,还跟眼珠子似的,那哪能行?”刘三妮儿问她,“是不还给你妹塞钱花呢。”   “小柯自个儿有钱……”   “她手里没钱,你指定给她。”   赵棉默认。   刘三妮儿叹气,“我看小方挺好的,眼神正,对你上心,对我这乡下老太太尊重,又有耐心,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最主要的是,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拖啥呢?”   赵棉没吭声。   “互相了解过了,要是双方都有意,注定将来要走在一起,还犹豫啥呢?不如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不合适就拉倒。我跟你说,有些事儿,关系不转变,你是发现不了的。”   “我只是……”   赵棉欲言又止。   方煦的人品,她并不太怀疑,并且因为于师傅,赵棉更觉得,方煦其实是个很好的对象。   之所以一直没有更进一步,不是方煦的原因,是她自己。   其实姥姥已经说出了问题,“我总觉得,如果我作出选择,我和小柯就不是最亲近的了。”   她对赵柯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即便没有人对她施压,赵棉依旧会产生负罪感。   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而要洗濯干净那些包裹在感情上的赘余,同样需要时间。   而且,如果在这样不够纯粹的情况下,选择方煦,对他是不是也不公平?   刘三妮儿听完,没觉得年轻的姑娘矫情,赵棉总是习惯性地体贴别人的心情,忽略她自己的感受。   “多想想你自个儿,别老想着别人,累不累?只要你乐意,都不是事儿。”   赵棉很听话,接下来的路程,一直在想自己,想着想着,就又会想到赵柯。   赵柯一直劝她出来,劝她尝试,未尝不是劝她走出圈儿。   她怕给赵柯带来负担,一直不过多表露,但赵柯可能早就发现,她内心始终有一根无形的名为“家人”的绳子,拴着她,明明踏出来了,又好像没踏出去。   明明……家人可以是支撑,也可以是动力。   赵棉和方煦送到招待所门前,便返回站点坐车。   末班车,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大家都很安静,任由光影飞速地从脸上划过。   赵棉看着窗外出神。   方煦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赵棉忽然扭头,对他说:“方大哥,我们一起进步吧。”   “啊?”   惊喜来的太突然,方煦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到他反应过来,立马端正地坐好,双手搁在膝盖上,极其郑重地说:“一起进步!”   方煦展现了一个男人的成熟稳重,下公交车后,走姿板板正正地送赵棉回宿舍,规规矩矩地道别,目送她进宿舍,才转身傻笑。   嘴一直合不拢,回到家也没收敛。   于师傅和丈夫方承还没睡,见到他这模样游过来游过去,对视,奇怪。   不是去献殷勤了吗?怎么……难道……   于师傅起身要去问清楚。   方承按住她,“很晚了,急什么,他想告诉你,肯定会告诉你。”   确实很晚了,于师傅又坐回椅子上。   隔天,方煦依然早早出门。   而这一天,方煦打从在祖孙几人面前出现,看向赵棉的眼神就粘乎又灼热。   刘三妮儿眼神询问赵棉,赵棉害羞地微微点头。   明白了。   刘三妮儿再看方煦,更加慈爱,现在这是正经未来外孙女婿了。   初步的名分有了,还有进一步的名分。   男人很贪心,方煦不落下一个表现的机会,整个行程,都包揽下来,对赵棉和她的家人关怀备至,耐心十足。   转过天,祖孙四人要离开省城。   接站的几个人又来送站。   方煦提了满手的特产出现。   刘三妮儿道:“怎么又拿东西,真拿不下了。”   方煦很阳光地说:“姥姥你们东西太多,我送你们到县城坐上客车,再返回来。”   赵建国和赵瑞看他的眼神带着奇怪,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方煦站得离赵棉很近,笑而不语。   关系一目了然。   他还一反常态地对傅杭神情温和。   傅杭面无表情:“……”   竟然有名分了……   真不值钱。 第161章   公社——   余秀兰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客车咋还没到?”   赵柯坐在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位上,蒲扇驱赶蚊虫,“按照经验,到站时间上下浮动不超过二十分钟, 可能路上上下车的乘客比较多。”   “不会有啥事儿吧?”   余秀兰胡思乱想。   赵柯悠悠地说:“余秀兰同志, 你就不能盼着点儿好?”   “你姥走几年, 我就几年没见着她, 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老了,白头发是不是多了……”   赵柯看她额角, “妈, 你好像多了几根儿白头发。”   “哪儿?”余秀兰不信, “咋会?”   赵柯道:“我帮你薅掉。”   余秀兰拍开她的手, “薅一根儿长十根儿,别手欠。”   赵柯收回手,嘟囔:“你看你,怎么老动手, 在学校要是也打学生, 不得被家长找啊?”   “家长都跟我说‘不听话就揍’,我管他们家那些上蹿下跳的娃,费老精力了,谁好意思找我?”   余秀兰做老师比做妇女主任的时候要上心百倍,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努力去教导学生。   用她的话说,“谁不说我教你们姐弟教的出息, 这些还没定性的娃交到我手里, 我不好好教, 亏心。”   赵柯也问过她, 会不会太辛苦。   她那几根白头发, 好像就是当上老师之后长的。   但余秀兰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对她半道上岗的教育事业倾心倾力,干得起劲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少说风凉话,你就不能下来?”   余秀兰数落她:“咋那么懒,没长腿吗?屁股黏上了?”   “我下去跟你画圈儿吗?”   赵柯嘴上这么说,还是跳下了手扶拖拉机。   时间卡得就是这么恰到好处,她脚底板刚沾上地面,那辆每天风雨无阻往返在县城和公社之间的小客车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远处。   赵柯不由地感慨:“它跑起来的样子,好像吃撑了,笨拙的可爱。”   余秀兰嫌她烦,“闭嘴吧你。”   赵柯闭上了嘴,没把“走一道吐一道”说出来惹她妈嫌弃。   小客车停下,门打开,陆续有人下车。   余秀兰盯着窗户往里瞧,找老太太的身影。   售票员跟赵柯说话:“赵同志,车上有熟人?”   赵柯笑道:“我姥和我舅家的表妹表弟。”   售票员有印象,“是有一位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他们东西可多了……”   两人正说着,车上走下一个老太太,身后带着一串儿小尾巴。   “妈你都瘦……”余秀兰红着眼,激动地迎上去,可看着老太太圆润的脸,乌黑儿的头发,说到一半儿的话咽回去,“妈你胖了哈。”   这年头,形容人胖是好词儿。“部队伙食好,又不用干农活儿。”   老太太敷衍地搂了搂闺女,就去抓赵柯的手,拉到跟前,对身边的仨孩子说:“这是你们大姑和表姐,快说话。”   “大姑,表姐。”   两个女孩儿都老老实实地喊人,余欢小眼睛崇拜地看着赵柯,余岁的视线也不经意地落在赵柯身上。   这就是奶奶口中“最出息最厉害”的亲表姐。   而余岳嫌弃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真破,不情不愿地叫完人,对着赵柯道:“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赵村儿大队乃至双山公社,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评价赵柯了。   赵柯有一种顺风顺水了很久,忽然来了点儿刺激的兴奋。   她还记得,她最初在外营造的是姐姐那样的温柔形象,好久没捡起来了。   主要没人信。   新来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赵柯扯起一个包容的笑,轻轻柔柔地说:“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余秀兰一看她没憋好屁的样儿,想翻她一眼,又顾忌她在表弟表妹跟前的形象,忍住了。   刘三妮儿训他:“咋跟你表姐说话的!”   余岳一脸不服气。   他跟姥姥信里说得一模一样儿,果然不是个有老实气儿的孩子。   赵柯看着这小子滴溜转的眼睛,不以为意地笑道:“姥,没事儿,表弟还小呢。”   余岳撇撇嘴。   “你等回家的。”   刘三妮儿威胁完,催促余秀兰和赵柯搬东西下来。   余秀兰和赵柯过去,按着她手指的,一件一件往出拽。   每当她们以为这应该是最后一件了,老太太手又指向下一件包裹,好像没完没了。   余秀兰无语:“妈,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我们娘四个的行李多少呢,还有你弟妹、亲家、家属院儿大伙给的东西,那不都得带回来。”   东西太多,怕丢,每回有人下车要拿东西,刘三妮儿都得下车看着。   终于掏完最后一件儿,余秀兰头疼,“你们怎么拿回来的啊,真是……”   刘三妮儿不在乎,“上下车都有人送,有啥难的,人小棉对象怕我拿不了,直接送我们到县城……”   “小棉对象?!”   “我姐对象?!”   余秀兰和赵棉异口同声地震惊。   老太太不说赵柯,只唠叨闺女:“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一惊一乍的,就不能稳重点儿?”   余秀兰没稳重,欣喜地问:“是不是小方?”   “是。”刘三妮儿笑容满面,“小方送我们上客车,我让他来家做客,他说他才跟小棉处对象,一个人单独来拜访不正式,说等过年跟单位请假,要和他父母一起来咱们大队。”   “这小方可真是个好青年,咱们小棉可真有福气……”   余秀兰喜气洋洋地点头。   只有赵柯,笑不出来。   方煦和赵棉竟然真的成了……   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赵柯还是惆怅了。   姐姐要被抢走了,赵柯忍不住开口创人:“来干啥?提亲吗?用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人家重视你姐是好事儿,别在那儿阴阳怪气。”余秀兰到底翻了她一眼,“处对象半年,议亲不很正常吗?都老大不小了……”   刘三妮儿赞同:“你妈说得对,真有心不能拿乔,半年不短了。”   赵柯抿嘴。   她当然知道,但不耽误她郁闷。   刘三妮儿安慰她:“年岁到了,都得结婚过日子,我还看见小傅了,他也是个好青年。”   “傅知青?”   “你咋这么生?你不是说你跟大队新来的知青看对眼了吗?还没进展呢?”刘三妮儿问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傅接送我的时候没小方表现得多……”   赵柯:“???”   她什么时候跟姥姥说过她和傅知青看对眼了?   赵柯连想都没心情想,没印象。   余秀兰打断,“回家再聊,赶紧往拖斗上搬。”   赵柯默默搬,搬完,道:“我突然想起有点儿事儿,要去打个电话,等我一会儿。”   “来那么长时间,有电话咋不早打?”   刘三妮儿拍余秀兰,“那孩子有正事儿,你吵吵她干啥。”   随即,她转头对赵柯和蔼地说:“去吧,不着急,俺们等你。”   余秀兰不满:“你咋这么偏心?”   就是,偏心!   余岳在旁边儿点头,敌视地看着赵柯。   刘三妮儿理直气壮,“我就偏心,不服憋着。”   赵柯就近跑到邮局,打电话到赵枫的部队。   这时间,赵枫训练还没结束,也没有打电话的许可,接不到电话。   赵柯就拖接线员带话给赵枫,赵棉处对象的情况。   被偷家了,不能她一个人郁闷。   ·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啪!”   赵二奶弹掉蚊子,边挠小腿边念叨:“老刘婆子有福不享,回咱们这乡下地方干啥,还带着连长家的金贵娃回来,老糊涂了吗?”   魏老太埋汰她:“你糊涂,三妮儿姐都不可能糊涂。”   赵二奶冷嘲热讽:“妇女队长都换两茬了,你还舔啥?能舔出钱来啊?”   魏老太白楞她一眼,“换两茬,也就是从妇女主任的妈换成妇女主任的姥,那是升了。”   其他妇女哈哈笑,可不是这个理儿吗?确实是升了。   牛奶奶感叹:“日日对着的时候,不觉着啥,老见不着,还挺想的。”   这话,赵二奶没反驳。   村里这些老娘们儿,包括魏老太,平常是恨不得对方赶紧消失,她要真一天半天不出现,先问的也是她。   众人吵吵嘴说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影儿。   东婶儿抻脖子愁村口的道,“平时赵柯开拖拉机来来去去,跟骑在风上一样,今天咋这么慢?”   “一把老骨头,颠出个好歹,回来就躺倒,咋办?赵柯能那么没谱吗?”   这话是从赵二奶嘴里说出来的,大伙儿有些稀奇地看向她。   赵二奶没好气,“瞅啥,没见过啊。”   魏老太喷她:“你嘴里一天天吃几个炮仗?不冲不会说话啊?”   “你才……”   “吭吭吭——”   手扶拖拉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妇女们止了话,晒场上一群老少老爷们儿也都起身,望向村口。   到砖窑附近,赵柯就开慢了些。   余秀兰跟老太太骄傲地介绍:“妈,这是咱赵村儿大队的砖窑,带劲吧?”   刘三妮儿瞅着砖窑稀罕极了,“好,真好!”   余岁读过刘三妮儿收藏的报纸,知道这是表姐带头建造的砖窑,拖拉机都开远了,仍然盯着瞧。   余岳小脸绷着,什么都看不进去。   “妈,你看这花好看不?”   刘三妮儿左右瞧,瞧不够,“好看,真好看!”   “妈,这是咱们大队的猪圈,大吧?养一百多头猪呢!”   刘三妮儿笑开花,“大,真多!”   明明没有味道,余岳还捂上鼻子嘴,翻白眼。   手扶拖拉机开进村子,停在晒场上。   赵四爷赵新山他们全都在,余家的人满脸亲近喜气,跟社员们一起围过来,纷纷跟刘三妮儿打招呼,叫“婶儿”叫“姥”叫“奶”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二奶挤开人,直接挎上刘三妮儿的胳膊,“老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都盼着你呢。”   妇女们,尤其是魏老太:“……”   真无语。   还说别人舔,谁都比不上她。   变脸太快了,要脸不要?   赵二奶可不在乎啥脸不脸的,逮着个机会,当着赵柯和所有人的面儿,告起赵柯的状:“你这外孙女是谁都整不了,一点儿不知道尊老爱幼,你回来了,可得管管她。”   赵四爷拐杖敲地,“赵柯她姥刚回来,高兴的时候,你瞎说啥?”   赵二奶睨赵柯:“我可没说瞎话,她一天天虎着呢……”   赵柯没反驳,也没个眼色啥的。   赵二奶反倒不适应了,“赵柯,我说你呢,你咋没个反应?”   赵柯缓缓抬眼,意兴阑珊地应付:“哦,我以后注意。”   赵二奶更奇怪,盯着她:“你咋蔫头耷脑的?”   赵棉处对象的事儿,还没定下,太早说出去,万一有啥变故,对她名声不好。   余秀兰便道:“她啥事儿没有。”   然后叫侄子们把刘三妮儿的东西扛回去。   刚赵二奶一打岔,刘三妮儿还没来得及让三个孩子跟村里的长辈们问好,“奶带你们认认人儿。”   余岁和余欢走到她身边儿。   余岳还站在拖斗上,背着手,不下去,抵触地看着破烂的村子和乡下人们。   他坐在拖拉机上,发现老远才有一处人烟,越走越偏,就越来越嫌弃,先在到赵村儿大队,他的嫌弃对比双山公社,直接翻了几倍。   刘三妮儿脸上的笑落下去些,“你岳,没听见奶叫你吗?”   “我不下去!我要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地嘀咕啥。   余大舅余三舅微微皱眉,大舅妈高玉兰和三舅妈方红也对老二家的小子印象不好了。   赵二奶阴阳怪气,“呦,这部队家属院儿出来的孩子,没瞧上咱们这乡下地儿呢!”   赵五奶扒拉她,“啧,你多大岁数了?跟一个孩子计较,害臊不?”   余岳愤怒地看着他们,“破烂死了!我就不下去!”   都是村里的人,他德性早晚得传遍。   刘三妮儿不顾忌那么多了,抬起手就要打他一顿。   余岳眼眶通红,梗着脖子。   余欢担心。   赵柯拦住刘三妮儿道:“姥,您别生表弟的气……”   余岳大吼:“用不着你假好心!”   好些社员看见他对赵柯态度恶劣,都露出些不喜。   赵芸芸那更是偏着赵柯的,直接瞪了讨人厌的小鬼一眼。   不过大伙儿都知道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嘴上没说啥 。   而赵柯没理会小表弟的话,不温不冷地说:“天也不凉,在村里出不了什么事儿,表弟不想下,就先让他待在车斗上吧。”   喂蚊子去吧。   饿着吧。   都别想好。   赵柯想到这小子晚上进退两难的模样,因为姐姐有对象而不太愉快的心情,有了点儿变态的宽慰。   刘三妮儿听了赵柯的话,收回了巴掌,“不管他,咱们回去。”   大舅妈高玉兰热情地招呼:“伯娘,手扶拖拉机的拖斗小,坐不下,我们就没去公社接你,饭都做好了,走走走,先回家吃饭。”   她又招呼赵四爷赵新山也一起过去。   其他社员们有眼力见儿地离开。   余岳一听“吃饭”,肚子咕噜噜地叫。   然而这些人,包括他亲奶在内,说不管他,就真的不管他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   余岳不高兴一个人留在这儿,在木拖斗上蹦,喊姐姐留下:“余欢!你不准走!”   余欢停下脚步,忐忑地看着他。   赵柯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手轻轻搭在小表妹的肩头,柔声问:“欢欢,怎么不走了?”   她叫我“欢欢”……   余欢红了脸,忘了弟弟,头昏脑涨地跟着她走了。   余岁根本不在乎弟弟,走在赵柯和妹妹身后,时不时打量赵柯。   赵柯回头,疑惑地叫了一声:“岁岁?怎么在后面?跟上。”   余岁一怔,低下头,头发遮掩下,耳廓通红,低低地应声:“哦。”   快步走到她身边。   赵柯肉麻死了。   赵芸芸受不了地抖抖鸡皮疙瘩,赶紧走人。   余岳在后面跳脚,“我要告诉妈!你们欺负我!”   可惜没人搭理他。   ……   也不是没有,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没走,讨厌地看着他。   “讨厌鬼!”   “略略略……”   “我们也不欢迎你!”   “我们赵村儿大队好玩儿着呢!才不带你玩儿!”   余岳:“我不稀罕!”   牛小强不喜欢他,也不乐意跟他说话:“走了走了,说什么废话。”   一群孩子跟在牛小强身后离开,还回头冲余岳做鬼脸。   另一头,余大舅大三舅家的烟囱都呼呼冒烟,刘三妮儿的房子没有烟了。   在刘三妮儿家院外,二舅妈方红道:“伯娘,你家炕,我们这两天一直在烧,屋里不阴。”   刘三妮儿随口应着,眼睛不离对面儿的学校。   学校的房体已经建好,窗户也安上了,操场上还有一堆堆的砖头砂石没有清走,显得建筑地凌乱不堪。   但刘三妮儿只是看着那长长一排砖房,看着窗户上反光的玻璃,便感动地想哭。   没人能理解他们这一代人对家乡的执念。   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土地被占,经历过饥荒年……能够活下来,有国有家乡已经很不容易。   破旧的村子和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老乡们都焕发了新的生机。   平和是能够从眼睛里传递出来的。   而且,刘三妮儿从信里知道,赵村儿大队还会变得更好,她便觉得,回乡,亲眼见证,值。   刘三妮儿还住两个孙女的肩,对她们说:“你爹就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长大的,我将他养成了有血有肉的军人,你们嫌弃这里,就是嫌弃你们爹,就是嫌弃你们的血、你们的根,知道吗?”   余岁和余欢点头,“知道了。”   余家的小子们放下刘三妮儿的东西,高玉兰和方红请老太太去他们院子吃晚饭。   三家院子之间有门,直接从门便过去。   余大舅家的两个儿媳妇已经盛出菜,大了酒,摆好了碗筷。   众人落座。   大儿媳文秀儿听说小堂弟一个人在晒场上,问:“真让小堂弟饿着吗?”   “咕噜噜噜……”   车斗上,余岳抱着一个劲儿叫的肚子,委屈又倔强。   他不信他们不管他。   他就跟他们杠着。   十分钟过去……   余岳自信满满。   三十分钟过去……   余岳不安起来,迫切地盯着奶奶他们离开的方向,希望有人过来。   天开始黑了……   余岳拍蚊子,哭丧脸。   “啪!”   他们真的不管他了。   “啪!”   好黑,害怕……   “啪!”   呜呜呜……好多蚊子……   突然,一个轮廓有些奇怪的人影出现。   余岳的眼睛一亮,以为是姥姥来找他了。   但不是,来的人是赵柯,她抱着被褥。   余岳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褥,难道真的这么狠心,让他在这儿睡吗?   赵柯走到车斗边儿,温温柔柔地说:“表弟,我给你拿来了被子。”   谁要被子!   余岳瞪眼。   赵柯视而不见,浪漫道:“晚上躺在这儿,可以看见月亮和星星,乡下的月亮特别亮。”   谁在乎亮不亮!   余岳委屈地咬嘴唇。   “哦对了。”赵柯想起什么,不由分说地把被子塞到他怀里,“你先抱着。”   余岳傻呆呆地抱着重重的被褥,看着她走开。   赵柯去大库拿了一卷草席回来,边往车斗上铺,边道:“车斗上不干净,会弄脏褥子,铺上就好了,也很软,躺着很舒服的,表弟,你会喜欢的。”   他不喜欢!不喜欢!   余岳眼睁睁看着赵柯给他铺被褥,心里呐喊。   但他嘴硬。   赵柯伸手去拿被褥。   余岳不撒手。   “表弟?”   赵柯疑惑地出声,然后使劲儿拽出来。   她麻利地铺完被褥,还拍了拍,似乎是满意被褥的松软度。   “我走了,表弟你早点儿睡吧,放心,村子里很安全,有点儿啥事儿,喊一嗓子,立马就有人过来。”   会有什么事儿?   余岳看她真的要走,害怕了,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睡在外面,呜呜呜……我不要被蚊子咬,痒死了,呜呜呜……我饿了,呜呜呜……”   赵柯回身。   余岳哭得更大声,“表姐——我要回奶奶家!”   赵柯遗憾。   还以为他能挺住呢,竟然这么快就投降了。   不过他这个性子,一时半会儿指定不会改不了,估计还有的磨。   与此同时,某部队宿舍,赵枫洗了澡回来,和战友们光着膀子坐在宿舍里侃大山。   “咚咚咚。”   门被敲响。   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赵枫在吗?”   赵枫从床铺上站起来,床铺发出“嘎吱”的声响。   门打开,一个不算陌生的士兵站在宿舍的门外。   “我是赵枫。”   士兵转告他:“今天你二姐打电话来,说你大姐有对象了,是个研究员,叫方煦。”   “我大姐有对象了?!”   “你大姐有对象了?!”   门外的士兵奇怪地看着赵枫和他宿舍的战友们,有对象有什么好激动的?   赵枫也悲伤了。   方煦是谁?!!   竟然偷他家!   赵枫的战友也悲伤了。   当战友大姐夫的机会消失了!   那二姐夫还有机会吗? 第162章 (捉虫)   某省省城, 电厂家属院儿——   一栋筒子楼,灶台搭在屋外的过道上,此时正在饭点儿,妇女们都在翻炒蒸煮, 也有几个男人做着相同的事情, 满院儿的油烟味儿和菜香混杂在一起。   楼下和过道上全都人来人往, 尤其是过道, 时不时就要侧身让一下,偶尔有人端着菜不注意, 一回身险些跟跑闹的孩子撞在一起, 一盘菜差点儿扣在他们身上, 随即便响起一通心有余悸的嗔骂。   楼下, 邮递员站在院子正中央,手里拿着信封挥舞,仰头喊:“宋明杰!有宋明杰的信!”   三楼,一个中年女人露出头, 回喊:“我儿子!宋明杰是我儿子, 马上来!”   随即,中年女人冲着屋里喊:“老宋,下去帮明杰取信。”   屋里响起一阵踢踏声,片刻后,门打开,中年男人边提鞋边道:“明杰的信怎么寄到这儿来了?”   中年女人, 也就是宋明杰的妈不以为意地说:“可能不知道明杰结婚搬家了, 你快去取上来不就知道了吗?”   宋爹穿过走道下楼, 十来分钟后, 手拿信封皱紧眉头返回来。   宋母摆好碗, 问:“从哪儿寄过来的?”   宋爹道:“赵村儿大队。”   宋母手里的分筷子的动作一顿,目露警惕,“什么?!赵村儿大队?!”   这房子不隔音,宋明杰下乡结婚的事儿没人知道。   宋爹连忙低声喝止:“你小声点儿!”   宋母抿嘴,压低声音不满道:“是不是那个乡下女人又想找事儿?明杰都已经结婚了!”   宋爹看着信封上的地址,神色阴沉。   宋母抢过信。   “你要干什么啊!”   “我撕掉,省得儿子烦心。”   宋母作势要撕。   宋爹连忙拦住她,“急什么,先看看写得啥。”   宋母已经撕开个小口,闻言,手又挪到封口,撕开,取出里面的信。   她只听“赵村儿大队”几个字,就够生气的了,这一看内容,直接火冒三丈:“他们这些乡下人,咋这么不要脸?!”   “写得什么?”宋爹接过来,看完后,气得手抖,话都说不利索,“真是……真是……”   “他们就是想扒着咱儿子的吸血虫!”   宋母急火攻心,愤愤不平,“这么些钱,他们也配!不给,凭啥给!”   宋爹把信纸拍在桌上,指着两个红通通的印章,“凭啥?你没看见吗?咱们不给,他们就要找到单位去要!”   宋母头晕地扶着桌子,坐下,“不行,亲家不知道明杰在乡下结过婚,明杰现在正求着亲家帮他往上走一走,不能让他们来搅合,万一惹得亲家不满咋办?”   宋明杰的媳妇儿是他们电厂工会的主任闺女,王英慧是啥,一个乡下妇女,她们两个根本没有可比性,她们两个生的孙子也没有可比性。   一个乡下娃,能有啥出息?   宋家已经有了聪明伶俐的孙子,不可能让那对乡下母子坏了儿子的前程。   宋母看着信上的钱数,愤恨,“他们真能狮子大张口!”   他们就算有些积蓄,也没法儿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来。   而且万一他们尝到甜头,没完没了咋办?   “不能给。”   宋爹也不想给,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掉麻烦:“叫明杰回来商量一下,绝对不能让他们闹大。”   宋母没有胃口,根本吃不下饭,干脆起身,“我这就去找他。”   此时,宋明杰和新婚妻子郑美珠的房子——   郑美珠一身熟练地钩着毛线虎头帽,偶尔温柔地注视着她微微隆起的圆润肚子,眼里的母性光辉都在诉说着她对未出世孩子的期待。   宋明杰戴着一副眼镜,斯文儒雅,牵着一个白净活泼的五岁的小男孩儿走进屋。   “妈妈,我回来了!”   郑美珠满眼爱意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在外公外婆家玩儿得开心吗?”   “开心!”   小男孩儿说着就要扑过去。   他叫宋卓,是宋明杰和郑美珠的大儿子。   宋明杰拉住了他的小手,先带他去洗手,才回到妻子身边,俯身抱了抱她,“今天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你?”   小宋卓也亲了亲母亲的脸颊,也学着父亲的话关心母亲。   郑美珠脸上挂着幸福地笑,“他很乖,没有闹我。”   宋明杰拿走她手里的毛线和钩针,“别太累了,吃饭吧。”   他们都是电厂大院儿长大,以前就彼此认识,只是不熟悉,但郑美珠一直对宋明杰有着隐晦的好感。后来他下乡,郑美珠以为他们很难有机会再见面,还失落了一段时间。   宋明杰回城探亲的时候,两个人再次偶遇,一个眼神一个对视,爱意和激情一下子像燎原大火一样蔓延。   宋明杰返程的门路,就是郑美珠的父亲帮忙的,当年两个人就结了婚,这几年一直生活美满。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   饭菜是宋明杰从食堂打回来的,郑美珠怀孕了,宋明杰便不再让她动手做饭。   郑美珠给父子俩夹菜,满足地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   宋明杰也给她夹了一块儿豆腐,“你别光顾着他,我特地打了你想吃的豆腐,多吃点儿。”   郑美珠冲丈夫一笑,嘴角带着甜蜜的笑,咬了一口豆腐。   “明杰!妈来了!”   宋母有几分焦急的声音响起。   宋卓惊喜:“是奶奶!”   他滑下凳子,噔噔跑去开门,甜甜地喊人:“奶奶~”   宋母暂时压下急躁,亲密地抱起他,进屋后关心了儿媳妇郑美珠几句,就对宋明杰使眼色道:“明杰,你有同学来家里找你,你爸留他在家吃饭呢,先跟我回去一趟吧。”   郑美珠一听,“妈,怎么没请到这儿来?我好替明杰招待……”   “你怀着孕呢,明杰那么心疼你,我哪好意思让你累到。”宋母笑呵呵地说,“你和小卓先吃着,让明杰跟我回去就行,我还得顺道买点儿卤肉加菜。”   郑美珠不好意思地笑。   宋明杰安抚好妻子和儿子,跟着母亲出门很远,才问:“妈,到底怎么了?”   宋母左右瞧了瞧人,低声道:“还怎么……你下乡那个赵村儿大队来信了!”   宋明杰脸色一沉。   如果当时有办法,他根本不会下乡到赵村儿大队那种破地方,还为了过得好一点跟一个乡下女人在一块儿。   当他好不容易修想办法离开赵村儿大队,就打算彻底割断他跟赵村大队的联系。   王英慧找过来,并没有给宋明杰造成多大麻烦。   他了解王英慧,只要刺激她,让她看见郑美珠,她就会自卑地离开,不会给他惹麻烦。   这几年,一直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他跟有修养的妻子和和美美,他的岳父能够帮助他前程,他还有一个聪明的儿子,一切都很完美。   偏偏,赵村儿大队又出现在了他的耳朵里。   报纸一出,那个破地方,忽然就成了备受瞩目的模范大队,有些知道他也是从那个双山公社回来的人,全都到他面前来打听,连他的妻子、岳父岳母都要问一句。   赵村儿大队就是他的耻辱。   宋明杰还要保持着笑容斟酌着回复,不让人发现异常。   好不容易,消停了些,又来了一封信……   还措辞强势……   宋明杰坐在父母家中,两手将信揉成团,恨恨地扔出去!   纸团滚到墙角,停下。   为什么就是不让他好过!   宋明杰牙关咬紧,控制着情绪。   “这事儿咋办?要不……”宋爹不甘道,“凑够钱,给他们?”   宋母满心不乐意,“谁知道给一次,会不会要第二次?万一要是一直扒着咱们吸血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宋母说不出来,看向儿子。   赵村儿大队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引爆,他太被动。   宋明杰眼里升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赌一把。”   他和郑美珠结婚好几年,他们之间有深厚的感情,有孩子,难以断开的社会和利益关系……   宋明杰捡起纸团,捋平。   宋明杰的岳家——   “明杰,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郑母亲切地招呼他进屋,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宋明杰没注意到,只一脸愧疚地看向屋内喝茶的郑父,“爸……”   “噗通!”   宋明杰直接跪在地上。   郑父郑母惊诧地看着他。   郑美珠出嫁前的屋子里,她捂着儿子的嘴,悄悄在门后瞧着,本来是要突然出去给丈夫一个惊喜,没想到见到这一幕,母子俩眼里的笑意全都定住。   郑母问:“明杰,你这是干什么?”   宋明杰从包里拿出信封,双手递给郑父。   郑父接过来,打开,脸色变得难看,严厉的目光射向他。   郑母站在他身后,弯腰一看,震惊又愤怒:“你在乡下有孩子?!”   屋里,郑美珠和小宋卓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无法相信他们听到的东西。   宋明杰忏悔道:“爸、妈,我知道我有错,你们打我骂我我都接受,但我真的有苦衷……”   郑母气愤:“你有什么苦衷?你这就是骗婚!”   “爸妈,你们听我解释。“宋明杰急切地说,“我当年下乡被分配到的赵村儿大队并不是报纸里说得那样儿,那偏僻贫穷,还民风彪悍、贪婪,那时候他们对知青态度恶劣,还逼迫女知青嫁给村子里的男人,男知青就每天重活不断,吃不饱肚子。”   “我没想到会被村子里的女人看重,非要我跟她在一起……”   宋明杰满脸苦涩,“他们村子团结排外,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城,跟她虚伪地周旋,好不容易借着探亲假逃回来,我爸都已经打算要把工作让给我,没想到遇到了美珠……她那么美好,救了我,给了我这么平静幸福的生活,可我每一天都受到煎熬,所以加倍的对她好……”   屋里的郑美珠紧紧捂着自己和儿子的嘴,无声地哭泣。   郑母并不能完全接受他的苦衷,“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就是自私!”   宋明杰苦笑,“报纸上夸得好,可那地方曾经是我的痛苦和不堪回首,我承认我自私,我有错……”   “你……”   郑父抬手制止妻子的责骂,微微侧头,又收回视线,严肃地问:“那现在呢?你对我们承认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钱的问题。”   宋明杰抹了一把脸,“那个孩子……今年才九岁,我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法儿想象一个孩子跟我要钱,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总归是他生父,我想请假回去看看……”   郑母质问:“那美珠呢?她还怀着孩子,她怎么接受?还有小卓,他怎么办?”   宋明杰无力地垂头,“我已经没办法再骗她,向爸妈坦诚,就是打算向美珠揭开我的伤疤,无论她是否原谅我,我都接受。可美珠现在怀着孩子,我怕她受刺激,想等孩子平安生下来跟她说……”   “咚。”   宋明杰抬头,看见郑美珠和儿子,瞪大眼睛。   郑美珠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小宋卓哇哇大哭起来,“妈妈……”   下一秒,宋明杰紧张地爬起来,伸手扶妻子,“美珠,美珠,你哪儿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郑父郑母也赶紧过来查看郑美珠的情况。   郑美珠伤心地看着丈夫,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但这是同床共枕的人,是让她那么幸福的人。   “美珠……”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宋明杰失态,连忙整理好,“不行,你这身体怎么能出远门?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郑父郑母也都反对她拖着孕身往乡下跑。   郑美珠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很坚持,“我得亲眼去看过你过去那些不堪,才能决定是否原谅你。”   宋明杰怎么都劝阻不了,神色变得微妙。 第163章   赵村儿大队。   刘三妮儿不算是土生土长的赵村儿人。   事实上, 整个赵村儿大队都是战后慢慢搬过来的。   从一开始的十几个人,慢慢变成几十个,过百……然后又发展成现在的规模,刘三妮儿除了这几年缺席, 之前赵村儿大队从无到有一点点儿建立的过程, 她都参与了。   现在, 村子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过还没有彻底翻新,没了从前的影子。   刘三妮儿跟熟悉的乡亲们一说话, 乍一回来时产生的陌生感就像是一股烟儿嘭地消失, 第二天, 老太天就如鱼得水地重新迅速融入回大队。   她家里啥都有, 粮食菜都不缺,都是余大舅、余三舅,还有赵柯家送过去的。   但大舅妈高玉兰和二舅妈方红都没让老太太开火,回来的头两天, 顿顿来叫他们去家里吃饭, 顺带还捎上赵柯母女。   余秀兰不白吃兄弟家的饭菜,过来都带点儿口粮,但总在人家吃也不合适,而且老妈回来,总得招待招待。   于是,今天在余大舅家吃完晚饭, 她就提出明天去她家吃。   老太太嫌弃她:“你做那玩意儿, 给猪吃猪都没胃口, 可怜我外孙女, 越来越瘦, 小脸儿蜡黄的……”   赵柯在旁边儿点头如捣蒜,故意附和:“就是,自从我爸去省城,我这日子就可怜了……”   余秀兰戳她脑袋,“少在那儿煽风点火,我伺候你还伺候出错了,也没见你孝顺孝顺我。”   赵柯道:“我想孝顺啊,你不是不用吗?”   “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让你个败家玩意儿霍霍东西,还不如吃我自己做的猪食。”   赵柯耸肩,那这就怪不到她了。   以前他们家都是赵建国和赵棉做饭,俩人都不在家,就母女俩自己做。可惜,同样的粗粮,赵建国和赵棉做出来带着粮食本身的醇香,她们做出来就是剌嗓子。   但赵柯比余秀兰舍得放油,她自认为比亲妈做得香点儿。   余秀兰警惕她“败家”,成天看厨房看得死紧。   赵柯不做,偶尔会玩笑两句,不会见天儿地挑剔“不好吃”。   大舅妈高玉兰拿出她珍藏的瓜子儿,放到炕桌中间儿,盘腿儿坐下,笑得一团和气,“那我让你们娘俩直接到家来吃饭,你们还不来,也不差你们一口吃食。”   “我们又不是没家,哪能总在亲戚这儿蹭。”余秀兰说着又挤兑闺女,“村儿里本来就说她不好找对象儿,啥啥都不会,还主动暴露,那不送上去让人笑话吗。”   大舅家的大儿媳文秀儿又洗了一盘柿子,端进来,笑道:“现在谁还会说啊,赵柯这么有本事,那点儿小事儿做不好有啥的,事事都行,让别人没法儿活了。”   高玉兰夸赵柯,“赵柯这么聪明,要是想学,指定能学好,咱们是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在做家务做饭上。”   赵柯赞同地点头,“还得是我大舅妈向着我。”   “可不是,从小我就觉得赵柯行。”   她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以前也没这么大方。   刘三妮儿乐呵呵地磕着大侄媳妇儿家的瓜子儿,“看见你们都好,我真是开心,他们兄弟俩早去的爹妈要是知道,肯定也高兴。”   余三舅一家此时走进来。   高玉兰咯咯笑道:“老三他们家过来了,我们也是沾老三的光,天天不着闲。”   余三舅道:“那得是沾伯娘的光,要不是伯娘支持我去学木匠,大嫂可没有现在不着闲的日子。”   “对对对,都是伯娘领导的好。”   不闲着,就是有的挣。   人吧,都是这样儿的,眼界提上去,兜里鼓起来,就不计较那仨瓜俩枣的了。   以前,公社轴承厂的工人就是大伙儿心里顶好的工作,赵柯在那儿上班儿,村里人嘴上心里全都羡慕。   如今,当工人,工作体面也轻松,但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互相一合计,去工厂挣钱,没有大队的工分,砖窑、养猪、庄稼的分红,肯定都捞不着了,那还没有在大队出大力挣得多。   之前酸菜厂的名额,余家丝毫不惦记。   大队又是养猪场,又是承包酸菜厂,现在刚盖出学校,加上附近婚嫁打家具……余家木匠活的单都排到年底去了,一天到晚的忙。   两家人一起干,余三舅不藏私,不计较,一起干活儿,挣的钱都是平分,还教侄子们手艺,大舅家占便宜,她心里明镜儿的,人就越来越和气。   兄弟、妯娌、婆媳之间,摩擦都少了。   老太太看他们这样儿,也闲不住,问赵柯:“有啥事儿用的上我,给我安排安排,我这把老骨头得多活动,不然人要待废了。”   赵柯故意作出警惕的表情,“您老当益壮,这妇女主任我可不撒手。”   刘三妮儿说她,“一个妇女主任,就知足了?你还真要一辈子窝在咱们这赵村儿大队啊?”   高玉兰咔咔磕开一颗瓜子,吐掉瓜子皮,道:“咱们这一个小村子,能有多大发展,赵柯都把何东升那养闺女送进文工团了,以后要是好前程,可不能在咱们这儿耽误。”   赵柯送出去多少人了。   大家碎嘴子,连赵柯都不放过,可全大队都认为,想走出农村,对别人来说很难,对赵柯来说肯定轻而易举。   全大队意见统一。赵柯早晚会飞出赵村儿大队。   而赵柯实事求是道:“是百灵自个儿有本事。”   如果何百灵不行,她就是硬推,也推不上去。   更何况,赵柯只是得到了一个消息,帮她报上名,顺水推舟送一程,算不上硬推。   高玉兰又道:“不说何百灵,咱大队小学今年的毕业生呢?”   前些年,赵村儿大队的升学率不高,一来没钱,咬牙供孩子读书的少;二来,不重视教育,确实考不上。   去年冬天的社员大会之后,顾校长和吴老师给大队排班排课,今年上半年学校的课程也进行了整改,课程强度和内容、深度都加强了不少。   低年级打基础,四五年级为考公社中学做准备。   今年大队小学的五年级有八个学生,何百灵和赵小草、杨毅、谷三妮儿都是毕业生,何百灵去了文工团,剩下的七个学生,赵柯和赵新山以及赵四爷等长辈聊过,必须都得送进中学,而且必须要拿到好成绩。   为此,顾校长用心教了半年,甚至放假这段时间,顾校长、吴老师、余秀兰三个人的精力也都在这七个学生身上。   赵柯上过公社的中学,他们临去考试之前,她还特地回学校取经,拿到了前两年公社入学考试的试卷,让他们模拟测试一下。   模拟成绩很不错。   过两天,就是中学的升学考试,三个老师带队去公社参加。   高玉兰这是已经提前盖章,他们能考上中学,并且将功劳全都放在了赵柯头上。   赵柯道:“大队进行基础建设,当然要支持教育发展,但教书的是我妈他们,学习的是学生们自己。”   谁的付出都不能抹灭。   刘三妮儿看出赵柯不太赞同高玉兰的说辞,便侧头看了余岁一眼,道:“岁岁下半年也该升中学了,她成绩挺不错的,正好赶上入学考试了。”   她听了赵柯叫“岁岁”,也从小岁改成了岁岁。   两天的时间,余岁已经听习惯,绷着小脸儿点头,表示她能考上。   沉默而自信。   “我之前都打听好了,粮食关系这边一接手,大队和学校盖个章,学籍就算调回来了,能跟着一起去考。”随即,赵柯对余岁和余欢说,“明天我带你们认识认识同年级的孩子,可以一起玩儿。”   姐妹俩点头。   余岳不在这儿。   他来赵村儿大队的头一天晚上受挫,被叮了一身蚊子包,改成了消极抵抗。   他不出来吃饭,刘三妮儿不给他单做,他就每天跟着余岁余欢过来吃饭,吃完撂下碗筷就走,一句话不跟别人说。   刘三妮儿打定主意要治他,不让人管他,“看他能憋到啥时候。”   嗯,已经憋满两天了。   第三天,刘三妮儿在自家开火做饭,然后就去跟一群老头老太太集合。   大队人进来,又出去,总是不够用。   所以老人孩子也得忙起来。   学校的房体建好了,但里里外外一片狼藉,没法儿投入使用,需要打扫收拾。   刘三妮儿走后,姐妹俩坐在院子里,余岁看书,余欢眼睛盯着外头。   赵柯的身影一出现在院外,余欢便眼睛一亮,“表姐来了!”   余岁放下书,余欢冲赵柯挥挥手,姐妹俩往出走。   窗里,余岳着急,“你俩干啥去?”   余岁没搭理他,继续向前走,余欢回头,“表姐带我们认识朋友,你去吗?”   余岳抱胸,扭头,“我才不去,我的朋友都是部队大院子弟,我才不跟乡下孩子交朋友。”   “哦。”   既然他不去,余欢就小跑跟上姐姐。   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余岳气得跺脚。   赵柯带着姐妹俩进到学校操场,找到打打闹闹干活的一群孩子,“小心点儿,别砸到人。”   孩子们停下打闹,老老实实地喊“赵主任”,好奇地看着姐妹俩。   余岁站在那里任他们打量,余欢不太好意思,稍稍挪了脚步,站在赵柯身后。   赵柯先给余岁和赵小草、谷三妮儿她们互相介绍认识。   赵小草主动招呼她:“顾校长让我们放松,大家闲不住,就过来帮忙收拾了,你要一起吗?”   余岁走过去。   但谷三妮儿看着余岁身上的绿短袖绿军裤和小凉鞋,羡慕,“你的衣服这么漂亮,干活会弄脏的。”   余岁看了看她和赵小草身上明显是手工缝制、很脏很旧的衣服,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穿得专门干活的衣服,她妈妈打扫卫生,都要换一身旧衣服。   不爱表达的孩子,往往会更仔细地观察。   几秒后,余岁道:“我的衣服是别人给的,她们穿旧穿小了。”   谷三妮儿惊讶,“你爸不是连长吗?连长的孩子也要捡别人衣服穿?”   余岁平静道:“我妈要面子,以前不捡,我们家三个孩子,不够花,就在嘴上省,后来我奶来了,她说衣服没坏,别人能穿我们也能穿,就捡了。”   谷三妮儿更加羡慕,“这么好的衣服,还不要钱,不捡多傻啊。”   余岁顿了顿,点头。   她妈和奶奶为捡衣服这事儿,还闹过脾气,后来奶奶直接给他们姐弟套上,穿出去根本没人注意。   奶奶说,下乡有穿百家衣的习俗,而且别人送的,不是上赶着乞讨,不寒碜。   赵小草开了话头,就在观察余岁,发现她看着冷冷淡淡,但不是那种看不起人的冷淡,便插进来,问:“你到大队,能适应吗?”   余岁道:“我奶说,这儿是我爸的根,也是我们的根,会适应的……”   旁边,赵柯介绍余欢认识魏如月和包小雨,余光也在注意余岁,发现她们相处不错,便收回视线。   魏如月和包小雨都比余欢小一岁,魏如月比余欢低一年级,包小雨下半年才上一年级。   不过她们都是相对安静内秀的孩子,余欢先从她们开始融入,可能比较自在。   包小雨还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女孩子,魏如月已经尝试着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性子比以前大方了很多,主动跟余欢说话。   余欢小声地回着。   赵柯没直接吩咐女孩儿们带着余岁余欢玩儿,介绍完就随她们去。   她去找牛小强,则是另一个态度,直接问他:“我小表弟余岳,不愿意融入集体,大哥,你是不是得想想办法?”   牛小强不乐意,“他太讨厌了,我不想带他玩儿。”   “这不是玩儿,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赵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后余岳就在咱们大队住下,你想想,你是大哥,全大队跟你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在你麾下,现在出了一个有可能破坏团结的孩子,你不作为、不理会,合适吗?”   “我不搭理他,不跟他玩儿,破坏不到我们,有啥不合适的?”   赵柯摇摇头,“你看,就拿咱们大队和李村儿大队打比方,咱们大队跟李村儿人关系不好吧?但是干活儿的人不够,我就惦记着出好关系,把他们拉过来帮着干活。”   她边说边竖起一根手指,又竖起第二根,“一个人干活,和两个人干活,能量是不一样的,你说,是闹僵对咱们有好处,还是收扶对咱们有好处?”   牛小强眼睛转动,思考,照她这么说,肯定是收扶有好处。   但是……“我又不缺人干活。”   赵柯的第二根手指收回,一根食指晃了晃,“不是这样的,人不能只看眼前,万一将来,你需要呢?一个有眼见的大哥,要要前瞻性……需要我给你讲讲什么是前瞻性吗?”   “不用,我能猜到意思。”   赵柯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道:“而且,你不觉得,收扶一个难搞的小弟,更能显出你作为大哥的能耐,也能帮你提升声望吗?”   牛小强眼睛转动得更快。   赵柯话锋一转,忽然问他:“你们的网编完了吗?”   牛小强挺起胸膛,“当然。”   赵柯夸赞:“真不错,先不要琢磨下水了,有别的玩儿法。”   牛小强好奇,“什么玩儿法?”   赵柯指了指余岁和余欢,“你知道吧?她们是在部队大院儿长大的,部队会有一些训练的设施,比如,两根柱子中间挂一张网,可以攀爬;再比如,做各种各样的吊桥,底下挂着网防摔……”   她越说,牛小强眼睛越亮,满眼都是“想玩儿”。   赵柯这时候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能不能想办法让余岳同学愉快地融入进集体?”   “能!”   牛小强下意识地答应下来,但马上又警惕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在忽悠小孩儿。”   赵柯不否认,故意卖关子:“还有些别的设施,我还得想想,余岁和余欢是我表妹,她们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能拉拢到余岳……”   拿捏。   牛小强不甘心被她忽悠,又实在想玩儿那些有趣的设施。   好一会儿,到底玩心占了上风,牛小强艰难地答应,“行,我想办法。”   赵柯笑了,拍拍他的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放心,我给你这个权力,只要不受伤,咋整治……不是,咋帮助他融入都行。”   “记住我们的口号,团结一切力量!”   牛小强:“……”   他们什么时候有口号了?   赵柯眼神示意他跟着喊。   能咋办?摊上这种领导。   牛小强不情不愿地开口:“团结一切力量。”   赵柯不嫌弃他有气无力,按着他的肩,手动帮他转身,“去吧,小强。”   牛小强迈开步子。   赵柯拍他后背,“打起精神!”   牛小强叹气,挺直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   赵柯逗完小孩儿,回家。   宋文瑞在他家院子里晾衣服,看到赵柯,犹豫了一会儿,喊她,“赵主任……”   赵柯摆摆手,叫他来家里说话。   宋文瑞回头跟屋子里的妈妈说了一声,来到赵柯家,忐忑地问:“赵主任,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回来吗?”   赵柯想起她桌上的信。   她往树根儿生母万知青所在城市寄得两封信,在去接姥姥的时候,取到了回信。   宋知青的城市距离稍微远一点儿,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也接到了。   宋文瑞见她不回答,“会不会没有结果?”   赵柯安抚他:“现在还早,再等等,不用着急。而且我不是跟你商量过?一封信没结果,就再寄一封去他单位。”   除了听赵主任的,继续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文瑞在她身边又坐了一会儿,才返回到家中,继续没干完的活儿。   王英慧听到动静儿,起身,扶着门框,虚弱地问:“小瑞,你最近好像总去对面儿,有什么事儿吗?”   宋文瑞不擅长撒谎,尤其不擅长对母亲撒谎,心虚地说:“我、我下学期就要去上学,我紧张,是找余老师……”   不是找赵主任。   王英慧没多想,看见儿子踮脚晾衣服,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走过去,弯腰要跟他一起晾。   宋文瑞赶紧拦住了她,“妈,我可以的,你别累到。”   王英慧眼里又泛起泪,“是我没用,拖累你……”   “妈,你别这么说,你没有拖累我……”   赵村儿大队,宋文瑞在紧张地安抚母亲的情绪,远隔千里的地方,他生父的情绪却无法安抚。   宋明杰和他的父母以及郑美珠的父母都劝她以身体为重,实在不行等孩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但郑美珠打定主意要亲自去丈夫下乡的赵村儿大队看看。   郑父郑母妥协,但要求她必须养几天胎,确定没问题才允许她买票。   她一起去这件事儿改变不了,宋明杰就开始琢磨怎么能让这次出行对他有利。   郑美珠一个人,还怀着孩子,出门在外肯定要依赖他,那么他还有准备的空间。   宋明杰之前一直很避讳接收赵村儿大队的消息,也没看过报纸,现在为了更稳妥,重新又搜集起来。   郑美珠也在找赵村儿大队的报纸。   郑父郑母跟她一起看,越看越怀疑,越看越不放心,尤其是那张赵村儿大队杀猪宴的集体合照,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几乎看不出刁蛮的样子。   最后,郑母决定,请假陪女儿一起去。   她也去,宋卓不愿意一个人跟外公待在家里,哭着要跟妈妈在一起。   没办法,只能也带着。   而这个消息传到宋明杰耳朵里,他好不容易稳住的心,又是一堵。   他不一个人,好几双眼睛,没办法有什么小动作,不得不也带上宋母。   于是,两家一起买了八月二十三号的火车票,四大一小还有一个在肚子里的,即将到达赵村儿大队。 第164章   牛小强接下了赵柯的任务, 第二天就行动起来。   他自动认领了“余欢朋友”的称好,带着一票小弟,等在村南头田桂枝家门口。   包奇星在屋里看见牛小强他们,惊喜:“老大!你们是来等我的吗?”   牛小强只是冲他招招手, 啥也没说。   包奇星兴冲冲地跑向他们。   田桂枝站在门口, 忍不住骂了他一句:“火燎腚啊!”   包小雨站在她身后, 不敢出声, 等她从门口走开,才跨出门, 小声道:“妈, 我去干活了。”   田桂枝回头看饭桌都收拾干净了, 就没说啥。   院门口, 包奇星跟牛小强汇合,见他不动,不解,“老大, 不走吗?”   “急啥。”   包小雨走到院门, 脚步踟蹰,眼神飘向牛小强他们,飞快地移开,又忍不住再偷偷去瞄。   她今年十岁,因为大队的强制规定,下半年终于能去上学, 之前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干活儿, 除了住得近的魏如月, 没有别的朋友。   村子里的小男孩们都爱跟着牛小强玩儿, 她弟弟包奇星也是, 早上扒开眼睛就想往外跑,去找牛小强。   她妈田桂枝总说牛小强性子霸道又野,不喜欢他像个跟屁虫似的围着别人家的孩子屁股转,更不喜欢他老说自个儿是牛小强的“小弟”,说他没出息。   她还怕包奇星跟着牛小强上蹿下跳地淘气作祸,受伤。   但包小雨其实对牛小强印象挺好。   包奇星没上学之前,在家里也会对她呼来喝去,自从开始跟牛小强玩儿,他就转变了。   “我们兄弟将来要顶天立地!”   “是男人就不能欺负女人!”   “强者永不言败!”   ……   类似这种话,包奇星经常挂在嘴上。   “小雨。”   魏如月走过来,叫她一起走。   牛小强迈开步子,走在她们身边,一群男孩子也跟着他一拥而上。   包小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魏如月的手臂。   魏如月跟牛小强合作过,又有换过家的交情,惊讶过后,直接问他:“牛小强,你要干啥啊?”   牛小强道:“等你们一起去上学,咋了?”   包奇星震惊:“老大,你不是说不跟女孩儿玩儿吗?”   “都是同学,分啥男女。”   牛小强以前是说过,但他现在改口,也改得理直气壮。   重点不是这个。   魏如月提醒:“现在还没开学……”   牛小强不在乎,“天天去学校报道,就是上学,干活还是上课,没区别。”   魏如月闹不明白他,干脆也不问了。   但大家走着走着,一群男孩子就将两人围在中间,簇拥着她们走。   包奇星很羡慕他姐这么风光,悄悄挤到中间,挨着他姐走。   然而,魏如月和包小雨骄傲不起来。   牛小强太张扬。   她们俩都是不受宠爱的女孩儿,以前有点儿互相取暖的意思,她们羡慕牛小强这样的孩子,跟他们出现在在一起又实在尴尬。   好不容易忍耐到学校门口,两个女孩儿以为,这下,该分开了吧?   牛小强带着童子军继续跟在她们身后。   魏如月、包小雨:“……?”   有毛病?   牛小强问她俩:“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去找余欢吗?”   魏如月、包小雨:她们俩找余欢,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她们女孩子也不想跟臭男孩子玩儿。   屋里,刘三妮儿发现他们,招手:“等余欢吗?她马上就吃完饭了,快进来等。”   余欢走到门口,一看见这么多孩子,惊讶地长大嘴巴,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余岳也探出头来,嫉妒地哼了一声,扭头钻回屋。   魏如月和包小雨不得不带着牛小强他们一群男孩子走进院子。   几乎全村这个年龄段儿的孩子都在,他们人多,屋里肯定挤不下,大家就都没进屋,停在房檐下。   他们往屋里瞅,才发现赵小草和谷三妮儿也在。   赵小草目光落在牛小强身上,“你们……来找余岳?”   余岳不由地抬起下巴,挺起胸膛。   牛小强特不客气地说:“谁找他啊,我们一起等余欢同学。”   余欢屁股刚坐在凳子上,又震惊地站起来,“等、等我?!”   余岳则是脸一掉,高高地撅起嘴巴,瞪着他们,也瞪余欢。   刘三妮儿说他:“你那嘴能挂油瓶了,你们赶紧吃饭,一会儿收拾完,我还要出去干活儿呢。”   窗户敞着,门也敞着,余欢重新坐下,被一群男孩子盯着吃饭,也尴尬了,手足无措。   牛小强一个眼神都不往余岳那儿飘,跟赵小草她们俩搭茬:“你们一会儿要去哪儿?赵主任说中午给我们冲苏打水喝,放很多糖。”   “叫姐,你这小子咋这么没礼貌?”   牛小强拒绝赵小草:“我才不叫黄毛丫头姐。”   赵小草炸毛,她正在渴望被当成大人的年纪,可她天生头发黄,从小就被叫黄毛丫头,现在连牛小强都这么叫,忍不了。   谷三妮儿拉住她,“别理他一个小屁孩儿。”   牛小强瞪她们,“我是大哥,不是小屁孩儿!你们尊重点儿!”   她们根本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大事!   他是赵村儿大队隐藏的守护英雄,才不是什么小屁孩儿!   赵小草发现他跳脚,心里舒坦了,扔下“幼稚”两个字,扭头。   牛小强为了他的目的,忍气,转向余岁,故意叫了一声“余岁姐姐”。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魏如月和包小雨表情都有些不适。   赵小草无语,“你恶不恶心。”   恶心到她,就好。   牛小强得意,问余岁:“余岁姐姐,赵主任说部队训练,会有一些设施,你一会儿跟我说说呗?”   余岁因为余岳这个弟弟,一向觉得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很惹人烦。   她很冷淡地拒绝:“抱歉,一会儿我们要去大队部,要讲考前准备。”   不能从她这儿偷到信息,牛小强泄气,只能按照赵柯说得使劲儿。   他对着余欢叭叭:“你见过水车吗?我们大队有好多水车,架在河上的特别漂亮,等今天干完活儿,我们带你去看啊。”   余欢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吃饭都慢了。   “村子里老多好玩儿的地方了!”   牛小强手舞足蹈地比划,其他孩子们也跟着吐沫横飞地说。   金大娘家种了很大一片油菜,快要开花了,到时候黄灿灿的,很漂亮;   过些日子,松树林里能捡到松子;   他们经常去河沟里挖泥鳅,带回来加餐;   豆秸堆很高,大家都爱爬上爬下,好像离天空很近;   最好玩儿的是冬天,他们可以将雪变成他们想变成的任何模样……   不止初来乍到的姐弟三人,连刘三妮儿和赵小草、魏如月她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听得入神。   在他们眼里,赵村儿大队处处都是美好的,只要探索,永远能发现新的有趣的娱乐。   人们总会怀念小时候,或许是因为,即便生活上不富足,儿时的快乐是富足的,快乐就只是快乐。   赵小草对余岁道:“考前会开完,我们也带你去附近转转吧,你可以试试踩龙骨水车,河里的水会运到稻田里。”   余岁点头。   刘三妮儿吃完饭,撂下碗筷,就出门了。   余欢也有些迫不及待,抓紧收拾完桌子,便跟着牛小强魏如月他们往外走。   奶奶不在家,两个姐姐也都有了各自的朋友,尤其是余欢,她有一群!   仿佛只有余岳一个人孤单。   他自己不愿意接纳赵村儿大队,抓心挠肝地好奇,也不愿意屈服,便小跑到前面去拦着余欢,“不准你出去!你得在家陪我!”   余欢想出去,又不太能拒绝弟弟,纠结……   牛小强直接替余欢做决定:“听他的干啥,咱们走咱们的。”   他让几个小弟挡住余岳,叫魏如月拉着余欢走。   魏如月安静挽起余欢的手:“学校得在开学之前收拾出来,这是大队给咱们的任务,不去不好。”   大家都要做,余欢想叫余岳一起,但对上他愤怒的眼神,有些开不了口,只能垂下头,顺从地跟魏如月走。   余岳气得大喊大叫,一直追到院门口,瞪着他们走进对面的学校。   大队大院儿——   顾校长站在院子里,给几个孩子开考前动员会。   赵柯坐在窗下听着玩儿。   “考试时间是八点半,明天早上五点,就到大队来集合,赵主任开拖拉机拉你们去公社。”   赵柯举手,“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一群少年少女应声。   而顾校长全都讲完,一人发了一张手写的考前准备单。   谷三妮儿拿着她那张,指着名字那一栏的“谷雨”二字道:“这是我大名儿,我姐叫谷穗,比划太多了,我请赵主任帮我起了个比划少的,谷雨意头多好,利作物生长。”   余岁抬头看向表姐,“表姐还帮你们起名啊……”   “家里给起的二妮儿三妮儿,那么随便,明显不重视我们,我们就找重视我们的喽。”谷三妮儿说得轻描淡写,开朗道,“我跟刘姥姥撞名了,你要是总‘三妮儿’、‘三妮儿’的叫我,肯定很不自在,以后叫我大名儿吧,我喜欢我的大名儿。”   真的撞名了。   余岁忍不住弯起嘴角。   第二天,有考生的人家,天刚亮,烟囱就冒起烟。   不到五点,家长们带着孩子们来到大院儿,比他们孩子都紧张,一会儿问“笔带了吗”、一会儿问“拉没拉下别的东西”,一会儿又叮嘱各自的孩子别粗心大意。   要是问一遍也就算了,他们一遍一遍地追问。   余岁自主能力强,刘三妮儿跟她一起检查了一遍,就不再多说,给她添加压力。   赵柯和顾校长站在一起,后来姥姥过来说话,没多久其他家长也过来,对顾校长各种叮嘱。   顾校长劝他们不要太紧张,毫无作用。   赵柯起太早犯困,看着他们这样儿,兴味冲淡了困意。   曾经说读书没用的是他们,这时候生怕孩子考不上的也是他们。   “五点了。”   赵柯起身,拍拍手,示意唠叨的叮嘱的都停一停,“赶紧上车斗坐好,走了走了。”   她一发话,孩子们抓着挎包,嗖地爬上车斗。   他们早就被念得不耐烦了。   顾校长怕学生们不安分,也上了车斗,随时看着他们。   赵柯围着车斗转了一圈儿,检查了一遍,才启动拖拉机,坐到驾驶位。   家长们让开路,赵柯抬手,冲他们爽利地一挥,“走了。”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新鲜劲儿上来,完全忘了紧张,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话。   赵柯坐在前头,听着他们生机勃勃的说笑声,嘴角上扬,忽然喊了一句:“要不要加速!”   少年们异口同声:“要!”   赵柯已经稍微加速,又问:“怕不怕颠?”   少年们带着笑意大声回应,“不怕!”   “那冲起来——”   赵柯一拧油门儿,拖拉机又策马奔腾起来。   少年们欢呼雀跃。   顾校长一个中年男人,冷不丁地,有点儿跟不上赵柯和学生们的速度与激情,适应了风迅速拂过面颊发丝的感觉,竟也找回了一些年轻时候的活力。   余岁第一次坐拖拉机的车斗,而且是跟其他同龄人一起,就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奔放震了一下。   赵小草和谷雨也在狼嚎,发泄着紧张。   余岁的安静,格格不入。   谷雨抓起余岁的手,“余岁,一起啊——没啥人——怕啥——”   余岁不自在,被催得厉害,才试探着喊了一声。   大喊能够释放很多情绪。   第二声,不需要谷雨催促,余岁便喊了出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   前面,赵柯听见冷脸表妹的喊声,神情更加明朗。   飙个拖拉机,她成功地带走了岁岁表妹身上“装酷”的标签。   拖拉机直接开到公社中学,赵柯和顾校长一直陪着他们。   顾校长开解他们,赵柯只是坐在拖拉机上,看着赵村儿大队的学生们进入考场,才暂时离开,去公社大院儿。   一个月的时间,公社已经完成计划开垦的土地亩数,但集合全公社力量,耗费人力财力物力,肯定要对公社的农业寄予厚望。   开弓没有回头箭,且必须要尽可能地做好,这样明年才能继续扩大耕地亩数。   今年的开垦结束后,合作社为明年的耕种开了一次会。   赵柯在农学院和农业部稍稍打开了一点儿门路,决定以公社的名义,请农业方面的专家到赵村儿大队实地考察一番,检验一下合作社的耕地以及各个大队的土地都适合种什么作物。   最近,公社都在为迎接农业专家做准备。   赵柯过去跟段书记吴主任开了个小会,在考试结束之前返回到学校。   赵小草他们欢天喜地地出来,说着题目简单,他们答题特别顺利。   他们看起来都自信满满。   这对赵村儿大队是好事儿,但赵柯和顾校长对视后,心里都有几分酸涩和期待。   这个结果,他们早有预计。   赵村儿大队成绩最差的学生,模拟考试的时候,分数都不低,很能说明问题。   从赵柯上中学,学校的课程和题目就是这个程度,几年过去,还是这样。   而在赵柯之前呢?   一个人成长的重要时刻——童年、少年都没有好好利用起来,加以培养和教育,他们缺失了太多学习的机会,也浪费了太多时间。   赵村儿大队作出调整,先走出一步,以后就会提前很多步。   段书记他们也都对双山公社的发展有野心,双山公社现在大力发展农业,之后就会发展基础建设,教育是必然的一环。   阴霾无法永远遮盖朝气蓬勃的太阳。   他们这一小小的一隅就是一个缩影,广袤的大地上一定还有人在先走一步,未来必定会拨云见日。 第165章   考试结果, 三天后出。   拖拉机当天就拉着学生们回来,停在晒场。   不说八个学生的家长、学校的老师,大队社员们也都在关注。   “考咋样儿啊?”   “能不能考上啊?”   “看你们心情都挺好,是不是稳了?”   顾校长稳重, 没有出成绩之前, 不放话太早, “他们说考得还行, 不过不排除谁马虎丢分,确切的结果还得等放榜。”   “娃们这么努力, 肯定能行。”   大伙儿的文化储备还不够, 不知道这叫“薪火相传”, 他们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一群孩子, 仿佛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未来,就从这一代开始。   乡下人不是傻,也不全都轴,上上油, 不太明白的道理, 也能琢磨出味儿来。   更何况,赵柯和赵新山三不五时就要给他们去锈上油。   就说教育这个问题,往前了说,有赵柯这个现成的例子在,谁不知道读书好,前途比地里刨食儿更广阔。   他们只是没钱, 也看不见好的未来。   赵柯和大队做了很多, 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儿, 就是让他们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读书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读书的花费确实不低, 砸锅卖铁咬牙供,大伙儿可能会犹豫、退缩,但现在有大队开路,不需要那么艰难。   社员们估摸着自家孩子考中学的时间,盘算着要使劲儿干。   王老大家的孩子多,都上学的话负担重,犯愁道:“赵主任,要不我们家先不盖砖房了,钱先可着娃娃们上学?”   村儿里还有好几家是差不多的情况,孩子多,闻言,也都看向赵柯。   “该挣挣该花花,要是用你们省盖砖房的钱,就是大队没本事。”赵柯笑容里丝毫没有负担,“大队这么多户,本来也不能一年盖完,谁家孩子多,都要上学,手头上一时比较紧,可以排到后期,晚一点儿没关系,都是这一两年的事儿,放心,大队肯定不会让你们吃土的。”   大队的态度,就是赵村儿大队社员们的底气。   谁也不想眼睁睁瞅着别家有砖房住,他们自个儿的娃娃住不上。   众人放下乱七八糟的忧虑,嘻嘻哈哈:“都是老农民,吃的不就是土嘛。”   赵柯笑道:“话糙理不糙。”   白天干一天活儿,大伙儿都聚在村口乘凉唠嗑。   赵柯没回村儿当妇女主任之前,不太爱在村口停留,寒暄完就赶紧撤。现在,她爱唠了,时不时就凑到人堆唠一阵儿。   这也算是深入一线、了解村情、倾听民声。   大队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宏观,有时候会忽视一些小问题,而小问题很有可能会在未来变成大问题,影响发展。   因为大队干部和社员们的距离不远,社员们有一些切实的需求,会直接在闲谈中说出来,只要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一些问题。   比如,赵村儿大队越来越多的学生升入公社上学,以后要在公社住宿,家长担忧他们吃不好住不好学习懈怠……   这确实是个问题,前面走了九步十步,第十一步瘸腿,前面很有可能会白费力气。   于是第二天,大队干部的日常早会上,赵柯就提了这个问题和她的建议。   “在公社建赵村儿大队的宿舍?”   赵柯点头,“公社中学的宿舍,条件不怎么好。”   不止宿舍,教室也一样。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   房子是很多年前建造的,门窗不严实,一到冬天,外头零下二三十度,屋里零下七八度,经常有同学手指头冻成萝卜头,笔都拿不了。   晚上睡觉,被窝里拔凉拔凉,更别说容易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肩膀。   公社本地的学生还好,家里暖和很多。   赵柯都是拿个热水壶,灌一壶热水回来,晚上冻醒就起来换掉热水袋里的水。   赵柯那时候跳级,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环境实在太艰苦了。   以前赵村儿大队小学的教室也这样儿,不过乡下学校,比较灵活,冬天太冷,那就不上课了,还省柴火,大不了天暖和了再补回课程。   “都是咱村儿的孩子,哪舍得他们吃那些苦啊。”   而且,赵柯还在琢磨另外一个事儿,“咱们大队以后在公社的人越来越多,念书的孩子,酸菜厂的工人,农机站的驾驶员,我爹回来会在公社卫生所干一段儿时间,傅知青和林知青他们也得去农机站培训,这么多人,全指着公社安排住处,不现实,最主要的是,这对孩子们来说,多好的资源啊,不利用可惜。”   哪怕是胡和志,赵柯其实心里头也觉得,他在酸菜厂有些浪费。   到时候他们顺带辅导辅导孩子们学习,三年的中学,也可以跳级走,省了时间,又省了一笔学费。   办公室暗,他们一人一个小板凳,围着个小方桌坐在房檐下。   赵新山点着一根儿烟,思考。   牛会计开口:“大队盖完学校,要建卫生所,咱们还欠着不少钱,手头紧。”   赵柯算计:“砖咱们自个儿出,房子咱们自己盖,就是玻璃窗、柴油和吃食的钱……”   牛会计愁眉苦脸,“工分儿也不少啊。”   大队组织,出去建房子的社员和留在村里烧砖、照顾田地的社员,都得加班,照现在大队给的工分,年底分红,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牛会计忍不住吐槽她:“怪不得你妈总说你败家,你手指头缝就不能拢紧点儿吗,少露出去一些。”   赵新山道:“赵柯也是为了孩子。”   牛会计当然知道,但他管账,还管着个不富裕的账,该咔哧得咔哧,不能大手大脚。   赵柯道:“我妈帮我攒了点儿稿费,可以借给大队,卫生所主要是缺药,咱们盖卫生所的钱,留出买药的,剩下的先用到紧缺的地方也行吧。”   牛会计又掏出他的账本,“你都借大队不少钱了,总借不合适。”   这个时候,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审核很严格,是很光荣的一件事儿,顶多给一些物品上的鼓励。   《首都报纸》发行量大,每期发布之后,都有一笔还算可观的稿费寄过来,但说辞不是稿费,是报社方面对艰苦建设乡村的知识青年典范的鼓励,希望她能够做出更多的表率作用。   而且现在的队委会成员,除了唐副队长,都没少借给大队钱,只是赵柯和赵新山借的更多。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吝啬的。   赵柯不在意,“又不是不还,怕我亏了,就按邮局利率给我算利息。”   赵新山一根烟抽完,拍板:“那就盖吧,萍萍也要回来了,咱们明年再多养一些猪,紧也就紧这一年两年。”   目前赵村儿大队的养猪技术还不够科学,也折过猪,好在他们都是分栏养的,养得也精心,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损失。   按照他们的估算,赵村儿大队明年秋收,今年那批猪全出栏,手头就会开始宽裕。   “也不见得非要紧……”   赵新山三人看向赵柯。   “宿舍盖起来,对入住的学生们稍微收一点住宿的钱,大队可以直接扣他们家长的工分,吃饭也好说,谁家住谁家拿口粮,要是有邻居大队的学生也想过去住,不用咱们大队承担一半的住宿费,没准儿还能两相抵消。”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赵村儿大队小学收附近大队学生的好处了。   涉及到孩子,排除从中获取利益的目的,就会单纯很多,既能照顾孩子们,又不赔钱,压力不大。   赵柯一直秉持的观念是,为长远打算,必要的投入不可少,“公社发展起来之前,咱们先占一席之地,省得以后得跟人抢。”   公社比他们赵村儿大队有位置优势,公社越繁荣各大队就越会向公社集中,赵村儿大队太偏远,其实各方面都有局限。   就像小狗撒尿标记地盘,谁先撒谁占地儿,要是有人抢,打呗,反正赵村儿大队的实力,肯定不输。   赵新山和牛会计对视,赵柯总是能说服他们。   “你跟唐副队长安排吧,牛会计配合。”   赵新山最上心的是赵村儿大队的庄稼和养殖,赵柯也说过,以赵村儿大队的地理条件,很长一段时间,农业和畜牧业都是发展的支柱。   三个人一齐答应。   赵柯看向整个早会都没有发言的唐副队长。   老许副队长在职的时候,偶尔还会质疑大队的举措不合适,也会主动提出一些意见,或者包揽一些工作。   唐国伟执行力强,主动性不强,换了村里的社员做副队长,有这样的特质没什么好挑剔的,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知青,大家天然地会拔高对他的期待,即便不像其他知青那么出彩,也该作出一些切实的、有建设性的工作。   赵柯只是妇女主任,不好对他说什么,便提醒赵新山提醒一下唐国伟,他需要改变工作态度了。   赵新山推给她:“我去找他,好像在批评他,队委会谁有你会动员?你去吧,没人对你有意见。”   赵柯哭笑不得,也没推辞。   在公社盖宿舍,得公社批地。   今天还早,赵柯打算骑自行车去,在那之前,赵柯和唐副队长、牛会计对接一下工作。   还有几天就开学,新老师这两天就会搬进知青点,提前适应赵村儿大队小学的风格并且参加入职前培训。   新老师的考核结束,离得近的几个大队陆陆续续有人给孩子报名到赵村儿大队读书,不多,目前只有五个。   离得近的,像李村儿大队和潘村儿大队的的三个学生,可以每天上下学,剩下的两个,在赵村儿大队有亲戚,会借宿在亲戚家。   学校还在收拾,余家暂时没工夫给学校做木工,书桌只能先用旧的,不够就从各家借用,大不了放学再搬回去。   砖窑还得继续产出,有空就得烧,而且为了省钱,盖房子要用的石灰也得他们自己烧,并且需要储存大量的黏土、砂石、木柴……   下个月,白菜也成熟了,酸菜厂投入工作,陆陆续续会向各大队收白菜进厂,也得安排起来。   大致聊完,众人各自忙活。   赵新山去地里,牛会计在办公室里打算盘算账。   赵柯和唐国伟一起出门。   “唐副队长,你和尹知青很久没回家了吧,今年冬天打算休假回去探亲吗?”   唐国伟顿了顿,摇头,“她家里很少寄信过来,我家有些远,小婉还小,我们怕她出门生病。”   那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请假回去了……   赵柯笑道:“等咱们大队条件更好,再回去也行,衣锦还乡嘛。”   唐国伟笑起来,期待道:“希望有那一天。”   “会有的。”赵柯肯定,随即进入主题,“唐副队长,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要是有的话,别客气,咱们都是为赵村儿大队服务,跟我们说一说,能帮的大家都会尽力帮你。”   唐国伟一脸老实,“没什么太大的难处,我有很用心地干,不敢马虎。”   赵柯眼露赞赏:“大队长先前还跟我说过,你工作很踏实,他很放心。”   唐国伟露出欣喜的笑容,保证:“让大队长放心,我会继续好好干的。”   “你和尹知青在咱们大队这些年,踏实肯干,大队长都看在眼里,肯定相信你,不过……”   唐国伟的笑容微收。   “你是知青,大队对你期望很高,大队长看你还没有完全发挥长处,进入到更好的工作状态,有些着急,他怕由他找你,让你以为他想批评你,就让我提醒一下。”   唐国伟不知道他哪里没进入到状态,肉眼可见地紧张。   赵柯拿刘兴学、庄兰他们几个知青举例。   几个人现在都找到了方向。   刘兴学和邓海信之前一心扑在赵村儿大队的建筑规划上,公社开垦荒地,他们两个就被请去负责水渠的规划,其他大队有了农用机的帮助,也都在开垦,两个人经常在外面“出差”。   庄兰和苏丽梅主要负责的还是扫盲工作,为了能够更全面的扫盲,期间不间断地学习、补充,偶尔还要被赵柯支使干点儿杂活儿。   她们俩还参了大队小学课程的编辑,规定的课程还在上,在这儿基础上悄悄加深难度和深度。   “大队对知青们都很看好,像尹知青参与了接生员的培训,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外出替妇女接生,明年还能替猪接生,对咱们大队和你们的小家都很有帮助。”   “每个人的优点和长处不一样,保持对学习的热情,积极地融入到大队中,倾听和思考大队和你自己的需求,别人都进步的时候,如果你原地踏步,也会落后。”   “当然,大队最希望的是,每一个赵村儿人都由衷地对在赵村儿大队的生活愉悦和热爱。”   唐国伟有所触动。   赵柯点到为止,和他分别,回家骑上自行车,赶往公社。   公社和赵村儿大队可以说,正处在蜜月期,赵村儿大队想以集体的名义,在公社批一块儿地建房子,不难。   段书记问清楚他们的用处,就盖章批了地。   赵柯来都来了,段书记干脆叫上吴主任,三人一起去街上检查,客人要来,主人当然要打扫干净家,做好接待工作。   乡下卫生意识差,公社少有这么干净的时候,不止他们三个,公社内的社员们行走在干净的路上,步伐也很轻快。   吴书记道:“看来得保持下去,有一个好的环境,也能带来好的心情。”   段书记指指赵柯,“小赵他们大队今年种上了花,还跟我炫耀过,秋天给咱们分些种子,明年公社也种上。”   吴书记笑,“现在是公社和各个大队都在向赵村儿大队学习,小赵同志带领的好。”   赵柯不谦虚,“也是我们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进步,积极配合。”   三个人走到学校前,段书记道:“小赵提醒了我,明年公社财政宽裕一些,要先给学校和卫生所拨款,为社员们服务是咱们工作的基础。”   吴主任点头。   公社不算大,很快就逛完,段书记和吴主任招待赵柯到公社的国营饭店去吃了一顿饭,没让她花钱,顺便跟饭店定好专家在公社期间的饭食。   两天后,赵柯再次骑车来公社看榜。   赵村儿大队的八个孩子,不出意外,全都考上了公社的中学。   赵柯确定了开学的时间和需要做的准备,自行车蹬得飞起,超出平时两倍的速度,回大队报喜。   几家人喜形于色,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也都高兴。   赵村儿大队的学生都考上中学,说明他们大队的教育水平确实很好,那么他们的孩子,将来也能考上。   而赵村儿大队八个学生全都考上中学的名声在外传开,两天时间,又有三个孩子来报名。   这是好的开始。   八月二十九日,赵柯开拖拉机拉着余岁、赵小草他们八个学生去公社办入学,办好后带他们返回赵村儿大队,等开学再送他们过来。   下午,小客车准时抵达公社,停在路边。   衣着简朴的乘客们接连下车,最后下来四大一小一行人,正是郑宋两家人。   郑美珠脸色苍白,脚踏在地面的一瞬间,腿微微软了一下。   宋明杰伸手想要扶她,郑母抢先,有意无意地隔开他,关心地问:“美珠,你还好吗?”   宋明杰表情落寞了一瞬。   小宋卓泪汪汪地贴在母亲腿边,担忧地仰头看她,哭唧唧:“妈妈……”   他虽然小,却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所以才格外黏着母亲。   郑美珠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边安抚儿子的情绪,边对郑母摇头,“妈,我没事。”   宋母满脸心疼地凑过来,“美珠啊,有啥不舒服,一定要跟妈说啊,别自个儿忍着。”   郑美珠虚弱地靠在母亲身上,避而不理。   郑母淡淡地问宋明杰:“离赵村儿大队还有多远?今天能到吗?”   宋明杰立即道:“往村子走,路况很差,做牛车得几个小时,天都黑了,美珠怀着孕,不能颠簸,不如先休息一晚吧……”   宋母附和:“是啊是啊,身体为重。”   有一辆马车停在旁边儿,一个老汉儿接到人,正要走,听到母子俩的话,忽然插话:“同志,你们要去赵村儿大队啊?”   郑母一听,客气地回应:“是,老乡,我们去赵村儿大队,好走吗?”   老汉儿瞥一眼宋明杰,大声道:“当然好走!这位男同志以前是赵村儿大队的人吗?多久没联系老乡了?俺们公社重新修了砂石路,一点儿也不颠!”   末了,他稀奇地打量宋明杰,“从俺们公社走出去的人,竟然不看报纸……”   不看报纸有罪吗?   宋明杰就是不想看,有问题吗?   但妻子和岳母就在旁边,他只能作出苦笑。   老汉儿转头热情地邀请他们:“我们大队跟赵村儿大队离得不远,我送你们呗。”   郑母惊喜,但是又有些不放心,“美珠你……”   宋母跟儿子对视一眼,再次劝道:“美珠,别逞强,休息一晚上吧,不差一天半宿。”   郑美珠摇头,“只是有一点儿累,没有别的不适,可以走。”   宋明杰则是对着她忧心忡忡,“美珠,那么晚到赵村儿大队也不好安置,我放不下你的身体……”   老汉儿替赵村儿大队澄清:“孕妇不舒坦,住公社招待所休息休息也成,不过赵村儿大队体面,啥时候都没亏待过客人。”   不舒服就不舒服,别赖赵村儿大队招待不热情。   宋明杰听到“赵村儿大队体面”这一句,神情微微僵硬。   他来之前,仔细想过。   就算赵村儿大队有变化,他也可以推说是后来发生了变化,可他没想到还没到赵村儿大队,就先碰到个多事儿的老头。   他不是赵村儿大队的人,硬说本地人护着本地人,牵强。   而在宋明杰思考应对的时候,郑美珠已经拜托老汉儿送他们一程。   郑母还感谢道:“我们给您路费……”   老汉儿摆摆手,豪爽道:“给啥给,你们是客人,客人来了只管放开了造,别的啥都不用操心。”   “老乡你可真热心。”   老汉儿笑得爽朗,“应该的,我们双山公社的人都这么热情好客!”   郑母对这位老乡很有好感,同时,就对宋明杰的说辞更怀疑,看都不看他,确定郑美珠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扶着闺女牵着外孙坐上马车。   宋明杰有苦说不出,以前公社的人看着他们这些外来知青,不是事不关己,就是好奇和畏缩,更多的是带着警惕和防备,反正不会凑近。   现在怎么这么厚脸皮。   “坐好了。”老汉儿叮嘱一声,甩鞭子赶马,边控制缰绳边道,“俺们以前见到生人也不敢搭话,尤其你们这种一看就是城里来的,现在不一样儿了,还有记者来采访呢!”   马车缓缓移动,郑母和郑美珠才发现,整条街道完全不脏乱,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干净。   这跟她们印象中的农村相差极大。   可转过念想想,他们对这里的印象,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宋明杰一家人。   老汉儿注意到她们在打量周围,淳朴中带着骄傲,“干净吧?俺们公社要请专家来考察土地,是省城大学农学院的专家,据说赵同志联系了很久!”   “赵同志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上了好多报纸的妇女主任。”   郑母弯了弯嘴角,“知道,我们看过报纸,很厉害的同志。”   来过的人不了解,没来过的人看过报纸,老汉儿瞅瞅他们,觉得奇怪。   不过他没问,依然在吹赵柯:“赵同志当然厉害,她是俺们双山公社的骄傲!全国的名人呢!你们运气不好,赵村儿大队的拖拉机今天来公社了,前脚刚走,赵同志开得,坐拖拉机可比马车快多了。”   郑母道:“那真是可惜,错过了……”   老汉见她感兴趣,继续吹:“赵同志……”   宋明杰试图转移话题,然而他每说一句,老汉儿都能再拐到对“双山公社骄傲”的吹捧上。   宋明杰:“……”   累了…… 第166章   牛小强整治余岳的方法就是钓鱼执法——各种描述赵村儿大队可探索的地方, 引诱余岳。   他脑瓜聪明,不确定余岳到底有什么没见过没玩儿过的,每次起一个话头,都会问问余欢:“你们以前玩儿过吗?”   余欢如果否认, 并且表现出兴趣, 牛小强就会大说特说。   余岳并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小孩儿, 当天晚上就破功, 但他好奇也要一脸不屑,故意大声炫耀他以前在部队驻扎地的生活。   “吉普车你们见过吗?绿色的, 好大好宽敞, 比你们那个拖拉机威风多了。”   “你们知道啥叫拉练吗?一个团一千五百多人列队出去训练, 队伍可长了!还会边跑边唱军歌呢!”   “你们见过枪炮吗?没见过吧?”   “我们那个军区, 还有坦克营呢,有十几个大坦克,一炮就能将你们整个村子炸飞!”   余岳说得夸张,实际坦克营离他们所在的驻扎地很远, 都是听说, 他根本没有见过。   余岁直接白了他一眼,余欢欲言又止。   姥姥刘三妮儿始终挂着慈祥的笑容,没拆穿他说大话。   而男人,不论大小,都对“炸飞”有执念,尤其这个年代, 对军人极其憧憬。   好几个村里的男孩儿控制不住向往的神色, 碍于“大哥”的吩咐, 使劲儿憋着没有跟他搭话。   牛小强也对部队感兴趣, 但他稳得住, 心里收扶小弟的主观渴望越来越强烈,嘴上却怼回去:“原子弹才能炸飞村子,坦克顶多炸飞几头猪!”   余岁无语地抬头瞥牛小强一眼,猪招他惹他了?   余岳没想到乡下小孩儿会知道原子弹,吭哧几秒,急急地反驳:“我说的是所有坦克一起开炮,肯定能炸飞村子!”   余岁又瞥他一眼,村子又招他惹他了?   小男孩儿都这么幼稚。   牛小强一副“不跟你争论”的神色,对余欢说:“快吃,吃完我们带你去秘密基地。”   余欢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奶奶。   刘三妮儿笑呵呵道:“去吧去吧,别玩儿太晚。”   余欢才来赵村儿大队几天,便开朗了很多,刘三妮儿乐见其成。   余岳很不快乐,嘴撅得老高,碗磕桌子发出响声,筷子也带着气,戳盘子里的菜。   刘三妮儿调转筷子,抽他手,“好好吃饭!”   这么多孩子瞅着,余岳很没面子,眼圈儿霎时就红了,碗一推,筷子一摔,“不吃了!”然后扑到炕上,后脑勺都在闹脾气。   “爱吃不吃,不吃省下。”   一顿饭不吃,饿不死,刘三妮儿不惯着他,祖孙三个照吃不误。   余岳砸炕扑腾,吸引注意力,然而除了余欢时不时歉意地瞄她,另外两位女性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心无旁骛地吃饭。   饭后,对弟弟有歉意余欢小步小步地挪出屋子,欢快地跟着牛小强他们去秘密基地玩儿。   牛小强还没长成大男人,就有了大男人的臭毛病,是爷们儿就跟爷们儿混,不爱带娇气的女孩儿玩儿,现在为了刺激余岳,拐带余欢,就顺路去找魏如月陪着她。   牛小强开始一天三顿,早中晚不落地到刘姥姥家报道,拐余欢去“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故意说给余岳听得,老话说,鸡蛋分篮,狡兔三窟,牛小强的秘密基地贼多,随时转移,想用就拎出来。   余岳一个人待在家,实在忍不住了,第三天就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跟去学校。   牛小强不搭理他。   余岳从小被他妈林清宠着,什么活儿都没干过,到学校哪会儿认真地打扫,他又没有熟悉的人,只能围着两个姐姐打转。   余岁冷着他,余欢好欺负。   而且,牛小强他们那些孩子嘻嘻哈哈地玩闹,他慢慢地就一直凑在余欢身边捣乱。   牛小强嫌弃:“怎么像苍蝇一样,光烦人没正事儿?”   “你说谁苍蝇!”   余岳受刺激,头朝前,小牛犊一样顶向牛小强。   其他小孩儿要拦,牛小强很有气魄地一摆手,胸膛接住余岳的脑袋,揪着他的肩膀一扭,给余岳按在地上。   第一次正面交锋,牛小强胜。   余岳哭着找奶奶告状。   牛小强爽快道歉。   余岳憋屈,当天牛小强再去他家,他就堵着门不许他们进,还关门关窗户,也不许余欢跟他们出去,“你敢背叛我!我就揍你!”   牛小强先揍了余岳一顿,还堵在人家揍得。   第二次正面交锋,牛小强又胜。   余岳嚎得四面八方都能听见,牛家人知道后,揪着牛小强跟刘三妮儿和余岳道歉。   牛小强能屈能伸,眼神却是:下回还揍。   牛妈气得当着刘三妮儿的面儿拍他屁股。   “男人流血不流泪。”   牛小强抿嘴忍着揍,头扬着,等她打完,又叫余欢去另一个秘密基地玩儿。   牛妈:“……”   她到底是咋生出这么个犟种的?   刘三妮儿拦着牛妈再次动手,“孩子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然后又叫余欢跟牛小强他们去玩儿。   余岳气死。   第四天他又不出去了,看见牛小强就飞眼刀子。   牛小强不痛不痒。   余欢对弟弟有愧疚,可她每天都好快乐,每晚都好期待明天,晚上睡觉小猫咪一样贴着姐姐余岁,雀跃地小声说着她充实的一天。   刘三妮儿家有另外一个屋子,怕余岳一个人住害怕,暂时空着,祖孙四个住在一张大炕上,她说话全能听见。   余岳闹脾气欺负余欢,刘三妮儿不让,余欢慢慢不那么怕弟弟了。   今晚上她说起村外大库出产的木制迷你水车、迷你拖拉机、迷你自行车……喜欢的不得了,“三叔还说,可以给牛小强他们做木枪坦克,还能给我做一个小房子,有桌椅板凳,能玩儿过家家!”   余岳满脑子都是木枪木坦克,他以前没有过!   第五天,余岳在家里憋了一天,憋不住,晚饭后也跑到村外大库。   这地方面积大,砍好的木头全都堆放在空地上,取用方便,所以余三舅他们做大队的木工活儿时,都在这儿干。   牛小强不主动搭理他,余岳反过来理直气壮地说:“我大伯三叔是木匠,我不让他们给你做坦克!”   “你说不让就不让,切~”   牛小强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带小伙伴们进大库拿小水车。   空地上有很大的沙堆,孩子们很爱在这儿堆沙子。   他们不理他,余岳偏要凑过去,还不理,就去捣乱,将牛小强他们堆好的房子给踢塌。   牛小强发火儿,把余岳按在沙堆山。   赵柯揍严美丽的事迹广为流传。   鬼机灵如牛小强,也不学好,不让小弟们掺和他和余岳一对一的对决,也不往要害处打,骑着余岳的后背揍他屁股。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夏天天黑得晚,大家伙儿都是趁着凉快儿干活儿,一组的社员们在砖窑烧砖,余三舅余大舅两家人也都在大库边儿做木匠活儿,唐副队长也在,余岳的哭声一响起来,大伙儿全都放下活儿,跑过来看咋回事儿。   小孩儿打架,大人不掺和。   余三舅和余大舅只是上去分开俩人。   赵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跑回村儿,喊刘三妮儿和牛家人——牛小强和余岳又又又打起来了!   刘三妮儿和牛奶奶牛妈小跑到大队,都直奔自家的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一顿鞋底子。   余岳哇哇大哭,倒打一耙:“是他欺负我!呜呜呜……”   牛小强屁股上挨着鞋底子,还不忘鄙视他:“敢做不敢当,不是男人!”   牛妈气得脑瓜仁子嗡嗡的,鞋底啪啪抽在牛小强屁股上,“毛都没长全,我让你男人!我让你男人!”   牛小强梗着,“我就是男人!我是大哥!我才不是余岳那种怂包!”   余岳被点名,瘪着嘴忍哭,没忍住,又呜呜哭。   呜~太疼了……   牛小强一脸“胜利”的表情。   牛妈都快服了,她抽得手都疼了,她这犟种儿子只在乎输赢。   余家人和一组的社员们看着俩孩子这出儿,乐得哈哈笑。   围观群众外围,一个社员看着路口,出声:“那马车上是谁啊?好像来咱们村儿的。”   一传二,二传三,所有人都看向路口。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大库前面儿,赶车的老汉儿跳下马车,招手喊:“你们大队的且儿,我给你们捎带过来了!”   副队长唐国伟和一组组长罗风立马迎上去。   而打孩子的,看热闹的,一听有新的热闹,扔下俩孩子,全都挪过去。   余岳不可置信地抽抽搭搭,他们咋这样儿,他奶咋也这样儿!   牛小强则是眼睛骨碌骨碌转,冒出鬼主意,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余岳身边挪。   老汉儿对唐国伟和罗风说:“我接客车,听到他们说话,是来你们大队的,这女同志大着肚子,我赶马车跑得慢,这阵儿才到。”   唐国伟看着满脸疲惫的一行人,视线落在宋明杰身上,有些眼熟,又不敢认。   罗风根本不认识他们,对老汉儿道谢,招呼他喝口水。   老汉儿摆手,“不了,天快黑了,我先走了。”   马车调头,比来时速度快了几倍,飞驰而去。   郑母和郑美珠下马车后都没立即打招呼,一直在观察赵村儿大队的人们。   他们都穿着脏污的衣服,可脸上的神色比那张杀猪宴的照片还要有精气神儿,而且面上还带着笑意。   十分平和。   跟宋明杰形容的赵村儿大队完全不一样。   但来的路上,老汉儿也说,赵村儿大队的变化是从那个赵同志留村开始,以前穷、封闭、鸡毛蒜皮的争吵不断   ……似乎跟宋明杰后来的解释也吻合。   郑家母女俩仍然无法断定,宋明杰话语的真假。   此时老汉儿走了,郑母礼貌地冲唐国伟和罗风笑了笑,“同志……”   其他社员们此时也围过来,打量着几人,然后有些年长的,看着宋明杰“窃窃私语”——   “这男同志咋这么眼熟?”   “我也觉得见过……王家那白眼狼知青女婿?!”   “嘶——妈的,还真是!”   “我草!这狗娘养的还敢回来?!”   他们嗓门儿越来越大,嚣张至极。   被骂脏话的宋母愤怒:“你们、你们……粗俗!”   宋明杰倒是希望他们越粗俗不堪越好,他已经听够了人对赵村儿大队的吹捧。   而社员们以前对知青们有意见,很大程度上是宋明杰和树根儿娘万知青造成的,当然不会对他们有好态度。   “粗俗咋的?”   “敢那么欺负俺们赵村儿大队的姑娘,俺们还想干他呢!”   一众社员说着,就举起家伙事儿,叫嚣着要教训宋明杰。   小宋卓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   郑母和郑美珠脸色也有点儿不好。   这时候,她们才觉得他们有些冲动了。   实在是报纸上的赵柯和赵村儿大队太正面了。   她们一心只想着查探究竟,不能偏听偏信宋明杰的说辞,完全没想过如果赵村儿大队真的像宋明杰所说那样不辨是非地护短排外,他们贸然过来,很可能有危险。   唐国伟是副队长,哪能坐视不管,连忙走到前面,背对着宋明杰他们一行人劝阻:“大伙儿消消气儿,有孕妇和孩子呢,别闹出事儿来。”   社员们看向大着肚子的郑美珠,克制了些。   刘三妮儿是老妇女队长,在村子里仍然有威信,也开口道:“先听听他们来干啥的。”   宋明杰不太记得赵村儿大队社员们的长相,但还记得赵新山的性格,肯定不会任由社员们发生械斗事件,挨一顿打对他有好处,便故意挑拨他们的情绪。   他挡在亲人们面前,义正词严地说:“有什么冲我来,我的亲人是无辜的!我跟王英慧的纠葛,我有错,但是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也依然会选择美珠!”   社员们瞅着他这德性犯恶心,正要说话……   “嗷——”   余岳忽然嚎了一嗓子,哇哇乱叫,“虚伪!小人!我跟你拼了!”   “……”   应景了。   众人不由地回头看向不远处,宋郑两家人也都望过去。   牛小强又把余岳按到了沙堆上!   牛妈啐了一声:“这死崽子!”   牛妈气冲冲地过去,揪着俩孩子过来。   余岳哭哭啼啼。   牛小强对他大吼一声:“笑!”   余岳下意识地咧开嘴,表情鬼迷日眼的。   众人:“……”   牛小强又看向宋明杰,恶声恶气:“你咋不笑!是不开心吗?”   宋明杰:“……”   你觉得呢?   旁边儿,忽地响起一声口哨:“呼~”   众人看过去,赵柯眨眨眼,她实在忍不住为牛小强喝彩。 第167章   “我是为赵主任办事儿的!”   牛小强在他妈又抬手要收拾他之前, 一溜烟儿跑到赵柯身后,狐假虎威。   牛妈怒吼:“牛小强!”   牛奶奶拍抚她的胸口,“别气了别气了,犯不上, 他还能不回家是咋的?”   刘三妮儿一手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余岳的胳膊, 也劝她:“回家揍, 来得及。”   牛妈气得咬牙切齿:“你等回家的!我让你爹揍你!”   牛小强靠近赵柯:“赵主任……”   赵柯轻咳一声, 轻轻揪着他的耳朵,将牛小强从身后拽出来, 一本正经地批评:“怎么能打架破坏团结呢?而且还有客人, 让人看见, 怎么想咱们赵村儿大队?”   牛小强瞪大眼睛, 反驳:“明明是……唔唔!”她的任务!   “你不要说了。”赵柯脸皮厚,捂住他的嘴,教训,“好好反省, 好孩子要知错就改, 知道吗?”   牛小强瞪她,“唔唔!”松开!他不服!   手掌心好像沾上了口水,赵柯略有些嫌弃地收回手,顺手在他肩膀擦了擦,又抢在他开口之前,小声道:“你这孩子, 傻不傻?两方矛盾, 第三方的第一反应是对比, 你打架打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定你是个熊孩子, 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家还说你虎呢!”   “那能一样儿吗?得师出有名。”赵柯拍拍他的脑袋,“自个儿琢磨去吧。”   俩孩子的闹腾,打断了双方的情绪,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把不速之客都忘在一边儿了。   宋明杰从收到赵村儿大队的信,就不太顺,到双山公社后,没有一步是按照他的心意走得,表情不太好。   “不好意思啊,教训一下不懂事儿的孩子。”赵柯非常灵活且变通,又捡起了温柔有礼的面具,“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赵柯,我们大队长在地里还没回来,我能全权处理赵村儿大队的事情。”   郑母和郑美珠对视一眼,郑母开口:“赵同志,我女儿是宋明杰的妻子,郑美珠,我们是接到信才过来的。”   赵柯作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还真是宋知青,宋知青走那阵儿,我年纪还小,久闻大名……”   她说着伸出了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明杰一贯以温文儒雅的形象示人,便也伸出了手。   然而赵柯的手直直地伸出来,灵活走位,蛇形绕到下一个人。   宋明杰黑脸。   而赵柯一看下一个中年妇女跟宋明杰长得一个厂家出厂似的,也动作丝滑地略过,一把握住郑美珠的手,“幸会幸会。”   她握完宋明杰的妻子,又去握宋明杰的丈母娘,连小不点儿宋卓都没落下。   “噗嗤--”   看热闹的社员们笑出声来。   论阴阳怪气,赵柯第一,赵村儿大队没人敢认第二。   宋家母子脸色青青白白,好不难看。   太阳都落下去了,光线昏暗,赵柯吩咐罗风安排大伙儿收拾收拾回去休息,然后招呼唐国伟过来,“宋知青,您贵人事忙,还记得唐副队长吧?”   其他人散开,牛家人和刘三妮儿薅着自家的娃,在旁边儿瞧他们。   唐国伟站在赵柯身边,“宋知青。”   宋明杰迟疑,“唐……知青?”   唐国伟并没有被记着的欣喜,点点头,不太热情却也厚道地没挤兑:“我现在是赵村儿大队的副队长,刚才看见你,还有些不敢认,看来你过得不错。”   副队长?   宋明杰说过,赵村儿大队对知青很恶劣。   郑母和郑美珠看向他的眼神,又凉了一分。   宋明杰急于给自己找突破口,状似关心地问:“什么时候当上的副队长?”   唐国伟实话实说:“今年。”   宋明杰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故作了然道:“看来也是赵同志领导有方,以前……”   他说到一半,不再继续说,引人遐想。   赵柯笑眯眯地追问:“以前什么?”   宋明杰有些难以启齿地苦笑,“下乡生活艰难,我们这些知青年纪小,初来乍到,难以适应,村里也不太接纳……”   赵柯边听边点头,坦坦荡荡地说:“前段儿时间,我们大队长还反省呢,说过去对外来知青包容度不够,没有充分重视知青们下乡的作用,错过了很多发展的机会。”   唐国伟附和:“是,这话,我们大队任命我接任副队长的时候,大队长也跟我说过。”   这跟宋明杰想得不一样。   他们怎么没反驳他,辱骂他?怎么不像那些社员一样恨不得揍他?!   宋明杰有些焦躁。   赵柯别有深意地睨了他一眼,随即拍了一下脑门儿,惭愧道:“看我,竟然让客人站在这儿,郑同志这还大着肚子,可不能累着,先跟我进村儿,累了吧,今晚上好好休息。”   郑母道谢。   “没事儿。”赵柯豪爽地摆摆手,“我天南海北交了不少的朋友,你们来赵村儿大队,就是赵村儿大队的客人。”   刘三妮儿和牛家婆媳领着一群孩子走在后面。   牛小强盯着赵柯对“敌人”如春风一般温暖的样子,嘟囔了一句:“憋屈不。”   余岳也大概听出点儿意思,头一回赞同地点头,“对坏人要像秋风扫落叶!”   “啪!”   牛妈给了他后脑勺,“你个小孩儿懂啥!”   牛小强捂脑袋。   余岳吓得缩脖子。   前面,赵柯听到声音,向后瞥了一眼,又收回去。   刘三妮儿领着受到惊吓的孙子,走到赵柯他们一行人身边儿,打听:“郑同志这肚子几个月了?”   郑母回答:“八个多月了。”   “八个多月?!”刘三妮儿惊诧地看向郑美珠宽松衣服下遮着的微微隆起的肚子,“我还以为顶多六个月呢。”   他们身后,牛家婆媳也惊讶地看着郑美珠。   “啥了不得的事儿,还折腾快要生的孕妇长途奔波到我们大队啊?”刘三妮儿满脸不理解不赞同,忍不住又拿出妇女队长的语气,教训,“你们也太不精心了!生产那就是鬼门关走一道,什么事儿不能往后拖拖?”   “还能是因为什么?”宋母一直憋着气儿,此时看向笑意盈盈的赵柯,不满道,“还不是有人狮子大张口,逼得我儿子不得不亲自过来看看孩子。”   “妈,你别说了,是我没处理好,愧对那个孩子,也伤害到美珠。”   宋明杰深情又沉痛地看一眼郑美珠,低喃:“我得来看看,为我的过错赎罪……”   郑美珠痛苦地别开眼。   宋明杰落寞地垂眼。   赵柯轻笑,“宋知青确实各方面都挺平庸,事儿都办不明白,没想到有自知之明的优点这么出众。”   宋明杰的表演又又又被强硬打断,脸色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来。   宋母怒起:“你怎么说话的!”   刘三妮儿抢先嗔怪:“你这孩子,说啥实话呢?”   赵柯抬起手遮住嘴,抱歉:“看我,年纪轻,口无遮拦,你们不会跟我计较吧……”   宋家母子怄火。   宋母咬牙切齿,“既然知道口无遮拦,你就该过过脑子。”   “我过了啊。”赵柯无辜地说,“信确实是我写得,我们大队长看过后同意,我才寄的。”   “关于我们大队对过去管理上的一些反省,我说得都是实话,我们大队长的意思,乡下确实很艰苦,有些抛妻弃子的行为,既然已经发生,我们本意也不是要故意破坏回城知青的新生活,但是生而为人,该负的责任不能逃避,不然让人不耻。”   “我这么说,没毛病吧?”   郑美珠攥紧母亲的袖子,微微颤抖,但也坚定地回答:“是。”   郑母心疼地拍拍女儿的手。   宋母想说什么,宋明杰怕暴露更多,满脸悔恨地看着妻子,“美珠,我对不起你……”   赵柯视线在这一家人身上打了个转,大概有了些数。   她得怎么刺激宋明杰,才会让他一直不开心呢?   赵柯看着宋家母子俩,问:“你们觉得,抚养费和赔偿金,哪里狮子大开口?抚养费吗?一个孩子,出生到成年,花不了那些钱吗?我们很客气了,是按照乡下的抚养标准定的。”   宋母:“赔偿金……”   赵柯嘴角浮起个讥讽的笑,“丈夫走了,王英慧同志悲伤过度,多年都缠绵病榻,宋知青的前岳父岳母也受刺激,接连没了,留下孤儿寡母,靠着大队的困难金和左邻右舍的帮助才活到现在。”   打水、劈柴、口粮……这都是宋文瑞小时候办不到的。   如果不是大队的照拂,以王英慧那个身体和精神状况,宋文瑞一个小孩儿根本没法儿活。   赵村儿大队确实有很多不好,但好的地方,也抹不去。   而宋郑两家人全都震惊不已。   那是人命!   宋明杰急切地解释:“我不知道!”   这不是表演,他确实不知道。   可一个柔弱的乡下女人被抛弃会有什么下场,他一点儿想不到吗?   赵柯悠悠道,“畜生也不会生而不养,我们以赵村儿大队的名义寄信,就是以集体的名义担保,你们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和王英慧的赔偿金,咱们就可以各自安好,没想到宋知青这么上心,竟然还特地回来一趟。”   宋家母子表情无法控制地僵硬。   一行人正好走到猪圈附近,赵柯骄傲道:“放眼望去的耕地都是我们赵村儿大队的,我们现在还养了一百多头猪,我们大队家大业大,会为了那几百块钱,脸面都不要,去出尔反尔?”   报纸上还说,赵村儿大队只养了三十头猪。   但几人放眼望去,猪圈的规模,一百头猪,那得卖多少钱?!   郑家条件好,宋家也不过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宋母眼红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赵柯看着母子俩,眼神里都是对他们智商堪忧的无奈,“张嘴长手,不会问吗?联系地址都给你写在信封上了,就算没写,我们赵村儿大队的地址,很难找吗?”   不难……   因为宋家人根本没想过赵村儿大队真的是要买断。   以己度人,他们不信赵村儿大队或者王英慧母子是想一刀两断,他们只信那封信就是一个要被扒着吸血的信号。   要是真的拿钱就能了事……   宋母和宋明杰看向郑美珠的眼神,真切地后悔了。   他们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来赵村儿大队一趟?   他们为什么不先写一封信问清楚赵村儿大队是不是真的要买断?   如果问了,郑美珠和郑家人可能不会知道王英慧和宋文瑞!   而郑家母女俩的神色随着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差。   赵村儿大队不遮不掩的态度,母女俩的心就在不断下沉。   现在她们意识到,如果宋家花钱打发了赵村儿大队,他们有可能还蒙在鼓里,根本不会知道宋明杰结过婚有过孩子的事实。   郑母看向宋明杰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嫌恶,郑美珠也难以接受地落泪摇头。   这个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郑美珠攥紧胸口,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宋明杰紧张地靠近,想要激起妻子对他的爱。   “你不要靠近我!”   郑美珠喉间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头扭向反方向,掺着泪干呕。   宋明杰悔恨,“美珠,你也听见他们的话了,我真的吃了很多苦,她纠缠我,逼我跟她在一起,我每天都很痛苦,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   赵柯像是个冰冷的扫兴工具:“论迹不论心,事实是,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当逃兵,祸害战友不说,还有历史遗留问题。”   宋明杰滞了滞,面露痛苦。   宋母瞪赵柯一眼,紧张地说:“亲家母,美珠,你们不能光听他们这些外人的一面之词吧?明杰是什么样儿的人,你们相处过,还不知道吗?怎么能相信外人不相信丈夫?”   郑美珠哭着摇头,“我早就看不清楚他了……”   小宋卓看见母亲这样儿,害怕地抽噎起来。   郑母又有扶着站不稳的女儿,又要顾及外孙,有些困难。   这是孕妇呢,刘三妮儿和牛奶奶叹气,过去帮着掺扶郑美珠。   宋明杰缓过劲儿来,再次发出深情地呼唤:“美珠……”   赵柯心里受不了的“咦——”了一声,开口又变成冷漠地要钱工具:“宋知青真忏悔的话,不如抚养费和赔偿金翻倍吧。”   来都来了,还唱大戏膈应人,不多刮点儿不是她性格。   又又又又被打断施法,宋母和宋明杰:“……”   这个赵柯怎么这么可恶!   她就像个缠人的网,软的硬的卖感情的,她都一点儿松口气的活口都不给人留!   有病!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争取把这一段儿剧情写完。 第168章   宋家母子对赵柯“翻倍”的话全都不接茬。   赵柯也不是为了跟他们耍嘴皮子, 她实在是听不进去那些粘稠的如同痰一样的爱情纠葛。   他们膈应她,那她只能反膈应回去。   现在他们闭嘴了,赵柯便收手……收嘴,领着他们去赵新山家。   院子里, 赵芸芸打量着来人, 眼神疑惑, “他们是……”   她那个脾气, 知道了肯定要爆。   赵柯没跟赵芸芸介绍,直接问:“大伯母在家吗?”   “在在在……”李荷花边在围裙上擦手, 边走出来, “赵柯, 咋了?”   “大伯母, 有客人,得你们安排一下。”   郑母和郑美珠露出一个打扰的笑,宋明杰也扯了扯嘴角,而宋母心情不好, 没精力做表面功夫。   “行, 我们安排。”   李荷花一出来就看见陌生人了,目光在宋明杰身上打转了好几次,不敢确认。   曲茜茜听到有客人,也迎出来。   赵柯向双方介绍:“这是我们大队长的媳妇儿,李荷花同志,这是儿媳妇, 曲茜茜同志, 女儿, 赵芸芸。”   赵芸芸不满, “我的同志呢?你吃了?”   “你不是同志, 你是咱们村儿的甜妹儿,别打岔。”   “这么多人,说啥呢……多不好意思。”   赵芸芸扭扭捏捏,嘴唇抿起,嘴角上上下下,抑制不住地窃喜。   赵柯又介绍起客人,“这是在咱们大队插过队的宋知青,和他的母亲、妻儿、丈母娘……”   李荷花和曲茜茜的神色变了变,连善良的曲茜茜看着宋明杰的眼神都有些不喜。   赵芸芸更直接,“那个撒尿不提裤子、拉屎不擦屁股的白眼儿狼?!”   果然。   赵柯无比平和。   赵芸芸上来劲儿,路过狗都得踢翻它的食盆儿。   而宋明杰难堪地脸红脖子粗。   宋母气得骂人:“你一个姑娘说话怎么这么粗俗!我们要不是为了孩子,会费劲过来,忍受你们的辱骂?”   她这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行,嘴上功夫不太利。   赵芸芸丝毫没受到打击,眼神不屑地上下扫宋明杰和他妈,嗤笑:“来看孩子,还空手啊,你们城里人可真不讲究。”   宋明杰倏地攥紧挎包带,解释起来:“这……来的匆忙,没想起来……”   宋母灵机一闪,“我寻思给孩子两块钱的红包呢,想吃啥自个儿买……”   赵芸芸嘴角向下一撇,阴阳怪气,“啧啧啧……两块钱的巨款呢!”   搁往常,赵芸芸这死出儿,李荷花巴掌就上去了,但她今天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芸芸,不能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赵柯则是摸摸赵芸芸的头发,笑眯眯地问:“我们大队的妹儿,甜不?”   这齁甜的小喷子,是他们大队的。   刘三妮儿和牛奶奶忍笑,这俩促狭的丫头。   “我带了。”   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众人纷纷看过去。   郑母卸下身后鼓囊的背包,郑美珠道:“不知道那孩子的身高体重,我妈就照着邻居家同岁的小孩儿买了一套衣服,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宋明杰和宋母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而这一巴掌,来自于郑美珠。   母子俩脸色青红交加。   郑母拿出了新衣服,一套小版绿色军装。   赵柯几人互相对视,赵芸芸也收起了嘲讽技能。   宋明杰这媳妇儿和丈母娘……竟然是这样儿的,他还真是好命。   曲茜茜看看几人,上前来打圆场:“几位同志,累了吧,进屋歇歇吧,看这孩子,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小宋卓模样白净可爱,蔫蔫地巴着郑母的腿,眼皮直耷拉,睫毛还是湿的,极惹人怜。   赵柯挎包里随时都装着点儿零食收买小孩儿,现在兜里有几块儿奶糖,便抓出来,递到小孩儿面前,“你姥姥妈妈给我们村儿的小孩儿准备了见面礼,我也给你一点见面礼。”   她不说宋文瑞是他的哥哥。   她也不替王英慧和宋文瑞推辞郑家母女的见面礼,只是作出礼貌的回应。   小宋卓眼睛睁大,怯怯地躲到姥姥腿后。   郑母道:“赵同志,不用这么客气……”   赵柯没收回来,“礼尚往来。”   郑母便道:“那小卓,收下糖吧。”   小宋卓瞅了赵柯几秒钟,才缓缓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说:“谢谢~”   大人对乖巧的小孩子通常没有恶感。   曲茜茜还没有孩子,柔声招手,“进屋吧。”   李荷花也招呼他们进屋。   宋明杰和宋母明知道他们不受待见,明天一早来,他们还可以当天回,现在天这么晚了,无处可去,也不得不缩着。   曲茜茜领着客人进去,李荷花又喊赵芸芸:“咱家热的剩饭,你去看看谁家做好吃的了,端点儿过来,孕妇折腾这么久得补补。”   家家都四敞八敞的,谁家做好吃的,一路过就能闻到。   赵芸芸不情不愿地看赵柯一眼,“要饭去了~”   李荷花生气,巴掌呼她:“当乞丐还在家里赖着干啥!”   赵芸芸跳开,嬉皮笑脸:“没打着!”   “滚滚滚!”李荷花没好气,“喊你爹回来吃饭!”   赵芸芸远远应了一声。   刘三妮儿和牛奶奶也回了。   赵柯对李荷花小声儿道:“英慧姐可能还不知道,得给个准备的时间,我家就在英慧姐家对面儿,我不好领我家去住。”   李荷花懂,“就让他们住我家吧。”   赵柯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行。”   王英慧家——   赵村儿大队的消息流通速度全仰赖于各方面都勤快的社员们。   赵柯安排客人的功夫,已经有人亲自送消息到王英慧母子面前。   王英慧听到“宋明杰带着现任妻子回来了”,如遭雷劈,艰难地扶墙,久久回不过神来。   邻居邓大娘关心地问:“英慧,你没事儿吧?”   王英慧面上毫无血色,怔怔地不回答。   宋文瑞担忧地端来一碗水,“妈~你喝点儿水吧……”   其他妇女纷纷劝道——   “英慧,那种渣男,不值得你伤心。”   “喝点儿水吧,缓缓,别吓到文瑞。”   “他还敢回来,咱们大队绝对不会让他再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   王英慧想起当年那人薄情冷酷的模样,想到他新妻子优雅端庄的气质,心口绞痛,“他怎么会回来……”   东婶儿道:“我听我家老四说了,他们是收到信才来的,说是为了你家文瑞。”   “文瑞?!”王英慧忽地紧紧抱住儿子,“他要来抢我儿子?!”   宋文瑞手里的碗一晃,水洒出来大半。   妇女们面面相觑,说出实情:“他们带了个小子来,应该是姓宋的后来生的儿子,妻子还怀着孕,应该不是要抢孩子……”   王英慧一滞,眼神里闪过难堪和自卑,死死地咬着嘴唇。   那他们来干什么,炫耀他们过得好吗?   还是来嘲笑她的人生一塌糊涂?   这一刻,王英慧的内心甚至有个隐秘地念头:还不如是来抢她儿子的,起码那样儿,他们母子不显得这么可怜又可笑。   王英慧抱得越来越紧。   宋文瑞勒得慌,放下碗,回抱。   妇女们劝了几句,又唠起来。   “姓宋的走都走了,到底为啥回来?”   “不是说收到信了吗?”   “啥信啊,说给写得啊?”   王英慧泪眼朦胧地抬头,“信?”   她方才只听到为了儿子,没注意信。   宋文瑞心虚地揪了揪母亲的衣服。   东婶儿说:“我家老四听得真真的,是信。”   有一个妇女也说:“我家男人回来的时候,说听见赵主任他们说什么抚养费赔偿金……”   东婶儿一听,猜测:“是不是大队为了你们娘俩,做的?”   “不是!”   宋文瑞立即否认。   大家都看向他,王英慧也稍稍松开他。   “你咋知道?”   宋文瑞低着头站在母亲跟前,手指揪着裤缝紧了松,送了紧……   王英慧问:“你是不是知道啥?”   宋文瑞一咬牙,说出实话:“是我!是我求赵主任帮我,那个男人害了你,还害我们过得这么辛苦,本来就该补偿……”   “啪!”   王英慧打了他。   宋文瑞捂着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妈……?”   王英慧从来没打过他,手僵在半空,有些后悔。   妇女们见状,忙劝:“有啥事儿好好说,咋动手呢……”   宋文瑞带着哭腔,大声说:“我没错!凭什么那个男人做错,要我们受苦!他就得拿钱!”   王英慧气冲头,揪着他的胳膊拽到身边儿,使劲儿拍他的屁股:“你还说没错!你有没有骨气!非得让人瞧不起吗!”   宋文瑞满脸泪痕,却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认错,也不哭出声儿来。   妇女们赶紧上来劝阻。   “别打孩子啊。”   “别打了别打了……”   王英慧身体虚,她们一拦,就分开了母子俩。   东婶儿:“打孩子能解决啥问题,再说你家文瑞说得也没毛病啊。”   王英慧双手撑着炕沿,气喘吁吁,失望地看着他,“你这么做,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妈~”   宋文瑞哽咽靠近。   王英慧虚弱地推开他,“我不是你妈,我没你这么有主意的儿子!”   宋文瑞抽噎得更厉害,“妈!”   王英慧扭开头。   “这是怎么了?气氛这么凝重?”   东婶儿赶紧招呼门口的赵柯,“你快来劝劝吧,母子俩闹矛盾呢!”   这么一屋子的人,为什么闹矛盾,根本就不用想,她们是一点儿不让八卦滞后。   赵柯无奈地看她们一眼,走进屋。   王英慧心里有气,扭过头,看着赵柯,语带质问:“赵主任,文瑞一个小孩儿懂什么?伸手要钱,谁能看得起他?你想过我的心情吗?”   赵柯失笑,“英慧姐你这么有心气儿,怎么没把家撑起来呢?把宋文瑞培养成才,谁还敢看不起你们?”   “我……”   “别跟我说你身体不好,人家糟践你,你也糟践自个儿,让宋文瑞一个孩子家里家外的伺候你,你也好意思动手。”   赵柯骂完妈,低头看儿子,拉宋文瑞的手,“我看看你脸。”   宋文瑞不想让她看见,“赵主任,我没事儿,我妈打得不重……”   “重不重得看看才知道。”   赵柯扒开他的手。   “嘶——”   东婶儿倒吸气,“这都红了,还是说不重……”   王英慧紧张地看过去,心疼地红了眼眶。   “走吧,先上我家,我给你抹点儿药。”   赵柯拉他。   宋文瑞犹豫地看着母亲。   赵柯道:“明天人一家子就过来了,你娘死气沉沉的正好,让抛弃你们的男人和他知书达理的漂亮新妻子看看你们可怜的样子。”   王英慧眼里倏地燃起火苗,不甘。   妇女们跟赵柯离开。   东婶儿不太乐意地说:“你说你提醒她干啥,明天就得让姓宋的知道他害得王英慧一家多惨,让他媳妇儿和丈母娘看看姓宋的的真面目。”   “他们又不是赵村儿大队的人,爱当睁眼儿瞎跟咱们没关系。”   有需要的话,别说卖惨,卖卖笑,赵柯也不介意。   宋明杰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从他选择欺骗,就已经没得洗,郑美珠和郑家人怎么想得,赵柯可不管。   “诶--”   东婶儿追了两步,“不是要抚养费和赔偿金吗?咋没关系?可以多要一些啊……”   赵柯低头看一眼宋文瑞的脑瓜顶儿,“大队有数。”   宋文瑞头顶上只有一个发穴儿,人说穴儿越多孩子越野,宋文瑞这孩子,懂事的过分。   两人进赵柯家院子,坐在她屋子窗外。   红花油辣眼睛,赵柯就拿了药膏,在手上搓热,往他脸上覆。   宋文瑞疼得躲了躲。   “别躲,揉一下好吸收。”   宋文瑞便攥着拳头忍疼。   “怨你妈吗?”   宋文瑞想摇头,刚撇了一下又止住,“我妈心里憋屈,我惹她生气,是我不对。”   “你就惯着她吧。”   “我不是……”   “还不是?”赵柯另一只手顶住他的额头,避免他头动,淡淡道,“她是你妈,她生下你就有责任在身上。”   宋文瑞低语:“我妈心里苦……”   “谁不苦?你满村儿看看,谁家没有苦?大家起早贪黑地干,是因为他们天生劳碌命吗?”   宋文瑞不说话了。   赵柯收回手,“你不问问你生父的事情吗?”   宋文瑞两个小拳头支在腿上,许久才问:“他们一家人……很幸福吗?”   “你生父人模人样的,他对后娶的妻子一家隐瞒了你们的存在,我估计是因为咱们的信,瞒不住了,他妻子家过来看个究竟,所以瞅着有点儿焦头烂额。他妻子怀着孕,快生了,他们还有个儿子,比你矮一头,看年纪,应该回城后就怀了,那孩子模样好,眼睛很机灵,一看就很受宠。”   宋文瑞垂着头,一滴眼泪滴在裤子上。   赵柯瞥见那一抹湿,顿了顿,继续道:“他妻子对他感情很深,起码在这之前,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   宋文瑞低声呜咽,肩膀一抖一抖。   赵柯抬起手,半晌才落在他头上,“你娘说人要有骨气,这话没有问题,可骨气不是她那样的。我们这地方,我们的出身,就是贫苦啊,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将来不会一直这样。你要的是你应得的东西,不是掌心向上乞讨,他虽然给了你生命,但你没继承他的虚伪自私,你们没对不起他,你有底气抬头挺胸地站在任何人的面前。”   王英慧的话,赵柯在屋外都听到了。   她自尊又自卑,她和宋明杰的关系,从来就没对等过。   “文瑞,你的人生未来会无限开阔,那个男人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其实……”赵柯斟酌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有些刻薄的词来形容,“很无能。”   半个小时后,宋文瑞回到了家。   王英慧面对着墙,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不理他。   宋文瑞看着母亲瘦弱的后背。   他在赵柯家敷了眼睛,没那么红肿,现在却又泛起湿意。   他也埋怨过,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宠着,只有他这么辛苦?   可他只有一个娘,他怕娘也不要他……   “娘。”   宋文瑞小心地开口:“那个男人抛弃我们,是他坏,不是因为我们不好,在我心里,你比他好一万倍。”   王英慧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流进另一只眼睛里,又消失在枕头上。   此时,村子西南角,刘广志家——   大队为王英慧和宋文瑞要抚养费和赔偿金的事儿,传到了刘广志和郑广梅夫妻耳朵里。   郑广梅扒拉男人,“要不是你前头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抛弃傻根儿,傻根儿哪能烧成傻子?王英慧家可以要钱,咱们凭啥不能要?傻根儿……”   刘广志还没说话,刘小宝就尖锐大叫:“啊啊啊啊——不能叫树根儿‘傻子’,该没小孩儿跟我玩儿了!”   郑广梅气得白他,“你没出息,还来管我们了!”   刘小宝发脾气,“就不行就不行!”   郑广梅没好气,“牛小强还不让他小弟顶撞父母呢。”   全村儿都知道牛小强小弟成群,有的不乐意孩子去当人小弟,有的当孩子闹着玩儿,不过有个好处,自家孩子惹啥祸,都能找着祸头子。   刘小宝委屈,“我还没进伙当小弟,牛小强说得接受组织的长期考察……”   郑广梅险些气个倒仰,“你跟你这个怂爹一样,没出息!”   “能不能别老当着孩子面说这些?”   “我咋不能说?我一个大姑娘,嫁给你一个带傻……带拖油瓶的男人,还给你们老刘家留根儿,我有啥不能说的?你是不是看见人王英慧的知青丈夫,又想起你那知青媳妇儿了?”   郑广梅酸地发火,“我告诉你,人家知青根本看不上你!人不要你们爷俩了!也就我能忍你那臭脚,跟你过这破烂日子!”   刘广志胸膛起伏,猛地起身。   郑广梅更往前,推搡他的胸膛,“咋?咋?!你还想动手打我啊?你动手啊!来啊!”   刘广志退了两步,一脚踹开马扎,气冲冲地出屋。   “踢什么踢!谁不会踢啊!”   郑广梅也踢向马扎,一瞬间,大脚趾钻心地疼,龇牙咧嘴,“有种别回来!”   他们总吵,刘小宝都习惯了,坐在灶坑边儿啃烤地瓜,根本没注意到受伤的母亲。   “刘广志你就是舍不得你那个知青媳妇儿,你根本没把我们娘俩放在心上,你不去要,你不去要我去要!谁也别想好过……”   郑广梅气愤地念叨,一转头看见亲儿子吃得满脸都是,火气更大,骂他:“大的没良心,小的也没良心!都是白眼儿狼!”   刘小宝不满,“你骂我爹就骂我爹,骂我干啥啊?”   “谁让你是他的种!”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明天肯定能完 第169章   第二天, 大队大院儿。   赵柯无奈地看着一群老太太,“你们今儿在大队部团建吗?”   赵二奶横眉竖眼,“那姓宋的***还敢回来!你们这些年轻的脸皮薄,我们这些老家伙撕烂他的嘴!”   她竟然说赵柯脸皮薄……   赵柯有一丝丝受宠若惊。   赵五奶道:“要不是我拦着, 她昨天就想去你大伯家闹。”   赵二奶有个知青女婿, 又一贯对胡和志挺不满意, 对这种抛妻弃子的知青反应很激烈, “姓宋的也太嚣张了,竟然还带着妻儿过来嘚瑟, 当咱们大队没人儿了吗!”   魏老太难得跟赵二奶站到了统一战线, “咱们大队可不好欺负, 必须让他们有来无回!”   赵柯抽抽嘴角, “咱们又不是土匪。”   刘三妮儿附和她:“对,不能莽撞,影响咱们大队的形象……”   赵柯点头。   她姥当过妇女队长,就是明事理。   “赵主任, 你找我们?”   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柯回头, 对刘广志郑广梅夫妻道:“进屋吧。”   赵芸芸也跟着往办公室走。   昨天晚上,她住在赵柯家,赵柯让她去叫的人。   赵柯问她:“你不走?”   “不走。”   有热闹,赵芸芸才不走。   赵柯没管她。   而赵柯进了办公室,没能听见,刘三妮儿对赵二奶等老太太说:“面对敌人, 要讲究战术, 稳狠准, 打他个出其不意, 战场必须得拉出去, 以免误伤老弱病残……”   一群老太太围成一个圈儿,边听她讲战术,边严肃地点头。   刘小宝跟着爹妈过来,此时也钻进圈儿内,脑袋夹在两个老太太中间,炯炯有神地瞪着眼睛听。   过了一会儿,王英慧和宋文瑞出现在大队部。   王英慧明显捯饬过,头发捋得溜平,一根发丝都没垂下来,嘴唇也有了点色儿,看着气儿比往常露面提起来不少,没那么病恹恹。   一群老太太交换眼神,摸不准她的心态是啥。   是不想被看扁,还是心里仍然惦记着那没良心的知青?   人是很矛盾的,也会双重标准。   以前,村里很多人觉得老爷们教训女人,那是很正常的事儿。   王英慧这样儿的。   大伙儿说闲话的时候,说她没有兄弟倚靠,她自个儿留不住男人,一家子面团儿似的性子,老的心里过不去,硬生生给自个儿憋咽气儿,小的也要死不活。   最后普遍将女人的苦难遭遇定义为命苦。   而这些老太太,活得最窝囊的就是钱婆子,她被老钱头打了那么多年,始终老妈子一样的伺候全家,直到老钱头瘫了,不再具备压迫力,钱婆子才被强势地拉出来。   赵柯认为不平等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必须要解放妇女。   但赵二奶拉拢钱婆子的初衷绝对不是解救一个备受压迫的妇女于水火,她还是为了自己。   就拿赵二奶来说,如果儿子打儿媳妇儿,赵二奶反应不会很强烈,可如果是赵芳芳遇到跟王英慧相同的事儿,她拼了老命也得抄家伙干。   村儿里这种心理的人不在少数,当初赵棉受气,赵新山就组织着老赵家的老少爷们儿去李村儿要说法。   王英慧……   宋知青一跑没影儿,大队这些年其实挺照顾他们孤儿寡母了,社员们嘴碎嘴损,也没人搅合王英慧和宋文瑞的困难金。   牛奶奶叹息:“大队以前没给她撑腰,现在撑了,可别拿不起来……受苦的还是孩子……”   又过了一会儿,赵新山领着宋郑两家人出现。   四个大人全都眼底青黑,眼里泛着红血丝,没有睡好的样子。   一群老太太冷眼看着宋明杰一行人。   她们不知道郑家母女无辜不无辜,宋明杰肯定不是好玩意儿。   像赵二奶、金大娘这种,面相本来就不是善茬,拉着脸盯人,就像看敌人一样凶悍,好像随时能冲上来薅他们的头发。   小宋卓害怕,紧紧抱着母亲的腿。   郑母则是微微张开手臂,护住女儿和外孙。   宋明杰直面刺人的目光,面无表情。   昨晚上他几乎没有睡,大队长媳妇儿将他们几个人安排在了一个屋子里,郑母和郑美珠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宋母想要跟她们说说好话,解释解释。   郑母就冷冰冰地打断,“不要影响我闺女休息。”   宋家母子俩也没法儿交流什么。   宋明杰甚至起过念头,偷偷去找王英慧,让她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可郑母和郑美珠就在身边,他又是住在赵新山家,都是眼睛,很容易被发现。   进退两难。   宋明杰一整夜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提前写信问清楚赵村儿大队的打算,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去向老丈人丈母娘坦白……   如果暗地里拿钱封口,仍然能瞒住郑家和妻子,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可后悔也晚了。   宋明杰现在只想降低损失,他绝对不能跟郑美珠离婚。   办公室里,王英慧听到动静儿,坐立不安。   宋文瑞侧头瞥了一眼外头,窗口都是老太太,看不着别的人,便又低下头。   刘广志和郑广梅还没和好,夫妻俩坐在一条长凳上,中间还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赵柯带他们进来,就让他们坐着等一会儿,啥也没说。   屋里,最兴奋的是赵芸芸,一张长桌,赵柯身边的位置是给赵新山留的,她挨着赵柯坐在长桌窄的一边,眼睛探照灯似的,来回瞄,谁的反应都不想落下。   赵柯咳了一声,轻轻提醒:“大队长要进来了……”   赵芸芸立即收回看热闹的眼神,正襟危坐。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打开,赵新山率先走进来。   随后,是宋母,宋母之后是宋明杰,最后是郑母、郑美珠和小宋卓。   王英慧两只手攥在一起,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才抬头去看来人。   宋母见过王英慧一次,王英慧就是耽误她儿子前途的乡下女人,她用了所有刻薄的词汇去贬低她,现在看她的眼神依旧不屑。   王英慧一瞬间梦回当年,虚弱的身体做出的反应比当年还不如,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   “娘。”宋文瑞担忧地扶住她。   宋母这才看向宋文瑞,眼里带着审视。   宋文瑞满心满眼都是母亲。   王英慧的自尊支撑着她,几秒后咬紧牙关,强撑着抬眼,看向后面那个几乎没变过的男人和他后面大着肚子依然光鲜的女人。   宋明杰的神情冷漠,看她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而郑美珠,即便神色憔悴,打量他们母子时满眼的痛苦,她的外表、她身边细皮嫩肉的男孩儿、她的孕肚……全都刺痛王英慧的眼和心。   王英慧没有钱,很多年没买过布做新衣服,母子俩全都穿着补丁最少的一件旧衣服。   鲜明的对比下,王英慧难堪的无法呼吸。   赵新山指向空着的两条板凳,道:“坐吧。”然后走到长桌后,坐在赵柯身边。   郑母扶着女儿坐在靠墙的板凳上,宋家母子只得坐在中间的长凳上。   他们旁边是刘广志和郑广梅,刘广志和郑广梅旁边才是王英慧母子,隔着距离,还不算太尴尬。   郑母从背包里拿出新衣服,看向宋文瑞,“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宋母不落人后,也赶紧从兜里拿出十块钱,扯出一个虚假的慈祥笑容,“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买点儿吃的……”   昨天说两块钱被嘲讽,郑母又大手笔的买了衣服,她不得不忍着心疼加了钱。   王英慧如同受辱,应激一样尖锐地拒绝:“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宋文瑞却是看了赵柯一眼,走向宋母。   “你干什么!”   王英慧猛地站起来,头晕,又跌坐在长凳上,“宋文瑞,你有没有廉耻心!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你给我回来!”   宋文瑞有些担心她,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回去,接过了宋母手里的钱,便继续走向郑母。   宋母不喜,“你妈怎么教你的?对长辈这么没有礼貌,连句话都不会说吗?”   宋文瑞满不在乎地说:“我有娘生没爹养,很正常。”   “你!”   宋明杰也皱眉看向宋文瑞。   宋文瑞没有看他,径直走向郑母。   赵柯昨天跟他说,表现得越在意、越激动、越不堪,他们越得意,他还跟赵柯练了表情管理。   所以从他生父露面,宋文瑞就没有露出愤恨的情绪,也没有丝毫对父亲的濡慕。   宋文瑞对郑母礼貌鞠躬,“谢谢,我不能收你们的见面礼。”说完就返回母亲身边。   郑母惊讶,抬手想叫住他,“诶——孩子……”   郑美珠同样很意外。   小宋卓贴着母亲坐,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文瑞,他虽然小,但知道,这个大孩子……是他的哥哥。   最难受的是宋明杰和宋母,宋文瑞连对郑家人都这么客气,唯独对他们冷淡。   母子俩很怀疑,是不是赵村儿大队教了他什么,故意让他们脸上不好看。   王英慧却只觉得儿子对郑家人好脸,就是在打她的脸,背叛她,扯过宋文瑞的手臂就扬起手……   “咳!”   赵新山咳了一声,冷飕飕地瞪她。   王英慧畏惧他,咬了咬唇,甩开宋文瑞的手。   宋文瑞看着母亲,有些委屈地鼻子泛酸,强忍住。   赵柯温和地出声:“直接进入正题,我们大队不断感情官司,不关心你们这么多人的来意,宋同志既然亲自过来,我们就面对面说抚养费和赔偿金。”   刘广志和郑广梅坐在八卦内场,比窗外的老太太们位置都近,看三家人的热闹看得投入。   而郑广梅一听抚养费和赔偿金,立即坐直,比当事人都在意似的。   “之前寄过去的信,我们大队列了明细,有备份,478元抚养费和356元赔偿金,我昨天说翻倍,我们大队长认为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们大队不占人便宜,不过宋同志这么有心,我们也不能不领情,就凑个整,一千块。”   “我们大队只接受一次性结清,你是借也好,怎么样也好,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如果有异议,我们大队会直接向宋同志的单位追讨。”   赵柯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强硬,而且句句都表明,赵村儿大队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刘广志和郑广梅直接瞪大眼睛。   屋外也吸气声不断,窸窸窣窣地议论。   王英慧也不知道大队要了这么多钱,怔住。   赵柯看向宋家母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什么时候把钱给王英慧和宋文瑞?”   一千块!他们怎么不去抢?!   宋母暴起,“王英慧!我就知道你这个乡下女人贪得无厌,当年我赶走你是对的,要是留下你,你肯定要毁了我儿子。”   王英慧无法忍受她的看轻,“我没有贪得无厌,我没想要……”   赵柯淡淡地睨她。   赵新山直接喝止:“王英慧,你闭嘴。”   屋外,老太太们议论声更大,这回是针对王英慧。   “你脑瓜子让驴踢了!”   “大队给你们娘俩撑腰,你还当起好人儿了。”   “一天天净干那没屁搁楞嗓子的事儿!”   王英慧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受不了骂。   屋里,郑广梅也觉得她缺心眼儿,“人给你害成这样儿,凭啥不要钱啊?”   那么多钱,要钱跟要命一样,宋母急了,“是她不要脸地缠着我儿子,非要倒贴,她爹妈是被她气死的,我儿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把脏水全泼我儿子身上!”   当初确实是王英慧先喜欢宋明杰,不顾姑娘家的名声追求他,纠缠他,要死要活地闹着要跟宋明杰在一起,逼着父母答应……   宋明杰回城后,她追过去,他明确地告诉她,他从来就没喜欢她,被逼无奈才跟她在一起,他心里一直喜欢的是郑美珠,她是他的污点……   如果不是她,她父母不会气死……   王英慧脸煞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宋文瑞挡在母亲面前,愤怒道:“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娘!你泼脏水到我娘身上,他就无辜吗!他就是个抛妻弃子、欺骗别人的人渣!”   “他是你爹!不孝子要遭天谴!”   宋母气不过,还想伸手打他。   大队不断不断地灌输,赵村儿大队的人,在家里互相怎么打怎么闹,绝对不能让外人欺负。   郑广梅下意识地挡在宋文瑞的面前,刘广志伸手攥住宋母的手腕,不让她打他们村儿的娃。   而夫妻俩动完,才反应过来他们干了啥,忍不住对视。   郑广梅恶狠狠地瞪他,别开眼。   刘广志松开宋母的手,脚动了动,又停下,没有挪开身体。   赵新山冷声道:“这是赵村儿大队,轮不到你们动手教训我们大队的孩子,你们要是过来闹事儿的,就不要谈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我们不是来闹事儿的。”宋明杰这时才出声劝阻母亲,“妈,说那些过去的事儿没有意义,我做错的事儿,我认,你别因为心疼我就这样儿……”   有些话,只能母亲替他说。   宋明杰还要挽回形象,转头抱歉地看郑美珠一眼,又对王英慧道:“我们之间的纠葛,我不想多提,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文瑞这孩子的人生不能毁了。”   赵柯眉头一挑。   王英慧无神的眼微抬,不懂他想说什么。   宋明杰视线越过挡着的人,痛惜地看着宋文瑞,“文瑞到底是我的血脉,我既然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在乡下蹉跎,以后只能当个农民,我想接他到身边教养。”   王英慧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搂紧宋文瑞,“别想抢我儿子!”   屋外的老太太们面面相觑。   屋里,赵柯按住要跳起来的赵芸芸,和赵新山交换眼神。   宋母刚开始不理解,他们可不是来接宋文瑞的,但她了解儿子,眼睛转了转,想到带走宋文瑞了,就不用给钱,怎么养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到时候也没人说他儿子“弃子”了。   于是,宋母一反刚才的愤然,改口道:“明杰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孙子,你看看你给他养成什么样儿,又瘦又黄,还骂爹顶撞奶奶,我们接回去好好教养。”   宋文瑞大声拒绝:“我不要!”   宋明杰眼神不忍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刺激到宋文瑞,“我不需要你这种人教养!你根本就不配!”   宋明杰越发惋惜,像是没法再视若无睹,重新面向王英慧,“人不能永远这么自私,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我能不让他吃苦,给他更好的生活,你怎么能自私地忍心让一个孩子从小照顾你?”   王英慧抗拒地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自私,文瑞是我唯一的儿子……”   宋明杰又加重语气,“我的错我承认,你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你以前就是这样,我但凡有一点不如你意,你就疑神疑鬼,非得把我圈在你身边,现在你又这么对孩子,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不让身边的人这么辛苦?”   “我没有!”   王英慧哭着大喊,“我没有!”   “你要是真的爱他,就该为孩子的人生考虑,让他到我身边来……”   “我爱文瑞,我……”   王英慧迟疑了。   她为了可笑的自尊,会同意的。   宋明杰微微垂眼,遮住眼里的嘲讽。   乡下姑娘,他只要表现得绅士温柔一些,就会勾到。   赵村儿大队好几个跟王英慧年纪相仿的姑娘,明明选姓赵的姑娘更能轻松点儿,他为什么选王英慧?当然是因为姓赵的,不容易甩脱,但王英慧好拿捏。   窗外的老太太们没声儿了。   宋明杰和王英慧具体的相处方式,他们谁都不知道,但王英慧是怎么对待宋文瑞的,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   难道,真像宋明杰说得,待在王英慧身边,那么窒息?   这时,宋明杰转向郑美珠和郑母,歉疚地说:“妈,美珠,对不起,文瑞、文瑞还小,我一直在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赵村儿大队的一切,可……可我实在没办法对他放任不管,如果……”   他像是说不下去,一脸痛苦。   郑母看向女儿,郑美珠有些松动。   她拖着将生的肚子也要亲自过来,就是没办法直接给宋明杰定罪,没办法轻易割舍他们之间的一切。   这几年,他们那么好。   如果他真的情有可原……   “打断一下。”赵柯忽然出声,“我想,是不是也得尊重一下孩子的意见?”   宋明杰不赞同,“文瑞还小,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对他好?”   赵柯没理会他,直接问宋文瑞:“咱们不管这些不负责任的大人过去有什么纠葛,你就说你的想法,你想怎么样?”   宋文瑞扭头看向抱着他的母亲,然后回头,坚定地说:“我娘不能没有我,我就留在大队,哪儿也不去,他们必须给我们钱!”   王英慧满眼的泪,“文瑞……”   赵柯了解了,对宋明杰道:“听见了吗?文瑞不想走,一千块,该拿拿,别废话。”   宋母急躁,“我们自家的事儿,跟你们这些外人有啥关系?”   “王英慧不同意,你们就不可能带宋文瑞走。”   宋明杰给王英慧施加压力,“王英慧。”   “养大宋文瑞的是大队,不是王英慧,也不是你们,就连她王英慧也是我们大队在养着,今儿宋文瑞说不走,她就不能答应。”   赵柯直视王英慧的眼睛,眼神里透出的涵义,是“你敢答应一个试试”。   “谁撑着家,谁说话就好使,宋文瑞不管几岁,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他就能做决定。”   宋母气急,“你们、你们大队怎么能这么霸道,没有这个道理!”   老太太们瞬间同仇敌忾--   “放你娘的屁!”   “我们大队最讲道理!”   “我们凭啥不能霸道?王英慧家吃得饭喝得药,都是集体省出来的,宋文瑞跟吃百家饭没啥区别!”   那句响亮的“放你娘的屁”,来自于赵柯亲爱的姥姥·前前妇女队长·刘三妮儿同志。   赵柯、赵新山无奈地看向老太太。   她好歹以前是个干部,怎么能这么放飞?也太不拘小节了。   赵新山想说“影响不好”,可不好当众训老太太。   他憋得难受,本来想抽口烟,手刚摸进口袋,往出掏烟叶,抬头看到孕妇,一顿,又塞了回去。   赵新山语气不太好,对赵柯道:“赶紧往下走。”   赵柯看向赵芸芸。   赵芸芸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儿,踮脚招手,“唐队长、顾校长……你们都进来吧。”   老太太们回头,这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现在在大队的几个知青都来了。   唐国伟、尹晓娟夫妻,顾校长、吴老师夫妻,庄兰、苏丽梅都来了。   吴老师还领着树根儿。   他们挤进屋来,自顾自地搬凳子坐在后面。   刘广志和郑广梅看见树根儿,又当没看见。   “这些知青,宋同志有的不认识,他们是在你之后来的,你认识的知青,不用我介绍了吧,还有个胡知青,他在公社的酸菜厂上班,不能来跟你打招呼了,当然,你要是想要见见,我可以给你地址,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在公社见面。”   宋明杰强撑着,不解,“赵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柯道:“你一直强调插队生活艰苦,强调逼不得已,他们都是知青,最有发言权,正好,畅所欲言,大家一起聊聊过去的生活。”   郑母和郑美珠立即扭头向后看。   宋明杰表情不好。   赵柯看向知青们,“下乡苦吗?”   顾校长和吴老师是最苦的时候来的,那时候还是饥荒,饭都吃不饱,全村都勒紧裤腰带,饿得皮包骨,恨不得吃树皮。   唐国伟和尹晓娟比宋明杰晚来,俩人都不适应辛苦的劳作,起初手上脚上全都是磨出来的泡,后来又变成了茧子,艰苦环境下的惺惺相惜,他们结成了革|命夫妻。   庄兰和苏丽梅也辛苦过,不过说起下乡生活,就比较阳光积极了,处处都透着希望。   赵柯又问:“我们大队有什么让你们逼不得已的吗?”   几个知青互相对视,庄兰和苏丽梅自然是摇头。   顾校长年纪最长,他来说,“起初我们是能明显感觉到,大队看不上我们干活……”   窗外,老太太们接茬——   “哪有你们那么干活儿的,连草和苗都分不清,那不是糟践庄稼吗?”   “笨手笨脚的,啥都不会干,下乡来有啥用?”   “那些没见识的小伙儿姑娘瞅着你们知青白白净净会读书,稀奇的呢,饭都吃不饱,还掉书袋子呢!”   四个老知青笑得不好意思。   那时候,他们心高气傲,也觉得乡下人不懂他们,故意为难他们。   赵二奶嫌弃地看一眼宋明杰,“我孙女婿胡和志也是知青,我啥时候都这么说,我们家一点儿都没看上知青,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屁事儿还多,也就骗骗小丫头,要不是拗不过我那傻孙女,知青都得哪凉快儿哪待着去!”   谷老太太则是瞅着王英慧道:“我记得,英慧爹妈当初也可反对你俩在一块儿了,只是别不过闺女……”   言外之意,宋明杰自个儿不同意婚事,王英慧再怎么倒贴,赵村儿大队和王英慧爹娘也不会威逼,他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郑美珠先前松动的心又开始撕扯,疼痛甚至蔓延到别处。   宋明杰不能认,可他说什么?   说日子苦?那别的知青怎么都能过?   还说迫不得已?可郑美珠和郑母会信吗?   宋明杰满头大汗。   宋母坐不住,指责:“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当然合起伙来这么说!”   赵柯拿起桌上放了很久的信封,递给刘广志和郑广梅。   俩人懵了一下,郑广梅性急,起身接过来。   他们参加过扫盲,不是特别复杂的字都认识,基本能读信。   两人看着信,神色变了又变,尤其是刘广志,神情……很复杂。   郑广梅瞪他,恶声恶气:“咋?心疼了!”   赵新山严肃叫停:“注意场合,吵架回家吵去!”   郑广梅又狠狠瞪刘广志一眼,重重地坐回板凳上。   “我们大队总共有三个知青跟村子里的人结婚,其中一个胡知青,刚才说过了,另外还有一个女知青万知青,也回城了。”   赵柯冲着后面的树根儿招招手。   树根儿正跑神儿,见状,脚步轻快地挤到前面来,“赵主任!”   赵柯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剥开,抬手。   树根儿习惯地张开嘴,吃到嘴里,吧唧吧唧地舔。   郑宋两家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树根儿,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样子不太正常……   脸上一直有纯净的笑容,眼睛很干净,可太纯了……   一个这么大的少年,怎么可能全无鬼灵精的心思?   “他……”郑美珠不忍心问下去。   赵柯点头,肯定他们的猜测,“生了场病,现在也是我们大队养着。”   大队?   不是亲人养着吗?   树根儿亲爹刘广志若有所感,有些抬不起头。   “我们大队可没有闲心针对宋知青一个人,当初决定去信给宋知青的时候,我也顺便托人打听了一下万知青的情况,她最后一个亲人生病,所以为了回城,匆匆忙忙嫁了个比她大十岁的鳏夫,对方有三个孩子,万知青没有工作,在家里伺候老的小的,她邻居说她手里一分钱没有,还要被婆婆打骂,被继子嫌弃。日子过得很艰难。”   赵柯微顿,“树根儿妈就是万知青,万知青走后,他发高烧,才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另一个被抛弃的、绝对无辜的受害人,不管是万知青还是宋知青,我想知道,他们拿什么样的‘迫不得已’能洗出无辜?” 第170章   “宋明杰,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郑母愤而指责:“离婚!回去必须离!”   条件这么好的亲家,他们全家在筒子楼都脸上有光,离了哪成?   宋母惊慌失措,“不能离……”   宋明杰也不想离, 急切地挽回:“美珠, 凭别人几句说辞就能抹杀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吗?小卓呢, 你真的要让我们这个家散了吗……”   小宋卓吓得哇哇哭。   郑母心疼外孙, 骂他:“是我闺女让家散了吗!是你!要不是我们过来看,你还想蒙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美珠……”宋明杰脚步凌乱, 试图靠近, “我对你对儿子是真心的……”   郑美珠浑身都抗拒他, 歇斯底里:“你走开!不要靠近我!”   宋明杰一直是个完美的丈夫, 温柔、体贴、专一、顾家……   他也是个好父亲,好女婿,他不像别的男人,一回家就当大爷, 会带儿子玩儿, 会亲手照顾儿子,他还事事想着她的父母,经常探望、陪伴……   外人都说,他们家眼光好,找了好女婿,她有福。   她父母即便一开始对宋明杰的条件有些不满意, 后来也彻底接纳了他。   连她自己, 也一直为此骄傲, 一直很幸福。   可这些……都是假的吗?   宋明杰怎么还能狡辩?   他有女知青那么迫不得已吗?   这世上只有他辛苦吗?为什么别人能感恩, 能坦坦荡荡, 他却能为了自己心安理得反过来诋毁?   他凭什么伤害了别人,又来伤害她?   仿佛一颗巨大的雷打在身上,郑美珠对丈夫宋明杰最后一丝期望,也被劈得一干二净。   郑美珠的肚子隐隐作痛,面容扭曲。   郑母看到女儿这么痛苦,推开宋明杰,怒火朝天,“离我女儿远点儿!”   “妈……”   “亲家母……”   郑母:“别叫我!”   宋家母子窘迫。   王英慧抱着儿子,看着他们分崩离析的崩溃,心里生出快意。   突然,郑美珠抬头望向她,苍白的脸,满眼血丝,一字一句地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王英慧下意识避开与她对视。   宋明杰脸色微变,“这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   郑美珠就是打碎骨头往肚里咽,也偏要问清楚:“王同志,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王英慧嘴巴紧紧闭着,并不回应她的话。   赵芸芸疑惑:“问这个干啥?折磨自己好受吗?”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彼此的眼神里都是若有所思。   郑美珠这么问,是有什么怀疑?   大队不是专门负责断感情官司的,也没理由管外人的家庭矛盾,可涉及到他们大队的人,也没法儿完全旁观。   赵柯便道:“那就都讲清楚,别留下什么结。”   王英慧难以启齿。   赵新山道:“说。”   宋明杰两腮肌肉紧绷,呼吸有些粗重。   王英慧紧了紧手臂,到底还是张开嘴。   知青们跟村子里的青年都不一样,也更好看似的,姑娘们私底下都在悄悄议论。   王英慧刚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宋明杰,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秋收的时候,王英慧用箩筐背苞米,筐太重,起身的一瞬间往后坠,宋明杰及时出现,托住了筐,还温柔地对她说:“小心点儿……”   王英慧害羞地红了脸。   就这一次,年轻姑娘的一颗心就全都系在了文质彬彬的男知青身上。   王英慧不是个外向的姑娘,犯了相思病,悄悄惦记着宋明杰,但并不敢表现出来。   然后,他们第二次第三次地有了接触,王英慧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迫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她第一次跟家里说,父母都不同意她跟知青在一起,王英慧便开始用各种方法让父母同意……   这个剧情,郑美珠太熟悉了。   没下乡前,宋明杰就很乐于助人,偶然帮过她一次,她就有了好感。   而她跟宋明杰重遇的那天,她的自行车轱辘忽然膈到石头,自行车不受控制地歪七扭八,郑美珠极力控制的时候,宋明杰天降一样出现,及时扶住了车把手和她的腰。   等到自行车停下,两个人对视,宋明杰烫到一样迅速退开。   郑美珠觉得,这是他们之间浪漫的天定的缘分。   后来,她又碰到了宋明杰几次,见到了他的文采,见到了他的风度,见到了才华可能埋没在乡村的落寞和无奈……   郑美珠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旋涡,头昏脑涨。   ……   现在,连那些美好都是虚假的吗?   郑美珠肚子疼得更厉害,眼泪溢出眼眶,瞪着宋明杰,恨极了,“女人很傻很好骗是吗!宋明杰,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王英慧瞳孔张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什、什么骗?   宋明杰辩解:“不是的,美珠,你怎么能误会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还装!”   郑母从震惊中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什、什么一时?你是说你们俩遇到,也是他故意的?!”   一句话,挑明。   屋里屋外霎时哗然。   “啥意思?是说姓宋的故意刷心眼儿骗姑娘对他动心?”   “那王英慧当初也是被他骗了?”   “怎么有心眼儿这么多的人?”   老太太们以为宋明杰这个男同志已经够可恶了,没想到他还能突破下限。   而王英慧彻底呆住。   不是她一直纠缠宋明杰吗?   他们怎么……怎么说宋明杰在骗人?   王英慧理着纷乱的讯息。   所以……她会喜欢宋明杰,其实是他故意诱骗吗?   那她父母会气死,她的痛苦,宋文瑞这么辛苦……都是因为宋明杰骗她的感情!   王英慧一瞬间把她所有的不幸都扣在了宋明杰的身上。   都是宋明杰的错!   王英慧突然爆发,扑向宋明杰。   “你干什么!”   宋母眼疾手快地挡住王英慧。   屋外,老太太们看见,不怕事儿大地鼓动——   “别跟他客气!”   “挠花他的脸!”   “这么大的委屈,必须得撒出去!”   王英慧到底身体虚,两个人只撕扯几下,她就有些弱了,像是小鸡仔一样被拽着,更遑论突破她的防线。   窗外,赵二奶恨铁不成钢,“完蛋玩意儿!”   “娘!”   宋文瑞怕母亲受欺负,着急地过去护她。   刘广志和郑广梅离王英慧极近。   郑广梅也不是啥好人儿,否则哪能那么祸害树根儿,可眼下这局面……她刷刷两下撸起袖子,冲上去薅宋母的头发,“老东西!敢欺负我们大队的人儿!我跟你拼了!”   恶人还得有恶人磨。   郑广梅一加入,宋母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宋明杰也不能眼瞅着亲妈被打。   他个高,半护着宋母,一只手臂挡在两个女人和宋母中间,推搡之间,王英慧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   “娘!”   宋文瑞紧张地蹲下,扶她。   王英慧扭到了脚,面容痛苦。   郑广梅还像发疯的老牛一样抡手臂抓挠,不说宋家母子被迫躲避,刘广志都插不进去。   宋明杰和宋母一点点后移,越来越靠近郑美珠他们三个。   郑母怕伤到大肚子的女儿和外孙,赶紧扶拉着他们去安全的地方——知青们所在的位置空闲大。   小宋卓的哭声就没停过。   吴老师和尹晓娟,一个抱住宋卓安抚,一个扶住郑美珠。   郑母安置好女儿和外孙,便气势汹汹地转向宋明杰他们。   她是主任媳妇儿,平时很文雅,很讲究体面,氛围使然,也顾不上仪态了,挥手打宋明杰,“我让你欺负我女儿!”   旁边儿,老太太在翻窗,第一个翻进来的是赵二奶,真情实感,提前预演似的,“***的,敢当负心汉!我做了你!”   宋明杰和宋母母子俩双拳难敌多手,狼狈地躲闪,依旧免不了负伤。   一切的发生只在几分钟之间。   太乱了,太乱了……   赵柯怕被误伤,捂着眼睛后退。   刺激!赵芸芸跃跃欲试,也想上去掺一脚,“人渣!”   “你凑什么热闹?”赵柯拉住她,“我怕……你保护我~”   赵芸芸抽了抽嘴角,还是装模作样地张开手臂,老母鸡一样挡在她面前,神情义愤填膺,“他把英慧姐害成这样,还倒打一耙,活该!”   赵柯微微摇头。   最可恶的,当然是坏人。   但恶心的点就在于,宋明杰没有犯大罪,道德问题,打又不能打重了,让他落魄可能是仅有的惩罚。   且实事求是地说,宋文瑞小小年纪吃这么多苦,王英慧变成现在这样儿,她本身性格也有问题。   否则宋明杰地一些指控,她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   不过再有问题,如果没有宋明杰插一脚,她正常找个男人过日子,不见得会走到这一步。   场面仍然很混乱。   “当!”   板凳被谁绊倒。   “咣!”   谁撇了茶缸子,砸到了大队的档案柜上。   “嘭!”   长桌被撞歪。   赵柯躲在赵芸芸身后,“吓”得一抖一抖的。   赵新山作为大队长,没赵柯那么放得下脸皮,很尴尬地站在长桌后,口头阻止--   “别打了……”   “注意影响。”   “诶诶诶!别动家伙事儿!”   忽然,后方的苏丽梅尖叫:“流血了!”   知青们骚动起来。   “孕妇!孕妇流血了!”   “是不是要生了!”   “别打了别打了!先顾孕妇!”   好像突然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静止。   郑美珠呻|吟:“啊——我的肚子——”   小宋卓看着妈妈的样子,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妈妈……”   郑母头发凌乱,慌张地扒开人往女儿身边挤,“美珠!妈在呢……”   赵柯也不躲着了,踩着凳子站到高处,指挥:“门口让开!板凳!板凳扶起来!顾校长、唐知青,快抬她到……”   她卡了一下壳。   大队的卫生所就一个板床,生产环境不太好。   而且有些人家很忌讳外人在家生产的血腥……   赵柯刚要说抬到她家去,赵新山出声,“我家近,先抬到我家去!”   顾校长和唐知青立即抬起郑美珠。   赵二奶和几个进来干架的老太太赶紧挪开障碍物,门外围观的老太太也都迅速散开。   接生员尹知青不用吩咐,便赶紧跟上孕妇,出门。   郑母慌急地抱起哭得打嗝的小宋卓。   “孩子给我吧,别摔了。”   吴老师伸手接。   小宋卓揪着郑母的衣领,哭声更大。   吴老师安抚,“你姥姥担心你妈,抱不动你,我抱你,跑得快。”   小宋卓抽抽噎噎,松开了手。   吴老师抱着她快步追出去。   突发情况打断了群殴,宋明杰和宋母形容狼狈,不过只伤了点皮毛,呆了几秒,连忙迈开步子。   刘小宝趴在窗户上,眼睛转了转,也转身。   呼啦一下子,大队部就空了,屋里只剩下王英慧母子、刘广志郑广梅夫妻,老太太们全跟着跑了。   赵芸芸有些发懵,“不会出啥事儿吧?”   赵柯:“……”   这她哪知道?   “那……”赵芸芸问她,“咱俩呢?去吗?”   赵新山回去了,她姥刘三妮儿同志也在,她们两个没生育经验的姑娘去不去好像没什么作用。   赵柯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你先送宋文瑞和他娘回家吧,我们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赵芸芸点头,过去架起王英慧。   宋文瑞走了两步,回头看赵柯。   赵柯道:“回头找我,不着急。”   宋文瑞这才离开。   刘广志和郑广梅不知道他们两个走还是留,对视,郑广梅想起他们还在吵架,白刘广志。   “整理一下,咱们坐下说几句。”   三个人一起动手,摆桌子扶板凳捡东西,麻利地归位,然后面对面坐下。   赵柯拿回了信,捋了捋褶,道:“你们知道大队替宋文瑞要钱,肯定不会不生点儿什么心思,树根儿生母万知青的情况就是信里说得这样,你们都看见了。”   刘广志沉默。   郑广梅看他这德性,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也要抚养费和赔偿金!”   赵柯不置可否,只说明道:“以万知青的现状,你们要,她也拿不出,她夫家会替她给钱的几率微乎其微。”   “那也得让她知道,她把亲儿子害成啥样儿!”   郑广梅暗暗道:让她一辈子折磨去!   而赵柯听到这话,讽刺地看着俩人,“你们俩怎么对树根儿的,忘的一干二净啊。”   郑广梅恨道:“他又不是我亲儿子,要怨也得怨他没投生到好人家,摊上这么个爹!”   “你有完没完?”   “怎么?说不得啊!要不是你这个当爹的没照看好,他也傻不了!”   郑广梅粗鲁地拍打他,“放不下人家,还不好好照顾亲生儿子,我虐待他,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就是个窝囊废!”   刘广志攥紧拳头。   郑广梅撞上去,“咋?还想打我啊?”   刘广志但凡要是教训郑广梅几次,她也不至于亏待树根儿到那个地步。   可换句话说,刘广志要有这个良心,树根儿没准儿也傻不了。   赵柯到现在也看不上这夫妻俩,可不耐烦管他们夫妻俩的官司,直接打断:“行了!想打回家打去!”   郑广梅斗牛一样瞪着刘广志,气冲冲地坐下。   刘广志原地站了几秒,才离老远坐下。   “万知青洗不白,你们对树根儿做的事情也洗不白,你们俩还更可恶,别在那块儿叽叽歪歪了。”   郑广梅不服。   “你不用搁这儿对我有情绪,我现在就跟你们说大队的态度,大队不瞒你们,你们私底下想做什么,大队肯定是挡不了,丑话我也得说在前头,闹出什么麻烦,大队不会给你们出头,就算真能让你们弄到点儿钱,你们也别想昧着,只有树根儿有资格要。”   “凭啥啊?”   “别跟我‘凭啥’‘凭啥’的,你们以前干的啥事儿自己不清楚吗?我不信你儿子如果也被人像你对待树根儿那样对待,你能乐意。”   郑广梅肯定是不乐意,张张嘴又愤愤地闭上。   要搁以前,她才不听这些,可现在他们的好日子都得仰赖大队,就开始不得不听了。   “反正我已经代表大队表态了,你们自己寻思去吧,要真爱护孩子,就得学会以身作则。”   万知青过得不好,或许是可怜,但赵柯依然认为她洗不白。   赵村儿大队没那么不近人情,她可以作出别的选择,比如把她亲人接过来养老送终,需要看病,让刘广志跟她一起承担。   归根结底,她想回城。   刘广志和郑广梅呢,一个被抛弃,一个丈夫心里记挂前妻,有些怨恨情绪很正常,可把怨恨撒在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更洗不白。   就是磕碜!   赵柯打发夫妻俩回去,拿锹刮掉郑美珠留在办公室地上的血迹,才往大伯家去。   曲茜茜还没生育,赵芸芸是未嫁的姑娘,李荷花就安排孕妇进她和赵新山的屋生产,着急忙活地收拾。   乡下的生产环境不太好,提前准备好歹还能熏熏艾草啥的,现在只能对付着。   院子里,郑母带着小宋卓和宋明杰宋母分站两边儿,院外一群老太太还站在那儿,一边儿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儿对宋家母子虎视眈眈。   “姥,怎么样了?”   刘三妮儿道:“生着呢,刚才还有动静,这会儿停了。”   “没危险吧?”   “本来月份就快到了,应该没事儿吧。”刘三妮儿轻轻推她,“你一个小姑娘又不懂,不用在这儿守着。”   生在赵村儿大队,还得在赵村儿大队坐月子,赵柯瞥一眼宋明杰,冲着院儿里的曲茜茜招手。   曲茜茜出来。   “大嫂,等郑同志生了,你劝劝她。”   至于怎么劝,赵柯低声交代。   曲茜茜边听边点头。   两人说完后,赵柯转身,去村外薅艾草,一部分送到大伯家,留了一把熏办公室。   村外沙堆——   刘小宝听完一大堆儿事儿,跑来找牛小强卖好,噼里啪啦地一通说。   牛小强听到刘姥姥的战术论,琢磨起来。   刘小宝期望地看着他,“我立功了吗?能加入组织吗?我想当小弟!”   余岳挨揍还往这儿凑,看到他这样儿,嫌弃:“狗腿!”   刘小宝在家也是个被惯坏的小霸王,当即便回嘴:“你再骂一句!”   “狗腿!我骂了,怎么了?”   刘小宝二话不说,扑上去。   俩人干起来了,打得不相上下。   牛小强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俩人,第一次感到了当大哥的头疼,这样两个不服管教的小弟,收进来就是麻烦!   临近下午两点钟,郑美珠艰难地产下一女,便累得昏睡过去。   母女平安。   宋明杰想进去看一看女儿,郑母极其恶劣地不准他们母子靠近。   宋母想要发脾气,可在赵村儿大队的地盘儿,根本不敢妄动,只能忍着气道:“这是我们宋家的血脉,我是奶奶,凭什么不能看!”   “等离婚了,两个孩子就是我们郑家的,跟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妈……”   “我说过,你不要再叫我妈。”   郑母厌恶不已。   孙子在他们家,郑家就别想轻易断开。   宋母伸手去抓小宋卓,“小卓,到奶奶这儿来!”   小宋卓抗拒地躲到郑母身后,不愿意过去。   宋母和宋明杰脸色都有些黑。   郑母牵起外孙的手,道:“要点儿脸,就别纠缠!”   她说完,领着孩子进屋。   宋母气愤地红眼,瞪着闭合的门,“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赵新山就在院儿里,院外还有村里看热闹的眼睛,宋明杰不能靠近,也不敢妄动。   傍晚,郑美珠醒了,看着安全降生的闺女,忍不住想哭。   这个孩子,不能在美满的家庭长大了……   郑母赶紧劝她:“美珠,坐月子不能哭。”   “妈妈,你别哭……”   小宋卓哽咽。   郑美珠也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也人不回去。   曲茜茜端着一大碗鸡汤,走进来,“郑同志,你再喝点儿补补。”   郑美珠没有胃口。   汤还烫,曲茜茜放远一点儿晾着,劝道:“郑同志,我们都知道你难过,可难过对解决事儿,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你得自己拿主意。”   郑美珠身下疼,不能自如地动弹,看了一眼哭得两眼红肿、声音嘶哑的儿子,不禁又悲从中来。   曲茜茜想了想,就说出她和赵瑞的事儿,转移郑美珠的注意力。   郑美珠从小备受父母宠爱,追求完美的爱情,眼里也有些揉不得沙子,不理解:“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膈应吗?”   “说一点儿都不膈应,当然是假的……”   郑母怕曲茜茜劝郑美珠像她一样忍,继续和宋明杰过,欲言又止。   曲茜茜当然不是劝她为了家庭忍着宋明杰的。   “我以前不认识多少字,是在大队扫盲的,他去读工农兵大学,我一个人夜里躺在炕上,满脑子都是患得患失,我只有他,他如果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后来赵柯让我多读书,以后自己跟他通信,一开始,我会想我还有多久能看懂信、能写信给他,时间长了,想的东西就变多了,有我自己,有其他人,有书里的东西,还有很多杂乱的思考……”   “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不能理解,我们虽然年纪长了,可实际像小孩子一样迷茫地摸索着看外面的世界,小孩子走岔路,可能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走路,不认识路,或者一时迷了路,我对他宽容,也是对我自己宽容。”   “但如果长大了,他还走岔路,我就自己走啦。”   曲茜茜有独立的思想,心开目明,始终笑容和煦,娓娓道来。   郑美珠问:“那你们现在呢?”   曲茜茜眨眨眼,笑道:“我们频繁通信,交流内心,他说我们从拼凑的夫妻渐渐变成了灵魂上的共振,但我觉得,是我的思想更充实了。”   郑母和郑美珠不由地看着她出神。   人们通常会为美好的皮囊惊艳,可真正击中心灵深处的,必然是美好的灵魂。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们还没有眼盲心瞎,看得见,这个村子,美好的灵魂不止一个。   宋明杰的所作所为,更加可恶。   郑美珠不能原谅道:“宋明杰就是一个已经成长起来的骗子,他只会变得更狡猾,不值得宽容。”   郑母也恨,“回去立马离婚,跟你爸说,让他丢工作,让他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让他全家都抬不起头!”   小宋卓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一直以来伟岸的父亲,形象翻天覆地地逆转,父亲伤害了母亲,他站在了母亲这一边,但无法抑制地惶恐。   曲茜茜怜惜地看着他,而后说道:“我们大队一直知道宋知青是什么样儿的人,不在乎他的‘真面目’是更好还是更坏,我们的需求,一直只有一个,就是拿到孩子应得的钱,让他好好长大。”   “你们不厌恶他?”   “我们大队不打落水狗,图一时爽快,可能会激得人鱼死网破,影响到我们大队的孩子。”   郑美珠不甘心,她想到她完美的爱情变成一坨屎,就恶心的想吐。   曲茜茜转述赵柯的话:“如果你们足够有实力,足够耐心,可以拿一把钝刀子,欣赏他平庸而无力挣扎的后半生,而他为了保住仅剩的一切,甚至不敢还手。”   从工会主任的女婿这样一个人生赢家,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落入别人手里,也许后半生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为什么没瞒住,为什么选错了时机,然后幻想着如果,醉生梦死。   赵村儿大队的目的始终如一,就是宋文瑞。   宋明杰一无所有了,他们还去哪儿拿钱?   该说的话说完,曲茜茜离开前,温声道:“郑同志,鸡汤再不喝就凉了,不重要的人比不上你的身体金贵,你就安稳在我们大队坐好月子再走。”   她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了很久,郑母和郑美珠都看着宋卓和刚出生的婴儿出神。   郑美珠想,她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   她一直想到屋子里昏暗下来,才道:“妈,让宋明杰进来吧。”   郑母沉默地出去,叫宋明杰进来。   宋明杰惊喜,“美珠,你愿意原谅我了吗?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   “回去就办离婚吧,孩子归我。”   宋明杰呆愣,随即情绪激动地提高音量:“我只是犯了一次错,就抹杀我所有的好吗?”   小婴儿瘪瘪嘴,要哭不哭。   郑美珠关注着她,在她恢复平静之后,才冷漠地说:“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我们体面地好聚好散,但如果你非要纠缠,你的工作和名声,我不保准会怎么样。”   宋明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是郑美珠吗?她怎么会这么冷血无情?   “明天你们母子就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美珠……”   郑美珠闭上眼,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郑母挡住他,“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别逼我们不顾情面。”   宋明杰知道郑家做得到,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退出去。   郑母直接告诉大队长赵新山,宋明杰他们明天走。   赵新山安排牛车送他们去公社。   第二天清晨,村子苏醒过来。   一群佝偻的身影悄悄聚集在猪圈附近。   正是赵村儿大队的老太太团。   刘三妮儿怀抱里裹着什么东西,手里什么都没拎,用手势指挥。   其他老太太点头,鬼鬼祟祟地钻进猪圈,十来分钟后,重新汇合,一齐向村外走去。   有几个男社员早到砖窑做准备工作,扛着工具从大库里出来,正对上她们。   双方同时静止了几秒,然后刘三妮儿等人若无其事地继续沿着道往外走。   几个男社员眼睛一直随着她们移动,莫名,“这帮老太太大早上的,干啥去?”   有人猜测:“拎着桶呢,可能采蘑菇去?”   有可能。   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也管不了这帮老太太的事儿,照常干活儿去。   村里,赵新山家院门外——   赵柯不是来送客的,而是对宋家母子俩重申:“我们大队的态度不变,拿钱,了事,我们只管我们自己的社员,其他事情不掺和,如果你们不给,我们会向你的单位追讨。”   八百多涨到一千块,儿子要离婚,他们还挨了打……   只两天,宋母便憔悴了好几岁。   能保住工作,宋明杰不得不妥协,“我要你们写保证书,拿钱之后,再也不找我们家。”   “没问题,一刀两断,毫无瓜葛。”   赵柯取出纸笔,刷刷刷,熟练地写出一份保证书,朝向他们,“没有异议,我们就一式三份,签字画押。”   宋明杰看得仔细,没有发现问题。   赵柯也不催。   宋明杰冷着脸点头。   赵柯将保证书递给跑腿儿赵芸芸,赵芸芸去大队办公室拿了印泥,跑到王英慧家,不到十分钟,就带着签好字按好手印的保证书回来。   宋明杰拿着他那一份,嘲讽:“她会那么老实地签?”   赵芸芸不高兴,“你这是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吗!”   宋明杰嗤笑一声,坐上牛车,彻底离开这个讨厌的赵村儿大队。   赵柯看着牛车渐行渐远,随口问:“你怎么让她签的?”   王英慧昨天动手时恨不得咬宋明杰脖颈,可不像是愿意“放过”他的的样子。   “狐假虎威啊。”赵芸芸得意洋洋,“要么现在签,要么等赵柯来骂得你签。”   赵柯:“你这是坏我人格。”   赵芸芸嫌弃地“咦——”了一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有什么人格?   牛车哒哒哒地驶出赵村儿大队。   有赶车的老板儿在,宋家母子俩全都一言不吭。   牛车一点点远离砖窑,道路两旁都是树林。   忽地,刘三妮儿从一棵树后蹿了出来,左手攥拳抵腰,右手举起老旧的冲锋号,吹响:“咘——咘咘咘——咘、咘、咘——”   老板儿下意识地拽紧缰绳,愣愣地看着两边儿树林里瞬间用处一串儿的老太太。   她们手里都拎着一只桶,嘴里大喊:“冲啊——”   宋母和宋明杰都懵了,呆呆地坐在牛车上反应不过来。   “咘——咘咘咘——咘、咘、咘——”   冲锋号还在继续,老太太们马上就到。   老板儿吓得一抖,跳下板车,最快地速度远离。   赵二奶最先到板车边儿上,一个脚刹,一只手拎把手,一只手托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桶猪粪水全扬在母子俩身上。   其他老太太紧随其后,没有浪费一滴“子弹”。   刘三妮儿吹一段儿还停下来指挥,“接上,快接上!”   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人,源源不断的猪粪水,宋家母子俩想躲都躲不了,坐在牛车上,浑身上下全湿透,头上身上还挂着脏污的东西,臭味儿熏鼻,想尖叫骂人都不敢张嘴。   挥散不去的噩梦笼罩他们……   砖窑——   干活儿的社员们听到冲锋号,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动起来,抄起手里的家伙,朝着号声响起的方向猛冲。   村里——   卧病在床的老人听到刻进血液的号角声,仿佛血脉觉醒,垂死病中惊坐起,颤颤巍巍地握起锄头,冲出屋子。   村外,牛车处——   砖窑的社员们先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   刘三妮儿迅速作出指挥:“撤!撤!撤--”   一群老胳膊儿老腿儿格外矫健的,听到只会,呼啦一下散开。   刘三妮儿把冲锋号往身上一挂,跑到老板儿身边儿,塞给他一块儿白棉布:“给你捂着鼻子,赶紧赶牛车走!”   老板儿被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己地坐到了牛车上。   刘三妮儿重重一拍牛屁股,牛车蹭地跑起来。   老板儿拽紧缰绳,背影孤独又无助。   未来的几个小时,他既要跟臭气弹待在一起腌入味儿,又要防备宋家母子俩揍他……   刘三妮儿迅速隐入树林,脱离战场。   一阵风吹起,逼人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一群庄稼汉举着家伙事儿屏住呼吸,久久回不过神儿。   “……”   那里有谁的老娘,又有谁的老奶?   村里的人也赶到,赵柯拄着烧火棍站在人群后气喘吁吁。   赵新山急急地问先到的社员们:“咋了?出啥事儿了!”   先到的社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饲养员小队长朱大娘闻到味儿,扒拉开挡路的人,看到前面道上的东西,大怒:“是谁!谁这么没正事儿!谁敢偷我们猪圈的粪!那是大队的粪!让我抓到……”   赵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缩缩脖子,瓮声瓮气地说:“是刘姥姥、二奶、五奶、牛奶奶……”   他念出一个人,现场就静一分,念出一串儿后,现场鸦雀无声。   其中某些人格外的尴尬。   因为有他们的老娘,他们的老奶,以及……赵柯的姥。 第171章   “刘三妮儿同志, 刘三妮儿同志,听到喇叭立刻带老年妇女同志们到大队部来!”   “重复一遍,刘三妮儿同志,刘三妮儿同志……”   大队部院儿里——   牛小强的小组织成员们列了两列, 老老实实地排队罚站。   牛小强和莫浩在第一排, 牛小强生闷气, 莫浩一脸懊恼。   他们前面, 一个木桶孤零零地立着。   两人身后,是硬挤到第二排不挪窝的余岳和刘小宝。   刘小宝看敌人一样瞪余岳:“都怪你这个讨厌鬼!要不是你, 我们怎么会被抓到!”   余岳不服气, “是你笨, 跟我有啥关系?”   才来赵村儿大队几天, 他就腌上了赵村儿大队的味儿,时不时蹦出几个乡土方言。   刘小宝愤愤,“要不是你突然叫唤,我们抓好的泥鳅咋会撒一地!”   余岳心虚又嘴硬, “谁让你们老说蚂蟥吓我, 我以为你们抓了蚂蟥……根本不怪我!”   “就怪你!我们根本不欢迎你!你干什么非要插进来!”   余岳不高兴,“你别插鸡毛装老鹰了,你也是个外人好吗!”   刘小宝毛炸开,激烈地反驳:“我在考察期,提供了有用的消息,你才是外来的!”   “你是!”   “你是!”   两个孩子谁也不让谁, 脸红脖子粗, 发展到伸手揪住对方的衣服, 下一步就要动手。   其他孩子怕被打到, 稍稍退开, 罚站的队列就有些凌乱。   “站好了!”   办公室房檐下,赵柯忽然喝斥了一声。   余岳和刘小宝立马松手,手贴裤线,站得笔直。   其他孩子也赶紧重新排好队。   牛小强没回头,很不高兴地说:“事儿都发生了,有啥好埋怨的!”   余岳和刘小宝瞪视彼此,重重地“哼”完,扭开头,后脑瓜相对。   刘小宝传消息后,牛小强有心参与到对敌作战中,带着他们辛辛苦苦抓了一桶底的泥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因为余岳捣乱,撞翻了桶,泥鳅跑一地,大家抓了半天,才没赶上突击战。   没赶上不说,刚跑到砖窑前面的路口,就被返回来的大人们逮个正着。   其他小孩儿都一脸心虚,牛小强再怎么淡定地解释他们是“抓泥鳅玩儿,听到冲锋号,才跑过来”,也骗不过赵柯都,直接把他们全都拎到赵村儿大队来罚站。   牛小强很郁闷。   要是做成了大事儿,挨罚也就算了,他们啥都没来得及干,还要罚站!   太失败了!   大喇叭广播的十几分钟后,一群老太太拖拖拉拉地出现在大队部。   牛小强本着“冤有头债有主,谁高调谁倒霉”的甩锅精神,正义凛然地大义灭亲:“奶!大队长和赵主任让自觉罚站!”   小弟们佩服的看着他,要不牛小强当大哥呢,大哥就是勇!   牛奶奶忍不住抬手招呼他,“你又干啥了?”   牛小强咬死:“我们挖泥鳅玩儿,听到冲锋号,跑到半道撞上大队长和赵主任,他们以为我们要作祸!”   话里话外,他们是无辜的,都是被她们牵连的。   牛奶奶怀疑。   牛小强眼神正气的仿佛戴上了红领巾。   赵二奶不满的声音打阻止了祖孙感情的进一步破裂,“我们是长辈,他们俩敢罚我们站?!不尊老!”   魏老太瞪向房檐下的赵柯和赵新山,一副“敢罚站试试”的表情。   赵柯和赵新山面无表情地回视。   山雨欲来似的。   魏老太先怂了,看向刘三妮儿。   刘三妮儿胸前还挂着冲锋号,满不在乎:“敢上战场就不怕死,站站有啥?”   但让老太太们像那一群娃一样,排队站,那不可能。   于是,老的站一边,松松散散,小的站一边,整整齐齐。   房檐下,赵柯和赵新山却没有表现得那么厉害。   赵新山坐在门槛上,没有表情地点起一根烟,吧嗒吧嗒抽。   赵柯双手环胸,询问:“大伯?”   赵新山眉头死死揪在一起,夹烟的手挥了挥,“你知道度,你去说。”   赵柯抽抽嘴角:“……”   朱大娘看见粪被霍霍,叫嚣着“没完”,一听说是村儿里这群惹不起的老太太干得,都尴尬地憋回去了。   她知道个啥度?   主要这群散兵老太太集合起来作祸,干得是解气的事儿,轻不得重不得,不能给整服了,她们指定要闹。   赵柯问:“那严厉批评啊?”   “批评。”赵新山肯定地说完,顿了顿,“也别太批评。”   得,这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赵柯不动,擎等着大队长发话,反正她绝对不一个人儿冲一群。   赵新山无奈地开口:“批评是一定要批评的,但也不能打击社员们的正义心,影响大队的团结,你说是吧?”   赵柯点头。   赵新山抽了一口烟,道:“表面功夫得做,万一人家找来,咱们大队已经严厉批评过这群老太太的个人行为,跟咱们集体的作风没有关系。”   赵柯得了话,拿着鸡毛当令箭,板着脸走向院子里的两伙人。   她没立马说话,双手环胸,在他们面前走过来走过去。   老太太们和小孩儿们头也跟着她转过来转过去。   赵二奶憋不住事儿,“转啥转,有话就说,我还要回家照看娃呢!”   赵柯冷着脸,睨她一眼。   赵二奶讪讪,随即又不乐意地说:“本来就是,俺们干啥了,值当你们这么拿不住事儿?以后还咋带领大队?”   “知道大队不同意,还人为给我们增加难度?”   赵二奶理直气壮,“俺们是锻炼你们!”   赵柯无语:“可消停些吧。”   不想再听歪理。   擒贼先擒王。   赵柯点名:“刘三妮儿同志!你身为前妇女队长,没有自我约束,作出表率,仗着法不责众就犯错误,我代表大队严厉批评你!”   她摆明了只讲道理不讲人情,刘三妮儿便也不当她是孙女,回道:“俺们一群老太太没素质,关大队啥事儿?”   还挺有理。   赵柯都要绷不住笑了,硬是板着脸批评:“冲锋号是能随便儿吹的吗?老周家爷爷心脏病都要犯了!颤颤巍巍地提着锄头跑出来,出点儿啥事儿,谁负责?!”   刘三妮儿不说话了。   她们也才回来,还不知道村儿里都发生了啥。   刘三妮儿现在不是妇女主任了,村子里有赵新山和赵柯,啥事儿都不用操心,一高兴,就有些放飞。   她光想着大队不能干的事儿,她们这些老家伙可以出头……   赵柯知道她姥这个领头人有分寸,稍稍缓和语气,低声道:“主要是,怎么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冲?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刘三妮儿一琢磨,认了,“我考虑地还不够周全。”   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竖起耳朵偷听,身体都有些倾斜。   赵柯瞪过去,“立正!”   一群孩子倏地回正,好像刚才的歪七扭八没有发生。   赵柯清了清嗓子,重新对一群老太太们道:“这个事情,大队必须得作出惩罚,从今天起,未来一个月,每天扫整个村子,发现脏乱,就多罚一天!”   赵二奶立刻反对:“凭啥!”   刘三妮儿却应下来,“行。”   赵二奶着急,“不行……”   刘三妮儿冲她卡巴一下眼睛。   赵二奶误以为她有啥主意,熄火儿。   刘三妮儿领着老太太们离开。   赵柯又转向牛小强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惩罚:“后天就开学了,罚你们打扫整个小学一周的卫生,回头我就跟顾校长说。”   孩子们一听,怨声载道——   “赵主任,我们啥也没干啊?”   “这不公平!凭啥罚我们一周啊。”   “抓泥鳅玩儿有啥错?”   赵柯:“两周。”   其他孩子瞬间哽住,生怕再狡辩就要继续加时。   牛小强不服软,依然不认:“我们没干的事儿,凭什么罚我们?你得拿出证据,不然我们不服!”   其他孩子瞬间又支棱起来,“对!说我们犯错得有证据,不然我们不服!”   赵柯笑了。   规规矩矩的乖孩子有什么好。   很多长辈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求孩子乖顺,走出去,会受欺负不说,还会局限在养成的框架里。   牛小强他们这样儿,有勇气对抗,未来才不受限。   赵柯爽快地道歉:“我确实没有证据也没抓现行,我道歉,惩罚取消。”   孩子们有些呆愣,互相对视,不知所措。   这还是第一个会跟他们道歉的大人……   赵柯又看了一眼泥鳅桶,道:“我差点儿委屈你们,这样,这点儿泥鳅我帮你们处理了,钱给你们。”   还能换钱?!   孩子们欣喜。   “先别急着高兴,我还没说完。”   赵柯认真地教育:“有正义感很好,但是不能肆无忌惮啊,你们要相信国家,相信法律,相信集体……知道吗?”   一群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点头,“知道知道。”   “走吧。”   赵柯目送他们跑跑跳跳地离开,回到赵新山跟前,才有些嘚瑟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浇粪这事儿,我姥就不如我阴,李村儿大队就算怀疑咱们,也指定不了咱们。”   赵新山脚下全是烟灰,抬头无语地看她。   大的没正形,小的不学好。   就说他咋出头教训吧?   赵新山就是个板板正正的大队长,处理大队的事儿都直接粗暴,像他们干这些事儿,他不管、偶尔配合已经很不错了,让他主动,他绝对干不出。   这些社员,以后是越来越难管理了……   赵新山忍不住又卷起一根烟,为这甜蜜的负担。   ·   郑美珠在赵村儿大队坐月子,郑母舍得花钱,直说有什么有营养的,她都买,然后托李荷花和曲茜茜做。   赵柯拿那点儿泥鳅跟郑母交换。   郑母道谢,然后问她:“我听曲同志说,你们后天一早要送孩子去公社上学,方便捎我吗?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美珠他爹还不知道她生了。”   “我们开拖拉机去,有位置。”   九月一号,六点钟,赵小草、余岁他们八个初中生到晒场集合,等郑母出现后,赵柯开拖拉机带着他们进公社。   一行人到公社后,赵柯得先安排几个孩子去宿舍。   郑母没让她带路,问清楚邮局的位置,便一个人过去。   她拨通了丈夫办公室的电话,揪心道:“女儿受刺激,在赵村儿大队生了个女孩儿,她要和宋明杰离婚了,两个孩子归咱们家。”   电话里,郑父沉默了很久,问:“美珠没有大碍吧?”   郑母叹道:“有惊无险,母女平安。赵村儿大队的接生员还算专业,就是临时产房卫生环境稍微差些。”   郑父再次沉默。   郑母心疼道:“小卓哭得不行,我都不忍心带过去,但他一个孩子也离不开大人。”   就连郑美珠,他们都不想她拖着个大肚子,长途奔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两夫妻得恨死宋明杰。   当然,现在他们也恨不得撕了宋明杰。   郑父道:“她不亲眼过去看看,怎么能断得了?万一心软,又被宋明杰哄回去,心里还是要扎一根刺,以后肯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郑母忍不住埋怨:“你就庆幸吧,女儿生产没出啥大事儿,要不然我跟你后半辈子都过不安生。”   “那能怎么办?生产在哪儿都不容易,你不让她去,她在家也有可能憋个好歹,还不如顺了她的心,也能彻底看清那宋明杰的人品。”   郑父冷静地说:“咱们不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了吗,她胎养得好,身体也健康,而且,咱们不是打听过了,赵村儿大队的接生员都经过一年的正规接生培训,还有稳定成功的接生经验,发生危险的概率不比硬拦着她在家生产大。”   一次疏忽,第二次不可能再疏忽。   郑美珠在家的那几天,郑父并不是单单为了劝她,他费了好些人脉,辗转找到一个近期实地采访过赵村儿大队的记者同志,仔细打听过赵村儿大队的情况。   夫妻俩暗地里仔细衡量过之后,才最终决定由郑母带着郑美珠和宋卓一起过来,不给宋明杰留一丝一毫遮掩的可能。   郑美珠的预产期没到,夫妻俩有心理准备,她有可能会生在赵村儿大队或者路上。   郑母想起赵村儿大队发生的种种,感叹道:“我没想到,赵村儿大队的人竟然劝美珠别逞一时爽快,咱们想把孩子拉拢过来,表面上就不能做得太绝,外人劝,比我们两个亲自说,更好……”   郑父道:“回来就给两个孩子改姓重上户口。”   郑母有些高兴,“好!”   夫妻俩在电话里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   郑母付了钱,一转身,看到门外的人,惊讶后,坦然道:“赵同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丝毫没有被听到电话的慌张。   赵柯若无其事地道:“也是刚来。”   郑母走出来,主动提及:“我们做父母的,疼爱孩子,有时候别不过她,还不如顺着,让她自个儿看清楚。”   赵柯点头,“郑同志拎得清,孩子见到父亲不堪的一面,又知道你们没对父亲做绝,以后不会可怜父亲,肯定是对你们更亲近。”   宋明杰自作聪明,他在这边没有任何能够串通一气的人,所以……郑家一定会达成目的   一点儿风险,换女儿拎清楚,外孙也改姓郑,不亏。   郑母见她理解,和气道:“我们家老郑,不会让宋明杰好过,也不会再让孩子们跟他们家走近,不过宋文瑞那个孩子,跟我们小卓到底是血脉兄弟,我觉得,如果你们大队不介意,可以让他们走近一些,以后可以互相帮扶。”   郑母说着又是一叹:“我们家小卓,到底还是娇惯了些,不如那孩子坚韧。”   赵柯并没有替宋文瑞答应,“顺其自然吧。”   郑母认同,“是,看孩子们自己吧。”   赵柯笑了笑。   这样的岳家,该说是眼光好还是眼光差。   总之,为宋明杰点蜡。 第172章 (捉虫)   这世上, 聪明人很多,比赵柯更狠得下心的人也很多,赵柯见得人越多,越是不敢过分自满。   郑家父母为了彻底断开女儿、外孙和宋明杰, 甚至不惜让郑美珠大着肚子来赵村儿大队。   赵村儿大队对他们来说, 可能是郑美珠的磨刀石, 帮助郑美珠试错。   对此, 赵柯并不生气。   就像她让曲茜茜转达的,赵村儿大队从始至终的需求只有宋文瑞。   宋明杰这个生父, 对宋文瑞来说, 也是一个磨刀石。   赵柯屋外的房檐下, 赵柯和宋文瑞坐在长凳上, 一人一瓶汽水,赵柯那瓶,已经下了大半,宋文瑞俩手抱着汽水瓶, 小口小口地吸。   赵柯以一个客观的陈述, 把郑家前后所有的打算都告诉宋文瑞,然后总结:“孩子在乎对错,大人衡量利弊。”   宋文瑞咬着吸管,思考了好一会儿,说:“我娘没有衡量利弊。”   赵柯想了想,摇头道:“你娘不是不衡量, 是她心里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衡量标准, 自圆其说, 排除异己。”   又是些复杂的词汇。   宋文瑞用心记, 以后慢慢吃透。   赵柯又说起郑母希望他和宋卓交好的事儿。   宋文瑞默不吭声。   赵柯随意道:“没事儿, 不乐意就不乐意,没人逼你。”   宋文瑞跟宋卓这个同父异母、同病相怜的弟弟交好,以后肯定会有好处。   但赵柯并不想给宋文瑞灌输这样势利的观念,去促使一个孩子“讨好”、“逢迎”另一个孩子。   赵柯做事,虽然有时候目的是好的,但方式其实不那么正面,这就极其需要摆正心思,把握好自己。   所以赵柯一面希望大家头脑灵活,一面又不断强调正义公平,强调要活得坦坦荡荡。   宋文瑞道:“我不想跟他们交好,我也不想我娘伤心。”   “你开心就行,你的心意最重要。”   宋文瑞迟疑了几秒,点头,“我不想。”   “随你。”   宋文瑞有些高兴,“我真的能自己决定吗?”   “你不是早就在做决定了吗?”   宋文瑞叼着吸管,吸出了响。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文瑞咬得吸管上满是牙印,才问:“那个人……会怎么样?”   “离婚,从妻子家买的房子搬出去,被同单位的职工和家属们指指点点,可能会想要靠着外表和工作再蒙骗一个女人……”   宋文瑞咬嘴唇。   赵柯还没说完,“郑家为了彻底拢走两个外孙的心,不会逼得他走投无路,但他想骗到好对象,很难,有可能最终还是找一个他看不上的普通女人,煎熬地过。”   宋文瑞不喜欢,“普通女人凭啥被骗子嫌弃。”   赵柯太喜欢这些孩子了,揉揉他的头,笑道:“人都不傻,大人衡量利弊是真的,所以我给郑家人出了一个小小的主意。”   宋文瑞满眼好奇。   赵柯挡住嘴,神秘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骗子也有可能被骗……”   ·   新学期,新气象。   赵村儿大队小学的开学日定在九月三号,崭新的小学校门敞开,迎接学生们入学。   开学前,老师们进行教学研讨,确定了每个老师教导的年级。   余秀兰在教学上比较严格,孩子们怕她,很适合给新生打基础;新老师学识能力都很不错,教导二三年级;吴老师负责四年级;顾校长负责五年级。   一大早,老师们就出现在学校。   顾校长站在教室门口,一人分了一块儿门牌。   几个老师领了各自的门牌,站在各自班级的门口,一齐插到门上,而后退了一步,含笑地看着自个儿班级的门牌。   这是属于赵村儿大队小学老师们的新学期仪式。   老师们敞开教室门,站在门前,面带笑容地等着学生们到来。   赵村儿大队的二年级往上的孩子们都很熟悉学校,不需要家长送,成群结伴就来报道。   孩子们走进学校,便自动自发地分流,往各自地教室进。   莫宇莫浩兄弟俩分开,一个进三年级的教室,一个进毕业班的教室。   牛小强和魏如月同班,都是四年级。   余欢和余岳,一个读五年级,一个读一年级,刘三妮儿担心他们两个刚转入读赵村儿大队小学不适应,亲自送他们入学报道。   老太太对余欢没什么好担心的,送她进教室,跟顾校长聊了两句,就拎着余岳往一年级的门口走。   余岳整个人往后坠,拉锯,“我不,我要跳级!我不去一年级!”   刘三妮儿力气大,轻而易举地制住他,“你跳个鬼的级,给我老实去你姑班!”   余岳不干,尤其看见刘小宝站在二年级门口冲他嘚瑟,更气:“我不,我就要跳级!”   刘三妮儿冷酷地拒绝,喊人:“秀兰!你给他拎进去。”   一年级的学生们都是新生,基本都是家长亲自来送,几乎每一个都要聊一会儿。   余秀兰负责一年级,今天属她最忙,见余岳犯熊,严厉地教训:“赶紧进教室,别在外面逗留!”   余岳面对“老师”,有些怂,老实下来。   刘三妮儿对闺女道:“你弟让我把孩子带回来管,就别客气,淘气犯错,该揍揍,使劲儿揍。”   余岳幽怨地看她,仿佛在问:是亲奶吗?   余秀兰瞥他,一本正经道:“一个班学生不多,我们会因材施教。”   余岳一听不会挨打,抖起来。   刘三妮儿拍拍他后脑勺,笑呵呵地说:“因材施教好,听话的文教,不听话的武教。”   余岳:“……”   反正咋都得挨打呗。   接生员孙继红领着她大女儿和大儿子过来,余秀兰叫余岳进去,跟亲妈说了一声,便去招呼他们。   刘三妮儿趴在两个教室的玻璃窗外分别盯了俩孩子一会儿,确定俩人能融入进新的班集体,才离开学校。   孙继红问:“我家闺女是班里年纪最大的了吧?”   她家大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才上一年级,大儿子则是跟宋文瑞一样,九岁了才入学。   余秀兰道:“不止她一个这么大,今年我班里新生最多,超入学年龄的有八个,你放心,不影响什么。”   孙继红安心下来,又骄傲道:“他们懂事,怕都上学给家里造成负担,来的路上还操心呢。”   “你都出去帮妇女接生了,慢慢儿就好了,让他们好好学习,要是进度快,基础扎实,可以申请跳级。”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小孩儿家家的,学习最重要,操心啥。”   孙继红脸上没有了前两年被生活磨出来的无力,笑道:“我和他爹一起干,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之前家里俩老人都觉得拖累我们,自打我培训回来看他们精气神儿都好多了。”   余秀兰眼里浮起笑意,“你家老爷子提着锄头冲出去,那气势不减当年。”   孙继红笑容更大,“可不是,村儿里大家伙儿听说了,都去问候他,老爷子又讲起他年轻时候带着突击部队找埋伏点的事儿,他还说呢,要多活几年,住砖房。”   日子有奔头,人就更有活下去的希望。   家庭的磁场积极向上,当然就会越来越好。   赵村儿大队现在几乎家家都是这样的精神面貌。   孙继红瞅见丁巧巧领着儿女过来,他们身后,还有单独过来的宋文瑞,跟哥哥弟弟一起来的包小雨,便对余秀兰道:“我不耽误你,先走了。”   她走后,余秀兰对丁巧巧招呼一声,便低头对宋文瑞、包小雨和丁巧巧儿子许小虎道:“你们先进去随便坐吧。”   她没问宋文瑞和包小雨,他们家长为啥没来。   王英慧那身体、那心性,估计又得躺一段儿时间。   田桂枝那不重视闺女的德性,也难改,包小雨能来上学就行,别的不好多挑。   宋文瑞和包小雨也都没在意他们没有家长送,脸上全都是上学的兴奋,找了座位,坐下后还在新奇地张望。   丁巧巧变化很大。   许正义和她婆婆都生病,她一个人照顾他们,要扛起整个家,还要兼顾学习,选饲养员。   那段儿时间,全村都觉得她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有可能绷断。   赵新山甚至还提出,直接安排她干饲养员吧,就当是看在许正义的面子上,照顾他们一下。   但许正义不愿意,丁巧巧也不愿意。   因为许诚,大伙儿就算表面上顾及着老许副队长过去的情分,私底下免不得也要说嘴,许家为了在村里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板儿,必须凭本事。   好在,丁巧巧确实靠她自己选上了。   一段儿时间过去,她挺过来了,一贯的低眉顺眼没了,眼神里有了几分当家女人的坚定。   余秀兰跟她聊了一句,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有了活气儿。   “孩子在学校,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人欺负他们的。”   丁巧巧望着教室里过分安静的儿子,手微微揽着大女儿,道谢:“麻烦你了,余老师。”   “没事儿。”余秀兰看向她女儿许小诗,柔下声,“快去教室吧,他们班人快齐了。”   丁巧巧点头,领着女儿去吴老师那儿。   之后,其他几个老师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余秀兰最后一个进去。   几个新教室的面积格局一模一样,一进门便是讲台讲桌和一个两米长的黑板。   黑板上方,是赵柯特地去公社请段书记和吴主任手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个年级单独拥有一间教室,教室格外宽敞。   教室南北,各有两扇双层的玻璃窗,上午明媚的阳光洒进来,有孩子故意仰头去接阳光,其他孩子纷纷效仿,稚嫩的脸上满是纯粹地喜悦和兴奋。   第一天的第一节 课,不是正式上课,是老师们给学生们的欢迎仪式。   每个老师的开场白都一样:“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未来一年的老师,很高兴和你们一起上新教室的第一节 课,这里是你们的起点,未来你们会走出赵村儿大队,走向各行各业,走向不同的光辉人生。现在,我代表赵村儿大队小学,正式欢迎你们入学……”   孩子们身体挺得溜直,小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师们。   他们坐在赵村儿大队最好的房子里,仿佛身上披着荣耀,眼前一片光明。   外村儿的家长们陪着自家孩子来报道,不敢在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印子,隔了一段距离向教室里张望,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家孩子的脸。   他们打量着教室,打量着宽阔平坦的操场,打量着浑身文化人气质的老师们,打量着赵村儿大队的孩子们……满眼都是羡慕和期望。   赵村儿大队竟然让全村的孩子都上学了。   赵村儿大队给村里的孩子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他们的大队,什么时候能像赵村儿大队这样呢?   下课后,外村儿的家长们一个劲儿地嘱咐孩子要好好学习,别辜负这么好的学习环境,别浪费这么好的学习条件。   外村儿来的孩子们同样羡慕地看着身边走过的赵村儿本地学生,郑重地点头。   新教室和开学前的动员课效果十分好,学生们一直对上学保持着极大的积极和热情,每天到点儿就从四面八方往学校去,到点儿再从学校四散开。   赵村儿大队的托儿所也开了,分成了两个班,大班五到七岁,小班三到五岁,从村里扫盲班选出两个生育过的年轻妇女带他们。   两个托儿所老师也都是正经考核出来的,有工资拿,甚至因为责任重,任务重,大队每个月额外按人头数给她们一部分工分。   累归累,照顾孩子也比以前繁琐,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拿着不低的工资,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两个妇女毫无怨言,干劲十足。   郑母陪着郑美珠在赵村儿大队坐月子,自然发现了赵村儿大队新学期的变化。   村子里少了很多疯跑的娃娃,上下学的时间,总能看见孩子们从赵新山家门前走过,而且时常能看见宋文瑞。   小宋卓经过这一遭事儿,性子变得沉闷了不少,一直黏在姥姥和妈妈身边,只有学生们上下学的时间,才会站在外面盯着来来往往的孩子。   郑母既要照顾女儿,又要照顾小外孙女,多少有些分身乏术,可也关注到了外孙的情绪,便提议送他去赵村儿大队的托儿所玩儿。   小宋卓表现得很抗拒,抱着她的腿流眼泪,好像没有安全感似的。   郑母安抚他的情绪:“等你妈做好月子,咱们就回家了,你可能就见不到赵村儿大队的哥哥了,要趁着剩下这段时间,跟他说说话吗?”   小宋卓很犹豫。   他没有过哥哥,还羡慕过大院儿别的孩子有哥哥,但他又怕离开姥姥妈妈……   郑母替他做了决定,“我们去玩儿一天,如果你不想在托儿所,我就不让你去了。”   小宋卓低着头不吭声。   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当天,郑母就跟赵新山说,想让小宋卓去托儿所。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新山直接就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小宋卓就出现在托儿所。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安静孤僻地坐在小班一群乡下娃娃中间,格外不同。   小班老师想要带他一起玩儿,他很听话,却并不融入,总是往门外看。   赵柯兑现承诺,最近闲着没事儿就到学校来带学生们折腾娱乐器材,各个年纪的学生经常出现在这一片区域忙活。   下课铃声一响,小宋卓就会走到门外,在里面找宋文瑞的身影。   孩子们知道他是宋文瑞同一个爹的弟弟,有时候会碰宋文瑞的胳膊,提醒他看。   宋文瑞刚开始会回头看,后来知道是宋卓在那儿,就当不知道。   郑母和郑美珠都没说过宋文瑞的不是,偶尔还会在宋卓面前说两句宋文瑞不容易,小宋卓对宋文瑞没有恶感,看到哥哥不喜欢他,失落地不敢靠近。   第一天结束,郑母问宋卓还去托儿所吗?   小宋卓没有摇头。   第二天,第三天……小宋卓会悄悄靠近宋文瑞一些,见他没有赶他,就会再靠近一些。   与此同时,宋明杰和宋母回到了电厂。   两个人对左邻右舍的打听询问都只能敷衍过去,不敢细说。   宋明杰第一天想回他和郑美珠的婚房,钥匙怎么都打不开门,听到邻居说郑父换了锁,只能落魄地回宋家挤。   宋母和宋父凑不出一千块钱来,还想拖着,又害怕赵村儿大队找单位,一家人为了筹钱,整天愁眉不展,到外面还要装得跟平常一样。   宋明杰心里愁闷,上班的时候走神,差点儿给单位造成了损失,被领导点名批评,越发抑郁,就打了些酒在电厂附近的小公园喝。   天色暗下来,宋明杰喝到半醉,忽然听到有女人喊“救命”,然后狼狈地跑过来,撞到宋明杰怀里。   宋明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女人揪着跟一个凶悍的男人对上。   “同志,帮帮我,他要欺负我~”   女人可怜兮兮地依着宋明杰。   宋明杰就算喝了酒,本质也是趋利避害,并不想对上那男人。   可那男人似乎忌惮宋明杰,几秒后主动退开。   女人得救,对着宋明杰好一通感激,为了感谢他,强烈要求请他吃饭。   宋明杰看着女人不便宜的衣服以及不俗的谈吐,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两人去市里有名的国营饭店吃了饭,女人显露出优越的家世,又时时对他表露出好感,甚至在得知宋明杰为了经济有些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借了他三百块。   宋明杰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钓她上钩,为了安全,就得尽快扫除障碍——先给赵村儿大队寄钱,等郑美珠回来离婚。 第173章   赵村儿大队小学的教室坐北朝南, 北面挨着路,南面是操场,现在操场的面积还比较小,以后村子的建设提上日程, 会再进行拓展。   赵柯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嘴上说出去的话, 当时可能是心血来潮, 但她不会开空头支票,一定会想办法兑现。   在操场上建能够锻炼和娱乐兼备的设施, 赵柯正经当事儿记在了笔记本里, 跟顾校长聊过, 还打电话给舅舅余秀民咨询过。   赵柯确定下来大致的图纸, 专业木匠余三舅随便看了看,就告诉她:“很容易,用不上啥复杂的工艺,木头粗实点儿, 磨光溜了, 抹点儿油,两三年都瘘不了。”   依然全木制,唯一需要花钱的是钉子,牛小强他们搓麻绳编网的手艺也挺熟练,木工想必也能上手。   而为了安全,底下全部挖沙坑, 埋柱子就得挖更深的坑。   所以最废的是小孩儿。   赵柯领着干了几天, 正好农院的专家们到公社的日期近了, 图纸和安全标准给他们讲明白, 告诉他们随时会来检查, 就当甩手掌柜了。   赵村儿大队小学重建,课程也做出了很大的改进。   新学期在原本课程基础上增加各种文化课、加深课程强度的同时,赵柯还提出了“提高学生们的多项能力”,其中就包括自主能力、动手能力、创新能力、抗压能力……   原本就有劳动课,课程多了也没有缩减,赵柯甩手,顾校长直接安排学生们在劳动课上打造校园,包括但不限于这个锻炼于乐的设施,还有学校内的一些没完善的基础设施。   乡下的孩子早当家,好些三四岁就开始跟着长辈干些活儿。   托儿所自然也安排上劳动课,干啥不是干,跟大孩子们一块儿折腾这些设施,还有他们各自的哥哥姐姐带娃。   牛小强小弟众多,就意味着他很有组织能力,并且能够让人信服。   顾校长学着做甩手掌柜,锻炼学生们的能力,将组织工作交给牛小强,他和老师们只从旁监督。   牛小强以前都是带着小弟们小打小闹,学校这么大手笔,他第一次要负责组织四年级以下连同托儿所在内的所有孩子完成这个打造校园的项目,责任重大,压力也不小。   牛小强要面子,不能在小弟们面前露怯,也不想被校长老师、家长们看扁,就偷偷摸摸跑到大队部,扒门。   赵新山最近比较忙。   他每天旱田、水田、猪圈、砖窑……各处看一遍,最近又申请了公社的农机挖蓄水池、开垦荒地,而且马上又要轮到赵村儿大队交白菜。   基本除了早上在大队跟赵柯碰个头,其他时间在办公室见不着他。   赵村儿大队又拉起建筑队在公社盖宿舍,牛会计再次“出差”,每天跟着运砖的拖拉机来往于公社和赵村儿大队。   唐副队长负责砖窑以及各种杂事儿,常驻在砖窑那头。   赵芸芸、庄兰、苏丽梅、潘翠莲轮流在大队部当小助理,其他时候还要参与大队的劳动。   今天是庄兰在办公室,她先注意到牛小强,眼神询问。   “有事儿大大方方地进来说,躲躲藏藏可没有大哥风范。”   赵柯突然出声。   “谁躲躲藏藏了!”牛小强立马挺胸抬头,边跨进门边辩解,“我是怕打扰你们工作,先观察一下。”   行,赵柯表面上信他在观察,问他:“那你现在观察完了,结果呢?”   牛小强眼睛转了转,迅速扫过她和庄知青的桌面,看不出在忙啥,脑筋灵活地说:“赵主任是领导,肯定乐于帮助社员解决困难,我有一点儿犹豫都是对赵主任工作的不信任不支持!”   庄兰“噗嗤”笑出声。   赵柯也忍俊不禁。   他年纪不大,鬼精鬼精的,赵柯那套话竟然也学起来了。   赵柯忍笑,一本正经地抬手:“牛小强同志,坐,有什么问题,说吧。”   牛小强坐到赵柯对面儿,他个还不高,坐下后视线比赵柯低半截,便使劲儿挺直上身,“赵主任,我第一次接这么大一个任务,手底下要管那么多人,又是为了学校服务,一定要做好,你提点提点我呗。”   原来是取经来了。   这些孩子从前是野蛮生长,没人特意引导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赵柯愿意做引导者。   她认真了些,道:“第一次没有经验很正常,所以要主动向有经验的人学习,咱们大队就有现成的参照。”   牛小强想了想,眼睛一亮,“大队部?”   赵柯笑着点头。   牛小强掰手指头数:“我是大队长,还得有副队长,小组长,安排他们分工合作。”   这些,不用赵柯提点,他肯定也能想到,没拎出来具体思考之前,他们已经在做了。   赵柯真正需要提点的是:“领导在团队中就是一根定海神针,能力得强,才能服众,但一个人力薄,不可能什么都懂,也不可能一个人包揽所有事,这很影响效率,也影响团结,所以你得充分信任团员,挖掘团员的潜力和优势,放手培养,与此同时,带动团员不断进步,保持一个昂扬向上的积极状态。”   “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点,你可以有个人喜好,但在工作中得暂时抛在一边儿,带团队不能有偏见,那可能会让你错失很多。”   “不能光给团员大棒,甜枣也不要吝啬,多注重团员们的各种需求,适时提供帮助或者解决麻烦,可以提高团队粘性……”   这些都是赵柯的经验,当领导和当团员,需要做出得表现完全不同。   当团员,怎么表现一般只要衡量外部环境和个人能力,当领导,不会带团队就是负重前行。   赵柯看着牛小强越听越严肃的脸,笑着问:“学问还有很多,别人根本不可能全都手把手教给你,你得摸爬滚打自个儿琢磨,想知难而退吗?”   牛小强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牛小强要是知难而退,他就不是当大哥的牛小强!   赵柯挑挑眉,“那今天的赵主任小课堂就先到这儿,工作中有问题,牛小强同志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尽可能自己尝试解决,解决不了再寻求帮助,可以吗?”   “当然。”   牛小强确实也需要仔细琢磨一下,消化消化。   他走后,庄兰笑道:“牛小强知道他也是赵主任挖掘出来的人才吗?”   “一般来说,被夸奖,人都会开心。”赵柯笑望着她,夸道,“庄知青女大十八变,现在又稳重又自信,已经是咱们大队的中流砥柱了。”   庄兰到赵村儿大队之后,长开了些,以前凹陷的脸颊圆润了不少,身上的刺儿也收了,人舒展开,眉清目秀,光看长相,挺秀雅一姑娘。   但相貌上的好,不如她的气质出众。   苏丽梅也是,以前挺娇一姑娘,现在浑身上下透着股飒爽劲儿。   她们俩经常给赵村儿大队那群难搞的社员们上课,要不断学习,要应对他们的刁难,还要绞尽脑汁地调动他们的学习积极性,太内秀会被轻视,所以本来小心翼翼的俩女知青,时常也会急赤白脸、利嘴利舌。   赵村儿大队着实锻炼人。   赵柯作为领导,体谅地问:“庄知青最近有没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大队说,大队尽量帮你解决。”   难处……   庄兰第一个想到赵枫,眼神有些犯难。   现在寄来大队的信比较多,他们这些知青收到的比之前少了,但也时不时会有几封。   赵枫的信夹在里面,没人会注意,比一开始更难被发现。   按理来说,她该放松的,可通信越多,她越心虚,总觉得背着赵柯干了不好的事儿……   赵枫在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说,说他姐会“棒打鸳鸯”,庄兰觉得,赵柯就算不喜欢她跟赵枫在一起,也不会做那种事,他那么说赵柯,明显带着个人感情色彩。   这时候赵柯问起,庄兰决定说实话:“赵主任,我坦白。”   赵柯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问:“坦白什么?”   “赵枫入伍后,我们一直在通信!”   “赵枫性格执着,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赵柯装作不意外,早就发现了似的,探庄兰的话:“他没给你造成困扰吧?如果他太烦人,你不用顾忌谁。”   庄兰松了口气,笑起来,毫无防备地说:“没有困扰,他一周才给我写封信。”   他们家每个人每周也都能收到赵枫的信,父母的最薄,有时候就只有一页纸,赵柯次之,以前时多时少,自从赵棉处对象之后,他写给赵柯的信里多了很多嚎叫和挑拨,撺掇赵柯搞事情。   赵柯没搞。   赵柯跟赵棉随便打听了一下赵枫对她找对象的态度。   赵枫写给大姐的每一封长信,都半点儿不提他不满意姐姐对象的事儿,也不提他撺掇赵柯啥,一个劲儿地表忠心,说他将来给大姐撑腰,说给大姐攒嫁妆,关心体贴不要钱一样。   男人心机起来,都不是好东西!亲弟弟也一样,为了博取大姐的注意,还耍这种心眼儿。   她和赵棉才是最好的,他休想挑拨。   赵柯想到这儿,微笑,然后对庄兰洗脑:“你千万不要听信‘等他回来’之类的瞎话,他当兵不知道几年,什么时候有假期也不一定,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耽误自己的进步,如果有的话,绝对不是感动男人对你好,就算是我亲弟弟,我也这样说,你越优秀,他越紧张,越死皮赖脸地追着你,听我的,步调不一致,拉你下去迁就的人绝对不是好人,你一定要更努力。”   庄兰感动,“我不会懈怠的。”   她就知道赵柯的人品,绝对不会对她有偏见。   她真好~ 第174章   双山公社。   赵柯早上四点跟着拖拉机过来, 太早,没地方去,就在工地蹲着。   赵村儿大队现在有盖房子的经验,就是人手不够。   建筑队还是从外村儿拉起来的, 不用刘兴学和邓海信在旁边儿, 牛会计就能盯活儿。   平常, 牛会计也跟着干, 今天赵柯在这儿,他就跟赵柯站在不碍事儿的地方唠会儿嗑。   “昨晚上, 我回家看见牛小强耳朵上夹根铅笔, 像回事儿似的跟一群娃娃开会, 还一人儿整个本子……”   牛会计想起他们过家家的场景, 又好气又好笑。   赵柯满脸笑意,不经意地提醒:“这不挺好的,学校是为了锻炼孩子们,可别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我们倒是不想打击, 可不压一压牛小强那脾气, 他得上房掀瓦。”牛会计无奈,“那小子主意越来越正,成天不着家,带着那些娃娃四处作祸,打不听骂不听,娃他妈根本管不了了他。”   很多家长认为孩子不能骄傲, 要从小给他们挫折教育, 打击自信, 打击创造力, 打击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一定要修理直溜,修理板正,修理成一个他们认知框架中的乖巧孩子。   赵柯不认同,“咱们大队这回挖蓄水池,不就借鉴了一点儿孩子们的想法?这说明他们有想法有潜力,大队和学校肯定要给他们创造空间,家长们也不能拖后腿。”   “傅知青刘知青他们本来就有规划,他们是瞎猫碰死耗子,撞上了。”   赵柯也不爱总讲大道理,开他玩笑:“孩子又不在这儿,这话说得,可就假了啊,别人怎么没瞎猫碰上死耗子?牛小强淘是真淘,聪明也是真聪明,小小年纪,嫉恶如仇,又有韧性,这么有号召力,村里人那么羡慕,你们家私底下得意死了吧?”   她一脸“跟我还装假啊”的神情。   牛会计绷不住,乐呵起来,整张脸都舒展开。   他们家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很骄傲。   牛家人有个隐秘的心思不好意思说,上一个呼朋唤友,大家都乐意跟着玩儿的孩子可是赵柯,没准儿牛小强长大也能像赵柯一样本事呢……   赵柯笑道:“他们要是蔫不登,找不见影,得担心他们不知道在哪儿作祸,现在他们有事情做,起码找得到,就随他们折腾去呗,又折腾不坏。”   牛会计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   赵柯忽然起了兴致,“要不要打个赌,这次他们要是圆满完成任务,你们都表扬几句,或者给一点儿小奖励,信不信他们会脱胎换骨?”   “有这么夸张吗?”   “管它夸不夸张,你们又没什么损失。”赵柯兴致勃勃,“孩子们要是像我说的,成长很多,就算我赢,大家伙儿一家给我个鸡蛋;要是没变,我给你们一家一个鸡蛋。怎么样儿,赌不赌?”   牛会计哭笑不得,“你这不吃亏吗?”   赵柯不乐意,“是不是瞧不起我,我觉得我会赢。”   牛会计当然是希望他们脱胎换骨的,“那就赌呗,不就夸几句吗?”   “那晚上回村儿,让牛奶奶和我婶儿跟大伙儿说一声,就是闹着玩儿,不是聚赌啊,不强迫。”   牛会计笑:“知道,当个乐呵。”   赢了大赚,输了也就亏一个鸡蛋而已。   “叮铃铃--”   一串儿自行车铃声之后,有人在他们身后喊:“赵同志!”   两人回头,是公社邮递员。   邮递员停在他们跟前,笑着打招呼:“我寻思下乡之前来跟你们大队的人儿说一声,给你捎信儿,没想到你在这儿呢。”   “有我的信了?”   邮递员点头,“还有笔汇款,收款方是你们大队。”   赵柯一听,问汇款人的名字。   “宋明杰。”   邮递员忙,说完就走。   牛会计有些意外道:“竟然还挺痛快。”   赵柯笑了笑。   她白天还有事儿,晚上才跟拖拉机回去,取出来钱不稳当,没急着去取。   赵柯又待了一会儿,转去学校,看余岁赵小草他们。   “住得习惯吗?缺啥不?”   八人一齐点头又摇头。   公社中学一个年级两个班,他们都分在一个班,平时互相照应,有点儿人多势众的意思,没人欺负他们。   “同学知道我们是赵村儿大队的,可羡慕了。”赵小草得意,“我说你是我姐,他们更羡慕!”   余岁悄悄地来了一句:“也是我姐。”   赵小草大度,不跟她争亲疏,“都是。”   赵柯好笑,她这点儿名头,到中学还好使呢,“你们也不能仗着人多,跟其他人闹矛盾。”   几个人一起应承:“那不能,我们肯定好好学习。”   杨毅左右瞥了瞥,小声道:“就是吧,我感觉学校的课,有点儿简单,还没我姐在扫盲班的课程满……”   “在学校里别瞎说,等咱们大队的宿舍建好,你们搬过去,就能多学点儿,争取你们一起上高中。”   余岁又冷不丁来了一句:“我想跳级。”   其他人震惊地看着她。   赵柯没怀疑她能不能跳,“刚开学,不着急,有时间就多拓宽知识面,学期末再说。”   余岁安静地点头。   赵柯看看手表,搂了她一下,对大家道:“快回教室吧,有事儿知道去哪儿找人吧?”   “知道。”   赵柯挥挥手,跟他们分开,溜达去公社大院儿。   “你可来了,段书记和吴主任等你呢。”   赵柯本来要去公社妇联转转,被一个干事截住,“不是下午客车吗?等我干啥?”   约的是午后来,她还来早了呢。   “你快去吧,等你肯定有事儿。”   赵柯只得脚步一转,改道去段书记办公室。   程干事正在里面做汇报,段书记随手指了指,叫她坐。   赵柯坐在椅子上。   “招待所仔仔细细打扫过,床铺被子全都洗干净晒过,他们跟我保证,肯定尽量让专家同志们住得舒服,饭店的菜已经备好,咱们这边儿接到人,那边儿就下锅,都是硬菜……”   程干事细致到报菜名,小鸡儿炖蘑菇,红烧肉,炖鲤鱼,炒鸡蛋……   吴主任边听边点头,叮嘱他务必让专家们宾至如归。   他们提前拿到了一份人员名单,总共是两个老师和四个学生,还有一个随行记者,是苏教授的学生。   公社账上也是捉襟见肘,钱何止是要用到刀刃儿上,那得一张张抿着花。   但为了这些省城来的农业专家,公社拿出最高标准来招待。   程干事走后,段书记问赵柯:“傅知青和林知青什么时候能学成回来,今天我和吴主任一到办公室,农机站就报过来,说是又坏了一辆拖拉机,他们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到现在四辆了。”   公社要大刀阔斧地干,农机开回来,就没停过,开垦完公社集体规划的耕地,又有大队申请农机回去开垦荒地。   农机昂贵,大家都小心再小心,可还是挡不住出问题。   头一回一辆拖拉机吭吭半天冒烟儿熄火,村民吓死了,又不敢乱动。   现在四辆农机停工,耽误不少事儿。   赵柯前些天来公社送学生,拿到了傅知青的信,他在信上说学习很顺利,为大队准备个礼物,可能要再耽误些日子才能回来。   “之前计划是三个月左右,他们都走两个多月了,应该快回来了。”   “那就好。”   学习不能急,段书记知道进度,心中便有数。   中午,段书记叫赵柯去他家吃饭。   段舒怡调去了县里供销社,就段书记夫妻俩在家,赵柯过去,段书记妻子高兴的不行,拉着她一个劲儿地说话。   “我可知道你有钱,怎么没给置办几身漂亮衣服,你模样这么俊,成天穿衬衫长裤,多浪费。”   实话是没多少钱,但赵柯厚脸皮,“哪能让衣服抢我人的风头。”   段舒怡妈妈被她逗得直乐,关心道:“你可别学你段叔,亏待自个儿,整天就知道忙忙忙。”   赵柯:“我没有,我会偷懒。”   “还是你聪明,就得这样儿,劳逸结合。”   是夸奖,赵柯就全盘接收,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身体倍儿棒。”   “你段叔不行,前几天上火,嗓子还没好呢,你看他寡言少语,那不是为了保持书记的威严,是怕说多了哑火,没面子。”   段书记制止她:“别在小赵面前破坏我的形象。”   “在家端什么领导架子。”   赵柯笑眯眯道:“您放心,今天招待农业专家,指定不让段叔的嗓子累着。”   要不说她会来事儿,段书记要上班,段舒怡妈妈都舍不得赵柯走,非让她多坐一会儿。   还是段书记强调好几次“有工作”,才带走了赵柯。   赵柯离开后也对温柔的舒怡妈妈念念不忘:“其实我陪段婶儿一会儿也可以的,促进领导的家庭和谐,也算是我这个下属的工作范畴啊。”   段书记失笑:“别贫了……”   下午,段书记、吴主任、赵柯、程干事四人提前等在路边儿的客车停靠站点。   随着时间临近,程干事帮着两位领导检查了一番仪表,又开始给自个儿整理衣服。   赵柯看他们这么重视,也捋了捋头发,揪了揪衣领。   几分钟后,客车驶进来,赵柯瞬间露出一个热情又自然的笑容,一点儿不公式化。   程干事都佩服了,“赵主任,你这可以啊。”   赵柯拇指和食指张开,放在嘴前,对他做了个向上推的动作。   程干事下意识嘴角向上勾,露齿笑。   赵柯笑道:“保持这个弧度,揉揉脸,放松放松。”   程干事还真学了,但一揉,嘴角的弧度就变了。   他人实诚,趁着客车还没到,又练习了一次。   吴主任忍俊不禁,“小程,小赵逗你呢。”   程干事傻住。   赵柯哈哈笑,段书记眼里也泛起笑意。   程干事生不出气,也忍不住笑起来。   省城请来的专家们下车后,第一感受便是,双山公社领导下属之间的气氛轻松又愉悦。   赵柯和程干事作为下属,一见到人,立马迎上去,伸手,热情地挨个握住,晃,“欢迎欢迎。”   段书记和吴主任也上前,跟两个老师握手。   “辛苦专家同志们特地跑这一趟,我们公社太感谢你们了。”   两个专家,一个姓翟,一个姓卫。   翟老师是领队,客气道:“为农业提供更多切实地帮助,让更多老百姓吃饱饭,是我们钻研的目标,我们正好也带几个学生实地考察一下本地的农业环境,对他们学业有帮助。”   记者退远一些,在旁边拍了一张他们紧握双手说话的照片。   段书记道:“路上辛苦,我们先带你们去招待所放下东西,休息一下,再去饭店吃饭。”   翟老师委婉道:“不用太破费。”   吴主任道:“不破费,都是老乡们送过来感谢你们的,等你们下乡,更热情,别吓到你们才好。”   能有多热情。   几个人都没太当回事儿。   领客人去招待所前,赵柯冲着售票员竖起大拇指晃了晃,道谢。   公社提前交代过小客车的售票员,安排好专家们,别让他们挤到。   程干事余光注意到,才想起这事儿,也跟售票员点头示意。   这年代,八大员都是光荣体面的好工作,单位里的干事,在外面就是官儿,他们高傲些也正常。   一下子这么客气,是托赵柯的福,售票员笑得见牙不见眼,飞快摆手。   双山公社的招待所就是一趟平房,很普通,面积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   每个屋里还插了一束野花。   一束野花,意味着双山公社生机盎然,跟小资没关系。   客人们基本没什么不满,也不会多想。   赵柯悄悄夸程干事,“程干事你不一样了,都能想起插花了。”   程干事嘴角上翘,低声回她:“我也是在不断进步的。”   赵柯小声儿建议:“你今天回家,要是顺便儿给嫂子也带一束花,家庭氛围肯定也会进步。”   程干事只在处对象的时候跟妻子有过类似的一些互动,结婚后都是柴米油盐,闻言,晃了一下神,认真地点头,“受教了。”   这边安排完客人入住,程干事先走一步,去饭店。   赵柯临时当了一回段书记和吴主任的助手,陪聊。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转到双山公社唯一的国营饭店。   同样,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点儿油腻都没有。   段书记招呼客人们坐下,程干事和服务员一起上菜。   程干事都在端菜,赵柯便也起来。   段书记随口道:“小赵你坐吧,没事儿。”   程干事也笑道:“不用你伸手,你上公社来,也算客。”   “那我还非得厚着脸皮当回主人了,不然今儿这顿饭是为省城来的专家们接风,我哪好意思伸筷子。”   于是赵柯为了抢占主人翁的身份,站起来接过程干事手里的菜,摆到桌上,期间,脚都没挪地方。   程干事笑着数落她:“就伸个手,你是心安理得了,多费我一回事儿。”   主客们都在笑,生疏感逐渐消减。   说是硬菜,全都盘大实惠,省城来的客人们端着点儿,不好意思太大吃大喝。   赵柯实实在在地蹭了一顿好饭菜。   吃到差不多,众人的筷子缓下来,段书记不经意地提起:“我们公社今年新建了酸菜厂,可惜第一批酸菜还没腌出味儿,不然一定要让你们尝尝我们双山公社的酸菜。”   白天几人聊的时候,大家就说起来,这客人来都来了,光考察多浪费,现成的记者,也得给酸菜厂打打广告。   工农兵大学那大食堂,双山公社的酸菜厂要是能包圆儿他们一冬的酸菜,简直要美死。   几人分了工,段书记他们没推销过,负责起头,赵柯负责吹,程干事负责打配合。   “不瞒你们说,我们公社腌得酸菜,一绝,有的人家腌出来的酸菜会有一点点臭臭的,我们公社没有,闻不出异味儿,又脆又韧,咬在嘴里头,嘎吱嘎吱响,生吃都酸爽。”   别说客人,段书记吴主任他们都忍不住唾液分泌。   赵柯还没完,“我们大队养得那猪,喂得老肥了,那猪食都不是随便对付的,经常晒一些鱼啊、蚯蚓啊,磨碎了掺猪食里喂,肉质好得不得了,冬天,炖一大锅杀猪菜,咕嘟咕嘟地炖,炖出来肉汤泛白,大伙儿围一块儿,来一盘儿猪头肉,再来一盘儿五花肉,蘸一点儿酱油,就着我们公社的酸菜,吃下去……”   有个年轻的男学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声音有点儿大,他脸刷地一下红透。   赵柯顿了顿,大方道:“先去我们大队,杀一头猪吃。”   翟老师连忙婉拒:“不用不用,你们养得猪,留着卖,别为我们杀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赵柯豪爽道:“没事儿,我们大队猪多,使劲儿造。”   桌下,她抬脚踢了踢程干事,给信号。   程干事立即道:“我们酸菜厂第一批酸菜,应该也有点儿酸了,不如明天,我们先带你们去酸菜厂现场参观一下,我们卫生极其严格,吃得放心。”   段书记拍板,“那就这样,明天我们带几位同志先去酸菜厂参观,坐拖拉机去赵村儿大队吃杀猪菜,顺便先看一下赵村儿大队的土壤。”   省城来的专家学者们还有些懵呢,行程已经定下来。   乡下人淳朴热情,赵柯他们四个人给的足足的,就是太能说了,拒绝的话根本插不进去。   全程下来,一点儿不生硬。   结束后,程干事问赵柯:“公社结账,厨房锅了还有剩的小鸡炖蘑菇,汤汁也能拌饭,你拿走吗?”   赵柯毫不犹豫地说:“拿。”   “那你就别送了。”   程干事付完钱,便随着段书记吴主任送客人回招待所。   赵柯单独盛了一饭盒米饭,浇上鸡汤,夹了几块儿肉压实,剩下的全用盆打包,熟门熟路地冲着厨师道:“师傅,盆儿和碗我借走了,回头还回来。”   “拿走吧。”   赵柯还借了个蒸布,盖在盆上,抱着去学校,给八个孩子加餐。   时间正好,他们刚一人买了几个干粮,打算配着咸菜吃。   赵柯一盆连汤带肉和蘑菇,放他们中间,“蘸着吃吧,吃完了洗干净盆,收好了,我得还人家呢。”   她说完就走,一秒都没多留。   几个孩子呆呆地看着盆,鼻子闻着肉味儿,口水泛滥。   啊啊啊啊——赵主任真好!   赵村儿大队的几个孩子立马下筷子,余岁慢了一步。   赵小草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儿肉,扔到她饭盒里,便去抢下一块儿肉。   余岁怔了几秒,嘴角泛起笑意,夹起那块儿肉吃。   邮局这时候已经关门儿了,赵柯今天就没取钱,直接跟拖拉机回村儿。   余秀兰还在家等着赵柯吃饭。   赵柯故意满不在乎地递给她饭盒,“妈你做那饭,你自个儿都不爱吃,喏,别怪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不想着你啊。”   余秀兰打开饭盒,一看,问她:“你吃过了?”   “吃了,好几个菜呢,你热热吃吧,别留。”   余秀兰也不客气,掀开锅,饭盒坐在锅底热水里烫,看她要出去,问:“你又要上哪儿去啊?”   赵柯道:“我去对门儿宋文瑞家一趟,汇款来了。”   宋文瑞家屋里没点灯,但母子俩都还没睡,赵柯在院儿里一问,宋文瑞就应了,下地给她开门。   “赵主任,你咋这时候来了?”   “明天还有别的事儿,我今天就过来跟你们说一声,汇款到了。”   宋文瑞一喜,“真的?!”   炕上,王英慧也支起身,“那钱……”   看她之前那做派,还以为她视金钱如粪土呢,看来也关注。   赵柯对母子俩道:“钱我和牛会计没去取,明后天有空我们去取,现在问一下,大队替你们保管,行吗?”   宋文瑞立即点头,“行。”   王英慧咬嘴唇,“小瑞现在就我一个亲人,我得努力养好身体,需要吃药,也得补一补……”   赵柯道:“按理说,这个钱是你们家的,确实应该由你们做主,但一千块,不是小数目,你们孤儿寡母,身上一下子揣这么多钱,容易让人惦记,就怕万一出点儿啥事……”   会出啥事儿……不是偷就是抢。   王英慧抖了抖,想起来害怕了。   “正常该用到你吃药看病上的钱,还有一些其他方面日常所需要用的钱,都可以去大队支,大队肯定不会昧掉你们的钱,你们想投到合作社,也可以,不影响急用支钱。不过有这笔钱,你们以后就不能领大队的困难金了。”   宋文瑞道:“赵主任,我们明白的,钱就投到合作社。”   王英慧也默认下来。   赵柯想了想,还是对王英慧道:“大队尊重个人选择,对你要求不高,文瑞已经大了,你只要擎等着他以后孝顺你就行。” 第175章   天一亮, 赵新山找了赵四爷和几个社员,在大院儿支起锅烧水,抓猪、杀猪,另外留了两个厨艺好的妇女, 烧水。   然后, 赵新山带着除赵柯和看砖窑的社员以外的其他社员, 去地里收白菜。   社员们都知道, 大队今天杀猪,中午大伙儿都能吃上肉, 为了安生坐下吃杀猪菜, 使了猛劲儿干。   今年赵村儿大队白菜没有去年多, 天亮开始干, 上午十点来钟,就基本收得差不多了。   村里的老人会看天,这几天天气好,没有雨, 白菜便没收回村里, 暂时都堆放在地头。   赵新山站在道中间儿,看着两边儿绵延的白菜山,惬意地抽了口烟,悠悠地吐出个眼圈儿。   今年的白菜又丰收!   “地里白菜叶子捡一捡,就回村儿等着吃肉吧。”   社员们喜气洋洋地往地里钻,脚步轻快地完全不像干了五六个小时活儿。   大队部——   为了接待专家们, 从公社到各个大队, 早就已经在准备, 杀猪也不是赵柯一个人临时一拍脑袋决定的, 所以这个猪, 活着的时候,赵村儿大队就已经为它安排好了后事。   猪杀了,十个客人往死里造也吃不了多少肉,所以其中半扇猪肉主要是为了犒劳辛苦大半年的社员们。   另外半扇儿猪肉,则是物尽其用。   “李村儿大队肋排五斤……”   “周家屯儿大队大骨头两根,前排肉三斤……”   “平坝子大队五花肉六斤……”   赵芸芸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核对。   赵柯等她核对完,道:“这个账得记好了,年底还要跟各大队核算呢。”   专家们下乡,走到哪个大队,哪个大队都得招待好了,有些大队没养猪,正好赵村儿大队之前组建筑队的时候,跟其他大队约定过用猪肉来抵他们社员的工钱,现在就用上了。   公社欠他们钱,他们也欠着别人钱,然后赵村儿大队又用东西跟各个大队抵钱,这个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粪肥、猪肉……   赵芸芸想到秋收后的苦日子,便脑子打结:“这也太麻烦了!”   赵柯鼓励她:“问题不大,大队相信你们。”   别的大队就一个会计、一个记工员,赵村儿大队养出三个会计——牛会计加上赵芸芸和潘翠莲,当然不是白养的。   赵芸芸眼神幽怨,也只能认命。   公社那边儿,段书记吴主任和酸菜厂的厂长早上八点陪客人们参观酸菜厂。   陈三儿开着拖拉机等在酸菜厂外头。   酸菜厂就那么大点儿,一圈儿转完用不上十五分钟,厂长多介绍几句,花不上一个小时,就出来了。   陈三儿开拖拉机的技术经过这段时间荒地里的来回磨炼,已经可以称得上农机站的拖拉机手骨干。   但同时,他也忙得没有时间经常回赵村儿大队,这一次,他送一行人回赵村儿大队,顺便回去看看想念的人。   十点半,拖拉机开到赵村儿大队。   赵柯和赵新山提前等在村口,赵芸芸也凑过来。   赵新山警告地看她一眼。   赵芸芸眼神乱飘,就是不走。   赵新山又不能大庭广众下骂她,直接赶走也太奇怪,只能眼不见为净。   赵芸芸期待地望着远处的拖拉机。   拖拉机一停在晒场,那头赵新山和赵柯迎上去招呼段书记他们,赵芸芸悄悄和陈三儿眉来眼去。   年轻男女日日见,容易生矛盾,但见不着,总盼着见,有限的时间只想黏一黏,多看几眼。   赵芸芸是个直接的性子,意识到她对陈三儿感情不一样,暧昧几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陈三儿处对象。   陈三儿不愿意偷偷处,也不愿意他没努力出啥结果的时候,让赵芸芸被人说嘴。   他说要努力,真的是拼命努力,表现给赵芸芸的家人看,也表现给全村人看。   俩人的事儿,还局限在小部分人中,并没有传开,可年轻男女,显然情难自禁。   所幸,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公社领导和专家们身上,没啥人关注他们。   酸菜刚拿过来,炖入味儿还得些功夫,赵新山提出请大家去办公室坐着喝水聊天儿。   翟老师他们为着考察来,不好意思到老乡家就吃吃喝喝不干正事,主动提议先去田里转转。   哪有客人来,还没招待就先干活的,赵新山劝说:“马上就吃饭了,不差这一会儿……”   翟老师坚持。   段书记说和:“专家同志们这么说了,赵队长,你们就带带路,我们也跟着一起转转。”   赵新山对赵村儿大队的农业结构如数家珍,挨个说了一遍,询问专家们先去哪儿。   翟老师他们来之前对双山公社的情况有些了解,也通过赵瑞了解过赵村儿大队的种植情况,知道赵村儿大队的农业结构很典型,农畜林都有,种植品种不单一,而且有初步的科学化和机械化。   现在,他们听过赵新山的介绍,翟老师和卫老师简单一沟通,便决定先去水稻地看看。   一行人转到稻田地。   赵村儿大队的水稻是试验品种,新品种正式大规模推广之前,肯定要在各地进行试验,同一个省不同的纬度不同的土壤、水质、温度都可能对水稻的发育生长成熟造成影响。   这是很有观察价值的稻田。   翟老师他们一走进稻田埂,便忘了其他,专注地观察,互相交流。   赵柯和段书记等人都没打扰他们。   记者选了合适的角度,对着他们拍了两张照片,然后走近听他们交流的内容,进行记录。   中午,学校放学,高年级的一群学生们听说他们在水稻田,有省城的专家,跑过来凑热闹。   赵柯示意他们安静,又招招手,叫他们过来看。   翟老师、卫老师几人钻研了一会儿,才想起赵柯他们,赶紧收起见猎心喜,转过来,看见一群孩子很意外,“他们是……”   赵柯拍拍一个学生的肩,笑着解释:“我们大队小学的学生,让他们听听专家同志们的经验,多了解了解农业,也开拓开拓眼界,都是农民的孩子,站在农民的肩膀上腾飞,不能忘本儿嘛。”   几人对视一眼,更加意外。   赵村儿大队培养孩子的态度,太特别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对此多做评价,对赵新山说起他们简单观察的结果。   赵村儿大队的水稻长得不算特别好,不过对新手来说,已经相当合格,明年有经验,肯定会更好。   卫老师建议:“明年你们可以在稻田里养一些鸭子或者鱼,丰富你们大队的养殖种类,你们大队有这个条件。”   赵新山没经验,不知道还能这么养,询问后得知不会影响水稻,就记下来。   赵柯难得得到专业人士,借机问:“我们公社有丰富的林木资源和水资源,我们能再丰富一些作物的种植吗?果树、药材、蘑菇木耳?”   翟老师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复:“这个需要我们详细深入的考察之后,才能给出结论。”   赵柯点头,又问:“我们公社想要栽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更适宜树木生长的土壤环境?”   翟老师问:“栽树?果树吗?”   “不是。”   赵柯否认,可劲儿地装逼:“我们公社当下的目标是大力发展农业,肯定要开垦荒地,大量伐木,但又不想影响我们公社的生态,给子孙后代留下隐患,所以想要打造一个生态上的良性循环,给未来打基础,这是有可能实现的吗?”   这下子,翟老师他们看赵柯的眼神,完全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他们震惊于她的前瞻性。   很少有人会觉得树也是资源,也需要循环。而且经济快速发展的前期,一般很难兼顾到环境和生态,也很少有人会顾及这些。   饭都没吃饱呢,就开始展望未来,普通的人听见,肯定要讥笑:步子跨太大,不是扯到裆,就是异想天开。   但确实有学者专家提出过类似的观点……   恰巧,翟老师也发表过相关的论点,所以他惊讶过后,便像是遇到知己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柯:“赵同志,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   赵柯装作不好意思地笑。   赵新山适时骄傲道:“赵柯爱读书读报,思想上肯定要进步一些,想得也更周全。”   段书记点头,认同地说:“我们公社的发展规划初版就是小赵写得,后来合作社开会,规划更科学细致,也更长远,小赵功不可没。”   翟老师和卫老师等人越发好奇,“规划?”   段书记稳重讲解:“短期的富裕不是我们的最终追求,我们公社规划以每五年为节点,第一个五年目标是大力发展农业,同时维护一个健康的农业生态……”   至于怎么维护。   双山公社现在的发展方向是先进带动后进,赵村儿大队发展更快,带动整个公社。   而赵村儿大队当下的发展方向,农业和养殖业相结合,还对林业跃跃欲试……   赵柯有的没的一通说,忽然谦虚道:“我们公社还想尝试盖暖棚,进行一些试种培育工作,我们专业知识有限,正好这次请到几位专家同志们,想多请教一下,所以我才问了前面的两个问题。”   暖棚?!   师生几人眼神全都热起来。   赵柯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她从前当然不太了解这些,就是有一个大概的宏观的认知,回赵村儿大队之后渐渐明确自身定位和目标,才开始疯狂汲取各方面的知识,反复思考。   但她一个人,哪能面面俱到。   这么恰到好处的贴合,当然是人为的。   他们提前背调过——赵瑞早就在学校打听过了,农学院那边儿一整个学院共用那么几块儿地,一个学生养一株两株作物,扣扣搜搜的。   他们提前研究过——怎么最大限度地展现优势,进行诱惑。   他们整个双山公社都可以作为课题,还可以建暖棚哦,而且赵柯他们还这么懂他们,理解他们。   就说想不想留下吧。 第176章   双山公社当下急需能帮助他们科学发展农业的人才, 知青们在这方面能够提供的帮助完全比不上专业的农业专家。   所以在邀请成功之后,公社合作社开会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怎么针对这些专家,利益最大化。   他们特别想要留下这些人, 但又不直接邀请, 描绘一大堆直击内心渴望的设想和展望, 就戛然而止。   翟老师和卫老师他们抓心挠肝。   做研究都得耐得住寂寞和艰苦, 花费个十年二十年来完成一个课题也值得,可有些门外汉不懂装懂胡乱指挥, 太多的研究是因为外部问题半道夭折。   双山公社一个这么偏远的公社, 规划太理想化, 又实在有研究价值, 真的能做起来吗?他们有这个实力吗?   如果真的能够做起来……   他们会答应来双山公社考察,很大程度源自于双山公社的名气,赵村儿大队跟报纸上说的几乎没有出入,公社领导的态度, 好像又真的上下一心为发展……   这可太难得了!   这个机会, 如果错过,太可惜了……   翟老师和卫老师越想越心痒,吃杀猪菜都有些心不在焉。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已经习惯村里来一些“大人物”,但还是对专家们挺好奇的,瞧他们吃肉都不开心,啧啧称奇。   “城里人条件这么好呢?肉都不爱吃。”   “知青也是城里来的, 没见他们不爱吃啊。”   “没准儿……省城不一样?”   说话的几个社员看向同样来自于省城的记者同志, 他大口大口吃得挺香。   “那是为啥?”   社员们筷子不断, 滋溜得极香, 不懂城里人复杂的心思。   饭后, 专家们稍作休息便又在赵新山的陪同下去别处看地。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也没闲着,正好陈三儿开回来一辆拖拉机,加上赵村儿大队自己的拖拉机,三辆拖拉机一起往公社酸菜厂运白菜。   赵二奶本来觉得胡和志和赵芳芳领证了,比较稳妥,但经过宋明杰这一遭,心里又对他不放心起来,找到赵柯要跟着一起去酸菜厂。   赵柯问:“要探望胡知青吗?芳芳姐一起去吗?”   “我不是去探望,我是去警告他老实点儿,别对不起我孙女!不能让芳芳去,她要是听见我骂他,指定又得护着他。”   赵二奶忍不住骂了一句:“胳膊肘往外拐!”   原来是宋明杰后遗症……   赵柯阻止她:“二奶你别去了……”   赵二奶叉腰,不讲理:“咋!你还要向着他?”   赵柯安抚:“听我说完,有些事儿,是要讲究方法的……”   赵二奶叉腰的手下滑,“啥方法?”   就跟赵新山和段书记在外人面前夸赵柯,赵柯不自夸是一个道理——有些话,当事人以外的人说,更有说服力。   “不用你们说,咱们大队不还有别家人在酸菜厂上班儿吗,趁着送白菜的功夫,唠唠宋明杰他们过来发生的事儿,还有,大队替宋文瑞要到一千块钱,都唠唠,肯定能传到他耳朵里。”   “这就有用?”   赵二奶很怀疑。   赵柯点头,“有些人心思多、心眼儿小,想得就多,他们自己会趋利避害,咱们态度恶劣地一通骂,太刻意了,也容易生嫌隙,对芳芳姐没多大好处。”   “那这样就有好处了?”   赵柯点她:“你们只要表现出不怕他抛妻弃子,他心里会衡量的,最重要的是,芳芳姐本人得不断进步,让他舍不得放弃。”   赵芳芳喜欢胡和志,不亚于王英慧当初喜欢宋明杰。   以胡和志自私自利的品性,知青高考回城,赵芳芳如果被抛弃,就会步王英慧后尘。   事情还没发生,仅仅因为担忧就时时刻刻地提防,费心费力,赵芳芳夹在中间也格外难受。   不如去提高胡和志的沉没成本。   赵二奶听不懂啥成本不成本的,但赵芳芳进步的好处,她懂,“他要是真没良心,芳芳离了他还能找好的下家!”   这么说……也可以。   赵柯点头。   赵二奶又问:“城里人是不是条件都好,就像那个郑同志他们那样儿,做个月子净吃好的?”   赵柯道:“不是,他们应该算是条件比较好的,很多城里的工人也不见得比咱们农村吃得饱,您没听说吗,刘知青他们有时候还要接济家里。”   “胡和志没拿我们家的东西接济过家里人……但他家要是有本事,他还用得着在乡下结婚?”   赵二奶脑瓜一下子清灵起来,她可不是孙女,不信胡和志是因为喜欢赵芳芳才跟她结婚。   “我得让芳芳爹妈也上进点儿,娘家腰板儿硬,乡下咋了?他胡和志也得寻思寻思,他就算真有门道回城也不见得能找到比芳芳好的!”   “没错,打铁还得自身硬。”   “那行,你忙去吧,我去找人唠嗑儿!”   赵二奶用完就扔,匆匆忙忙去找人。   赵柯提醒她:“赵芸芸跟车去记账。”   赵芸芸的小喇叭,声情并茂,尤其针对某些事儿时,又响又刺耳,比有些社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不到正题强。   赵二奶没回话,但脚下一转,往赵芸芸那儿去。   赵芸芸在等着坐陈三儿的拖拉机挡泥板,赵二奶过去,俩人聊了一会儿,她看向赵柯。   赵柯冲她点点头。   赵芸芸便对赵二奶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十来分钟后,陈三儿开着装满白菜的拖拉机停在赵芸芸面前,带走了她。   赵芸芸就是懒,真要是做事儿,也不差啥,而她感兴趣的事儿,全都超额完成任务。   她在酸菜厂不止对着赵村儿大队的工人叭叭不停,还对其他工人绘声绘色地讲,讲完来一句总结:“咱们背靠双山公社,怕啥?不就是知青抛家弃子吗,有事儿找领导,不用怂!能治!”   就像赵村儿大队为社员出头一样,公社也一定会维护公社内的社员,公社表示出态度,下面大队就算嫌麻烦,也不会视而不见。   看起来只是一家的小事,但能够提高公信力和凝聚力,反过来,社员们相信公社的领导,公社下发的公告,社员们也会拥护,利于发展。   这就是相辅相成。   ·   赵村儿大队的住宿条件,不如公社招待所,段书记和吴主任也得当天返回公社,不方便过夜,所以陈三儿装上最后一车白菜,接上他们。   翟老师和卫老师临走前对着赵柯欲言又止。   赵柯笑盈盈地告别,丝毫没露出有留人的打算。   反正他们还要在双山公社待一段时间,多走走多见见,就知道双山公社的野心不只是野心而已,是真的在付诸行动。   谁憋得住,谁掌握主动权。   赵柯和段书记吴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目送拖拉机远去。   赵新山站在赵柯旁边儿,闻着空气中没散去的柴油烟味儿,忽然道:“这城里来的专家同志,挺简单哈~”   赵柯一顿,笑不可抑,“心无旁骛做研究的同志,值得敬佩。”   赵新山赞同,整个双山公社都很尊重这些帮助他们的专家。   ·   省城的专家们暂时并没有给赵村儿大队带来什么转变,只是给大伙儿增加了一些谈资。   赵村儿大队的劳动生活照旧。   牛小强他们的打造校园的任务也在稳步进行。   学生们亲自参与到从无到有的建造过程中,每一点成就感都能让他们对这个劳动课更有兴趣和热情。   牛小强请教过赵柯之后,改变了一些思维,分派任务的时候,也开始正视每一个孩子的作用,观察他们的需求,并且对小弟们约法三章。   比如他明确要求团队协作中分派下去的个人任务不能推到别人身上。   像包奇星,就不能再仗着家里重男轻女,让包小雨替他干活。   再比如,私人矛盾不能影响团队任务。   像牛小强和余岳,余岳和刘小宝。   一开始还是余岳和牛小强不对付,牛小强学着全局统筹之后不跟余岳一般见识,余岳反倒记吃不记打,乐此不疲地往牛小强身边凑。   近期,变成了刘小宝和余岳针锋相对,俩人谁也不让谁。   刘小宝为了加入组织,积极表现,余岳这个外来小孩儿现在是他的头号敌人,单方面认为余岳的存在给他垫了底。   余岳本人,依然认为他是不服输、天生好斗,并没有意识到,他和刘小宝两个不招村里小孩儿待见的外围人员在争当倒数第二。   俩人的争端,发生在方方面面。   今天是为树根儿。   树根儿是守村人,也是学校的吉祥物。   平时,树根儿大多数时间都跟牛小强一起在四年级的教室“听课”,偶尔村里人会叫他去帮点儿小忙,得点儿好吃的也都给牛小强。   树根儿仍然很单纯,傻乎乎的,但比以前说话利索,也很好脾气,课间女孩儿们找他帮着扯皮筋,他也会乐呵呵地站桩。   最近,牛小强带人干活儿,他就哪儿也不去了,整天乐呵呵地当牛小强的一号劳力。   余岳一开始不知道他在村子里的地位时,故意笑话过树根儿,现在看大家都跟树根儿好,他就也想“指挥”他。   “树根儿,你过来!”   树根儿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心里有亲疏,根本不回应他的呼唤。   余岳跳脚,又喊:“你过来!”   刘小宝闻风过来嘲笑:“哈哈,他才不会听你的!”   余岳反问:“他就会听你的?”   “当然。”   刘小宝为了融入到牛小强的小组织里,不欺负树根儿了,以前树根儿听他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树根儿现在也会听他的,自信满满地喊:“树根儿,你过来!”   树根儿头都没回。   余岳嘲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装啥啊?还不是叫不动。”   刘小宝变脸,狡辩:“他就是没听见。”   余岳挑衅:“那你再叫啊,看他应不应你!”   刘小宝提高音量,更大声地喊:“树根儿!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   树根儿旁边儿的孩子都听见了,但树根儿还满眼盯着牛小强。   余岳心理极度平衡,还很爽快,故意哈哈大笑,刺激刘小宝。   刘小宝一着急,对着树根儿喊:“哥!”   他头一次喊树根儿“哥”,树根儿茫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牛小强也抬头看看树根儿,又看向刘小宝。   刘小宝一见树根儿有反应,得意地瞥余岳一眼,又喊了一声“哥”,“你过来一下呗!”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树根儿。   树根儿好像更傻了似的,傻站着。   牛小强担心地出声:“树根儿?”   树根儿一激灵,转向牛小强,傻笑:“小强!”   然后他像是记性很差,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端着锹继续撮土埋柱子。   刘小宝生气,可说不清楚为啥心里又莫名的不是滋味儿,都没心情理会余岳的嘲笑了。   他垂头丧气地回家。   刘广志和郑广梅还在为了要不要找树根儿娘万知青这事儿天天干架。   刘广志这段时间很不爱在家待,在家也像个木头一样,冷着郑广梅。   郑广梅憋着一口气,今天依然在单方面劈头盖脸地数落刘广志。   刘小宝闹脾气:“吵啥啊,能不能不吵了,烦死了!”   郑广梅一滞,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儿,立马追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找他去!”   刘小宝不吭声。   郑广梅见了,这还了得,撸袖子就要出门。   刘小宝憋着嘴不高兴:“没人欺负我,就是树根儿不理我!”   郑广梅一听,连树根儿一起骂,非要万知青不如意。   刘广志忽然不耐,吼她:“闹闹闹,有完没完了,你非得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吗!”   郑广梅爆发,跟他吵起来,“怨我了?咋,树根儿是我亲生的吗?亲生的爹妈都丧良心,还怨我一个后的?”   刘广志在这个事情上,就是洗不白,脸色青红交加,忽地甩门出去。   郑广梅气得摔摔打打,骂骂咧咧,也不想再吵了,起身就要拿纸笔让刘小宝写信,寄给树根儿娘万知青。   刘小宝不写。   郑广梅忍不住骂他:“你也胳膊肘向外是吧?谁是你娘?”   刘小宝摔笔,气冲冲地顶嘴:“你给我哥她娘闹来,你有啥好处啊?她要是不走了咋办?大队又不管!”   郑广梅没注意到他叫树根儿“哥”,心思全在后面的内容,一下子回过味儿。   对啊,那个万知青在城里日子过得不好,万一真回来不走了,她咋办?   郑广梅一把搂住儿子,揉巴,“我儿子真聪明,妈以后还得是靠你,一点儿靠不上你那个没良心的爹!”   刘小宝使劲儿挣扎。   郑广梅揉够了,起身去找刘广志,跟他说不找万知青了。   她一贯拿捏刘广志,“要不是为了小宝,为了家里安生,我会忍你的气儿?”   刘广志本来还在火气上,一下子瘪了,又变成之前那“没出息”的样儿。   既然决定不揪着万知青不放了,夫妻俩立马就去赵柯家找她,表明他们的大度。   郑广梅推了推刘广志,让他说话。   刘广志垂着头道:“赵主任,这几天,我们想明白了,之前我们做得也不好,大队都谅解我们,树根儿娘万知青……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就不再找她了,也不打算告诉她树根儿的事儿了。”   赵柯看着夫妻俩,确认:“这是你们夫妻共同商量出的结果?”   夫妻俩对视,郑广梅瞪刘广志,随即扯出个笑脸,“确定,我们不找了。”   赵柯点头:“行,大队知道了。”   夫妻俩又说了两句大方话,这才彼此离老远的距离,走出去。   余秀兰道:“这俩人吵吵好些天,还想通?指定不是想通的。”   赵柯道:“不重要。”   以大队的角度,这是一个省心的结果。   以赵柯的角度,树根儿现在快乐就行,那些抛弃他的人也被一个纯洁的孩子抛弃,不重要了。 第177章   小孩子比大人更加不受控, 但同时,他们的需求也更直接更简单。   直白点儿说,有一根对胃口的小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就能诱惑这帮小马驹儿噔噔噔地猛劲儿冲。   开学才半个月左右, 操场西侧已经立起一个单杠, 一个双杠, 一个云梯, 一个独木桥,一个八角形的爬网……而教室里, 学生们自己动手, 装了展示架和书架, 摆放他们的各种模型和书籍。   小小的大队小学, 渐渐有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雏形。   牛小强还很有大哥风范,照顾着年纪小的“小弟”——托儿所的小崽子们。   托儿所在东边儿,牛小强根据赵柯的图纸,又经过群策群力, 在操场东边儿做秋千、跷跷板、滑梯……   他们在西边儿忙活的时候, 托儿所小班的孩子们年纪小,怕他们不小心磕到碰到砸到,老师管着,不让孩子们靠牛小强他们太近。   小宋卓只能远远地盯宋文瑞。   现在,牛小强他们的大部队挪到东边儿来,跟托儿所的教室离得就近了。   小宋卓依然不跟小班其他小孩儿玩儿, 一下课就趴在门边儿瞅, 看到宋文瑞出来, 就跑出去, 保持三四米的距离跟着他。   宋文瑞往西, 小宋卓就往后退退,宋文瑞往南,小宋卓就跟着往南挪挪。   余岳跟宋文瑞同班,瞧小宋卓好几眼,扒拉宋文瑞,“瞅你弟那可怜巴巴的样儿……”   宋文瑞胳膊肘躲开,故作冷淡地说:“他不是我弟。”   “咋不是你弟,你俩不一个爹生的吗?”   余岳哪壶不开提哪壶。   早熟如宋文瑞,都忍不住嫌他烦,瞪他。   余岳毫无情商,被瞪还不高兴了,“我哪说错了?本来就是啊。”   “他不是我弟。”   宋文瑞说完,绕到沙坑另一头。   小宋卓过不去,脚向前挪了两步,又停下。   余岳个欠登儿,在宋文瑞这儿撩完闲,又跑到小宋卓跟前,“城里来的小孩儿,别在这儿碍事儿了,万一绊倒你,我们可赔不起。”   小宋卓刚刚看到宋文瑞瞪余岳了,他要跟宋文瑞站一边,眼睛也小小地瞪余岳一眼。   “诶——”余岳叉腰,指他,“小孩儿,你啥意思啊!”   小宋卓往旁边儿走两步,不理他。   “你敢瞪我?”余岳又挡在他面前,举起拳头吓唬他,“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揍你了?”   他是大孩子,又凶巴巴,小宋卓害怕地看向宋文瑞。   余岳欠欠儿地说:“宋文瑞说了,他不是你哥,你跟我道歉,认我当哥,我原谅你……”   宋文瑞说了,他不是你哥……   他不是你哥……   委屈涌上来,小宋卓瘪嘴,眼圈儿泛红。   余岳一看他要哭,吓了一跳。   小宋卓开始抽噎。   余岳语气急促,显得有些恶劣,推脱干系:“诶诶诶--你别哭啊,我可没打你,你别诬赖我啊……”   小宋卓抽噎得更厉害。   沙坑里,刘小宝忽然大声告状:“宋文瑞,余岳在欺负你弟弟,快欺负哭了!”   周围的孩子都抬起头,包括宋文瑞。   小宋卓眼泪挂在下眼睫上,委屈地望着宋文瑞。   宋文瑞看了他几秒钟。   他一直以来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内心深处对其他的亲人有渴望,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爹,兄弟姐妹……什么都好,是不是多一个,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但他没有。   宋卓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有弟弟……   其他孩子都说他很乖,看起来想跟宋文瑞好。   但是明明同一个生父,那人明显更在意他,他的母亲、姥姥也在意他,宋文瑞对宋卓的感情很复杂,羡慕又排斥。   王英慧不希望他跟郑家人接触,宋文瑞就听话地远着宋卓,他也压制着对宋卓好奇,不承认血脉牵引的亲近。   宋文瑞强迫自己转开头。   一下子,小宋卓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余岳瞬间退开一步。   而宋文瑞转向牛小强,“小强哥,余岳欺负哭外头来的小孩儿,万一他家长找咱大队麻烦……”   牛小强有些严厉地看着余岳,“余岳!”   “我没欺负他!他自个儿哭的!”余岳找小宋卓作证,“你说,我是不是没欺负你。”   小宋卓陷在难过的情绪里,干掉眼泪不出声。   余岳抓狂,“我没欺负他!”   余岳坏小孩儿形象太深入人心,小宋卓又白白净净的,对比强烈,大家的眼神全都是 “欺负人还不承认”的嫌弃。   牛小强为了不闹矛盾,选择息事宁人,“余岳,包奇星,你俩去搬根木头来。”   包奇星答应。   小孩子的感情很直白,大家都觉得余岳欺负人,不喜欢余岳,就故意冷着他,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去搬,包奇星却不跟余岳说话,不叫他,直接从他身边儿路过。   余岳憋屈,冲着小宋卓发火儿,“你等着!”然后气冲冲地跑开,不去跟包奇星搬木头。   余欢看见了,紧张地追上去,拉着他劝说一通。   余岳有台阶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重新走向一个人搬得费力的包奇星。   小宋卓还在哭。   宋文瑞对他视而不见,专心干自己的事儿。   牛小强本来就不太耐烦哄小孩儿,哄不好他,心里想小孩儿没准儿越哄他哭得越来劲儿,于是便不哄了,让他宋卓自己缓缓。   另一头,余岳和包奇星合力抬着一根木头,各占一头。   包奇星对他没好气,余岳受不了气,俩人儿抱着木头边走边吵了起来。   “都说了,我没欺负他!”   “没欺负咋会哭?!”   余岳气得不行,抱着木头换方向,倒着走,正对着包奇星,跟他争辩,“我怎么知道他哭啥?”   包奇星鄙夷:“你还撒谎!你是坏孩子!”   余岳气不过,俩人就抱着木头较起劲儿。   木头在他们手中摇摆,包奇星和余岳也踉踉跄跄站不稳,还是谁也不让谁。   他们都没正经儿看路,一个没注意,就抡倒了小宋卓。   小宋卓脸上挂着泪,惊恐地扑向地面,“哥哥!”   宋文瑞一震,扭头就看见余岳绊倒在小宋卓身上,整个人后仰,结结实实地坐下去。   “宋卓!”   宋文瑞着急地跑过去。   牛小强他们也都围过来。   小宋卓压在余岳身底下嘶厉地哭:“呜呜呜……哥哥……”   余岳慌里慌张地扔开木头,翻身,爬开。   教室那边儿,老师们听到哭声,也都跑出来。   宋文瑞扶起小宋卓,看清他的脸,立时倒吸一口气。   小宋卓的鼻头和额角都擦破了皮,红通通的。   伤口不大,也没有血流下来,这种伤在赵村儿大队孩子身上很正常,可在宋卓白嫩的脸蛋上,就显得很严重。   包奇星一慌,推卸责任:“是余岳!余岳不好好走路,撞倒了他!”   “谁不好好走路……”   宋文瑞下意识以为余岳是故意的,一冲动,伸手推向余岳。   余岳正愤怒地跟包奇星争辩,后背突然被推了一下,身体正面抢地。   小宋卓惊得忘记哭,扎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哥哥。   托儿所的老师及时出现,制止了宋文瑞的扑势。   余岳爬起来,一抹嘴,有血,尖叫:“啊啊啊啊……我吐血了!”   ·   两个小孩儿受伤,小宋卓倒是不哭了,余岳满嘴血,扯嗓子哭嚎着找奶奶,谁说啥都不好使。   有啥办法,找家长吧。   还得处理一下伤口。   余秀兰交代一年级先自习,便匆匆忙忙带着俩孩子去卫生所。   余岳一路上哭得声嘶力竭。   小宋卓就揪着宋文瑞不放,不止眼泪没了,还有些雀跃。   刘三妮儿在家,跟在后头前后脚进卫生所。   余岳看到奶奶,嗓门儿更尖锐:“奶!奶!我要死了啊啊啊啊!”   “别杀猪了!我看看……”   刘三妮儿拍他一下,扒开他的嘴唇。   上嘴唇被牙磕破了,就一颗牙那么大个口子。   “没事儿!就破个皮儿,别哭得好像你奶死了似的!”刘三妮儿没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   余岳抽搭:“真没事儿吗?”   “没事儿。”刘三妮儿领着他出去,“走,去漱漱口。”   他们迎面撞上郑母,她听到信儿后着急忙慌地赶过去,顾不上其他,直奔外孙子。   “小卓!”   宋卓被郑母抱在怀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宋文瑞。   家长们都不知道发生了啥呢,余秀兰让他们各自先处理伤口,一会儿再说。   刘三妮儿带余岳去大队院里。   宋文瑞忐忑地跟在他们身后,余岳会这样,是他推得。   刘三妮儿舀了一瓢水,让余岳漱口。   余岳反复几次之后,血丝少了,但他舔了舔门牙,又发现了别的问题。   “我牙!我牙松了!”   余岳一想到他缺一颗门牙的样子,便仇视地看着宋文瑞,“都怪你!”   宋文瑞无措,觉得抱歉,可又觉得是余岳欺负宋卓在先……   赵柯从办公室出来,询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卫生所里——   郑母一脸心疼,“怎么磕成这样儿?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宋卓猛地想起宋文瑞,小脑瓜左右晃,四处找起来,“哥哥!哥哥?”   郑母一怔,“哥哥?”   宋卓激动地说:“哥哥保护我了!哥哥去哪儿了?”   “宋文瑞刚刚出去了,想找他,也等上完药的。”   余秀兰回答他,随即拿棉签给他清理伤口,上药。   大队院儿里——   “我没欺负他!”   余岳怕牙掉,上牙不动,大舌头地反驳宋文瑞。   宋文瑞急道:“他哭了!”   余岳生气,“他哭关我啥事儿!”   宋文瑞有理有据:“你跟他说话,他才哭的!”   余岳一滞,嘴硬:“那也不是我!”   刘三妮儿还不知道外孙子的德性吗,转头安抚宋文瑞:“没事儿,孩子,不怪你,你先回家吧。”   余岳不干,“凭啥!我牙都要掉了!他得赔我!”   宋文瑞有些歉疚道:“刘姥姥,对不起,是我推了他……”   刘三妮儿摸摸他的头,“姥姥原谅你了,你别太自责,啊。”   余岳闹脾气,“不原谅不原谅就不原谅!我牙都要掉了!”   刘三妮儿说他:“行了,差不多得了,你那牙本来就要掉了。”   余岳愤愤地瞪眼,眼圈儿里慢慢又泛起泪,“哇”地一声,哭得极其伤心,“我要回家,我要我妈,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你们都向着别人,我讨厌你们……呜呜呜……”   “你这孩子……”   赵柯一直没出声,观察着俩孩子的神情,此时方才道:“姥,我跟余岳说说吧。”   刘三妮儿看孙子一眼,无奈道:“那行,我送宋文瑞回家。”   赵柯推了推余岳,“去办公室吧。”   余岳梗着不动,仍然哭得委屈。   赵柯便道:“我相信你说的,你先进去。”   余岳哭声一低,片刻后,抽抽搭搭地转身,走向办公室。   刘三妮儿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对赵柯道:“他那天啃猪骨头,就说硌得牙疼,我摸着稍微有点儿松动,怕他老舔牙,就没跟他说,这几天一直没动静儿,你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给他拔了,省得啥时候不注意再卡到气管儿。”   赵柯答应。   刘三妮儿低头又对宋文瑞道:“确实不怪你,孩子……”   办公室里——   赵柯道:“跟我说说,你都跟宋卓说什么了。”   余岳一抽一抽的,牛脾气上来,不吭声。   “受委屈了?”赵柯好笑,“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去给你证明清白?”   “你要给我证明?”   大人都那么霸道,余岳不相信。   赵柯点头,“我骗小孩儿有什么好处?”   余岳确实委屈死了,抽噎好一会儿,才从头到尾地跟她说,说完后,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欺负他!他哭才不是因为我!”   赵柯问他:“你跟一想找哥哥的小孩儿说,他哥哥说不是他哥哥?”   余岳眼神游移,底气不足地说:“本来就是,我又没撒谎……”   赵柯曲起手指,敲他脑门儿,“还嘴硬。”   余岳噘嘴,委屈劲儿又上来,“你说要证明我清白的!”   “证明清白是证明清白,你自个儿的错,你也得意识到。”   余岳还不太服气呢,“我没要欺负他。”   “你就是纯欠!”   赵柯没好气地说完,捏他下巴,“我看看你的牙。”   余岳又想起牙,大舌头,“我不,我不让你看!”   赵柯忽悠小孩儿:“我给你看看你这牙怎么样了,要是不严重,我给你绑根绳儿,固定一下,没准儿能重新长好。”   “能长好吗?”   余岳眼神里充满怀疑。   “你在部队没见过吗?人家骨折,大夫不也给夹两三块板儿绑上吗?你这牙也是骨头,不一样的道理吗?”   余岳半信半疑,“怎么固定,我嘴里可塞不下板子。”   赵柯一本正经道:“用细线把坏牙跟两边儿的牙绑在一块儿就能固定。”   余岳相信了,张大嘴,含含糊糊地说:“那你快看看我的牙能不能绑。”   赵柯忍着笑,摸了摸他那颗松动的牙,认真地回答:“可以。”   “那你快绑!”   办公室就有针线,赵柯找出来,坐到余岳面前,示意他张嘴。   余岳张着嘴,叮嘱:“你给我固定好了,别歪了。”   赵柯嫌弃,“收收你的口水。”   余岳吸溜了一下,又张开嘴。   “别说话了。”   余岳张着嘴“嗯”了一声。   赵柯用细线小心地绑上那颗牙,打了个漂亮的死结,轻轻扯了扯。   余岳没有警惕心地问:“好了吗?”   赵柯手指绕线,悄悄扽直,跟他说话转移他注意力,“我忘拿剪子了,没有剪子,捡不了线。”   余岳埋怨:“你这啥记性,剪子呢?我这挂着根线,多难看。”   “你先张着嘴,别含着线,埋汰。”   嘴里挂着线不舒服,余岳又张开嘴,“你快点儿……”   “啪。”   赵柯空着的一只手,照着余岳的脑门儿就是一巴掌。   余岳脑袋向后一仰,两眼发懵,说话漏风,“你、你打我干啥啊?!”   完全没注意嘴里没线了。   赵柯缓缓抬起手,手指上缠着一根线,沿着线向下,一颗小小的牙,晃啊晃……   “?!?!”   余岳缓缓瞪大眼睛,更悲伤了,为他的牙哭丧:“啊啊啊啊呜……我的牙……”   赵柯清了清嗓子,给他解释:“小孩儿到岁数都掉牙,会重新长出来的。”   余岳哭着指责:“骗子,你刚刚还说骗小孩儿没好处!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赵柯故意道:“那我也不帮你证明清白了?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余岳正嚎着,止哭突然,一下子没控制住,“嘎”了一声。   空气安静了几秒。   随即,赵柯大笑,“哈哈哈哈……”   余岳气死了,捶她,“你太坏了!”   赵柯薅住他,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   “你笑啥呢?”   刘三妮儿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和垂头丧气的宋文瑞站在办公室门口。   余岳还在跟奶奶生气,更烦宋文瑞,身子一扭,背对着他们。   背影都气冲冲的。   刘三妮儿问赵柯:“他牙咋样了?”   赵柯又举起手,晃了晃。   宋文瑞吃惊地张大嘴巴。   刘三妮儿笑道:“小柯你这手,从小就这么利索。”   赵柯收回手,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宋文瑞表情瞬间黯然下来。   刘三妮儿叹气。   她刚刚送宋文瑞回家,当然要说一下学校发生的事儿。   王英慧一听宋文瑞推了余岳,立马便难过地教训他:“你怎么能不学好?怎么能跟人打架?你这样我们娘俩还怎么在村里待下去?快去道歉!”   宋文瑞张张嘴,解释不了,垂着头认错,“我错了。”   刘三妮儿替宋文瑞解释:“不全怪这孩子,我家那个任性,惹哭了宋卓,他也是为弟弟出气……”   而王英慧得知宋文瑞竟然是为了宋卓打架,情绪更加失态,“什么弟弟!我只有文瑞这一个孩子,他没有弟弟!”   刘三妮儿自知失言,刺激到了王英慧,连忙找补:“是我说错了,怪我,你别气着。”   王英慧催着宋文瑞保证“不再接触宋卓。”   宋文瑞保证了。   王英慧这才平静了些,又催他去给余岳道歉。   刘三妮儿和宋文瑞这才返回来。   赵柯看向宋文瑞,怪不得他刚才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赵柯暂时没说什么,看了一眼表,让他们先待在办公室别出来,自个儿走到道上去,等孩子放学。   十来分钟后,中午放学时间到了,学生们从学校鱼贯而出。   赵柯找到牛小强,招手喊他过来。   “赵主任。”   “小强,跟我过来一下。”   牛小强跟着她。   赵柯去赵新山家找了小宋卓。   郑美珠听说儿子受伤,在家里着急呢,所以余秀兰给小宋卓上完药,郑母就领着他回去让郑美珠安心。   赵柯找来,郑母虽不知道什么事儿,也带着小宋卓跟着他们一起到大队部。   赵柯停在办公室外面,柔声复述余岳说得话,问宋卓余岳说得是不是真的。   宋卓小声道:“是。”   赵柯又问他:“为什么哭了?是余岳吓哭的吗?”   宋卓抱着郑母的腿,垂头不说话。   屋里,余岳跳下凳子,张嘴想要给自己争辩。   刘三妮儿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用气声说:“你急个啥?”   屋外,赵柯温声问:“是不是因为余岳说,宋文瑞说他不是你的哥哥,你伤心了?”   宋卓抬起头,小猫一样轻轻地“嗯”。   郑母摸摸外孙的头,叹息。   牛小强表情渐渐凝重。   屋里,宋文瑞眼神闪动。   那这就明白了。   赵柯转向牛小强,问他:“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牛小强有些低落,“我不该没了解清楚,就和大家一起认定都是余岳的错。”   “余岳有错,但你们先入为主也不对。”赵柯认真地告诉他,“你想当大哥,没有问题,可你知道什么叫一码归一码吗?不管是谁曾经有过什么不好,你既然要给他机会,你就要正视他,不要心里一套面上一套。”   牛小强抿唇,“……对不起。”   “那你怎么做?”   牛小强道:“我会找包奇星再问清楚,如果余岳不是故意的,我们会一起向他道歉,还有,我也会跟大家说清楚。”   赵柯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能进步,犯错也不是坏事。”   牛小强点头,“那我去找包奇星。”   “去吧。”   赵柯目送牛小强离开,然后对办公室喊道:“余岳,出来给宋卓道歉。”   片刻后,余岳别别扭扭地走出来,站在郑母和宋卓面前,“对不起。”   赵柯问宋卓:“你原谅他吗?”   宋卓害羞地轻轻点头。   这时,宋文瑞也走出来,对余岳道歉。   余岳嘴角忍不住上扬,可看到奶奶,又扭头哼了一声。   刘三妮儿抽抽嘴角,“咋,我还得给你道歉呗?”   余岳不满,“你凭啥向着别人不向着我!”   刘三妮儿抬手,想教训他一下,“我是你奶!”   赵柯不赞同地看着老太太。   长辈们总是为了成年人的面子,自以为是地抹平事情,认为孩子的心情不重要,他们要是理解大人,就该懂事一点儿。   赵柯意有所指地对宋文瑞说:“家长也会犯错,他们不是生来就是道理,你不要什么都遵从母亲,大队已经尽力帮你把你的人生攥在你自己手里,你要是对的,你就可以坚持,别再被人裹挟着,走回去。”   宋文瑞怔楞。   余岳先跳起来,“奶,听见了吗?你不对,你就得跟我道歉!”   刘三妮儿梗了半天,“有个人撑腰,瞅给你狂的,行行行,我不对,我下次不那样儿了,行了吧。”   她语气不太好,可余岳还是高兴地活蹦乱跳。   郑母从看见赵柯教育孩子,就在惊讶,到这里,心里只有一句感叹:真了不起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点儿 第178章   牛小强去找包奇星, 包奇星说了实话,他和余岳互相挑衅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小宋卓。   男子汉得敢作敢当。   牛小强带着包奇星一起,先去跟小宋卓道歉。   小宋卓伤得不重, 郑母很温和地表示:“没关系, 你们都不是故意的。”   牛小强从兜里掏出一个鸡蛋, “鸡蛋给宋卓吃。”   这是牛小强准备得他和包奇星的道歉礼。   郑母当然不能收一个孩子的东西, “孩子,你拿回去……”   牛小强将鸡蛋放在桌上, 匆匆拽着包奇星跑走。   “诶——”   郑母追到门口, 见他们已经跑远, 无奈地返回来, “一会儿我送回他家去。”   郑美珠抱着小女儿,“一个鸡蛋,值当特意送回去吗?”   “乡下没什么钱,万一他家长不知道, 打他怎么办?”   “那也是孩子的心意。”   郑母拿起鸡蛋, 发现是煮熟的。   郑美珠便道:“兴许家长知道,不反对。”   “孩子多难摆弄啊,这个赵同志处理完,没一个心里存着气儿的。”   郑母也是,她不禁感叹:“赵村儿大队跟我以前以为的农村可真不一样。”   上下都懂礼数,不占便宜, 不迁怒。   人心齐, 泰山移, 有一个人能把一个大队都拢起来, 一门心思地发展, 差不了。   郑美珠情绪不高地说:“我们又见过多少农村,不过都是自以为的,井底之蛙。”   她生产后,激烈的情绪散去,人就有些恹恹的,更何况在别人家坐月子,心理上也不太自在,整个人很提不起劲儿。   郑母怕她心情不好,在村子里听说什么看到什么,回来都会跟她说一说,哪怕郑美珠看起来没什么兴趣,也要说。   这段时间,宋卓也安静得厉害。   郑母一个人照顾他们母子,也累,心里疼女儿外孙,更忍不住怨恨宋明杰,都是他造孽,净祸害女人和孩子。   学校里,牛小强和包奇星当着学生们的面儿给余岳道歉。   解释不如直接做来的直接。   牛小强的态度很容易影响到其他孩子的态度。   那一刻,余岳气焰贼嚣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一场可能要成为童年阴影的时间就这么消散,大家重归于好,甚至比之前更亲密。   不过……如果余岳不那么讨人厌,就好了。   其他孩子看着四处嘚瑟、欠欠儿的余岳,如是想。   小宋卓年纪小,只觉得哥哥保护他了,就认准哥哥愿意理他,更加贴着宋文瑞,甚至还跑进进宋文瑞的教室,试图跟他一起上课。   “哥哥,我想坐你旁边。”   “哥哥,你吃糖吗?”   “哥哥……哥哥……”   宋文瑞也才九岁,对于赵柯的话,想不到太深,只能联系到当下发生的事儿。   他刚起步的短短的人生中,上一次违背母亲,召来了生父一家,第二次,他在宋卓靠近他的时候,没有推开他。   可宋文瑞也没有多热情。   他很难像村里那些有弟弟的小孩儿一样,跟同胞弟弟亲近又自在的相处,宋卓的接触,会让他产生很多不好的情绪。   所以宋文瑞仍然很少回应小宋卓,只是保持一个礼貌的、不惹小孩子哭哭啼啼的频率,而已。   而余岳前脚闹完,后脚还不长记性,笑话他:“咯咯哒……咯咯哒……你是鸡吗?哈哈哈哈……”   小宋卓靠近宋文瑞,寻求靠山:“哥哥~”   宋文瑞看向余岳,“你别逗他。”   余岳没有停下,继续撩闲:“我不是说了吗,你认我当哥……”   小宋卓抱住宋文瑞,“我有哥哥。”   宋文瑞垂头,有些长的头发遮住眉眼。   余岳眼睛转了转,忽然转向宋文瑞:“你认我当大哥,我就有两个小弟了。”   他在学牛小强。   宋文瑞无语,“我比你大。”   余岳无所谓,“那有啥的,谁强谁当大哥,年龄不重要!”   “铃铃铃——”   顾校长摇响上课铃。   托儿所的老师熟门熟路地来一年级教室找宋卓。   小宋卓不想走。   宋文瑞冷淡地说:“回你的教室。”   小宋卓怕他生气,一步三回头地往出走,走到门口,彻底蔫头耷脑。   余秀兰拿着教案进来,轻轻扫了宋文瑞一眼,若无其事道:“上课。”   “老师好!”   ……   之后的几天,小宋卓都这么黏着宋文瑞。   郑美珠月子快要坐满一个月,郑母最近都在念叨回去。   小宋卓没有跟哥哥变得更好,很着急,黏得更紧,但宋文瑞始终跟他隔着一层,没有更亲近。   赵柯来学校看学生们的成果,发现已经很有规模,便跟顾校长提议,邀请家长们过来看看。   她跟牛会计打的赌,除了这些小孩儿们不知道,大人们几乎都知道了。   有些社员会觉得赵柯的一些行为就是“闲着没事儿干”,顾校长从来不这么认为。   教育无小事儿无闲事儿。   顾校长特地让各个年级的老师们给学生留“作业”,邀请家长们来看学生们的劳动课成果。   孩子们兴冲冲地回家邀请。   大部分人,不管是因为赵柯的赌约,还是本身就乐意去,都欣然答应。   王英慧一个人待在家里头,没人特地告诉她,她并不知道所谓的“打赌”,因此当宋文瑞传达学校的“作业”后,直接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宋文瑞习以为常,也没有多失落。   第二天早上,几乎全村人都来了,郑母也陪着小宋卓过来。   孩子们都在各自的家长身边,就算打闹着跑开,他们的长辈也会在跟人唠嗑时,偶尔瞥一眼,或者吼一嗓子。   只有宋文瑞,是一个人。   高大的身影,嬉闹的声音,他小小的单薄的个子,站在其中,像个可怜虫。   “哥哥!”   小宋卓拽着郑母喊宋文瑞,找他。   宋文瑞并不想看见他,挪动脚步,挤进人群,打算从别的的方向悄悄回教室。   “爹,这个木头是我埋得!”   “还挺稳。”   “爹,你看你看,我可以爬上去!”   “小心点儿,这都是你们一群孩子做出来的?还挺能耐啊。”   家长们在宋文瑞的耳边表扬着他们的孩子,孩子们听到后骄傲又得意地显摆。   宋文瑞没什么情绪,自顾自地穿过人群。   “爹,我看不着了!”   人群外围,一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冲着他爹伸手。   强壮的庄稼汉轻而易举地拎起他,扛到肩膀上。   宋文瑞脚步一停,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头泛酸,片刻后,吸了吸鼻子,狼狈地低下头,加快脚步。   他没看路,不小心撞在了一个男人宽阔坚硬的腰腹上。   鼻子一酸,宋文瑞的眼泪彻底绷不住,流下来。   男人威严的声音响起,“撞鼻子了?”   宋文瑞被迫抬起的头,鼻音有些重,道歉:“大队长叔,对不起,我没看路。”   赵新山瞅一眼他泛红的鼻头和眼眶,训了一句:“男子汉,撞个鼻子哭啥哭,憋回去。”   宋文瑞用袖子擦掉眼泪,努力憋回去。   赵新山问他:“你上哪儿去啊?”   宋文瑞小声回答:“回教室。”   “会啥教室?不都在这儿看你们这些娃娃做的东西吗?”   宋文瑞再次垂下头。   赵新山见状,皱眉教训:“你一个男娃娃,瞅你这抠肩的样儿,挺起来!”   宋文瑞一震,下意识地抬头挺胸。   赵新山这才满意,问了一嘴,“哪个你上手了?”   宋文瑞指向单双杠,又指向一个秋千。   都是人,挡得严严实实,宋文瑞手微微回手。   赵新山俩手掐在他腋窝下,胳膊一提,一举。   宋文瑞惊慌了几秒钟,就跨坐在了他的肩膀上,眼前的世界全变了,原来高大的大人们,现在他望出去全都是脑瓜顶,连谁头顶上稀薄,都一目了然。   力气好大……   好高……   宋文瑞有些不知所措。   两只小手和赵新山粗糙的大手交握在一起,僵硬的不敢动。   “大队长叔……”   赵新山扛着他,“这回能看清了吗?”   宋文瑞点头,想到赵新山刚才训他的话,又乖巧地回了一句,“能。”   赵新山道:“我早上闲着没事儿过来瞅了,你参与那几个我也看了,做得很好。”   宋文瑞傻傻地低头,看着赵新山的头发,不敢相信他听到的,“大队长叔,你、你是在夸我吗?”   “您是咱们赵村儿大队的大家长嘛~”   赵新山回忆起早上赵柯说得话,微微侧头,对宋文瑞道:“我是咱们赵村儿大队这个大家庭的家长,不能夸你吗?”   家、家长吗?   如山一样的“父亲”的肩膀,宽厚又踏实。   原来是这样的……   宋文瑞不受控制地激动到红眼。   “哥哥!”   宋文瑞听到宋卓的喊声,顺着声音低头看过去,忽然就没了那些不开心的情绪。   他有家长,他不用像个可怜虫一样乞讨亲人。   赵村儿大队就是他家,他有个好大的大家庭!   宋文瑞坐在赵新山的肩膀上,忍不住快乐地晃了晃。   赵新山“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腿,“老实点儿!”   宋文瑞瞬间乖巧地坐好,小脸上却带着笑意,眼睛也亮晶晶的。   小孩子对人的情绪最敏感,宋卓本来要跑向他,看着他的笑脸,忽然就迈不出了。   父亲形象的巨变,给他小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宋文瑞不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更像是同病相怜的两个小动物,互相报团取暖。   可从来就没有什么抱团。   宋卓有疼爱他的母亲、外祖父母,他跟宋文瑞从来就不一样。   宋文瑞一直知道。   九月底,郑美珠做完月子,一家四口准备回城。   离开之前,宋卓特地让郑母带他去找宋文瑞。   宋文瑞没去送他们,见他找到家里来,有些意外。   小宋卓站在院外,小心翼翼地叫他:“哥哥……”   宋文瑞走过去。   小宋卓道:“哥哥,我以后要叫郑卓了。”   宋文瑞点头,临别之前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赵主任说,姓什么不影响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应该不会改。”   “哥哥……”   屋里,王英慧在喊人。   宋文瑞跟他道别:“再见。”   随即冲他们挥挥手,跑进屋。   郑母牵起宋卓的手,叹道:“走吧。”   小宋卓跟着姥姥,头一直向后,都没再看到宋文瑞出现。   屋里。   王英慧痛心地质问:“我不是让你不要跟郑家的人接触吗?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   宋文瑞解释:“他们要走了,我没去送,他就来告别。”   “你要是没接触他们,他为什么来找你道别?”   宋文瑞歪歪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娘,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王英慧不敢置信他说出来的话。   宋文瑞走过去,主动抱她,亲昵地说:“娘,现在是你需要我……” 第179章   赵柯和宋文瑞坐在她屋子的房檐下, 一人一棒苞米,啃。   刚过秋分,早苞米刚掰下来,正是最新鲜的时候, 大铁锅煮出来, 咬一口香糯软甜。   宋文瑞跟赵柯分享了他的心路历程。   不管是对宋明杰的怨恨, 对宋卓的嫉妒, 还是对王英慧的新态度,赵柯都耐心倾听。   “我跟我娘说, 要养好身体, 我慢慢长大能更好地照顾她了, 我会读书有出息, 让她吃不到苦,将来比宋卓的妈妈还要年轻漂亮。”   宋文瑞笑眯眯地说:“我娘很开心。”   人都会衡量利弊。   任何一段关系,跳脱出感情的左右,冷静地审视, 处理起来就会容易很多。   但这一步, 往往极难跨越。   魏如月是这样,宋文瑞也是。   人的需求有不同的阶段,宋文瑞有强烈的情感需求,王英慧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太需要亲人,他太害怕失去亲人, 所以他们的母子关系由王英慧主导。   如今, 王英慧依旧是他血脉上“唯一”的亲人, 未来很长时间依旧会是母子相依为命, 但宋文瑞扭转了思维, 发现了真正害怕失去、急于掌控的人是母亲,母子之间的感情供需关系就会重新排列。   赵柯想,他可能还需要一个确切地结果。   郑美珠一家四口前一天到家,第二天就找宋明杰离婚。   宋家赔给宋文瑞一千块钱,家底全掏空了,婚房是郑美珠的,跟他没关系,他就算惦记过也知道要不到。   宋明杰有了下家,也急着离婚,不过他长了个心眼儿,口头说不要抚养费不行,得有协议。   郑美珠已经知道父亲做的事儿,不想跟他掰扯孩子的抚养费,只要拿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顺利离婚就行,就签了个对双方都有“保障”的协议。   宋明杰装模作样地惋惜了一下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痛快地办了离婚证明。   然后不到半个月,就跟新妻子结了婚。   新妻子二十九岁,父母双职工,有几个兄弟,都有工作,大哥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单看家庭条件不差郑家多少,能拿出三百块给宋明杰,很正常。   结婚之前,宋家父母和宋明杰都很自得,离了郑美珠,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是宋明杰有本事。   但俩人结婚第二天,新妻子就暴露了本性。   宋母让新媳妇给一家人做早饭。   “做早饭?!笑死了,我凭什么做啊,我跟他结婚可不是来你们家当保姆的。”新妻子颐指气使,“我饿了,你们快去做!”   宋家人震惊。   宋母骂她一句,新妻子上去就给她一巴掌。   宋明杰发火,教训她。   新妻子直接就跑回娘家,召来娘家兄弟,揍了宋明杰一顿。   宋明杰要离婚,新妻子的家人当然不允许。   于是,宋家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   新妻子脾气极其差,什么家务都不干,还大手大脚,挣点儿钱全花在自个儿身上,从来不为家庭不为丈夫考虑,是个极度自私的性子。   宋母做好饭,新妻子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吃完饭一撂筷子,就穿着漂亮的衣服出门玩儿。   宋家全家都得供养她,家务宋母干,还得给儿媳妇洗衣服。   她拿着宋明杰的工资烫头买衣服买化妆品吃吃喝喝,不给?不给就闹得他们全家都不消停,家里闹完就在家属院儿闹,再不如意,就要去单位闹。   宋家人欲哭无泪,后来才知道,她之前有过一次婚姻,对方条件很好,婚后受不了她,不到三个月,就强硬地离婚。   之后娘家请人介绍了几个对象,那几家从认识的人中听说她的作风,都没成,再后来也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了。   她在娘家,娘家人也烦。   而宋家人永远不会知道的是,郑父牵线,双方一拍即合,帮她“找”了宋明杰这么个有稳定工作,没有其他负担,娘家还能压制住的长期饭票,怎么可能让他们再离婚。   三百块白掏吗?   他们必须锁死。   宋文瑞知道后反应很平淡,父亲有新家庭,过得“幸福”,他们母子就都放心了。   宋文瑞现在是个母亲虽然身体不好,偶尔会有一些小烦恼,但有钱慢慢长大的快乐的小学生。   ·   赵萍萍比预期中回来的还要晚一些。   郑家人刚走没多久,赵萍萍就打电话回公社,告诉赵柯一个信息:省城那边儿要优培、优养本地特色种猪,打算扩大原有肉联厂的规模,打响本省肉制品的名声,外销出省。   赵柯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国家要发展经济,不止养殖业,各行各业都蓄势待发,谁先抢占先机,谁就能在未来占有一席之地。   赵村儿大队不可能放弃农业,专门养猪。   事实上,目前全国任何一个大队都不可能放弃农业。   而在彻底机械化之前,现在的赵村儿大队养一百头猪,就已经是当下能够承受的最高体量,没有能力再扩大规模。   如果想要抢占先机,绝对不能守成,也不能吝啬。   赵柯的志向不在一个赵村儿大队,她想要更多的人富裕起来,赵村儿大队实力不够,就集合整个双山公社的力量,有机会插一脚,必须插进去,努力让养猪成为双山公社农业之外的另一个产业支柱。   为此,赵柯跑了一趟县城养猪场,又跑了一趟省城,跟县养猪场里合作,以县养猪场、赵村儿大队以及县内散猪将近四百头猪,跟肉联厂拿到了一份供猪合同。   合同里,按照当下一头猪的成熟期,他们后年年中交猪的数量必须达到一千头,双山公社则必须达到四百头,才会有后续的合同。   合同拿下来,就是开会。   赵柯回村儿第一件事儿就是问赵萍萍,能不能参加。   赵萍萍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能。”   赵柯道:“那你回去准备一下,跟家里也沟通好。”   赵六叔夫妻俩得知赵萍萍刚回来没安生养几天胎,又要去公社开会,都很反对。   罗红霞避着在外头干活儿的女婿马盛,劝她:“你都这么大肚子了,养胎要紧,万一累出个好歹,咋办?”   赵萍萍却道:“村里妇女不是一直以怀孕还照样儿下地骄傲吗,我这也不是下地干体力活儿,为什么觉得我不行呢?”   罗红霞一滞,无奈道:“夫妻过日子不能这样儿,一走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回来,又要走,就算你男人支持你,你也得考虑考虑他和你婆家的心情吧?”   “不是一回的事儿,以后这不没完没了吗?”赵建发也道,“马盛一个人在家陪丈人丈母娘,外人咋想,他心里咋想,不真成倒插门儿了?况且你再要强,也不能总跟丈夫一分开就没个时候,这日子能长远吗?”   赵萍萍看着外头任劳任怨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我得去。”   “你咋这么倔呢。”   赵萍萍反问:“怎么能不倔?”   赵柯为什么没直接体谅她,让她在家养胎?   赵萍萍肚子平坦地出去,回来肚子已经七个月,这期间她一个人在首都学习,当然很辛苦,家里头都很担心,也提过让她不行就回来,可先天条件没办法改变,如果她因为怀孕了,就退出培训,或者再换一个人耽误了培训时间,或者因为怀孕就理所当然地懒惰,会给别人留下什么印象?   妇女就得待在家里,妇女不如男人方便,妇女不行……   口号喊“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真的顶半边天了吗?   这次培训,只有三个妇女,赵萍萍发现怀孕并且决定排除万难完成培训,另外两位女同志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因为她们三个都是跟人挤破头走过独木桥,才走到首都去。   妇女们的前进本来就很艰难,她们得到了难得的机会,再因为自身的原因退缩,那不是断其他妇女后面的路吗?   赵萍萍不能这么自私。   “萍萍姐,你也不要这么沉重,好像我们肩负着多大的重任似的,凭白给自己压力。”   赵柯得知她的想法,笑道:“妇女一定要平衡家庭,是社会层面给妇女的压力和歧视,但压力和歧视又不仅仅是妇女才有,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工作是一张考卷,家庭就是另一个科目的考卷,最熟悉最了解的男人是其中一道难题,选择攻克它还是选择跨过去,目的是为了得分。”   “而考出好成绩的目的,又是为了不断地步入到人生下一个更优的阶段,附加题得到的加分成就,就是意外之喜了。”   “大家都在答题,对我们的要求更高,不就是在给我们创造磨砺的机会,让我们更有韧性,能力更全面,生活和工作中更游刃有余,未来获得更多机会吗?”   “你也需要一个稳固的支撑来帮助你不断前进,倔强很有必要,解题方法也不是只有一种,总有办法调和,你是回家了软一软,哄一哄,还是讲清楚利害关系,夸奖、鼓励他一起进步……去说去做嘛,哪有什么身段是放不下的,总好过以后留下遗憾。”   无论是扔过来的石子,还是早就存在的硌脚石,赵柯都要拿来铺路,可铺路不只是为了赶路,还为了看沿途的风景时不颠簸。   领路人心态尤其影响跟随的人。   人在成长的路上,难免会因为认识世界感到不平。   赵柯一贯都是用一种积极向上、乐观轻松的心态在往前走,努力了,得到了就有收获的快乐,得不到,就有勇敢的快乐,就算不想努力,也有懒惰的快乐。   每个人人生的答卷本来就不一样,再不济,还有卷面分。 第180章   常有人或自豪或戏谑或嘲讽地说:男人征服世界, 女人征服男人。   观念已经存在,觉得它在贬低物化,为此而生气,实在没什么必要。   世界承认自己属于某一物种了吗?世界明明就是世界的。   世界要是长了嘴, 知道自己“被征服”, 都得喷一句脏话:得多大的脸, 撒泼碗大的尿, 就觉得地球都是你的了。   谁规定妇女解放一定得走向刚强?谁定义妇女的自身价值?又是谁推着妇女放弃本身具备的优势?   世界是极具包容性的存在,读书见世面, 不是为了接受别人画得圈圈框框, 是为了拓展思想和眼界, 给予个体灵魂上真正从内心出发的自由。   说白了, 拒绝用思想耍流氓。   不受裹挟,自由万岁。   赵萍萍是目前赵村儿大队走出去最远的人,深切地见识到这个时代层层的壁垒和无限的可能。   赵柯自个儿都想一出是一出儿,哪来的资格当思想家, 她从来不灌输观念, 只推他们出去,自行思考,而两个人的平等交流是基于赵萍萍在寻求着自我实现的出口,对彼此都有进益。   赵柯常表现出来的是什么,长脑子是用来思考的,长着一张嘴, 除了吃饭就是拿来说话的。   赵萍萍自个儿琢磨了几番儿, 豁然开朗, 放下无形的负担, 回家就跟丈夫马盛柔情蜜意, 抵足夜谈,哄得马盛春光满面。   她挺着个大肚子跟赵柯出来,村里、公社都有不少人拿身体说事儿。   赵萍萍也不难受生气了,身体情况是事实,正说明她为了公社的发展,无私奉献的精神。   问咋兼顾工作和家庭?吹捧她自个儿有本事能兼顾,吹捧马盛思想进步,一直鼓励和支持她,还积极争取自身进步。   问以后带孩子咋整?往常妇女带娃,筐里一搁,地头一拴,也就拉扯起来了,她这有啥难,她还有爹妈丈夫婆家多方支持,有公社有大队有同志们的支持。   架起来,全都架起来!   这有些熟悉的厚脸皮作风,听到人不由地都看向赵柯。   赵柯满眼无辜,这是他们赵村儿大队社员的自我成长,可不是她教的。   ·   第一个会,赵村儿大队队委会加上赵萍萍。   第二个会,在公社,参会主要人员是双山公社合作社的社长以及两位副社长,也就是段书记和吴主任、赵柯,另外还有负责文书记录的程干事和做养猪培训报告的赵萍萍。   公社要抓发展的大方向,农业和养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赵柯和县养猪场的张场长一起去省城抢合同之前,他们就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就一个目标:能抢到多少抢多少;这次再开会,则是需要对双山公社和四百头猪进行一个合理的评估和分配。   公社是真没钱。   买农机和开荒就已经掏空公社和各个大队的口袋。   今年双山公社各大队的白菜陆陆续续卖给食品站和酸菜厂,酸菜厂目前拿到的都是小订单,酸菜还没送出去,收益有限。   今年的庄稼长得不错,秋收之后,公社和各个大队都能有一些入账。   可这个钱,还得刨出明年的支出。   双山公社开了大面积的耕地,明年必须都得种出来,不能荒废。   而省城对肉联厂有扶持,对养猪场也有一定的扶持,这是个大饼,县养猪场和赵柯片刻不敢耽误,抢占先机拿下合同,也只得到了一笔有限的定金。   从省城回来,段书记又去县里开会,也只拿到了百分之四十的钱。   这点儿钱,也就够公社买一百只小猪崽。   双山公社挤一挤,也能买个几十头猪。   赵村儿大队现有的一百多头猪,今年冬天出栏,就要卖出去三十,明年还要卖出去剩下的,倒是养了种猪打算自个儿配种繁殖,可他们现在纯属纸上谈兵,理论很丰富,实操还是零。   好的情况是,赵村儿大队养猪场自行繁殖的猪能够跟现在的数量持平,最差的情况……   赵柯道:“最坏的情况是配种繁殖不太成功,但我们大队养得很精心,等我们大队的种猪成熟,可以配种,我们打算从县养猪场请人过来帮帮忙,或者我们自己再派人过去从配种到接生全程上手跟一遍,肯定不至于全都折了。”   吴主任道:“你们大队保证五十头以上,应该没问题吧。”   赵柯看向赵萍萍,让她说。   赵萍萍道:“种猪的成熟期大概在八九个月,繁育的第一年经验不足,我们大队哪怕费点儿事儿,也会尽可能多的保证受胎率和猪崽的存活,保守估计,五十头到六十头。”   程干事发言提建议:“要不然,你们大队现有的猪留一留,先不卖?”   赵柯道:“怎么可能留到后年去,我们大队也要维持运转。”   要靠着卖猪的钱还债呢,大队盖砖房可以推后,卖猪绝对不能推。   况且手里头钱有富余,他们还可以想办法买猪崽,少卖一年不就是少挣钱了。   到这里,算两百五十头猪,还差一百五十头。   程干事听到赵柯的解释,也知道他有些想当然,又问:“县养猪场还能赊吗?”   赵柯摇头,“他们得优先保证他们自己的数量,多余出来的还得供给食品站,再说,如果我们没办法完成,人家巴不得多占一成。”   实在是实力不一样,双山公社能占四成,也是因为这个合作是双山公社促成的,去省城之前就提前约定好了比例。   就算合作关系,那也是明算账,能多占利,为什么不多占利,白赊给他们,好处可不多。   换谁都是这样想,“我们最好能自己养够四百头猪,如果实在不行,只能让一成给县养猪场,起码要保证后续的合同。”   但是,双山公社甘心让吗?好不容易抢下来的先机,让出去,舍得吗?   赵柯其实有个想法,她猜测,公社两位领导应该也想过。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一眼。   双山公社肯定不可能让。   与其紧紧巴巴,不如放手一搏,都推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段书记拍板:“那就贷款。”   既然决定要贷款,钱到位,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以双山公社的名义,向信用社贷一笔款,段书记和吴主任就全权负责。   之后几天就是就后续安排的各种小会。   这期间,赵村儿大队在双山公社建的宿舍完工,赵柯和赵萍萍先一步住了进去,随后八个学生才从学校搬出来。   赵小草放学后能照顾赵萍萍一些,赵萍萍虽然孕晚期了,但是心理上比在首都要安稳踏实,除了身子重的一些麻烦,并没有太多困难。   而现在已经十月份,再一个月,双山公社就要开始抢收,段书记催得紧,让赵柯问问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知青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赵柯打电话到省城拖拉机厂。   傅杭告诉赵柯:“我们后天就返回公社,大概五六天能到。”   “五六天?”   省城坐火车再转车到公社,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傅杭卖了个关子,“我们带了礼物回去,公社肯定需要。”   公社现下需要的太多,但他们耗时这么长时间带回来……很有可能是开回来的。   赵柯心里有几种猜测,没有多追问,只道:“如果花了太多钱,我会跟段书记申请,给你打欠条,等公社宽裕,补给你,我们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傅杭的轻笑声透过话筒,带着几分失真,传了过来,“好。”   之后,就是通知合作社的所有成员们一起到公社来开大会,十月中,公社下的大队长全都到聚到公社来。   往常公社开大会的会议室提前打开,大队长们陆陆续续赶到。   赵柯最近常驻公社,大家隐约听到了一点儿风声,但都不知道具体,赵新山一出现在会议室,就被其他大队长围住。   “赵大队长,你知道咱们今天开啥会吗?”   “赵同志是合作社的副社长,你们大队肯定早就知道吧?”   “都是一个公社的,有啥好藏着掖着的,一会儿开会就能知道,你先跟俺们说说,省得大伙儿琢磨嘛……”   赵新山站在人群中间,很风光,而他笑得很矜持。   今时不同往日,赵大队长早就不是一骄傲就张扬的赵大队长,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了,也不能太骄傲,失去带头大队从容的风范。   “我确实知道一些,倒不是赵柯透露消息,是我们大队确实走得快了一点,走得路又有一些参考作用,事实上,这一次,跟我们大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各个大队的好事儿。”   他说了一通,也没说具体是啥事儿,但透露出是“好事儿”,惹得大伙儿心更痒。   但他们无论咋追问,赵新山都不多说了。   李村儿大队跟赵村儿大队挨得近,潘村儿大队跟赵村儿大队联系得紧,李大队长和潘大队长挤到赵新山身边儿,李大队长悄悄问:“我听说你们大队去首都培训那女同志回来了?”   潘村儿的潘翠莲现在是赵村儿大队合作社的出纳,潘大队长了解的更多一点儿,“是不是要养猪?”   他一说出来,坐在前后竖耳朵听的大队长回头的回头,抻脖子的抻脖子,全都盯向赵新山。   赵新山:“……”   太招风,要克制住不得意有点儿难。   好在,开会的时间到,先走进来的程干事解救了快要绷不住的赵新山。   片刻后,大着肚子的赵萍萍走进来,跟赵新山打了个招呼,坐到第一排。   赵新山嘴角抿不住,对旁边儿的大队长带着几分炫耀地介绍:“这就是我们大队去首都培训的赵萍萍同志。”   首都啊!   在场的人可没人去过首都!   附近几个大队长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赵萍萍的后脑勺,似乎要看出朵花来。   赵萍萍这几个月,经过了各种各样的目光,已经能够淡然处之,平静地整理报告和会议记录。   会议室最前排,有两张长桌,合并在一起。   程干事给桌上的三个搪瓷缸子都倒上水,又招呼各个大队长们接水,然后告诉他们该喝水喝水,三十分钟休息一次,给大伙儿留出时间去解决生理问题。   这是要开长会的节奏。   大队长们纷纷起身去打水。   众人重新回到座位,段书记、吴主任、赵柯三人走进来,段书记坐在中间,吴主任坐在他右手边儿,赵柯坐在他左手边儿。   下方的大队长们打从他们一出现,声音就停下来。   段书记面前有个话筒,程干事提前试过话筒的声音,段书记稍微拉过话筒,开口道:“人都齐了吧?还有没有没到的?没有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   程干事道:“段书记,所有大队长都在。”   段书记点点头,道:“这次公社大会,主要讲一个事儿,养猪。”   下头,有的大队长了然,有的大队长乍一得知,满眼惊讶,但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着段书记,等他下文。   “我就不卖关子了,先给你们介绍一下陌生的同志,不用起来了……”   段书记抬手对赵萍萍手向下压了压,继续道:“赵村儿大队的赵萍萍同志,她五月份去首都参加了养猪培训,跟全国各地的养猪骨干建立了友好联系,也给咱们公社带回来个好消息,今年省城要扩大肉联厂,大力推广养猪。”   赵萍萍没站起来,但也在段书记提到名字的时候,回身冲众人微微鞠躬。   众人鼓掌。   几秒后,掌声停下,段书记道:“赵柯同志代表咱们双山公社和县养猪场谈了合作,一起去省城谈了一份一千头猪的养猪合同,县养猪场占六百头猪,咱们公社养四百头猪。”   段书记话音一落,下头大队长们不禁哗然。   四百头猪啊,那是什么概念,比现在的县养猪场的猪都多!   那得是啥规模!   众人忍不住议论,追问——   “书记,咱们公社能养起吗?”   “书记,咋养啊?”   “书记……”   二十个人,这一句那一句,这屋子就仿佛有上百只鸭子。   程干事出声叫大伙儿安静:“先听段书记说完。”   一众大队长纷纷停下,灼热地望着前排的段书记。   “养猪这个事情,对咱们整个公社的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会给更多的农村闲散人员提供劳动岗位,会给社员们创收,会带动公社的经济……是必须要做,也必须要做好的。”   “本着公开透明的原则,公社也不瞒着大家,公社向信用社贷了一笔款,用于养猪,已经在走流程,到账后就会投入使用。”   段书记说出金额,各个大队又是一阵吸气。   照比当初集体买农机,当然是少很多,可是那些钱是他们自个儿的,现在贷的款,是公社欠的。   这么一大笔欠钱吊在头上,众人心理压力巨大,满脑子都是“还不上咋整”。   赵新山只刚听到的时候惊讶了一下,后面就淡定了。   实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人,赵村儿大队欠着欠着,都习惯了。   而且这钱整着听挺多,分摊到各个大队头上,其实也没多少,反正比赵村儿大队欠的钱差远了。   段书记让赵柯对众人解释,她说的也是这样,“养猪的收益不需要我多说,哪怕不是卖给肉联厂,也是一大笔收入,而这个合同到手,只要我们养出猪,收益是肯定的。既然只要敢干,就能为集体创造收益,不干,红利就要白送给别人,双山公社就会错失先机,损失的不止是当下的一笔钱,还影响未来争取权益。”   “公社知道你们担心风险,可农民靠天吃饭,一样有风险,风险还几乎没办法预估,但养猪不一样,我们尽心养,收益可观,风险可控,就算有一些意外情况,难道还比天气更多变吗?”   种地根本没办法旱涝保收,增收的事儿,没什么需要多劝的,而且贷款也已经贷了,公社养猪这个集体事业势在必行。   背靠公社,赵柯没像当初劝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那样,极尽口舌,简单解释之后,就继续往下说。   “为了节省成本,节省资源,最大限度地利用这笔钱,公社打算将各个大队分成几个区块,几个临近大队一起建一个小型养猪场,至于哪几个大队合建,养猪场具体落在哪个大队,规模多大……这些细节接下来慢慢讨论。”   公社的合作社已经经过先期的磨合,有了初步的信任基础,利益绑在了一起,养猪也是对各个大队都有益的事,大伙儿知道公社的态度,接下来当然要努力为自个儿大队争取。   就像先前段书记说的,养猪还提供着工作呢,饲养员辛苦是辛苦,那也能当个铁饭碗。   公社拨款,谁都想多养,别的大队多养,自个儿大队就少养,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   赵村儿大队坐拥一百多头猪的养猪场,条件和实力摆在那儿,不可能再去跟其他大队合一起养猪,自然不在争抢范围内,赵新山老神在在地坐在喧闹之中,很有一种岿然不动的大将风范。   这个情况,公社前几天开会,有所预料,赵柯及时说明:“按照合建养猪场的几个大队的人口比例分配,公平公正。”   程干事又在一众大队长要争合建大队数量之前,展开了双山公社的地图,各个大队的远近一目了然。   为了避免争吵,公社早就有初步的划分,且相当严谨,精算到平均距离,排除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最后划分出四个区块儿分三百五十头猪。   赵村儿大队一百头猪,其他大队三百五十头猪,五十头除了保证损耗,还包括种猪。   公社的划分标准很详细很清晰,各个大队听完,研究一会儿,确实提不出异议。   至于养猪场落在哪个大队——   赵柯道:“肯定是要方便运输,优先选择离公社主干道更近的大队,饲养员的选择上,公平起见,同样是按照大队人口比例,具体人员由各个大队自行选择。”   这个分配,也很合理,公社也尽可能公平了,但养猪场落在哪个大队,那个大队肯定是要占一些便宜,村子靠近主干道的几个大队长脸上喜色显露的明明白白。   段书记、吴主任、赵柯三人面对着众人坐,将他们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这不是赵村儿大队,有些话,赵柯说不方便,段书记和吴主任却没有顾忌。   段书记很严肃道:“我代表公社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咱们公社的集体事业,每一头猪都是集体的重要财产,事关公社的每一个社员未来能不能吃饱饭穿暖衣住好房,谁也不能因小失大,私底下搞什么手脚,必须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每一分钱都记录透明,公社会随时查账,接受举报,如果没养好猪,或者因为个别不稳定因素给集体造成损失,砸了集体的饭碗,就是全体公社社员的敌人!”   一众大队长立时也郑重起来,保证尽心尽力,财务透明。   段书记说完重话,神情缓和了几分,语重心长道:“集体好,个人就会好,公社是为人民服务,你们作为大队长,也是人民公仆,要强化责任意识,要严格履职尽责。”   之后还有一些细节,比如建养猪场,养猪前要做的准备,养猪方面的问题……也花了很多时间讨论。   众人说话说多了嘴干,就得喝水润喉,尤其是段书记、吴主任、赵柯、赵萍萍他们四个,需要耐心解答太多问题,三十分钟休息一次,不止照顾了孕妇赵萍萍,也给其他人一个缓和的时间。   公社大会结束后,所有大队长都信心十足地离开公社,准备回去撸袖子大干一场。   省城来的农业专家这段时间在各个大队考察,因为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一行人考察得很仔细,也没有嫌弃乡下环境差,急着回去。   现下他们得知双山公社跟省城肉联厂签了合同,准备再建四个养猪场,心思更活泛了。   双山公社是真的不死板,能折腾,也会付诸行动,让他们忍不住更加期待他们描绘的远景。   于是一行人返回到公社,将他们得出的本地土壤环境分别适合种什么作物的初步分析提交给双山公社,表明土壤成分的化验得回省城才能做之后,试探地询问:“我们通过这段儿时间在双山公社的考察,对双山公社生态循环的想法很有兴趣,不知道公社方面愿不愿意和我们学院就这个课题进行合作?”   早就等着,段书记热情道:“我们公社当然热烈欢迎专家同志们加入进来。”   然后,段书记无比期待的问:“课题研究,应该能申请到一定的资金吧?”   专家们:“能……吧。” 第181章 (捉虫)   “嘭、嘭、嘭——”   赵柯在公社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赵主任, 你快出来看!”   片刻后,门打开,赵柯边围围巾边走出来,问:“看什么?”   公社保安队的男同志脸上满是惊喜, 着急地直摆手, “快出去看, 你看到就知道了, 我还得去通知段书记他们。”   赵柯听到了油门儿声和机械声,不由迈开脚步。   这时候, 她身边蹿出一个风风火火的灵巧圆润的身影。   赵柯无奈地扶住人, “萍姐, 你大着肚子, 别走那么快。”   虽然见多了灵活的孕妇,但人还没走出去,肚子已经挺在前头,外人看着着实吓人。   赵萍萍不在乎, “没事儿, 快去看看是啥家伙。”   赵柯挂着合作社副社长的的名头,就算不坐班儿,当得也是实差,公社大会开完,活儿还没完事儿。   公社为了更好的服务各个养猪场,避免以后几个养猪场有什么事儿, 没人直接负责, 要再在公社成立个养殖站, 由站长对合作社负责。   而这个站长, 毫无意外, 就是赵萍萍。   所以她们俩仍然住在赵村儿大队的宿舍。   农机站成立,公社划了块儿地,简单盖了个棚子,推推平,圈起来,就算是临时建站了。   公社也给养殖站在食品站和粮站旁边儿划了块儿地,不过养殖站还没什么家伙事儿,也没有其他任,赵萍萍暂时就跟赵柯在合作社的那间办公室里忙活。   俩人一齐往出走,身后,其他办公室的门也都陆陆续续地打开,探出人来。   大院外——   “那是……收割机吗?”   赵萍萍倒抽气,攥紧赵柯的手臂。   赵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渐渐行近的大家伙,心脏怦怦跳,喃喃:“这是自走式联合收割机……”   一下子入眼帘的是巨大的收割台,台上根根耙禾器仿佛巨鲨利齿,能够绞碎一切。   传输带连接脱粒机,长长的卸粮筒支出来,昭示着存在感。   驾驶位非密封,只有一个顶棚,能够直接看见驾驶员,但赵柯和随后出来的段书记等人,目光全都在收割机巨大的迷人身影上,视线描摹着它的每一个部件。   双山公社集体购买农机之前,他们都仔细研究过农机。   国内自主研发生产的新式收割机价格高昂,公社想买自走式联合收割机,得少买一半儿的拖拉机才行,综合评估,忍痛割爱,最终放弃了自走式的收割机,而是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台牵引收割机。   但越是没有得到,越是惦记,尤其开垦出来的土地多,光靠人力难以完成耕种收割,更加需要机械化,赵柯都听到段书记、吴主任说过两次自走式收割机,可见他们平时也没少念叨。   梦中情机猛地出现在眼前,赵柯一行人都有些拔不出眼。   收割机缓缓停下,傅杭和林海洋刚踩着梯子跳下,赵柯便目光炽热地迎上去。   傅杭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一跳,身体僵硬。   她……   下一秒,赵柯从他身边越过,两只手黏在收割机的机身上,像抚摸恋人的身体一样抚摸着它,甚至透着一丝丝痴迷。   她看人都没这么深情过。   现在看一个没血没肉的铁疙瘩,竟然满眼的喜爱。   傅杭:“……”   心跳平静了。   赵主任不愧是赵主任,不同凡响。   傅杭干脆贴心地让到一边儿,含笑看她摸上摸下,又踩着梯子往驾驶位爬。   段书记、吴主任等人也都凑上来,顾不上公社干部的威严和稳重,有的抻脖子往脱粒机里瞧,有的小心翼翼地伸手摸耙齿。   赵萍萍挺着肚子不方便,就站在卸粮筒下边儿伸手比量。   林海洋和傅杭站到一起,“咱俩这是被人遗忘了吗?”   傅杭微微仰头,视线不离赵柯,随口回答:“送惊喜为的不就是这一幕吗?”   林海洋哈哈笑,“那咱们还真是送到心坎儿上了。”   可不是送到心坎儿上了。   赵柯手握在收割机的方向盘上,顶棚的阴影遮在脸上,左右打量,感受着坐在收割机上的滋味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新收割机,就她在大队那点儿工资,干一百年都买不起。   早就知道傅知青条件好,没想到这么有钱……   赵柯还跟赵芸芸开过玩笑,可以替他们赵村儿大队出去联姻,要不是她不爱走捷径,卖身给傅知青是一点儿也不忍辱负重。   有眼力见儿的下属得让出地方给领导也感受感受。   赵柯临爬下去之前,又摸了摸方向盘,太稀罕人了。   “傅知青,这收割机是你们买下来的?”   赵柯走到傅杭和林海洋面前。   傅杭摇头,“不算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赵柯意外,那是怎么弄回来的?这可是新的收割机。   林海洋怕傅杭不好意思在赵主任面前邀功,接过话,帮他说:“傅杭去培训,上手快,后来就开始深入研究,每天天刚亮就起来,一直研究到深夜,晚上就睡五个小时,后来还真让他研究出东西了,赵主任,你是不知道,拖拉机厂那个热情劲儿,换着人来游说他留厂做研究员,给他高薪,傅杭都没答应,卖了两千块钱,托拖拉机厂的关系,跟收割机厂谈了分期付钱买这个收割机。”   傅杭云淡风轻地解释:“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只是那点东西恰好贴合拖拉机厂后面的发展方向。”   赵柯:“……”   哪那么恰好。   以前听说脑瓜足够聪明的人,能够通过计算和整合各方面的信息预估出发展趋势,赵柯现在亲眼见识到了,这比傅知青家里条件好买下拖拉机,更不容易。   而且有创造力的人才,到什么时候都不可或缺。   这种有挖掘潜力的人才,竟然会变成方仲永,简直暴殄天物。   没准儿他还是个天才呢?   有些天才的脑回路可能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所以别人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有些矫情的行为,如果放在个“脆弱”的天才身上,或许也可以理解?   上天给了他聪明的脑袋,抽走点儿啥,才公平吧。   万一他正常发展下去,真能为祖国的科研事业做出极大的贡献……   赵柯当妇女主任当出老母鸡心态,看着傅杭的眼神,又产生了变化,有呵护,有包容,还有些鼓励……   傅杭看不懂她眼神里的涵义,但很不自在,耳朵泛红,声音发飘,“赵柯,你别这么看我……”   林海洋眼神跟探头一样,蹭蹭蹭地扫视俩人,越来越亮。   赵柯清了清嗓子,微微收敛了眼神,“你们怎么想到分期的?”   林海洋胳膊搭在傅杭肩上,笑嘻嘻道:“赵主任你这么能赊账,我们为啥不能分期啊?张嘴就提嘛,条件都可以讲嘛,又不是不给钱。”   这么厚脸皮的条件……   赵柯眼睛扫了扫两人,“你们俩,谁开的口啊?”   林海洋看向傅杭。   傅杭红晕褪去,一脸的云淡风轻。   赵柯轻笑,夸小朋友一样夸奖他:“真优秀。”   傅杭一瞬间的心情就像是……霜打了的柿子,控制不住唇角上扬。   而赵柯已经转向林海洋,问他:“拖拉机厂没留你吗?林知青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如果拖拉机厂没留你,我都要怀疑他们眼睛不好了。”   她这话说得受听。   林海洋喜滋滋地回:“留了,傅杭选择回来,我肯定要回来。”   赵柯道:“你们要是好的前程,大队肯定不会阻拦。”   林海洋却摇头,“我有现在的进步,是因为大队积极向上的氛围,还有傅杭的引导,我还差得远,不能沾沾自喜。”   赵柯同样夸奖他:“有这样的心态,林知青肯定会有更广阔的前途。”   林海洋忍不住挠头憨笑。   另一边儿,段书记、吴主任他们终于稀罕完收割机,过来找带回收割机的大功臣们。   两位领导更不吝啬夸奖。   赵柯顺势将收割机得来的方式讲给他们听,直接开口替傅杭要钱。   要钱的话,傅杭不好说,赵柯这个大队干部说正好。   段书记点头,“公社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个钱,肯定是由公社承担。”   但他又为难道:“公社现在财务紧张,先给傅知青打个欠条,你看行吗?”   傅杭不在意这个,全听赵柯的,“行。”   段书记高兴道:“有这个收割机,咱们公社今年的抢收就会大幅度提前,避免粮食损耗,又能空出些时间抓紧盖养猪场,好,太好了!”   吴主任跟他们商量起收割机从哪个村子开始收割,“你们赵村儿大队弄来的收割机,而且你们附近几个大队今年种的地都多,肯定是优先你们赵村儿大队……”   赵柯跟着建议:“跟气象站打听好天气,我们合理安排时间。”   “对,程干事,你记着点儿,天天打一打电话,注意着天气变化,今年庄稼长得好,可不能因为天气糟尽了。”   程干事笑着答应。   去年,赵村儿大队经过一场大涝灾,大半个公社几乎都颗粒无收,今年,他们就充满希望,迎接丰收,迎接更好的未来。   ·   农机站还有拖拉机要修,段书记体谅傅杭和林海洋,让他们休息休息再去农机站。   傅杭和林海洋却没打算多休,只说睡一晚上,明天就去农机站。   段书记当然是乐见他们如此勤快,掏腰包让赵柯带他们去饭店吃点儿好的。   赵柯领着傅杭和林海洋回宿舍放东西。   他们没想到才离开短短几个月,赵村儿大队就在公社有宿舍了,而且还是砖房的。   宿舍是两开门儿,分开男女,每个门进去都有两个屋子,都是大通炕,烧起火屋子里特别暖。   现在女宿舍那边儿,赵柯和赵萍萍一个屋,几个学生一个屋;男宿舍那边儿还没有别人,也只有几个学生。   林海洋里里外外地蹿,感叹:“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我们要是走一年,回来不得不认识双山公社了?”   赵柯自信道:“农机站和养殖站都还没建,大队惦记着这活儿呢,现在下面又要建养猪场,你们要是走一年,没准儿真不认识公社了。”   傅杭和林海洋对视,随即笑起来。   他们走出去,才更加清楚,还没有一个地方是像赵村儿大队,像双山公社这样日新月异,而正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地方,才牵动着他们的心,想要参与进这变化中,舍不得走。   第二天,傅杭和林海洋便投入到修理农机的工作中,且修理的每一步都手把手地教给农机站的人。   赵柯和赵萍萍统筹四个养猪场的建设工作,也是整日都待在办公室,争取每一毛钱每一分钟每一个劳动力,都不浪费。   就这样,到了十月底,赵柯跟段书记道别,要回赵村儿大队。   段书记意外,“怎么突然要走?”   赵柯哭笑不得,“要秋收了,学校都放农假了,我是大队干部,更不能脱产。”   段书记恍然大悟,“瞧我,都忙忘了,那你回吧。”   赵柯汇报工作。   养猪场的事儿,她和赵萍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只要照着做就行,没什么复杂的。   赵柯回大队,随时有事儿随时过来就行,不用在这儿守着,赵萍萍也要会赵村儿大队待产,在外面坐月子还是不方便。   段书记理解,还有心情玩笑道:“我可是听舒怡说了,你去年参加抢收,弄得很狼狈,你们大队都说你‘干农活不行’,好歹是干部,得起模范带头作用,今年总得有进步吧?”   丢人都丢到领导面前,赵柯也要面子,当即便立下军令状,今年她指定是抢收标兵。   段书记拭目以待。   赵村儿大队——   “啥?标兵?!”   赵芸芸脑袋上包着布,手上戴着线手套,叉腰,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无语了,“你脑子没撞坏吧?”   赵柯是一样儿的打扮,鼓励她:“追求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赵芸芸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没有这个追求,你爱追求你追求去。”   赵柯游说:“你看哈,你和陈三儿想要在一起,肯定要你努力让大伯和大伯娘见到你们的诚意,总不能陈三儿一个人努力吧?你要是也有突飞猛进的成长,他们一看,诶——芸芸不是小孩子不懂事儿任性,你已经成熟了,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他们是不是就认真考虑你的选择了?”   赵芸芸听着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点头,有道理。   “从哪儿开始呢?眼下的抢收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改掉偷懒的毛病,社员们都看在眼里,装不了假,到时候在大伯他们面前一夸你,这不就表现了吗?”   赵芸芸更加认真地点头,是,她自己夸自己,不好使,村里人要是夸她,她爹妈指定高兴。   赵柯又道:“你再想想,你这边儿一勤劳,累到了,跟陈三儿稍微那么一说,他感不感动,还不是更由着你?”   赵芸芸眼睛一亮,重重一点头,肯定的。   赵柯揽住她的肩膀,往地里走,“追求呢,不是说苛刻地逼迫咱们一定要完成,而是个动力,督促我们变得更好,芸姐,你说是吧?”   “是!”   赵芸芸打鸡血,“那还等啥,赶紧的!”   她快步往地里,赵柯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有伴儿了,真好。   赵芸芸一点儿没察觉,每次下地,赵柯都可着她一个人薅,还真就奔着“追求”冲刺起来,那劲头,惹得其他社员注视。   懒蛋赵芸芸都这么有干劲儿,世道真是变了,大伙儿更不好意思放松,效率猛增。   而双山公社各个大队的社员们也第一次体味到了机械化的好处。   抢收的信号一起,金戈铁马齐列阵,穿梭在一马平川、金色的田野中,仿佛不会累一样,奔腾不息。   一台自走式收割机,从早干到晚不停歇,一天能收割将近百亩地,粮食不用单独脱粒,损耗比人工低,拖拉机只需要跟着收割机,拖斗在卸粮筒下接满粮,便拉着粮食离开,下一辆拖拉机接上。   一辆辆满载的拖拉机直接运往公社。   粮站也得到公社的指示,运粮车从抢收开始,就停在粮站,收粮储存运输出去……由公社在中间主导,整个公社各个部分联动起来,尽可能地避免农民的损失,提高效率。   从前只能靠双手一点点儿抢收的农民们远远望着收割、脱粒、接粮、运走的过程,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年又一年,风霜让农民们饥寒交迫过,劳苦让粗糙的老茧布满双手,可他们依然感谢着这片土地,就是这片土地,供养着千千万万的人,托起他们希望的翅膀,奔向光明的远方。   这还只是开始…… 第182章   春耕, 夏耘,秋收,冬藏。   农民们忙碌一年,就盼着收获, 过一个好年。   今年赵村儿大队的耕地面积翻了个翻儿, 要是靠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 可能要昼夜不休地抢收, 没准儿结束后大伙儿都得累得直不起腰抬不起胳膊走道直打颤。   而得益于收割机,原本可能要持续大半个月的抢收, 比往年还提前了两天结束。   赵村儿大队最先交粮, 之后是临近的李村儿大队和潘村儿大队, 然后收割机和拖拉机又转去其他大队帮收。   傅杭和林海洋目前是唯二能开好拖拉机并且农机有问题随时能修理的人, 俩人全程陪着收割大队,奔波在各个村儿。   这么快就结束抢收,劳累惯了的赵村儿大队社员们,还有点儿还不适应。   “大队长……那这就没活儿了?”   赵新山容光焕发, 再板脸也威严不起来, 满脸带笑地指挥:“咱大队的粮不还没入库呢吗?苞米杆儿豆秸秆都拾掇了,还有水稻,也得收拾,咋没活儿?”   这对农民们来说,都不是啥重活,就是稀碎, 大伙儿得了话, 脚步轻快地收拾秋收的尾巴活儿。   社员们活轻了, 大队还闲不下来, 尤其是牛会计、赵芸芸、潘翠莲三人, 赵村儿大队的会计、记工员、出纳,到了一年最忙碌的时候。   今年还跟去年不一样,赵村儿大队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有别人欠赵村儿大队的,有赵村儿大队欠别人的,有入账还有待支出,算完一遍得复核,还得做明年的预算。   牛会计虽然一直是赵村儿大队的会计,但以前赵村儿大秋收交粮,剩下的分红、计算工分,算账都不复杂,今年这种情况,连牛会计都算得一脸懵。   三个人成天待在大队办公室,围着桌子,一桌子的账,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赵新山和唐副队长都帮不了啥忙,而且他们还得带队干别的活儿,能不来大队部就不来。   赵柯能帮点儿忙也不帮,还对他们提各种要求——   “账目得清晰,万一出点儿什么问题,得追责。”   “最好建立系统,省得今年手忙脚乱,明年还这样儿。”   “大队疏忽了,你们也得精进技能啊,回头我想办法给你们找点儿专业书,多学习多进步……”   赵芸芸头昏脑涨,理账理得人很暴躁,愤而拍桌,“要不你就帮忙,要不你就消失,能不能别在这儿碍眼!”   赵柯严肃,“赵芸芸同志,你这么说我就得提醒你注意态度了。”   赵芸芸鼻子急促地出气,瞪赵柯:“你是不故意在这儿烦人?”   赵柯坐在炉子边儿,除了时不时添把火,就是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啜一口,再啜一口。   人忙得时候,最见不得旁边儿有个大闲人,就算她说得都不是废话,也听不进去。   赵芸芸手一指门,撵人,“你要是实在没事儿,就回你家躺着去!快点儿!”   她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潘翠莲有些慌张地劝:“赵主任在这儿,也不影响啥……”   倒是牛会计,好脾气地安抚她,“闹着玩儿呢,别理她们。”   赵芸芸的神情和语气完全不像是闹着玩儿,潘翠莲小心观察着她们的脸色,担心俩人闹矛盾。   “赵柯,我数到三,你赶紧消失!三……”   赵柯站起来,拎起水壶,殷勤道:“劳动最光荣,我给你们端茶倒水,捏肩揉腿,干部更得鞠躬尽瘁,使唤我,随便使唤我,别客气!”   “来来来……”   赵柯掀开牛会计的茶缸盖儿,滚烫的热水浇下去,“来一茶缸热水,暖心暖肺。”   “芸芸姐,我给你也整一缸儿!”   “三嫂,跟我客气啥啊,现在你们是功臣,添水吱声儿,不用你们动!”   赵柯放下水壶,又添柴,“冻手了吧,我再加点儿火,火旺人旺!”   赵芸芸第二个数没数出来,脾气也没了。   赵柯惹毛她很容易,顺毛也很轻松。   赵柯美滋滋地说:“忙点儿好,忙点儿说明咱们日子红火,等猪一卖,今年咱们大队身上的担子就能轻很多,一想,全是好事儿。”   她这情绪饱满,本来愁眉不展的三个人一下子好像也跟着热起来,再看手里的账,都没那么烦躁了。   这都是他们大队一年的战果,需要他们整理出来,对全大队的社员们汇报,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   “下雪了!”   村子的各个角落,忙碌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天空,有的伸出手,去接纯白无瑕的雪花。   学校温暖的教室里,孩子们也嬉笑着挤在窗户边儿,哈气吹在玻璃上,结成一团白雾。   有孩子伸手,在白雾上画出各种形状,雪花、星星、笑脸……   今年,学生们的手都没冻成红萝卜。   顾校长和其他老师们站在窗边,道了一句:“瑞雪兆丰年。”   ·   十一月末,整个公社的秋收都结束,赵村儿大队的所有社员一齐上手,抓猪出栏。   赵新山说要留下两头猪,大队宰。   社员们对大队的债务状况也都有些了解,有人建议:“大队长,要不都卖了吧,还能多点儿钱。”   不少社员附和。   赵新山道:“大队有数,不差这两头猪,忙活一年,都吃点儿好的,娃娃们也馋呢。”   何止是娃娃们馋,大人也馋肉。   大队长说“不差”,大伙儿就没烦恼了,乐呵呵地抓猪。   牛会计算完账,还完债,明年买种种地养猪盖房子,手头还是紧,也问过今年要不要别留猪宰了。   赵柯说啥。   钱又挣不完,努力和辛苦之后得到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可以充分给予。   幸福,满足……   赵新山抽口烟,心头满足,可不是吗。   四轮拖拉机来回三趟,拉着膘肥体壮的二十多头猪去卖。   赵新山揣着公账,牛会计抱着装账本的挎包,还有赵柯,一起到公社卖猪。   斤猪斤粮,每一斤猪肉都是实实在在进到赵村儿大队口袋的钱。   那边儿撑猪,赵新山盯秤,这边儿牛会计一丝不苟地记账算钱,赵柯在旁边儿当书童,指哪儿打哪儿。   食品站的称重员向他们道喜:“今年你们大队的兜最鼓了。”   赵新山神清气爽,实在道:“也不剩啥。”   称重员当他们谦虚。   卖完猪,仨人拿着到手的还热乎的五千块钱,回赵村儿大队的宿舍继续理账。   他们欠养猪场的猪崽钱,数出来跟欠条放一堆儿。   欠玻璃厂的钱,数出来再放一堆儿。   欠别的厂的钱,也都数出来,一堆儿一堆儿的放好。   光卖猪的钱还不太够,又添了点儿卖粮的钱。   全都分好,三个人跟保镖一样,护送钱到邮局。   牛会计办理汇款,赵柯打电话通知,每汇出一笔,赵新山就盖个戳,抹掉一笔欠账。   等到全都汇出去,赵新山最后一个戳敲下去,虽然确实没剩啥了,但三个人瞬间浑身轻松。   “我请大伙儿吃饭店,走走走。”   赵新山豪气地挥手。   赵柯和牛会计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跟上。   大家一起吃完饭,三人又去供销社买了点儿东西,方才赶在天黑前返回大队。   十二月一日,赵村儿大队今年的分红大会在村外大库召开。   这一次赵新山开头讲完话,汇报今年一年工作的人,并不全是队委会。   有牛会计,有三个组的组长,有监督员代表赵四爷,有养猪代表程莲花(朱大娘),有知青代表傅杭,有顾校长,还有学生代表牛小强……   牛会计的一个一个数据汇报出来,今年赵村儿大队的压力很大,但社员们和大队干部们一起抗住了压力,破除万难,为大队积累了新的集体财产,并且为明年的发展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个组长将每个组的劳动情况都如实报出,展望明年,保证不断进步,保证不掉队,保证为集体的发展继续努力。   赵四爷说大队内部矛盾减少,有劲儿一处使,团结互助,氛围融洽。   朱大娘骄傲地说全体饲养员养得猪又结实又肥,保护好了重要集体财产。   傅杭总结汇报了知青们这一年的工作和学习状况——   林海洋为砖窑和农机站的建立作出了突出贡献;   刘兴学和邓海信帮助双山公社各个大队科学合理建渠,带动各个大队的知青们团结进步;   庄兰和苏丽梅勤勤恳恳地帮助赵村儿大队社员们扫盲,进展显著……   顾校长汇报了教学成果,适龄学生全部入学,八个毕业学生全部升中学,各个年级的学生们都有所进步。   牛小强昂首挺胸落落大方地汇报他们的学习成绩。   ……   每当有人进行汇报时,社员们便目不转睛、喜笑颜开的望过去,汇报完毕,热烈地大力鼓掌。   按照去年分红大会的承诺,积极分子,表现优秀的社员,还有特殊贡献的社员,都要给予表扬和奖励。   起到先进带头作用的三个组长,种地能手的几个社员,养猪能手莫莉、金丽、孙秀(常山嫂子),监督积极分子赵二奶和魏老太,所有知青,以及牛小强和莫浩。   赵柯每念到一个社员名字,就有一个人骄傲地站起来,沐浴在其他社员羡慕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走到台上。   赵二奶和魏老太尤其得意,简直要把“优秀”和“标兵”几个字儿写在脸上。   其他人做了什么,大伙儿都很了解,唯独不太明白牛小强和莫浩俩孩子为啥被表扬。   连两个孩子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赵柯笑着说明:“大队今年挖蓄水池,参考了牛小强和莫浩的设想,为此,大队特地给他们奖励,鼓励孩子们向两人学习,努力读书,积极思考。”   大伙儿明白了。   牛小强和莫浩踏实下来,扬着小脑袋骄傲地走上去。   赵柯、赵新山一起掀开旁边儿桌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的奖品——画着红艳艳牡丹花和囍字的搪瓷缸子,好用、瓷实、不坏……优点多多。   俩人一一发给大伙儿。   傅杭接过赵柯递过来的奖励,含笑道谢:“谢谢赵主任。”   赵柯学着赵新山,一本正经地拍拍他的手臂,鼓励:“继续努力,积极进步。”   搪瓷缸子全都发完,赵新山和赵柯牛会计走到众人中间。   赵芸芸拿着傅杭的相机,站在台下指挥他们,“站好了站好了,拍照!”   所有人都将搪瓷缸子荣耀无比地举在胸前,龇牙笑。   这么傻的动作,傅杭也做了。   当他们都以此刻为荣,多傻的动作,多傻的表情,都不傻。   许多年后再回忆起来,依然会为这一刻骄傲内心激荡。   “咔嚓--”   时间定格,留下美好的回忆。   拍照结束后,众人板正的姿势解除。   赵柯高声道:“还有个奖励,要表扬全体社员。”   众人惊讶,追问:“啥啊?”   赵芸芸脖子上挂着相机,和牛会计一起拎起奖励桌上的布袋子,敞开袋子。   赵柯抓出一把糖,“喜糖!大家都有,管够!这一年辛苦了!明年继续努力!”   最后一句话说完,赵柯将手里的糖使劲儿扬出去。   糖块儿像天女散花一样儿散落开,社员们热热闹闹地抢起他们自个儿的喜气。   大队在用行动告诉社员们——   读书是有用的。   他们每一滴汗水,大队都看得见,集体都会记得。   他们的每一点辛苦,都会获得回报。   社员们都拿到了糖,吆喝:   “大队干部们有啥奖励?”   “赵主任呢?”   “赵主任没有奖励吗?”   赵柯和赵新山、牛会计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当然有奖励,这片土地的欣欣向荣就是他们的奖励。   明年继续努力。 第183章 (捉虫)   “赵柯——赵柯——”   余秀兰穿着新做的红棉袄, 棉袄外头套着个旧围裙,胳膊上也套两个袖套,站在自家院里,扯开嗓子喊人:“我让你扫灰, 扫哪儿去了!”   刘三妮儿端着簸箕, 从仓房走出来, 没好气地数落她:“喊啥啊, 小柯去老六家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赵萍萍生了个闺女, 地冷寒天的, 出了月子, 她爹妈丈夫怕冻着她, 也不让她出门。   有点儿啥事儿,都是马盛或者赵小草来找赵柯过去。   “灰得先扫,不扫屋子咋收拾。”余秀兰又急火火地朝厨房喊,“余岁!余欢!先别忙厨房的活儿了, 拿笤帚先扫棚上的灰!”   余岁和余欢一起从厨房出来。   余秀兰随手捡起门口的烧火棍, 塞到余岁手里,支使:“绑笤帚上,快去!”   她说完,自个儿又钻进厨房。   刘三妮儿边筛米边道:“仓房里有麻绳。”   余欢小跑着进仓房,片刻后抓着一根麻绳跑出来,姐妹俩一起把笤帚和烧火棍缠在一起。   往年她们在家属院儿, 也要干这干那, 可心情就是跟在赵村儿大队不一样, 所以, 寒假之后, 奶奶提出要带他们回部队,她们都不想回去。   刘三妮儿左右张望,“余岳又跑哪去了?你们大姐对象一家子今天过来,不是让他在家老实待着吗?”   余欢抬头,脆生生地告状:“他偷偷跑出去了,肯定在河上滑冰。”   刘三妮儿低骂了一句啥话,专心挑米。   这时,赵柯回来,接过笤帚,随口道:“萍姐的闺女,现在长得发面儿馒头似的,可喜人了,六叔六婶儿他俩那么怕没儿子,都喜欢的不行,更别说姐夫了,生怕人给他闺女偷走。”   余秀兰出来,听到这话,念叨一句:“也是奇了怪了,这一茬媳妇儿生的都是闺女。”   刘三妮儿喜庆道:“你知道啥,这是乐意投到咱们赵村儿大队,有福之家才生有福之女。”   余秀兰嘟囔:“啥时候有这说头了。”   刘三妮儿道:“我说有就有。”   余秀兰从鸡窝里抓出只老母鸡,支开余岁余欢姐妹俩,“杀鸡了,你俩别在这儿瞅。”   姐妹俩对视,余欢一脸害怕地拽着姐姐跑进屋里。   刘三妮儿杀鸡更利索,揪着鸡脑袋,薅了薅鸡脖子上的毛,菜刀往鸡脖子上一抹,血就顺着刀口流到余秀兰端着的盆里。   血放差不多,鸡还没死透,扔到雪地里,还扑腾了几下。   赵柯吃肉吃得香,看不了这画面,逃进屋,举起笤帚扫灰。   扫灰,扫晦。   除夕扫灰,扫去一年的晦气,新的一年才能有全新的开始。   本来还要贴春联,但今年整个双山公社都没人买红纸写春联,北方的习俗,有丧事,三年不贴红春联。   赵柯认认真真地扫过屋子的每一处,然后招呼余岁余欢姐妹俩打扫卫生。   中午,赵柯换上新衣服,裹上军大衣,戴着毛帽子,在院子里喊人:“傅知青!你不是要一起去公社吗?快出来!”   厨房里,刘三妮儿无奈,“谁家姑娘喊男同志这大嗓门儿。”   余秀兰对此已经无欲无念,“他老赵家的姑娘。”   余岁和余欢偷笑。   外头,傅杭应赵柯一声,随后一身挺括的大衣走出来,灰色的羊毛围巾围过脖子一半垂在胸前,一半儿垂在身后。   赵柯看见,嫌弃地“啧”了一声,“你这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她进屋又多找出一个大棉袄,塞给他,“赶紧裹上吧,不然吹一路冷风,人给你冻没。”   傅杭自然地接过来,穿上,问:“要不我开?”   赵柯抬起厚重的胳膊,手一摆,“没事儿,我带你。”   傅杭便笑道:“那谢谢赵主任了。”   天冷上冻,水箱里的水都放净了,启车得现加热水。   俩人忙活一阵儿,才启着车。   赵柯上驾驶位坐好,“上来吧。”   傅杭让她等一会儿,离开几分钟,裹着大衣返回来,从怀里拿出个包着毛巾的热水袋,“你放衣服里,暖和。”   “你呢?”   傅杭淡定地说:“我血气方刚,火力旺。”   “……”   他好像在对她开奇怪的屏。   赵柯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傅知青,真男人。   傅杭跨上拖拉机,热水袋直接放到她怀里。   赵柯没拒绝,解开大衣扣子,塞进去。   盯着姑娘的衣服不礼貌,傅杭看到她用了,便含笑望向别处。   赵柯挂档,“走了。”   拖拉机开到村口,有社员笑呵呵地高声问她:“赵主任,去接人啊?”   赵柯没减车速,回:“是——”   她要去接赵建国、赵棉,还有于师傅一家三口。   赵建国的培训期满了,要值好最后一班岗。   方煦和赵棉成了,提前跟余秀兰商量过来拜访的时间,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直接热情地邀请他们一家来赵村儿大队过年。   他们便一起赶在除夕这天回来。   两人到公社,路过的人都会跟赵柯拜年。   “赵主任,过年好。”   “赵同志,过年好。”   偶尔有认识傅杭的,也会跟他拜年。   两个人都一一回应,“过年好。”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过年的氛围十足,赵柯和傅杭站在街边,都能闻到家家户户做年夜饭的香气。   等客车的功夫,赵柯嗅了嗅,猜测各家都做得什么菜,“土豆炖小鸡儿,猪肘子,这家好像在炖鱼……”   傅杭站在她身侧给她挡刺骨的冷风,看着她下半张脸都缩在厚实的围巾里,跺脚念叨菜谱,满脑子“可爱”。   客车进站的喇叭响起,两人一同侧身,望过去。   客车近了,赵柯一眼就看到车窗里的人,笑容灿烂,大力挥手,“姐——”   车上的赵棉也笑容满面地冲她挥手。   于师傅的丈夫方承是唯一一个陌生人。   于师傅帮他们互相介绍。   方承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方煦长得跟他很像。   “赵同志,早就听老于提过你很多次了,我也读过你的文章……”   很多人都会说读过她的文章,赵柯的脸皮已经千锤百炼过,即便是跟姐姐对象的父亲面对面谈论她写的东西,她也能大方地展示她的朝气蓬勃,并且乐于和有阅历和深度的长辈交流。   方承跟傅杭也聊了几句。   他本人是工程师,方煦是研究员,傅杭的学习方向也是工科,三人其实很有话题。   返程,傅杭再次提出他来开拖拉机,赵柯其他人坐到了车斗里。   车斗上绑着一圈儿密实的草垫,之前接粮为了防止粮食洒出去,现在防风,也没拆掉。   赵柯还拿了大衣,几个人盖着,并不太冷。   方煦坐到车头的挡泥板上,随口问了傅杭一句:“你们进展如何?”   傅杭淡淡地睨他一眼,收回视线,叮嘱身后:“坐稳。”   方煦作为有名分且正式见家长的前辈,大方地不计较他的不礼貌。   赵村儿大队,河边儿——   一群孩子不嫌冷,疯玩儿地满头大汗,也不回家。   刘三妮儿站在河道上方,喊:“余岳——余岳——快回来!”   孩子们听到声音,一起望过来,都是一个形象——棉手套棉帽子棉围脖棉袄棉裤,捂得严实,只露出俩眼睛,围脖上放、眼睫毛眉毛还有帽檐上全都结了白霜。   刘三妮儿找不到哪个是孙子,又喊:“都回家吧,你们爹妈喊你们呢!”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从远处走回来。   他们走得近了,刘三妮儿仔细分辨,这才找见余岳。   他浑身的雪,衣服都蹭脏了。   老太太怒气积攒,等余岳走到身边儿,揪住他的耳朵,骂他:“好好的新衣服,你看你造的!我就该打包把你寄回你爹妈那儿去!”   余岳“诶呦诶呦”地叫唤,挣扎。   其他孩子“哈哈哈”地笑话他。   刘三妮儿赶羊一样赶娃,“都回家去,快点儿的!”   孩子们一溜烟儿地跑远。   刘三妮儿揪着余岳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和余秀兰一起带着孩子们去村口迎人。   余家两个舅舅也都全家出动。   北方冬天黑的早,路又滑,拖拉机开得不快,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赵村儿大队。   傅杭停好拖拉机,两伙人顺利会师。   于师傅一家三口人带了很多东西来,年礼加上对象第一次上门,诚意很足。   余家人随便一扫,就发现烟酒糖茶都有,笑意更浓。   说明他们对赵棉很重视。   余家人越发热情。   刘三妮儿这个最长的长辈招呼:“外头冷,快回家。”   傅杭年前也给送过年礼,余秀兰走之前还惦记着他,扒拉赵柯一下,提醒她别太没心没肺。   赵柯不是没良心,而是知青们早就约好一起吃年夜饭,顾校长一家,唐副队长一家,还有单身的知青们全都到知青点聚。   “我跟你一起……”   傅杭抬手挡了一下,温声道:“我自己放水就行,你别碰了,弄脏手……”   两个人确实有点儿多余,赵柯便站在旁边看他给水箱放水,等放完,一起推拖拉机进大库。   赵柯家很热闹,余家人做好了菜,都端到了赵家,今年的年夜饭,他们一起吃。   赵柯和傅杭锁好大库的门,往回走。   赵柯余光瞥傅杭,想起他说过的家事,问他:“过年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会很难过吗?”   “以前就算不承认,心里还是会怨愤,现在……”村里各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傅杭轻笑,“太热闹了。”   以前,别人家也热热闹闹,显得他的家里格外安静、苦涩。   现在,赵村儿大队也很热闹,可这个热闹,没有将他们排除在外,而是接纳了离乡背井的年轻人们。   两个人在路口分开,赵柯回家,傅杭去知青点。   三十的晚上,没有月亮,家家户户的灯光和雪色辉映,夜晚是银色的,朦胧的,温柔的……   傅杭忍不住感叹:“真幸运啊……”   ·   赵柯家——   赵家人对方煦一家同样很重视,专门借了村子里最大的桌面,满桌子的菜。   长辈们一桌,摆在炕上,夹着方煦和赵棉。   赵柯和晚辈们一桌,在地上,随时给添菜。   这是方煦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正式上门儿,余家女人们一个劲儿地夸赞他一表人才,老少爷们儿则是全都可劲儿地招呼方煦喝酒。   余大舅和余三舅单纯和准侄女婿喝一杯,就去陪方承。   余家的哥哥弟弟们就带着些别有意味了。   赵棉这样的姑娘,无论是妹妹还是姐姐,兄弟们都很护着,尤其她还是余家第一个快要出门子的姑娘,就连远在部队的赵枫都特地写信给堂兄弟们说,“不能客气”,背后还有赵柯撺掇。   大伙儿铆足劲儿要验验方煦,干脆拉他到另一个桌,这个酒杯放下,另一个酒杯又举起来。   “来,走一个!”   “再走一个!”   方煦一个都不敢拒绝,全都接着。   赵棉没有去阻挠兄弟们,只提醒方煦吃点儿饭菜,别光喝酒。   余秀兰怕未来亲家担心,对他们道:“孩子们有分寸,怕他喝坏了,烧酒都兑了水,度数不高。”   于师傅面上带着笑,不以为意,“我们夫妻是真喜欢小棉,我们家人少,以后两个孩子结婚,就都是亲戚了,热闹热闹挺好的。”   “是是是。”余秀兰高兴地招呼,“尝尝米饭,我们大队自个儿种的,可香了。”   “听小棉说了,是你们大队第一年的水稻,我们可得好好尝尝。”   于师傅和方承都端起碗,然后赞不绝口。   余秀兰、赵建国和余家人看他们这么捧场,更加高兴。   刘三妮儿挨个瞅,唯一的美中不足,“就差秀民夫妻俩和赵枫,人就齐了……”   余秀兰道:“明年,明年过年,让他们想办法都回来,方煦爸方煦妈也来过年,一起热闹。”   刘三妮儿一听,笑得满足,“要都能回来,就好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着自个儿种的第一晚白米饭,和和乐乐。   就连陈三儿,也回家跟陈老爹一起过年。   虽然父子俩的交流依然生硬,但陈老爹看着出息很多的儿子,眼角的褶皱便更深。   陈三儿成熟了很多,给陈老爹和他都倒了一杯酒,默默地碰了下杯。   陈老爹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等陈三儿成家,他就彻底放心了。   而西北某部队家属院儿,余秀民家——   家里只有夫妻俩,林清没心情做菜,就跟余秀民一起去参加部队军属大联欢,一起包饺子过年。   完事儿后,夫妻俩回到空空荡荡的家,林清就红了眼,抱怨:“就不该让他们回去,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的,走之前说好寒假回来,也不回来。”   余秀民道:“不是妈不带他们回来,孩子们自个儿不想回来的。”   他说起这个,林清更难受,“都是没良心的,全都跑野了。”   姐妹俩跟林清都没什么话,就跟父亲说的多点儿。   余岳倒是话多,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全都是乡下那些人那些事儿。林清陌生的很,也不想听,让他们回来,余岳一口给她堵回来,“不回,我还要玩儿雪呢,他们说可好玩儿了!”   余秀民劝慰她,“明年他们要是还不回来,咱们也回去过年。”   林清恼火,“怎么能不回来!”   余秀民转移她的注意力,凑在她耳边,“只有我们两个正好,我们悄悄跳个舞,也没人知道……林同志,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林清手都搭在他的手里了,嘴上还不满意,“都没有音乐。”   余秀民额头抵着她,“以后一定会有的……”   灯暗掉,窗子里只有一双人影晃动。 第184章   正月初一, 拜大年。   晚辈要上门儿给长辈拜年,娃娃们也要挨家挨户地拜年讨糖吃。   昨晚上,方承方煦父子俩住在赵枫那屋,于师傅跟赵柯赵棉一屋。   一大早, 于师傅夫妻俩便一起去村子里散步。   早上要吃饺子, 余秀兰和好面, 就在堂屋桌上摆盘儿, 一盘花生瓜子,一盘花花绿绿的散糖块儿, 一盘冻梨冻柿子。   赵棉净悄悄地推门出来。   余秀兰道:“你去看看小方, 醒没醒, 不知道他喝那么多酒, 早上起来脑瓜疼不疼。”   “好。”   赵棉倒了一茶缸热水,轻轻敲了敲方煦住那屋的门。   她听到方煦应声,才推开门进去。   “方大哥,你怎么样?”   方煦穿着高领毛衣和长裤, 正在叠被子, 面色如常地笑道:“叔叔的解酒汤很管用,我没有不舒服。”   赵棉视线在他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上一顿,眉眼更加柔和,“没事就好,喝点热水吧。”   方煦注意到她的目光,接过茶缸后, 手不自然地拂过头发, “让你看到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男人在喜欢的女同志面前, 总想保持最好的形象, 他们每一次见面, 方煦都精心收拾过。   赵棉笑着摇头,“方大哥这样,会让我觉得更亲近。”   方煦见过她脆弱又坚韧的模样,更觉她现在这样难得,情难自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确定关系有些时间,之前也牵过手,赵棉耳朵虽热,却没有挣扎。   而方煦见她忍着羞涩跟他牵手,忍不住得寸进尺,手撑开她轻攥成拳的手,修长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亲密地交缠。   赵棉的脸颊彻底红了。   方煦怕她羞得把自己埋起来,开口询问:“我昨天的表现,还行吗?”   赵棉轻轻点头。   方煦略松了一口气。   赵棉不好意思单独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多待,道:“我还得去包饺子,先出去了。”   说着,轻轻抽回手,起身匆匆出去。   方煦随后也出去,简单洗漱后,主动提出一起包饺子。   余秀兰说了几遍“不用”,见他坚持,就没再拒绝,准丈母娘和准女婿一起包饺子,笑得跟花一样。   大女儿都有着落了,二女儿还赖床。   于师傅和方煦爸爸都散步回来,要一起包饺子,赵柯还没出屋。   余秀兰不顺眼,扯着赵棉去一边儿,嘟囔:“这么大人了,客人都起来了,她还不起来,一会儿来人,堵她被窝子,让不让人笑话,快叫她起来。”   赵建国听见,提醒她:“过年不能生气,一年气都不顺。”   “……”   余秀兰憋了几秒,还是控制不住,催赵棉:“快去喊她!”   赵棉只得回屋。   赵柯已经醒了,烧火的热气还没上来,冻肩膀脖子,厚实的被子密不透风地围在脖子上,裹得蚕蛹一样。   “姐~”   鼻音有些重。   赵棉紧张起来,“着凉了?”   赵柯幽幽地说道:“广阔的黑土地给了我奔腾的狂野,没能给我雄壮的体魄,我没征服一望无际的雪原,刺骨的北风先征服了我……”   赵棉啼笑皆非,“都病了,还贫呢。”   赵柯裹着棉被坐起来,不服气地问:“姐你看见傅知青了吗?他毫发无伤吗?”   赵棉还真看见了,“刚才他和林知青去知青点包饺子,打招呼了,很正常。”   赵柯哀怨。   同样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凭什么傅知青火力更旺。   赵棉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你多躺会儿再起来,我给你倒点儿热水喝。”   她出去一说赵柯着凉了,大家都很担心。   余秀兰更是瞬间变成溺爱的老母亲,就算赵棉告诉她不严重,赵建国也给赵柯看了,还是按着赵柯躺炕上发汗,不让她起来。   赵柯就是鼻子有点儿堵,犯懒毛病了,“不用发汗。”   “咋不用?”余秀兰唠叨,“你这不咋爱生病的突然生病,更得注意。”   大年初一这么热闹哪能在炕上过,赵柯嗖地爬起来,麻溜穿衣服。   余秀兰:“……”   二十岁的人了,到底长没长大?   养的是闺女还是猴子?   余秀兰忍了好几息,抄起炕头的鸡毛掸子,抽了她一下。   隔着棉衣,一点儿不疼。   赵柯蹿下炕,趿拉着鞋,几步消失在屋里。   厨房,几个人都在关心赵柯。   赵柯躲着余秀兰同志,去洗漱收拾,完事儿直接赶上饺子包好,一大锅热水烧开。   赵建国从灶坑里拿出早就烧好的树棍儿,出去放鞭炮。   锅盖掀开,热气腾腾,大肚饺子全都下锅,瞬间热水成了奶白色。   余秀兰拿着笊篱绕着圈儿地搅和,浇了几次冷水,没几分钟,白胖的饺子都浮了起来,挤满大铁锅。   “来端饺子。”   赵棉赵柯立即上来排队。   余秀兰盛出一盘,随手一递,姐妹俩就接着,端到桌上去。   方煦也过来端饺子。   老太太领着姐弟三个过来,人就齐了。   余秀兰盛完饺子,又盖上锅盖,招呼:“都上桌,一人一盘儿,不够还有,可劲儿造啊。”   饺子馅儿是猪肉酸菜的,馅儿是昨天刘三妮儿拌好的,猪肉是赵村儿大队自个儿养的猪,蘸一点儿蒜蓉酱油和醋调的酱,香的流口水。   余岳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油。   于师傅三口人也是赞不绝口。   吃完饺子,盛一碗饺子汤,边喝边聊。   于师傅提了方煦和赵棉订婚的事儿。   一家三口来,就是有定下两人婚事儿的打算,赵家人也是清楚的。   而且两人的岁数都不小了,彼此相处着如意,结婚也顺理成章。   余秀兰平时催得狠,生怕闺女找不着对象,这时候真要订下闺女的事儿,心里又不是滋味儿了。   还是老太太果断,“那就找小棉她四爷翻翻阳黄历,选个天暖和的好日子。”   方煦满眼柔情地望向赵棉,赵棉温柔地回视他,同时又有些对家人的不舍。   赵柯其实最舍不得姐姐,可她不想给姐姐施加压力,便没有表现出来。   方煦给赵家的长辈们也都准备了礼物,昨天就抽空和赵棉一起送了过去。   今天,他又拿出一大包糖果,每个比他和赵棉年纪辈分小的,见面都抓一把。   那糖,包装精致,还从省城带来的,明显比余秀兰买的散糖块儿贵许多。   余秀兰看他一把一把地抓出去,没多会儿引来一大帮娃娃,肉疼地跟亲妈叨叨:“这得花多少钱……”   刘三妮儿一脸喜庆,“小方头一遭来拜年,这是给小棉做脸呢,你别抠抠搜搜的。”   余秀兰也高兴,“我就是心疼,又不是不识数。”   傅杭是晚辈,当然也要尊重习俗,过来跟赵柯家人拜年。   他对于师傅和方承也很客气,认认真真地道“过年好”。   至于年长的方煦……   傅杭也没那么小气,“方同志,过年好。”   “傅知青,过年好。”   然后,方煦给他也抓了一把糖。   傅杭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逗小孩子呢?   方煦神情温和,手还往前递了递,“傅知青?”   傅杭皮笑肉不笑,“方同志留给村里的娃娃们吧,我就算了。”   方煦笑道:“我虚长你几岁,见者有份。”   长辈们都没察觉到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不对劲儿,笑着叫傅杭接着。   赵柯隐约察觉到点儿俩人的微妙氛围,虽然闹不明白缘由,可哪能让抢她姐姐的方煦占傅杭便宜,俩手一捧,“傅知青不好意思跟孩子们抢,我还小呢,给我吧,给我多少我都不嫌多。”   她在维护他……傅杭看着赵柯,眼神控制不住地灼热。   方煦玩笑也适可而止,给赵柯抓了满满一大捧。   等孩子们都来过了,赵柯他们几人便结伴出去给村里长辈拜年。   他们出来的算晚的,大伙儿基本上都拜过年了,只有小孩子们满村跑,赵柯他们在这条街刚看到他们,下一条街,又碰上了。   孩子们拿了方煦的糖,对方煦热情的不行,每一次见到都要远远地喊人。   方煦也都回应。   傅杭平时对他们也很大方,看到孩子们“叛变”,便故意凑到赵柯身边诉委屈。   小孩儿不就这样儿吗,有奶就是娘。   赵柯能说啥,敷衍地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傅杭就又高兴了。   而赵棉的对象正式上门儿,全村都跑到家里来凑热闹,围观方煦。   妇女们更夸张,手里头花生瓜子磕着,乐呵呵地看方煦,嘴上调侃的话也不停。   “这男同志,上回来我就瞧着有点儿意思。”   “你也瞧出来了?”   “赵棉模样这么俊,脾气这么好,男青年可不是相中吗?”   “啧啧啧……瞅瞅,是不着急把媳妇儿娶回家去?”   她们说就说,还故意挤眉弄眼。   方煦头一回面对这么多妇女的调侃,有些拘谨,但也坦诚地承认他想早点儿跟赵棉结婚。   “听说你不在省城的单位,那你们结婚,赵棉咋安排?”   方煦道:“看她的意愿,我尊重她的工作和理想。”   “媳妇儿不跟着你,你们不是得两地分居了?那日子咋过?”   方煦:“也不一定她跟我走,有假期我们可以常去陪伴对方,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我调动工作。”   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们面面相觑。   要搁以前,她们肯定立马就反驳,哪有男人将就女人的,可现在,赵村儿大队能干的妇女多,妇女也都是能顶家立业的。   于是,衡量标准就不太一样了。   她们打听他的工资。   刘三妮儿及时打断:“工资有啥好问的,少瞎打听。”   大伙儿嬉笑着,住了嘴。   然而乡下妇女见识虽然不多,却自有一套看人的准则。   赵棉找这对象,中!   方煦得到了她们的认可,便会得意地看向赵棉,讨夸奖似的。   赵棉则是会回应他一个鼓励的笑。 第185章 (捉虫)   赵四爷给赵棉和方煦找好日子。   北方最农闲的时候, 就是秋收到春耕这之间的一段时间,现在,或者再等一年。   谁都不想赵棉匆匆忙忙地结婚,方煦和于师傅也不想。   而且, 社员们出门参加婚礼不现实, 赵棉想在村里办一场婚宴, 让看着她长大的乡亲们也都见证她人生新的开始。   最后两家人一商量, 好事不怕晚,等一年就等一年, 也好仔细计划一下两个人接下来的工作, 就定在年底, 先在赵村儿大队办一场, 再回省城办一场,至于方煦单位的同事,就小夫妻俩单独去招待。   聘礼什么的,于师傅和方煦爸爸都很大方, 别人结婚该有的赵棉都有, 看赵棉和方煦的意思,如果两个人想要折合成钱票,他们也都没意见。   而方煦随赵棉,他自己工作这几年的工资也都给赵棉,这一年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商量。   他们全家这么有诚意, 余秀兰和赵建国实在挑不出什么不是。   赵柯也只能在心里对赵枫道歉:敌人太难搞, 没法儿捣乱, 她要是敢捣乱, 内战就要爆发了。   余秀兰同志单方面战她。   于师傅一家虽好, 赵柯却不想让人觉得姐姐是攀高枝。   人活在现实里,就得适当地现眼,会少很多麻烦。   于是余秀兰跟于师傅一家说赵棉嫁妆的时候,赵柯插了嘴:“这些年,我姐对家里付出很多,我和赵枫沟通过,我姐结婚的压箱钱,我们给凑整一千块。”   方家三口人很惊讶。   他们看中赵棉的人品性情,看中赵家的家风,甚至看中赵家姐弟尤其是赵柯的前途,当然不会在意其他的,但赵家竟然能拿出一千块给女儿当嫁妆,放在城里都少有。   赵棉反对:“我不要这么多嫁妆,也不用你和小枫给我准备嫁妆。”   赵柯没跟家里商量过添钱的事儿,突然来这么一出,余秀兰和赵建国也懵了一下,但既然赵柯当着方家人的面开口,俩人肯定不能驳赵柯的话。   余秀兰立即附和:“这是他们俩对姐姐的心意,你就别推了,以后姐弟互相扶持,感情好比啥都重要。”   赵建国也道:“小棉,不要想太多。”   于师傅一家不好就嫁妆插言,都没出声。   赵棉善解人意,不想在方煦他们面前争执,暂时默认下来。   两家和和气气地商定好方煦和赵棉的婚事。   而离开方家人的跟前,余秀兰拽走赵柯。   赵枫的津贴不多,大头肯定是赵柯出。   赵柯的钱大部分都从余秀兰手里过出去,现在都压在村里,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却是实实在在够一千块的。   都给赵棉,赵柯和赵枫能分到的就少了。   更闹腾的孩子肯定更得父母的关注,三个孩子,余秀兰和赵建国难免管赵柯和赵枫更多。   不过他们都不是偏心的父母,有些话得说清:“一千块钱咱家能掏出来给你姐,等你和你弟结婚,咱家可不见得能再拿出这么些钱了,你俩可得想好。”   赵柯故意幽怨道:“你应该问问我姐想没想好,我俩想得挺好,结婚哪有在家轻松?如果姐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你俩是想得美!”   “你不信你问赵枫,他肯定也想大姐一辈子不嫁人。”   一辈子不嫁人哪成?余秀兰翻她一眼,“滚蛋!”   赵柯滚蛋了,回头还要劝姐姐别推辞这个钱。   赵棉的嫁妆钱,就是两家人私底下说说,外人不知道,但赵棉的婚事定了,赵村儿大队仅剩的两个土生土长的大龄女青年——赵柯和赵芸芸,更加显眼了。   妇女们闲着没事儿凑在一起,都在议论这俩“老大难”花落谁家。   赵芸芸比赵柯还大一点儿,但要论起找对象困难,全公社没闺女比赵柯难。   傅知青?   妇女们摇头。   “剃头挑子一头热,悬。”   “瞅着不好惹,就是个纸老虎,真成了,得被赵柯压得死死的。”   别人?   谁敢介绍啊?几乎没人提给赵柯做媒,连现在养出气色的春妮儿都有人问呢。   妇女们越研究越觉得,赵柯就是顶难啃的骨头,还是赵芸芸有聊头。   有人打听到李荷花跟前,“你家芸芸,有没有信儿啊?”   李荷花:“……”   还真问着了。   外嫁女初二回娘家。   当初撂狠话再也不回娘家的赵荷花在丈夫严全的陪伴下,又带着严美丽回赵村儿大队了。   有多大矛盾,赵荷花跟赵新山也是亲兄妹,严全又好言好语地道歉,努力在中间润滑,大过年的,赵新山一家也不能赶人走,还得做饭招待。   赵荷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来时候一脸不情愿,没坐半小时,就又没事儿人一样儿。   这么长时间过去,严美丽还没有对象。   赵荷花又让赵新山帮着找:“哥,你就这么一个亲外甥女,你得管啊。”   客人在,赵芸芸不能躲回屋,听到这话,悄悄撇嘴,故意大声嚷嚷:“妈!嫂子!我帮你们做饭。”躲进厨房。   赵荷花盯上赵瑞,目光灼灼,“你有没有条件好,没结婚的同学,介绍给你妹呗?她要是能嫁进城里,对你也有帮助啊。”   严美丽目露期待。   赵瑞干笑,“……”   厨房里,赵芸芸也不是真干活儿的,又钻出来,“哥,柴不够了,再抱点儿回来。”   赵瑞借妹妹的光,躲出去。   赵芸芸又转向姑姑赵荷花,“真有好青年,我哥还能不想着我?我都在乡下蹲着呢,表姐比我强在哪儿啊,还想嫁进城里?”   母女俩表情一下子不好看了些。   严全打圆场,“芸芸说的也是,省城哪是随便儿能嫁进去的……”   赵荷花不满地嘟囔:“赵棉不也找省城的对象了吗?”   赵芸芸本来都要缩回去了,没忍住,又怼了一句:“表姐都不比我强,还跟棉姐比?比得着吗?”   赵荷花脾气上来,向赵新山告状:“哥,你看看芸芸,咋说话呢?这是不让我们回来过年啊。”   赵新山看赵芸芸一眼。   赵芸芸识相地退回厨房。   赵新山这才又看向妹妹,面无表情道:“跟赵棉比啥?人赵棉初中生,还是工人,模样性情哪儿都挑不出毛病,自个儿家啥样没数吗?”   赵荷花不服气,“她那工人咋当上去的?还不是亲妹子给换的工作?”   “工作是赵柯给换的,省城培训,是赵棉自个儿努力得的。”赵新山说话一点儿不客气,“退一万步,谁让你们没有那个本事给闺女换工作?”   赵荷花噎住,父女俩也都讪讪的。   赵新山教训:“眼光别那么高,乡下人差啥了,踏踏实实找个老实本分的对象过日子。”   赵荷花心高,教的闺女也没个眉眼高低。   严全尴尬,“大哥,我们认识的人少,介绍的都不成,你看,能不能帮着美丽再介绍介绍?”   他以前不是没想闺女找好对象沾光,越挑越挑不着,就连以前看不上的,现在想再回去找,都找不到了。   严美丽这年纪越拖越大,除了跟赵村儿大队长有亲戚,也没啥出挑的地方了,总不能在家当老姑娘。   赵荷花又有新的主意,“城里不行,公社找一个也行啊,农机站肯定有男青年吧?咱赵村儿大队这地位,帮着外甥女保个媒拉个线儿,总没问题吧?”   问题大了!   这是又惦记上拖拉机手了。   都知道是好青年,他介绍严美丽,那是接亲还是结怨?   赵新山点着烟,拉着脸抽,“我介绍不了。”   “哥你是大队长,咋介绍不了了?”赵荷花生气,“你就是不乐意管你外甥女,不乐意认我这个妹妹了呗?”   严全怕又闹掰,赶紧拉扯她,说好话,“大哥,她说气话呢,你别生气。”   赵荷花甩开他,侧对着赵新山,故意闹脾气。   严美丽委屈地喊“舅舅”。   赵新山不惯着她们娘来,直接训:“就你们这脾性,不改了,找谁都没用,啥好青年乐意受你们气?我给你们介绍对象?是让我得罪人呢!”   亲舅舅说得这么难听,严美丽难堪地红了眼眶。   她从小就这样儿,欺负人时候一个样儿,别人话重了,就好像她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赵新山没法儿说外甥女太重,冷着脸数落赵荷花和严全,“你们当爹妈的不合格,没教好孩子。”   赵荷花想反驳,严全死死按着她,赔笑脸,“大哥,我们知道错了,美丽也改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赵新山默默抽烟,不接茬。   严全讨好道:“大哥,你看,实在不行,能不能再给美丽介绍介绍那个陈三儿?他现在当上拖拉机手了,也能挣钱,我们不嫌弃他家就爷俩。”   赵新山手一滞,烟灰落在腿上,瞬间烫出个洞。   厨房里,偷听的赵芸芸一下子火了。   感情又相中陈三儿了!   赵芸芸撸袖子就要出来理论。   李荷花低低地吼了一嗓子,“赵芸芸!你敢!”   陈三儿当了那么多二流子,李荷花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真能改好,仍然不赞同赵芸芸跟他走近,只要陈三儿在村里,都看赵芸芸看得很紧。   赵芸芸要是听话,就不是赵芸芸了。   她一把推开厨房门,走出去,站在他们面前,维护陈三儿:“陈三儿好着呢,勤快上进,用不着你们挑三拣四。”   赵新山警告道:“赵芸芸,别胡闹。”   赵荷花气得指她,“哥,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好侄女!”   赵新山没顺着她训斥赵芸芸。   然而赵芸芸没领会到父亲的偏心,当众宣布:“陈三儿是我对象!我都收下他的聘礼了,我们以后要结婚的!”   屋内一片寂静。   赵荷花一家三口震惊。   赵瑞抱着柴禾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李荷花站在厨房门口,突然声音尖锐地喊:“啥聘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赵芸芸好脾气地解释:“陈三儿的钱都在我这儿,九十多块呢。”   “!!!”   李荷花大发雷霆,“没结婚,你收人钱干啥!”   赵新山也道:“还回去。”   赵芸芸鼓脸,无辜道:“我吃到肚子里,长得肉,咋还回去啊?”   日渐圆润的脸颊相当喜庆。   赵荷花还添油加醋,“我当芸芸多懂事儿呢,我家美丽可从来不收男同志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收这么多钱,不结也得结了。”   赵芸芸理直气壮地反驳:“谁有证据我收他钱了?再说,陈三儿乐意的,进我兜就是我的,以后他都得吃我的喝我的!”   怎么生出这么不要脸的闺女?   李荷花呼吸困难。   曲茜茜帮婆婆拍胸脯顺气,“妈,别生气,愿打愿挨……”   赵芸芸:“他敢对我动手,我胖起来压死他!”   李荷花窒息。 第186章 (捉虫)   赵新山及时叫停, 没让母女俩当着妹妹妹夫一家闹笑话。   而严全和赵荷花就是为了严美丽的婚事来低头的,先后提出几个想法,标准一降再降,都没有成, 心情可见一斑。   赵荷花心里不舒坦, 那张嘴就管不住, 说了不少挤兑的话。   严全怕她得罪大舅哥一家, 真不管严美丽的婚事儿了,硬是压下不愉说好话缓和。   本来他们打算拜完年, 顺擵羯壹②零⑦便联络联络感情, 留下赵荷花母女, 下午严全一个人先回家。   可现在这种情况, 严全哪敢留下赵荷花,吃完中午饭,就带着妻女先回去。   他们走了,李荷花才彻彻底底爆发, 言辞激烈地反对赵芸芸和陈三儿:“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不准你跟陈三儿再接触。”   赵芸芸不满地噘噘嘴,随即又高兴起来,“那我就不用去干活儿了吧?咱们大队现在的记工员太难干了!”   “……”   李荷花想要按人中,不住地默念——   这是亲闺女……   这是亲闺女……   可越念,越是恼火。   赵芸芸这德性,要不是亲闺女, 她都想赶出去!   曲茜茜这个嫂子再给婆婆顺气儿, 也不管用了, 只能爱莫能助地看着小姑子。   赵芸芸没觉得她说得有啥毛病, 还乐颠颠儿地畅想起以后的生活:“不用上工, 我就每天待在家里睡到够,起来吃吃饭,晒晒太阳,溜达溜达腿儿,每天都有好吃的……”   李荷花骂她:“养猪都没你这么养得,咱家没钱给你准备饲料!”   赵芸芸没烦恼,“你不养,陈三儿乐意养,反正他钱都给我。”   李荷花气得,“赶紧把钱拿出来,我给还回去!”   赵芸芸不乐意,“我不,我的钱,妈你凭啥拿走?”   李荷花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四下寻摸笤帚,抄起来就要抽她。   曲茜茜和赵瑞赶紧拉住她,劝她消气。   赵芸芸怕挨打,缩脖子躲到安全地带,嘀咕:“我又没做错啥,妈你也太暴躁了……”   李荷花怒火朝天,“今天我就打死你,当我没生过闺女!”   赵瑞无奈,“赵芸芸,你可闭嘴吧。”   曲茜茜紧紧抱着婆婆,也劝阻小姑子:“芸芸,你别惹妈生气了。”   赵新山也听不下去了,皱眉训赵芸芸:“钱拿出来,回你屋反省去。”   他是一家之主,一向威严,说一不二。   赵芸芸纵然有性子,也不敢对着亲爹使,不情不愿地回屋拿来了钱。   她怕挨打,不敢靠近亲妈,离老远把钱扔在桌面上,就一溜烟跑回屋里。   赵新山又对儿子儿媳说:“你俩也回去吧。”   赵瑞和曲茜茜对视后,一起回他们的小屋。   李荷花拿着钱,进里屋。   赵新山默默跟进去。   李荷花正从柜子里取钱,仍然不减怒气道:“也不知道这死丫头花了那陈三儿多少钱……”   赵新山不反对还钱,“陈三儿挣多少钱都有数的,你多补点儿吧。”   只能多补,不能少补。   李荷花气骂:“这败家玩意儿!”   她拿了三十块钱,和赵芸芸的钱放在一起,气冲冲地出门。   赵新山没拦她,坐在屋里沉默抽烟。   过年,陈三儿暂时搬回家住。   他们家没有其他客人,李荷花在外头喊了一声,得到回声,便走进去。   陈老爹疑惑她的到来,“嫂子,这是有啥事儿吗?”   陈三儿则是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荷花直接把钱拍在桌上,对陈三儿道:“我们家的闺女,不花别人的钱,我多添了点儿钱,还给你,要是还不够,你就直说,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别再找她。”   她说完,转身就走。   陈老爹更茫然。   陈三儿抓起钱,慌忙跟出去,“婶儿,您等等,不用还我钱,这钱您收回去吧……”   李荷花住脚,怕邻里听到,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撕破脸闹开,赵芸芸的名声坏了,我们就是把她远嫁出去,也不可能同意。”   追出来的陈老爹一怔。   喜欢的人的父母不认可他,陈三儿有些难受,却很固执,“我喜欢赵芸芸,她也喜欢我,我不可能坏她的名声,这是赵芸芸的钱,跟我没关系。”   她哪来这么些钱!   李荷花咬牙,“你别以为有这钱,你们俩就断不了,我们不会再惯着她,马上就给她找对象结婚。”   陈三儿以前混不吝,现在有正事儿了,脾气还是臭,不过因为李荷花是赵芸芸的妈妈,他态度上尊重她,“你们是芸芸的父母,你们真逼着她找别人,我也不能拐着她跟家里掰……”   李荷花刚觉得他还有点儿可取性。   陈三儿就说出离谱又炸裂的话:“我乐意给她钱花,乐意她骑我头上,乐意惯得她脾气更坏,谁都没我养得胖,我不信她跟别人能过好,到时候我就等着她离,我连她娃一起养。”   李荷花这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雷轰炸,片甲不留。   她凌乱地走了。   陈老爹立即出来提出反对:“你啥时候跟大队长家的闺女有关系了?不行不行,不合适……”   陈三儿沉着脸,“合不合适,别人说了不算。”   他嘴上那么说,心里根本没想放着赵芸芸跟别人在一块儿,就是对赵芸芸的母亲表态他肯定会使劲儿对赵芸芸好。   而陈老爹急起来,控制不好语气:“我是为你好!得罪大队长,咱们还咋在赵村儿大队过?你又想变回啥也不是的二流子吗!”   他们父子才有些缓和,陈老爹说完就后悔了,“我不是……”   “你是为你自己好,赵芸芸不一样。”   陈三儿眸色沉沉,并没有多难受。   他这样的成长经历,对别人的恶意、嫌恶、警惕……都格外敏感。   他有今天,真正有功劳的人,只有三个。   树根儿是拉着他,让曾经的他没有彻底掉下去的底线。   赵柯是知道他做错事,仍然愿意正视他、引导他走出泥淖的人。   赵芸芸不一样。   陈三儿想过,到底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每一次打闹;   或许是那两个晚上的接触;   或许是那次赵芸芸为他哭……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什么时候不一样,不那么重要,总之现在陈三儿的心里,赵芸芸比亲爹重要,亲爹怎么样的态度都不可能伤害到他。   “我答应她要努力,你要是不想我以后都不回来了,就别挡着。”   “我、我……”   陈老爹讷讷,急切地想要解释,嘴又笨了。   陈三儿不想跟他多说,捏着钱去赵柯家。   赵柯听到他对大伯母的剖白,都忍不住佩服,“你可真行。”   陈三儿郁郁道:“我不想上门惹大队长一家不高兴,但我不放心赵芸芸,赵主任,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   赵柯答应,却没打算立即去,“还是给他们点儿缓和的时间吧,至于赵芸芸,你别担心了,她不会有事儿的。”   “我怕她挨打挨骂……”   赵柯笑道:“她要是不攒火,不能挨打,要是真拱火了,打一顿就打一顿了,活该。”   陈三儿仍然放心不下。   赵柯失笑,“她滑着呢,真要挨打,能先把你推出去挡火。”   赵芸芸还真能干出来这事儿。   陈三儿眉头松开,“那这钱,赵主任你帮我带过去行吗?”   赵柯摆摆手,“你先拿着吧,就不用来回倒腾手了,反正早晚还得进赵芸芸兜。”   另一头,李荷花那种神色回家,引得全家人关注。   李荷花憋不出,复述陈三儿的话。   赵新山、赵瑞、曲茜茜三人听后,全都默然无语。   李荷花气冲冲地骂:“二流子就是二流子,这种混账话也能说出来!”   赵芸芸躲在她屋里偷听完,实在不理解,露出头,“陈三儿哪不好啊?虽然我不能嫁进城,但这种冤大头,上哪儿找第二个啊?”   冤大头……   李荷花:“……”   想揍她。   李荷花现在不止嫌弃陈三儿,更嫌弃女儿。   晚间,李荷花都气不过,对着赵新山埋怨:“就她这样儿的,跟你那好外甥女一个德性,半斤八两!随你们老赵家根儿!”   赵新山不同意,“芸芸大事儿上也不糊涂,再说,我们老赵家咋了,老赵家的姑娘多出息。”   他这么一说,李荷花一想到,整个老赵家最没样儿的就是她亲闺女赵芸芸,更郁结了。   李荷花一脚揣在赵新山腿上,抽走被,“你离我远点儿,看你们爷们儿就来气,没一个好东西!”   没了被子,赵新山身上凉飕飕的,也恼,“你要造反呐!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荷花卷走被子,背对他。   赵新山黑脸不好使,没辙,只能爬起来,坐在炕头卷烟抽。   李荷花闻到味儿,突然爬起来,抢走他的烟,扔到地上去,“你个老烟|枪,能不能别抽了,抽死你得了!”   “这不浪费呢吗?”赵新山心疼那口烟,“你老这么冲干啥?陈三儿也没那么差吧?”   李荷花愤愤:“赵芸芸找个稳稳当当的的丈夫,结婚过日子,要跟那陈三儿在一块儿,学得越来越坏,也混不吝了咋整?更管不了!以后不定得咋气我,我不同意!”   赵新山沉默如山。   不是没有可能。   地上没有熄灭的烟头仍然在一闪一闪地泛着点点的光。   夫妻俩相对无言。   良久,李荷花疲惫道:“她可咋整啊?”   赵新山道:“你不是要给她找对象嫁出去吗?找吧,今年的相亲大会不还没开始,给她和美丽都报上名。”   李荷花憋闷。   陈三儿说得也不一定能做到,但现在钱都给赵芸芸,她吃得流油,万一以后真像陈三儿说得那样儿,找谁能好?   “我才是冤大头,生这么个玩意儿!” 第187章 (捉虫)   年轻男女, 被家长反对在一起,上起头,觉得他们情比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和七仙女,是常有的事儿。为了爱情, 为了抵抗, 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都是基础手段, 再惨烈点儿, 绝食,私奔, 生米煮成熟饭……   赵新山和李荷花夫妻深夜“友好”沟通后, 李荷花在家里宣布让赵芸芸去相亲。   赵芸芸很坚决地表明态度:“不去!”   “不去也得去, 由不得你!”   李荷花着实警惕了两三天, 大过年不用干活,她也不出去串门儿,就盯着赵芸芸,搞得家里都带着点儿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息。   但赵芸芸啥都没干。   是真的啥都不干。   李荷花和曲茜茜做饭, 她一到点儿都不用人叫, 自个儿就出来吃,吃完饭碗一撂,就闷头钻回她那小屋,除了解决生理问题,一步都不出来。   这天下午,赵瑞和曲茜茜凑在堂屋一起读书。   堂屋暖和点儿, 也亮堂, 俩人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读后感, 十分契合。   赵瑞看曲茜茜的眼神灼热, 曲茜茜忍不住眼神躲避, 脸颊发热。   夫妻之间温情脉脉。   没准儿这冬天,曲茜茜就怀了。   李荷花真不想杵在这儿影响儿子儿媳儿相处,可她不放心赵芸芸,在她门口来回踱步,怕赵芸芸听见,脚步极其轻,时不时还要凑近门,听听里头的动静儿。   曲茜茜抬头,劝道:“妈,你坐下歇会儿吧。”   李荷花坐下,坐不住,又站起来,犯愁地低声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屋里偷偷哭,你看她这两天,吃不下饭,话也不多说,人瞅着都没精神……”   曲茜茜和赵瑞对视。   有吗?   夫妻俩交换眼神,没觉得赵芸芸精神头不好啊。   不说话倒是真的,但她在屋里,自言自语才奇怪啊。   吃不下饭……好像确实吃得少了点儿,可也没见瘦啊。   而李荷花又骂起陈三儿:“我就知道他根本没将芸芸放在心上!就是耍芸芸呢!还说对芸芸好?呸!”   曲茜茜劝慰:“这不是挺好吗?到时候芸芸去相亲,重新找个对象,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妹妹伤心难过,凭啥他啥事儿没有?”   李荷花自个儿幻想了一大堆陈三儿毫无作为,赵芸芸为情消瘦为情疯魔的行为举动,越想越难受,支使赵瑞,“别看了,她跟赵柯好,你去找赵柯过来,劝劝她。”   赵瑞虽然感觉没必要,还是起身。   曲茜茜温声叮嘱他:“多穿点儿,外头冷。”   赵瑞点头,“知道了。”   不到半个小时,赵瑞和赵柯一起过来。   赵柯帽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下雪了?”李荷花走过去帮她拍掉身上的雪,不好意思地说,“这大冷天,还专门把你找过来……”   赵柯摘掉帽子,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李荷花愁道:“赵瑞跟你说了吧?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她。”   赵柯点头,随即坦白:“大伯母,其实我早就知道芸芸和陈三儿的事儿了。”   她和赵芸芸走得近,她不说,没准儿也要怀疑,还不如诚实点儿。   李荷花想也没想,就埋怨道:“你知道了?那你咋没挡着点儿呢?你还觉得他们合适是咋地……”   “妈~”   赵瑞出言打断。   赵芸芸以前“喜欢”傅杭,傅杭现在明显对赵柯有意思,她这话说得容易让人想歪。   李荷花一顿,忙解释:“我不是怪你啊,我就是嘴快,但你们年轻人吃的米还没我们吃得盐多,过日子的事儿,懂个啥……”   她和赵芸芸小时候作祸,大伯母骂得更凶,没道理大了还顾忌这顾忌那,赵柯不生气,不过也不能她自个儿背着瞒天过海的锅,进而挨骂,没有太多纠结,毫不犹豫卖大伯:“我大伯也早就知道了,他没说吗?”   “没说啊。”李荷花脸上突然凶悍,咬牙切齿,“合着我扮黑脸,他在后面儿装好人呢!”   她一副要去找赵新山干架的架势。   赵瑞和曲茜茜连忙一左一右挽住她,“妈!妈——别别别……”   赵柯甩一次锅还不行,接着甩,假惺惺地说:“真不是故意瞒着大伯母,也不是赞同他们在一起,主要是芸芸没吃亏,陈三儿也在学好,我和大伯都是大队干部,大伯又是大队长,赵村儿大队的大家长,如果能引导一个不务正业的青年向好,这对咱们大队是大功一件啊。”   “他当个大队长就能把家都卖了!就能拿芸芸的一辈子开玩笑了?”李荷花没感到荣耀,火气蹭蹭蹭地上冲,“他这么大公无私,这家也别回了,他一个人跟大队过去吧!”   赵瑞和曲茜茜正拦着呢,发现赵柯越说,李荷花越来气,现在都要把亲爹赶出去了,只能祈求地看着赵柯。   赵柯祸水东引出去,适可而止,善良道:“大伯母,你别太生气,我去劝劝芸芸,咱们尽量柔和地解决问题。她和陈三儿都不是小孩子,硬挡着,他们俩那脾气逆反起来,万一干点儿啥影响家庭团结的事儿出来,大家都吃不消,还闹笑话,大伯母你说是吧?”   “对对对!我也是怕这个,熊孩子悄没声,指定在憋大屁,和平解决最好,还是你懂事儿。”   赵柯咳了一声,憋笑,“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   李荷花对她轻声细语,转头面向赵瑞,口气如同震天雷夹着闪电,“把你爹铺盖卷卷,送大队部去!赶紧的!”   赵瑞:“……”   真送了,他爹的威严往哪儿放?   赵芸芸躲在门后偷听,赵柯一进屋,便殷勤地关上门,幸灾乐祸道:“赵柯你可真牛,几句话就让我妈把我爹撵出去了!”   赵柯盯着她,几秒后,突然问:“偷吃什么了?”   赵芸芸警觉,正气凛然道:“没有,没偷吃。”   赵柯漫不经心道:“嘴上渣滓没擦干净。”   赵芸芸下意识地抹嘴,啥也没有,才反应过来,“好啊,赵柯,你骗我!”   “瑞哥还说你太难受食欲不好,你会食欲不好?”赵柯一针见血,“藏多少好吃的?”   “也没有多少……”   然后,赵芸芸从柜子里掏出半袋饼干,半袋猪肉脯,半包糖,还有一罐麦乳精。   还在掏……   “行了。”赵柯无语,“你是小孩子吗,吃零食吃多了,吃不下饭?”   赵芸芸都推到她和赵柯中间,又拿起一条猪肉脯磨牙,还做贼心虚地盯着门,“快吃。”   赵柯捏着猪肉脯,“从哪儿买的?供销社好像不卖这玩意儿。”   “陈三儿托人从市里买的!他现在认识可多人了!”赵芸芸嘚瑟,“傅知青没这么细心吧?”   赵柯抽了抽嘴角,“陈三儿还挺懂投其所好的,你也挺骄傲的。”   赵芸芸乐呵,“我本来想拿出来分的,又怕不好解释,我爹妈骂我,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赵柯随意地问:“没想出去跟陈三儿通通气儿?你不怕他着急?”   “死冷死冷的,我才不出去,这点儿耐心都没有,活该没对象。”   “……成天躲在你这屋子里,又是干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不干活。”赵芸芸把偷懒说得理直气壮。   就说陈三儿和大伯母他们的担心多余。   赵柯舒服地靠在炕柜上,咬了口带恋爱甜蜜的肉脯,问:“怎么不去相亲大会?”   “我都有陈三儿了,咋能去相亲?”   赵芸芸浑身散发着忠贞之气。   赵柯鼓动:“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一定得成,现场看严美丽找对象,不挺有意思的。”   “严美丽成不成,关我啥事儿,嫁不出去才好呢。”   “格局小了吧,严美丽一直找不到对象,大姑为了她的事儿就得总来烦大伯,但严美丽要是找着个能制住她娘俩的对象,又省心又能看戏,盼着人过不好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人际关系本来就像是蜘蛛网,网破了,还得自个儿吐丝想法儿补,打脸不打脸的,拿到现实社会,很多时候不是最优解,一时爽有可能是无尽的麻烦。   而且……   赵柯不理解,“你怎么一直惦记着过去那点儿矛盾?”   “哪是过去?没过去!他们现在也在烦我!”   赵柯更不理解,“我们又没吃亏。”   赵芸芸喷薄的情绪在火山口化成一杆儿烟,“……”   好像确实是严美丽比较惨。   那她为啥那么烦严美丽?   赵芸芸想了好一会儿,想出来了,“她这个人就是讨人厌!干啥都讨人厌。”   赵柯嫌弃地看着她,“你是没有自知之明吗?别人看咱俩,可能也是猫狗嫌,你忘了挨过多少打和骂了吗?你现在还想跟父母不同意的男青年搞对象呢。”   赵芸芸:“……”   无话可说。   赵芸芸真诚地问:“你是怎么做到又欠又有道理的?”   赵柯也就真诚地回答:“可能是我脑瓜子比你好一点吧。”   两人对视,气氛微妙。   赵芸芸猛地冲下地,拉开门,报复性地大喊:“妈——我去参加相亲大会!赵柯也去!你给她也报上名儿!唔……”   “赵芸芸,你有病啊。”   赵柯万万没想到赵芸芸会突发奇想干出这种事儿,她报名相亲,是看别人热闹,还是别人看她热闹?   赵柯匆忙下地,死死捂住她的嘴,冲着堂屋的人讪笑,“闹着玩儿的,别当真。”   然后,拖赵芸芸回屋,啪地关上门。   堂屋,李荷花三人发懵。   李荷花:“这干啥呢?”   曲茜茜:“打闹吧……”   赵瑞:“……”   李荷花高兴,“还得是赵柯,她一来,芸芸就活泼了,还答应去相亲呢。”   曲茜茜附和:“是啊,赵柯还要陪着呢。”   赵瑞:“……”这么蒙蔽自己,是认真的吗?   李荷花转向赵瑞,“让你送铺盖,你咋还不去!”   真不能送。   赵瑞不好再拖延,匆匆穿大衣,“我去找我爹回来……”   赵新山是个负责任的大队长,三九寒天也得出去巡视一圈儿。   赵瑞着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他。   他当儿子的,哪好意思完整复述母亲那些话,尽量用没有语气词的形容描述他出来之前家里发生的所有事。   赵新山听得脸黑如炭。   李荷花这个婆娘,根本不想好好过日子了!以前他在家里说一不二,现在她是越来越不服管,都要骑他脑袋上了,他的威严往哪儿放?   还有赵柯,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队委会不是默认不该说的不外传吗?   他一个大队长,难道还治不了她们了?   ·   赵新山没住到大队部。   赵新山给赵柯和赵芸芸都报名了相亲大会。   “赵柯和赵芸芸要去相亲大会了!”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乘着呼啸的北风,加速传开。   村里人几乎要踩烂赵柯家的门槛,所有人都要笑不笑地看着赵柯,还要帮赵柯参谋。   “参谋对象这事儿大伙儿有经验,赵主任你别不好意思。”   赵柯:“……”   谢谢,没有不好意思,就是嘴角能不能收一收,龇个大牙很碍眼。   赵柯主意太正,余秀兰和赵建国夫妻俩对赵柯找对象基本属于半放弃状态,突然知道这事儿,也是乐得不行。   三舅妈方红喜气洋洋,“你们姐俩都有对象,你三舅就不用担心给你们准备的陪嫁家具浪费了。”   刘三妮儿也笑眯眯地跟赵柯说:“我回来之前,要给你介绍那军官还没找着合适的对象,要不我再给你联系联系?”   就赵棉和于师傅一家知道赵柯要去相亲,都恨不得留下看看。   这可太稀奇了。   赵柯竟然要去相亲了。   这种热闹,错过了,太可惜了。   温柔的姐姐都在调侃她,赵柯头很大,“姐,你怎么也这样儿?至于这么开心吗?”   赵棉眉眼弯弯,“因为是你,就是让人觉得很有趣啊。”   但他们四个人假期到了尾声,只能带着遗憾踏上归途。   赵柯送他们到公社。   本来该有的离愁别绪,因为“赵柯相亲”,都带着些奇妙的快乐因子。   这事儿免不了又在公社传开。   本来去年刚办过相亲大会,这一年整个公社的喜事儿都比往年多,适龄青年大减,今年的相亲大会都不准备大办了,甚至为了成年的男女青年能多一点儿,还拖了拖时间,翻过年儿办。   没想到,赵!柯!报!名!参!加!相!亲!大!会!   这是什么新鲜事儿?!   大家这积极性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止妇联的同志兴致勃勃,段书记吴主任都很关注。   紧接着县里也听说了。   双山公社现在和县里的关系,就好像老父亲和他突然出息的孩子。   而赵柯呢?就好比最长脸的孙辈儿,隔辈儿亲劲儿出息双加成,那是骄傲的不行,见着人,不出三句话就要显摆一下。   她相亲意味着什么?这是家族大事儿!   县里高度肯定了双山公举办相亲大会的举措,县妇联提出几个公社一起搞相亲大会,直接导致原定的相亲大会再次延期,还即将现眼到县里。   双山公社妇联的张主任没想到这活动搞能得到县里的肯定,越发有劲头,还特地冒着寒风跑到赵村儿大队叮嘱赵柯:“你可不能临阵脱逃,你是干部,得起表率作用。”   赵柯麻木。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么想看她热闹的人这么多呢?   她人缘不是很好吗?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竟然这么大……   罪魁祸首可能找到自己身上去,赵柯只能对赵芸芸进行抨击。   然而赵芸芸根本不在乎,她引发了这么大的轰动和后续发展,相当引以为傲,十分乐于看赵柯的热闹。   她还拿赵柯的话回赵柯:“现场看你相对象,多有意思啊。”   赵柯:果然人不能太欠,会有报应。   可就算举报了赵芸芸藏零食和小金库,也只能得到一时的快慰。   而过去的一年,酸菜厂通过各种关系,打开了点儿销路,让双山牌酸菜进驻到了不少单位的食堂;双山公社从省城拖拉机厂购买数台拖拉机;省城肉联厂也跟双山公社达成了合作。   更不要说赵柯还打通了市里不少的厂子。   联系紧密有优点,某些时候也会成为缺点。   相亲本身不丢人,但要是搞到万众瞩目仿若猴戏,这就是赵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个乐子。   赵柯想到围一圈儿人看她相亲,再想到以后出门办事儿,人家开场都笑眯眯地提一句:“赵同志,相亲去啦?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啊?要不要给你介绍对象?”   “……”   大家是合作关系,可以亲近,还是不要太亲近,不然没有边界感。   事情已经这样,抱怨最没有意义,得尽可能地转化成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于是赵柯迅速转换心情,积极参与进筹办相亲大会的进程中,既然干部要起到表率作用,就努力在这一点上大书特书,着重强调她为了协助民政和妇联的工作,舍己为人当活招牌的奉献精神。   同时,赵柯也建议,不要拖太晚,免得影响到春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这是民生发展的重要事业,她都积极带动了,县里的其他单身青年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要说除赵柯外,唯二不太愉快的人,就是傅杭和陈三儿。   俩人完全没有心情看热闹。   家门四敞,还指望路不拾遗?   他们都还没能光明正大地进家门呢,家都要被偷了,还是敲锣打鼓地敞开门。   这要是还能坐住,俩人就都修得正果了。   傅杭和陈三儿肯定不能指责赵柯和赵芸芸什么,当然得改变自身来应对变化,早就在事发的某一天悄悄到公社报名了。   赵柯知道后大力肯定了两人的积极主动性。   傅杭和陈三儿:“……”   随便她怎么说吧。   赵村儿大队的其他单身青年们反应也各不相同。   其他知青倒还好,重在参与嘛,又不是强制结婚。   庄兰没想到这相亲大会还有她的事儿,很是尴尬,悄悄找到赵柯,“赵主任,赵枫……”   赵主任致力于自己社死,就要霍霍每一个人,六亲不认,“赵枫是谁?不认识。”   庄兰:“……”这样真的好吗?   赵柯拍拍年轻知青的肩膀,“不以相亲为目的,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走出一方土地的局限,多跟来自于不同地区、面对不同环境、成长有所不同的知识青年交流进步的方式方法和感想,大家彼此促进彼此学习,共同成长嘛。”   她这么一说,庄兰心里就踏实了很多,“那我去吧。”   赵柯夸奖鼓励:“你是个上进的好青年,集体很看好你。”   时隔许久,庄兰还是那么容易在赵柯的话下热血上头,激动地答应:“赵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交流的。”   远在某部队的赵枫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某战友问他:“怎么了?着凉了?”   赵枫揉揉鼻子,单纯地以为他真的是着凉了,“可能是,我一会儿去军医那儿开两片儿感冒药。”   相亲大会在赵柯的搅合下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甚至渐渐不再局限年龄和婚史,提出要多关爱离异孤寡失独的同志们。   春妮儿也就算了,当赵柯询问金大娘和莫莉,是否有拓展关系网的打算时,两人义正言辞地拒绝。   她连中老年寡妇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公社的段书记和吴主任看到一个相亲大会演化到这个程度,再一次对赵柯的影响力刷新了认知。   任务式的民生活动都能这么热闹,她真的天生适合搞事情。   就算本来只是不经意地掉进锅里,她也不是被温水煮的青蛙,事实上锅盖根本盖不住她。   相亲大会前,合作社开完小会,段书记第一次很认真地问赵柯:“你将来怎么打算的?继续走这条路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而有的人,人生注定是沸腾的。 第188章 (捉虫)   赵柯询问金大娘、莫莉等有婚史的年长的社员们, 全都拒绝参加这种年轻人的相亲大会,而关爱鳏寡孤独,可以有别的方式。   这一次由县里牵线,扩大了相亲大会, 段书记、吴主任和公社妇联的张主任都很重视, 最终年龄划定在十八岁到三十岁, 至于是否有婚史, 明确标明即可。   乡下有农闲,工厂等单位没有, 得迁就各个单位的时间, 在周末举办相亲大会。   相亲大会的日期最终定在三月二十一日。   这是集体活动, 双山公社有拖拉机, 公社便下达通知,统一安排拖拉机接送。   所有大队聚集在公社,一起出发,由赵柯和妇联张主任带队。   有的大队人少, 两个大队凑一块儿走。   赵村儿大队总共有十四个人, 六个知青,加上赵柯、赵芸芸、陈三儿、石头、春妮儿,另外还有三个刚满十八的赵村儿青年,两男一女。   一辆拖拉机,挡泥板和拖斗,坐个十来个人没有问题, 赵村儿大队自个儿人就坐一辆拖拉机。   赵村儿大队的拖拉机一到公社, 先到的各个大队社员们便热情地跟赵柯打招呼。   严美丽故意走到赵村儿大队的队伍里, 对赵柯和赵芸芸表现得很熟稔亲近, “你们拖拉机上还有地方吗?我跟你们一起走呗?”   赵芸芸撇撇嘴, 讥讽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赵柯提前开口:“你可以上去,不要嫌挤。”   赵芸芸满脸不乐意,可没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反驳赵柯。   赵村儿大队的拖斗里,好几个看过她难堪的人。   严美丽抬眼匆匆瞄了一眼,便大度道:“算了,我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了。”随后,转身回到他们大队中间。   赵芸芸无语,“她又来这套,服了。”   赵荷花也是这样,非常乐于在外面展现她亲哥哥是赵村儿大队长,以此来抬高自己。   严美丽还有点儿区别,如果别人对她态度恶劣,她就会一脸委屈,好像别人脾气坏,她性格就很好,算是赵荷花的进阶版。   “你明知道她这样儿,就不要做无谓的争吵。”   这就很容易吃亏,也会给人“不懂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印象,作为一个成年人,冲动莽撞,是不能被信服的。   赵芸芸不爽快,“那我多憋得慌。”   “掐人掐短,拿起你之前搞我的机灵劲儿,看好你。”   赵芸芸一听,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不怀好意地瞥向严美丽。   李村儿大队和别的大队拼车,来得比赵村儿大队晚一点儿,李宝强也在拖拉机上。   他看到赵村儿大队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想要藏起来,又忍不住悄悄瞥向春妮儿,然后发怔。   年轻人不像长辈们对亲戚、邻里、同村之间的纽带关系格外看重,他们更意气用事,表面功夫做得不太好,跟李宝强之间空了些距离。   李宝强他妈让李宝强去县里相亲,李村儿大队的人私底下猜测过春妮儿会不会参加。   李村儿这些年轻人悄悄在赵村儿大队的拖拉机上搜寻春妮儿的身影,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春妮儿,等到交头接耳确认之后,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大家出来相亲,全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春妮儿也是,孙大娘夫妻对她相亲这事儿极其重视,年前做的新衣服新布鞋,全都穿在身上。   而赵村儿大队的风尚标,是赵柯。   赵柯自从扎根在赵村儿大队,万事图方便省事儿,齐下巴的短发,风一吹,糊一脸,太长的辫子,坠得慌,洗起来还麻烦,所以现在都是剪到肩膀,梳个高马尾,编成辫子,撅在脑后。   余秀兰为此还骂过她:“猪尾巴插脑袋上,磕碜死了。”   赵柯出门办事儿,则都是同一套浅色衬衫和板正的长裤,脚踩一双干净的黑色布鞋。   潜移默化地,大家都认为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这样的打扮更正式。   年轻一辈儿,更是信任她崇拜她,虽然发型没学,但做新衣服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参照赵柯的打扮,放弃软趴趴的布衣,剪裁更细致,更挺括,男女都是。   所以当干净利落的春妮儿出现在李村儿众人眼前,他们内心都有一个巨大的疑问——   这竟然是春妮儿?!   之前偶尔有李村儿大队的人在公社看见春妮儿,说过她变了很多,但大多数李村儿社员对春妮儿的印象,还是她在李村儿大队时阴郁枯瘦的模样。   如今的她,身形没变多少,还是那么瘦,脸上稍微挂了点儿肉,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眼睛从暮霭沉沉变得明亮,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就天翻地覆。   李村儿的年轻人们不禁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李宝强,离开他,春妮儿就变得这么精神,他们家得怎么磋磨媳妇儿?   而没有了春妮儿,李宝强一家越过越苦相,到底谁是扫把星?   连维护李宝强一家的田主任,看着全新的春妮儿,都有些说不出话。   李宝强在众人刺骨的视线下抬不起头,而更让他想要逃走的是春妮儿从头到尾陌生人一样的无视。   他怕更惹人注目,甚至不敢当场离开,只一味地在心里埋怨让他参加相亲大会丢人的母亲。   ·   所有大队都齐了,双山公社的拖拉机队便浩浩荡荡地开往县城。   其实挤挤,可以少开两三辆拖拉机,省一点钱,但公社为了显示实力,非要装一下。   确实也被他们装到了。   双山公社和另外一个公社离县城远,都是提前一天到,县城给安排了住处。   拉风的拖拉机队驶进县城,停在招待所外边儿,另一个公社的社员全都投来羡慕的眼神,双山公社盖养猪场、大面积开地的事儿,在县里已经远近闻名,有那种外向的年轻同志,还主动跟双山公社的人搭茬。   相亲大会在县中学举办,因为学校平时还在上课,不好分学生们的心,相亲大会的前一天,县妇联才到学校布置,人手不足,还叫了提前到的两个公社傍晚去学校帮忙。   刚过春分,天气正在转暖,太阳上来之后的温度,对本地人来说,套个棉袄就不算冷。   大家一起把书桌搬到操场上,每一张书桌最远的两侧都放着两个板凳,隔两米距离,整整齐齐地排列。   操场变成棋盘,拉起来的一条条红色横幅,画出红色的棋盘格,最显眼的一条写着【热烈庆祝*县第一届相亲大会圆满成功】。   相亲大会当日。   各个公社都很积极,早早就来到现场,然后以公社为单位,站在各自公社的位置。   大家内部还有大队的区分,但到了县里,代表的都是各自的公社,报来处也都是报公社的名号。   双山公社和赵村儿大队因为名气,稍微有点儿区别,结果就是,投过来的目光更多一些。   种种视线之下,双山公社的青年们多少有些拘谨。   赵柯不只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还被公社妇联的张主任临时任命为双山公社这个队伍的“二把手”。   于是,赵柯穿梭在公社的青年们中间,瞅着谁抠肩缩头,就啪啪拍后背,提醒:“站直了,眼睛别乱飘,拿出精神面貌来,有人看你们还不好?”   她好像班主任。   青年们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睁圆眼睛,目不斜视。   张主任出去跟其他公社的负责人攀谈完,回来对赵柯肯定道:“我看了,咱们公社的风采最好。”   赵柯从队伍中走出来,其他公社一些人视线更加灼热。   张主任注意到,也拍拍赵柯的背,笑道:“你借这个机会,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生活稳定了,也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啊。”   赵柯对这种话,尽量不争辩不表立场,外人要是知道她的想法,肯定要有一堆后续输出,答应就是了,“我努力找一个志同道合、建设祖国的革|命伙伴。”   双山公社的队伍中响起低低的、善意的起哄声。   傅杭站在知青们前面,离她们很近,一开始听到张主任的话,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焦躁,可看着赵柯,慢慢又趋于平和。   她一直都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在付诸行动。   傅杭垂下眸,沉静自己。   ·   县城各个单位的职工很矜持,大会开始之前才陆陆续续到达。   乡下青年和年轻职工,很容易就看出差别。   一群人抬头挺胸,一群人含胸驼背。   一群人轻描淡写,一群人波澜起伏。   泾渭分明。   相亲大会正式开始,县内举办的大型活动,革委会书记、主任和妇联的领导先后在台上发言。   整体的气氛,完全不像是相亲活动,更像是开会,领导们一番又一番根正苗红的讲话下来,年轻男女躁动的心都变成浩然正气。   他们不仅是为了个人在相亲,还是响应号召,为了传承和发展,对国家的未来具有重要意义!   而这个时期的风气仍然很保守,任何显得有些破格的互动都不适宜展开,因此相亲的程序非常的死板,县妇联宣布流程,各个单位和公社的负责人一板一眼地介绍,下一步,就是自行接触,如果有意,可以坐下面对面沟通。   这时候,大家又羞涩起来,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率先踏出一步。   妇联领导拿着话筒,喊话安排:“女同志们先坐下,男同志可以主动一些,赵柯同志,你起个带头作用啊。”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柯身上。   赵柯:“……”   她一个女同志,也是会羞涩的好吧?   “羞涩”的赵柯一向主动出击,扫过一众或好奇或期待的青年们,视线定在革委会的某个人身上,热情地招呼:“梁辉干事,组成进步家庭了吗?来打个样儿啊?”   梁辉下意识后退一步。   自从段舒怡和丁小慧到革委会闹那一场,梁辉的风评就差了,条件好的不乐意跟他接触,但他本身工作体面,还是能相到对象的,只是相了几个,有丁小慧和段舒怡珠玉在前,难免挑剔,一直没成。   妇联领导不奇怪赵柯为啥跟他认识,奇怪的是赵柯会主动邀请他。   这种场合,原因不重要,妇联领导催促:“干部得做表率,给女同志一个面子,快去。”   梁辉无法,只得缓缓走向赵柯。   赵柯随便找了个靠边儿桌子,抬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坐下,笑盈盈地寒暄:“梁干事,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梁辉缓慢而小心地坐在他对面,看她的笑,只觉得绵里藏针,神情僵硬,干巴巴地回:“挺好。”   赵柯再说别的,他能点头摇头,就绝对不说话。   完全是惜字如金。   傅杭并没有关注其他的女青年,不远不近地站在赵柯身后。   双山公社的青年们接连动起来,其他公社和职工单位的青年们也缓缓散开。   赵村儿大队的人受赵柯影响颇深,脑子里想得都是添人进口,没有人将目光放在本公社内,自个儿公社的人都熟了,啥时候都能看,外面公社的人还都是新鲜资源。   赵村儿大队其他知青都是抱着跟其他地区知青交流的心情过来,没有太多负担,有赵柯打头,刘兴学和邓海信就瞄准几个别的公社的知青,主动过去邀请。   刘兴学和邓海信还帮庄兰和苏丽梅物色了两个不错的男知青,招呼到俩人儿对面儿。   庄兰……还怪感谢他们的。   只有赵芸芸,坐在离赵柯旁边儿,就紧盯陈三儿。   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完全暴露。   这次出来之前,李荷花对赵芸芸耳提面命过,不准她跟陈三儿接触,就差要跟过来了。   但山高皇帝远,赵芸芸给陈三儿使眼色,让他坐过来,一副他敢找别的女青年就要给他好看的模样。   喜欢到底是会让人变得勇敢还是胆怯,在两个人年轻人身上都有体现,赵芸芸有一往无前的勇,而陈三儿比赵芸芸更在乎她的名声。   勇敢也需要回应,退缩是对诚挚感情的不尊重。   陈三儿最终迈开步子,光明正大地坐在赵芸芸面前,认真地自我介绍:“我叫陈三儿,我以前有些混账,最近因为一个叫赵芸芸的女同志,想要努力变成一个可靠的男青年,现在是农机站的一名拖拉机手,我……”   赵芸芸急不可耐地答应:“我乐意跟你处对象!”   陈三儿停住几秒,还是控制不住露出一个显得十分憨傻的笑。   赵芸芸开始掰着手指提众多要求:“对象距离娶到我还早,你得得到我家的认可,我爹和我妈中意稳重上进的青年,你得好好表现,以后你得努力赚钱养家,不能藏私房钱,你不能对我撒谎,不能对我发脾气,家里所有的活儿你都得干……”   陈三儿全都答应。   赵芸芸说到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了,才止住,凶巴巴地威胁:“做不到,你就惨喽……”   紧接着,赵芸芸又眼神游移,不好意思地说:“你做到,我也会疼你的。”   她是第一个说“疼”他的人,陈三儿许久才吐出一声“好”。   以前赵芸芸是想嫁进城里过好日子的。   好多人也都想进城当工人,这是农村的普遍心态,农村人都认为城里人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抱着铁饭碗,吃公家饭,哪哪儿都好。   当下,其实不少农村来的青年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认识城里的职工。   例如严美丽,她今天仔细打扮过,自认为模样在乡下的女青年们中很出色,眼见着赵芸芸真没出息地和陈三儿这个二流子混在一起,眼神带着隐隐的不屑。   她是想嫁给城里人的。   严美丽转向县城的职工们,寻摸起来。   事实上,职工单位之间有联谊活动,如果没有赵柯冒出来搅局,职工们几乎没可能和农民们一起相亲,大多数职工,当然希望组建双职工家庭,这很现实很正常。   开始的试探性接触,都是公社和公社之间,职工和职工之间,农民和职工们并没有交叉。   县城的职工对农村的青年们根本没有多少关注,也就赵柯、傅杭这样明显比较出众的知识青年,比较引人注目。   没有男职工如同严美丽预期的那样,对她另眼相看。   而有别的公社的普通男青年过来,严美丽就算表现得不太明显,也能教敏锐的人察觉到她的挑剔和敷衍,慢慢的,她这边就没人主动过来了。   连春妮儿对面都有人,严美丽却对着一个空座位,她又感觉难堪了。   相比较的是,赵柯那边儿热闹非凡。   赵柯和梁辉进行了一段儿完全没有营养的对话之后,打样儿的带头作用做完,梁辉就匆匆退开。   他一走,就有一个眼神有些忧郁的男知青补上。   傅杭刚踏出去的脚步不得不止住。   赵柯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同志你好。”   男知青声音沉闷,郁郁寡欢,“赵同志,你好,我是富山公社的下乡知青,吕岩林,我读过你的文章,你说敬热烈的青春,可我们听从号召下乡,似乎毫无建设,反倒迷茫又挣扎,热烈的青春真的属于每一个人吗?为什么我觉得平庸的我,没有青春?”   赵柯:“……”   不是相亲吗?   为什么是这么走心的开场白?   赵柯,一个正当年华的漂亮女青年。   正当年华!   漂亮!   女青年!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没有魅力吗?   赵柯很想问:我是你迷茫中的明灯吗?   此情此景,大家都在接触异性,解决个人问题,她这里这种画风,让她很突兀啊。   难道要谈起心了?   赵柯一瞬间的心理活动没边没际,表面上却很正经,温和地询问他的来源地以及下乡后的日常生活。   吕岩林的下乡生活,其实跟原本双山公社的知青们差不多,北方的下乡生活,因为漫长的冬天,环境很恶劣;很多地方要从无到有的开荒,全都靠双手,劳动极其辛苦;背井离乡、习俗不同,精神上的折磨也无处释放。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性格、抗压能力等不同,环境带来的压力自然也天差地别。   吕岩林下乡的几年,过得很煎熬。   此刻他望着赵柯,眼里有翻滚的复杂情绪,困惑、疲惫、痛苦、压抑、想要逃离……似乎快要压垮了这个不高大不健壮的年轻知青,他在迫切地寻找一个出口,寻找内心的救赎。   赵柯很会作动员工作,可面对一个几乎临近崩溃边缘的知青,那些为了发展建设的话,显得虚无缥缈,不够落地。   “你是觉得你现在的一些想法,可耻吗?”   吕岩林肩膀微微颤抖。   赵柯问他:“你有怠工吗?”   吕岩林愧疚道:“我太累了,会爬不起来……”   赵柯点头,“那就是尽力了。”   吕岩林一滞,抬头茫然地看着她。   赵柯继续问:“你有偷过集体的一针一线吗?”   吕岩林立即否认:“当然没有。”   赵柯又问:“你有破坏过团结吗?”   吕岩林再次摇头。   赵柯道:“所有建设者都希望为之奉献的祖国繁荣富强,希望大家都能活得富足轻松愉悦,希望未来是光明而广阔的,这是高尚的、无私的。”   “一棵树可以是栋梁,可以作柴烧,哪怕就是立在那儿,它也不是平庸无用的,你做得再少,你尽力而为了,努力,不强求,我们这片土地,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就感谢你的热忱和善良,吕知青,你是光荣的。”   吕岩林红了眼眶,嘴唇哆嗦。   他们对话期间,有越来越多的知青停驻在周围。   赵柯的话,他们听来,不止是对吕岩林一个人,也是对他们给予肯定。   众人都有些触动。   吕岩林说不出话,便有其他知青催促他让一让,又有新的人坐在赵柯对面。   大家不知道怎么想的,全都跑偏,将好好一个相亲交流搞得像是什么见面会,都有问题问赵柯,还有人拿着本子和笔记录。   有些夸张了。   赵柯抬头看了一圈儿。   应该是崇拜吧,就像那些从各地寄过来的信一样。   她没特别崇拜过什么人,但总觉得不应该辜负不应该玩笑。   赵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相亲大会见她一面意味着什么,但赵柯想,可能在意她“真实”的模样,如果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们大概会很欣慰。   那就满足他们吧。   谈心就谈心,对她来说也没什么难的。   最初的戏谑之后,就只剩下认真,赵柯对每一个提问都仔细思考,耐心地回答。   路通往哪个方向,靠的是自己,赵柯左右不了,也没法儿指引,她只是尽可能地以一个积极的情绪开解他们。   而有的男知青太激动,双手握着赵柯的手不放,使劲儿地上下晃,“谢谢!谢谢你赵同志!”   对方没什么旖旎的心思,赵柯也没抽手。   如果能借由手的接触,传递给他些力量,大大方方的,又有什么关系。   傅杭难得的没有吃醋,反而有些感同身受。   他们大概也会在某一刻像他一样,觉得认识过赵柯,真的很好……   激动的男同志平复情绪,起身,又换其他人。   直到一个女知青坐到赵柯对面。   赵柯有片刻的失语,“……”   相亲呢,女同志有点儿过分时髦了吧?   其他人也惊讶,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   女知青无视目光,按照先前男知青们的流程介绍完自己,然后翻开笔记本,期待地问:“赵同志,能给我一句寄语吗?”   赵柯为自己脑子里的不正经羞愧了一秒钟,接过钢笔,思索后写下——   【晨曦将至,山海可平,不畏将来。】   【与你共勉。——双山公社,赵柯】   作者有话说:   稍微有点儿卡,抱歉 第189章   相亲相出赵柯这个画风, 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好在知青们的数量不算离谱,也不是每个知青都对坐到赵柯对面有兴趣。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赵柯身为“二把手”,担起责任, 帮助本公社的年轻社员们提高相亲效率。   今天之前, 都是陌生人, 大家都在同一起点, 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当然是先抢先得。   双山公社有办相亲大会的经验, 名单上的信息比去年还详实, 知青们对各自下乡大队的青年们肯定了解, 其他人还在羞涩的试探, 赵柯这边儿直接开始走捷径。   赵柯从张主任那儿拿来名单,先从赵村儿大队的开始询问。   赵村儿大队的年轻人现在对大队的归属感很强,也都很有主人翁精神,都想划拉人回村儿, 没人惦记找城里的职工。   农村找女婿, 中意身材高大体格壮实的,人品喜好也大多是踏实、孝顺、老实、勤劳这类,模样再周正一些,家里条件再好一些,负担再小一些,那就更好了。   如果家里对妇女比较不错, 没有一些不良的恶习, 更是加分项。   赵柯目标明确, 跟知青们打听有没有这种男青年。   找媳妇儿也一样, 赵柯不怕别人认为她挑剔, 大大方方地提。   基本每个知青都能提供一两个人名。   傅杭就在她旁边儿,赵柯就近招呼他去找知青们说的男青年,帮他们公社的女青年们搭线。   赵柯还喊旁边儿眉来眼去的赵芸芸和陈三儿,让他俩也动起来,陈三儿找男青年,赵芸芸找女青年。   刘兴学、庄兰他们几个知青也都过来,想要帮忙。   赵柯当起中间人,帮他们也介绍了同乡的知青,然后顺嘴叮嘱了一句:“就是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你们有共同的下乡背景,无论将来是否会有深层次的发展,起码现在,彼此之间是可以互相慰藉的,不用急着改变现状,我们大家一起多交流,多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特殊的场合,容易春心萌动,情绪不够稳定的时候,急于改变现状,作出匆忙的决定,有可能造成不好的结果。   尤其,消息快来了。   赵柯希望借由她的一点点影响力,他们能够深思熟虑。   而有她在其中搅动,各个公社的青年们便流动起来,以双山公社互相之间的交叉更大,相亲进度更快。   张主任身上的担子都轻了很多,压力骤减,跟赵柯站在一起,满眼欣慰地看着现场,夸她:“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头脑灵活,精准目标,直截了当,咱们公社这一趟相亲,肯定进展最大。”   赵柯没谦虚,应承了一句,便问道:“咱们下午回去,还是明天回去?”   张主任有考量,“下午吧。”   下午肯定是要贪点儿黑,但这么多人住在县里,也要花钱,回公社就好安排多了。   赵柯点头。   张主任好信儿地问:“我刚刚瞧,你这儿最热闹,就没有中意的男同志?”   赵柯故作无奈道:“您刚刚又不是没看见,大家对我哪有相亲的态度?”   张主任鼓励道:“女同志也可以主动嘛。”   赵柯弯了弯嘴角,正要随便答答,旁边传来熟悉的男声。   “赵柯,我能请你坐下聊聊吗?”   傅杭站在两人两步外,轻声询问赵柯,顺便替她解围。   张主任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有些了然,笑道:“你们聊,你们聊。”随即离开。   傅杭道:“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刚才说了不少话,嗓子受得了吗?”   “还行。”赵柯坐下,拧开军绿色的水壶,慢慢喝着,玩笑道,“傅知青需要我开解吗?要不一样的寄语我也给你写一份?”   傅杭淡淡道:“我没有跟别人‘一样’的想法。”   水壶口贴着水润的嘴唇,停住。   赵柯就着这个动作,又喝了一口,慢慢拧上水壶盖,重新开口:“你……”   傅杭难得对她强硬,打断道:“你歇会儿吧。”   赵柯微一挑眉。   傅知青又出息了,都开始安排她了。   傅杭看她表情,也猜到她大概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说话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安静地坐着。   傅杭表情始终淡淡的,不像生气,但也不太愉快的样子。   这个季节,温度和风是冷的,空气中的味道也是冷的,而临近晌午,光有些暖融融的。   既然他说“歇着”,赵柯也不去琢磨他的想法,什么都不想,大脑清空,眼皮微微垂下,好像在看着县城职工们所在的方向,懒懒地坐着。   他们谁都没说话。   偶尔有人眼神奇怪地看过来,两个人都安然,找不到一丝尴尬的气氛。   十来分钟后,有人打破了两人的宁静。   “赵柯……”   傅杭和赵柯一同看向她。   严美丽对傅杭的眼神很有压力,只看着赵柯,咬着唇,欲言又止。   赵柯没拿水壶,起身走向严美丽,“去边儿上说吧。”   傅杭没动,目送赵柯走远,收回视线,开始盯着赵柯的水壶出神。   “碰壁了?”   赵柯眼神清明,带着洞悉。   严美丽目光闪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柯好笑,“这又没遮没挡的,我都看见了。”   今天的相亲大会,一个重点关注对象就是严美丽。   赵柯注意不到,还有赵芸芸瞧着她呢。   严美丽一个人干坐了一会儿,就主动走向县城的职工们了。   有好几个瞅着就一表人才的男青年,严美丽一开始直奔他们,忍着羞涩搭了几句话,对方的态度始终很疏离,别人又用异样、看笑话的眼神看她,她便忍不住泫然欲泣。   以前在乡下,她一这样,好多男青年出于怜惜,就会维护她安慰她,但今天她一个人呆站了几分钟,都没等到男职工的安慰。   严美丽难堪不已,掩面跑开,“正好”撞到梁辉。   梁辉倒是怜香惜玉,低声询问她:“没事儿吧?”   严美丽红着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梁辉不可能找乡下的姑娘,既然她说没事儿,就要退开。   严美丽知道他是革委会干事,急促地开口:“我看到你和赵柯认识,她是表妹……”   她满心以为可以借着赵柯拉上关系,却不知道踢到了马腿。   梁辉应激反应强烈,直接变脸,好像怕沾到一样,转身就走,急匆匆的。   当时,严美丽都呆住了,大受打击。   她的年纪在乡下已经大了,没法儿再拖,赵荷花明确要求她这次一定要找到对象,严美丽自己也想嫁出去。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着面对傅知青的羞窘,找赵柯,没想到赵柯看见了……   严美丽丢脸,还气弱地威胁:“我们是亲戚,你帮别人找对象,却不帮我,回去说得过去吗?”   赵柯语气很光棍,还带着些许笑意,“我揍你的时候,怕过吗?”   严美丽:“……”   童年阴影浮上眼前。   她又怂又不死心,“你、你要是不帮我,我以后嫁不出去,不要怪我总去赵村儿大队惹麻烦……”   赵柯看向她身后,赵芸芸正悄默默地凑过来偷听。   严美丽继续威胁:“还有我妈……”   赵柯收回视线,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打断:“行了,少说这些,我能怕你们?”   严美丽要没辙了,面色发急。   赵柯晾她片刻,才松口:“公社希望尽量帮助大龄社员组建稳定的家庭,不要有不稳定因子影响集体发展建设,我不跟你计较那些,帮你可以……”   严美丽眼睛一亮,“那……”。   赵柯抬手,“职工不可能,公社要求各大队提交名单信息的时候,没告诉你们吗?不要错估自身价值,要求过高或者过低。”   严美丽不服,“你说我不配吗?”   她身后,赵芸芸听不下去,“你的自知之明被猪拱了吗?”   严美丽猛地回头,“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赵芸芸翻了个白眼,对赵柯说:“要我说,你就别管她。”   严美丽急急地喝止:“你闭嘴!我是你表姐,这轮不到你说话。”   离人群有距离,不喊别人也听不着啥,赵芸芸就没顾忌,刺激她:“我就不闭嘴,你管得着吗?”   “赵芸芸!”   赵芸芸故意气她,“听不见。”   严美丽气得要哭不哭。   赵柯打圆场:“行了,在外面吵什么,严美丽,你回去坐着等吧,态度认真点儿,再不好好相,就别找我了。”   严美丽立马道:“我要找……”   赵柯不容置疑地强势,“别废话。”   严美丽不敢对她怎么样,瞪赵芸芸一眼,才走。   赵柯回头冲陈三儿招手,叫他过来,交代了两句。   陈三儿点头,转身后视线故意来回扫了几圈儿,像是在找合适的人,然后才径直走向富山公社一个高高壮壮、眉眼凌厉的男人。   严美丽一直瞄着赵柯这头的动静儿,看见陈三儿走向一个站姿笔直的男人,挑剔地审视。   陈三儿指了指严美丽的位置,男人冷硬地看向她。   严美丽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害怕地移开眼。   不多时,她对面出现两条粗壮的大腿,严美丽缓缓抬头,正是那个男人。   “严同志你好,我叫李武,我能坐下吗?”   严美丽僵笑,“可、可以。”   李武坐下,坐姿也很正,开门见山:“我今年二十八,去年因为腰伤退伍,在家务农。”   严美丽不禁嫌弃,“当那么多年兵,都没有分配工作吗……”   李武道:“分配了,我跟领导请示,让给了一个战友。”   严美丽震惊,“你傻吗!”   李武神色不变,依然冷峻地说:“战友救过我,有腿伤不得不提前退役,没能达到转业标准,我过去的津贴一直由我父母攒着……”   严美丽越听,嫌弃越少,眼睛渐渐亮起来。   李武看她这样儿,果然不太聪明。   远处,赵柯和赵芸芸看着俩人。   赵芸芸嘀嘀咕咕:“这人条件挺好的,找严美丽多白瞎啊,春妮儿姐不也挺好?”   “两人差了几岁呢,严美丽模样也行,性格有点儿惹人嫌,也没干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儿,大姑家还就她一个闺女,嫁妆钱也不会少,你真觉得她条件很差?”   赵芸芸不说话了,实事求是的话,除去性格问题,确实不算差。   “咱们又不是强按头,人家男同志会自个儿衡量,找个能压住大姑和严美丽的,挺好。”   “再说……”   赵柯看向另一个方向的春妮儿,笑道:“春妮儿姐说她暂时不想结婚,就是趁着机会出来多见识见识。”   赵芸芸无话可说,百无聊赖地四处瞧,忽然惊呼:“赵柯,有人惦记你的骨头!”   赵柯拍她脑袋,“你骂我是狗呢!”   “那不重要。”赵芸芸扯她,“你快看,傅知青对面来了个女同志!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赵柯看过去,有些意外,还真是有个女同志。   赵芸芸替赵柯着急,拽着她过去。   傅杭对面,女同志也才刚过来,矜持地询问傅杭她能不能坐下。   傅杭当然不愿意她坐赵柯的位置。   不过这种人多、目的为相亲的场合,一个男人不能当众没风度地给女同志难堪,所以傅杭礼貌地站起来,说明情况:“这个位置有人,如果你要坐,可以坐我的位置。”   女同志尴尬:“不是,我……”   她不好意直白地说她是为这个清俊的男知青来的。   但这种事情,不用挑明,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   女同志既然敢过来,性子肯定大胆一些,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傅杭坦荡地点头,不留幻想,“是,就是水壶的主人。”   女同志已经观察了傅杭一阵儿,闻言失望道:“我看你们没说话,以为……”   傅杭走起耿直路线,“大家都喜欢她,我吃醋。”   其实没多吃醋,他故意表现出吃醋,找存在感。   傅杭又道:“而且任何单独的相处,都是我特别的珍藏,我不想让别人窥见。”   女同志呵呵干笑两声。   傅杭侧头,好像刚发现赵柯和赵芸芸一样,惊讶的表情敷衍极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赵柯和赵芸芸:“……”   可以再假一点吗?   女同志面无表情,“……”   她好像被什么奇怪东西甩了一脸。   刚才看着十分好看的一张脸,忽然面目可憎了呢。   赵芸芸看着傅杭的眼神好像在说:“咦——嫌弃。”   她略显心疼地带走无辜卷进来的女同志。   赵柯重新坐下,收回水壶,忽地忍俊不禁,“傅知青,你怎么这么幼稚?”   被说幼稚也无所谓,傅杭能屈能伸,“你没有不开心的话,可以拿我当挡箭牌吗?”   赵柯没有直接拒绝:“如果明年相亲大会需要的话……”   傅杭瞬间粲然。 第190章   平时大家几乎都在做农活, 没事儿也没机会出公社,自然也极少认识到窄小交际圈外的人。   相亲大会就一天,男男女女初相识,了解很片面, 互相看对眼, 抓紧时间再单独出去走一走转一转, 中午一起吃个饭, 深入接触一下。   风气虽然仍然不太开放,不过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分亲密的举动, 男女走在一起什么。   而且革委会能组织相亲大会, 也能说明一定的问题, 变革的浪潮已经影响到基层, 只是老百姓还没有真切地意识到。   赵柯不是奔着相亲来的,公社的年轻人们有张主任和各个大队的负责人顾着,她中午就去了养猪场。   傅杭和陈三儿赵芸芸、春妮儿都没有扩大交友的想法,跟她一起去的。   县养猪场的规模扩大了很多, 一进厂里就发现, 人也比之前明显增加。   刘志刚以前就是保安队长,现在手底下的人增多,一定意义上算是升官了。   他热心肠,每回见着赵柯都跟亲妹子一样,一口一个“妹砸”。   相亲大会这么新鲜热闹的事儿,县里都听说了, 刘志刚也语气亲近地问赵柯:“你嫂子都听说你也要相亲了, 咋样儿?”   赵柯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今天相了不止二十个。”   “嚯——妹砸你可以啊。”刘志刚竖了竖大拇指, 而后打听, “有没有能发展的?”   赵柯笑眯眯地说:“好像是有,发展不发展得成,不好说。”   两人身后,傅杭自动认领了前半句,眼神奕奕。   “你这么有本事,搞对象肯定也没问题。”   赵柯认真道:“哥你这么夸我,我肯定努力没问题。”   刘志刚哈哈大笑,“妹砸你这人太有意思了,我和你嫂子是真喜欢你。”   被人喜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赵柯笑着道谢。   刘志刚还像之前一样,亲自送赵柯到老方那儿,交接完,才返回大门口保卫室。   老方也升了组长,手下多了几个学徒工,累,操心也多,但工资肉眼可见地增加,红光满面,志得意满。   有这样的变化,跟赵柯断不开联系。   老方见到赵柯的态度,跟第一次比,变化更是翻天覆地,如今热情极了。   赵柯没有居功自傲,照例递过去两盒烟。   老方坚决地推辞:“不用不用,这回真不用!”   “这回我也不是求您办事儿,这不是关系处到这儿了,我敬重您,才给您递烟吗?您就收下吧。”   老方笑得脸颊肉直颤,“那一盒就行,多了我就不收了,见外。”   就是表示态度,他坚持只收一盒,赵柯就将另一盒收回来,“那下回我来,给您带点儿山货。”   老方应下,也敞亮道:“正好,今天新劁下来点儿大补物,你带回去。”   养猪场油水足,工人们经常能分到点儿骨头下水,老方这儿比较方便拿到的,就是劁下来的肉。   赵柯……不好那口,但她也没拒绝,“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我带回公社给我爹。”   她从来没扭扭捏捏,老方说话也随便儿:“就咱县养猪场有这玩意儿,别地儿都吃不着,不过你们大队今年自个儿配种繁育,也快有了。”   说起配种,赵柯有些无奈,“我们大队的母猪还没带上崽呢。”   “诶呦!再晚该耽误明年交猪了。”老方摸头,“不应该啊。”   赵柯羡慕地看着猪栏里好几窝壮实活泼的猪崽。   赵村儿大队第一次自行配种培育,如临大敌,准备得极其充分,母猪带崽期间怎么照顾,还专门派人到县养猪场跟母猪接生全过程,怎么照顾初生的猪崽……万事俱备。   可猪崽就是不来。   它不来!   全国粮食紧缺,猪食用粮食几乎可以说是暴殄天物,太奢侈了。   人不吃好的都不爱长肉,猪也是一个道理,养一只猪,养殖期得一年半到两年。   而北方冬天冷且漫长,猪一冷就减膘,掉秤当然就少赚,偏偏过年前大家才舍得买肉,猪冬天出栏才好卖。   正常生长,母猪九、十个月能够配种,他们养的猪,本来就长得慢成熟得晚,这个月初母猪才开始有信儿,紧张兮兮地安排和公猪配种。   配没配上,他们只能等二十天后,看母猪有没有发|情期反应,有没有带崽的表现,才能知道。   这等就完事儿了,没带上崽下一个发|情期再配种就是。   问题是,有的母猪它不配合,它根本不搭理公猪。   发|情期就那么三五天,公猪还小,也不能太频繁的配种,他们没辅助配种的实操经验,结果就是,眼瞅着要进四月份,县养猪场都好几窝了,赵村儿大队的猪崽还没见着影呢。   老方安慰她,“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正常你们大队那几头种猪,弄好了,能下不少崽儿。天暖猪崽儿好养活,喂点儿好的,不耽误长膘。”   “你看我们养猪场,去年还专门在县里收了一些粮站不收的品质很差的粮,留着喂猪催肥呢。”   赵柯点头,“是,还来得及。”   张场长听说赵柯来了,出来见她,又听说赵村儿大队的种猪还没怀上,笑道:“你们公社要是有困难,我们养猪场明年可以帮着分担一些的,毕竟得优先保证合同。”   赵柯笑着回:“有困难,我们公社肯定是先尽力解决,如果真的解决不了,我们肯定会向您求助的,像您说的,优先保证合同嘛。”   双山公社其他三个养猪场,早就通过各方面的关系,跟省城跟周边地区购买猪崽了。   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也准备了双重保险,打算再买三十只猪崽,如果四月份,她们的种猪不能都顺利怀上崽,或者明年的催肥不顺利,今年冬天要出栏的那批猪就留一部分,优先保证双山公社明年的交猪数量。   但他们即便这么打算,也没必要一口回绝张场长,万事得留个活口,谁也不确定将来用不用得上,万一到时候还得求过去,再低头,更难堪,也会被蚕食更多。   这不是两面三刀,也不是重利轻义,合作与竞争中,更强的一方没有义务免费为弱的一方兜底,做慈善救济的是苦难,不是帮能吃饱饭的人三餐不重样儿,给有衣穿的人换貂。   随后,两人聊起各自养猪场的准备和变化。   县养猪场之前跟赵村儿大队一样,喂粮食少,但合同上明年要交猪,就得调整养殖结构来应对,尽可能地缩短养殖期。   县养猪场为了催肥,收了不太好的粮,双山公社也这么打算的,只是双山公社实力弱,没那么财大气粗可以直接买,只能以合作社的形式,让各个大队按照比例交粮,等到分红的时候,再返回去。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形式,确实有助于农业发展,最终肯定能帮助农民创收。   而养猪场不止对饲料的需求提高,还有岗位增加,还带动了一些相关产业的产能,进而带动本地的经济发展。   小小的翅膀扇动,影响深远。   实业是真正能够改变民生的。   ·   下午,拖拉机队返回双山公社。   年轻人情绪全是破绽,相亲顺利的颧骨上升,笑意掩不住,不顺利的,嘴角下垂,蔫头耷脑。   组织负责给他们创造机会,剩下的事儿,就在他们个人了。   其他大队大多选择贪黑回家,赵村儿大队离得远,晚上赶路不安全,而且他们有宿舍,当然是住宿舍。   赵建国今年进了公社卫生所,早就搬进了宿舍。   他收到闺女给他带回来的加餐,被孝顺到了,表情滞了一瞬,然后自然地收起来,转移话题:“我看朱建义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他相亲挺顺利的?”   赵柯点头,“跟他同岁一姑娘,笑起来很可爱。”   赵建国感慨:“他跟赵枫发小,从小一块儿调皮捣蛋,现在都要有对象了……”   赵柯心说:赵枫更贼,老早就惦记人知青了,出去参军都不忘写完往碗里划拉。   赵建国又问:“芸芸呢?有相到合适的对象吗?”   俩人都正大光明坐一块儿了,赵柯对父亲实话实说:“芸芸没有,她跟陈三儿处上对象了。”   赵建国震惊。   不止他,等到赵柯他们回大队,纸包不住火,赵芸芸和陈三儿坐在一块儿相亲的事儿,同样引爆了赵村儿大队社员们八卦的雷达。   他们俩确实有接触,打打闹闹的,但谁也没想到这俩人会凑到一块儿,实在是……不般配啊。   怎么不般配?   一个大队长的闺女,一个不确定有没有改好的二流子。   怎么可能呢?   大伙儿议论来议论起,都觉得赵新山一家不可能同意,肯定要棒打鸳鸯,全都在瞧着大队长家会闹出什么热闹来。   李荷花确实相当恼火,戳着赵芸芸的脑门儿骂,甚至连同赵新山、赵柯一起迁怒了。   “你非得让她去相什么亲,好嘛,他俩相上了,现在好了,赵芸芸跟一个二流子扯上关系了,还有啥名声?赵柯也是,人都带出去了,咋这么不负责呢?不知道管着点儿她?”   赵新山不乐意,“去相亲大会你不也没反对吗?”   李荷花是没反对,但她这时候没有理智可言,“你不一家之主吗?我看你就是惦记你那外甥女,她找个退伍当兵的好对象,亲闺女就配混混,你可真行!”   赵新山忍不住掏烟,“不要张口‘混混’闭口‘混混’,陈三儿现在在改好,他当拖拉机手当得很优秀。”   赵芸芸也附和:“对啊,陈三儿改好了。”   “那我也不满意!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要是非跟他在一块儿,就别认我这个娘!”   赵芸芸瞬间眼圈儿泛泪。   曲茜茜在母女俩中间,劝谁都不好,左右为难。   赵新山则是“啧”了一声,揪着眉头,不赞同道:“你不要一冲动就说狠话,一家人好好解决问题不行吗?”   李荷花说完也有点儿后悔,可一听他这么说,逆反心理一上来,一把拍翻他的烟盒,“在外面装好人还不够,回家还装!抽抽抽,成天抽,我让你抽!”   赵芸芸张大嘴巴,睁大眼睛,泪意消失无踪。   她妈……她妈竟然打翻了他爹的宝贝烟!   赵新山也火了,一拍桌子,怒道:“你发什么疯!”   “是我发疯,还是你分不清里外?以前纵容你妹妹你外甥女欺负媳妇儿闺女,现在还为一个混混说话!”   李荷花因为女儿,也因为观念的转变,第一次彻底地在家人面前对刚丈夫,挑战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信。   夫妻俩冲突了。   李荷花恶狠狠地瞪他:“我早就想说了,我讨厌死你抽得烟味儿了!”   赵新山不敢置信。   她、她从来没说过…… 第191章   赵新山和李荷花冷战了。   当晚, 李荷花就收拾铺盖搬去曲茜茜那屋,要跟赵新山分开住。   结婚快三十年,除了不在家,他们就没分过屋。   太不像话了!   赵新山质问她:“你非要搞这么难看吗?孩子们看着笑不笑话?”   李荷花不搭理他, 拉着脸“啪”地关上门儿。   赵芸芸早躲回屋了。   赵新山坐在堂屋抽烟生闷气, 只有曲茜茜进进出出。   她给婆婆铺褥子铺被, 还打热水洗脸洗脚, 最后一趟,灌满热水瓶, 又拎着水壶给公公的搪瓷缸子倒满水, 孝顺地叮嘱:“爹, 您早点儿睡。”   赵新山绷着脸, “嗯”了一声,没动作。   曲茜茜回屋,细心地给婆婆倒了半杯水放在桌上,“妈, 你晚上口渴, 兑热水喝。”   李荷花跟赵新山干起来,反倒浑身舒坦,躺在炕上享受着儿媳妇的体贴,惬意极了。   “儿媳妇儿多香,我早就该不惯着那个老登!”   曲茜茜当作没听见。   没多久,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赵新山独自抽完两根儿闷烟, 才端着搪瓷缸子回屋, 自个儿上炕铺被, 也没洗脚, 脱了外衣就躺下, 黑灯瞎火地睡不着,忍不住揪着衣领闻了闻。   “有啥味儿!越老越矫情!”   越在意的人越难受。   第二天,李荷花精神抖擞地起来,赵新山一晚上没睡好,脸色更黑。   李荷花不伺候赵新山了,啥都不干,也不搭理赵新山和赵芸芸,只跟曲茜茜和颜悦色地说话。   原本的母女矛盾上升为家庭矛盾,赵芸芸被母亲晾在一边儿可以没心没肺,赵新山不行。   后方不稳定,情绪就不可避免地带入到工作中。   陈三儿和赵芸芸处对象这事儿,那就是个八卦,不影响自个儿,大家私底下嗑瓜子看热闹,都不敢问到赵新山跟前去。   而现在赵村儿大队事关所有人、顶重要的事儿,有二。   一个是今年的春耕准备,一个就是他们的种猪。   春耕,大家都是熟手,按部就班准备就行。   猪……   月初那两只母猪,又有发|情反应,显然是没配上。   母猪配不上种,全村人都跟着着急。   怪愁人的。   还得重新配。   之前不搭理公猪的母猪第二回 发|情,燥得满猪圈拱,也不往公猪身边儿凑,公猪挨过去,它还撅公猪。   饲养员们只能辅助配种。   人力辅助吧,得拎着尾巴,手扶配种。   下乡人,有时候开黄腔挺粗野,好些妇女也这样儿,不过大家都有意识地避开未婚的孩子们。   这种事儿吧,要搁在平常,挺容易引人遐想、开腔扯黄的。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这个猪要是能配上,赵村儿大队就能省下一大笔买猪崽的钱,省下的就是挣的,到时候都用在大伙儿身上,相当于进大伙儿兜里。   换句话说,配不上,这个猪崽的钱,就是从所有社员的裤兜里抢钱。   以至于配种那几天,谁路过饲养员们,都要问几句——   “配了吗?配了吗?”   “这回能不能成啊?”   “公猪行不行啊?”   “母猪行不行啊?”   “你们行不行啊?”   养猪场的饲养员们压力太大了。   而且社员们给压力也就算了,大队长赵新山也总站在猪圈外头,眉头紧锁地盯着母猪,烟抽得更凶。   饲养员们打他身边儿路过,都呛得慌。   要是赵新山直接抓他们问责吧,大伙儿还能辩解几句,他们真努力了。   可他就这么苦大仇深地盯猪,他们心理负担才重。   饲养员们频繁跟小队长朱大娘诉苦,朱大娘不得不找到赵柯,唠叨:“你劝劝大队长吧,事儿那么多,还有他家芸芸的事儿没弄好,老盯着猪干啥啊?”   “古时候丫鬟婆子咋伺候小姐姑爷,俺们就是咋伺候那猪的,真是当祖宗一样了,都手把手了。”   “我自个儿怀建强的时候,都没这么小心,建义对象相成了,我这个大娘都没心情操心。”   “能不能揣上崽,我们也着急啊,这给我们整多大压力?猪压力也大啊,谁被这么盯着,能行啊。”   末了,朱大娘来了一句:“刚大伙儿还说呢,以后要是有儿媳妇儿,真不能为生孩子的事儿给儿媳妇儿脸色看,压力太大了!”   赵柯听得哭笑不得。   配种不顺利,但他们有了新的感悟,又不算是没有好处。   “你可不能因为忙就不重视这个,我们管着那么多猪呢,全是咱们集体的重要财产,不是小事儿的。”   “我知道了,会跟大队长说的。”   朱大娘这才忧心忡忡地回猪圈。   赵柯确实不闲,她的忙大家都肉眼可见。   相亲大会只是公社参与的一个活动,主要由妇联组织,而妇联只是公社其中一个部门。   公社是一个整体,目前合作社代表的经济发展是公社的重中之重,但其他方面也不能瘸腿。   双山公社在赵柯的催化下,有着他们自己的考量。   按照趋势,粮食问题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国家的命门,本地有土地优势,农业一定是本地的支柱型产业,绝对不会缩减耕地,只会在未来不断开发土地资源。   而大面积林转耕,畜牧发展,是否会生态失衡,造成土壤环境改变,气候变化,水土流失等问题。   从小处说,就是一个小公社的设想,往整体和长远说,涉及的不只是农业、林业、畜牧业,可能还有生物,环境,民生,人文……   赵柯和段书记、吴主任知识面有限,都不太懂这些,但牵一发而动全身道理,是自古就有的,负责一个公社,就必须整体、全面、长远地考虑。   每一块儿土地适合种什么作物,哪一种作物市场需求高,回报高,种植的性价比高,是否可以在其上发展其他副业,类似于稻田养鸭子养鱼,林地里养鸡,某些作物是否可以伴生。   还得研究针对农业方方面面的政策,还不能只考虑一年的耕种,还得紧跟时代的发展。   一个“穷”字,他们就要用有限的资源,尽可能地创造最大的价值,一个责任意识,他们就要尽可能地减少发展对未来造成的隐患。   不懂怎么办?就学喽。   学不过来呢?当然就是招揽人才。   翟老师他们回省城,将赵村儿大队描述的生态蓝图也带了回去。   他们有兴趣,积极申请,双山公社这边儿当然也积极配合,之前怎么对翟老师他们说得,跟农学院还是怎么说,还得翻出花地说。   这一冬接了不少省城的电话,最近这一两个月极其频繁。   俩几十岁的老领导应对的是口干舌燥,合作社的会也开得勤,赵柯就得经常出现在公社。   费尽口舌当然有收获,既然不是一个学科的事儿,他们就将跟农学院的合作成功扩大成跟整个大学多个学科合作。   双山公社也借着这些专家,倾尽全公社之力,为今年有史以来最浩大的春耕做最充足的准备。   忙不是假忙瞎忙,段书记和吴主任又提过让赵柯直接待在公社。   赵柯这次用“效率”推的。   啥好单位一天有事儿没事儿净开会,一天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会,就得让她一整天都蹲在公社里?剩下时间干啥?让领导看不惯她太闲,安排她“打杂”吗?   权责统一,各司其职,理所当然。   而且不是紧急会议,那就一周安排个一两天、两三天集中解决呗。   赵柯这个不“乖”的下属给俩老领导“上了一课”,所以没事儿还能守在赵村儿大队,朱大娘才能逮到她。   民生无小事。   赵柯很坦然地去找造成集体重要财产产生心理问题的主要责任人——赵新山。   她一出办公室,就看见了在猪栏前面抽烟的赵新山,一走近,就呛得咳了几声,边抬手扇边问:“大伯,你这抽多少烟啊?”   赵柯再一瞅他脚下,得有五六个烟头,还有散落地烟灰。   “……”   这是要升天呐。   赵新山问:“你来一根儿不?”   赵柯:“……??!”   是要她烟酒全来吗?   还是打得融入了就闻不出来的主意?   男性长辈的教育方式……怪粗暴的。   赵新山自顾自从兜里掏出一纸盒烟,递到她面前,又给她看手里的卷烟,“我抽卷的,这买的成烟我一般不给别人儿,来一根儿吧。”   赵柯摆手拒绝,“让我妈知道,你教我坏,她肯定要堵你家门儿。”   赵新山抽得狠了,咳了两声,叹道:“人活这一辈子,处处都是坎儿,小坎儿绊脚,大坎儿挡道,我也不差人堵我一回了。”   赵柯皱眉,“大伯你这抽得太狠了,对身体不好,要不戒了吧?”   赵新山说话有些冲,“我要是戒了,还不得把家都掀了!”   这火气明显不是冲她,赵柯眼神疑惑。   赵新山意识到语气不好,缓和了语气,沉闷道:“我不是对你,戒不了了,地里蚊子多,不抽点儿烟出来熏蚊子,叮满头包,刺挠着更难受。”   赵柯劝道:“咱们没有经验,猪一时配不上种,很正常,大伯你也别太愁了,以后肯定能解决的。”   赵新山扔掉半截烟,脚踩灭,道:“实在赶不及,就只能买了,大队买了不少种子,还得孵鸭子,账上钱不够,可能得再跟社员借。”   年前,赵村儿大队还的都是外头的债,本村社员们的钱还没还,以大队的信誉,账目分明,写清楚欠条,还是能再借的。   “我知道一只母猪能配种好几年,尽力了,就当积累经验吧。”   上一年欠那么多钱,都过来了,猪崽的钱比较起来,能承受。   这个事情,赵新山能想得明白,知道再可惜也没办法。   赵柯听他话,想得挺开,不解:“那大伯你咋抽这么多烟?朱大娘还担心你为了猪的事儿上火,让我来劝劝你。”   赵新山沉默。   “你也不是外人……”   屋头的事儿,尤其他还是大队长,按理不该往出说,可他这些日子过得属实是郁闷,“芸芸她妈为了芸芸的事儿,闹得厉害,我在家里待不住了。”   连余秀兰和赵建国聊起赵芸芸和陈三儿,都不看好,大家都觉得赵新山家肯定要闹一场。   “大伯娘和芸芸争吵了?”   赵柯了解一点儿赵芸芸和陈三儿的想法,他们并不想给大家看笑话的机会,打算安安生生的,慢慢软化赵新山和李荷花的态度,按理说不该吵啊。   赵新山提起来还恼火,“她跟我闹呢。”   赵新山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道:“前几天美丽她们娘俩来家报喜,美丽不是和一个退伍军官相看成了吗,俩人岁数都不小了,打算尽快定下。你大姑那个德性,过来一通嘚瑟,还挤兑芸芸不懂事,跟陈三儿处对象,你大伯娘那直接就甩脸子进屋了,整得场面挺难堪的。”   “那您没说大姑他们?多少有点儿故意了。”   赵新山黑脸道:“我咋能不说,我叫她们管不住嘴,结婚就别找我给主持,我都没向着你大姑她们了,你大伯娘还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赵柯一针见血道:“夫妻矛盾是因为赵芸芸爆发,但多年累积的不满才是根源。”   赵新山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并不愿意承认,嘴硬道:“我给她啥气受了吗?满村儿有几个妇女吃穿能比上她的?大队长的媳妇儿在村里也风光,她还不满啥啊?”   “没诉过苦,就真的没有过委屈吗?还是表现出来了,您全当‘女人爱唠叨’忽视了?说出来的委屈是委屈,没说出来委屈,更委屈。”   男人真的看不出来妻子很多时候的委曲求全吗?   他们只是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的约定俗成,习惯了让别人屈从一家之主的权威地位,习惯了母亲的样子,就对妻子理所当然,故意看不见。   赵新山不说话。   夫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磨合出新的相处模式,李荷花现在闹,就是在挑战旧的家庭模式,总会有答案。   赵柯没就这个问题对大伯说教不停,转而提起赵芸芸,“要不借着芸芸的事儿,跟大伯娘坐下一起聊聊,我帮你们先找个台阶下?”   赵新山日子比李荷花难过多了,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赵柯就将李荷花请到大队部,和赵新山一起坐下来聊赵芸芸和陈三儿的事儿。   李荷花看都不看赵新山,一坐下就问赵柯:“你也不反对芸芸和陈三儿吗?”   赵芸芸虽然不如赵柯懂事,但是个成年人了,实际还是赵柯的堂姐,李荷花之前迁怒,也知道不赖赵柯。   但以赵柯从小到大护赵芸芸的作风,她要是觉得不行,指定不能放任不管。   李荷花这段儿时间想过味儿来,不理解,“你这么相信陈三儿改好了?”   赵柯没直接说她的想法,就讲具体的事儿,让她自行判断。   陈三儿和树根儿从小互相取暖,互相救赎;   陈三儿暴雨主动参加挖水渠;   陈三儿在方静和许诚那件事里对赵芸芸闭口不言……   赵柯一开始也对陈三儿带有一些偏见和警惕,可陈三儿的行为打破了她的偏见,他用事实证明他本质上就没有烂到骨子里,不应该一棒子打死。   而且……   “你们担忧的并不是陈三儿一个人,你们也不信任芸芸的选择,不是吗?”   如果陈三儿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赵柯不会客气,他们作为赵芸芸的父母,用怎样的手段来分开两人,也都不为过。   “与其纠结他是不是真的学好,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修理修理赵芸芸?她本身有应对风险的能力和底气,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赵柯神情带着点儿使坏的意味,“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些,上进应该也可以吧?如果做不到,好像没那么坚定……”   “阿嚏!阿嚏!”   家里,赵芸芸躺在炕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192章   赵新山和李荷花一起回家了。   夫妻俩好像破冰了。   赵芸芸眼神在父母之间来回打量, 做好准备动作,随时逃跑。   李荷花看向赵新山,眼神询问:你说还是我说?   赵新山眼神里的意思是让她说。   李荷花便对赵芸芸语气冷淡道:“让陈三儿上门儿吧。”   赵芸芸试探出去的那条腿儿缩回来,震惊地张大嘴, “啥?!”   李荷花懒得说第二遍。   曲茜茜问婆婆:“妈, 要准备什么吗?”   闺女的对象上门, 受欢迎和不受欢迎, 目的不一样,待遇都可能不一样。   曲茜茜在打听婆婆的态度。   李荷花道:“就见见, 又不是要定下, 正常招待就行了。”   曲茜茜答应:“好的。”   赵芸芸这时候回过神, 兴奋地跑回屋穿衣服, 跑出去找陈三儿。   李荷花看着呼扇的门,表情一言难尽。   赵柯的话,当时他们夫妻俩想了想,都很认同。   但李荷花有些迟疑的是, 赵芸芸能怎么上进?   大队的姑娘, 现在的发展方向各不相同。   赵柯那种的,万里挑一,她的路一般人走不了,寻思都不用寻思。   赵萍萍那种勤奋学习考核上岗的路子,也不适合赵芸芸。   赵芸芸从小就不爱读书,赵柯小时候带她写作业, 哄她骗她, 她能一阵儿一阵儿地学, 混到小学毕业, 谁说啥都不好使了, 就不往上读了。   赵棉也是一个路子,踏实进厂,每天丁是丁卯是卯。   但李荷花根本没法儿想象赵芸芸那懒蛋能积极进取,估计到头来就挣个一级工的工资,还不如在赵村儿大队干着。   好歹她记工员的工作做得熟,会计的活儿也一直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   李荷花越琢磨越觉得赵芸芸干啥啥不行,主要是性格上不思进取、懒惰,还不稳重,一点儿闯实劲儿都没有,就爱搁家蹲着,蹲吧,她还不是个能顾家勤快的媳妇儿,让她干点儿啥都推三阻四的……   她能上进到哪儿去呢?   但赵柯很能发现人的优点。   她说赵芸芸有自己的方向,并且在她缓慢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不受人左右。   还说赵芸芸是她所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不追求改变的,她做出大家认为“反叛”的举动,但她本身不认为她在做“错”事,从来不会产生后悔的情绪,完全接纳自己,调头也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赵柯说赵芸芸性格很饱满,有自己的时区。   这不就是赵芸芸那些缺点的另一面儿吗?这算优点?   李荷花想起来依然很无力,“老三在带卫生员,还不如安排她去那儿。”   赵新山道:“芸芸不适合。”   “赵柯说得更不适合!”   曲茜茜好奇,“妈,赵柯说啥了?”   李荷花和赵新山对视一眼,兴致缺缺,“没谱的事儿,算了。”   曲茜茜看她不想说,便不问了。   晚些,赵芸芸高高兴兴地回家,宣布:“后天,陈三儿和陈叔来咱家!”   李荷花反应平平,“知道了。”   赵芸芸不介意她的态度,吃嘛嘛香,没心没肺。   晚上,李荷花依然往曲茜茜屋里去。   赵新山坐在堂屋半晌,没看见她搬行李出来,只看见曲茜茜进进出出,做之前每晚都做的睡前准备,问:“你妈呢?”   曲茜茜温顺地回答:“妈躺下了。”   赵新山:“……”   曲茜茜给他茶缸子倒满水,叮嘱:“爹,您早点儿睡。”   赵新山怒气冲冲地走到儿子儿媳妇门口,“芸芸的事儿不都有主意了吗?你还闹啥!”   李荷花躺得舒舒服服,“谁闹了,我跟儿媳妇儿睡得挺好,才不乐意回去伺候你个老东西。”   赵新山发火:“你看你说得像话吗!你也不怕在儿媳妇儿面前闹笑话!”   赵新山对儿媳妇从来不说重话,曲茜茜提着热水瓶站在公公后面,怕他们吵起来,出声道:“妈这段儿时间睡得香,可能是因为脚暖,爹,你睡前也泡泡脚。”   赵新山:“……”   重点是因为啥睡得香吗?   曲茜茜这个儿媳妇,赵新山一直相当满意,甚至经过那次的事儿,满意度都超过儿子了,但他现在怀疑婆媳俩故意在一唱一和。   而且,以前都是李荷花给他打热水泡脚。   李荷花是真的故意气人,“我这婆婆对儿媳妇好,儿媳妇也知冷知热,还没有臭烟味儿,咋能睡不好?我可不回去,你快起开吧,别挡儿媳妇回屋。”   赵新山沉着脸,“儿子回来呢?”   李荷花道:“儿子回来,我就住到芸芸那屋去。”   曲茜茜小声道:“妈你不搬也行,可以让赵瑞跟爹住。”   李荷花感动,阴阳怪气,“看看,儿媳妇多知道感恩!”   赵新山不是那种完全死板的大家长作风,否则也不会让赵柯在赵村儿大队当事儿,还配合她。   他沉声问:“你到底想咋地?”   李荷花想咋地?他问着了。   赵柯不是说了吗,先提出一个具体的、有难度但是不苛刻的要求,磨一磨。   李荷花举一反三,也想修理他,“你戒烟,我就搬回去住。”   “爱回不回。”赵新山扭头就走。   曲茜茜这才回屋,“妈……”   李荷花不在意,“没事儿,睡觉。”   夫妻俩杠上了。   李荷花没事儿人一样,就是不理会赵新山。   赵新山沉默着,仿佛不受影响。   而赵芸芸因为亲娘松口整天乐呵呵,也不站队,跟嫂子曲茜茜说起来很随意,“那就戒呗,抽烟也不是啥好事儿。”   上门当日,陈家——   陈老爹极其紧张,从知道就坐立不安,一大早就翻来覆去地拾掇上门儿要带的东西,不断地整理身上的粗布衣服,还后悔:“早知道我也做件儿新衣服了,万一大队长家觉得咱不重视……”   他没给自个儿做新衣服,却给陈三儿买了一身儿整齐的衣服。   陈老爹来以为俩人指定成不了,之前相亲大会,就拿给陈三儿穿,陈三儿没穿。   没想到大队长家让他们家上门儿了。   陈老爹还是诚惶诚恐,“咱家条件本来就不如大队长家,第一回 上门,更得正式点儿,穿吧。”   陈三儿默默地接过来,换上。   那是一身军绿色上衣深蓝色的裤子,陈三儿穿上很合身。他头发昨天去公社准备上门礼时也剃成了寸头,眉目清晰,眼神坚毅,很有硬汉的潜质。   陈老爹夸道:“好看。”   陈三儿整了整领子,十分紧绷。   陈老爹看他越弄领子越歪,抬了抬手,想给他整理,又怕儿子不乐意。   陈三儿问:“还不正道吗?”   “哎,是。”   陈老爹试探地伸手,见他没抗拒,才激动地上手整理,完事儿后,退了一步,又说了一句“好看”。   父子俩到赵新山家。   李荷花看见陈三儿精神的模样,也很意外。   她其实没正经打量过陈三儿的长相,想起陈三儿脑子里都是“二流子”“混混”应该有的吊儿郎当形象,尤其他之前还有那么离谱的说辞。   这确实是偏见。   而现在,可能是心态转变,李荷花再看陈三儿,他从出现在他们眼前,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但是没有一点儿贼眉鼠眼,也没有乱瞟。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陈三儿好像确实在“改好”。   李荷花又看向女儿。   赵芸芸这个没出息的,脸红地紧紧盯着陈三儿,视线一会儿在人脖子上,一会儿在人肩膀上,还往人胸膛腰上瞟。   李荷花一瞅她那个德性,都替她臊得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危险,“赵芸芸。”   一个大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   赵芸芸意犹未尽地拔出眼神,“妈,干啥啊?”   李荷花道:“还不给客人倒水。”   赵芸芸起身,接过嫂子手里的热水瓶,走过去给陈家父子俩倒水。   她今天也打扮了,头上的发卡是陈三儿买给她的,走动间,眼神一直直白地跑向陈三儿。   陈三儿也直观地感受到,她的喜欢。   而且一走近,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儿。   陈三儿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我自个儿倒,你别烫到手。”   赵芸芸直接松手,嘴上还娇滴滴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儿,哪能那么笨?”   陈三儿自顾自地倒水,没接茬。   赵芸芸噘了噘嘴,骄纵地指控:“陈三儿!你没反驳!你是不是觉得我笨!”   “没有。”   “你就是那么想得。”   “真没有。”   “就有!你不耐烦了。”   陈三儿妥协:“我下次一定回答你。”   他还是没说“她到底笨不笨”的问题,赵芸芸却满意了。   其他人:“……”   李荷花都没眼看。   赵新山嫌弃,脸色黑沉黑沉的。   陈老爹则是怔怔地看着这种样子的儿子。   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没想到这么黏黏糊糊,而且陈三儿明显很迁就赵芸芸,几乎是惯着了。   可越是这样儿,越是得修理赵芸芸。   李荷花开门见山道:“我们没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赵芸芸着急:“妈——”   陈家父子面色也都有些变化,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队长家是不是要当面敲打他们……   陈三儿紧张地站起来,“婶儿,我……”   然而李荷花抬了抬手,打断他,看向赵芸芸:“想我和你爹同意你跟他在一起是吧?”   赵芸芸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啊,你们是我爹妈啊。”   “想在一起可以……”李荷花道,“你报名选妇女主任,什么时候票数超过赵柯第一次参选的一百一十七票,什么时候,我们就让你们结婚。”   “啥?!”   赵芸芸震惊,“我咋能跟赵柯抢职位呢?”   赵新山和李荷花同时抽了抽嘴角。   曲茜茜低头抿唇笑。   陈三儿眼神也有些复杂。   李荷花没好气道:“你还能从赵柯手里抢到妇女主任?我都不敢想,你可真敢想。”   好像是……赵芸芸悻悻,“那你这是干啥啊?”   李荷花认真道:“我信不着你,那你就向我们证明你的认真,你为了他可以努力。”   赵芸芸挣扎:“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李荷花道:“夫妻要一起过几十年,这么长时间,要是永远是一个人努力上进,一个人迁就退让,一个人吃委屈,另一个人心里头会一直平衡吗?”   赵新山不禁望向她,沉思。   她现在是不平衡了吗?   “你证明给我们看,否则我们我办法相信你真的长大了,能够承担任何决定。”李荷花也看向陈三儿,“你也给我们看看你的诚意。”   当然要当着陈三儿的面儿说,挑拨俩人的感情,让他们分开,或是推动他们携手同心,一起成长……   赵芸芸和陈三儿对视。   陈三儿先坚定地说“好”,赵芸芸随后“哼”了一声,“走着瞧。”   赵家人期待,最终是赵芸芸和陈三儿结婚。 第193章   陈家父子登大队长家门儿那天, 距离今年的选举大会,只剩下几天。   如果说去年好歹还有点儿“赵柯究竟选什么”的悬念,今年社员们顶多就是猜猜赵柯的票数。   大家对选举大会的关注,远远次于母猪不带崽, 也不如陈三儿上门。   按照大队的估计, 最多只能等母猪到春耕结束, 到时候母猪要是还没有信儿, 就得买猪崽回来。   这个事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了。   倒是陈三儿和赵芸芸的走向, 大伙儿很感兴趣, 都在想着法儿地打听, 他们俩到底成没成, 大队长家是不是同意俩人的事儿了。   赵新山李荷花对赵芸芸的要求,当然不能对外说,那不就影响票了吗,谁知道村里人那么爱凑热闹, 会不会“造假”。   但村里都在议论俩人, 他们也不能不给个说法儿。   有人问起,李荷花便开诚布公地回应:“陈三儿那孩子,以前有点儿荒唐,不过他本性不坏,现在也很上进,我家芸芸呢, 还没定性, 我们做父母的, 有些担忧, 但也想给孩子们个机会, 就约定好给他们些时间成长。”   大家固有的观念里,男人成长,应该在养家,女人成长,主要是教养孩子和操持家务。   所以大部分社员听说后,下意识地认为大队长家更多是在考验陈三儿,“还得是大队长家,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哈。”   赵芸芸的名字出现在妇女主任竞选人里,大伙儿也都没太当回事儿,实在是赵柯的竞争力太强了,大家都当赵芸芸就是个凑数的。   所以选举中,赵芸芸站在赵柯旁边儿,得到了个凑数的零头票,十七票。   赵芸芸对这个结果一点儿不意外,还有心情跟赵柯猜测都有谁投票给她了。   “陈三儿和他爹,肯定会投给我,我妈和我嫂子,没准儿也会投给我……”   赵柯点头。   赵芸芸数到四个人,就露出犹豫的神情,“谁讨厌你呢?”   赵柯睨她,“你数你的,带我干什么?”   “讨厌你的有可能会投给我啊。”赵芸芸啧啧两声,“赵柯,有可能有十来个人不喜欢你诶。”   赵柯懒得搭理她,这一项流程结束,示意她下台。   俩人站到台侧,赵芸芸无力道:“我妈用心太险恶了!照这么下去,我和陈三儿这辈子就是牛郎织女了。”   赵柯玩笑:“牛郎织女好歹成亲了,一年还能鹊桥相会一次,你要是不努力,恐怕名分都捞不着。”   赵芸芸:“……”   更险恶了。   “他们就是不同意吧……”   赵柯故意劝退:“怎嘛,决定放弃了?放弃很轻松的。或者你们不需要家长的祝福,硬要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赵芸芸咬牙,“我不想陈三儿再被人说嘴,他肯定想堂堂正正地跟我结婚。”   她会这样想……赵柯眼里泛起笑意。   而赵芸芸说完又犯愁,“这怎么可能嘛。”   赵柯只要选妇女主任,票数就一定是碾压的,除非赵柯不当……   赵芸芸眼睛一亮,看向赵柯,鼓动:“要不你选大队长吧!咱俩把我爹弄下来。”   “你可真是孝女。”   赵芸芸却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劝说她:“你想啊,我爹老古板一个,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被我娘拿捏了命脉,我们姐妹强强联合,肯定也能拿捏他,到时候你带领赵村儿大队飞黄腾达,咋样?”   赵柯抽抽嘴角,打听:“大伯娘怎么拿捏了?”   台上,赵新山正在做春耕动员。   赵芸芸瞥了亲爹一眼,伏在赵柯耳边道:“我爹,烟让我妈收走了,每天得上我妈那儿领烟叶……”   赵新山其实已经不能说是“老古板”了,他身上虽然有旧时候大家长的做派,但在和赵柯磨合的过程中,也在反思和进步。   对于李荷花的“不平衡”,他“退让”了,而这一退,就退出了家庭的权力首席。   李荷花最开始要全部没收,强制戒烟。   赵新山跟她在屋里据理力争许久,最终成功说服李荷花,循序渐进地戒烟。   赵芸芸该偷听的不该偷听的,全都听到了,全都吐露出来,以此来打动赵柯:“咋样儿?要不要跟我干?”   赵柯听得有趣,逗她:“干也不是不行……”   赵芸芸激动。   “但是……”   赵芸芸笑容又回收,“你咋还有但是呢?但是啥?”   赵柯问她:“你怎么就确定,我不选妇女主任了,你就能得到足够的票?”   赵芸芸比之前轻松很多,“我把你这个大山搬走,我再努努力,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啊,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这可是为了我的幸福。”   赵柯故作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在赵芸芸紧张的视线下,勉强地答应:“行吧。”   赵芸芸高兴地跳起来。   台上,正讲着话的赵新山警告地看向她。   赵芸芸捂住嘴,稳重起来。   赵柯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就给你一年时间,明年选举之前你要是不能获取大家的认可,我可不敢冒险跟大伯对着干。”   赵芸芸一脸郑重地点头。   赵柯彻底绷不住表情,笑容灿烂。   台下,傅杭捕捉到,有些失神。   台上,赵新山讲着今年的赵村儿大队的劳动计划。   去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今年照比去年,工作量并没有大幅度翻越,只是多了一些细化。   今年稻田地比去年增加了一些,村里给擅长孵蛋的妇女社员分配了孵鸭子的任务。   公社那边,专家组抵达之后需要有住处,到时候会给他们划一块儿地进行研究,当然是由公社自己的建筑队承包建设,赵村儿大队明年还得照常出砖。   整个公社今年的春耕任务极重,公社会统一安排农机站的农机进行耕种,赵村儿大队需要配合。   还有养猪任务,赵村儿大队对此经验已经很丰富,赵新山没有多赘述。   不过赵新山提前说了一下当下赵村儿大队养猪场的困境,以及有可能会向大家再借钱买猪崽。   社员们都相信大队的诚信,没太抵触。   而大家关心的盖砖房的问题,赵新山坦诚道:“按照计划来,但一切得先以发展为主,总不能还没让大家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就先把钱全都花在盖房子上,到时候要干别的拿不出钱来,影响集体创收,是吧?”   大伙儿虽然遗憾不能早点儿住砖房,但大队的考量确实很有道理,也都表示理解。   最后,赵新山肯定道:“咱们大队在越变越好,我们的目标都会实现的!”   ·   赵村儿大队的选举大会如同一个信号,整个双山公社打响了今年最大规模的春耕之战。   公社下达了一个死令:必须把所有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播上种。   全公社都要为耕种服务,务必完成春耕任务。   傅杭和林海洋第二天就彻底驻扎在农机站,每天的任务就是仔细检修农机,保证春耕开始之后,农机不掉链子。   其他部门也好似都从冬眠中醒转过来,不停歇地滚动。   秋收,粮食从地里收割出来,输送到各地。   春耕,则是一切耕种所需源源不断地从其他地方汇向一片片田地。   忙碌,打开了春天最生机盎然的画卷。   脚步匆匆,油门轰鸣。   大地恢复生机,树梢泛起绿意,双山公社的拖拉机队再次出动,奋力耕耘,将希望的种子挥洒向大地。   这片养育四方人的土地上,农民们掌握着神秘的钥匙,征服大地,驯化野草,开启一把名为农耕的锁。   五月下旬,春耕进行时,赵村儿大队养猪场的饲养员们克制着急躁、激动的情绪,数着日期,耐心观察了几天,终于再也控制不住,飞奔向田间地头,边跑边大喊:   “猪怀了!猪真的怀了!”   地里的社员们听到喊声,全都抬头,“啥?!”   饲养员手放在嘴巴前当喇叭,更大声地喊:“猪!怀!了——”   猪!怀!了——   田间回荡着这句话,社员们高兴地欢呼,但又有些不真实。   有人跑到低头追问:“真怀了?你没骗人?”   饲养员道:“当然是通过母猪的生理表现确定的,我们咋会拿这事儿骗人?两头母猪到了发|情期都没有发|情反应嘞,能吃能睡还长膘,就是怀了!”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不太好说的生理表现,他们怕有误会,忍耐着,确定不能有假才宣布的。   饲养员不满他们的质疑。   社员们哪是故意唱反调,得到更肯定的答复,走在田里都带风,下工了全都跑到猪圈慈爱地看着他们大队争气的重要财产。   真争气啊……   这一下子给大队省多少钱!   大伙儿黝黑的脸乐得遍布褶子,看向其他还没有到日子的种猪,目光更加灼热。   不在天意在人为。   赵村儿大队的饲养员们经过几次配种失败,反复复盘,获得了丰富的配种经验,在这一次配种中发挥了充分的作用。   在春耕结束时,饲养员们自信地宣布:所有的母猪都揣上了崽!   不断收获惊喜,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每一天都会更期待明天。   一个好的领导可以带动团队的氛围,集体的积极向上也能滋养给个人。   赵柯很忙,但她精神是昂扬的,她更是无比地确信明天会更好。   她带着最蓬勃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从赵村儿大队辐射到整个公社。   春耕彻底收尾,一场战役胜利。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好事开头,蓄势待发,今年一切都会顺利。   这时候,段书记连日劳累的身体一松懈,病倒在了岗位上……   作者有话说:   熬夜就会越熬越晚,成恶循环了,我努力调整时间。 第194章   赵柯乍一得知段书记累倒, 心里揪了一下,得知就是劳累过度在家休养,并不是吓人的重病,心才松了些。   她和赵新山第二天上午就带着探病的东西赶到公社。   赵柯熟门熟路, 也不用人引路, 直接上门。   段舒怡妈妈开门, 见是赵柯, 立马热情地迎他们进门,不好意思道:“你们也是听到我家老段晕倒赶过来的吧?是不是吓到了?卫生所的大夫, 就是你父亲, 给他把脉了, 累狠了, 养一段儿时间就行。”   “没大事儿就好。”赵柯把鸡蛋和一兜鲜蘑递过去,“段婶儿,这是我们给段书记补身体的,您收下。”   赵新山也将手里拎的活鸡和鱼送上去。   段舒怡妈妈推辞:“来就来, 带啥东西啊。”   “看病哪能空手?”   赵柯熟门熟路, 语气随便儿,“我们把这鸡拴院儿里,这些我给您放厨房,鱼得趁新鲜抓紧吃……”   段舒怡妈妈也没拦着她,专门儿招呼赵新山。   赵新山道:“我绑就行,不用出来。”说完转身就朝围栏边儿走。   段书记在里屋, 听到动静问:“是赵柯和赵大队长来了?”   他声音稍微有些虚, 伴着说话声, 还有起身下地的动静儿。   赵柯不见外, 在厨房里扬声回道:“段书记, 您躺着吧,别动弹了。”   段舒怡妈妈也道:“赵大夫让你卧床静养,你老折腾什么,躺好了。”   里屋没传出脚步声,只有段书记的叹息声,“一直躺着,躺不住啊。”   段舒怡妈妈嗔道:“你就是劳碌命!”   赵柯走出厨房,“段婶儿,舒怡知道了吗?”   “她怀孕了,月份小,怕吓着她,先告诉女婿了,等老段好点儿,再跟她说。”   “竟然怀孕了!恭喜啊,您和段书记要做姥姥姥爷了。”   段舒怡妈妈笑道:“我们也是才知道,要不然早就告诉你了。”   里屋的段书记忍不住催,“你们进来说话,别在外面聊。”   这时,赵新山也绑好鸡,走进来。   段舒怡妈妈领着俩人进到里屋。   段书记靠坐在炕上,下半身搭着被子,脸色不好,精神头还行。   他指着椅子招呼他们坐,“我这一倒下,大家都慌神了,老吴昨天跟来,今儿早上又过来瞅我一眼。”   赵新山道:“段书记您是咱们双山公社的掌舵人,大伙儿当然紧张,您早点儿养好身体。”   段书记笑了笑,叹道:“不服老不行,没抗住压力。”   段舒怡妈妈放下给赵柯他们的水,埋怨道:“那是你身体不好,吴主任不是啥事儿都没有?”   段书记在家里,比在单位的状态放松,反驳她:“老吴那是太精了,不让人知道,他前些天犯了腰疼病,走道都费劲。”   段舒怡妈妈闻言,“你们两个老的,逞什么强,真出点儿啥事儿,公社都得乱套,那不是更得不偿失?”   这话,段书记没法儿反驳,默默地接过水杯,喝了口温水。   段舒怡妈妈唠叨他:“好在这是春耕结束了,要是赶在春耕的时候倒下,耽不耽误大事儿?多放放手,给年轻人一些锻炼的机会,省得你们成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的……”   段书记听到给“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不由瞥向赵柯。   赵柯端着水杯,眼神清正温和,肩膀自然地放松,但坐姿很端正。   段书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赵柯,那时候她面容很稚嫩,脸上一直笑盈盈的,那时候她就比他们同龄人都稳,这是个优点,可她身上又差了点儿冲劲儿。   后来赵柯回村儿做妇女主任,肉眼可见地转变,从眼神里透露出来。   人得过且过和有追求并为之奋斗,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   若是形容得酸气一些,灵魂经过洗涤,整个人都透着股清灵劲儿,自然散发出来的亲和力,引得与她接触的人信任她,聚向她。   不止她自己改变,她也在改变着身边人和环境。   到现在,赵柯身上有了游刃有余地从容,她已经具备了领导的特质。   段书记回应妻子的话:“我也不会次次都这样儿拖后腿,该退下的时候,肯定是要退下的,但现在集体还需要我们这些老马,我们就得守好岗,继续发挥余热。”   “年轻的干部们才刚走上轨道,我们得做好交接,免得他们将来走不稳嘛。”   “我不是担心你吗?岁数大了哪哪都脆,万一磕了碰了,要命的事儿,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和舒怡咋办?”   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段书记安抚她:“你放心,我这回肯定好好养着,不能让公社出乱子。”   这时候惦记的还是公社。   段舒怡妈妈对他这甘于奉献的人民公仆精神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也一直在背后支持她的工作,只是一想到他累到晕倒,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小柯。”段舒怡妈妈握住赵柯的手,请求,“婶儿麻烦你一回,你多帮着老段和吴主任分担分担,行吗?我到时候也叮嘱叮嘱小程他们”   段书记没说话。   赵柯看他一眼,随即笑着答应:“段婶儿,您放心,合作社的事儿,我以后多往公社跑跑。”   段书记手指摩挲杯子,所有所思。   段舒怡妈妈欲言又止,拍拍她的手,“婶儿谢谢你。”   赵柯摇头,“这也是我想做的,您不用跟我客气。”   随后,段书记跟赵柯说一些合作社的工作,跟赵新山聊一聊赵村儿大队的春耕和养猪场的情况。   除了段书记身体吃不消了,整个双山公社都是喜报频频,段书记心情很好。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赵柯看段书记面露疲色,便道别要走。   段舒怡妈妈留他们吃饭。   她照顾段书记,已经很耗心力,他们来探病,怎么能留下麻烦她准备饭菜。   赵柯和赵新山双双拒绝,直接起身离开。   段舒怡妈妈送他们出门,“舒怡要是来了,我托人给你带话。”   “好。”   赵柯和赵新山离开段书记家。   “你以后要常在公社了?”   赵新山老烟枪,加上心里有事儿,又掏出烟来。   赵柯道:“我之前跑公社也勤,不会耽误咱们大队的事儿。”   “我不担心这个。”赵新山手上卷着烟,“我心里有数,你早晚都得走,就是芸芸……你真觉得她能接你班儿?”   “这也不绝对啊,公平竞争,别人选上也正常。”   赵新山点头。   他这样儿,就是不会插手赵芸芸的竞选。   而后,赵新山又有些感叹:“段书记都说要跟年轻干部做好交接,大队的接班人也得仔细培养起来了。”   赵柯笑,“咱们大队现在能拿得住事儿的人挺多的,大伯你挑起来,要烦恼了。”   赵新山笑得眼尾纹路堆积,烟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没点着,“那也比没人可挑幸福。”   两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赵柯今天没留在公社,跟赵新山一起返回赵村儿大队。   她早先就培养了好几个小助手,段书记养病这段儿时间,她在公社的时间长,妇女主任的工作就委托给小助手们,尤其是赵芸芸。   赵柯交代她:“这时候不表现,什么时候表现?机会你得抓住了。”   赵芸芸答应得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咱大队现在也没啥大事儿。”   她现在明显还没有转变思维,还没有认真起来。   赵柯也不着急,总有契机。   而这个契机,在几天后来了。   正好赵柯从公社回来,五奶家的赵林慌里慌张地跑到大队部,“赵柯!你快去看看,曹水头破了!”   赵柯急忙起身,赵芸芸紧跟在她身后。   “严不严重啊?”   赵林心有余悸,“得有两三公分一个口子,我跑出来的时候直冒血。”   三人先跑向卫生所,期间赵芸芸追问:“咋突然砸头了呢?”   赵林有些难以启齿,“小艾……小艾砸的。”   赵柯和赵芸芸突然刹车,险些撞在一起。   赵芸芸惊呼:“赵小艾砸的?!”   赵林羞愧地点点头,“俩人吵架了,小艾脾气一上来,手边儿有啥就顺手扔过去了。”   赵芸芸稀奇道:“这可真是有出息,女人打男人了……”   赵柯微微蹙眉,不赞同地看她,“先别说了,赶紧拿药和绷带,去五奶家。”   俩人立马收声,按照赵柯的指示,拿了止血的药和绷带,匆匆忙忙地往出跑。   赵五奶家人多,两个儿子以及孙辈儿都住在一起,孙辈儿还都成了婚,生了曾孙。   屋里就赵五奶夫妻和赵小艾以及伤患曹水,其他人都挤在门外,门堵得严实。   赵林在后面喊了一声:“赵柯来了。”   几人立马散开。   赵柯和赵芸芸挤进去。   曹水昏了又醒了,脸上的血迹擦掉了,脸色苍白,眼神不太清醒。   赵小艾站在边儿上掉眼泪。   赵五奶他们满脸地担忧。   赤脚大夫也是大夫,没有大夫实在是不方便。   赵柯边查看伤口边问道:“有什么感觉?”   曹水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回:“晕……恶心……疼……”   伤口看着不深,不过是脑袋上,赵柯也不确定有没有其他问题,严重不严重,包扎完后,便对赵五奶道:“让他缓一下,我怕他不好动,我这就开拖拉机去接我爹回来给他看看。”   赵小艾惴惴不安地看着赵柯。   赵柯没瞅她,拽着赵芸芸出去。   赵芸芸估摸道:“我看他应该没事儿,之前那谁砸得更厉害,也没啥问题。”   担忧放下来,她又有心情玩笑了,“嘿~打丈夫……传出去,咱们大队又有名儿了。”   赵柯直接给她后背一巴掌,“你还笑,你要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儿,得损失多少票?”   赵芸芸没心没肺,“我那微薄的票数,还能咋损失。”   赵柯认真道:“我一会儿走,你得负责处理问题,你刚才那个态度,绝对不能有,你代表的是大队的干部,绝对不能幸灾乐祸,就算有也得藏起来,只能站在中立位置上看对错,公平地处理,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芸芸点头,又摇头。   “夫妻矛盾,小事儿,交给你了,我走了。”   赵柯一副很着急地样子,拍拍她的肩,小跑离开。   赵芸芸两眼发懵地瞅着她风风火火地跑掉,忽然回过味儿来,向前追了两步,“不是,你让别人去接也行啊,非得你自个儿接吗?赵柯——你回来——”   然而赵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路口。   赵芸芸赶鸭子上架,原地站了两分钟。   上一次她捏着鸡毛当令箭,代赵柯出去,给春妮儿干离了,这一次……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   赵芸芸给自己打气,转回到赵五奶家。 第195章   全公社都知道段书记要养病, 吴主任得代理公社的事务,合作社的担子就得赵柯这个副社长担起来,合作社有事儿都找她。   赵柯安排小助手代理妇女主任的活儿,当然也要通知给社员们, 免得有事儿不知道找谁, 或者赵芸芸突然冒出来, 大家莫名其妙。   因此赵芸芸独自返回来, 赵五奶一家都没意外,但也没太将她当回事儿, 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都放在受伤的曹水身上。   赵五奶的两个儿子, 老赵家排老七和老九, 赵林和赵小艾是赵老七家的, 赵杨是赵老九的独生子。   赵林、赵杨、赵小艾三个孙辈儿都结婚了,赵林媳妇儿还生下了曾孙,赵杨媳妇儿也怀孕了。   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热闹的同时, 矛盾当然也免不了。   家务事不好处理, 尤其还是亲戚,又是有点儿声望的长辈家。   看热闹的时候是纯开心,让她管,赵芸芸只觉得麻烦。   赵芸芸想偷懒,打算再挣扎一下,便杵在外头, 先打听打听赵小艾和曹水怎么动手的, 等着赵柯回来跟她说, 让她解决。   她不好找长辈打听, 就找到两个堂嫂。   都在一个院子住着, 说话声音高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彼此的眼睛和耳朵。   但赵五奶能当媒婆,能说会道,属于赵村儿大队相当懂人情世故的老太太,有她教导儿孙,“家丑”当然不会外扬。   赵林媳妇儿和赵杨媳妇儿对视后,没吱声。   赵芸芸催促:“有啥不能说的,等赵柯回来,你们还不是得说,我不也能听见。”   两个嫂子这才开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小艾和曹水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合,不过婚前婚后也有波折矛盾。   这时候农村几乎家家都穷得叮当响,富一些的和穷一些的,除了一些藏了宝贝不能拿出来的人家,多的也就差个百十块钱的家底,少的可能就差个十几二十块钱。   曹水家兄弟好几个,他是老三,全家都能干,条件不算最差,但他们大队种的地少,辛苦干一年都挣不了几个子儿,整体都偏穷。   当时的赵村儿大队的条件有目共睹,已经领先各个公社,走在上坡路,会越来越好。   赵小艾家里条件在赵村儿大队都算得上偏好的,选择的空间很大,完全可以找比曹水更好的青年。   赵小艾和曹水走近,赵五奶和赵老七夫妻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曹水救人的举动,改变了他们的态度。   人品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开始人品就不行,无论对赵小艾一个人多包容,都不保准,因为很有可能是有所图。   夫妻关系走到最后,很大程度是看良心和责任感。   曹水家里,不像赵萍萍丈夫马盛家,当初不太希望儿子来赵村儿大队,怕人说道马盛是“倒插门儿”。   他们对曹水和赵小艾的事儿很积极,也很乐意他们结婚后曹水搬到赵家来,甚至像是不介意他入赘。   但赵村儿大队当初给适龄青年们找对象,提前就说过,不要让步,哪怕要招人进来补充劳动力,该有的彩礼该置办的东西,都不能少。   赵村儿大队一直在申明,不是招赘,是正常的谈婚论嫁,赵村儿大队摆事实讲道理打动女婿们,邀请他们留在赵村儿大队。   赵小艾和曹水议婚的时候,赵五奶要了三十块钱的彩礼,同时他们也给赵小艾一样的嫁妆。   曹水家搬到赵村儿大队,省了结婚起房子的钱,三十块钱不少,对比赵村儿大队和赵小艾的条件,也算不上多。   曹家试探地想要商量通赵小艾,但赵小艾听长辈的,也不想在结婚上比其他同村的姑娘差太多,最后曹家实在不想放弃这门婚事,还是凑够了三十块钱。   这就成了隐患。   曹家东拼西凑,钱拿出去了,一家人过得比以前还紧紧巴巴,下头还有两个小子没结婚,但曹水这个刚结婚的三儿子过得好……   过得好的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欠债?   过得好的兄弟怎么能不帮衬拉拔其他的兄弟?   人都不是恶人,但是穷,就会酸,就会不平衡,就会计较。   想占便宜的人,得到之前可以衡量,可以装一时,得到之后胜券在握,就装不下去了。   分隔两个大队,双方不常见面,可每次见面,总要诉苦,总要说些引起曹水愧疚的话,拿道德和感情施压,让他们帮衬帮衬家里。   曹家父母还明里暗里说当媳妇儿得怎么怎么样,打压赵小艾,妯娌也酸言酸语。   当赵小艾面儿还拐弯儿抹角,背后对曹水,说他们出了彩礼,啥不都是老曹家的,将来孩子也姓曹,得治一治赵小艾,不能让她骑到头上去。   赵小艾为此跟曹水闹了一通脾气,明确表示很不喜欢婆家人。   曹水脾气好很多,道歉哄她,可也不忍心家里难,对赵小艾提过一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过苦日子,能帮就帮一帮。   赵小艾不乐意,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娘家,要攒钱盖砖房,而且将来生孩子也得花不少钱,帮婆家了,钱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五奶不让她跟曹水吵,劝赵小艾把钱投到大队,手里没有钱,省得惦记。   曹水有理由回父母,也没有不满的情绪,毕竟赵小艾说得有道理,他有男人的自尊,并不乐意一直住在媳妇儿娘家。   不过曹水孝顺,没借钱,就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下,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总会多捎带点儿东西。   他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看不起,就努力干活儿,有空闲了常跟着人上山下河弄点儿野菜野物,跟人换点儿啥,留出给赵小艾的,其他的都接济父母。   赵小艾觉得他不亲她家人,只惦记着父母兄弟。   曹水不跟她争吵,每次赵小艾起头,俩人拌几句嘴,但吵不起来。   可等曹水考上拖拉机手,进到公社农机站,月月有工资,情况就大变。   儿子有本事了,曹家人态度更直接,然后就导致夫妻的矛盾直线上升。   曹水认为他是儿子,孝顺父母理所应当,顾及着赵小艾的情绪,而且总这样儿没完没了,提出每个月只拿出一块钱给父母。   赵小艾不愿意,她拿一分钱给婆家都难受。   赵五奶他们也劝过她退让一下,别太较真儿,赵小艾不退。   夫妻俩生出隔阂。   甜蜜被鸡毛蒜皮打败,结婚的日子没那么美好。   赵小艾不顺心,婆家说曹水“有本事”,她就拿话磕碜曹水——   “你兄弟能月月给父母一块钱吗?你父母是父母,我就是外人吗?”   “你不跟我结婚,哪能留在赵村儿大队,哪来的机会当上拖拉机手?”   “你现在住在我娘家呢,你才是胳膊肘往外拐……”   这种刺人的话,曹水尊严受挫,寄人篱下感十足,要么态度冷淡地回避赵小艾,实在逼急了就跟她吵几句,拿到工资也不跟她商量,直接抽了一块钱给家里。   因为这个,赵小艾动了手,有一就有二,演变成经常。   这就很难评。   赵芸芸听得头大,麻烦,“互殴了?”   赵林媳妇儿无奈道:“没有,妹夫没还过手。”   赵芸芸:“……”   单方面啊。   赵小艾真的,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都没她牛,开天辟地了。   但是男人和女人,身体上确实存在差别,曹水常年干农活出大力,要是也动手,赵小艾肯定不是对手。   话又说回来,打架也不光凭体格,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赵芸芸思维发散,赵柯就属于打不打过心里怂不怂,气势上一定要悍,所以男孩子也会怕她,时间长了,形成威信。   “这回是因为妹夫的弟弟今年也去相亲了,要结婚得用钱,就想跟小艾他们借一些……”   赵杨媳妇儿是赵小艾堂嫂了,不太好说啥,都是亲嫂子在说。   “奶和爹妈也都劝过小艾,妹夫自个儿赚钱呢,孝顺没毛病,而且他也不是愚孝,不能把人越推越远。小艾答应得好好的,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嘴控制不住手,闹得夫妻俩感情变差。”   赵芸芸有点儿别扭,再一琢磨,这不就好像是她爹妈的颠倒版吗。   李荷花对娘家也亲,回娘家从来不空手,娘家有事儿就想帮衬。   赵新山一般不过分,不太管,但赵荷花有时候会挤兑李荷花“胳膊肘往外拐”,李荷花还气过。   赵芸芸私心里,亲近姥家人胜过烦人的大姑。   人用私心看事情,就会偏心。   赵芸芸也不觉得女人厉害点儿有啥不好,厉害才不会受欺负。   但赵柯说干部的立场得公平公正……   赵芸芸便没什么力度地说了一句:“不管咋说,也不能动手啊。”   赵小艾动手,确实不在理,两个嫂子都说不出话来。   而且长辈们思想更保守一些,都认为做人媳妇儿的,应该照顾好男人,动手打男人,实在不够恭顺。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赵新山也过来看曹水,他说了赵小艾两句,看赵小艾哭了,就止了话。   中午,赵芸芸回家吃了个饭,拖了些时间,听到拖拉机声儿,表现得很积极地跑出去。   但是!   没有赵柯!   是潘斌开拖拉机拉着赵建国回来的。   赵芸芸急忙追问:“三叔,赵柯没回来吗?这还有事儿呢。”   赵柯故意找借口没回来。   赵建国替她传话:“公社临时有事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让你代她处理一下。”   咋没回来呢?   赵芸芸犯愁,本来寻思可以躲过去,没躲了。   赵建国去赵五奶家看曹水。   赵芸芸拖着脚步跟在他后面。   几个小时过去,曹水状况好点儿了。   赵建国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嘱咐他躺着别乱动,休养几天。   他这个大夫发话,赵五奶一家就放下心。   赵小艾愧疚地看着丈夫,“曹水……”   曹水闭上眼睛,明显不想跟她说话。   赵小艾便裹足不前,又委屈又忍不住生气,她也不是故意的。   赵芸芸站在屋外,望着泥草墙,两眼无神。   赵柯都是咋做的来着?   先礼后兵?   先打开心扉,再进行批评指正?   片刻后,赵芸芸倚在门框上,招呼赵小艾,“小艾姐,你来一下呗。”   赵小艾起初没动,赵芸芸叫了第二声,她才动弹。   “咳。”   赵芸芸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的样子像是小孩儿穿大人的中山装,“小艾姐,赵柯不在,我代她做妇女工作,你有啥委屈,可以跟我说说。”   怀着孕的赵杨媳妇儿怕挤着肚子,一直没往人多的地方凑,听到了她的话,眼神诡异地看过来,又看向屋里。   委屈?脑瓜差点儿开瓢的人,好像是曹水吧?   赵小艾本人也没领情,“你懂啥,我跟你说不着。”   赵芸芸不忿,“你还没说,就说我不懂,你没了解我调解矛盾的能力,就先瞧不起我,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赵小艾心情不好,哪有功夫搭理她,“你爱咋想咋想,自己事儿都整不明白,还来调理我,你有那闲心,回家求大伯和大伯娘长命百岁,省得将来你哥你嫂不管你,你连口饭都混不着。”   啥意思?!她啥意思?!   这话认准了她赵芸芸以后过不好?   赵芸芸不服气,“哈!笑话,我可比你明白道理,好歹我知道得解决问题,吵架啥用没有,而且动手就是不对!”   赵小艾说话更刺人,“你这么明白,没见你过上啥好日子。”   “我过得好着呢!”   赵小艾嗤笑,“我没结婚前也好,等你结婚吧,呵~”   赵芸芸在气势上好像被压倒了,但她嘴巴上不输阵,“这么不满意,离啊,人家没准儿巴不得离开你这种好动手的媳妇儿呢!”   “你!”赵小艾忍不住推搡她肩膀,“你再说一遍!”   赵芸芸梗着脖子,“咋?还想对我也动手?要是我,第一回 就跟你离了!”   赵小艾愤恨地看着她,“用不着你管!离开我家!”   “走就走!说得好像我乐意管你似的。”   俩人不欢而散。   赵芸芸气冲冲地走出去。   路口,刘三妮儿叫住她,奇怪地问:“你咋这表情?”   赵芸芸从生气的情绪里抽离,一下子呆住。   她是来调解矛盾的,咋跟赵小艾吵起来了?   赵芸芸尴尬,“我刚从五奶家回来,姥,你干啥去啊?”   “你三叔不是回来了吗?我去做饭,省得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猪食。”   刘三妮儿随口问:“曹水咋样儿?不严重吧?”   赵芸芸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不严重……”   赵柯家——   赵芸芸讲赵小艾和曹水的事儿,也没落下她跟赵小艾的争吵,越讲越气愤,“我懒得管她!离了也活该!”   前前任妇女主任和前任妇女主任对视一眼,失笑摇头。   刘三妮儿道:“离不了。”   赵芸芸皱眉,“一直吵一直打,有意思吗?过得不舒服,为啥不离?”   “过日子,哪那么随便。”   刘三妮儿要整个柳蒿芽炒蛋,筷子飞快地搅鸡蛋,“过日子哪有上牙不磕下牙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用管,没几天人小夫妻俩又得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插手多了,人家到时候埋怨你。”   余秀兰却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搁以前,她也和稀泥,混弄过去就算了。但看多了赵柯多管闲事儿,余秀兰也有了些不同看法。   “不掰扯明白,调理清楚了,会反复出现同一个问题爆发的矛盾,既然担了责任,就不能怕一时的麻烦。”   余秀兰跟赵芸芸仔细掰扯:“就说动手这个问题,现在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以后会不会打得更没轻重,万一要命呢?很有可能扩大成两家的人矛盾。等以后他们生了孩子,孩子的成长环境不好,孩子会长成啥样儿?再说,曹水受伤,这个时候还好,万一农忙的时候掉链子,也影响集体的利益。”   刘三妮儿搅鸡蛋的动苩羏壹㈡零七作变慢,即便回来快一年,仍然意外于女儿的变化。   赵芸芸嘟囔:“我就是个代理的,这些我爹和赵柯会想嘛。”   “大队是大家的大队,所有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维护它的利益,你不能一边儿享受好处,一边儿又不去承担责任。”   余秀兰没说赵柯不会永远待在赵村儿大队,她转而从赵芸芸身上入手,“我也听你妈说了,她要看你和陈三儿的表现,你觉得父母想看你什么表现?”   赵芸芸眨眨眼,“不是看我能不能上进吗?”   刘三妮儿说话了,“过日子看啥上不上进的,曹水和小艾在外头都挺能干,家里不还是一地鸡毛,过日子吧,得和谐。”   赵芸芸明白啊,“家和万事兴嘛,我知道啊。”   刘三妮儿好笑,“你个丫头,还有赵小艾,知道个皮毛就觉得自个儿全是道理了,别人儿说啥都听不进去。”   赵芸芸鼓了鼓脸,“我没有。”   “父母越强硬地不允许,你越是要干,还说没有?”   赵芸芸和陈三儿这事儿,硬挡,俩人都得犟,换成看表现,就跟给那不走道的倔驴前面吊跟胡萝卜一样。   刘三妮儿越想越止不住乐,“要说不明白道理,你们这些小孩儿个个都挺有理,得哄着骗着拐弯抹角去扭。”   另辟蹊径,对症下药。   余秀兰老师一副给学生下评语的口吻:“从你代赵柯调解矛盾这个过程,就反映出你身上一个很大的问题,知行不合一,缺乏责任感,态度不认真……不好好反省,不通过解决每一个难题来锻炼自己,等到将来有事情落到你身上,难道还全指望别人吗?”   赵芸芸听了一耳朵教诲,明白和不明白和成一脑袋的浆糊,混乱了。   她回家后,仍然在恍惚。   李荷花瞅见她那神情,就来了一句:“没捣乱吧?赵柯就不该让你帮着处理。”   赵芸芸立马反驳:“你咋也瞧不起我?”   “你看你平常那德性,混吃混喝,没心没肺的,一天天啥也不想,谁都得哄着你,我和你爹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干啥,你就混你的,也不是不行,你非得自个儿找事儿,找谁不好找陈三儿。”   赵芸芸争辩:“找陈三儿咋了嘛,他挺好的啊。”   李荷花没好气,“你找个哈巴狗,你啥也不干他也向你摇尾巴,你找个狼狗,你指望他永远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你吗?”   曲茜茜温声解释:“小妹,妈的意思是说,有的男同志,他们知道你是大队长的闺女,知道你有靠山,别的苛求相对比较小,但陈三儿的成长经历和脾性,他对媳妇儿的需求跟普通谈婚论嫁的男人会不一样,他对你好,你得给他他需要的东西,他从别人那儿得不到,才会一直对你好。”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李荷花呆了一瞬,随即肯定地点头,“就是你嫂子说得这个意思。”   赵芸芸心累,“是赵小艾和曹水打架,怎么都来说我?”   曲茜茜代婆婆说:“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妈是想让你知道,很多事情需要抽丝剥茧,不能全凭情绪。”   李荷花附和:“对,你嫂子明白。”   赵芸芸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的东西,消化不良。   晚饭后,她走到陈三儿家。   农机站的拖拉机手经过两茬大农忙,对农机的操作已经熟练,赵村儿大队的三个拖拉机手只需要轮流待在农机站值班。   最近公社要盖农机站和养殖站,他们的一部分工作是偶尔送砖进公社,也是三个人轮换。   陈三儿明天要开拖拉机送一批砖进公社,今天就在家。   俩人现在关系抬到了明面儿上,陈三儿就更不能带着她往避人的地方走,他们就光明正大地站在大门口说话。   赵芸芸迷惑地问:“我要是打你了?你咋办?”   陈三儿勾起嘴角,“你之前对我动手,我怎么做的,你忘了?”   赵芸芸回想,她和陈三儿扭打,陈三儿……   陈三儿压低声音吊儿郎当地说:“结婚之后你要是敢动手打我,我就把你按在炕上亲。”   赵芸芸的脸一下子红透,捶他,“耍什么流氓!”   陈三儿舔了下嘴唇。   赵芸芸立马收回拳头,羞着脸嗔怪:“你烦死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陈三儿正经起来,“你说,我听着呢。”   “如果你是曹水,你会怎么做?”   陈三儿道:“我不会让他们的话,到你的耳朵里,惹你不高兴。”   “那孝顺呢?”儿子孝顺父母,还是女儿孝顺父母,好像确实是应该的,“父母还给了彩礼……”   “他不给你彩礼,我可以自己努力挣钱娶你,你不用搭理他;他给你彩礼,你不想收也可以不用搭理他,收了,我会给他养老。”   “你又没有兄弟。”   陈三儿冷漠道:“我如果有兄弟,父母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要要求我付出更多。”   嘶……   赵芸芸好像捋顺点儿了,“他们日子困难……”   陈三儿问:“是我造成的吗?我就需要负责。”   “感情上说不过去吧?”   赵芸芸对这个很纠结,人怎么能脱离感情呢。   陈三儿突然捏住她的脸,扯,“我给钱,他们不得感恩吗?凭什么敢让你不快?”   赵芸芸脸颊变形,嘴巴长开,恍然大悟:“对唔!”   凭什么啊!   赵芸芸突然很想知道,别的聪明的媳妇儿如果处在赵小艾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聪明的媳妇儿还能有谁,肯定是她嫂子啊。   她一把拍开陈三儿的手,“我回家了!”   赵芸芸随便摆了两下手,迈开步子,匆匆离开。   曲茜茜屋里——   “陈三儿是这么说的?”   赵芸芸点头,“对啊。”   曲茜茜感叹道:“陈三儿成熟了不少。”   “嫂子,你先别管他,你跟我说说,你要是赵小艾,你会怎么处理?”赵芸芸脑瓜飞速运转,“是不是主动给钱,笼络丈夫,让他跟你一条心?”   赵芸芸联想:主动给钱表现善良大度,婆家闹,稍微一挑拨,丈夫的心就偏到媳妇儿这儿,到时候再闹,也没有用了。   而曲茜茜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跟赵柯就学了这些?”   “不这样儿还能咋样儿?”   “给钱会养贪心,家里头勾心斗角会伤和气,累不累?”曲茜茜手指点在她脑门儿上,“你的好处,不在你是谁的媳妇儿,是你这个人,有那个心眼儿和时间,用来提升自己,提几回有效的建议,当他们发现按你说做会得利,不按你说的做会后悔,他们就尊重你了。”   赵芸芸想了想曹水家人做的事儿,皱皱鼻子,“对方那么讨厌,不会不舒服吗?”   曲茜茜笑道:“那么讨厌的人,会对你和颜悦色,不舒服吗?你看赵柯,哪怕是田桂枝、刘广志那样儿的,赵柯说话,他们也会听进去。”   “小妹,不要自个儿把路走窄了,也不要把心划在一个圆圈里。”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没人能逼你过不想要的生活,但是你可以是因为不喜欢,不可以是只能过那一种生活。”   赵芸芸有些震撼地看着嫂子。   曲茜茜以前还会为了赵瑞去上学患得患失,现在竟然在告诉她“不要把路走窄了”……   赵芸芸第一次极其清晰地感觉到,曲茜茜在飞跃地进步。   “嫂子,我们家要是没有你,是家里的损失。”   “如果没有嫁过来,也是我的损失,以前我们真的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吗?”   曲茜茜真心实意地感激:“能读书真的太好了!”   曲茜茜还问她:“每个人每一段经历,都在成就我们,小妹,机会就在你身边,你要推开吗?”   赵芸芸咬唇,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在思考,也在反省。   陈三儿在进步,曲茜茜在进步,大家都在进步。   只有她,好像在原地踏步。   三婶儿说她知行不合一,缺乏责任感,态度不认真……   赵柯不在,她答应赵柯代管,还敷衍了事。   她承诺了要努力表现,让父母认可她和陈三儿的选择,也没有努力去做。   她去调节矛盾,还跟赵小艾争吵。   赵芸芸挠头,她长这么大没遇到啥坎儿,运气还怪好的。   事情总是要做的,拖拖拉拉也是做,痛痛快快也是做。   赵芸芸开始琢磨赵小艾和曹水以及曹家的矛盾,应该怎么处理。   肯定不能直接跑过去跟他们讲道理……   赵芸芸等见缝插针的契机,一天过去,她都打算要自个儿创造一个机会了,曹家人听说曹水被打伤,来要说法了。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赵芸芸屁颠屁颠儿地去赵五奶家。   依然是挤满了人,她只能站在外围踮脚从缝隙里瞧。   曹母手摸在曹水脸上,满口心疼,“咋伤成这样儿啊,这是不拿我们当人看啊……”   赵小艾站在不远处,脖子倔强地梗着,两腮紧绷,像是在忍耐着。   曹父先指责赵五奶和赵老七夫妻,“你们家就是这么教闺女的?”   随即,他又指向赵小艾,气愤道:“你这种媳妇儿,我们曹水要不起!”   赵五奶说和:“亲家啊,小艾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赵老七夫妻也都说好话:“是啊是啊,有啥事儿咱们坐下好说好商量,别伤孩子感情。”   “伤啥感情!还有啥感情能伤?”   曹母也开始发难。   曹水张嘴,“妈……”   “你别说话!”曹母十分生气地喝止他,“都骑你头上了,你还能忍,我们也忍不了!”   赵老七媳妇儿扯过赵小艾,说她:“小艾,你快道个歉。”   赵小艾抿嘴不吭声。   曹母手指着她,气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多狠毒的女人,把老爷们儿打成这样儿了,一点儿悔过的心都没有!这日子还咋过!”   曹水也有些难过地看着赵小艾。   两天过去,赵小艾神情上好像有些愧疚,也一直在照顾他,可一句软和的话都没说过。   她好像真的瞧不起他这个丈夫……   而赵小艾犟的很,不想在曹家人面前低头,就只看着曹水,蚌壳一样的嘴紧紧避着。   赵老七媳妇儿拍打她,“你看你这孩子,做错事儿怎么不知悔改!”   曹水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   曹母冷嘲热讽,“曹水为了你,离开自个儿大队离开父母,出多少力干多少活儿,你就是这么对他的,真是没良心。”   给曹水打成这样儿,平时赵小艾说曹水的话也不比曹母的话好听,赵小艾确实不占理,赵五奶一家人只能催促赵小艾道歉。   他们越是这样,赵小艾越不想服软,好像今天低下头,她就丢盔弃甲了。   赵小艾不认错,曹家人呛得更厉害,双方僵持。   突然,一个兴致勃勃的声音从赵家其他人身后冒出来——   “双方都不高兴,就离婚吧,别勉强。”   两家人全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曹水也睁开眼。   赵芸芸一跳一跳地冒头,挥手招呼:“是我,是我!我是代班妇女主任!”   赵老七皱眉,“芸芸,别胡闹。”   “让让,让让,我过去。”   赵芸芸挤进来,道:“七叔,我没胡闹,咱大队又不是没有离婚的,春妮儿姐不过挺好吗?曹姐夫家过不去,小艾姐这儿也过不去,那就分呗,各自再找合适的,皆大欢喜。”   赵小艾手微微捏紧。   曹水也微微起身。   赵芸芸转向“苦主”曹家人,“我跟小艾姐是堂姐妹,我都忍不了,太过分了!咋能对姐夫动手呢,一点儿不贤惠,今天动手,明天还得动手,离!必须离!”   曹父曹母还有曹家兄弟面面相觑,语塞。   赵芸芸又转过来劝赵五奶:“五奶,您是保媒拉线的,您最清楚了,俩不合适的人在一块儿才磨合不了,小艾姐和曹姐夫都结婚一年了,矛盾越来越深,以后不定成啥样儿,得及时止损,您说是不是?”   赵五奶思索起来。   “哪能这么胡闹?”赵老七媳妇儿急忙道,“又没啥大矛盾,哪能离呢,以后咋好找?芸芸,你别瞎掺和。”   赵芸芸一副看“老古板”的眼神,反驳:“我哪是瞎掺和?我这都是为了小艾姐和曹姐夫好,趁着年轻,别耽误彼此啊。”   曹水急得坐起身,头还有些犯晕。   曹母按住他,放狠话:“离就离!”   她才不相信赵家会放着曹水这样能干的女婿不要,让他们离婚,让闺女变成离婚的女人,掉价。   “妈!”   曹水晕眩恶心,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曹母道:“你别吱声,有爹妈给你做主。”   赵老七媳妇儿紧张地上前,“不能离不能离……”   赵芸芸喊赵五奶:“五奶~您老觉得呢?”   她努力睁大无辜的双眼,给老太太传递信号。   赵五奶看了曹家人,又看看孙女赵小艾,妥协道:“俩孩子这么过日子,大家都跟着遭罪上火,要实在不行,分开也是好事儿。”   “妈?!”   这一声,来自赵老七夫妻和赵老九夫妻。   “奶?!”   这一声,来自孙辈儿,包括赵小艾和曹水。   小夫妻俩是谈恋爱结婚的,即便争吵打架磨掉一些感情,才一年多,感情也没消磨空。   他们吵得凶,实际都没想走到离婚那一步。   赵芸芸一拍巴掌,又竖起大拇指,夸道:“还是五奶开明,日子都过臭了,没必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小艾瞪她。   像个搅屎棍一样!   而赵二奶一松口,曹家人也有些慌了。   他们可不是为了闹得两人离婚才来的,担心曹水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让赵小艾和她娘家人低头,为了从这事儿上占些好处。   曹母急地看向曹父。   曹父也急地昏头,突然使了个昏招:“离可以,彩礼钱得还我们。”   话音一落,赵家人都没了声音。   赵小艾变了脸,冷下来,“真行,你们还想利用儿子从我这儿赚一笔呗?要不要我们家再给曹水赔点儿医药费?”   赵芸芸不敢吱声了。   她现在转换了心情,看到这情景,满心都是刺激!   就是怕挨打。   赵芸芸不着痕迹地向后错了错,站远点儿看戏。   屋外,赵新山来了,面无表情地听着。   屋里,曹母硬着头皮道:“要离婚,当然得掰扯清楚。”   曹水脸色发白,不管不顾地喊:“我不离!”   赵小艾眼圈一红,扭开头。   赵新山听到这里,摇摇头,转身走了。   屋里,赵芸芸还在搅和:“曹姐夫,你别糊涂,矛盾解决不了,以后越打越厉害,你不要命啦?”   曹水坐不稳,扶着墙虚弱地喊:“你闭嘴。”   赵芸芸不闭,她管事儿走得是欠打路线,念念叨叨地烦人:“你看嘛,你爹妈不喜欢小艾姐,还要劫富济贫,小艾姐眼里又揉不得沙子,冲动起来跟那风火轮儿似的得啥抡啥,万一一不小心你这命没了,小艾姐不成寡妇了,还得去吃牢饭……”   赵老七媳妇儿不满,“芸芸,你咋咒你堂姐?”   赵芸芸立马纠正:“小艾姐这么发展下去很有可能的,我这是合理预测,哪是咒,可不能封建迷信。”   曹家人也不乐意,“你咋说话那么难听,啥劫富济贫?”   赵芸芸眨眨眼,“不是吗?我听着像啊,那你跟我说说,你家别的儿子出多少孝顺钱啊?”   曹母讷讷道:“挣得分红都交上来……”   赵芸芸捂嘴,惊讶道:“那好多啊!”   “不过我小艾姐和曹姐夫也不吃你们家饭,还给钱……”赵芸芸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好像算不明白,“曹姐夫又给钱又次次都拿东西,能勾的平吗?”   这不是勾不勾的平的问题,曹家的工分放在老人那儿,老人还得管吃喝花销,但曹水和赵小艾在赵村儿,曹家父母不用管他们,里外里,光赚了。   这事儿掀开来说,曹家人只能打感情牌。   “儿子又不是撇了,他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过苦日子?我们可是为了他们结婚,借了三十块钱彩礼。”   赵芸芸叹气,“都是穷闹得。”   曹母抹起泪。   曹家兄弟也垂着头。   赵五奶一家对视,赵五奶道:“亲家,小艾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好好谈谈,别闹情绪,要真有急用,也不是不能借钱……”   赵芸芸又插嘴,“还真不能借。”   赵五奶一滞,无奈地看着她。   曹家人脸上也难堪起来。   赵芸芸理直气壮地教训:“你们这是不相信公社带领社员们创收的决心,咱们公社又是开荒种地又是养猪,一年半载就能有回报,有能耐就跟着公社使劲儿干,能光明正大地挣钱,非在这儿琢磨啥啊,惦记别人儿兜里的钱好看啊!”   曹水是伤患,赵芸芸顿了顿,略过他,去训赵小艾,“你看看你,白瞎大队的扫盲教育,大队啥时候教你这么小家子气了!”   赵小艾恼火,“你说谁小家子气呢。”   “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当然得一起进步,你还是咱们赵村儿大队这个先进集体的一份子,不起到带头作用,还越活越回旋,你就说你做得对不对吧?”   赵芸芸骄傲地叉腰,看着赵小艾,得意地数落:“你就是窝里横,就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儿,挺宽的大路让你走成小道儿,你说你脾气长起来,本事一点儿没跟上,跟屋头男人斤斤计较显着你能耐了吗?还跟我呛呛,正头上的事儿都理不明白,啥也不是!”   赵小艾气得胸脯起伏,死死攥着裤子才抑制住揍她的冲动。 第196章   这边儿说说好话, 那边儿说说好话,不找问题根源,批评也是不痛不痒地各大一大板,差不多就过去了。   这是和稀泥。   赵芸芸也是各打好几大板, 但她这打法儿, 是冒着挨揍的风险。   赵家和曹家各自心里都不顺气儿, 就算我们有错, 也是你们的错更欺负人。   赵小艾不愿意忍让,曹家狠话说出去收不回来, 谁都不服气, 谁都下不了台, 即便最终有一方不得不服软低头, 赵小艾和曹水没有离婚,这个事儿,也会成为一根刺扎在他们心里,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刺一刺对方。   总有人要当坏人。   赵芸芸当了。   她一人把得罪人的话全说了, 也不顾忌谁的脸面, 啥都掀开来说,噼里啪啦打了两家人的脸。   别人给台阶,是一节一节递,她是整了个滚坡,一起推下去。   招不在损,管用就行。   赵芸芸那些话一激, 曹水明确说出来不想离婚。   两家人也都有毛病, 不是只一方难堪, 好歹能下台阶了。   赵老七媳妇儿问闺女赵小艾, “你难道真要离婚啊?有啥事儿咱们坐下好好说, 不行吗?”   曹水虚弱地望着她,眼里有期盼。   赵小艾与他对视,没回话,缓缓走到炕边儿,用坐下的动作表态。   赵芸芸见状,感叹:“这就对了嘛,和气生财,再有啥矛盾,就凭你那坏脾气,曹姐夫都没削你,你也该琢磨琢磨。”   一句话,赵小艾屁股停在炕上面,不坐,僵在这儿尴尬,坐吧,不舒服。   年纪没差多少,小时候也一起玩儿,但赵小艾从来没这么烦过赵芸芸,“你有完没完?”   赵老七媳妇儿按着赵小艾的肩膀坐下,然后对赵芸芸假笑,“芸芸啊,你看我们这儿没啥事儿了,不需要调节矛盾了,不如你先回去忙?”   赵芸芸才不想回去,义正言辞地说:“我既然是代理妇女主任,就得尽职尽责,解决到底,我不能走!”   也不能给她轰出去,赵老七媳妇儿看向赵五奶,“妈,你看这……咋整啊?”   赵芸芸太气人了。   赵五奶摇摇头,“她爱搁这儿待着就待着吧。”   赵芸芸乐颠颠地搬凳子,找了个方便的位置坐下。   赵小艾又暗暗瞪她一眼。   曹家人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太愉快。   赵芸芸露齿笑。   他们越是气到不行,她就越是爽到不行。   怪不得赵柯干得起劲儿,只要转换心情,搅屎棍的快乐,别人体会不到。   曹家来的,是曹父曹母和曹水的四个兄弟。   曹父曹母坐下,曹母就拿出对曹水那一套话,开始哭穷诉苦。   曹水前面两个哥哥,都结婚了,也都有孩子了,还不止一个。   曹家老四,就是相了对象,要谈婚事的。   曹家老五还没成年。   曹家老大和老二当初娶媳妇儿,曹家穷,媳妇儿家也不富裕,要的彩礼不多,都是十块钱。   曹家准备屋子,大儿媳妇彩礼都带回来了,没有嫁妆,二儿媳妇儿彩礼钱都留在了娘家,带了一床旧被子嫁进来。   到曹水这儿,彩礼钱一下子涨到三十块,曹家得借钱给。   父母兄弟之间,最忌讳的是一碗水不能端平。   赵小艾有陪嫁钱这事儿,曹家前头两个兄弟和媳妇儿都酸,私底下也拌过嘴,但跟他们有直接关系的,是这三十块彩礼钱。   凭什么曹水三十块,两个哥哥十块?   曹水和赵小艾没住家里的房子?   可家里那破房子谁爱住啊,他们要是乐意回来,可以回来。   说赵小艾有嫁妆,这么好的婚事,没了可惜?   但媳妇儿不是他们娶的,凭什么他们来承担债务?   说曹水没结婚之前挣得分红也都交到家里,钱花到谁那儿去了?肯定是负担重的两个哥哥家花得多。   可话又说回去,曹水还没成年的时候,也是哥哥们干得多挣得多,在养下面的兄弟。   现在,曹老四有商量婚事,女方家听说老三彩礼钱三十块,他们也要这些,不然不同意结婚。   曹家倒是想说,三儿媳妇儿还拿了三十块嫁妆,他们能拿出来吗?   但说那些没有意义,穷男人不好找媳妇儿,女人却好嫁。   赵芸芸问:“所以你们就要曹姐夫拿钱?”   曹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能找别人吗?只能找亲生的。”   曹老四垂头丧气,“妈,要不算了,就像那个同志说的,过个一年半载缓缓再说吧。”   “你不是稀罕那姑娘?”   曹老四不吭声。   曹母又道:“还再说,一年半载,年龄合适的姑娘都结婚了,你年纪拖大了,小姑娘能看上你?难道找不好的吗?”   曹老四无力地垂下头。   家就是一本算不清楚的账。   要想家和,就不能太计较。   赵家人互相对视,赵老七媳妇儿出声安慰:“孩子的婚事要紧,亲家,你们别太愁了,肯定有办法的。”   曹水为难地看向赵小艾,赵小艾心里也有不平衡,没法儿松口。   赵芸芸站中立,不谈感情,不为了表面和气蒙混,赵五奶他们不好意思说,她好意思。   “那曹姐夫给你们的钱,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是借的还是孝顺的?是借的话,借条呢?是孝顺的话,兄弟几个得一碗水端平吧?要是因为曹姐夫和小艾姐条件好就得多付出,不是宰冤大头是在干什么?”   赵小艾抬头看向她。   赵五奶也老神在在地没出声儿。   赵老七媳妇儿尴尬地表情僵硬,“芸芸,都是亲戚,说话客气点儿。”   赵芸芸乖巧地“哦”了一声,语气更客气地问:“你们没当曹姐夫是冤大头吧?”   众人:“……”   阴阳怪气的,太讨厌了!   赵芸芸还无知无觉似的问:“我说得不对吗?”   到这时候,赵小艾也不自个儿憋火了,看向公婆和曹水的兄弟们,“你们对我有不满,我也不喜欢你们自以为聪明的含混话,是借还是孝顺,怎么借怎么孝顺,全都掰扯清楚,否则我过不下去!”   曹母讪讪,“曹水一个人出来,家里头一大家子,哪能掰扯清楚……”   赵芸芸立马举手,“我知道咋解决!我们大队有经验!”   她一说话,其他人就是一凛。   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赵芸芸清脆道:“分家!”   曹母眼前一黑,耳朵里似乎响起刺耳的耳鸣。   曹家还有两个小子没结婚,上面两个兄弟压力大,需要一家子一起使力,互相扶持下去。   他们没法儿在这个时候分家。   有钱没钱都爱抱团儿。   但别说,跟老王家还真有点儿像。   赵五奶都忍不住为赵芸芸的口无遮拦感到羞耻了。   这是他们老赵家的闺女,先撺掇人离婚,又撺掇人分家,她是不折腾散点儿啥,不痛快吗?   瞧亲家的脸,都绿了……   赵五奶咳了一下,不轻不重地训道:“芸芸~”   赵芸芸抿唇,无辜的眼睛望着众人,几秒后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我再说最后一句话,就最后一句,我保证!”   众人都地看着她,   赵五奶叹息。   赵芸芸迫不及待地看向曹老四,最后一击:“你稀罕姑娘,那姑娘稀罕你吗?我和我对象为了在一起,我对象可努力了,我也可努力了,我们答应我爹妈老多条件了!”   她仗着外人不知道,光明正大地修饰她自个儿的努力,然后仰着下巴骄傲道:“我可是大队长的闺女。”   曹老四对象就算也是大队长的闺女,别的大队长也肯定比不上她爹这个大队长。   那还是她赵芸芸牛一些!   要是真想在一起,肯定要付出些努力吧?   赵芸芸一句接着一句,戳曹老四的痛处,“该不是人家也没对你多上心吧?”   “……”   曹老四一个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大老爷们儿,快哭了。   赵芸芸这回真闭嘴了,但她屁股跟钉在凳子上一样,不走,非要等完结。   曹父曹母打蔫儿,曹老四也打蔫儿。   最后是曹老大这个大哥沉默半响,出声儿道:“三弟妹,你看这样儿行吗?老三也给了家里快一年的钱,之后一年不用给爹妈钱了,一年后需要孝顺爹妈,咱们再一起商量;老四这边儿要是真商量好了要结婚,需要用钱,算家里借的,给老三打欠条。”   他这意思,也是不打算分家。   赵小艾思考起来。   赵芸芸眼睛也在眨,琢磨这样儿行不行?   赵五奶手搭在孙女手臂上,微微使力提醒,随后和蔼道:“你刚才说得挺合适,不过一家子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肯定是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才能越来越好,我这个当长辈的做主,弟弟结婚,小艾和曹水做哥哥嫂子的,到时候拿五块钱,剩下的再算借的。”   赵老七夫妻纷纷附和:“应该这样儿,和和气气的,才是一家人嘛。”   赵芸芸歪歪头,眼神中带着不解。   赵五奶给她使了一个眼神,让她别说话。   赵芸芸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不明白,憋得心刺挠,也没问出来。   而赵五奶一这么说,曹父曹母脸上肉眼可见的轻松,曹水和曹家四个兄弟神色也都好了几分。   之后,在两家人都有心促进下,气氛变得越来越和谐。   赵小艾面对婆家人,虽然还是不太自然,但也没一开始那么疏远僵硬了。   曹水的病容也缓和了不少。   这件事儿,似乎就过去了。   隔天,公社,合作社办公室——   赵芸芸跑到公社来显摆她的成果,前前后后全都讲给赵柯,重点突出她的作用。   赵柯分析道:“应该是为了小艾姐和曹水的感情,也让两家人不那么生,毕竟跟春妮儿姐的情况不一样,离婚在大多数人眼里,不是光彩的事儿,长辈们希望圆满,那既然离不了,肯定是要做点儿什么消除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赵芸芸一副想太多头疼的模样,“你说,我过我的日子,他过他的日子,大家互不干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好吗?”   “那样太冷漠了。”   不符合传统的家庭观念。   赵芸芸道:“可是会简单很多啊。”   赵柯陷入到思绪中,喃喃自语:“如果,稳固的家庭观念可以帮助建立稳固的社会结构,那观念的转变,是不是也需要宏观调控,缓步转型?”   “啥玩意儿?”   字句赵芸芸都懂,放在一块儿,怎么一头雾水?   赵柯回神,摇摇头,道:“你从小艾姐动手打曹水这件事儿里,有没有看出别的问题?”   “还有啥问题?他们两家不好了吗?”   赵柯耐心地引导:“以前咱们大队,大家都在说的是什么,媳妇儿不听话要教训,男人动手理所应当,可现在,赵小艾动手了,她为什么敢动手?”   赵芸芸重复她的话,“是啊,她为什么敢动手?”   “因为赵村儿大队的家庭结构不再是以前那样男主外女主内,女同志们也有自己的工作,也通过读书通过视野的打开,有了新的认知,进而观念在发生转变。”   看透问题本质,抓住主要矛盾,从根源着手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这是讲大道理,很多时候很难分辨清楚。   家庭矛盾自古就难解,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赵小艾和曹水的矛盾,以及她和曹家的矛盾,其实是很多家庭都会有的矛盾,太普遍了。   他们特别在哪儿,特别在赵小艾是动手的那个人。   家庭矛盾就是家庭矛盾,不应该因为男女而区别看待。   但赵小艾的行为,代表她的强势,曹水的退让,不止有家庭矛盾,还有男女地位调换的矛盾。   赵柯不看是谁动手的,“无论男女,家暴都不对,就说小艾姐,她现在会愧疚,以后会不会成自然?会不会也觉得理所当然?”   “有可能。”   “如果妇女解放,就是要反过来压迫男同志,你觉得这对吗?”   赵芸芸道:“都说是压迫了,肯定不对啊。”   赵柯点头,“作为干部,应该透过单一的事件察觉到背后隐藏的一些问题,并作出应对。”   赵芸芸呆滞地看着她,“啥?”   “男主外女主内,不是分工吗?女性的退让,某种程度上,促使了家庭的稳固,但咱们大队现在变了,而且不止一个曹姐夫……”   赵芸芸道:“你是说,有可能别家也像小艾姐和曹姐夫一样?”   赵柯肯定赞许地拍拍她的肩,“你想明白了,回去就准备做社员们的思想工作吧,借着这个机会,让社员们更深切地认识到家庭中的权利和责任都缺一不可,促进他们的进步。”   赵芸芸停了几秒,咂么出味儿来,气愤:“赵柯!你拐来拐去,合着又给我找事儿呢!”   赵柯道:“我忙嘛,只能信任你。”   赵芸芸气鼓鼓,忽然眼一转,“啊对了,我也给你接了个活儿,我跟曹姐夫家人说,要是曹老四婚事儿成了,你做主婚人,他们多有面子。”   赵柯失笑:“我是你的吉祥物吗?还得拉出来溜溜?”   “谁让你不安好心,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不就只能任你宰割了?”   赵柯哈哈笑。 第197章   赵芸芸现在没那么抗拒做事, 还找到了点儿乐趣。   ……   其实不是一点儿,是很多乐趣。   但赵芸芸根本不懂怎么做思想工作。   赵柯提醒她:“你不懂可以安排人啊,什么事儿都自个儿干,你干得来吗?”   那肯定干不过来。   赵芸芸“夸”赵柯:“还是你贼, 我就是太实在了。”   赵柯斜她一眼, 赶人:“别在我这儿碍眼, 玩儿去吧。”   赵芸芸把着门, “不是,你当领导的不说清楚, 我还得猜, 猜错了你再给我一顿批, 你直接定个方向多省事儿?”   “用不用我再给你列个一二三条?”   赵芸芸高兴, “那当然最好了。”   “想得美。”   赵柯直接打破她的美梦,“你之前做得不是挺好,多听大家伙的意见,多思考总结, 问题浮现出来, 就针对性解决,要什么事儿都我干,干得过来吗?”   赵芸芸听这话实在耳熟,好像一分钟之前赵柯拿来搪塞过她。   “你压榨我都不掩饰了……”赵芸芸嘴巴小声嘀嘀咕咕,骂了赵柯几句,问:“你啥时候回大队啊?”   赵柯故意不回去, 当然不会早, “过些天吧, 我这两天要跟萍姐下乡, 转转养猪场。”   她想要锻炼赵芸芸是真的, 但也不全是托词。   这时,赵芸芸身后有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青年出现,找赵柯。   赵芸芸立马让出位置。   男青年是专家团的一员,专门负责跟公社对接建宿舍和生态大棚。   双山公社和大学的合作达成了。   段书记生病,吴主任便将这个活儿分配到了合作社这儿,反正也是为了双山公社的农业发展,而且砖和施工建筑都由赵村儿大队这边儿负责,她管也合理。   农机站要建,养殖站要建,还得建省城专家们的宿舍和生态大棚。   农机站要建个大库,存车修车都方便。   养殖站得配备兽医处。   生态大棚要求最高,因为要满足冬天也能种植生长的条件,那边儿要求很高,刘兴学和邓海信都住进了公社,跟大学建筑方面的老师们沟通学习。   赵柯最近主要忙得就是这些事儿。   事情多不要紧,这些工程给双山公社提供了很多的就业岗位。   赵柯边招呼男青年坐下,边对赵芸芸道:“我这儿有客人,顾不上你了,你要是回公社,就跟赵小艾说,建筑队这边招人,都需要什么工可以先跟牛会计打听打听。”   她说完就不管赵芸芸了。   赵芸芸站在门口,看着赵柯跟客人游刃有余地有来有回地谈起事情,若有所感。   她都来公社了,肯定要去农机站找陈三儿。   “陈三儿,你对象!”   靠近大门的一个男同志扬声冲里面喊。   不少人都好奇地望向赵芸芸。   赵芸芸也不害羞,左右瞧,率先看到了左边儿空地上的傅杭和林海洋。   俩人面前一堆零件儿,还有各种线,不知道在干什么。   傅杭和林海洋也看见了她,林海洋笑着招招手,傅杭对她点头示意。   赵芸芸敷衍地挥了挥,继续找陈三儿。   陈三儿穿着干活的粗衣裳,从角落一辆拖拉机下面爬出来,走向她。   有技术就有饭吃,他跟傅杭林海洋有这层关系,不利用起来抓紧学习是傻子,他现在已经能独立修理农机。   “你别靠我太近,身上一股柴油味儿。”   陈三儿摘掉满是黑色油污的手套。   赵芸芸不在意,“雪花膏是钱来的,柴油也是钱来的,就得有味儿,没味儿钱不是白花了。”   她的思维方式总是这么清奇,陈三儿偶尔有些敏感的神经都被她揉粗了。   赵芸芸又瞥向傅杭,问:“傅知青和林知青在弄什么?看着不像是农机的零件儿。”   陈三儿居高临下,睨她,“你怎么知道不像?你是来找我的,还是看别人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赵芸芸没察觉到酸味儿,追问,“你快说,那是干啥呢?”   “赵主任说想给村子里通电,傅知青在研究设备。”   陈三儿刻意咬重“赵主任”和“傅知青”三个字,来暗示赵芸芸。   赵芸芸没往他暗示的方向想,知道答案就不在意了,随口道:“那早着呢。”   “你咋知道?没准儿弄好了就能通。”   赵芸芸咬咬嘴唇,答非所问:“我觉得,赵柯好像不会一直待在赵村儿大队……”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就你没心没肺,不去想而已。”   全赵村儿大队都认为,一个赵村儿大队,留不住赵柯,所以大家对她常驻公社才接受自如。   赵芸芸一怔,垂下眼。   再心大的人也会有心事吧?陈三儿安慰她:“赵主任前途广阔,我们该替她高兴才对……”   赵芸芸忽地抬眼,兴奋道:“赵柯要是到公社上班儿,就比我爹官儿还大了,那我在公社不就有人儿了?赵柯上天才好呢,我天上也有人儿!”   “……”   陈三儿想打自个儿的嘴巴,他就不该心疼她。   赵芸芸心情奇好,现在就有了横着走的架势,手一挥,“走!我请你去饭店吃!”   陈三儿摸摸空兜,她不请,他也没钱付。   赵芸芸和陈三儿在公社饭店吃了午饭,下午,她就跟车回了大队。   人情世故上,老一辈儿更有经验,李荷花还是大队长媳妇儿,待人接物肯定有一套。   赵新山更是当大队长多年,现成的好资源。   赵芸芸学了赵柯关于建筑队的话,问爹妈背后都有啥用意。   李荷花说:“反正也是要招人,只要好好干活,招谁不是招,这是让你们卖好呢。”   赵新山指点她:“你跟牛会计问完,再跟小艾仔细说。”   赵芸芸记下,随即又说起做思想工作的事儿,“难道让女同志们再温顺下来?”   赵新山平静地反问:“赵柯咋说的?”   “鼓励妇女争取权益,提升社员的责任意识,反对压迫,反对暴力……大概就这些。”   李荷花直接乐了,“还别说,赵柯现在比以前可文明多了。”   赵芸芸立马戳穿:“那是她装得好。”   赵柯以前还上手,现在为了形象,净在背后捅咕事儿。   她可是听陈三儿说了,赵柯撺掇得他们大晚上去李村儿倒粪……   “诶——”   赵芸芸本来没骨头似的坐着,一下子坐直。   她差点儿被赵柯现在的装模作样给蒙蔽过去!   “妇女”争取权益,“社员”提升责任意识……   妇女们的基本权利还没有得到保障,责任意识是每一个人都要有的。   这思想工作……表面上是给妇女做,实际上是给所有人做的。   引导妇女们别在认知不够的情况下作出错误的示范,引导男同志们慢慢接纳家庭模式的转变……   平稳过渡。   等到新的家庭模式蔚然成风,大家普遍都能接受,谁能管夫妻在家里咋相处?   毕竟……打情骂俏,也不算暴力吧?   赵芸芸骂赵柯:“还没成领导呢,就会打领导腔了,直接说明白能死吗?烦人~”   她不知道,赵柯是故意的。   赵柯向来知道怎么在忙碌中偷懒,事情越来越多,除非刻意,否则为了效率,工作中能一句话交代清楚的,不会用三句话。   但赵芸芸就算不知道赵柯对她的细心引导,也会认真对待赵柯交代的事情。   同时,也是在认真对待自己。   现在赵村儿大队年轻夫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赵芸芸还不清楚,不能贸然上门说教。   赵芸芸琢磨来琢磨去,就决定学着赵柯,实地走访。   她一个人肯定费劲,又没经验,便想到拉壮丁——庄兰和苏丽梅。   庄兰很意外赵芸芸找她。   她们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赵芸芸对庄兰不亲近,庄兰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去贴她。   赵芸芸非常理直气壮,“这也是建设农村的重要工作,怎么了,不能跟我一起走访吗?”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她们本来也会做一些辅助工作,没有理由拒绝。   赵芸芸风格很鲜明,她没干过,可她会模仿啊。   赵芸芸全都甩手给庄兰和苏丽梅,还煞有介事地说:“你们两个本来就在做扫盲工作,到时候思想工作在课上进行,完全不刻意,交给你们正好,赵柯不在,这就是组织给你们的考验。”   庄兰和苏丽梅能怎么办?只能接下“组织的考验”。   赵芸芸则是找牛会计问清楚建筑队的事儿,特地去赵小艾那儿卖好。   可惜效果跟赵新山预想的有出入。   赵芸芸嘴太欠了,卖好的事儿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能气得赵小艾对她翻白眼。   事后,赵新山听赵芸芸抱怨,对闺女真的一言难尽。   事儿办了,还不落好。   啥人呢。   但思想工作,赵芸芸她们三个又确实办得很不错。   赵小艾打丈夫这事儿,传到村子里,大家都在议论,确实影响到了“寄人篱下”的女婿们。   这几天,赵村儿大队女青年和他们的丈夫气氛都有点儿微妙。   赵芸芸她们三个作为大队的代表,及时地关注到家庭健康问题,及时地疏导,针对性地做思想工作。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一直以来引领妇女们的方向都是,提升自己。   实力是首要的,用能力作回击可能比说一百一千句话都更有力。   而夫妻之间并不是非要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如果支撑一个家庭的两个成员,旗鼓相当,齐头并进,就像两根稳固的轨道,火车开在上面,才不容易脱轨。   赵芸芸做思想工作给自己也做膨胀了,还在陈三儿回村儿的时候对他拍胸脯说:“我们可以互相养,你不用压力太大。”   陈三儿摸着刚上交完,再次空空如也的兜:呵呵。 第198章   生活是很难用道理讲通的。   赵芸芸她们具体怎么理解怎么实施, 赵柯并没有很关注。   她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没那个本事面面俱到,所有事情都掌控。   这个世界很大,容的下万物, 有自己的发展规律, 做好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情就好。   赵柯提前告知赵萍萍要下乡, 出行方式是骑自行车。   出行当天, 赵萍萍从俩人骑上自行车,就在说今天要去的养猪场的情况。   养殖站和养猪场初建, 新建的三个养猪场一下子养那么多头猪, 大家心里头都慌。   赵萍萍作为养殖站的站长, 又是个女同志, 不愿意让别人小瞧,从春天猪崽买回来,隔几天就要下乡走访,对三个养猪场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六月的清晨, 风清气爽, 耳边是清脆的虫鸟鸣,眼前都是令人心情舒缓的翠绿。   她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路上,心情该是愉悦的。   赵萍萍却一直在说工作。   赵柯听了十来分钟就听不下去,“萍姐,你太紧绷了,你之前的报告很详细, 这时候多看看路边的花草树木, 闻闻空气里清新的味道, 不好吗?”   赵萍萍被她打断, 扫了一眼周围的草木, 还是没心情欣赏,“我能力不够,只能通过努力补足。”   “你这话我不完全认同啊,你到底给自己定了多高的标准,竟然一直觉得自己能力不够?”赵柯故作无奈地说,“你是要踹掉我上位吗?那也不至于啊,我没那么难踹。”   赵萍萍急忙道:“不是,我没想要上位。”   赵柯又唱反调:“那你这不对啊,你都不想上位,也太没追求了,你看赵芸芸,老早就跟我合计,要把大伯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挤下去。”   赵萍萍无语:“你们这追求,有点儿六亲不认了,大伯没收拾你们吗。”   “哈哈哈哈……”   赵柯大笑,“我这么滑不留手,挨收拾的当然是赵芸芸。”   赵萍萍忍俊不禁,又有些羡慕,“你们两个,从小就这么开心,怎么大了,还越来越开心了呢……”   人长大,总是会有很多烦恼,可赵柯和赵芸芸,好像从来都不会因为烦恼的事烦恼很久。   赵柯蹬着自行车,回头,神情明快道:“萍姐,你现在要是不说工作了,我会更开心。”   赵萍萍骑自行车跟上她,神色比先前放松了些。   第一个养猪场距离公社只有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路程,有赵萍萍引路,两个人直奔养猪场。   她们突然到访,养猪场的负责人很慌,连忙跑过来迎。   “赵副社长,赵站长,你们来了!”   他神色紧张,“我们绝对严格按照养殖站的要求饲养……”   赵柯余光看了赵萍萍一眼,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听赵站长说,你们养猪很精心,猪崽长得挺好,过来看看长多大了。”   负责人很意外地看一眼赵萍萍,“是、是吗?”   赵柯和气地问:“有这么难以置信吗?赵站长难道只在我们面前夸你们了?”   还夸了?   负责人更加不可置信地看着赵萍萍。   赵萍萍也眼露迟疑。   这是得多严格。   赵柯拉回负责人的注意力,笑道:“别看她,她工作太认真,来得路上还怕我不了解你们的情况,好一通讲,我连你们大队一天定时定点儿给猪喂几次食,都知道了。”   赵萍萍都是公事公办如实汇报,但这种细致的报告,在赵柯这里跟夸没什么区别。   赵柯随口捡了几点,表扬道:“很仔细啊,继续保持,来年猪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给社员们创收。”   负责人喜不自胜。   赵柯随着负责人走向猪圈,随意地四下打量。   负责人的神色又有些紧张。   赵萍萍每回来,都要提一些大大小小的意见,让他们改正,就连猪的身长体重变化都要询问。   赵柯挑不出什么毛病,随口夸道:“你们工作做得很到位,卫生好,猪崽也养得挺壮实。”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笑着回:“我们天天收拾,比养娃都小心,赵站长说头几个月不能催肥,我们都掺着各种有营养的饲料喂。”   “那你们工作配合也很不错啊。”   赵萍萍和负责人对视一眼,实事求是道:“这个分场的同志们很认真负责,执行力很高,基本上提出问题,都能够快速改正。”   负责人有点儿受宠若惊。   赵萍萍若有所觉,便又多说了几句:“因为是第一次饲养,能参照的只有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和养殖站的培训,饲养员们进行了详细地记录,非常详细,而且他们为了更好的记录,一直在学习。”   负责人立马拿过记录本。   虽然都是双山公社的养猪场,培训也是统一进行,但不同的养猪场,喂食不尽相同,为了有更科学的饲料配比,养殖站才要求各个养猪场进行记录。   赵柯翻看,能看出字体、规整度、内容详略上的变化,确实是在进步。   对于初次没有经验的人,适时的鼓励可以帮助建立自信。   赵柯没有吝啬夸奖:“很不错,这对咱们公社养猪场的发展有很重要的作用,继续努力。”   负责人承压惯了,今天频繁得到褒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泛起傻气。   随后,养猪场所在大队的大队长听到信儿也跑过来,“赵副社长,赵站长,不知道你们要来,啥也没准备……”   赵柯语气熟稔:“都不是外人,准备啥啊,我们是来看猪的,又不是来蹭饭的。”   大队长热情地邀请:“赵站长来好几回,一回没在这儿吃,好像我们饭硌牙似的,今天你们说啥都得留下。”   赵萍萍一板一眼地解释:“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啥针线啊,就是外道,没当我们是自己人。”   赵萍萍为难地看向赵柯。   大队长也盯着赵柯:“我说赵主任,你可不能这样儿啊,差你们两个女同志一口吃的啊。”   “行行行,吃吃吃。”盛情难却,赵柯答应下来,但该说的还得说,“赵站长做得没毛病,不能开这先河,不然老借着走访下乡又吃又拿,犯纪律不说,也给村里增加负担。”   大队长不当回事儿,“你们就是想太多。”   还真不是想太多,不过这事儿下面没办法,好在公社这边儿约束得紧,没有这种风气。   赵柯不占便宜,反过来邀请:“下回你们去赵村儿大队,尝尝稻田养得鸭子和鱼,现杀现吃。”   大队长一口答应,招呼她们两个进村儿里。   有赵柯在,不冷场,赵柯不论是文雅的还是接地气儿的磕儿都能聊,连大队长家八十岁的老母稀奇地朝她伸手,赵柯都能神色自然地握上去,边搓边说要沾老寿星的喜气儿。   赵萍萍跟各个养猪场和大队接触,有些端着绷着,见赵柯跟人相处这么其乐融融,有些感触又有些疑问。   等到离开的时候,赵萍萍才问:“有些人根本不听指挥,脾气太好,蹬鼻子上脸怎么办?”   “损害集体利益,严重的是要蹲笆篱子的,就算不严重,涉及到自身利益,同村的能忍吗?一味地严苛或是一味地宽和都不行,视情况而定嘛。”   赵柯感叹:“其实大多数农民挺好满足的,也比较淳朴。”   而且……“现在最难的是咱们赵村儿大队吧,下个月猪才下崽,比其他大队晚了快三个月呢。”   两人对视,赵柯用眼神说:是吧?   赵萍萍叹气,“我是有些苛刻了,主要是今年的养殖压力大,如果弄不好,明年猪不能如期出栏咋办……”   “养猪场不会跑,猪也不是一吹气儿就能长大,标准和要求可以严,人家要是做到了,该表扬表扬嘛,不然多打击积极性。”   赵萍萍诚实道:“我想着有压力,大家就会更上心,避免出现问题,而且抓紧做完一件事,可以抽出时间做别的,还能完善补救一些不足。”   赵柯一脸害怕,做作地好像手里要不是握着车把,就要抱紧自己,“萍姐,你不要这样嘛,显得我总想偷懒觉悟很低,压力好大。”   “你什么都能做好,抽空休息休息也没有关系。”   赵柯反对:“先说,我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能做好,我只是决定要做一件事儿就尽我的努力做好;其次,能做好和休息,可不是因果关系,想休息随时都可以啊,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连休息都有负罪感,那不是太消耗自己了吗?”   工作永远做不完,烦心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成年人的生活就是不会一帆风顺。   溜号是因为天马行空,思维不受身体局限。   偷懒是因为劳逸结合,以更饱满的精神迎接下一秒钟。   三分钟热度是因为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永远有热情接纳新的事物。   赵柯很松弛,“反正我很好,你也很好,我努力去做了,有一点或者很多点不完美很合理啊,要不然世界多不公平。该下班的时候,给大脑打个下班铃,放松一下,分分神,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又改变不了明天太阳升不升起。”   赵萍萍那一瞬间,仿佛搬走了胸口沉积的一颗大石头,心情豁然开朗。   “你真的很会做思想工作。”   赵柯松开一只手,搭在赵萍萍肩上,笑着问:“是不是觉得遇到我很幸运?”   赵萍萍哭笑不得,“虽然是事实,可你一定要自卖自夸吗?在别人面前的稳重形象去哪儿了?”   赵柯只听前半句,暴露费口舌的真实意图:“就三个养猪场,你这么认真,肯定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明天休息一天吧?”   赵柯一本正经地跟她讲道理,“也不要太紧张,不然饲养员压力大,猪崽压力也大,它们长大要红烧要焖炖,小时候还要被奇怪的人直勾勾地盯,很可怜的。”   赵萍萍笑得更加无奈,“你是我领导,休就休,我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能放假,那就肯定不是啦。”   赵柯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蹿出去好远。   赵萍萍随后,车轮的前进比来之前更轻快。   新修的乡路直溜平整,两侧自然生长的杨树高耸遮天,绿荫之下,光影错落。   哗哗叶鸣,无垠的田野里泛起一波又一波浪涛。   树与树的间隔中,年轻而富有朝气的两道身影飞速闪过。   之后每隔一天,赵柯和赵萍萍便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间。   期间,赵萍萍会主动提及养猪场做得好的地方,当着赵柯的面夸奖表扬,两个养猪场的饲养员对于她之前过分苛刻的怨气扫散了许多。   三个养猪场全都跑完,吴主任又叫赵柯跟他一起下乡查看各个大队蓄水池的蓄水和排水渠的通畅,以防夏天干旱或者雨涝。   而赵萍萍经过这一遭,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她女儿还不到一岁,带在身边不方便,长期放在大队都是丈夫马盛和她父母在照顾,夫妻分居、女强男弱都是需要面对的现实的问题。   马盛很努力地追赶她的脚步,想要进公社跟她团聚,但最近沉默了很多。   赵萍萍从来没想过,马盛会不会辛苦。   她是不是也将自身的压力转嫁给了家人,用要求自己的严苛标准去要求家人。   赵萍萍抽空回了一趟家,开诚布公地跟马盛谈:“我是不是也给你带来压力和负担了?”   马盛熟练地抱着女儿,惊讶她突如其来地问题:“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赵萍萍看着他和女儿,轻轻靠在他肩上,“我没有那么优秀,我怕别人说我一个女人没本事还硬占着那个位置,我也怕别人说赵柯支持错人,所以总是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去确认,我没有犯错。”   “我其实很累……”   马盛心疼地揽住她的肩,“你的名额是你自己考下来的,你都考过知青了,大家都说你有本事,我也觉得你有本事。”   赵萍萍抱住他的腰,“赵柯没明说,可我反省后意识到了,我效率有点儿低,总是在无意识地重复,我会努力克服的,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工作就牺牲家庭,也不是要你牺牲。”   马盛立马道:“我不是牺牲,我愿意的。”   赵萍萍摇头,“你别安慰我。”   马盛为难片刻,咬牙说出来,“我就想咱们这个家安安稳稳的,但我怕我没有追求,你会嫌弃我……”   赵萍萍抬头跟他对视,“怎么会?追求又没有高低,只要不是浑浑噩噩的,你理解我,我也会尊重你。”   马盛高兴地抱住她,“大队上课说了,老一套夫妻模式不符合发展趋势了,你没听着,本来我也想跟你谈一谈了,只要夫妻齐心,你不用压力太大,我也挣钱养家,如果累了随时可以休息。”   赵萍萍紧紧回抱他,汲取力量。   人在每一个阶段的认知不同,万幸,有勇气去面对。 第199章   赵柯跟着吴主任, 跑了小半个月,从仲夏跑到了季夏,每天在外面,人黑了一个度。   段书记也养好身体, 回到岗位上。   公社的大家虽然经常去探望, 他养病半个月之后偶尔也会带一些需要书记签的文件过去, 但跟彻底痊愈回归的感觉不一样。   干部干事们全都围过来欢迎段书记。   “段书记, 您完全好了吗?”   “段书记,您不需要再养养吗?”   “段书记, 您有啥事儿别自个儿干, 喊我啊。”   说“喊我”的是公社的民兵队长。   段书记一一回复完其他人, 哭笑不得地对民兵队长道:“你们部门离我办公室最远, 我喊你,还不如喊小赵,是吧小赵?”   段书记看赵柯的眼神调侃。   赵柯一个编外人员夹在公社的干部们中间,佩服地憨笑, “您咋知道我想回赵村儿大队了呢?要不您是公社书记, 神机妙算。”   “你就别捧我了。”段书记面色红润,抬抬手,“趁着有功夫,多回家看看也行,对了,舒怡回来了, 一会儿你不忙, 去我家坐坐。”   赵柯眉梢浮上喜色, “我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段书记道:“工作不着急汇报。”   赵柯应声, 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下, 才锁上门出去。   段家——   段舒怡坏了孕,母性的光辉还看不出来,唠叨劲儿已经上来了。   从知道这事儿,先对着丈夫发了一通火,回家又对父母表示不满,等见了赵柯,也不客气,“我爸生病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也能瞒我这么长时间,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你跟我亲还是跟我爸妈亲。”   赵柯回答地相当现实,“段书记毕竟是我领导,领导发话,我一个下属多嘴,那不是得罪领导?”   段舒怡噎住,“你变了你……”   段母洗好段舒怡带回来苹果回来,轻拍她,“这事儿怎么也怪不到小柯身上,你别不讲道理。”   段舒怡酸,“瞧你们叫得亲热劲儿,我爸成天也小赵小赵的,是不是恨不得赵柯是咱家闺女?”   段母放下苹果,一边儿让赵柯吃一边儿笑呵呵地说:“你也没那个福气有小柯这样儿的姐妹。”   爱子女的父母,再喜欢欣赏别人家的孩子,也不会乐意跟自家孩子换的。   段舒怡拿起一个苹果塞到赵柯手里,“吃苹果。”   赵柯拿着苹果,在手里转了转。   过年的时候,方家人来,也带了一小兜苹果。   余秀兰同志这次没分出去,还煞有介事地塞给她两个,说是还给她的。   而赵村儿大队栽的果树,长大了不少,离结果还早。   不过去年不少社员都办了些年货,苹果吃不上,冻梨冻柿子冻沙果多少还是能买一些甜甜嘴的。   日子在一点点儿地过好。   赵柯笑容安然自若,拇指卡在窝上,使劲儿掰开,顺手递给段舒怡一半儿,随口问她:“这次回来,待多久?”   “咔嚓。”   段舒怡咬了一口,回道:“半个月,不多看看我不放心。”   赵柯点头,“我们大队鸭子还没下蛋,不然我回乡下给你带回来点儿,你可以一天一个补着。”   这肯定不是白拿大队的,她付钱的。   段舒怡问:“你们大队养了多少鸭子啊?口气这么大?”   “按平均一家五只算,不到三百只,供你一张嘴还是轻松的。”   因为是集中养,看着才多,细算下来其实没多少。   越是到这个时候,政策的变化越不定,整个双山公社去年到今年看似大刀阔斧,主要集中在农业和养猪上,这都是跟随政策的。   他们现在就是在打地基,用不了几年,可能就无地可开了,到时候政策也松了,才可以去做别的。   赵柯笑道:“可不是白给你吃啊,县里熟人私底下要是有想买鸭子的,悄悄提一下我们大队。”   段舒怡白了她一眼,“你不说我也不会白吃你的东西。”   “你也不用太努力,我们大队还要留鸭子明年下蛋呢。”   赵柯的意思,这就是一顺手,他们不打算大卖,段舒怡不用承担风险也不用有压力。   “行行行,我知道了。”   段舒怡半个苹果,啃得干干净净,几乎只剩下一根杆儿和籽,扔掉后欲言又止地看着赵柯。   “有话就说。”   段舒怡摇摇头,“早的呢,再说吧。”   没成的事儿,不能提前说出来,这个道理她懂。   赵柯也没追问。   虽然段舒怡的神色,这未尽的话似乎跟她有关,但应该不是坏事。   赵柯陪了段舒怡一个小时,便返回公社大院儿。   下午,她就搭拖拉机回赵村儿大队。   “赵主任,回来了?!”   “赵柯,你这回在公社待挺长时间啊。”   “赵主任,你公社的事儿忙完了吗?”   赵柯在老槐树下下车,驻足回应他们的话,闲聊着问问大队的情况。   往年夏天,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都要顶着烈日去锄草。   今年,双山公社的地太多,光靠人锄草,根本弄不过来,便接受专家们的意见,选用了农药。   人工作为补充,活儿比往年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   但大家伙儿很稀奇也很满足,对着赵柯话很多。   赵柯大致有数,也耐心地听,聊了一会儿,才转向猪圈。   母猪的肚子很大,离地面很近,乳|头也很饱满。   今天是常山嫂子照顾母猪们,跟她讲:“产期最近的这头母猪,过几天就到产期了,其他也都在之后的半个月内,咱大队的三个接生员还有钱婶儿到时候轮班儿,守着猪。”   赵村儿大队的想法很朴实,万变不离其宗,都能给人接生,给猪接生上手肯定更快。   赵柯道:“到时候我也在家。”   赵村儿大队的第一头下崽的猪,头胎对整个大队都意义非凡,赵柯也不想错过。   之后几天,赵柯偶尔会坐大队送砖的车进公社,都是当天来回。   临近产期,赵柯就不出去了。   之前她还能劝赵新山别太紧张,现在她也一天溜达十来遍,就看这猪啥时候生。   赵新山和赵柯还错开去看,再加上别人,几乎没给猪留出独处的空隙。   猪没准儿烦它们,就是没动静儿,就是溜他们。   大伙儿都犯嘀咕:“咋还不生?不能有啥问题吧?”   赵萍萍也回来了,跟赵柯站在一块儿盯猪,给她科普:“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不是说一定就在那个时间生。”   她如果没有不错眼地看猪,赵柯就相信她不紧张担忧了。   赵芸芸过来凑热闹,来了一句:“咱们大队养猪下崽儿,还挺考验哈,多灾多难的。”   “呸!”   “呸呸呸!”   好几个人,听着赵芸芸的话,都回头呸呸吐,朱大娘瞪她之余,严肃道:“别说这不吉利的话,顺的很,咱大队的猪是稳重!”   赵柯笑睨她,“让你嘴上没把门儿的,犯众怒了吧?”   赵芸芸缩缩脖子,抿嘴表示她闭嘴。   过后离了猪圈,才对赵柯抱屈:“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大家都担心有问题。”   “谁让你撞枪口上去了,明知道饲养员们紧张,不呲你呲谁。”   “封建迷信。”   赵芸芸嘴上这么说,回头从亲爹藏起来的烟盒里偷出三根成烟,朝养猪场的方向悄悄插上,祈祷老天爷没听见她的话,被赵新山抓住,气得抽她鸡毛掸子。   “你个败家玩意儿!”   他们闹出动静,李荷花敏锐地察觉,没收了赵新山藏起来的烟。   赵新山:“……”   败家闺女。   赵芸芸不得不到赵柯家避祸。   赵柯并不同情她。   两人晚上睡在一个炕上,赵芸芸睡前还在念叨:“这猪,又成功多带了一天崽。”   半夜,母猪不经念叨,发动了。   村里陆陆续续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儿少,我明天多写一些 第200章   朱大娘很负责, 打从母猪配种怀孕,就给饲养员们排了班儿,晚上留个人给母猪守夜。   接生员负责母猪接生,是一早就定好的。   母猪孕体发育成熟, 会有直接的表现和反应, 饲养员们观察到母猪乳|头出现直观地临近产期的变化后, 朱大娘就跟大队汇报。   两周前, 大队的三个接生员便开始轮班待命,尽量保证村子里有一个能够主管接生的人。   不过有一次出现了意外。   孕妇生产的时长不固定, 有时候要很久, 接生员出去, 晚上有可能回不来, 那天赶巧,尹知青先被接走,后来又来两家请接生员去接生,都是之前约过, 突然发动的。   人命优先, 猪还没发动,人不能耽误,肯定是先紧着人。   三个接生员都出去,养猪场得有人以防万一,朱大娘便又请钱婆子帮忙。   钱婆子答应了。   虽然那次之后,再没有三个接生员同时都不在村子里的情况, 但也依旧排了钱婆子和三个接生员一起两两轮班。   今天晚上, 守夜的是何东升, 轮班的是钱婆子和孙继红。   接生员需要保存体力, 不用守夜。   何东升半夜一发现老母猪不睡觉, 躁动不安,还有叼干草絮窝的动作,立马一瘸一拐地跑去两家喊接生员。   他这一敲门一喊,两家的左邻右舍就听见了。   孙继红和钱婆子去养猪场看猪,其他人听风就是雨,也都爬起来去瞧。   村东边儿先开始有了声响,然后蔓延开。   黑灯瞎火,大家都往养猪场跑,男人们有的穿着个汗衫,有的直接光着膀子,妇女们讲究些,衣服齐整,也就慢几步。   养猪场附近渐渐闹哄起来。   “猪要生了?”   大伙儿都在问。   朱大娘张开胳膊拦人,压着嗓子喝斥:“都小点声儿,离远点儿,别吓着猪!”   有社员道:“我们能帮啥忙不?”   “不用你们帮,这没生呢。”   “还没生?这咋这么费劲?”   “该生的时候就生了,本来就这么费劲,没见过人生产啊?”朱大娘脑瓜仁子疼,心情烦躁,“你们能替它生啊,赶紧回去休息吧,别捣乱了,自个儿媳妇儿生产的时候有这么上心吗?”   妇女们要是认为他们对媳妇儿生孩子不上心,回家指定要收拾人,一群大老爷们儿赶紧表示不服。   “那咋没有。”   “咋能拿我媳妇儿跟猪比较。”   “你别害我啊,我媳妇儿生的时候我老紧张了。”   朱大娘驳回去:“那也没见谁家生娃,全村一窝蜂过去看。”   “娃又不是我们的,我们去多吓人啊,这猪不是集体的吗?”   一句话,引得众人一阵嬉笑。   人群后,赵柯和赵芸芸听了几句,得知猪没生,困倦的双眼无奈地对视。   赵新山也到了,出声疏散众人:“明天还要上工,别在这儿挤着了,都回去。”   众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回家睡觉。   人群渐渐散去,后来的人碰到早来的人,又半途折回去。   赵芸芸打了个哈欠,问赵柯:“咱们也回去?”   赵柯受她传染,也打了一个哈欠,瓮声瓮气道:“来都来了,看看猪再走吧。”   赵芸芸憋住瞌睡,躲着亲爹,跟在赵柯身后走进猪圈。   母猪在圈里很不安地来回走动。   怕惊扰到猪,朱大娘极小声地说:“培训里说,产前一天会出现这种症状,应该明天会生,防止早产,今天晚上我们先陪着。”   赵新山道:“你们准备得挺充分的,大队放心。”   随后,朱大娘给母猪添食,忙忙活活。   母猪没大变化,赵新山和赵柯、赵芸芸三人在这儿帮不上忙,瞅了一会儿,赵新山对赵柯道:“咱们也回吧。”   赵柯道:“好。”   赵新山微微瞪了赵芸芸一眼,没跟她说话,抬腿儿就走。   赵芸芸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小气~”   赵柯用胳膊搥了她一下,道:“走了,败家子儿。”   “你兜里有窟窿,你也败家子儿!”   两个败家子儿打打闹闹,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大家伙儿出门碰面打招呼,问的是“猪生没生”、“该生了吧”,得知还没生,反应都有些平淡。   一而再再而三地吊起神经,又掉下去,折腾到现在,大家都兴头大减。   再不生,心累了。   赵柯起来洗漱完,没吃饭,先溜达到猪圈来,又撞见了赵新山。   俩人对彼此出现都不意外。   他们是大队干部,肩负着整个大队的责任,即便已经尽力做到最周全,还是惦记。   这时,钱家的儿媳妇李梅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大队长!赵主任!这么早就来看猪了?”   赵新山和赵柯微微点头回应。   李梅爽朗的有些假,特意说:“我做好饭,热锅里了,来跟我妈说一声儿,叫她回去吃现成饭。”   赵柯自然地指路:“钱奶奶在里头呢。”   李梅乐呵呵道:“诶,那我进去了。”   片刻后,她独自出来,跟赵柯和赵新山又道了别,去上工。   过了一会儿,钱婆子神色有些萎靡地走出来。   她年纪大了,熬半宿,人有点儿扛不住。   但她说话比以前气足了很多,“大队长,赵主任,一会儿尹知青和赵春花就过来了,我先回家了。”   赵新山颔首。   赵柯笑道:“辛苦您了,好好休息。”   “应该的。”   钱婆子答应后,缓缓离去。   自打老钱头瘫在炕上,表面上还是骂人骂得欢,实际上身体在一天天地流失生命力,赵建国每次回村儿去瞧他,回家提起他的说辞都会差一些。   久病床前无孝子,钱俊和李梅一来要上工,二来本身也没有耐性一直伺候一个不能动还暴脾气的老头,没准儿心里还悄悄期待过这个负担早点儿没。   所以主要还是钱婆子在照顾老钱头。   但村儿里大家都看得见,钱婆子变了很多。   赵建国也说过,他去看诊的时候发现,钱婆子对老钱头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他们还一个屋住着,不给老钱头收拾干净,她自个儿也受不了,但老钱头不能自控,加之故意折腾人,总是弄得很恶心。   头半年钱婆子还能忍,去年跟赵二奶她们处多了,再回家就越来越不能忍受,今年一开春儿,她就要求儿子钱俊给她单独垒了一个一人住的屋子,搬了进去。   她刚开始变得不安分,子女会指责她,想要她变回去,让她不要折腾,等发现她真的不再柔软好说话,关系反倒在“好转”。   有一些人就是这么奇怪,不去善待温柔善良,却屈从于蛮横强硬。   而钱婆子甚至跟蛮横不沾边儿,比当初的老钱头差远了……   ·   傍晚,母猪的躁动明显了很多,另外两个接生员赵春花和尹知青回家吃了个晚饭,就留在养猪场陪产。   村里人在老槐树下和晒场闲唠嗑到天黑,才步子安逸地各回各家。   大伙儿都等不了了,还不如睡一觉,明天一睁眼,收获惊喜。   赵芸芸仍然无家可归,得知赵柯还要跟她的老父亲在这儿等猪,在一个人去赵柯炕上睡觉和在这儿陪着之间,艰难地选择留下,“你看我这舍命陪君子呢。”   赵柯“感激”她:“你这命,还挺实惠。”   赵芸芸故意提高音量,说给人听,“我连三根儿烟都比不上呢,可不是不值钱吗。”   赵新山烟全被没收了,昨天到现在一口烟没抽着,有些犯烟瘾,对烦人的亲闺女毫无亲情,“滚蛋,哪凉快儿哪待着去!”   赵芸芸得了骂,灰溜溜地蹲到一边儿去,坐了没多久就开始啪啪拍蚊子,实在受不了当蚊子的晚餐,溜回去了。   晚上十点半,母猪的躁动剧烈,真发动了。   煤油灯挂满这个猪圈单间的四个角落,猪圈里还算亮堂。   没有问题,尽量不人工辅助生产,所以刚开始只有赵春花一个人在里面陪着。   赵柯、赵新山和朱大娘、尹知青都站在猪栏外面儿,安静地等着。   十点五十多,母猪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难受,暴躁地躺下,起来,又躺下,又起来……几次之后,产道口开开合合,时而露出鸡蛋大小红色的小猪崽身体,时而又缩回去。   赵柯他们不由地屏住呼吸。   母猪忽地又直立起来,一声凄厉地叫声,一阵抽搐,包着透明胎衣的小猪崽儿一下子挤了出来,掉在干草堆上。   同时,第二只猪崽儿接着第一只打开的产道口,很顺畅地滑出来。   期间母猪后蹄踢踏,随时有可能踩到第一只小猪崽儿。   赵春花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只小猪崽儿,等了几秒钟又飞速地抓走第二只小猪崽儿。   赵春儿等了几秒,母猪没有继续生产的动静儿,疲惫地侧躺下去,她才挪到旁边儿,用细麸子迅速搓掉小猪崽儿身上的包衣模,确定小猪崽儿能自主呼吸,才开始处理它的脐带。   这时,赵柯的口鼻这才恢复喘气的功能。   没多长时间,小猪崽儿就尝试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赵春花送它们回到母猪腹部,小猪崽儿鼻子一拱一拱的,自动寻到奶源,叼着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它们两个很健康。   几个人脸上露出笑意。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母猪一直没有分娩反应,也没有小猪再次出生。   母猪一胎能生十来只小猪崽儿。   赵柯看它快要睡过去似的,轻声问:“不会只有两只吧?”   那也太少了。   而且头胎少,很有可能后面产或仔数都少,这太不合算了。   赵春花伸手摸了摸母猪的腹部,低声回答:“还硬的,应该还有小猪。”   有崽儿,它不生,也只能先等着。   不过老大和老二喝了初奶,四肢捣腾地很利索,赵柯他们盯着盯着,情不自禁地露出欣慰地笑容。   一个小时过去,时间越来越晚,赵柯几人为了抵抗困意,小声儿地聊天。   赵新山算计道:“咱大队五头母猪,只要平均十个,就基本完成任务,要是有超出的,那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朱大娘拍了拍脸,道:“有两头母猪肚子很大,没准儿带崽儿不少。”   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最好。   另外三个养猪场都多买了猪崽防备意外,有一只死亡,都会报到养殖站。   现在三个养猪场还有富余的猪,如果真按照赵新山预计的,赵村儿大队这边儿几乎没有压力,冬天也不用留猪,全卖出去收钱就行。   今年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肯定能过个肥年。   赵柯笑道:“昨天还有人问我,砖房啥时候能盖,今年都过去半年了,大家都着急了。”   朱大娘一听这话,有话说了,“可不是,前几天我家那口子还念叨,要是能早点儿盖起砖房,能给建强当婚房,大队长,赵主任,有没有个准话儿,大队这都忽悠大伙儿一年半了。”   猪圈里的赵春花也回头笑道:“可不是吗,我家那个也说呢,这咋盖完学校,就没动静儿了呢。”   赵新山道:“咋能是没动静儿?咱大队砖窑这不先紧着公社盖屋子,给你们挣砖房钱呢吗。”   春耕结束没多久,公社就开始准备了,这次的建筑队工人更多,牛会计在公社忙得脚不沾地,四爷家的赵成直接带着他那组人跟着进公社干活,赵成顺便儿当工头做管理。   赵村儿大队这边儿人不够用,就在李村儿大队和潘村儿大队招了一些人做短工。   赵春花也是老赵家的人,说话随便儿,“知道大队盖砖房是早晚的事儿,不耽误着急啊。”   赵新山:“着啥急,你活四十年都没住上砖房,再等一年半载能咋地?”   赵柯这个真正忽悠社员的人避免战火烧到她这儿,不吭声,保持低调。   赵春花道:“早盖早舒服一年半载啊。”   赵新山教训她:“忆苦思甜会开少了,咋能老惦记舒服?”   “谁不想过好日子?”赵春花理直气壮,“我是不能咋地,咱村儿老人能多享享福,有啥不好。”   赵新山无言。   赵柯笑道:“姑,好事不怕晚,你看村里老人们有奔头,都想保养好身体,多活几年儿呢。”   朱大娘接话:“继红也说呢,他公公惦记着住砖房,活动都勤了,硬朗不少。”   发展要符合规律,冒进没有好处。   赵村儿大队是稳步向前,社员们兜里日渐丰盈,赵柯画得大饼在一点点成形,盖砖房的目标在一点点实现。   有时候细细品味,经过等待,收获的果实也会有更醇郁的香味儿。   期间母猪状态很平静,朱大娘给它槽里添了点儿粮食,引着母猪起来活动,促进分娩。   母猪爬起来吃了些,又躺回干草堆。   赵春花怕它那么大的坨儿,不注意压着小猪崽儿,先将它们拿起来,等母猪躺回去才放到它肚皮下。   几人说着话,时不时遛遛母猪,时间又走过两个小时,母猪还是没有生产的反应。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天亮起来,几人熬了大半宿,都在打哈欠。   赵春花跟尹知青担心生产时间长了有意外,准备人工助产。   尹知青和朱大娘都进到猪圈,赵新山怕她们几个妇女按不住,也跟着进去。   “赵主任,来来来,也给你个任务。”朱大娘抱着俩小猪崽儿,从猪栏里头递出来,“拿去玩儿。”   赵柯一手一只,两个软软的粉粉嫩嫩的小猪崽儿抱在怀里。   猪圈里的四个人看向她们,满眼笑。   小猪崽儿哼哼唧唧。   赵柯稍微用力抱紧了些,等小猪崽儿老实了,便看向猪圈。   赵春花年纪大,她来助产。   赵新山压着猪头,朱大娘按前腿儿,尹知青按后腿儿。   赵春花小心翼翼地试探小猪崽儿是不是太大,堵在产道里,也得避免太粗暴伤到母猪。   手伸进去了……   好像在摸……   母猪难受地挣扎,喘粗气。   片刻后,赵春花慢慢收回手,开始用力按压母猪的下腹部,配合母猪使劲儿,促进分娩。   这时,母猪开始用劲儿,但是始终生不出来。   有可能是小猪崽儿太大,卡在了骨盆。   赵春花又伸手进去,表情紧绷地找小猪崽儿的头,找到后,使劲儿往出掏……   赵柯看得眉头紧皱,下腹微紧。   哺乳动物分娩,很容易联想到人。   人们永远在歌颂母亲,文明诞生在母亲□□,而母亲,承受了苦难。   朱大娘分神,注意到赵柯神情的异样,“赵主任,你一大姑娘,别看了,对你不好。”   赵柯摇摇头,“没事儿。”   小猪崽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在她怀里动弹得厉害。   赵柯手交叉抚摸着它们的身体,安抚它们的情绪。   几分钟后,赵春花拽出一只个头大一圈儿的小猪崽儿。   尹知青接过去紧急处理,再送小猪崽儿到母猪肚子下吃奶。   赵春花则是重复用力按压的动作,催产。   之后的半个小时,母猪的生产就顺利了很多,接连生下几只小猪崽儿。   赵柯也放下怀里那两头小猪崽儿,让它们回母亲身边儿吃奶。   农民们起得早,不到四点钟,村子里就又有了动静儿。   有人溜达过来,离老远儿看见赵柯,下意识就要喊。   赵柯提前摆手,示意他闭嘴。   那社员刚发出个“赵”,赶紧憋了回去,走近了才用气声问:“赵主任,还没生呢?”   就在刚才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又生下一只小猪崽儿。   赵柯轻声回答他:“八只了,还没生完。”   社员惊喜,“呦,都八只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猪栏,看着一排小猪崽儿挤在一块儿吃奶,傻乐,“真有劲儿。”   赵柯也弯起嘴角。   又过了半个小时,母猪生下三只小猪崽儿,便疲惫地卧倒在干草堆上。   赵春花摸着母猪松软的腹部,乐呵呵地宣布:“没了。”   这只母猪,生下了十一只健康的小猪崽儿,全都哼唧哼唧地挤在母亲肚子下。   朱大娘她们仔细地进行母猪产后护理,赵柯和赵新山帮着弄完,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   而那个早起的社员,兴高采烈地满村吆喝,一传十十传百,六点钟左右,几乎全村都知道母猪产下了十一只健康的小猪崽儿。   就像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满怀期待地出生,它们就是赵村儿大队所有人的宝贝。   大家路过,都要凑过去看看,量不惊扰母猪们和小猪崽儿们,互相滔滔不绝地聊着小猪崽儿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现。   赵柯都有点儿担心,将来他们会不会舍不得卖掉这些猪。   而赵柯的担忧,在杨菲她们准备劁猪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有社员竟然忧心忡忡地询问:“赵主任,不能不劁,留着当种猪吗?”   老父亲老母亲一样心态的,还不只一个。   赵柯:“……”   一头种猪,可以繁殖六七年,第一胎只是表现出生产能力,第三胎之后才是生产能力最强的时候。   而一头母猪从生产到怀胎只要三个月,这几头母猪就暂时够供给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了,真要留种猪,也可以等到下胎或者下下胎。   现在,这些猪是要完成合同的。   赵柯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不能。”   社员们幽怨,“真冷酷。”   不过也没纠缠,大伙儿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纯粹是一时上头。   但这上头法儿,也挺磨人,赵新山便禁止社员们再靠近猪圈。   社员们就像是被迫跟孩子分离的父母,情绪很低落,打游击战,偷偷去看猪崽儿。   赵柯哭笑不得,他们实在是戏多。   大队有了第一头母猪生产的经验,大伙儿心态就放平了很多,只关心,不焦虑。   饲养员和接生员们照常轮班儿,赵芸芸也趁着亲爹心情好,偷偷摸摸回了家。   赵新山对她的回归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   赵芸芸发现他不管,立马就支棱起来,大摇大摆地在亲爹眼前走动。   赵新山看她这德性,好心情都糟了,出门儿,眼不见心不烦。   赵芸芸跑到赵柯跟前嘚瑟,“我爹就是个哑炮。”   赵柯冲着她摇摇头,很无奈,“你哪怕偷偷弄一盒烟叶给大伯,哄一哄他呢。”   赵芸芸一拍手,“诶呀,我咋没想到!”   但她随即又说:“那不行,我妈让他戒烟呢,我这不是犯我妈忌讳吗?”   行吧,就她心眼儿多。   赵柯不再跟她讲什么是“偷偷”,撵她离开办公室,“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大伯过来,看你来气。”   赵芸芸摆手,“晚上自个儿睡吧,别想我。”   “我会想你?是你当我那儿是避难所。”赵柯微笑吓唬,“收回你嘚瑟的话,否则下回我不让你进门儿。”   赵芸芸立马老实,“赵主任,您忙,我走了。”   赵柯失笑地看着空空的门,她甚至不保证“没有下回”。   ·   当晚,赵柯一个人躺下,脑子里没有控制思绪乱飞,打了个困意慢慢的哈欠,便陷入睡眠。   她睡眠一向好,但今日做了梦。   梦中,地动山摇,她的身体失重地随着晃动歪歪斜斜,耳边儿似乎也有异样的响声。   忽地,赵柯睁开眼,借着熹微地光,听着稀碎的声音,意识到:不是做梦!真的在晃!   整个双山公社都发生了异常的摇撼。   这片土地上,有的人睡太沉,没有意识到;有的人从睡梦中醒过来,慌慌张张爬起来;有的人起夜正在外头撒尿,摇摇摆摆,急忙拽裤子,睡意全无……   有的老人,惊醒后,以为是轰炸,惊惧地缩在墙角,直到晃动停止,才意识到没有爆炸声。   公社,段书记、吴主任匆忙穿衣服往公社赶。   各个大队也都在议论,刚才那一阵儿是咋了,然后发现村子再没有异动,便又回去睡觉。   赵村儿大队要慌乱许多。   摇晃只发生在短短的几息,社员们发现后,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出屋子,就恢复宁静。   社员们纷纷走出屋子,跟左邻右舍交流。   赵柯家,余秀兰也站在她屋外心有余悸地问:“刚这是咋了?吓我一激灵。”   赵柯面色很沉重,“可能……是地震。”   他们这边很少地震……   突然,村子里响起惊慌喊人的声音:“猪早产了!”   赵柯和余秀兰对视一眼,赶忙往出跑。   值班儿的饲养员是莫莉,她看见赵柯便急急地喊:“赵主任!两头猪发动了!”   只有一头猪到产期了,另一头是早产!   接生员孙继红、赵春花还有钱婆子都住在村东头儿,就在赵柯家前后。   赵柯让她去叫尹知青,然后和余秀兰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去找接生员。   附近的社员们听到,也都跑到养猪场附近,又不敢靠近惊到母猪,就停在晒场北边儿,焦急地观望。   接生员们赶到,第一时间冲进养猪场,直奔生产的母猪。   而赵柯和赵新山跟进来,猛地发现生产的那头猪仿佛应激了,母猪和小猪崽儿们都在乱窜,猪圈地上,有三只小猪崽儿无声无息地躺到在地上,鼻头嘴角有血。   赵柯和赵新山赶紧招呼饲养员们进猪圈,两个按住母猪,赵柯和其他人抓小猪崽儿出去,免得再出现踩踏。   那三只小猪崽儿也带了出来。   已经死了……   赵新山沉默几秒,叫人先安置好其他猪崽儿。   隔壁的猪栏,分娩在进行,猪嚎叫声不断。   赵新山和赵柯顾不上难受,便过去看。   隔壁第一间猪栏内,产期到了那头猪羊水已经破了,只生下两只小猪崽儿,其他猪崽儿不赶紧出来,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另一个猪栏里,早产的猪也生下两只个头小小的猪崽儿,猪崽儿落地,扭动了一下,很虚弱。   接生员们要争分夺秒地掏猪崽儿,饲养员们便进去接手生出来的小猪崽儿。   第二间猪栏,饲养员对那两只小猪崽儿搓按,用手给它温度,依旧没能阻止小猪崽儿死掉。   随后,母猪早产下的猪崽儿,两只落地,还没等饲养员救,就死了。   剩下的,掏出来就是死的。   这间猪栏,气氛压抑极了,一个又一个死胎出现在地上……   第一间猪栏,两只小猪崽儿生得快,饲养员帮它们撕开捂在口鼻的胞衣,它们很快便能够自主呼吸。   但母猪难产了,时间紧迫。   接生员尽量以不伤害母体的最快速度,掏出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小猪崽儿,到第六只,明显气息微弱了许多。   母猪的肚子还硬着,气氛越发焦灼。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收拾好,放到母猪肚子下便能找奶喝。   接生员拽出第七只和第八只,气息更加虚弱。   赵柯看他们人手不够,便打开门进去,接过第六只小猪崽儿,不住地搓它的身体,给它提供温度,间或按压,试图救活它。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   第七只和第八只没气儿了,脑袋软软地垂下。   后面拽出的小猪崽儿,也都窒息在母猪腹中。   隔壁也停了下来,无声地看过来。   赵柯手里的猪崽越来越弱,她将猪崽儿送到母猪身下,想让它张嘴喝奶,边往上送还边继续搓,给它加温。   但小猪崽儿不张嘴,几分钟后,头还是垂了下去。   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手里没了气儿,没人能轻易接受。   赵柯眼眶微红,不死心地继续搓。   可无论她怎么摆弄,那小猪崽儿就是软趴趴的。   极致地死寂蔓延在两个猪栏里外。   众人不忍心地别开视线。   “算了,赵柯。”   赵新山站在外面,声音沉闷地叫她,“出来吧。”   赵柯两臂无力地垂下,坐在干草堆上,沉默。   其他人静静地提着小猪崽儿出猪栏。   一只、两只……十八只,加上之前踩踏而死的三只,二十一只猪崽儿,整齐地摆在猪圈外。   社员们看着,神色痛惜。   有几个男社员抱头蹲在了地上,甚至不敢多看。   即便准备得再充足,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突然到来。   生命有时候,既无常,又苦涩。   死掉的猪崽儿得处理,要不埋了,要不……不是因病没的,应该是能吃。   不少社员有心理障碍,也有社员经过灾荒年,饿起来什么都敢吃,更别说,这是肉。   赵柯和赵新山默默地走到老槐树下,背对着养猪场,没管他们咋处理猪崽儿。   赵新山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兜,又挪开。   大概十来分钟,或者更久,两人都没说话。   一只女性略显粗糙的手碰了碰赵新山的肩膀。   赵新山侧头。   李荷花没做说啥,递给他一盒烟和一盒火柴。   赵新山一顿,接过来。   他慢腾腾地推开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在侧面轻划,第一下没打着,第二下才着起火苗。   赵新山是老烟枪,戒烟憋坏了,也会偷偷跟人要卷烟抽。   他点着烟,猛地抽了两口,咳嗽:“咳咳……”   赵柯闻着辛辣地烟味儿,忽然道:“大伯,给我一根儿吧。”   赵新山一顿,烟盒朝向她。   赵柯抽出来一根,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   赵新山划着火柴,给她点烟。   赵柯试着抽了一口,不会吐烟,呛得厉害,边咳嗽边呛出眼泪鼻涕。   “咳!咳……咳……”   她好像肺子都要咳出来。   赵新山熟练地抽了一口,幽幽道:“不行吧?受不了这劲儿。”   赵柯缓过来,疑惑:“再烦心,抽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呢?”   这些玩意儿,哪能解愁。   短暂地逃避现实吗?   赵柯烟拿在手里,没再抽,任它缓慢地燃着。   赵新山看到,不满道:“浪费东西。”   赵柯不想抽了,浪费也不可能再还给他,一个深呼吸后,打起精神道:“大伯,折了这么老多猪崽儿,想想后续吧。”   而且……“还得去公社一趟。”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连载期太长,状态变差了,请假才有点儿频繁。现在已经开始收尾(尾很长),我尽量调整,在能力范围内不会影响文的质量。 第201章   双山公社——   “一个城市全塌了?!”   赵新山瞠目结舌。   段书记面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城市失陷,通讯瘫痪,完全断联了,听说外围都是断壁残垣, 里面……唉, 情况还不清楚, 没有太多消息传出来。”   赵柯沉默。   他们这边离得远, 都能感觉到大地摇摆震颤,地震中心得是什么样儿的惨状?   赵新山也不敢想象, 他活到这个岁数没亲耳听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能提前预知……”   赵柯低声解释:“大震之前必定有异状, 动物比人敏锐很多, 会有预警。”   但就像赵村儿大队的种猪,他们准备得不够充分吗?可有时候受限于经验、技术等多种原因,还有意外的突如其来和不可预估……   道理都明白,天灾发生, 哪怕只是听到, 没有亲身经历,还是会感到无力。   巨大的天灾,会死很多人;技术落后,救援水平低,会耽误救援时间,每一秒死亡人数都会上升……   国家损失惨重, 内忧外患。   “这个难关, 我们得和国家一起渡过。”   段书记严肃道:“传达下去, 各大队的民兵队都警卫起来, 加紧巡逻, 不要发生趁乱闹事,另外,各大队要安抚社员情绪,我们不能给国家添乱。”   所有人一同回答:“明白!书记放心。”   “另外……”段书记认真地看着公社的干部们,还有和赵柯、赵新山一样来公社打听情况的大队干部们,“当初咱们公社受灾,几乎所有大队都颗粒无收,是全省支援,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否则全公社不知道多少人要饿肚子甚至出去要饭。”   “如今国家有难,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得尽力支援。干部们都要起到表率作用,各个大队都回去做做社员们的思想工作,多一分支持,就多一分希望,不过不提倡强迫,也不要带动不支援就落后的风气,老百姓都不富裕,采取自愿原则。”   赵柯、赵新山等大队干部答应地坚定。   有的大队反应慢一些,还不知道情况,段书记安排人下乡通知。   赵柯和赵新山得赶回赵村儿大队。   两人一出公社会议室的门,赵新山就掏出烟来,刚递到嘴边儿,停了几秒,又放下,“算了,能省下买烟的钱。”   赵柯则是等会议室的人都走了,段书记出来,问道:“书记,淑仪没受惊吧?”   段书记道:“你别担心,她没事儿,向阳打了电话,县里也得警备,暂时没时间照顾她,让她在公社多留一段时间。”   赵柯这才跟赵新山一起骑车离开。   ·   刹那间的地动山摇,影响了整个神州大地。   西北某部队,一大早,紧急军号便响起,家属院里,所有军人和军属几乎同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军人们训练有素,军事素养极高,以最快地速度集合。   晚些,家属院儿的家属们跟左邻右舍交换消息,这里几乎没有震感,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听说要军演拉练,怎么这么突然?”   “紧急训练很正常,你别想太多。”   “可不知道为啥,我早上听到那号声,心里头慌的很,到现在也没定下来。”   ……   下午,消息传出来——   东边儿发生了大地震!   家属们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全都唏嘘不已。   “咋这么严重呢……”   有一个家属叹息道:“一团的政委,二连连长还有好些普通兵老家都是那地儿的,联系不上家里,都不知道亲人现在啥情况,是生是死……”   这时,另一个家属担心地问:“咱们部队,会不会去救援?多危险啊。”   此言一出,所有家属都愁容满面。   林清也不放心丈夫余秀民,但余秀民身上留着红色血液,惯常说得一句话是:“我们是子弟兵,国家有需要,再危险也得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不止余秀民,所有的军人们都会在危险发生时,冲在最前线。   这是他们身为军人,对祖国满腔的忠诚和热爱。   赵枫所在的部队也发生了摇撼,连夜整军。   军区指令,要带着省里的救援物资深入灾区,同时参与到救援中。   任务艰巨,充满考验,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危险,但每一个人民子弟兵都时刻准备着。   赵枫在义务兵考核中表现出色,年初被任命为班长,他们班也都自主请命去灾情一线。   时间就是生命,部队很快选定。   第一批运送至灾区一线的物资当天出发,赵枫所在的连是第二批,24小时后出发,还有第三批第四批,等物资就位,也会迅速出发。   他们立下军令状:使命必达。   赵村儿大队——   赵柯和赵新山一回到大队,赵新山便召集社员们到大队部,宣布公社的指示。   对失去二十一只猪崽的赵村儿大队社员们的心情来说,发生大地震的消息对他们的心情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像从今年开始,明明日子在好转,可总有大家不愿意面对的坏事发生,大家伙儿都难受。   集体财产,涉及到每一个社员,大队不能强制决定。   赵新山是大队长,“我们在遭受苦难的时候,国家没有放弃我们,现在我们的同胞水深火热,需要我们伸一把手,钱还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大队打算捐一百只鸭子,一千斤粮,大家也踊跃捐款捐物资。”   而赵柯是能说话会说话的人,这一次却选择了打迷信牌,“积善行德,是为咱们自身和下一代积福,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失,就算老天爷不会记得我们做的好事,国家和受灾的人会记得。”   社员们面面相觑。   赵新山极力劝说:“哪怕是一人一抔米,汇在一起也不少,或者,大队集体捐一只猪……”   社员们听后,互相试探——   “你捐吗?”   “……”   谁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才能攒下一点儿钱,还想盖砖房,想过好日子,捐出去可就不是他们的了……   苦大家都苦,难也都难,谁愿意白白把辛苦钱捐给别人呢?   而且说起猪,大伙儿又忍不住想起他们刚损失的猪崽,他们自个儿的坎儿还没过去呢。   有社员问:“大队长,咱们大队没了那么多猪崽儿,今年不就得少卖很多猪吗?咱们的难处咋办?”   赵柯和赵新山对视一眼,没法儿再劝。   哪怕段书记不提前声明,他们也不可能强逼社员捐赠,不愿意捐也不是觉悟问题,他们辛劳工作,不违法乱纪,也是在奉献,也是帮助。   他们就算是干部,也不能道德绑架社员们。   赵新山最后说一句:“时间就是生命,大队统计捐赠截止时间到明天上午八点,想要捐款捐物资的社员在八点之前送到大队来,不勉强,不用有负担,散会。”   赵新山家——   “啥?你要捐五十?!”李荷花暴跳如雷,“大队欠别人的钱都还了,欠咱们自个儿的钱一分没还,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我紧紧巴巴地花,就剩这五十块钱,还打算留着给芸芸置办嫁妆,凭啥捐了!”   赵新山把烟盒往桌上一拍,“这回彻底戒了,我预支烟钱,还不行吗?我这身板儿,不说二十年,十年能活到吧?”   “那哪有准儿?”   赵新山无语,“你咒我短命呢?”   李荷花白了他一眼,“你当个大队长,咱家好没捞着,家快倒腾空了!就你无私!”   “你就说拿不拿钱吧。”   李荷花拉拉着脸,一把抓走烟盒,“你要是再抽,你那老脸也别要了!”   赵柯家——   母女俩面对面。   赵柯不说话,双手平搭在大腿上,眼神诚恳、坚定,不说话。   考验母女默契的时候到了。   余秀兰也秉着气儿,不回应不躲闪。   气氛严肃正经地像是在开国家会议。   最后,余秀兰先绷不住,问:“你想要多少?”   “留出添给姐姐的嫁妆钱,剩下的都捐了。”   赵柯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为这场灾情贡献一点力量,“这本来就是报社给我的奖励,我已经得到了其他的好处,拿一部分钱回馈回去,不是损失。”   “而且咱家还在大队投了钱,会回来的,我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余秀兰嘴上骂赵柯“败家子儿”,实际赵柯朝她要钱干什么,她从来没阻拦。   这一次也是一样。   余秀兰最终还是去屋里拿了钱出来。   第二天,赵柯和赵新山六点便出现在大队部。   前半个小时,只有牛会计来捐了二十块钱,唐副队长捐了十块钱。   三个小组长一人捐了五块钱。   他们都算是大队的干部,响应大队的号召,起模范带头作用。   紧接着,知青们一起过来,捐了三到十块钱不等。   没有社员来。   第二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来。   第三个半小时即将过去,赵新山叹气。   这时,有人敲门,满头白发的许正义站在门口。   赵新山意外又不意外,“老许,你……”   许正义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这是我家捐的。”   他放下钱就走,背影略显佝偻。   赵柯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良久,郑重地写下许正义的名字和捐款的钱。   又等了十来分钟,赵新山站起身,“算了,收拾收拾,送去公社吧,也不少了。”   赵柯坐得极稳,“说好八点就八点,早一分都不行。”   赵新山来回踱步,看了一眼窗外,又坐下。   而他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忽地传来嘈杂的声音。   赵柯和赵新山纷纷探头往外看,瞬间失语。   一群社员们乌龟一样背着满满登登的东西出现在大院儿里。   有的肩抗麻袋,有的挑着扁担,有的脖子上胸前胸后挂着布袋……压得背都挺不直。   人太多,进不来屋,赵柯和赵新山赶紧出去。   社员们袋子一掀开,茄子豆角萝卜黄瓜鲜玉米……啥都有,甚至有人还弄了一捆大葱,这还不算夸张,还有一袋子带着泥的泛着青的土豆。   全都是新鲜的,他们可能早起去地里现摘现挖的。   赵新山拿起一个小土豆,“这土豆还没成呢,拿来干啥?”   “咋?不是说一抔米都行吗?这都是我现去地里抠的!嫌乎就还我,我家秋天都没土豆了!”   赵新山闻言,高声道:“行,咋不行!”   赵柯也弯起嘴角。   同一个国家,同一种语言,同一个历史传承,同样是炎黄子孙,灾难发生,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   而黑土地的人们永远起着最高昂的调子,用最奔放的方式,诉说着最朴实的善良。   因为有一群这样的人,这片土地才福气绵延,万代不休。 第202章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自动自发, 在保障自身不挨饿的前提下,总共筹集了将近五吨的粮食以及一千五百斤左右的蔬菜。   大家捐的钱则是在一到十块不等,条件好的就多捐两块钱,条件弱一点的, 就少捐钱, 没人计较多少。   八点半, 赵村儿大队的两辆拖拉机带着钱和物资, 还有一头猪一百只鸭子,离开大队。   为了争分夺秒, 他们要集体用拖拉机送到县里, 再由县里申请来的大货车送到省城。   因为要搬货, 赵柯没去, 开手扶拖拉机的是陈三儿,开四轮拖拉机的是潘斌,赵新山和王老三坐在拖拉机两侧挡泥板上。   赵村儿大队离得远,到的时候, 其他大队已经到差不多。   其他大队的干部看见赵村儿大队满满两车斗, 还有嘎嘎叫的,纷纷过来瞧。   “不是,你们大队咋连土豆都提前收了?”   “青的犯不上吧,多白瞎玩意儿啊,还能长长呢,它也发涩啊。”   “这是多少只鸭子?猪你们也捐?”   “你们大队再舍得, 万一惹得社员不满咋整?”   他们话里话外, 都泛着酸气。   赵新山骄傲, “这可不是我们大队干部们舍得, 是社员们舍得, 我们赵村儿大队的社员自发地、积极踊跃地捐钱捐物!”   “土豆量大,容易饱腹,关键时候能当粮食的,有点儿涩的怕啥。”   “肉吃了有劲儿,还能补身体,那些官兵,也都是爹妈生养的娃,好多也都是咱们农村娃,我们心疼他们辛苦!”   其他大队的干部们转头暗暗嘀咕:   “我们村儿土豆也多,咋没想到这些?”   “我们村儿也光拿粮了。”   “谁有他们赵村儿大队鬼主意多,也不知道通个信儿……”   “谁不说是,现在回去起土豆也来不及了,耽误多少人吃饱饭!”   这些大队嘴上说赵村儿大队,实际捐的物资也都不遑多让。   看各个大队的物资数量,不能只看多少。   每个大队的土地和人数不一样,捐东西有多有少,平均下来,其实大差不差,都尽了力。   连段书记和吴主任都没想到,整个双山公社会筹集到这么多的物资。   双山公社是一个奋发向上、知恩图报的有温度的集体。   他们淋过雨,受到过温暖,也愿意为同胞撑伞。   而双山公社只是一个省的一隅,一个小小的缩影,同一时间,每个省都在向灾区驰援,汇集全国之力,救助同胞。   这个民族,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善良、勤劳、自强不息、百折不挠……有着许许多多的美好品质。   而这个民族最普通的农民,也以国为家,所以再大的天灾人祸也折不断民族的脊梁,必定会涅槃重生。   大灾面前,所有人都带着信仰相信,我们一定会携手渡过难关。   ·   这个时期的报纸有一定的滞后性,报纸没有刊发,全国都只能守在广播,来获取一些灾情情况和救灾进展。   赵村儿大队的渠道更窄,只能通过赵柯从公社带来消息或者带回报纸。   赵柯知道社员们关心,便尽量每天都来往于公社和赵村儿大队。   地震发生的第七天,赵柯去邮局拿信,有两封赵枫寄过来的信,一封给家里,一封是给庄兰的。   庄兰家里也给她寄来了一封信。   赵柯回村儿,先去知青点给庄兰送去她那两封信。   赵枫的信在上面。   庄兰接过来,看到后,有些不好意思。   赵柯倒觉得她这样儿挺有意思,故意逗她,“不就是男同志给你写信吗?有啥稀奇的?”   她这么不正经,庄兰脸皮薄,一下子红透,结结巴巴,“赵、赵主任……你、你别……”   赵柯哈哈大笑。   庄兰也是奇怪,之前赵枫没走,他们接触的时候都没有跟赵柯在一起的时候容易脸红。   还是赵柯太坏了。   庄兰红晕稍退,转移话题,装作很自然地抽上来第二封信,神色瞬间变得冷淡。   赵柯问:“怎么了?”   庄兰声音也有些郁闷,“家里的信,总是让人不太愉快。”   她家里的情况,赵柯可能比别人都清楚一些,“你要是想跟人说说,可以找我,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状态很好,应该不需要别人开解。”   庄兰笑起来,“我觉得赵村儿大队就像是肥沃的土壤,我这样贫瘠土地上长出来的,成色不太好的苗,幸运地移过来,茁壮成长了,等待开花结果,不是为了等他们来摘我的果实。”   “你明白就行,哪怕是父母生你,你的感受也非常重要。”   庄兰点头。   赵柯挥了挥手里的信,“我走了,你看信吧。”   庄兰回到屋里,将家里的来信随手扔在旁边,打开了赵枫的信。   这封信写在赵枫出发去救灾之前,一腔爱国热血的年轻军人字里行间满是奔赴救灾一线的决然。   在这封信之前,没人知道赵枫去了灾区。   庄兰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震惊他的前往,也担心他的安危。   可同时,庄兰的心里,又涌起了对英雄的崇拜。   没有人能对赤城无动于衷。   赵枫勇敢而无畏。   无论是对上的军装,军人的责任,还是……对她。   庄兰和赵枫快要两年没见,可赵枫的成长、赵枫的品性,通过一封封信,清晰地传递到她面前。   当日渐动容里掺上了崇拜,感情就有了质变。   庄兰微微咬住下唇,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睫毛轻颤。   赵柯家——   余秀兰看过信,眼眶当即就红了,但她说不出指责的话,嘴唇颤抖,紧闭着眼睛控制爆发的情绪。   赵柯走过去,搂住她的肩,低声道:“妈,赵枫是个男人,也是个军人,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这么有担当,我们该以他为荣。”   余秀兰坐在凳子上,头靠在她腹部,靠女儿支撑着自己。   赵柯语气夸张地安慰她:“余秀兰同志,我得赞美你,你是一个英雄母亲,你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教养出来的儿女都非常出色。”   余秀兰推开她,嗔道:“自卖自夸。”   “不是吗?”   赵柯用反问表达肯定。   余秀兰……确实反驳不了。   赵棉、赵柯、赵枫姐弟三人确实都很出色,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赵家的儿女,都长成了他们这个家庭的梁柱,连最小、最没有正形的赵枫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余秀兰骄傲又心酸,然后又骄傲,她也有本事,否则怎么言传身教。   ·   灾区——   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过去一周的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救援人员和伤情较轻、自发当志愿者的灾区百姓们昼夜不休,和死神赛跑。   救援技术不发达,救援人员只能一锹一镐的挖,有的地方工具不能用,就用双手挖。   大震之后,余震不断,不少救援人员也受伤甚至遇难;酷暑难耐,也增加了救援难度。   作为临时庇护所的某学校操场——   床铺都给了伤患,医护人员们满眼血色,神色疲惫,仍然奔走在其中,加紧救治。   边缘,临时搭起来的一处棚子里,歪歪扭扭地躺了一地人,全都在昏睡。   他们紧急救援了48个小时,累得实在扛不住,轮换回来休息。   他们身上的军裤几乎没了原本的颜色,脏污的泥遮着脸,几乎认不出人。   而赤|裸的上身,仿佛经过一场惨痛的彩绘,灰白色的绷带下,是磕碰的青肿,晒伤后红肿爆皮,肩膀手臂上深深的勒痕……   他们指甲缝里全都是灰尘,指纹里也藏着深深的泥污,而在这泥污之下,是劈折的指甲,是掌心破烂的水泡,是肿的萝卜一样的手指……   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已经扛起了远超他们年龄厚度的重担,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战役中退缩。   来往的人,路过他们,总要心疼不忍地多看几眼,脚步放轻,生怕吵到他们休息。   赵枫就在其中,可在此时此刻,看不清面庞的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人民子弟兵,他们都是国家的儿子。   这里每一处,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和悲痛,可同时,因为所有救援人员的坚持和受灾群众的顽强,希望的种子又扎根在这一片断壁残垣之中,破土而出,开出代表新生的花朵。   救援进行到尾声,死亡人数公布,那是一个极其惨痛的数字,举国默哀。   灾后一个月,灾区的基础生存工程基本结束,后续重建由其他部门负责,赵枫所在的部队等外省救援部队陆续返回。   每个参加救援的士兵,救过无数的人,也抬送走过无数的生命,见到过各种惨状,从灾区回来,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   部队给他们都放了假,回家休养。   赵枫时隔两年,踏上了回赵村儿大队的火车。 第203章   这个年代, 粮食是硬通货。   北方种植,一年只能种一茬。   大队分的自留地有限,同一种作物也会有细微的划分,用处有所不同。   土豆有早土豆晚土豆的区分, 早土豆平时吃, 晚土豆主要留着储存过冬, 入秋才会挖出来。   赵村儿大队起的基本都是早土豆, 微微泛青的是一部分种得早的晚土豆,正常还得晚半个多月才长到足够的个头。   而各个公社这时候掰下来的玉米都是鲜玉米, 大家也会吃, 但更多的是留到秋后磨碴子磨玉米面。   还有白菜、萝卜、豆角, 也都有晚种的品种, 还没成熟,以北方囤货过冬的数量来说,但是都得留着过冬。   而北方的冬天菜品少,基本只能顿顿白菜土豆茄子豆角, 还有各种春夏秋挖回来的野菜蘑菇之类的。   野菜蘑菇也捐了。   所以双山公社的社员们捐完物资之后, 面临的局面是:兜瘪了,仓房空荡了不少,而他们的自留地里还有菜,但要么是小崽儿,要么是储备菜,都不能吃。   双山公社社员们的财产状况用一句话形容, 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大家突然又过上了节衣缩食的生活。   但意外的是, 大伙儿都在穷乐呵, 没人因为手头上暂时的窘迫感到心酸。   之前的大暴雨, 双山公社损失惨重, 很多社员甚至一贫如洗,几乎要活不下去。   好的领导会给社员们传递希望。   而且雨后的蘑菇很多,山林河流有很多馈赠。   他们那时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双山公社的社员们收获了帮助同胞的满足感,他们还有万亩耕地,有养猪场,有好干部。   最重要的是,有国家,有底气;有民族,有信仰。   菜不够,就去山里找,就去河里捞……   双山公社又涌起了进山挖野菜的热潮,大家伙下工,就结伴搭伙儿进山,近处暂时挖没了,就往远处探索,有时候还会碰到别的大队的人。   双山公社不断强调公社是一个大集体,不断加强集体之间的互动,集体事业的出现……都使得集体的认同和归属越来越高,各个大队不再像之前那样,壁垒分明,而是越来越融洽。   体现在挖野菜这件事儿上,以前经常会有争端,别的大队不能到我们大队的林子里挖,那是我们大队的集体财产;现在变成,大家都是一个公社的,我挖了半筐,他就挖了一点点,那得使劲儿笑话他。   虽然都火药味十足,但怎么不算关系好呢?   而双山公社还有另一个项目,已经进入试行——大棚盖好了。   赵村儿大队的建筑队对供暖很有经验,尤其是农村的供暖系统,刘兴学、邓海信还借此机会,跟省城大学的建筑专业学习了一些更专业的知识,建造出来的大棚在全国都能算得上先进。   尝试烧火供暖那天,段书记、吴主任、赵柯都去了,北方八月底刚开始有秋意,二十多度的天气,火刚烧了十来分钟,热气刚一上来,人就待不住了。   专家和学生们非常□□,对学术十分严谨,愣是挺着高温在大棚里面记录好每一个位置的温度计的温度变化。   有两个公社的干事看得龇牙咧嘴。   “不能中暑吧?”   “这也太遭罪了。”   赵柯站在外面,看着他们在大棚里汗流浃背地走动,也是满心敬佩。   每一种职业都值得尊重,但科研工作者要承前启后,要拨开迷雾,开创从未有过的局面,其中的艰辛,外人只能窥见其中一二分。   等到人出来,每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神色却很满意。   翟老师边擦汗边道:“这个大棚建得好,冬天中间区域和边缘的温差应该不会太大,你们公社的建筑队很有前途啊。”   是赵村儿大队的建筑队盖得!   赵柯神情骄傲,嘴角抿不住地上扬,“接您吉言。”   她是一点儿不谦虚,段书记和吴主任失笑。   不过年轻干部做工作,就得有这种冲劲儿和追求。   段书记和吴主任看赵柯和翟老师他们专家一样,目光带着期许。   ·   灾难的阴影慢慢过去,九月到来,率先撩开了秋日的流金面纱。   火车站,赵枫刚走下火车,便听到了一个广播,手中的行李瞬间掉落。   其他乘客也都呆傻了一样看着广播的方向。   双山公社——   赵枫沉默地走下客车,沉默地走在公社的道路上,没有任何突兀。   “赵枫?!你是赵枫吗?!”   赵枫抬头,见是王老三,微微惊讶,“王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王老三这才大步走过来,激动道:“你咋回来了?!我刚看到你,还有点儿不敢认,你高了,也壮了,看这肌肉……”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赵枫的手臂,又因为陌生感,收了回来。   赵枫情绪不高,也不用强颜欢笑,回道:“王三哥,你也变了不少。”   他们两个对彼此都有新的观感。   王老三在小组长的位置上,经过了各种各样工作的锻炼,而且当了父亲,气质上更沉稳更可靠。   赵枫呢,没离开之前,是眼神纯净的大狗狗,现在是凶悍有力量的黑犬。   王老三感叹:“你现在真是个纯爷们儿了。”   赵枫强调:“一直是纯爷们儿。”   男人吗,不管多大,都觉得自己是个纯爷们儿,可只有真正懂得责任,能担起责任,才算是纯爷们儿。   王老三没跟他争论,转而道:“听说你去救灾了,你可真了不起,大家一直都很担心你,看见平安,真的太好了。”   赵枫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王三哥,你怎么来的?能捎我回去吗?”   “坐送白菜的拖拉机来的,走走走,大伙儿见到你肯定高兴,余老师和赵主任看见你肯定得高兴坏了。”   王老三拉着他的手臂,往食品站走。   赵枫问了他们返回大队的时间,道:“我先去公社卫生所看看我爹。”   王老三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你快去,我先不跟大家说,等你突然出现,给他们个惊喜。”   赵枫勾了勾嘴角,跟他道别。   父子俩两年未见,骤然见面,自然很激动。   不止赵建国在这儿,还有一个石头。   赵柯提出要赵建国带徒弟的时候,赵建国选来选去,最终选择了石头。   即便对于学习来说,石头的年纪有些大,也有些不知变通,可石头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默默无闻却坚实,对赵建国很尊重,对学医很敬畏,一丝不苟。   公社的病人多,赵建国就带着他在这儿,通过一个病例又一个病例慢慢锻炼学习。   信中能讲的事情,不及现实的一半,赵枫再次感到意外。   又有病人,赵建国得去忙,赵枫便退到边缘,然后无声地摆了摆手,默默离开。   赵枫走在公社的道路上,这才注意到,公社也变了。   道路两旁有一丛又一丛的花簇,花已经谢了很多,仍有粉的白的花瓣张扬地绽放。   赵枫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匆匆往食品站走。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看到他,果然很惊喜,围着他说了好一通话,上拖拉机了还在关心这关心那。   赵枫全都有所回应,手握着拖斗的围栏,渐渐有了实感。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你们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高昂的一嗓子惊破这几日赵村儿大队的沉郁,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纷纷冒头,一见是赵枫,霎时涌向他。   “赵枫!你回来啦!”   “咋没提前来个信儿?”   “诶呦,你看你黑的,受苦了吧?”   “累不累?王老三他们真没眼力见儿,来来来,东西给我。”   一瞬间,赵枫就被熟悉的人们包围,身上的几个包也都被不同的人抢走。   赵枫想要回话,都不知道回谁,完全插不进去。   “你姥跟一帮老太太上松树林里采松蘑,应该快回来了,老太太自打回来,老能折腾了,老不着家。”   “你妈应该放学了,在家做饭,她做饭不好吃,今晚上上俺家吃去啊。”   “你姐也搁家呢,你回来的巧,她跟赵萍萍下乡去看猪,昨天刚回来。”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告诉赵枫他家人儿都在哪儿,说到余秀兰和赵柯,扯着嗓子冲赵枫家的方向喊——   “赵主任!赵主任!赵枫回来了!”   “余老师!赵枫,你儿子回来了——”   还有人先跑去赵枫家找余秀兰和赵柯。   其他人则是簇拥着赵枫,往家走。   余秀兰和赵柯听到喊声,从家里小跑出来。   “妈!姐!”   赵枫的情绪终于有了剧烈的起伏。他隔着百来米的距离,便向母亲和姐姐冲了过去,将她们紧紧搂住。   赵枫的胸膛变得宽厚了很多,也需要微微弯腰,才能抱住她们。   姿势不重要,这一刻他心里无比的宁静。   部队的领导让他们回到家乡,是真的爱护每一个兵,认真为他们考虑,体恤他们。   家乡,是每个游子内心深处的港湾,最柔软的地方。   其他人站在远处,望着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笑容欣慰。   而赵柯体谅赵枫离家两年,又刚救灾回来,一直任由他抱着,但他在路上一直抱着不撒手,再不控制,余秀兰同志就要泪洒在这儿,成为她的黑历史,以后想起来可能就要羞耻暴躁……   “赵枫,你还没断奶吗?”   赵柯为了家庭和谐,冷酷打断。   赵枫幽怨,“你没有姐弟爱。”   “你都馊了,我忍你这一会儿,已经很有爱了。”   赵枫当即松开亲妈,给了二姐一个结实的熊抱,挑战二姐的威严,熏死她。   “……”   赵柯挣扎不出来,放弃,小心眼地记他一笔。   小子,等着。 第204章   远行归家的游子, 回到家面对的嘘寒问暖十分灼热。   余秀兰将近二十年,第一次对儿子这么充满母爱,轻声细语地关怀:“饿了吧?你快回屋去休息,妈给你做饭.”   赵枫摇头道:“我在厨房帮忙吧, 我想陪陪你们。”   余秀兰感慨地看着儿子, “长大了, 知道心疼妈妈了……”   赵柯心道:赵枫没走之前, 活儿干得那么多,她都忘了吗?   余秀兰支使赵柯:“赵柯, 你赶紧去抱柴禾烧火。”   以前赵枫在家, 都是赵枫的活, 现在赵枫才回来, 她都舍不得儿子干活了。   赵枫装得一脸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妈,我去就行了, 别让我姐干了。”   “啧。”余秀兰按住他, “让你姐去,你别动。”   赵枫看向赵柯,眼神嘚瑟,嘴里却道:“这不好吧?”   赵柯:“……”   这小子真的是变了。   余秀兰道:“有啥好不好的,赵柯,赶紧去。”   赵柯只得起身, 出去前还横了他一眼。   赵枫“战胜”姐姐, 满足感空前的高, 变着花的使劲儿哄亲妈高兴。   姐弟俩在那儿较劲儿, 余秀兰没看见似的笑得十分欢。母子俩亲的不行, 赵柯这个女儿、姐姐倒像个丫鬟,被支使着干这干那。   等到刘三妮儿采菜回来,听说赵枫休假回来了,都没回家,直接就到闺女家来。   祖孙见面,好一通亲近,刘三妮儿还抢走了掌厨大权,使出全部手艺,做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农家菜。   吃饭的时候,赵枫还故意挑战姐姐的权威,胆大妄为地支使赵柯盛饭。   赵柯磨牙,“赵枫,给你脸了是吧?”   赵枫立马委屈地看向亲妈余秀兰:“妈~~”   余秀兰便瞪向赵柯:“你弟好不容易回来,让你盛个饭能咋地?”   赵枫一副被宠坏了的小儿子样儿,附和:“就是。”   余秀兰命令:“快去给你弟盛饭!”   赵柯不动,与赵枫对视,僵持着。   “啪!”   余秀兰拍了赵柯胳膊一下,“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刘三妮儿也道:“你是大的,让让你弟。”   这种情形,在他们家,从来没发生过。   赵枫膨胀,端起空碗,递到赵柯跟前,笑嘻嘻装乖巧,“姐,辛苦了。”   赵柯忍辱负重地接过碗,再次递给他一个“等着”的眼神。   赵枫不怕,能爽一时是一时,机会错过可不一定会再来。   饭间,赵枫总共“请”赵柯给他盛了三次饭。   余欢余岳也跟着奶奶在姑姑家吃饭,余岳见新回来的表哥这么厉害,没有自知之明地抬起空碗,“姐,我也要。”   赵柯筷子调转,抽在他手背上,“没长手吗!自己盛去!”   余岳疼地收回手,也转身告状,但没人搭理他。   余岳:“……”偏心。   赵枫得意地搭着余岳的小肩膀,“小子,你哪能跟我比?”   “重死了!”   余岳生气地推开他的胳膊,又不敢闹脾气不吃饭,能屈能伸地自个儿去盛饭。   饭后,赵柯洗碗,赵枫啥也不干。   余秀兰催着他去休息。   赵枫几次说“不困不累”,都没能杠过亲妈,便回了他屋。   而赵枫屋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一传到厨房,余秀兰霎时眼圈通红,低声道:“你们看见他眼里那红血色了吗?眼袋都快垂下来了,人也精瘦,还有手上那厚茧子……”   赵柯和刘三妮儿对视,怎么会看不见呢?可赵枫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做亲人的,怕问多了吊起他不好的回忆,当然就配合着他,让他开怀。   刘三妮儿叹道:“光报纸上说得都那么吓人,他一年轻娃亲眼见着,不知道咋坚持下来的。”   赵柯道:“他们是军人,还能是咋坚持下去的。”   他们不是钢铁之躯,也不是真的钢铁意志,军人也是人,军人也是别人家疼爱的儿子,平时嬉笑打闹的年轻人,却在大灾大难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责任,真就不害怕吗?   有血有肉,就有感觉。   是国家的安全,是人民的安全,是军装的使命,让他们坚持下去的。   祖孙三代都沉默着。   知青点——   “庄兰,赵枫回来了,你不去看看他?”   庄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去看他做什么?”   现在知青点就住着她们两个女知青,苏丽梅说话不遮不掩,“他给你寄那么多信,多在意你啊,我看你也不是没感觉……”   庄兰捂住给她的嘴,“别胡说,他刚回家,得跟家里人相处呢,哪有功夫想七想八,再说,我也没心情……”   苏丽梅垂下头。   她们胸前都别着小白花,眼睛上哭过的红肿都还没消。   举国都沉浸在噩耗中,那天之后,大家做什么都没心情,又必须按部就班地上工,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国家添麻烦。   可能得很久,大家才能缓过劲儿来,赵枫的突然回归,还算是将赵村儿大队稍稍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之后的两天,赵村儿大队众人一下工,闲着没事儿就去看赵枫,找他说话,赵家几乎没断过人,赵枫也就没能去找庄兰。   赵柯和余秀兰起初只想着大伙儿来,热闹,省得他再想不开心的事儿,正好大家也都需要个事情转移注意力。   两天过去,赵枫身上的疲倦感丝毫没消减,母女俩开始留意,这才发现,赵枫晚上根本就没睡觉。   人哪能不睡觉。   余秀兰急得想要去找赵建国回来给他配两副安眠的药。   赵柯拦住她,“药可以找我爹开,但咱们不要太紧张,赵枫更有负担。”   “那就瞅着他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当然不能干瞅着。   所以,赵柯晚上就捉了一回“贼”。   “你咋这么晚还在外面晃?”   赵枫刚走到院门口,身影一滞,转身,还在装,“睡太早,醒了睡不着,月色挺好的,就溜达溜达……”   “那一起溜达吧,我也睡不着。”   赵枫稀奇,“你那倒头就睡的睡眠质量,还能睡不着?”   赵柯睨他一眼,“我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也会有心事,有心事睡不着不是很正常吗。”   赵枫关心地问:“什么心事?”   “时代的重大变革,关系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这么渺小,又能做什么,能做多少?”赵柯看着天空中挂着的那轮几乎圆满的月亮,“这些算不算心事?”   赵枫抽了抽嘴角,“你的心事……真有高度。”   “沉浸在情绪中毫无意义,当然要抽丝剥茧地思考,毕竟人的烦恼除了不可控的外因,大多数是来自内心的杂草。”   赵枫轻轻地问:“那你想出什么了?杂草除了吗?”   “想什么呢,都说了是杂草,春风吹又生,小雨一淋又茂盛,除不净的。”   姐弟俩坐在大门外的木头墩儿上。   赵柯捡了个树枝儿,在地上无意识地乱画,问:“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之前猪崽死了好多,我和大伯心里难受,可我们是当干部的,不能给社员们传递不安、害怕、焦灼……得自己消解掉坏的情绪,还要安抚社员们的不良情绪。”   “能怎么消解?我不服啊。”赵柯侧头看着弟弟,“我问我自己,这次我尽力了吗?如果尽力了还是不行,我一蹶不振,我下次会行吗?我能得到什么?”   “只得到失去的时间和更失败的自己。”   赵枫垂头。   不止他,他们一帮战友都很难睡着,一闭上眼睛,眼前总是会浮现各种惨状的遇难者,他们眼睁睁看着时间和生命流逝,救不了,救不了……   他们得累到不行,才能昏睡过去,又每每在噩梦中惊醒。   赵柯意有所指道:“我控制不了意外,经验能力不足、技术缺失,我总能改进吧?万一再有意外发生,我或许可以有经验丰富的助产员,有医术精湛的兽医和好的保胎药,有品种更好的种猪……总能提高猪崽的存活率吧?”   赵枫抬头,莫名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些预感。   赵柯鼓励道:“挫折将我们按在地上摩擦,我们更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给挫折点儿颜色看看!”   赵枫:“……”   我那热爱催人奋进的姐姐,又出现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赵柯还能站着放话“给挫折点儿颜色看看”,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赵柯这人,真顽强啊!   而从小深受赵柯影响的赵枫,本质上也是个乐观向上坚韧的人。   这一晚上,姐弟俩聊了很多,回去躺下,第二天,双双都起晚了。   但余秀兰却没像以前那样大声吆喝姐弟俩起来,反倒在赵枫门口听了听动静,放心地去上课。   赵枫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睡到傍晚,才精神充沛地起来。   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庄兰,一到知青点,瞬间变得忧郁,见到庄兰后强颜欢笑道:“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像个胆小鬼一样,夜里总是做噩梦,人很狼狈,才没来见你……”   男人三分泪,演到人流泪。   庄兰心疼,立即反驳:“你怎么会使胆小鬼,你很勇敢,真的!”   赵枫露出个苦笑,“你别骗我了。”   “我不是骗你,你在我心里就是英雄。”   她说得斩钉截铁,极力想让赵枫相信。   赵枫控制住了嘴角,控制不住眼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庄兰。   庄兰害羞。   赵枫连忙道:“我不能一直逃避面对,现在想通了,这次调整好,再回部队,争取多拿几个先进兵,再考进军校。”   庄兰望着他的目光里泛起亮光,“赵枫,我为你骄傲。”   赵枫试探地伸出爪子,握住她的手。   庄兰没挣开,默许了。   赵枫瞬间又变回了傻乐的大狗。 第205章   这年代, 表达感情的方式隐晦而动人。   牵手,就是确定对象关系,没有模糊不清的界限。   赵枫还有点儿没实感,认真地确认:“庄兰, 以后我们就是对象了吗?”   庄兰红着脸点头。   赵枫咧开嘴傻乐, 乐着乐着又怕是假的, 反复确认“他们是对象”这个事实。   庄兰一个女同志, 一次两次害羞,三次四次, 就害羞不起来了, 但她还是会认真地回答赵枫。   因为赵枫的反馈, 热烈而直白,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而庄兰从小缺爱,再成长,也不会拒绝很多很多的爱。   庄兰的内心鼓胀着热意, 更重要的是, 她也喜欢赵枫。   新升级成对象的二人对视之间,全是纯然的喜悦和甜蜜。   性格使然,他们的恋爱纯纯的,像春天的桃花一样。   “我……”   “你……”   两个人一同开口,正好堵住对方的话。   两个人粲然一笑,庄兰道:“你先说。”   赵枫兴冲冲地问:“我们都是对象了, 我想带你回家, 行吗?我不能让你跟我偷偷摸摸地谈。”   庄兰一怔, 随即笑弯了嘴角, “我也想说, 之前我们通信瞒着赵主任,我心里一直很不安,谈对象了,不能瞒着赵主任。”   “我姐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但我在意啊。”   赵枫本来就乐意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当然顺着她,热情邀请:“那你今晚上就跟我回家吃饭吧。”   庄兰:“!”   这么突然吗?   庄兰急忙道:“要不缓冲一下,贸然上门,没个准备……”   “那就明天。”赵枫勉强地推迟一天,理由充分,“我假期就一个月,路上耽误好些天,再晚几天,我就要走了,我还想每天傍晚跟你一起去田埂上溜达……”   “大家都会看见的,多不好意思……”   赵枫却道:“他们知道咱们处对象也会开玩笑的,那些人最没正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我姐就这么说,你越扭捏,开玩笑的人越开心。”   庄兰一想,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确实是这样,“那行吧。”   赵枫高兴极了,回家就跟姥姥母亲姐姐宣布:“我和庄兰谈对象了!”   余秀兰在切菜,赵柯拿着烧火棍坐在灶坑前烧火,刘三妮儿在掌勺,他一句话,祖孙三代女人同时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儿,“……”   赵枫看她们没反应,重复:“我和庄兰,庄知青谈对象了!”   见过大风大浪的刘三妮儿率先乐呵道:“诶呦,咱家小枫拱下好白菜了。”   赵枫:“……”听着怪怪的。   余秀兰惊讶又疑惑,“庄知青咋会看上你?”   她现在对知青倒是没什么偏见,可她对自个儿儿子有偏见啊。   庄兰有文化,她跟村子里的妇女爷们儿交流也越来越顺畅越来越自如,这是很不容易的。   大伙儿眼见她和苏知青飞速进步,不止女知青,几个男知青也是。   因为赵柯,因为他们,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很清楚地意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   赵柯一直建议知青们先进步再谈感情,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则是都认为,知青们或许有更好的前途,不一定会一直留在赵村儿大队。   而赵枫,确实成熟了,初中生又当兵,也优秀,可余秀兰想起庄兰,总觉得应该跟和她相似的知青更配……   余秀兰道:“你们再考虑考虑,万一不合适……”   赵枫不服,打断:“庄知青咋不能看上我,我们咋不合适了?我们、我们……”   他想说辞的时候,扫到赵柯,忽然灵机一动,道:“我们灵魂有共鸣!”   余秀兰白眼。   赵枫找赵柯,“姐,你不帮我说话?”   赵柯局外人一样,“我在干活……”   赵枫立马接过烧火棍,殷勤道:“姐,你回屋歇着,我来。”   “那还让我盛饭吗?”   “我真没谱,我咋能劳烦姐姐,以后我自己来,家里的活儿我都干,姐你事儿那么多,不用沾手。”   他十足的狗腿子。   余秀兰没眼看。   赵柯满意了,出言支持道:“妈,既然两个人谈了,就别想太多了,我们要是不见,庄知青多难堪。”   赵柯说话,家里都重视,余秀兰认真考虑。   刘三妮儿想得开,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弟和你弟妹成,我不也没挡着。”   余秀民和林静,赵枫和庄兰,两对组合,还真有点儿相似。   不过……余秀兰道:“庄知青可没我那弟妹讲究多。”   她这是有点儿松口的意思,赵枫急忙追问:“那明天?”   余秀兰哼道:“想带来就带来,父母还能别过儿女?”   赵枫喜上眉梢,他丝毫不担心母亲会对庄兰不客气。   赵柯看着他高兴的样儿,冲着亲弟弟挑了一下眉,“还得是亲姐吧?”   赵枫感谢:“姐你最好!”   赵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天真的弟弟,现成的软肋送到她手里,她还能治不了他?   第二天,中午。   庄兰和赵枫一起出现在赵家。   庄兰在赵村儿大队两年了,身份不一样,竟然有些拘谨。   余秀兰和刘三妮儿对庄兰态度很好,熟稔又带着些不同以往的热情。   赵柯则是冲庄兰眨眨眼睛。   庄兰和她对视,嘴角微微上扬,不由地放松了点儿。   余秀兰留庄兰在家吃午饭。   余欢和余岳都认识庄兰,回来却发现她变成了军人表哥的对象,都新奇地望着她。   庄兰忍着不好意思,装作很镇定的模样。   余欢乖巧,余岳倒是嘴欠,不过庄兰表现得从容,他说了几句便没趣。   庄兰微微舒出口气,越发自然。   都是和善的人,相处渐渐愉快起来。   在农村,赵枫的年纪不算小了,像他发小朱建义上半年相亲,准备冬天就结婚。   赵柯这个岁数,在乡下更是大姑娘了。   刘三妮儿和庄兰聊着聊着,突然转到赵柯身上,“你弟都有对象了,你啥时候定下来?”   赵柯以前哄她的话,刘三妮儿回村儿之后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平时赵柯忙,不好多说,话赶话,现在就提起来了。   赵柯熟练地转移话题:“今天的主角是赵枫和庄知青,下回再说我。”   刘三妮儿便又转向赵枫和庄兰,“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干脆早点儿结婚,小兰从知青点搬过来,方便照顾你。”   赵枫眼睛倏地亮起,灼灼地望向庄兰。   “!!!”   庄兰震惊,结巴,“这、这太快了吧……”   余秀兰道:“是有点儿快,结婚得先通知小兰家属,赵枫是不是也得打报告?过年那阵儿应该就可以。”   刘三妮儿一听,赞同道:“对对,不能因为在乡下,就不尊重小兰,得联系家属。”   庄兰:“……”   总算知道赵枫的急性子出自哪儿了。   但是庄兰不想赵枫的家人和她的家人接触,“我下乡到这儿,自己就能做主。”   余秀兰道:“那哪行?”   赵枫也道:“我们重视你,就不能让你孤零零地嫁过来。”   赵柯抽了抽嘴角。   才谈对象,就转到结婚了,庄兰这傻姑娘刚刚还觉得快呢,现在也被带偏了。   这个节骨眼儿,结什么婚?   赵柯出声打断他们越来越热烈的结婚讨论,“我不同意他们这么早结婚。”   赵枫着急,“姐!”   “结婚和处对象是两码事儿。”   赵柯不理会他,直接对庄兰道:“赵枫现在根本没有随军资格,你们就是结婚了,也是两地分居,万一有什么变数呢?赵枫在部队,对你影响更大。”   结婚了,不管是不喜欢了,还是觉得日子苦,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别人更多的是去指责女方“耐不住寂寞”。   处对象就算也会说,但会简单很多。   “现实不是盲婚哑嫁的年代了,才谈对象,也得有个关系转变后的相处过程,没必要着急,缘分到了,自然就可以水到渠成地走下去。”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一定会特别想跟她结婚,赵枫就是特别想跟庄兰结婚,没想太多其他。   现在,他听完姐姐的话,便琢磨起来。   刘三妮儿和余秀兰也在思考。   而庄兰本来还觉得快,可看到赵柯作为赵枫的姐姐,却完全为她考虑,赵家人也善解人意,本来就不抗拒跟赵枫结婚,此时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她到赵村儿大队,也想明白了很多道理,其中一个便是:有时候,人的选择比盲目努力更重要。   无论是出于势利一些的衡量,还是家庭风气的考量,或者更基本的感情因素,赵枫都是一个好对象。   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犹豫也可能会生出变数,庄兰想要这个名分,就不再矜持,“先打结婚报告,等赵枫再请到假,就一起去我家见我父母,准备结婚。”   成年人应该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赵柯最后确认:“你想清楚了?”   庄兰坚定地点头。   她都这么说了,赵家人当然没意见。   赵枫脚下仿佛踩在云彩上,这就要结婚了?   进展飞快,如在梦中。   赵村儿大队一众人在知道赵枫和庄兰处对象的同时,知道了两人打算结婚,全都很懵。   太突然了。   毫无预兆啊。   别说调侃了,他们得消化一阵儿呢。   苏丽梅也惊到了,“不就是认认门吗?怎么一下子就要打报告结婚了呢?”   庄兰只一句回答:“搁你有机会当赵主任的弟妹,你犹豫吗?”   苏丽梅:懂了,赵主任这种姑姐儿,谁犹豫谁傻!   而庄兰成为赵柯的准弟妹,赵柯收拾赵枫,就更容易了。   只要跟庄兰说一声就行。   于是从两人见家长的第二天,庄兰就开始支使赵枫帮赵柯跟社员们联络感情。   方式很简单,入秋了,今年秋收是个大工程,要提早做好别的事儿,自留地的白菜该收了,家家都准备积酸菜了。   赵主任作为大队干部,体恤社员们,但又忙碌,没办法亲自帮忙,就推出“闲人”赵枫。   庄兰跟赵柯一条战线,赵枫拒绝不了,开始每天帮着社员们收白菜,烫白菜,酸菜缸,积酸菜。   一连很多天,赵枫从早到晚都面对着白菜,他闻白菜味儿都快麻木了,看白菜也眼花,只想离白菜远远的,听都不想听到这俩字。   偏偏有庄兰不断强调赵枫来干活是赵柯安排的,以至于到最后,活儿都是赵枫干的,好名声全是赵柯的。   赵枫:“……”   他确实天真无邪了,竟然敢挑战二姐的权威,以后……根本没有以后可言,庄兰对赵柯简直是盲目。   赵枫坐在赵柯窗外的长凳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很无力。   说好了一起去田埂散步,庄兰现在满眼都是他姐。   她好像有了个更光明正大找赵柯的理由,该不是为了这个才想跟他结婚的吧?   而赵枫和庄兰要结婚的消息传到公社傅杭和林海洋的耳朵里时,两人正摆弄着一堆铁疙瘩。   林海洋啧啧道:“看不出来啊,赵枫有两下子啊,回来没多久,一日千里啊。”   傅杭没说话,专心地研究发电机二代。   没错,他的发电机已经研究到第二代,赵柯还没舍得花钱给赵村儿大队通上电,也不舍得整一个燃油发电机用。   她惦念了很久的电话,至今也没进到赵村儿大队的大队部。   但只要她想要了,傅杭就能在他当下的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林海洋看着他,摇头晃脑,“你这不行啊,得抓紧机会博取赵主任欢心啊。你看,赵棉姐要结婚了,你在玩儿铁;赵枫要结婚了,你在玩儿铁;该不会赵主任要结婚了,你也在玩儿铁吧?”   傅杭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海洋,“……”   林海洋拉上嘴,双手一伸,示意:您继续。   傅杭转回到铁上……   片刻后,傅杭失语:他根本不是在玩儿铁! 第206章 (捉虫)   赵柯不是不想盖砖房、按电话、通电, 她还想家家户户都有电视,家家户户都有电灯,但现在条件不允许,不能刚会走就要跑起来, 那一定会摔倒。   发展是第一要务, 基础建设要跟上, 但不能太超前。   就赵村儿大队如今的情况, 硬要超前消费,就好像古代大兴土木, 会造成不必要的财政负担。   钱要花在刀刃儿上, 路要一步一步走。   养猪场的养殖情况基本稳定。   秋收即将到来, 这一次秋收, 是为今年那场盛大的春耕交出的答卷,九月中,整个公社就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而今年双山公社的酸菜厂销路更广,又打通了更多的单位和供销社, 按照计划, 要稍微扩大收白菜的量,不过双山公社各个大队先前捐物资,送出去不少白菜,双山公社便只能跟周边公社的食品站合作,由食品站跟农民收白菜。   在这种种情况下,双山公社的发展会不会引起嫉妒和麻烦?   当然会。   双山公社肉眼可见地要腾飞, 远超周边公社, 就像当初公社的其他大队羡慕赵村儿大队一样, 周边的公社也在羡慕着双山公社的“富裕”。   不过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酸菜厂收白菜由公社主导, 也算是带动周边经济, 而且风向更加微妙,双山公社大力捐款捐物资支援灾区,省里高度赞扬,县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妨碍双山公社的发展。   赵柯呢,每一篇投稿给《首都日报》的文章,几乎都有她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浓厚的爱,在她的文章里,这里永远有最无私的馈赠和最可爱的人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平凡而温暖的故事。   感受过文字温度的读者们,会对她的家乡天然地产生好感。   段书记跟县里汇报工作,时刻挂在嘴边的是:双山公社先走一步,是为了响应“恢复经济”的号召,是起表率作用,先发展带动后发展。   看,双山公社不就向其他公社收白菜、帮助农民创收了吗?   所以幸运和畅通,有时候是多方面推动的自然发展。   赵枫好不容易休假,赵柯能够在家陪弟弟的时间并不多,除了一开始的几天,后面经常往返在赵村儿大队和公社,偶尔和段书记、吴主任分开下乡,还要在公社留宿。   赵枫和赵柯互相坑,实际他很依赖姐姐们,尤其是赵柯,从小他就跟着她四处淘气,很黏赵柯。   赵枫眼瞅着他的假期要结束,赵柯还总不见人,便有些不开心,“我姐不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吗?多少有点儿不务正业了吧?”   余秀兰道:“她还是咱公社集体合作社的副社长,马上又要秋收,不得有个轻重缓急?”   “那也不能总不着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上公社书记了呢。”   “啪!”   余秀兰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别在这儿胡咧咧,赶紧给我抱柴禾,把菜也切了,等你姥过来做饭。”   远香近臭。   赵枫帮着村里积了十天酸菜,余秀兰对儿子也没什么温情了,该支使支使,该捶打捶打,完全跟以前一个样儿,一点儿不含糊。   赵枫……虽然怀念刚回来那几天的好日子,但更习惯她这种对待。   余秀兰又安排道:“记得叫小兰和苏知青过来吃饭。”   知青点就两个女知青,叫一个,另一个孤零零的,余秀兰干不出来,所以只要找庄兰来吃饭,干脆都一起叫过来。   赵枫先跑去跟庄兰说,免得她们自个儿做,然后才跑回家干活。   傍晚,家家户户炊烟生气,村子里鸡鸣狗叫,娃娃们在路上跑跳打闹。   赵柯和傅杭一起骑自行车回到大队。   “汪汪汪!”   当初,赵新山说要给村里的狗配种,下崽后,抱回来一条公狗一条母狗,让它们在村外的大库边儿上安家在这儿,看护赵村儿大队的大库和砖窑,顺便也为赵村儿大队守村门。   社员们还用破砖头垒了一个宽敞的狗窝,它们比人都先享受到砖房,狗生待遇十分好。   前段时间,母狗带上崽儿,赵柯离开前,它的肚子还圆圆鼓鼓的,现在侧躺在狗窝外边儿的草堆上,肚子瘪了,肚子前面好几只小小的奶狗拱在那儿吃奶。   两只大狗平时发现陌生人才叫,这次对着赵柯和傅杭叫得也不凶,仿佛在喊她看它们的崽儿。   赵柯便停下自行车,推车过去。   傅杭随她一起。   赵柯靠近,两只大狗都没有表现出警惕,母狗躺得极其安稳,还抬起两条腿,让赵柯看得更清楚。   小奶狗肉肉的,比赵柯的手掌长不了多少,喝奶的样子憨态可掬。   赵柯试探地伸手,狗不反感,才落在奶狗身上,一下一下地抚摸。   而傅杭一靠近,两只狗纷纷龇牙,冲他发狠。   傅杭:“……”   回赵村儿大队的次数少了,连狗都当他是外人了。   傅杭真诚地建议:“公社宿舍那边,也应该有两只狗看家护院,抱四只到公社养吧?”   赵柯的手一滞,默数了一下,总共六只狗崽子,他要抱走四只,傅知青这报复心有点儿重……   傅杭伸手,摸向赵柯摸得那只狗。   狗不止龇牙,还冲他叫:“汪!”   再叫,一个狗崽子都留不下了。   赵柯摸狗头安抚,“傅知青不是外人,乖点儿。”   狗躺倒任撸,傅杭也成功撸到了它们的娃。   赵柯道:“抱两只就够了。”   傅杭改口改得丝滑:“你考虑得有道理,两只正好。”   赵柯忍俊不禁。   傅知青能屈能伸,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今天赵柯本来打算一个人回来,傅杭临时调了时间,说要在赵枫走之前见见他。   而他回来的突然,家里自然是没有准备饭菜的,便理所当然地被余秀兰邀请留在赵家吃饭。   刘三妮儿和余秀兰对傅知青都很亲昵,傅知青也很会来事儿,一到赵柯家便不闲着,有眼力见儿地主动找活干。   他越是这样儿,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看他的眼神越是和气。   这人啥时候登堂入室了?!   赵枫很有危机感,立马抢着干活,傅杭要干啥,他都去抢,坚决不给他表现得机会。   余秀兰呲儿他:“你干啥,家里活儿还不够你干的,你老跟小傅挤啥?”   傅杭态度很包容,“余老师,我跟赵枫好久没见,他跟我闹着玩儿呢。”   “闹什么闹?没正行!”余秀兰支开赵枫,“去洗把小葱回来蘸酱。”   “我去吧……”   傅杭迈开步子。   赵枫抢先,越过他时小声道:“在我家献殷勤也当不了我姐夫,你哄不到我姐的!”   余秀兰催促:“磨叽啥呢,赶紧去。”   赵枫冲傅杭龇牙,跟村外那两条狗像极了。   傅杭不论心里是否受他的话影响,面上始终云淡风轻,“你提醒到我了。”   赵枫疑惑,提醒什么?   傅杭当着赵枫的面,走向赵柯的屋子,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赵柯,我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情忘了跟你说……”   赵枫微微睁大眼睛。   屋里,赵柯回话:“进来。”   傅杭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赵枫。   那一眼,相当平静,但就是因为平静的太过,越显得嘲讽。   赵枫:“……”   嚣张!太嚣张了!   片刻后,庄兰和苏丽梅出来。   赵枫拉过庄兰,着急地问:“你们咋出来了?”   怎么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庄兰道:“傅知青跟赵主任说农技站的事儿,他说我们俩要是听着无聊,正好他带回来一些新书,让我们去他家拿。”   赵枫磨牙,“就这么把你们支出来了?”   心机,太心机了!   论起心眼儿,傅杭是前辈,赵枫就还只是个小学毕业生。   赵枫不服气,晚饭也在悄悄跟傅杭别苗头。   傅杭轻而易举地打散他幼稚的“攻击”,顺便儿还能融入到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的话题中,三人其乐融融。   赵枫自乱阵脚,挤兑的话越来越粗糙,被余秀兰一顿数落。   刘三妮儿也不知道是真没察觉桌上的刀光剑影,还是假没察觉,看着傅杭和赵枫俩人感慨道:“感情真好。”   赵枫气得要死,“谁跟他感情好。”   傅杭则是温和地笑道:“赵枫去当兵之前,我们处得不错。”   赵枫憋屈。   期间,赵柯和庄兰、苏丽梅都专心吃饭,谁都没理会俩人的感情交流。   饭后,赵柯问傅杭:“赵枫哪儿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傅杭淡淡道,“但他得罪你了。”   赵柯双手环胸,“那如果我跟你说,我弟就算得罪我,也只有我能收拾,别人不可以欺负我弟呢?”   傅杭便很直白地暗示道:“如果我不是别人,‘欺负’就不成立了。”   他只要一受刺激,就想要做点儿什么来彰显存在感。   赵柯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沉住气,尤其你要干事业,更不能心浮气躁,别辜负组织和集体的信任。”   傅杭语塞。   这怪他玩儿铁吗?他也不敢辜负组织和集体的信任啊。   而赵枫也受了傅杭的刺激。   一个姐姐被叼走了,另一个姐姐也被叼走,这个家就散了!   于是,赵枫准备返回部队那天,还叮嘱赵柯:“你得擦亮眼睛,可别被男人的甜言蜜语骗了,有些人话说得好听,实际心思狡诈得很。”   赵柯对将要离开的弟弟的智商升起几分怜惜,“你管好你自己吧。”   赵枫不觉得他哪儿没管好,跟庄兰依依惜别的时候,还给她递了个眼神:我都有对象了,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赵柯给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她的嫌弃。   呵,男人,成熟? 第207章 (捉虫)   赵枫走后, 双山公社便正式进入了秋收准备工作,赵柯完全没有时间想念弟弟。   十月中旬,两只小奶狗搬家到了赵村儿大队在双山公社的宿舍。   主张抱走小狗、害人家母子分离的傅杭每天早出晚归,为防这些小奶狗们也变成白眼狼, 傅杭每天出门回来都要撸一把狗子。   小奶狗不大点儿两只, 每次都因为他的大手踉踉跄跄、迷迷瞪瞪。   天气渐冷, 赵柯保持平均每两天进公社一次的频率, 经常给两个小狗打包点儿国营饭店的残渣骨。   小奶狗们每次见到赵柯,小尾巴都摇摆得像螺旋桨, 好悬要飞起来。   十月下旬, 天气很诡异, 时而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时而天晴日朗, 穿不住衣服;时而又阴云蔽日,冷得直哆嗦,夜间气温突破零度。   这个时候最不好穿衣服,穿少了冷, 穿多了热, 大家的衣服都少,没那么好换,热了一出汗冷风再一吹,特别容易感冒。   在公社中学读书的一群学生大半都流起鼻涕,总能听见他们吸鼻子的声音。   学生们都喜欢两个小狗,跟小狗们玩儿得更好, 他们穿上了厚衣服, 就担心小狗们也冷, 放学后凑在一起研究给小狗们保暖防寒。   赵柯进公社的时候, 顺便在道边儿薅了一抱干草, 给他们抱回来。   一群少年少女,一起给大了一号的小狗们铺满窝。   余岁仍然很安静,但也参与在其中。   赵柯站在旁边儿,看着他们忙活,给他们支招:“不是有麻袋吗?弄一个门帘,挡风。”   学生们一听,又去折腾麻袋。   傅杭和林海洋今天回来得也早,林海洋还没进院子就冲赵柯挥手喊:“赵主任!”   赵柯侧头,摆了摆手,“农机都最后一遍检查结束了?”   林海洋冲着傅杭挤了挤眼睛,有眼力见儿地进宿舍。   傅杭回答:“都没有问题,全都试开过,可以正常运转。”   一句话,打响了双山公社秋收的第一炮。   抢收的第一天,多云,金黄的田野上能听到风的声音。   农民们的劳作年复一年地进行,种地的基因早已流淌在血脉中。   双山公社的农机齐齐启动,收割接粮同时进行,各个大队也都挥舞着镰刀,人工收割。   按照计划,先收公社集体合作社新开垦的那片广阔的耕地,随后按顺序收割各个大队的庄稼。   赵村儿大队今年被排在了中间。   而赵村儿大队的稻田地为了蓄水,分出的地一块儿一块儿的,不方便进收割机,赵新山便组织社员们人工收。   赵柯也跟着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一起收水稻。   风吹来,森森凉意穿透二棉衣。   赵新山比赵柯动作快,两人一起出发,赵新山调转头回来,赵柯正收到三分之二。   她每天奔波,体力和熟练度都比刚回赵村儿大队那年强了不少。   赵新山歇气儿的时候,看到赵柯的动作,感慨:"你现在在地里,才看得出是咱们这庄稼地的种。"   赵柯直起腰,笑容里带着黑土地的爽朗,“再没有啥比我这西北风吹出来的脸更有乡村味道了,我妈都说我废雪花膏。”   “你一个大姑娘,多擦点儿行。”赵新山看着她冒着热气的头发,道,“擦擦汗,别着凉了。”   赵柯把镰刀把放在膝盖中间夹着,薅掉线手套,擦额头上的汗。   赵新山抬头看一眼翻滚着厚云的天,“这天儿,有点儿悬啊,可别为难咱们这些老农民。”   赵柯道:“气象站说,有冷空气,省城那边儿昨天还下雨了。”   赵新山叹气,“这都啥时节了,还下雨……”   啥时节,老天爷想下雨,农民们也挡不住。   转过天,天就更阴了,风也更冷了。   整个双山公社都不敢耽搁,加紧抢收。   然而第三天,还是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雨夹雪。   大伙都不敢停,顶着恶劣的天气,依旧在田里忙活。   白天,雨雪落在地上,化成一片,晚上再一冻,隔天人走在地上能打滑。   公社那边儿,收割机也闹起了毛病,傅杭和林海洋加紧维修,半天后收割机重新投入到使用。   抢收进行到第五天,越发的冷,戴着线手套都冻手,这时候,双山公社的田地总共才收了不到三分之一。   收割机疯狂转动耙禾,卷着庄稼,争分夺秒。   第六天,暴风雪突然就来了。   北方形容冬天的一种雪,叫大烟儿炮。   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风会吹着口哨,卷着将落或已经落地还没沉积的雪重新飞扬起来,有时候还会在地上转圈儿,绕的天地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人走到很近,才能看见黑影。   这种雪,三九天常见,刚入冬很少有,有时候等到腊月,都见不着初雪。   而今年,秋收的时候,刮起了大烟儿炮。   晚间,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躺在自家的热炕上,听着外头的大烟儿炮的呼啸声,犯愁:   这么大的雪,田里的庄稼咋办啊?   谁都拿老天爷没治,只能在家里熬过夜去。   晚上八点多,赵柯在屋里听着雪簌簌落在房顶窗上的声音,睡不着,披着棉袄下地,推开一条门缝。   风雪瞬间便从门缝疯挤进来。   赵柯朝外望了一眼,外头雪打灯,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她棉拖鞋伸出去,踩了一脚,脚印足有两厘米深。   这雪要是下一宿……   赵柯透心凉,裹紧棉袄,关上门,回到屋里,伴着风雪声,怀着忧愁,合眼。   第二天,赵新山家——   赵新山不到六点就起来,外头还黑漆漆的。   他穿好抗风的大棉袄大棉裤大棉鞋,推门,受到阻力,试了试劲儿才推开。   雪还在下,门口堆了足有三四十厘米的雪。   他家这样儿,有些朝向不好的,门都得推不开。   赵新山去大队部,拉开库房的大门,扛起一把木锨,踩着陷脚的雪,挨家走。   社员们还都没起来,村子里只有他一串脚印,走过去没多久,便又覆上一层薄薄的雪,圆润了脚印的形状。   半个小时后,村里又有其他社员起来,发现脚印,也去拿木锨,一起去“救人”。   赵柯家的房子格局,很容易积雪,赵柯的门被雪挡了一半儿,下面的已经压实,推不开门了。   赵新山过来帮她铲雪,顺道帮他们家厨房门口的雪也清了。   余秀兰听到动静,穿好厚衣服出来,跟他道谢。   “不用。”   赵新山铲完雪,放下木锨,手支在把上,对刚出来的赵柯道:“我得去地里看看,这大的雪,不知道地里啥样儿。”   赵柯道:“大伯,我跟你一起去。”   赵新山沉默地点头,俩人一起往村外去。   路上,遇到社员,社员们知道他们去看地,纷纷跟上。   等到没收的地头时,队伍已经壮大到十来个人。   一群人看着地里,默然。   垄沟都平了,排水渠也几乎满了,不少庄稼都被雪压趴下了,埋在雪里。   马上就要轮到收割机来赵村儿大队了……   有社员心疼地抹一把脸,“这么大的雪,收割机还能过来吗?”   就算过来,能进地吗?   进地了,那些趴下的庄稼也收不了。   赵新山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时候极想抽一根烟。   赵柯两个脸蛋儿冻得通红,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望着雪地不说话。   雪这么闷着庄稼,明年开春,全都得烂,赵村儿大队今年相当于白干,不能这么干瞪眼。   他们不止有机械化,还有最原始的方式。   机械是冰冷的,人是热血的,人才是生活的主体。   赵柯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大伯,干吧。”   赵新山道:“别管收割机了,以前没有收割机,我们也得收地,不就是下雪吗?干!”   其他社员们互相对视,吐出白雾,异口同声:“干!”   他们这么些年,啥事儿没遇见过,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啥都不干啥都捞不着,干还能挽救。   说干就干,社员们回家,跟家里一说,吃完饭,再一次全村儿老少一齐出动,冒着大雪紧急抢收。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顶着风雪,在一片苍茫中弓着腰,镰刀刷刷不停地挥舞。   凛冽的风,刀锋一样刮得人脸疼。   帽子上落雪,帽檐上哈气和雪凝结成白霜,眉毛眼睫毛也都成了白色。   雪踩进大雪壳子里,再拔出来,雪灌了一鞋,化在鞋里,和袜子冰冻在一块儿。   手脚都冻得发痒发热。   没人停下。   赵村儿大队村外,一辆拖拉机怕雪滑,慢慢腾腾地拉着满车的人,晃晃悠悠地驶进赵村儿大队。   片刻后,拖拉机停在晒场,车上的人手拿着镰刀,陆陆续续地跳下来。   开车的是陈三儿,陈三儿跑到赵新山家也没看见人,喊了几声也没人硬,便又跑回来,对打头的人道:“段书记,都不在。”   段书记稍一思索,便猜到人都去哪儿了,招呼身后的人:“走吧,同志们!咱们帮赵村儿大队抢收去!”   一群人响应:“好!”   这些人都是先前收割完的大队,大雪一下,段书记和吴主任便出来动员,还亲自带队出来帮忙抢收,挽救集体财产。   地里,忙活的众人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听到点儿动静,一抬头便瞧见低头黑乎乎一群,好像是人。   陈三儿冲着地里喊:“大队长!赵主任!段书记带人来支援咱们抢收了!”   风雪再冷,这一刻赵村儿大队社员们的心也是热的。   赵新山艰难跋涉出来,紧紧握住段书记的手,激动地晃,“谢谢公社,谢谢组织,谢谢领导。”   段书记拍拍他的手,道:“别谢了,赶紧的,收割机在后面儿,你们大队干完,咱们一起去帮其他大队。”   “好!”   段书记也拿起镰刀下地,众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大烟儿炮还在刮,也刮不倒农民们坚韧的精神。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风吹雨打暴雪侵袭都打不倒的庄稼人。   一个小时后,傅杭跟着收割机到达,收割机进入地里,收割的速度霎时加快,众人的压力一轻,却也都没停下镰刀。   不能拖,越晚天气越恶劣,他们忙完,还得去帮其他大队。   傅杭也拿起镰刀,进到地里。   直到中午大伙儿吃饭,赵柯才见到他,两人对视后,没有多言语。   一天半后,赵村儿大队和来帮忙的大队社员们跟收割机一起转到另一个大队,齐心协力进行抢收。   今年的秋收,因为一场雪,比往年要艰难许多,可同时,双山公社各个大队的心也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就像赵柯说的,他们同属于双山公社,他们是一个集体,他们是兄弟大队。 第208章 (捉虫)   东北苦寒, 是知青们下乡最苦的地方之一,本地人却已经习以为常。   东北的冬天能冻死人,东北的大雪能压破房顶,但论起来, 比不上旱涝的灾害对农民们影响大。   赵村儿大队的房子都是涝灾前后修过的, 还算结实, 双山公社各大队涝灾后也修补过, 就算有些房屋太老旧,勤用木锨铲一铲, 也能挨过去。   而双山公社今年秋收之所以这样忙乱, 跟公社开垦了太多地有很大关系, 机械化跟不上, 人力有限,秋收时间拉长,天气恶劣的影响便格外大。   下了三天大雪,抢收进行到十一月下旬, 农民们身心苦痛难熬, 依然坚持下来。   这还不是一年的结束。   人工收割的庄稼,还要再打谷脱粒;大雪封路,送不出去,各个大队只能集体出动,扫出一条路来,方便送粮出去。   交粮不能耽搁。   一系列的事儿忙活完, 时间就进腊月了。   赵村儿大队的分红大会要在卖猪之后进行, 公社要先开这一年的总结会议, 与会人员是公社的干部、各站长以及各个大队的大队长。   段书记发言, 先肯定了今年整个双山公社喜人的成果。   公社的领导们应对大雪有效, 及时挽救了集体财产,完成了一年的耕种任务。   今年双山公社丰收,交上去的粮在整个省城都很拿得出手,同样得到了省里的高度表扬。   双山公社的养猪场目前也状况良好……   段书记每汇报一个成果,下头便一阵热烈的鼓掌。   之后,他便话音一转,开始进行检讨——   “春耕的时候,整个五月都是艳阳天,没有耽误耕种,夏天也算是风调雨顺,秋收却显露出准备不充分的弊端,险些造成集体的重大损失。”   “虽然农民春种秋收是靠天吃饭,要跟老天爷赌,但一个公社的领导们不能存在赌博的心态。”   “大刀阔斧,也有点儿操之过急,这是双山公社领导班子的决策问题,我作为公社书记,得做出深刻的检讨……”   整体来看,肯定是功大于过。   甚至大家都看重结果甚于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一些瑕疵完全不算是瑕疵。   不过段书记一个大领导这样检讨,又表明以后公社在工作中会更严谨,大伙儿心里头都更踏实。   吴主任说,公社计划明年再买一辆收割机,还计划购入一些农机具……   赵柯坐在下头,认真地记笔记。   段书记和吴主任都是多年的公社领导,他们都有领导的智慧,也有年长者的阅历,赵柯很受益。   半天的会议结束,赵柯合上本子,打算打完招呼就跟赵新山回去。   段书记叫住她:“小赵,你留一下。”   赵柯答应。   赵新山对她道:“你去吧,我回宿舍等你。”   赵柯随段书记进到书记办公室。   “坐。”   段书记随手一指办工桌对面的椅子,然后拎起水壶,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赵柯。   赵柯双手接过,握在手里暖手,暖意从手心一路蔓延到身体。   段书记坐下后,面带微笑,问:“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吗?”   这个开场白,要是换个场景,赵柯可能就要怀疑她干了什么坏事儿,但现在……“段书记,应该不是坏事吧?”   “不是。”段书记喝了一口热水,开门见山,“我之前问过你,要不要进公社,你推辞了,这次会有一个很适合你的空缺,机会很难得,如果你有意,我打算推荐你。”   赵柯惊讶。   公社的人,她都认识,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听说哪个单位会有空缺……   赵柯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道:“有谁要走吗?”   段书记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片刻后才开口,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很看好你,但一个妇女主任的起点,还不够,你早晚要走出赵村儿大队的,不是吗?”   道理是这样,不过所谓的起点,赵柯一直在给自己垫高,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她有把握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以一个相对漂亮的姿态重新起航。   “这也是看你个人意愿的,如果你不愿意,当然不会勉强,但我和吴主任都希望你过来。”   赵柯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领导一直很提携我,我这还这么不知好歹,一直推辞……”   “这说明你有主见,也不是个坏事。”段书记神色很温和,“你好好考虑,不用着急答复,等过一段儿时间,你说不定会改主意。”   既然都说了有主见,赵柯就轻易不会因为外物改变主意,但她其实有点儿在意段书记说得空缺……   段书记话不说全,赵柯也不能硬撬领导的话。   随后,段书记没别的指示,赵柯便离开公社大院儿。   下一次再来公社,应该就是接学生和卖猪的时候了,赵柯顺路去看看公社卫生所上班的亲爹。   每到冬天,最忙的就是卫生所,感冒发烧,还有一些因为寒冷而加重的疾病,农民们自个儿的土方子治不了的小病拖成大病,也会挤到卫生所。   今年因为雪里头抢收,生病的人更多,走街串门儿,基本都咳嗽声不断,最严重的还是冻疮冻伤。   石头给了赵柯一大罐药膏,“赵主任,这都是老师熬得冻伤药膏。”   赵建国戴着一个白布口罩,站在卫生所里头道:“你别进来了,容易传染。”   赵建国同志在医生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余秀兰同志在小学老师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天暖的时候夫妻俩是周末夫妻,现在冬天路不方便,俩人直接成了月经夫妻。   赵柯也跟亲爹说不上几句话,短暂停留一会儿便转去邮局打电报。   余岁余欢余岳他们姐弟三个又要放寒假了,林静一年半没见孩子了,想他们想的不行,早就催着老太太带三个孩子回部队。   但三个孩子没一个乐意回去的,姥姥刘三妮儿就让赵柯给那头打电报,特意强调不要打电话。   赵柯照办。   她从邮局出来,就回宿舍跟赵新山汇合。   赵新山没问她段书记找她啥事儿,进屋拎着热水加拖拉机水箱。   一起回赵村儿大队的还有傅杭、林海洋、刘兴学和邓海信四个知青,四个人拎行李拎东西,往拖斗上装。   赵柯没什么事儿干,便站在边上想着段书记透露出来的信息出神。   傅杭进出几次,注意到她神色都一个样儿,再出来时便往她怀里塞了个热水袋,又拿了一件军大衣,裹在她身上,还顺手把领子给她立起来。   他动作又自然又快,赵柯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抱了满怀的暖意。她一手抱着热水袋,一手揪着大衣免得掉,一下子有些手忙脚乱。   林海洋他们三个男知青交换暧昧的眼神,调侃傅杭怜香惜玉。   傅杭没理会三人,推着赵柯往拖斗去,直接安排道:“我开,你们坐后面。”   军大衣很大,盖到了赵柯的膝盖,领子也很大,挡住了赵柯的视线,赵柯不像是裹着个大衣,倒像是披着个棉被,相当压身高。   她看着小小的。   “需要我托你上拖斗吗?”   傅杭站在赵柯身后,戴着毛茸茸的大皮毛帽子,同样的军大衣穿在身上十分挺括,出众的脸丝毫没有被掩盖住,下乡北方的生活,削减了原本的俊秀,增添了北方男人的粗犷和不拘小节。   自从相亲大会之后,他对赵柯的态度也悄悄地更进一步,上次还“擅作主张”地收拾赵枫。   “不需要,我可以。”   赵柯一本正经地拒绝他,手伸进军大衣袖筒,抬起胳膊伸出手,往上推了推帽子,视线清晰后,便往拖斗上爬。   平时只要手抓着围栏,脚踩在边缘,稍微一使力就能跨过去,今天由于军大衣的阻碍,抬手费劲,抬腿也费尽,动作显得十分笨拙。   傅杭看着她,满眼笑意。   林海洋三人都已经上了拖斗,赵新山还站在旁边儿。   林海洋问:“赵主任,用我拉你不?”   赵柯挂在栏板上,一把拍开他碍事的手,“你不挡着我,我都进去了!”   林海洋夸张地喊着“罪过罪过”,退开。   赵柯成功进到拖斗,睨下面的傅杭,颐指气使:“傅知青,还不开车?再晚天黑了。”   傅知青很听话,让开车就去开车。   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开在皑皑白雪地上,回家。   拖斗上,三个知青不顾严寒,也不惧怕大队长,热火朝天地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   赵柯半张脸缩在大衣里,偶尔也参与进去,呼出去的白雾在睫毛结霜,吸进来的全是凉气,也不影响他们的谈兴。   赵新山只安静地看着他们年轻的脸,仿佛也感受到了年轻人火热的人生。   傅杭在前面,听到赵柯的声音,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便会浮起笑意。   他希望赵主任一直有活力。 第209章   赵村儿大队交完粮, 还是谷满仓。   对老农民们来说,有粮食心里就踏实,满足,乐乐呵呵地放冬假, 安生待在家里猫冬。   养猪场和砖窑没休, 养猪场那边有交猪压力, 紧张一些, 砖窑则是要给村外的大库供热,顺带烧烧砖。   大队部也没休。   赵新山组织队委会先开了个小会, 确定今年分红大会的内容。   关于对过去一年的汇报总结, 赵新山听了段书记的汇报, 借走了赵柯的笔记, 摩拳擦掌,终于要在赵村儿大队今年的分红大会上换一份新的演讲稿。   再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推进盖砖房的进度。   按照赵村儿大队目前的条件,可以按照社员们的需求, 提前盖一小部分。   赵新山传达下去, 刘兴学和邓海信就提供了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几种不同大小、不同格局的房型,最后一行人商量,挑出其中最实用三种。   然后是最重要的内容——分红。   牛会计和赵芸芸、潘翠莲已经在盘今年的账。   分粮食,算工分,算建筑队的分红,还有猪。   粮食和建筑队的分红已经定额, 养猪场和砖窑的工分都截止到十二月份。   而赵村儿大队的养猪场今年年初买了三十只猪崽, 后来种猪第一胎繁殖, 存活了三十四只猪崽, 第二胎繁殖的猪崽太小, 不能用于明年交猪,剩下的只能用成年猪补足。   所以今年冬天,赵村儿大队能出栏三十头猪。   赵柯前两年都没帮忙,今年赵芸芸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埋头苦干,更何况本就很负责的牛会计和潘翠莲。   赵柯晚到早走,坐在办公室里喝水看书闲晃,没有人不满,也没人说她啥。   赵新山有时候想起啥事儿,也交代唐副队长。   赵柯乐得悠闲,还开玩笑:“我也放冬假了呗?”   赵新山道:“你歇着吧,忙一年了,腿儿都溜细了。”   赵柯顺杆往上爬,道:“那我可真歇了……”   她说是歇着,除了要顶着恶劣天气坚持去领报纸,其他时间闲着没事儿也还是天天往办公室溜达。   有一天,莫浩急匆匆跑来大队,“魏如月她爹又动手打她娘了!”   赵柯立即放下书,站起来。   莫浩喊人:“大队长!芸芸姐!你们快去看看吧!”   赵柯一愣。   赵芸芸气愤地拍桌子:“魏大海是不是又喝马尿了!就不能让他闲着!”   她说完,抓起帽子围脖棉袄,飞快地往身上套,几秒钟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门摔得咣当响。   莫浩正要跟出去,猛地看见赵柯,憨憨地挠头,不好意思道:“啊……我忘了赵主任你回来了。”   赵柯笑着安抚:“没事儿,去看看吧。”   她说“没事儿”,莫浩便相信了,一脸焦急地跟出去。   赵新山倒是没那么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老魏家——   魏大海确实动手了。   苗凤花根本不敢还手,被打得嗷嗷叫唤,传到了左邻右舍。   魏如月吓得呆傻,然后就声音害怕地哭着喊“奶奶”。   她期末考,又考了第一,虽然跟牛小强和几个同学并列,但优秀的十分稳定,是魏老太的宝。   魏老太二话不说,就拎着扫帚冲上去,边抽打魏大海边骂:“我让你吓我孙女!你个混账!我抽死你!”   扫帚挥出残影,不说魏大海傻了,魏如月也有点儿傻。   她叫奶奶,只是想着奶奶能阻止,哪想到魏老太这么粗暴。   魏大海疼得回过神儿,开始四处躲,“妈——妈——你别打我……”   “你吓着我孙女儿了!”   魏大海抢走扫帚,语气又急又冲,“别打了!”   魏老爹听到动静不对,才跑进来,“老婆子,你干啥啊?这闹啥呢?”   魏老太没了工具就徒手,“这混账玩意儿,对他老娘也要动手!”   她颠倒黑白!   魏大海瞠目结舌。   儿子对娘动手,那是大不孝,敢打娘就敢打爹,谈啥养儿防老?   魏老爹也愤怒了,扑上去按着魏大海拳拳到肉。   苗凤花躲在角落,不知所措。   而魏如月,他们打得越狠,她就哭得越凶,大声让奶奶听到。   屋外,赵柯和莫浩赶过来,就看到气冲冲跑出来的赵芸芸在撅着屁股扒门偷听,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赵芸芸发现他们,连忙竖起食指挡在嘴前,“嘘——走走走……”   莫浩疑惑,“不管吗?还在打……”   赵柯凝神一听,发现了声音不对。   赵芸芸扯着他们远离,义正词严:“你妈打你,是教育你,还用得着大队管吗?”   莫浩不乐意,“我要是没错,我妈还打我,大队咋不能管?”   赵芸芸语塞,郁闷地嘟囔:“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咋这么精,以后肯定不好管……”   赵新山过来,严肃地教训她:“你也代表大队的形象,说话办事儿多过过脑子。”   赵芸芸也不反驳,“哦~”   莫浩偷笑。   赵柯也在笑,笑得欣慰……又带着些许怅然。   人太闲了,容易生事端,魏大海就是个例子。   赵柯还没提醒,庄兰和苏丽梅就提出增加社员们课程和活动的丰富性——彼此交换技能,比如缝纫、编织、唱歌、吹口琴……   赵柯这才知道苏丽梅唱歌很好听。   她教社员们的第一首歌,是国歌,社员们不好意思张嘴,谁要是声音大了或者调子奇奇怪怪,就会引得众人一顿哄笑,大伙儿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唱得磕磕绊绊。   苏丽梅教得很着急,不断鼓励大家。   这时候需要有人起带头作用,林海洋、刘兴学他们一群知青站起来,激昂地大声歌唱。   年轻的知青们奋发向上、感情饱满的歌声感染着社员们,大家稀稀拉拉地跟唱,慢慢就融合在一起,汇成洪亮的大合唱。   傅杭会吹口琴,长身立在一侧,轻轻吹起,悠扬的琴声伴着大家朴实的歌声,带着别样的感动。   外面砖窑,冰天雪地中忙出一身汗的社员们听见歌声,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低声跟着哼唱。   农民们学一首歌到熟练,需要好几天,第一首歌,赵柯也跟着知青们大声领唱,开始学第二首歌的时候,社员们就不再那么拘谨了。   赵柯支着下巴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座位,含笑听了一会儿,起身悄悄离开。   欢声笑语的社员们都没注意到,而她旁边的人即使注意到了,也没有多想。   只有傅杭,吹着口琴,眼神一直随着她出去,若有所思。   之后的几天,赵柯依然时不时晃到大队部或者村外的大库,只是更多的时间窝在家里的炕上,看书看报,写写文章,偶尔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劳逸结合、陶冶情操。   她拎着水桶,去村外没人踩过的地方铲雪,拎回来倒在洗衣盆里,化雪水,一洗衣盆的雪,能化半桶水,木桶装上水了,她就抱着洗衣盆出去装雪。   有社员问她干啥。   赵柯就笑盈盈地说:“做个冰灯,过年用。”   今年也不挂春联,冰灯挺好,也能祈福。   尤其小孩子们对一切好玩儿的事情都感兴趣,大家听说后,家家户户都打算着也要做冰灯。   赵家,余秀兰要洗衣服,四处找不见洗衣盆,喊赵柯:“你看见咱家洗衣盆了吗?”   赵柯告诉她。   余秀兰没好气道:“这给你闲的,洗衣盆还我!”   “洗什么,我给你洗吧。”   “用不着你,你那手劲儿,洗不干净。”   赵柯不服气,“我衣服都自个儿洗得,怎么不干净了?”   “谁像你似的,衣服洗那老勤,彩色都洗白了,你歇着吧。”   余秀兰看她那水桶还没冻实诚,就另找了个盆,倒掉洗衣盆里的水,没直接扬了。   她麻利地洗完衣服,又把洗衣盆拿给赵柯。   赵柯用将两个冻好的冰柱用水冻在一起,还用大盆冻了个底座,这么做了两个冰灯,摆在院门口。   没两天,赵村儿大队家家户户也都有了相似的冰灯,又过了几天,冰灯变得奇形怪状。   赵柯还去观摩了一圈儿,有几个相当富有想象力。   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好胜心,正好又飘了一夜的雪,赵柯第二天早早起来堆雪人。   刚飘下来的雪,是很白的。   赵柯用木锨铲雪,铲成高高的一堆,戴着棉手套,啪啪拍雪,不紧不慢地拍实诚雪人的身体。   傅杭穿得保暖,本来想先帮赵柯家扫雪,却见她家院子里的雪已经没了,而赵柯一个人跪坐在雪堆旁玩儿雪。   “你怎么起这么早?”   赵柯听到傅杭的声音,侧头,“傅知青?”   傅杭走到木围栏边,看着她那堆雪,研究片刻,问:“是不是还需要个雪球?”   赵柯笑眯眯地点头。   傅杭便道:“那我院子里的雪先不清了,一会儿我帮你攒雪球。”   赵柯玩笑似的夸赞:“小傅知青真善解人意~”   “那我得谢谢赵主任的夸奖。”   傅杭从院门绕到她家,蹲在她旁边儿,先问她能不能碰,得到肯定答复,才抬手压在雪堆上,“还有点儿松软,雪球太重,承不住。”   “雪又不会化,打基座不着急。”   赵柯慢条斯理的拍,哪儿拍种了,还要抹一下平。   傅杭看着她冻红的脸颊,道:“会冷。”   “玩儿就开开心心的,你看我们这儿那些娃娃哪个不是大冷天灌一鞋雪回家。”   傅杭看她几眼,帮忙,随口道:“你这段儿时间,情绪好像不太高涨……”   赵柯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有这个感觉。”   “人又不可能总是情绪很高涨,有时沉淀下来,很正常啊。”   傅杭没看她,温和道:“如果是这样,当然很好,我只是担心你一直什么事儿都能自己解决好,会有包袱,比如,不想在别人面前示弱之类的……”   赵柯哭笑不得,“小傅知青,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该不是什么坚强隐忍小白花吧?   傅杭察觉到她眼神诡异,补充::“人又不可能总是很积极,虽然你是赵主任,有一些情绪,也很正常啊。”   傅杭顿了顿,道:“我是想说,如果你有需要,也觉得我还算可以信任的话,可以跟我随便聊一聊。”   赵柯现在其实很平和,不过也没拒绝他的谈心邀请,思考几秒,道:“段书记问我,要不要调到公社。”   傅杭理所当然,“不意外。”   赵柯轻笑了下,道:“我婉拒了,段书记让我别急着回复。”   傅杭仍旧很理所当然道:“你应该有自己的考虑。”   他怎么比她还笃定?   赵柯失笑,“考虑当然有,不过,可能没你以为得那么正面。”   傅杭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我就应该是个心思纯正、无私奉献的人?”赵柯坦白,“当然不是,我也会衡量利弊。”   “我确实明确了目标,我想做基层,想做实事,但我想要回报,想要收获,名也好利也好,自我满足也好,我不想做个小兵任劳任怨,我做一个事情,出发点都是考虑自己更多。”   她喜欢、开心,才会努力去做,努力做了,没有成功也能接受,但她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努力却失败,也会收获过程中经验值增加的满足,而最终,必定是有一个方向的,不是漫无目的的。   换句话说,赵柯有目标,能耐得住熬,可通往那条路的时候,有更优选的话,一定是作更优选。   她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去公社做个干事或者小干部,不合算。   有些势利吧?可她就是这么想得。   傅杭直视她的眼睛,“你有远见,有责任心,也有底线。”   “嗯哼。”   赵柯不否认,但这种夸奖的话,她也听不少了。   傅杭迟疑少许,问:“你是不是有点儿无聊?”   赵柯手一顿,仔细回味了一下,啧了一声,“好像是有点儿贱皮子……”   赵芸芸成长了。   社员们也在成长。   赵村儿大队在按照发展规律自行运转。   这是赵柯所期望的。   她刻意放手,奔波在公社和赵村儿大队期间,社员们有事儿会自觉找赵新山,找赵芸芸,找其他的人,赵村儿大队现在就好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帮助它主干直挺的木棍撤掉,也不影响她继续开枝散叶了。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   赵柯以前多安逸的一个人啊,如今放冬假,回村儿竟然百无聊赖的。   读书,找事儿干,或者自娱自乐都可以,可仔细想想……当她在赵村儿大队的重要性不那么明显了,满足感就不那么强了。   赵柯感叹:“话又说回去了,我其实想走,可是我在衡量利弊。”   “按理来说,进公社不算是弊,如果余老师他们知道了,应该都希望你去……”   傅杭关注她比较多,也细心敏锐,“你平时很考虑效率,无伤大雅的时候能偷懒就偷懒,去年冬天也没有期期不落的领报纸,都是一齐领几期的。所以是风向吗?报纸上说,国家需要人才,召回知青,大势所趋,你想走这个路?”   赵柯震惊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傅杭早就手痒,没忍住,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帽子,“很意外吗?我想要深造,不可能永远留在赵村儿大队,必然要走出去,当然会观察。”   赵柯没顾得上管他的手,“傅知青你真的……”好出息。   她当然知道他聪明,以一个远超赵村儿大队其他知青的速度飞快成长,但他也成长得太快了。   赵柯泛酸。   脑瓜子好就是好……   “赵主任,论心无完人,你只是衡量利弊,又不是在善恶摇摆。”   当局者迷。   想太多的人,思绪万千,越来越繁杂,赵柯不是,她非要一点点儿地捋,不捋清楚不行。   这种人,本质上,是老黄牛吧?   但这话,傅杭没敢说出来,趁她不注意多摸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而赵柯又仔细想了想,认可傅杭的说辞。   她这么认真,傅杭又搓了搓手指,强自转到雪堆上,“所以,赵主任,优选既然是优选,就说明是理智给你的答案,不要感情用事。”   傅知青说这种话,其实最冠冕堂皇。   赵柯没戳穿他,正二八百地道谢:“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谢谢。”   傅杭很高兴他也能给赵柯给养。   高兴得过头,导致雪人的身子让他拍得有些过于圆了,滚雪球的时候,傅知青也自告奋勇,干劲十足。   赵柯从堆雪人的主力变成溜边儿的,乐趣全无。   正屋里,余秀兰偷偷瞄着俩人,既笑得欣慰,又着急。   堆个雪人儿咋这么磨叽,憋得慌。 第210章   新的时代正在到来, 每个人都在时代洪流中前行,各自有着自己的发展轨迹。   赵柯原本也不是怀疑自己,她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在感情和理智的衡量中选择了理智, 于是天平另一侧的感情, 会沉在她的胸口。   这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赵柯跟傅杭谈了谈, 确实心情疏朗了很多。   她平时都是给别人做思想工作, 现在忽然被人开解,赵柯少了堆雪人的乐趣, 却开始以一个新的眼光看傅知青。   赵柯在傅知青身上获得过一些成就感、满足感, 不过当一个不断在给予别人正向情绪和引导的人, 忽然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反馈, 这种感觉,更好。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他们自己,只有看见两人互动的余秀兰知道。   北方白天短, 夜长, 没有夜间活动,只能睡觉,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而这一天就两顿饭,余秀兰都用一种诡异的慈祥的眼神看着赵柯。   赵柯:“……余秀兰同志,你正常点儿。”   亲妈余秀兰同志没变“正常”,姥姥刘三妮儿同志看见赵柯的时候, 也奇怪了, 笑容暧昧、欣慰又期待。   赵柯:“……你俩闲的吗?”   余秀兰白她一眼, “你才闲的, 咱大队现在就你这么大人还闲的没事儿鼓捣冰鼓捣雪。”   在余秀兰朴实的逻辑里, 赵柯的很多想法和行为,大概都是吃饱了撑的,归结为日子过好了,太闲。   她的人生阶段,经历了很多巨大的变革,人生道路是向上的,越来越好,没有那些庞杂的思绪,只有一些小的烦恼。   这是来自于人生阅历和体验的差异。   赵柯闲下来,想的东西更多,阶段性的思考之后沉淀下来,更能接纳和包容自己,“有闲心说明没有劳心事儿,你应该希望我闲着。”   余秀兰说不过她。   刘三妮儿不争,她回老家完全没有劳心事儿,比她走之前好百倍,人也更平和,成天乐呵呵的,“小柯,你再去公社,记得去邮局看看,有没有你舅的电报。”   余秀兰一听,也道:“还有赵枫,问他请没请下来假,再一个来月,要过年了。还有你姐,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准备咋样儿了,赵枫不是还想争取回来参加你姐婚礼吗。”   赵柯一一答应。   去公社当天,傅杭开拖拉机,赵柯、庄兰和苏丽梅以及几个要买东西的社员坐在拖斗。   苏丽梅很久没回家,今年请了一个半月的探亲假,回家过年。   赵柯和庄兰送她去坐小客车。   苏丽梅又想家又不舍得走,拉着庄兰道:“我给你留了电话,要是赵枫请到假,你回家,咱们一起回来呗?”   庄兰没答应,“我就算回家,也就只待个几天,不会长留。”   苏丽梅泄气,依依不舍地上了小客车,趴在窗口挥手,没一会儿哈气就蒙住了窗户,彼此的脸都变得模糊。   赵柯、傅杭和庄兰直接去邮局。   余秀民发来了电报,表示知道孩子们不回去了,又说找机会请假回来。   赵枫也有电报,告诉他们申请到了婚假,留了日期,让在这期间给他回电话。   赵柯拨过去,那边还得去叫人,他们约好半个小时后再打,就又拨通了赵棉单位的电话。   赵棉回电话快,不到十分钟就打回来。   “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妈要我问你,她给你置办了你结婚的东西,问你还缺啥吗?”   赵柯电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翻开本子,一个一个跟她说。余秀兰说太多,她怕忘记,记下来了。   赵棉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稍微有些失真,但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很舒缓,“这些就够了,衣服我在这边做了,你跟妈说,不用做新被子,家具我也带不走。”   “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你们定居在哪儿,我就联系货车,给你们拉过去,不然大舅和三舅要失落的。”   “我怕你们麻烦,而且大老远运出来,也有些浪费钱。”   赵柯道:“城里头用结婚证领家具票买,肯定不便宜,就算定做,木料和工钱也不会少,咱们这就出个车费,不算浪费了。”   “那就先存在大队,我在省轴承厂暂时分不了房,方煦单位的房有点儿小,放舅舅做的好家具有点儿可惜。”   “这好说。”赵柯问,“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年之后,确定好我给家里发电报。”   “好。”   赵柯扫向旁边儿的庄兰,“姐,庄兰在我旁边,我让她跟你说话。”   她把电话筒递给庄兰,调侃道:“叫姐。”   庄兰一下子红了脸,拿着话筒小声叫人,“姐~”   话筒里,赵棉的声音也带着笑意,“诶,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庄兰乖巧答应。   “省城这边的衣服样式时髦,我给你也做了一件婚服,”   庄兰急忙道:“不用麻烦的……”   “没事儿,这是我的心意,你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和赵枫以后过得好。”   庄兰心里暖,眼睛湿,“谢谢姐姐,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尺码……”   赵棉轻笑,“小柯跟苏知青打听了情报,告诉我了。”   庄兰惊讶地看向赵柯,“赵主任?”   赵柯逗她,“我就不叫姐?”   庄兰脸红得更厉害,可是对着赵柯,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话筒里外,两个姑姐儿都在笑未来弟媳。   庄兰从来没被亲人怜惜过,这时候对着她们,语气嗔怪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不要笑了嘛~”   赵棉先止了笑,赵柯笑够了才停下,跟赵棉道别,挂断电话。   和赵枫约好的时间到后,赵柯拨了过去,听到赵枫的声音,便道:“你跟庄兰说。”   庄兰推话筒,“你们说就行……”   赵柯直接塞给她,道:“你们说好了叫我。”   随即,她去一旁和傅杭一起整理赵村儿大队的信件和邮包。   话筒里,赵枫的声音洪亮,“我请好假了,一月二十号,我们在省城汇合,咱俩一起去你家见你父母。”   庄兰情绪不高,“非要回去见他们吗?”   赵枫认真道:“你不开心,可以不用理会他们,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谁都不能欺负你。但是我想娶你,不能连你父母都不见,不能不邀请你父母出席,否则别人会讲究你的。”   庄兰控制不住地依赖,轻声“嗯”。   赵枫叮嘱道:“有啥事儿你都跟咱妈咱姐说,以后都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庄兰听到“一家人”,越发期待了,连回家都没那么抵触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庄兰便叫赵柯。   赵柯回来,接过电话,没有对赵棉的体贴,直接道:“你那屋,妈也在收拾,到时候庄兰住,都问庄兰,不问你了。”   赵枫没啥意见,只要求:“整好点儿。”   “不用你说,家里也亏待不了庄兰。”   余秀兰要收拾赵枫那屋子的时候,问过庄兰意见,庄兰什么要求都没有。   是余家考虑,以后要盖砖房,余家俩舅舅就只帮着按照庄兰喜欢的样式打几样儿新家具,做了新被褥,没花大价钱收拾屋子。   赵柯这次来,还有个任务,去供销社取搪瓷盆儿和枕巾——全带大红喜字儿和粉牡丹,一看就是一套。   还有香皂、红布、雪花膏啥的,一份儿是赵棉的,一份儿是庄兰和赵枫的。   赵柯拎着网兜从供销社出来,傅杭接过来,放到拖拉机上。   等其他人都买好东西,一行人返回赵村儿大队。   赵柯拉庄兰去家里吃饭。   余秀兰跟她说:“知青点就你一个女知青了,别回去住了,还得特意烧屋子,就搬过来跟赵柯住吧。”   赵柯道:“是啊,住我屋吧,不会有人说啥的。”   于是,庄兰就搬进了赵柯的屋子。   庄兰很勤快,打从住进来,赵柯的屋子收拾得干净,家里家外的活儿也都特别有眼力见儿地主动干,还干得又利索又好。   余秀兰看着她,一点儿挑不出毛病来,越相处越喜欢,再看赵柯,就百般嫌弃,“你说你,你弟在家的时候熊你弟干活,现在庄兰还没嫁进来呢,你咋就好意思看人家干活儿?”   赵柯:“……”   她还真不是不要脸到熊庄兰干活,主要是庄兰眼里太有活儿了,她还没看见活儿呢,庄兰就干完了。   赵柯为了家庭和谐,不得不跟庄兰开了个小会。   俩人盘腿儿面对面坐在热炕上,赵柯道:“稍微偷偷懒,不算啥恶习,你给我个机会,别让我那么碍余老师的眼,成吗?”   庄兰满足道:“你们都不觉得我干活是理所当然的,我干得心甘情愿。”   “不是,余老师就表扬你几句,你怎么还任劳任怨了呢?”   赵柯不知道该佩服她,还是佩服余秀兰同志未来的婆媳关系处理得好。   不过……   赵柯一想到她这么容易满足,实打实地对人,护短心起,再去公社,就拍电报跟赵枫告了庄兰父母一个小状。   赵枫收到电报,心疼庄兰的同时,也对庄兰父母暗暗存了一点儿意见和心眼儿。   一月五号,赵村儿大队开分红大会。   赵新山参考段书记的新汇报报告,讲得是既诚恳又激昂,带动的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个个都既感动又掌声雷动。   其他人在过去一年,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大家铆足了劲儿表现,今年的报告照比去年,有了一个质的飞跃,相当的漂亮。   而去年的分红相当丰厚,每个社员拿到自己那份分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堪比夏阳,灿烂得耀眼。   赵柯这一次,没有太显眼的表现,连妇女主任的汇报工作都交给了赵芸芸。   她做足了休假的姿态。   社员们对她格外宽容,赵柯坐在这儿啥也不干,干多少闲得慌的事儿,他们都觉得踏实。   这是将近三年的时间,赵村儿大队社员们对赵柯形成的信任——   赵柯在,他们就安心。   然而一月十号,公社突然传出来个消息:段书记工作调动,他有意推荐赵柯接任。   这是个没谱的消息,所有人听到都很震惊,并且怀疑。   震惊段书记要调走,震惊“推荐赵柯接任”的传闻,怀疑真实性。   整个双山公社都当个笑话一样议论——   “咋可能呢。”   “没听说段书记要走啊。”   “就算要走,还有吴主任呢,赵柯就算有本事,资历也比不上吴主任啊……”   赵柯的亲人们也都这样想,一笑置之,都没当回事儿。   余秀兰和刘三妮儿聊起来还开玩笑,“赵柯真要当公社书记了,赵枫那嘴不就开光了吗。”   唯有赵柯这个当事人之一,从段书记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心思浮动。   她没法儿当空穴来风,便进公社找段书记求证。   书记办公室——   “我要调走,是真的。”段书记直白地问她,“我说的空缺就是公社书记,你想不想干?”   书记和一般的公社干部可不一样,赵柯迟疑在:“吴主任……”   “吴主任也推荐你。”段书记激她,“这是个机会,也是个艰巨的挑战,你敢接吗?”   赵柯不是会被轻易激到的人……赵柯压根儿就不用激,麻溜儿地改变主意,“谢谢领导的赏识,我一百个愿意为公社服务,我不会让领导失望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书记的妇女主任不是好妇女主任。   赵柯之前拒绝过吗?没有,不存在,她就是这么一个一心为公的人。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伸缩自如。   段书记:“……”   还有一大堆激将法没用……   “你也不要高兴太早,还得经过社员代表投票选举。”   赵柯立马表明心迹:“公社的公平公正,需要每一个社员来维护,我完全乐意接受社员们的考察。”   段书记失笑。   传闻第三天,公社明确下通知,段书记确实将在公示期后调任隔壁县革委会,并且要在赴任之前,选好新的书记。   一月十八号,公社将举办社员代表大会,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出新的公社书记。   推举名单里,赫然有赵柯的名字,赵四爷甚至偷摸去拜了祖宗。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都激动了。   赵柯无论能不能当选,她这么年轻,就出现在推举名单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优秀青年。   更何况,万一呢,万一赵柯选上了呢?   社员代表就是各个大队的队委会成员,以赵柯在整个双山公社的影响力,没准儿真的能选上……   那赵村儿大队不就出公社书记了!   这可是整个公社的一把手!   余秀兰都忍不住对赵柯道:“没准儿你弟嘴真开光了呢!” 第211章   赵柯一下子感受到了社员们突如其来的热情。   就像是高考提前来临, 不止是她人生的重大转折,还是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大事,社员们都对赵柯小心呵护,殷殷期盼。   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赵柯的性格, 不会因私废公, 不过人情社会, 有人好办事儿,就说一个最实在的问题, 粮站交粮, 哪个大队都不想被卡住, 打回去重新筛。   起码赵柯当上公社的一把手, 赵村儿大队不用担心吃亏。   赵村儿大队上上下下都希望赵柯能选上。   只有几天,赵柯之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并没有闭门不出。   赵新山比她紧张, 在大队办公室看见她, 问她:“准备咋样了?要不你搁家多准备准备?”   赵柯状似轻松地笑道:“平时准备充分,考前不用突击。”   况且这也不是真的考试,不全看赵柯准备多少,要看她能够呈现给社员代表们什么。   赵新山揪着的眉头还是松不开。   这种事儿,不尘埃落定,他们的心是放不下的, 赵柯便没多劝, 照常坐下阅读书写, 用行动缓解他们些许压力。   赵新山在这儿坐不住, 起身出去找事儿干。   赵柯在写什么呢?她在写她如果当上公社书记, 未来一年的规划。   跟公社集体合作社的大方向规划不同,赵柯细化了这一年她能够做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社员代表大会前一天,赵柯和赵新山、庄兰一起进公社。   赵新山怕明天早上临时赶到公社,赵柯的状态受影响,提前过来,今天要在赵村儿大队的宿舍住一晚上。   庄兰则是要去省城和赵枫汇合。   她惦记着赵柯的选举,上车之前还在念叨:“这时间卡得不好,要是能晚一天,我知道结果再走,心里也踏实。”   赵柯道:“你想知道结果,到省城打个电话回来就知道了。”   庄兰点头。   钱和票,余秀兰都帮她缝到裤腰里了,赵柯便叮嘱她再检查一遍大队的证明。   庄兰乖巧地检查,还给赵柯看。   赵柯满意道:“都放好了,这一段儿别睡太死,等见着赵枫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庄兰不觉得她唠叨,反而满心欢喜地听着,答应着。   “小客车来了。”   赵柯提起她一个包裹,送她上车。   庄兰上车后,冲她摆手告别,强调:“我们很快回来。”   赵柯点头,挥手,目送客车远去。   下午,赵柯老实待在宿舍里,没有接触今天就到公社的社员代表们。   她不打算拉票,也不想有私下拉票的嫌疑。   当天,赵新山起得早,早早弄好早饭,叫赵柯吃完,俩人提前到公社大院儿。   吴主任来得也早,看见合作社办公室门儿开着,便过来招呼他们:“去我办公室,我那头提前烧火了,热乎。”   赵柯和赵新山跟着转移到他的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炉子上烧着水,他们进来没多久便鸣笛呲热气。   赵柯主动拎起水壶,往暖水瓶里倒,又给三人都倒了一杯。   吴主任端着搪瓷缸,问赵柯:“小赵,突然要选公社书记,有没有压力?”   “压力肯定是有的,但这也是组织和领导们对我工作的肯定,我当然要化压力为动力,尽力去做。”   “你这样很好,不过也别太有负担,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   他们在这儿闲聊,会议室里,提前到达的社员代表们也在唠赵柯——   “虽然赵副社长能力是没得说,可到底太年轻了点儿,还是个女同志……”   “以前还有段书记和吴主任两个领导把控全局,要是赵柯当书记,万一出啥问题,谁能控制?”   “我也这么想,要是吴主任当书记,赵同志当主任,不是正好?”   “是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不过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女同志咋了?妇女一样顶半边天。”   “赵同志能力出众,咱们公社有现在的变化,她功劳很大,领导们都认可的。”   “我倒觉得年轻是优点,年轻的干部有冲劲儿。”   “也有道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赵柯资历不够,年纪太轻,可她有能力又是事实,谁都质疑不了,一时间争论的双方还有点儿势均力敌。   而众人即便不否认赵柯的能力,有些人也为赵柯说话,可大家言语里,明显对吴主任当公社书记,赵柯当公社主任更看好。   用某个社员代表的话说,就是:“年纪这么轻,前途光明,没必要步子跨得太大,风险也大,哪个岗位不都是锻炼的机会?”   大伙儿深以为然。   大会前二十分钟,赵新山提前过来,听到社员代表们的话,心微沉。   大会前十分钟,程干事过来组织会场秩序。   大会前五分钟,段书记、吴主任、赵柯以及另外一个书记候选人一同出现在会议室。   赵柯的年纪,比其他三人小一半儿不止,还是唯一的女同志。   赵新山坐在社员代表们中间,心道:她就算今天不能成功选上,也足够让赵村儿大队骄傲了。   这么想着,赵新山紧张的心放松些许,不过很快又随着段书记宣布社员代表大会开始,重新紧绷起来。   因为是临时召开大会,选举的方式跟平时并不完全相同,段书记给三人各自十五分钟时间阐述选举优势和当选后的规划,再由社员代表们进行提问,最后才是不记名投票。   吴主任和另一位候选人也都仔细地准备过,尤其是另外一位候选人,有机会升官,当然要尽力争取。   而且,放水或者态度轻慢,都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他们在公平竞争。   吴主任本人的优势,不需要多说,本身就是双山公社的老领导,资历不俗,和段书记配合默契,也给公社干了不少实事,最重要的是,他上任,对公社和各个大队来说,风险最低,也不需要有不适的过渡。   缺点也有,他作为领导,人品好,不过一直以来,都是段书记拍板儿做一些公社的重大决定,他本人相对来说,不够强势果断,稍显优柔。   另一位候选人,各方面照比吴主任,还要逊色一些,也没有吴主任的阐述全面而详细。   赵柯最后一个发言。   社员代表们在前两位发言时,都有进行记录,准备问题稍后进行提问。但轮到赵柯之后,众人的眼神变化非常明显地表明他们对赵柯的格外关注。   赵新山一直在悄悄观察着社员代表们,见状,忍不住为赵柯捏一把汗。   赵柯神情自若,不疾不徐地开始她的选举演讲。   过去的工作接触,还有多方面的传闻,公社众人对她都有一定的了解,不需要她进行大量的自卖自夸来浪费宝贵的十五分钟。   社员代表们具有票选的权利,赵柯便从农民们的切身利益出发,直接从她做出的规划说起。   吴主任刚说过,双山公社未来将继续以发展农业和养殖业为重,这是合作社建立之初,他们就定下的方向,赵柯当然也不能脱离这个方向。   公社作为农村基层组织,管理着整个公社的财政、生产和贸易、民生和基础建设、文教卫生、以及治安和调解民事纠纷等工作,公社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每一个社员的生产生活。   赵柯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她只能用这一年来为双山公社各个大队未来的发展打基础。   如果能做些生意买卖,赵柯第一个提议,就是以公社为中心枢纽办大集,促进经济。   可是还不能。   挖掘人才,资源整合,是早就说烂了的话,但一直以来,除了赵村儿大队的人才进行了深度挖掘,其他大队的步伐很缓慢。   赵柯以赵村儿大队为例,加紧扫盲,加紧各种生活技能生产技能的专业化科学化,加紧改善学校教学问题,积极“引进”、留住多种人才……   她刚说到这儿,就有人要张口问,被段书记抬手压下。   时间有限,赵柯继续往下。   赵柯的合作社副社长并没有白当,在此之前,她已经通过跟各个大队的沟通连接,掌握了各个大队的情况。   不少大队人口少,位置偏僻,交通困难,教育匮乏……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赵柯认为类似于这种劳动力比较少、发展缓慢的大队,完全可以合并。   她将好处简单、飞快地讲完,便进入下一节。   之前公社邀请专家们入驻,描绘了一幅生态发展蓝图,她就此展开,将相关的民生建设问题阐明。   跟前面所讲的内容也有交叉,整个公社的生产建设需要进行更科学的规划。   交通要更便捷,同时减少占用不必要的土地资源;教育资源区块整合,避免人才的浪费和各个大队教育的不平衡;规划种植,不同的地区进行不同且合理的种植规划,扩大种植种类,包括但不限于粮食、果树、药材、蔬菜……   以及最后一分钟,赵柯提议再建一个饲料厂。   赵柯的十五分钟太满,社员代表们有时候来不及记录,边听边露出满脸的求知欲,等她这边儿一说完,立马迫不及待地举手。   段书记便宣布:“自由提问开始,程干事组织一下。”   程干事点头,转向社员代表们,点人提问。   某大队对队长率先被点到,问赵柯:“赵同志,建饲料厂是为啥?养猪吗?”   赵柯回答:“要想猪长得好,饲料不能差,咱们公社的四个养猪场的饲养员同志们非常认真负责,一直在按照养殖站的要求记录每日喂得饲料,就是想要实验出更科学的饲料配比,每天都要消耗饲料,我认为这是可以发展的副业。”   双山公社养殖上的竞争力肯定不如县养猪场,但关于饲料,省内并没有一家成规模的、科学配比的饲料厂,这就是市场,大有可为。   另一个大队长又站起来问:“赵同志,小队合并,原来队委会咋办?新大队谁做主?”   赵柯答道:“关于这个问题,得具体大队具体分析,像你们挨着的两个大队,本来就互相通婚比较多,关系很紧密,如果真的要合并,公社会拿出一套更规范的更合理的标准来选大队干部,当然,咱们公社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也不一定非要守着大队,可以多争取争取其他机会,就比如,饲料厂真的建成,也需要一些干部……”   这个问完,又有另一个站起来,也是问赵柯。   赵柯一一回答,顺便捡起祖传画大饼技能,可劲儿地给他们描述起未来。   宽阔平坦的公路,窗明几净的砖房,干净整洁的衣服,种类繁多的餐桌……   大家都在向赵柯提问,赵柯就占了点便宜,十五分钟不能说到的内容,全都补充进来。   她对每个大队都相当了解,不管是什么细节问题,赵柯都能根据各个大队的生产情况对答如流,并且还能站在全局的立场上展开、深入。   社员代表们的神色一点点地变了。   另一个候选人自知不足,微微摇头。   吴主任没有丝毫不舒服,欣慰地看着赵柯。   段书记也没阻止赵柯在社员代表们面前展现自己,他和吴主任都对赵柯很期待,乐见这个场面。   赵柯全程表现得自信且从容,“各位社员代表们希望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公社书记,我不能完全了解,但我知道,如果我有机会,我能成为一个什么样儿的公社书记。”   “这片土地生我养我,我将用行动,认真地履行每一个诺言,我保证社员们的每一滴汗水,都不会白流,我们的家乡会在我们勤劳的双手下变得美丽富饶。”   下方,赵新山神情舒展,满目骄傲。   赵柯身上已经花费太长时间,段书记打住,进行下一项——不记名投票。   人数不多,纸条发下去,很快就写完,程干事抱着木箱下去,几分钟就收完回来。   唱名开始,段书记亲自监督。   “吴江同志,一票。”   “赵柯同志,一票。”   “吴江同志,一票。”   “赵柯同志,一票。”   “吴江……”   “赵柯……赵柯……”   小板子上,程干事一笔一笔地划下的正字。   赵柯和吴主任的票数咬得很紧,不管是谁稍稍领先,赵新山都紧张地呼吸凝滞。   其他社员代表们也都紧紧盯着小板子。   他们并不知道彼此选了谁,也都在心底默念着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期望她\\他能成为新的领导。   小板子上,赵柯的正字比吴主任少一划,还剩最后两张票。   有可能两张票都是吴主任的名字,也有可能一张,吴主任都会是新的书记……   段书记全都拿在手上,打开第一张。   这一票,就能决定赵柯是不是铩羽而归。   赵新山目光灼灼地盯着段书记。   赵柯微微抿了下嘴唇,眼眸微垂。   段书记看到内容后,眼神一顿,随即缓缓念道:“赵柯同志,一票。”   赵柯和吴主任平票了!   所有人都心跳加速,等着以后的答案揭晓。   赵柯心态算是稳的,也忍不住悄悄深呼吸来平稳心绪。   段书记也想知道结果,迅速打开最后一张纸条。   赵柯和其他人的呼吸都不由地屏住。   几秒后,段书记还没说话。   底下有社员代表着急,“段书记,是谁啊?”   吴主任也坐不住,起身侧向段书记,看向他手中的字条,片刻后,眼里浮起笑意。   大伙儿看他这表情,更加不敢确定。   这时,段书记翻转纸条,笑道:“赵柯,一票。”   瞬间,空气都滞住了似的,随后一片哗然。   赵新山激动地站起来,望着赵柯,选上了!   赵柯那一刻的心,也几乎跳到嗓子眼儿,又落了回去,如释重负,笑容灿烂。   段书记宣布赵柯成为双山公社新的书记。   赵柯再次站上权力交接的高台,而这一次,见证的人不再是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而是整个双山公社。 第212章   赵柯当选公社书记, 社员代表们震惊之后,纷纷道喜,比以前更加客气。   新官即将上任,他们都想跟新书记打好关系。   赵柯心跳仍然跳得很快, 却并没有喜形于色, 一一回应。   大会之前, 大伙儿对赵柯的不信任主要集中在“她太年轻”这一点上, 现在见她这么沉得住气,彼此交换眼神, 都有许多感慨。   要是搁他们身上, 脑子都得是懵的, 不懵也得飘, 不知道咋嘚瑟呢。   在赵柯身上,年轻哪是什么缺点,她越是年轻就当是公社的一把手,才越不可思议。   这些社员代表们大多都是各个大队的大队长, 老农民出身, 没啥大的见识,此时也意识到:只要赵柯稳得住,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大伙儿态度越发好。   连赵新山都收到不少恭喜,激动的心情抑制不住。   段书记出言解救了赵柯,众人才不再围着赵柯。   吴主任、程干事和另一个候选人等人散去,也都面带笑容地恭喜赵柯。   机会确实是段书记给的, 但她是凭自己赢得了社员代表们的投票, 大家都服气。   段书记是高升, 大家对赵柯说话便没有刻意避讳, 很随意, 程干事玩笑道:“以后不能叫赵主任,要叫赵书记了,以后工作还得赵书记多关照。”   赵柯看一眼段书记,不好意思地笑。   大家也都有分寸,玩笑适可而止,各自去忙,留赵柯跟段书记说话。   段书记调任的职位需要他尽快到岗,交接好公社的公务,就得离开。   赵新山道:“你留在这儿交接,我先回去帮你安排好妇女主任的工作。”   段书记含笑道:“不差这一天半天,你家里人和乡亲们都等着呢,今天先回家报喜吧,明天再过来交接也来得及。”   赵柯和赵新山便一同返回赵村儿大队。   今天是冬月二十九,年前大伙儿都闲,关系好的凑在一块儿嗑瓜子儿,全都挂心公社的社员大会。   “应该选完了吧?”   “赵主任能不能选上?要是有个电话就好了,立马能知道。”   “赵柯惦记,你咋也惦记,那是咱们能用上的玩意儿吗?”   “那可不一定……”   一群人唠着唠着就跑偏,然后再说回来。   赵柯到底能不能选上?   大伙儿都期望着,“要是选上就好了……”   下午三点,赵新山和赵柯回到赵村儿大队。   外头这么冷,竟然也有不少社员戴着大棉帽子,手插在棉衣袖子里,在村口老槐树那儿跺脚溜达。   他们一听到拖拉机声,就赶忙往村外走了几步,张望。   拖拉机还没停下,一群人就七嘴八舌地追问,“选上了吗?”   赵新山喜气洋洋地大声喊:“选上了!”   “嚯——”   社员们惊喜地看向赵柯。   他们虽然希望赵柯选上,可其实打心里觉得这事儿还是悬,没想到她真的选上了?!   一群人激动地不知道咋是好,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赵柯开一道拖拉机,吹得透心凉,没在这儿陪聊,跟赵新山和社员们道别后便先回家去。   社员们等她走了,才恢复几分冷静,纷纷兴奋道:“我这就回家报喜去!”   赵新山心头火热,走进大队部。   十分钟后,广播响起:“全体社员注意,广播一条重要消息,赵柯选上公社书记了!再重复一遍,广播一条重要消息,赵柯选上公社书记了!”   腿快嘴快的,已经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了,不过广播声音响起的一刻,整个赵村儿大队无论在干什么,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头转向大队部,仔细听。   已经知道的,胸口更加鼓胀,还不知道的,震惊地张大嘴巴。   赵柯竟然真的选上了!   真的选上了!   赵四爷家——   赵成就是等在村口的人之一,提前跑回家通知了他结果。   赵四爷握着烟杆儿的手颤抖不止,语无伦次:“咱老赵家出公社书记了!得记族谱上!单开一页!”   他儿子赵老四道:“用不着吧?以后赵柯结婚了,不得上人家户口……”   “放屁!”赵四爷烟杆儿砸他,骂道,“咱家的姑娘,还用进别人家族谱?啥年代了,还那么老古董!这是咱赵村儿大队的光荣!姑娘咋了,姑娘有出息就配单开一页族谱!”   他们这几个老爷子以前嘴老古板,现在倒是训起人来了。   老爷子就是看赵柯有出息了,才改变态度。   赵老四腹诽不断,却不敢在亲爹兴头上说出来。   傅杭家——   林海洋听着广播,佩服道:“赵主任可真行!跟咱们差不多的岁数,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傅杭与有荣焉,同时,又涌起无限的动力。   赵柯准备选举的时候,傅杭忧虑过,如果她真的当上公社书记,是不是就不会走出去,那他们之间,可能就要面临长时间、长距离的分别……   但傅杭一直没打扰过赵柯。   因为伴随着忧虑,他很清楚他的内心,就算赵柯不走了,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   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因为私人的感情就去扰乱对方,或者自以为无私的为了对方去放弃自身的追求,其实才是极自私极不负责任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志同道合。   不过比起这个,对傅杭来说,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公社书记肯定不能再参加相亲大会,那她不就不需要挡箭牌了?   赵柯家——   赵柯听到广播,微微抽了抽嘴角。   傅杭做得小型燃油发电机搬回来了,但大队一直没舍得用,竟然在这时候搬出来了。   余家所有人全都聚在赵柯家,本来听赵柯说完,就激动,现在听到广播,更觉风光。   大舅妈高玉兰喜庆地跟赵柯是自己闺女一样,“赵柯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将来啊,差不了!”   赵柯小时候,可没见她这样儿说过。   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眼带笑意,对视一眼,没拆穿她。   赵柯再脸皮厚,这又是当面夸又是大喇叭广播,也有点儿扛不住,借口要收拾东西,赶紧回了屋里。   不过她也没能消停,广播完,家里不断来人,赵柯不能躲着,怎么也得打声招呼。   晚些,赵四爷和赵新山以及村里一些长辈都过来,坐在赵柯家堂屋里商量要摆大席。   可别闹,赵柯连忙制止他们,“这可不行,本来就显眼,要是再大张旗鼓地为我摆大席,别人看见成什么了,再说我明天就打算进公社跟段书记交接了,不在家。”   赵四爷不以为意,“没事儿,你走你的,我们自己摆,我们乐呵乐呵,不影响你。”   其他人兴冲冲地响应,当着赵柯的面儿,把赵柯抛在一边儿,热烈地讨论起来。   赵柯:“……”   原来他们只管开心,她这个主角在不在都行。   或者……她是主角吗?   赵柯深表怀疑。   第二天一早,赵柯就要去公社,陈三儿开拖拉机送赵柯,他和傅杭、林海洋、刘兴学、邓海信四个人帮着赵柯搬行李。   而赵芸芸叉腰,将赵柯堵在墙角,质问:“前几天,我爹不让我来打扰你,我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你是不是早就打算甩手不干妇女主任了?”   要不说从小玩儿到大,赵芸芸总能后反劲儿发现她的意图。   赵柯笑得理所当然,“我还这么年轻,但凡有点儿上进心,都不可能一辈子干妇女主任啊。”   “那你走了,我咋办啊?”赵柯当上书记,最焦虑的是赵芸芸,“不会是打算让我接你班儿吧?”   赵柯实事求是道:“社员们也不见得选你。”   赵芸芸立马不服气地反驳:“我干得多好,咋会不选我?”   赵柯一针见血道:“我调理完人,好歹还能安抚安抚,你完全是结仇式调解,我感情上当然认可你,现实……我祝福你。”   赵芸芸噎住,一脸讪讪。   赵柯拍拍她的肩,“革|命还在继续,同志仍需努力,你要是真能选上妇女主任,你和陈三儿的婚事,基本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说话间,陈三儿进来。   赵芸芸幽怨地看向陈三儿,“你看看,为了咱俩,我付出多大。”   陈三儿跟她拌嘴:“谢谢,你继续付出下去,我真要挨揍了。”   赵芸芸撇撇嘴,“哪有那么严重。”   陈三儿一脸“你没认清自己”的表情,转向赵柯,“赵主任,可以走了。”   赵芸芸夸张地纠正:“还叫啥‘赵主任’,是赵书记了!”   赵柯给了她轻轻一巴掌,出去。   外头,社员们闲着没事儿,全都过来了。   刚才大伙儿说要帮她搬东西,可人这么多,就是把赵柯包好的行李全都拆开,也分不了一人一件儿,所以全都站在院儿里看热闹。   大家都知道大队要摆大席了,凑在一块儿聊起来。   大队前两年杀猪也都摆杀猪宴了,今年正好有赵柯这个大喜事儿,赵新山说,要多杀一头猪,大伙儿一起高兴高兴。   社员们聊得欢,提前高兴起来,给赵柯送行,全都满脸灿烂的笑。   “赵主任,这就走啦?”   “不是‘赵主任’,是赵书记了!”   “哈哈哈哈……对对对,赵书记,常回来哈~”   “赵书记,杀猪菜你吃不上了,我替你多吃两口。”   “哈哈哈哈,都多吃两口……”   赵柯:“……我谢谢你们。”   “赵主任……不对,赵书记,客气啥,又不是外人。”   赵柯真不是客气,随便挥挥手,跨上拖斗。   一群人站在拖拉机边儿上,欢快地挥手跟她告别。   赵柯无语。   他们也太开心了,有没有点儿送行的气氛?   不过等拖拉机渐行渐远,赵柯又忍不住笑起来。   本来也不用很沉重地说再见,确实不远。 第213章   十九日下午, 赵枫提前在省城火车站等庄兰。   庄兰的火车一到站,他就翘首以盼,看见庄兰出来,立马大步迎上去。   俩人又半年没见, 赵枫都准备好了, 在这种象征着离别与重逢的地点, 恰如其分地抱一抱、诉一诉思念之情。   但他接过行李, 刚微微打开手臂,作出拥抱的姿势, 庄兰已经越过他, 边走边张望什么。   “……”   赵枫悻悻地收回手, 跟上, “小兰,你找啥呢?”   庄兰还在找,没看他,“你看见打电话的地方了吗?我想打个电话……”   “要给家里打吗?外头有个邮局。”   庄兰一听, 抬腿便往外走。   赵枫提着行李赶紧跟上, “姐说让咱俩去她单位的招待所住,给咱俩安排好了,去那边儿也能打电话,应该不用着急。”   “我等不及。”庄兰边走边回头道,“昨天赵主任选公社书记,我想早点儿知道结果。”   “公社书记?!”   赵枫倏地顿住脚步, 大吃一惊。   庄兰发现他停了, 跑回来拉着他走, “快点儿去打电话。”   “好好好!”赵枫加快脚步, 转而带着她, 回不过神儿似的追问,“咋这么突然就选公社书记了呢?”   “听说隔壁县的主任病好一阵儿了,没法儿继续坚守在岗位上了,段书记临时调任过去,咱公社的书记不就空了吗,段书记推荐赵主任选举的。”   临不临时,具体原因,都不那么重要,俩人现在都一个想法,赶紧打电话问。   赵枫带庄兰找到邮局,邮局里有两个电话,都占着,还有三个人在排队。   打电话收费,他们肯定打不了多长时间,可赵枫站的笔直,眼神里也能透出急来。   两个人的情绪互相影响,庄兰都等这么长时间了,现在也开始度秒如年。   终于轮到俩人,他们两个一起挤过去,拿起话筒又忽然停住,“往哪儿打?公社吗?”   公社里有三个地方有电话,轴承厂、邮局、公社,以防万一有急事,赵枫都记下了。   庄兰试探地问:“往公社打,赵主任能接到吧?”   她预设的结果是,赵柯选上了,在公社里,能接到电话。   但赵枫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打去轴承厂吧,新书记定下来,周大哥肯定也知道。”   俩人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拨通了轴承厂的门卫室的电话。   “嘟——嘟——嘟——”   “喂,双山公社轴承厂。”   门卫老周爽利、礼貌的大嗓门儿传过来。   赵枫开口打招呼,然后直接问公社选举的结果。   老周告诉了他们答案。   赵枫和庄兰耳朵都挨着电话筒,同时听到,睁大双眼,四目相对。   我姐\\赵主任……当公社书记了?!   电话挂断后,一对儿年轻的男女不由地对视傻乐。   我姐\\赵主任当公社书记了!   两个小时后,赵棉下面到招待所找他们,也知道了这个巨大的惊喜。   他们是赵柯最亲的姐弟,会为她的每一个大小进步骄傲。   赵棉本就打算安排赵枫和庄兰吃,晚饭直接又升级了,三个人吃了一顿大餐,庆祝一个没有赵柯在现场的喜事儿。   赵棉和于师傅同在轴承厂,赵棉晚上回厂里宿舍,又特地去于师傅家一趟,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于师傅喜不自胜,送赵棉到宿舍楼下,返回家便不厌其烦地说赵柯:“赵柯刚进厂的时候,我瞅她眼睛就知道是个机灵的,忍不住对她严格,她全能应付,可我就是觉得她身上没那股劲儿。”   “她最初换工作给赵棉,我心里反对着呢,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一个妇女主任当下来,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现在还有这么大的造化。”   方承附和道:“说明你眼光独到、慧眼识人。”   “不是。”于师傅不认同这个说法,“这不是我慧眼识人,是赵柯出色。”   一个重音在“我”,一个重音在“赵柯”。   于师傅认为,不是因为她慧眼识人成就赵柯,是赵柯成全了她的慧眼识人。   她的自豪简直溢于言表。   方承失笑,“你以前带徒弟,从来都很严肃,年轻工人都怕你,去一趟分厂,带赵柯和赵棉,倒是越活越随和活泼了。”   于师傅笑道:“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男同志们绝对不可能完全理解,同为女同志们的她们,即便高喊着“女性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也深知妇女们的真实地位和权利并没有能够与男同志们平等,因此,当又多了一位优秀的女性打破权力的壁垒,站在更有影响力的位置上闪闪发光,她们是多么的与有荣焉。   ·   两天后,赵枫和庄兰的火车即将到达目的地。   庄兰几经犹豫,在到站前跟赵枫说道:“我想,我们能不能不提你家里的事儿,尤其是赵主任和大姐。”   赵枫不解,“为什么?我以为我家条件还行,能给你长脸。”   “我不在乎长不长脸。”   庄兰咬咬唇,终于不再只是只言片语和神色显露,认认真真地对赵枫说起她家里的情况。   她家里四口人,她还有一个弟弟庄毅,只比她小一岁。   她父母都只疼爱儿子,从小,除了让她干活,什么事儿都忽视她,吃穿用度,跟庄毅都不能比,她还得事事都让着庄毅,哪怕庄毅因为跟她无关的事儿有什么不开心,她也会被迁怒。   当初,姐弟俩的年纪都可以下乡了,但庄兰父母毫不犹豫地留下了儿子,让庄兰下乡,并且在她下乡之前就明确告诉她,家里压力大,别给家里添麻烦。   庄兰下乡初期,她父母完全没有跟她联系过。   后来,赵村儿大队出名,她父母似乎察觉到她的日子没那么难,才开始写信,要求她给家里寄粮寄钱票,只是庄兰一直没有让他们如愿。   因此,庄兰和父母的关系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他们的信仍然时不时地寄到赵村儿大队,他们之间这一丝薄弱的联系会彻底断掉。   “我不想我父母占你们的便宜,赵主任再出名,只要我们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你是赵柯的弟弟,不会知道你家的条件,我还带了一身旧衣服,打算穿着回家。”   赵枫当兵,身形和眼神气质实在骗不了人,否则庄兰甚至想让赵枫也装成个庄稼汉,最好是那种别人一看就觉得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形象。   而赵枫听完,不赞同,“还能一直瞒着吗?早晚会瞒不住。”   “瞒一时是一时,要不然他们肯定要找事儿。”   赵枫一方面觉得,她这样的想法,确实可以避免一些麻烦,但又觉得委屈庄兰。   偏偏庄兰坚持表示她不委屈。   赵枫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下火车后,便借口肚子疼上厕所,悄悄跑到站前邮局,给赵柯打电话征求意见。   这次他直接打到公社。   双山公社——   段书记和赵柯的交接工作顺利进行,段书记离开的日子快要到了,赵柯也已经进驻到书记办公室,   电话响起,赵柯接起来,由于身份的变化,语气照比从前,更沉稳威严了几分,“你好,双山公社书记办。”   另一头,赵枫听着略显陌生的音调,停滞了几秒,才试探地开口:“姐?”   赵柯的声音迅速变化,笑意在话筒里都不失真,“到了?”   “是。”   赵枫不能耽误太久,直接进入主题,复述一遍庄兰的话,问:“姐,这个事儿,我们应该这么办吗?”   “你考虑到瞒不住,很合理,这也确实是个必然会面临的问题。”   书记办公室里,赵柯换了个舒服的伏案姿势,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手里握着的笔不停歇地写写画画,一心二用,应付自如道:“可以拖一时,以求更好的办法和时机,但逃避不可能彻底解决问题,最好从这一次见面就找到突破口。”   庄兰就在赵村儿大队,将来跟赵枫结婚,就算离开,也有回去的一天,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庄家父母真想打听,真想找事儿,很容易。   而谎言戳穿,很有可能爆发更大的矛盾,赵枫和庄兰有可能会陷入比较被动的局面。   “你问我建议,我的回答是,既然她的家庭重男轻女,她就更应该理所当然地获得她应得的赞美,庄兰很努力也很出色,不是吗?完全可以超越性别所带给她的负累。”   “不过前提是,你们有能力承担后果,不然她的提议,确实是一个暂时还不错的法子。”   赵枫认真思考起来。   “咚、咚、咚。”   “赵书记……”   赵柯指了指电话,示意稍等,随后问电话另一头的赵枫,“需要我再为你提供更具体的建议吗?虽然我希望你们能够一起解决,毕竟这是你们组成家庭必须要面对的,未来还会有很多麻烦……但如果你们想要轻松一点,我也是乐意帮助你们的。”   她明显在说反话。   赵枫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他也听到了赵柯那边儿的声音,“姐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商量。”   “好,回来之前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   “好。”   “挂了……”   “姐,等一下!”   赵柯挂电话的动作又停下,“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名声不太好,会不会影响你?”   赵柯认真地回答:“不是作奸犯科,违法犯纪,只是丢人的话,不会影响我,面子在我这儿一向不如实打实的东西重要。”   赵枫懂了,挂断电话后,跑回到庄兰身边。   庄兰身上这身儿衣服,就是平时在赵村儿大队穿的棉袄棉裤,请大队的妇女帮忙做的,不过太厚,加上花色版型,显得人有些乡土。   尤其他们风尘仆仆,没休息好,神色疲惫,气色不佳,并不是光鲜亮丽衣锦还乡的形象。   赵枫劝住庄兰换破旧衣服的想法,“过犹不及,你现在这打扮就正好。”   “真的?我还是觉得应该更狼狈点儿……”   “犯不上,咱们赵村儿大队养猪的事儿,报纸都说过,万一你家人看见过,能相信你吗?”   庄兰一琢磨,“也是,那就这样儿吧。”   俩人意见达成统一,便出去坐车,回庄兰家。   庄家所在的巷子——   最新一期刊登赵柯文章的《首都日报》印发,巷子里好几家邻居的单位都有订,庄兰就在那个有名的赵村儿大队,大家免不得就要聊起庄兰。   “老庄家夫妻俩前儿还说,庄兰那丫头翅膀硬了,心里没爹娘了,连封信都不写回来。”   “这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哪有这么当姑娘的。”   “你们也不看看,庄家夫妻平时咋使唤庄兰那丫头的,估计伤心了。”   “谁家闺女不是这么家里家外的干?不管咋说都是父母,她白眼狼,不孝顺,就是不应该……”   他们正说着,一道男声响起,充满疑问,“小兰,他们是你的邻居吗?白眼狼说得是你吗?”   出声的正是赵枫。   庄兰略显阴郁地回答:“如果巷里没有另一个庄兰,应该是我。”   说闲话的几个邻居齐刷刷地回头,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停在庄兰身上,极不敢置信,“庄兰?!”   这是庄兰吗?   语气很怀疑,又带着藏不住的惊讶。   实在是庄兰变了太多,以前她瘦瘦小小黄不拉几的,总是埋着头,看着就不太招人喜欢。现在她看着漂亮红润,抬头挺胸的。   完全不敢认……   他们不敢确认,赵枫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狗狗,很乐于回答,热情地学话:“如果巷里没有另一个庄兰,就是她了。”   几个邻居面面相觑,“那你是……”   赵枫微微扬头,声音里满含炫耀:“我是庄兰的对象,我们要结婚了,我来见我未来老丈人老丈母娘!”   庄兰的对象?!   他们要结婚了?!   几个邻居马上忘记刚才说的闲话,围过来打听他的身份。   庄兰:“我们……”赶时间……   她话刚开头,赵枫就没心眼儿似的,噼里啪啦地说道:“我家上数几代根正苗红,我是个当兵的,我妈是大队老师,我爹是大夫,我大姐是工人,我二姐你们应该都认识,就报纸上那个赵柯!”   “我跟庄兰处半年多对象,见完我未来老丈人老丈母娘回去就结婚。”   “在这儿办不办酒席?那不知道,得看我未来老丈人家啥意思。啥?不同意?我这条件,不算差了吧,咋可能相不中我这个女婿……”   庄兰拦不住,满脸空白,满心无力。   不让说不让说,他倒好,还没见着她父母,家底都抖落空了……   作者有话说:   架空年代文,没有任何现实参考,千万别提真人,会涉zheng。 第214章 (修)   庄家在巷子深处一个大杂院里, 大杂院总共住了七户,庄家占了西边儿的一间偏房。   庄兰回来的突然,没提前知会父母,庄父庄母和邻居们全都不知道她会回来。   庄父庄母上班儿, 院儿里的邻居说庄毅一早就出去玩儿了, 家里没人, 门也锁着, 庄兰没有钥匙,她和赵枫只能站在门口等人回来。   住在大宅院北边儿正房的邻居姓王, 老太太在家, 邀请他们进屋暖和, 俩人就拎着东西进了邻居家。   院里还有两家邻居也在, 一个住庄家隔壁的刘大婶儿,一个住东偏房的丁姐,都跟着到王家串门儿凑热闹。   赵枫从巷子进到院儿里这一路,几乎只要是庄兰打招呼的人, 他都要自我介绍一番, 顺便连家里的人都介绍个遍儿。   现在对着这些看着庄兰长大的邻居,那更是可劲儿地显摆,关于两个姐姐,直接姐吹上线,大篇幅的说,都不停顿。   庄兰知道赵枫家庭健全, 性格直爽, 但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能侃。   赵枫第一次自爆, 她震惊无语, 赵枫第二次自爆, 她继续无语,第三次第四次……第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她完全插不上话,也不好当着邻居们的面儿扒拉赵枫,只能一脸麻木地放弃阻止他的念头。   邻居们对赵柯这个名人,无比感兴趣,追问她的事儿。   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早晚也会知道,说起赵柯,庄兰也不麻木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两句一个“我们赵主任”,三句一个“赵主任说”。   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赵柯的狂热崇拜。   这回直接轮到赵枫插不上话了。   而且庄兰当老师这么长时间,口条和逻辑早就练出来,一点儿小事儿都能教她讲得跌宕起伏,而且叙事的节奏跟赵枫完全不一样,赵枫是想到啥说啥,庄兰是层层叠叠,讲了一系列事情之后,才最后说起赵柯最近选上了公社书记。   邻居们跟着她的话,听得心潮起伏,最后听完,个个都惊得掉下巴。   怎么有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一对比他们自家年纪,差不多连事儿都办不明白的孩子,人和人为什么这么不一样?   而庄兰说得一些事儿,有的连赵枫都不知道,听着都忍不住为心潮澎湃,不过骄傲是骄傲,在他看来,无论是当工人的大姐还是当书记的二姐,一样优秀,只是不同赛道而已。   当下,赵枫更骄傲的,是落落大方、有条有理庄兰。   赵枫目光滚烫地看着她。   关于赵柯的热烈话题暂时平静,邻居们注意到他对庄兰的喜欢,忽然也深切地意识到了庄兰的变化。   庄兰的讲述里,即便主角是赵柯,他们也能透过她的话想象到庄兰的下乡生活,一定是丰富且充实的,再回想起曾经沉默不显眼的黄毛丫头,三人不禁恍然。   下班点儿,巷子口多了很多交叉来回的行人和自行车。   庄父庄母是一个厂的工人,下班一起走进巷子。   庄父嘴角微垂,没表情,鼻翼两侧的纹路也很深,微微有几分下三白眼,有些精明相。   庄母则是很瘦,嘴凸,颧骨略高,要是多挂些肉,兴许会中和掉一些刻薄感。   巷口的几家女人都在家里忙着做饭,有人一抬头,正好看见夫妻俩走过,立刻招呼:“庄大哥庄大嫂,你家闺女带着对象回来了!”   庄父庄母没反应过来,“谁?”   又有个邻居出来,俩人七嘴八舌地说:   “庄兰回来了!带着对象,说要结婚呢!”   “她对象是个当兵的,一表人才的。”   “家庭条件也好,家里都是职工!”   “那哪是一般的职工,庄兰对象姐姐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呢!”   庄父和庄母大为震惊,顾不上跟他们多说,匆匆回家去。   杂院儿——   “老庄夫妻俩回来了!”   刘大婶儿坐在玻璃窗边儿,一眼瞅见回来的人。   屋内的其他人纷纷看出去。   而庄家夫妻满院子张望,都没看到庄兰和她对象,正奇怪着,正房的门打开,王老太太先出来,随后是刘大婶儿和丁姐。   刘大婶儿神秘兮兮地笑道:“你们俩看看,这是谁!”   她说完,让开身,露出后面的庄兰和赵枫。   庄父庄母对女儿丝毫不关心,视线完全锁定在不认识的赵枫身上。   赵家姐弟三人,就没有模样差的,只是相对来说,长得漂亮性情温柔的赵棉和明快、本事的赵柯格外突出。   庄父庄母只看见这个青年高大挺拔,模样俊,眼神亮,单看外表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听说他还是个当兵的……   庄母冒着精光的眼反反复复打量着赵枫,直接问:“你是我家庄兰的对象?听说你是个当兵的?”   他们只会关注利益。   庄兰面无表情,眼里露出一丝嘲讽。   而赵枫傻呵呵地回话:“是啊,叔,婶儿,我自我介绍一下……”   他这个开场白一来,庄兰因为见到父母的一点儿坏情绪一下子消失无踪,满心只有一句:又来了……   果然,下一秒赵枫关于“我爹我妈我大姐我二姐”的嘚瑟,再一次上演,但学着庄兰,暂时保留了赵柯的书记新身份。   庄兰很想笑,瞥见父母的表情随着赵枫的话肉眼可见地变友善,嘴角的弧度变成了冷笑。   赵枫无知无觉似的,当着庄家一众邻居的面,从包里掏出两瓶酒、一包茶叶和一包糖,大张旗鼓地递过去,亲热地说:“叔,婶儿,我从部队休假出来直接和庄兰汇合,见面礼都是我自个儿准备的,要是少,你们也别介意。”   未来女婿第一次上门儿,就带这么几样儿东西,怎么可能算少?   丁姐羡慕地说:“我家那个当初上我家去,可没这么大方。”   庄父庄母笑容更大,庄母都不客气一下,直接接过东西,热情地招呼赵枫:“小赵,快进屋!”   一看见东西热情劲儿就上来了……   他们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啊。   邻居们彼此交换眼神,意味深长。   庄兰脸色有些不好。   她一点儿便宜都不想爹娘占,没刻意提醒过赵枫,没想到赵枫竟然准备了这么厚的见面礼,倒是父母势利的样子,毫无意外。   刘大婶儿故意大声问:“庄哥,庄嫂子,这么好的未来女婿上门儿,不得准备顿好饭菜吗?晚上弄点儿什么啊,让我们听听呗?”   庄父和庄母尴尬地停在家门口,他们家有好东西,都是给儿子的,根本没想过做什么好饭菜。   庄母敷衍:“要做的,要做的,这不是刚回来,没准备吗……”   刘大婶儿立刻道:“缺点儿啥,邻居们串一串,大家肯定都乐意。”   丁姐附和:“是啊,院儿里凑不出几道好菜,还可以去巷子里。”   庄母讪笑:“我也不知道小赵爱吃啥,忌不忌口……”   “又不是外人,婶儿你不知道,你问我啊。”赵枫笑得憨厚,“婶儿,我不忌口,我训练累,能吃,要是配着那个红烧肉的汤汁,一顿能吃四碗饭!我还爱吃猪肉馅儿的饺子,加大葱加芹菜我都行,馅儿里要是能再加点儿油滋了,老香了!不过我最好的那口,还得是小鸡儿炖蘑菇,正好儿,我这还带了点儿我们那儿纯正的榛蘑,一定要炖个小鸡儿尝尝……”   庄家夫妻俩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越听脸色越难看。   家里一年到头都不舍得吃几顿肉,他倒好,句句是肉……   这时,赵枫又对庄母道:“对了,庄兰爱吃油煎小鱼,我妈总给她做。”   她爱吃就得做吗?她配吗!   庄母表情不屑,推诿:“现在晚了,明天我去菜场看看。”   刘大婶儿却笑得极欢,替庄家夫妻慷慨:“好不容易回来,又是带着对象,这几个菜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老庄夫妻俩指定能给你做,是吧庄哥庄嫂子?”   庄父庄母被架起来,不做,邻居们都看着,做,舍不得……   夫妻俩光想想都肉疼地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邻居们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庄父开锁,催促的同时转移话题:“赶紧进屋弄饭!这么冷的天,让小赵在外头冻着吗?”   庄母应声,装作着急的样子,匆匆进屋。   庄父则是招呼赵枫进门。   赵枫笑着答应,没动,而是又打开随身带的另一个袋子,里面满满一袋子榛蘑,还有黑木耳。   “奶奶、大娘、大嫂……都尝尝,别看少,这是干的,泡开了够吃两顿儿呢。”   他手大一抓一大把榛蘑,率先塞了一把给王奶奶和刘大婶儿。   他咋这么大方!   庄家夫妻恨不得把赵枫送出去的蘑菇全抢回来,庄母也直接干了,又从屋里跑出来,一把薅过赵枫的袋子,强硬道:“没你这么分的!”   赵枫疑惑地“啊”了一声,“那咋分?”   咋分?不分!   可邻居们都瞅着呢,要是一点儿不分,一个院儿住着,肯定要嚼舌根笑话他们家。   庄母勉勉强强地虚抓了一把往出送,实际没多少,连赵枫抓那把的一半儿都没有,还煞有介事地说:“好几家邻居呢,谁家多谁家少都不好,不够分咋办?”   庄母说完,后抓的几把又缩了一圈儿,然后拎着还很满的袋子道:“小赵的心意,回头我再给亲戚们送点儿。”   庄母很得意她留住东西,两手拎满赵枫带过来的礼,颠颠儿地进屋。   庄父丝毫不觉得不对,若无其事地招呼赵枫。   庄兰眼神有些复杂,介于丢脸和看不上之间。   她以前单知道父母都不是好父母,但她年纪小的时候父母权威重,想不到也不会想太多,很多时候是怀疑自己,现在似乎是眼界变了,再看他们的行为,真的是……可笑。   邻居们个个眼神奇异,等庄家的门关上后,在院子里嘀嘀咕咕:   “真送假送谁知道?”   “就她这抠抠搜搜的样儿,还不如不送,当着未来女婿的面儿,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他们要是怕,也就不这么小气吧啦了。”   末了,有人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庄兰运气好,在乡下也能找着好对象,可别教庄家这夫妻俩搞黄了……”   庄家屋里,庄母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往屋里藏好东西,出来就习惯性地喊庄兰给她帮忙,庄父啥也没说,态度很理所当然。   赵枫没心没肺的大男孩儿形象贯彻到底,有啥说啥,不过脑子似的表达不理解,“小兰不刚回家吗?我姐放假回家,我爹妈啥都不让干。”   庄父这才道:“她妈平时干点儿啥总念叨庄兰,这一下子习惯了,庄兰你坐吧,不用你帮忙。”   闺女就得干活,庄母看着庄兰,眼里带着一种独独对女儿的傲慢,希望她自觉点儿干活儿。   赵枫也看向庄兰。   多年来父母给她造成的阴影始终伴随着她,所以回来之前,庄兰心里预设了许多,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他们“斗”,可他们凭什么能那么影响她?   庄兰忽地扯了扯嘴角,一屁股坐下。   庄父庄母不敢置信一贯“听话”的女儿竟然胆大地忤逆他们。   庄母愤怒,阴阳怪气地说:“好姑娘得勤快孝顺,一走两年,父母给你写信都不回,回家来还真当自个儿是客人了?也不知道小赵这么好的青年看上你啥……”   看,这就是她的父母,在第一次上门的对象面前也要贬低她,对她没有半分温情,也不为她考虑。   庄兰一脸漠然,更加没有心理负担地稳坐。   即便庄兰明显变了很多,依然满脑子都是对庄兰不讨喜的刻板印象。   他们认为有人看上庄兰就不错了,更应该表现得勤快孝顺。   庄父庄母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女儿,   赵枫不傻,自然看出来了。   无论是来之前所知的一点皮毛,还是通过跟巷子里的人交流,了解到更多庄兰小时候的事儿,都比不上亲眼看见庄父庄母和庄兰的相处更深地体会到,她不被父母爱。   赵枫心疼庄兰。   她明明很好,生长在这么复杂的巷子和家庭中,不受重视,下乡几乎等同于被抛弃,可到村子里之后,依然很努力地劳动、努力地学习,抓住每一个机会进步,靠自己赢得了社员们的友善和尊重。   就像赵柯说得,她明明就配得上夸奖,明明就值得自豪,而不是用是否找到一个所谓的好对象衡量她的价值和人生。   那对认真生活的姑娘来说,不公平。   “庄兰好,我当然喜欢她啊。”   时下的人含蓄,但赵枫此刻没有任何羞耻,不要钱似的当着庄兰父母的面儿夸起庄兰。   他的夸奖,不是通常人们圈定的女同志的温柔贤惠,是很多细小的事儿。   比如庄兰几天看完一本书,比如知青点的花很漂亮,比如她跟村子里难搞的妇女们相处的趣事儿……   这些在赵枫眼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庄兰,也给庄父庄母呈现了一个新的、真实的庄兰。   那一刻,庄兰看着赵枫,微微瘪嘴,委屈涌上心头。   越是年少不得,生性要强的人,越是需要肯定。   要么满满的爱意,填补内心的缺口;要么几经世事,修炼成钢筋铁骨,也许多年后才能回首释然;要么一生都不满足,一生都都陷在少年阴影之中无法自拔,一生都在“争”,都在“斗”……   赵枫能看见她所有的闪光点,一直坚定地选择她。   不止他,她认真对待自己,很幸运地在赵村儿大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庄兰可以不需要父母的“肯定”。   而庄父庄母表情很不自然,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女儿有什么好夸的,打压才听话……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庄母更不能接受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庄兰却不过,她不喜欢听赵枫的夸奖,浑身的刺都立起来,尖锐道:“我这是为她将来好!就得磨一磨性子,不然她受不起,还得坏家宅!”   “你们说啥呢?”   刘大婶儿直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庄母尖刻的表情来不及收起,僵硬在脸上。   其实一堵墙根本不隔音,他们说啥,刘大婶儿全听见了。   “我听赵同志说庄兰喜欢吃煎鱼,这不,正好我家有,煎好送过来给你们添个菜。”她故意膈应夫妻俩,又探头看锅边儿,“你们给庄兰和赵同志做点儿啥了?”   那里只有一盘剩菜和一锅蒸土豆。   庄母挡了挡,掩饰地解释:“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准备,你挺快啊……”   刘大婶儿笑呵呵,“那是没你稳得住,未来女婿第一次来,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庄母完全笑不出。   没多久,王奶奶和丁姐也进来,一个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一个端着一盘醋溜白菜,其他收了赵枫榛蘑的邻居瞧见他们的动作,最次也都拿几个白面馒头过来还礼。   庄父面对邻居们送来的菜,面子不好看,不得不开口,“庄兰带对象回来,我们肯定要准备好菜,今天来不及,打算明天杀只鸡。”   庄母:“杀鸡?!”   庄父瞪她一眼,咬牙道:“你刚不还说要做好吃的招待吗?”   “我什……”庄母看一眼紧盯着她的邻居们,不得不咽了回去,皮笑肉不笑,“是啊,杀鸡。”   刘大婶儿等邻居们见到庄家夫妻大出血,满意回去。   赵枫悄悄冲庄兰眨了一下眼睛,暗含嘚瑟。   庄兰聚起来的一丝负面情绪,再次消失无踪,心情变好。   住得近有一个不好,没有秘密,谁家做了啥菜满院子都能闻到。   本来打算随便对付的庄母只得出去换了一把豆干,一小块儿肉,做了俩新菜。   天色发黑,庄兰弟弟庄毅赶在饭点儿前回来。   小伙子在门外就闻到了菜香,边进屋边喊:“妈!你给我做啥好吃的了?”   下一秒,他看见庄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家?”语气明显有些排斥。   对着赵枫,又来一句:“你又是谁啊?”   庄兰自打回来,心情就起起伏伏,现在因为他,又降到了一个低点。   赵枫见到他才发现,姐弟俩完全是照着父母身上优缺点两个方向长得,庄兰集合优点,庄毅集合缺点,不止模样,性格也是自私自利、毫无姐弟情。   庄母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摸了一把他的脸,问他冷不冷,随即才没有任何责怪语气地嗔道:“这是你姐对象。”   庄毅瞥了赵枫一眼,眼神很没礼貌。   赵枫主动亲近,“你叫我哥吧,那啥,我这水喝完了,弟,能帮哥再倒杯水吗?”   一照面儿就支使人,有点儿人情世故,但是负的。   庄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有病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让我给你倒水?”   “你、你怎么骂人呢?”   赵枫很震惊很不理解,看向庄父,“我好歹是客人,倒杯水我就有病了?我在家都是主动干的,你们家的教养……不一样吗?”   庄毅率先暴躁,“你敢骂我没教养?!”   庄母也露出不满之色。   赵枫更无辜更委屈了,“不是,我啥时候骂你没教养了?你们是不欢迎我,故意为难我吗?”   庄兰看出赵枫不正常了,不知道他想要干啥,但听到这里,猛地站起来,拉起赵枫:“我都说了,没必要回来见他们,既然他们不欢迎我们,走就是了!”   赵枫一脸为难,想劝庄兰又不知道怎么劝,犹犹豫豫地看她。   他们两个要是今天就出了这个门儿,整个巷子以后都不知道咋笑话庄家,庄毅还得找对象呢。   “你弟说啥了?脾气这么冲,有当姐姐的样子吗?不能让让他?”   庄父忍着脾气,数落完庄兰,又不轻不重地教训儿子,“让你倒杯水费啥劲,赶紧给你赵哥倒一杯!”   庄父从来没对儿子说过一句重话。   庄毅不满,对庄兰恶声恶气,“你对象要喝水,你自己给他倒去!”   庄兰冷笑,拎起她和赵枫的包裹,全塞到赵枫的怀里,“走!”   她性格真的变了,说走就直接拉门,根本不带犹豫。   庄母一慌,赶紧跑过去拽住赵枫,不让他们走。   外头,有邻居瞧见,打量着他们的模样,奇怪地问:“庄嫂子,你们这是干啥呢?”   赵枫意思意思地拉扯了一下,被庄母抢走包裹。   庄父出来道:“小赵和庄兰怕家里没地方,要去住招待所,回家就住家里,我们哪能让他们住招待所。”   邻居虽然还眼神怀疑,但也附和:“是啊,家里挤挤亲近,别浪费那个钱。”   庄兰还往外走。   庄父低喝:“庄兰!”   赵枫拉着庄兰,回头小声对庄父道:“叔,我劝劝庄兰,我们不走。”   邻居眼神奇怪。   赵枫笑了笑,“我上厕所,庄兰怕我不知道,给我带路。”   院子里没有厕所,要到巷子口的公厕去上厕所,这个解释也算合理。   赵枫和庄兰互相拉扯着出去,庄家人以为赵枫在劝庄兰闹脾气,实际完全不是。   赵枫眼神发亮,粘牙地问庄兰:“你真发火了?你是不是为我发火呢?我就知道你在护着我,你现在是不是可喜欢我了?”   庄兰想甩开他的手,“有人呢,别动手动脚。”   赵枫自动给自己肯定答案,傻乐:“你就是护着我呢。”   庄兰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质问:“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啥都不说,你怎么全秃噜出去了?”   “我不想你被人小瞧,你那么好,我也乐意作为勋章戴在你身上啊。”   庄兰感动,还有一点不满意,“那么好的东西,多白瞎。”   “你这是不是大伙儿说得搂钱耙子?”   赵枫开玩笑,得了庄兰一个肘击,才认真解释:“我还能让你吃亏?你就等着吧。”   庄兰信他,心情莫名轻快,亲昵地拍赵枫,“结婚以后,钱不准乱花,要是再瞒着我事儿,跟你没完!”   赵枫连连保证:“你以后是我领导,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赵主任才是领导,真领导。”   “你是小家的领导,她是公社的领导,不一样儿。”   “那我也听赵主任的……”   两人甜甜蜜蜜,感情更近一步。   大杂院儿里,庄家三口人站在家门口看着庄兰和赵枫走远,庄母气愤道:“她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庄毅也对姐姐毫无尊重,连带着对赵枫,也不尊重,“让我倒水,脸皮真厚!”   庄父没反驳母子俩的话。   隔壁,刘大婶儿男人出来,看见他们,走过来说话:“诶,老庄,听说你家庄兰对象的姐姐,不止上过报纸,还当上公社书记了?”   “啥?公社书记?!”   庄家三口人异口同声地震惊不已。   “你们还不知道呢?我家那个说,庄兰对象亲口说的,那是个名人,要是真的,早晚传开,撒不了谎。”刘大婶儿男人羡慕道,“你们家可真是走大运了,找到一门好亲。”   庄父率先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一个公社书记,乡下地方,也不算啥……”   “哈!你口气可真大,公社书记还不算啥?那么年轻,还有名,说不上啥时候就升了呢?”   庄父和庄母听到这话,眼里抑制不住地浮起喜色。   刘大婶儿男人道:“你要是嫌弃,介绍给我们家闺女啊,我们乐意。”   庄母立即驱赶,护食,“去去去!那是我们家庄兰的对象,少惦记!”   刘大婶儿男人也就是一说,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又说了两句羡慕的话,屋里刘大婶儿喊,他才回去。   庄家三口人香菇沉默。   片刻后,庄母对那庄毅道:“你姐对象家条件好,你能占到便宜,要不就先忍忍?”   庄毅不情不愿。   “你想想,咱们多要点儿彩礼,那可是钱,干啥不好?”   庄毅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许愿:“那我要个自行车!”   庄母答应:“咱家有钱,肯定给你买!”   一家三口人眼里都是贪婪。   赵枫和庄兰真在巷子口上了个厕所,磨蹭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庄父就站在大院儿门口等着,看到他们回来,才放下心,露出个虚伪的笑,“快进屋吧,就等你们吃饭呢。”   赵枫和庄兰对视一眼,跟在庄父身后进屋。   庄父进屋就吩咐庄毅倒水。   庄毅抄走赵枫先前用的杯子,走到水壶边儿。   刚倒到一半儿,他眼睛一转,冒出来个坏主意伸出右手,悄悄把手指伸进倒满水的杯子,涮了涮,杯子的水溢出,拿出手指就剩下八分满。   庄毅坏笑,端着杯子转身,放到赵枫面前,紧紧盯着赵枫的动作。   赵枫端起杯子。   庄毅目露期待。   然后杯子刚到赵枫胸前的位置,庄母端菜上桌,庄父招呼道:“饿了吧,赶紧吃菜吃饭。”   赵枫放下杯子,拿起筷子给庄兰夹了一筷子小鱼,然后才自个儿吃,边吃还边夸:“婶儿做菜真好吃。”   庄母看着他又夹了第二筷子醋溜白菜,装出来的笑容很勉强。   而庄毅瞄杯子,气急,怎么还不喝?   庄父关心起庄兰和赵枫的事儿,问:“你家里人都同意庄兰跟你的事儿?”   赵枫回答得快,“同意啊,我结婚申请都打好了。”   “都打申请了?”   庄父庄母互看,庄兰只字没提。   要搁之前,他们指定要冲庄兰发火,这次俩人都忍下来了。   庄父笑着重复:“打申请好,打申请好……”   赵枫道:“庄兰去我家正式见过我父母,我们就打算结婚了,这次请假,就想把证领了,婚礼办了。我特意来见叔和婶儿,就是想跟叔婶儿你们谈妥我和庄兰的婚事,我只有一个月的假,我大姐结婚,我们得提前赶回去,来回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在这儿只能待两天。”   “才两天啊,这么着急……”庄母状似很遗憾很不舍,紧接着就打听,“你大姐是工人,找了个啥样儿对象啊?”   “我姐夫家是省城的……”   赵枫大致地讲了方家的条件,没夸张。   然而庄家夫妻听在耳朵里,喜意更大。省城那种单位的职工,还是什么工程师,高级工,研究员,一家子可都不是普通的铁饭碗,等同于条件好,挣得多,有钱……等同于他们能占到便宜。   夫妻俩挑剔地看庄兰一眼,实在不明白她咋就命那么好。   庄兰垂眸,无所谓地专夹爱吃的小鱼吃,很好吃,可她心里更想念余秀兰做得煎鱼。   庄毅看着赵枫好几次端起杯子,又因为回话放下,就是不放下,也拿在手里不动。他的心跟着赵枫的动作,就像有一只手,提起来放下去,反反复复……   庄毅:“……”   还不能催……抓心挠肝。   庄家夫妻打算,先摸清楚底,再逐步进入主题,为庄毅拿到好处。   他们打听完赵枫大姐,又说起赵枫二姐,全都一副很佩服的神情道:“你父母真会教孩子,三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可真让人羡慕。”   赵枫极其认可道:“我二姐是我们村儿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我大姐也上完初中了,一般父母哪有我爹妈这么开明?叔,婶儿,你们说是吧?”   他好像在嘲讽,神情又不像,再看看……   庄父庄母觍着脸附和:“是啊。”   赵枫仿佛遇到知己,高兴极了,“叔,婶儿,等我和庄兰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庄父给了庄母一个眼神,庄母立刻道:“我们做父母的还没了解清楚,哪放心把女儿交给你,结婚是大事儿,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定下。”   赵枫坐正,认真地说:“是,叔,婶儿,你们考虑地对,还有啥要问的,你们尽管问,我肯定都诚实地回答。”   庄母眼神急切,又强自压下来,先问道:“你们家婚房准备好了吗?”   赵枫点头,“没盖新屋子,就打了新家具,买了新东西,不过我们大队要盖砖房,肯定不会委屈庄兰的。”   盖砖房,庄兰要住新房……   庄母挑不出理来,扯了扯嘴角,又问:“办婚礼吗?女人一辈子头婚就一次,婚礼可是为了告诉人家你们名正言顺,不能太省事儿。”   赵枫道:“肯定办,我也想邀请叔和婶儿去我们大队参加。”   “这……”   庄家夫妻肯定是不爱为闺女折腾的,还得花钱,可他们又舍不得和赵枫家人接触的机会,一时有些纠结。   最后赵枫给出个建议:“也可以在这儿办一场酒,你们肯定也有亲朋要招待。”   办酒就能收礼金。   庄家夫妻都觉得好,立刻答应。   “不过这次时间有限,只能等下一次再请假回来了。”   部队请假不容易,接连两次假期,赵枫轻易不会再请下假,完全是开起空头支票。   庄家人不知道啊,只觉得赵枫处事儿妥当的不行,哪哪儿都合心意。   他脾气这么好,庄母压不住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你们给多少彩礼?”   这才是主要目的吧?庄兰冷着脸道:“我不要彩礼。”   庄父沉着脸训斥:“结婚是大事儿,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不要彩礼那就是贱卖,婆家不得看轻你!”   贱卖这种话,也是个父亲能说得出口的?庄兰顶撞:“我结婚,我怎么说了不算!”   “你说了算?你父母在一天,就得父母做主!”   庄兰嗤笑。   庄父似要发怒。   庄兰轻呵了一声,质问:“既然不能贱卖,那你们给我多少嫁妆?你们这么重视我,嫁妆一定不会少的吧?”   庄父恼怒。   庄母开始哭穷:“我和你爹一年到头,就挣那么仨瓜俩枣,你看咱家这条件,你弟将来还要娶媳妇儿,家里这么不容易,你当姐姐的,总得为家里考虑考虑吧?”   哭穷是好法子,道德绑架也是个经过验证的有效办法。   但庄兰不在乎父母是否肯定她之后,便也不受这些影响,“那不是正好,别提彩礼不彩礼的事儿,咱们都各退一步,我不用你们给我嫁妆,你们也别管我彩礼,反正我乐意。”   她这说辞,纯纯的为了男人犯傻的模样,庄母气得磨牙,心里骂她犯贱,咋能胳膊肘往外拐,替别的男人考虑?   可是当着赵枫的面儿,有些话他们实在不能跟庄兰说。   庄兰实打实一个为爱犯傻的样子,火上浇油、直截了当道:“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的,我要结婚了,不管你们会不会同意。”   庄父庄母气得更想骂人,硬是忍住,一时间气氛十分压抑。   赵枫则是一副很感动的神情,先安抚庄兰:“别置气,有话好好说。”   随后,他又转向庄父,好脾气地问:“叔,你们觉得多少彩礼合适?”   庄兰皱眉,赵枫的手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庄父沉吟。   庄母着急,一个劲儿地给庄父使眼色,后来实在等不及,暴露出贪心,狮子大开口:“彩礼得拿三百块!”   庄兰都无语笑了,“你是下个金猪吗?三百块彩礼,你也说得出口。”   “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让小赵怎么瞅你?彩礼是婆家对你的看重,有啥问题?我不跟你说,你啥都不懂,我跟小赵说。”   庄母转向赵枫,问:“小赵,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娶庄兰的诚意。”   赵枫急切道:“我当然有!”   “那我们家要三百块彩礼,行不行?”   “行倒是行……”   庄家三口人全都露出喜色。   庄兰脸色不好,要不是赵枫的手还压在她腿上,还得争论。   赵枫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但是……但是……”   庄父微微收敛,问:“还有啥问题?”   赵枫挠挠头,“我姐说了,彩礼肯定要给,要多少我们都尽量给,但是超出五十块,我们出多少彩礼,你们就得出一半儿的嫁妆,否则你们就是没诚意谈我和庄兰的婚事,这一趟当我们白回来。”   庄父庄母:“……”   庄兰眼神迷茫了一瞬,赵家不是这么说的,余秀兰跟她说过彩礼,完全没有要求。   不过很快,庄兰便明白赵枫是故意的,安稳地低下头,闲着没事儿开始数桌子上的划痕。   庄父沉声问:“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   赵枫没心眼儿地回答:“就是字面意思啊。”   庄母不满:“哪有这样谈婚事的?”   赵枫此时就是个姐宝,“我姐就这样谈,我不听,她要拿烧火棍揍我的……”   庄毅嘲笑,“你多大人了,这么听你姐的话?”   他说着还看了庄兰一眼,庄兰从小就伺候他,但凡他告状,她都得挨揍。   赵枫回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我二姐是妇女主任出身的公社书记……”   他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能是个搞小动作的弟弟。   赵柯揍他,大家都会认为是他的错,不会认为是赵柯的问题,这对一个弟弟来说,多可怕啊!   庄母不死心,“我看是你们没诚意谈。”   赵枫难受,耷拉头,试探道:“五十不行吗?也不少了吧,而且我大姐还答应给庄兰做一身结婚的新衣服……”   五十块钱估计都不够买自行车轱辘的!   庄家一家三口人都不满意。   这次,彻底僵持了。   众人在饭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枫忽地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提议:“叔,婶儿,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家凑出三百块彩礼,你们就走个过场,拿个对应的嫁妆钱,我姐满意,婚顺利结完,这个钱在我们手里,不就随便我们私底下安排了吗?”   庄父庄母以为他说的是,结完婚再把嫁妆钱还给他们,真就思考起可行性了,可是又有点儿不放心。   而赵枫不等他们说完,自己又反对:“还是不行,我怕在我姐面前心虚,万一露馅儿了咋整?”   他看起来真的很怕赵柯。   赵枫一反口,庄家夫妻反倒觉得可信了。   庄母不禁看向庄兰,有那么厉害的姑姐儿,日子可不好过……   庄父沉默地吃了几口菜,终于点头,“也行,就这么办。”   赵枫顿时眉飞色舞,惊喜地问:“那就是同意我们结婚了?”   庄父点头。   赵枫高兴,“我真想跟叔你喝两杯。”   “那咋不行,这不有酒吗?”庄父吩咐庄母,把赵枫带过来的酒,拿来一瓶。   还没捂热乎呢,庄母不乐意也不行,慢吞吞地拿过来。   赵枫是晚辈啊,主动起身,接过酒,打开后,给庄父倒满一杯,随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赵枫放下酒壶,跟庄父碰了一杯,感激道:“叔,我嘴笨,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我敬您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庄父跟着他一起喝完第一杯酒。   赵枫又给两人倒满,“急酒伤身,这杯咱们慢慢喝,弟来点儿不?”   庄毅跃跃欲试。   赵枫直接给他倒了个底儿,让他尝尝。   庄毅尝了一口,辣的瞬间五官扭曲。   庄父和赵枫哈哈大笑,气氛正好 。   庄母瞅准时机,故作无奈道:“小赵啊,我和你叔都是普通工人,不怕你笑话,虽然在城里,其实日子过得挺难……”   赵枫拍胸脯,“以后我就是半子,有啥事儿都跟我吱声,我能帮的肯定帮。”   庄母一喜,幽幽叹道:“我们最挂心的就是两个孩子,庄兰跟你结婚,我们放心一半,另一半,就是庄毅了。”   赵枫感同身受,“我家也都不放心我,我懂。”   “那以后得多照顾照顾庄毅。”   赵枫一口答应,认真地帮着未来妻弟筹划:“不如去我们那儿下乡,干活虽然多点儿,可我们公社在省里都是有名号的先进公社,估计全国也不算差,工分不比工厂的工资差,而且肯定能吃饱。”   庄毅尖锐拒绝:“我才不要下乡!”   庄母也不乐意儿子下乡,推脱道:“庄兰已经离我们那么远,庄毅再下乡,我们这日子哪还有个奔头……”   赵枫不觉得是问题,大喇喇道:“你们可以一起搬去我们那儿啊。”   庄家三口人:“……”   谁要放着城里的日子,城里的铁饭碗不要,去乡下?   庄父道:“家、亲朋都在这儿,根也在这儿,哪能走。”   “那真遗憾,不过叔你考虑的也有道理。”赵枫琢磨了几秒,又有一个新主意,“当兵咋样?当兵光荣,庄毅这体格差点儿,每天早晚跑一个小时,肯定能行。”   当兵可以,跑步不行。   庄毅疯狂摇头。   庄父庄母听了几耳朵训练的辛苦,可舍不得庄毅去吃苦。   当兵也不成。   这不行那也不行   庄兰扯起一侧的嘴角,他们就是想要钱。   庄母趁着他们喝酒好说话,直接说出来,“庄毅将来接我或者他爸的班儿,你们俩要是有心,逢年过节孝敬孝敬我和庄兰爸就行。”   庄兰浮起一个“果然”的眼神。   赵枫赵枫作为赵柯的亲弟弟,脸皮是有一定厚度的,面子这个东西有用就挂出来,没用不要也成。   所以他当即就在酒桌上画起大饼:“我们北方人从来就俩字儿,豪爽,孝敬是应该的,将来我和庄兰过得好,咋能不孝敬她父母,她父母往后也是我父母,是不是?”   答应了,又没答应,吹牛逼谁都会,酒醒了,他到底答应啥了,还不是赵枫说了算。   赵枫倒满酒,一把搂住你庄父的肩膀,哥俩好地说:“来,叔,咱爷俩再走一个!”   庄父高兴,不断跟他走杯,没多久,一瓶酒就空了。   庄父上头,要再拿酒来。   庄母心疼酒,劝他们“少喝点儿”。   庄父不干,非逼着她去拿,她不去,就要自个儿去拿。   喝酒容易尿频,赵枫要去上外头上厕所,劝阻道:“明天,明天咱爷俩再喝,正好有好下酒菜,小鸡炖蘑菇!”   庄父醉醺醺地点头,“对,小鸡儿炖蘑菇!让你婶儿明天炖鸡炖蘑菇!下酒!”   庄母心里尖叫,“!!!”   下酒!怎么不把他们下酒!她的鸡!还有她保卫下来的榛蘑!   庄父还给赵枫指道儿:“找个墙根儿就行,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怕瞅。”   赵枫不干,非要去厕所。   庄父取笑,“还挺讲究。”   赵枫晃晃悠悠地出门。   庄兰借口怕他踩空掉粪坑,陪着赵枫去厕所。   赵枫身体压在她身上,故意不走直线儿。   庄兰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赵枫靠在她耳边,笑着说:“我偷偷跟你说,我酒量挺好的,你爸那样儿的,我能喝仨。”   连赵柯一个姑娘上桌都得被长辈们要求陪长辈们喝一杯,更何况他呢。   “……”   庄兰推他,“那你还不起来?”   “不行,被人看出来我没醉咋办?”赵枫耍无赖,“我不起。”   庄兰只能继续扛着他。   赵枫呼着酒气,问她:“你就不怕我坑你?”   “坑啥?”   “彩礼,还有走过场。”赵枫稍稍起来点儿,重量不全压在她身上,“没见有人结婚还写欠条的。嫁妆钱一拿出来,谁都知道了,他们想要回去?怎么要?有理要吗?”   庄兰猜到了,但她从来就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赵枫,你想坑我,也得我傻,不说赵主任还有你家人的人品,不说我打入到内部了,就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真坑我,我闹开了,你在部队受影响,赵主任也得受影响,你们承担不起损失的。”   庄兰早在要跟赵枫在一起,就已经仔细衡量过,她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跟赵枫结婚的好处,她很清楚,人活着做出的很多选择,都是赌一个未知的未来。   跟赵枫结婚,值得赌。   也可能,她就是自私,想自己多一点儿吧……   两人都安静下来。   赵枫去放了水,囫囵个出厕所,没掉坑。   他仍然搭在庄兰身上,快到大杂院儿,才低声道:“你小时候在家,是不是吃不到好东西,明天小鸡儿炖蘑菇,多吃点儿。”   庄兰怔怔地看向赵枫。   赵枫理直气壮,“我们老赵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先巴结我吧。”   于是,之后的两天,庄兰在和弟弟同一张饭桌上,吃到了所有菜的精华,单独一碗的鸡蛋羹,小鸡儿的鸡腿,第二块儿红烧肉,肉馅儿饺子,一把糖块儿……   等到两人要返程的时候,赵枫煞有介事地宣扬了一番嫁妆数额,大夸特夸未来老丈人和老丈母娘。   大杂院儿知道庄家竟然给庄兰一百五十块嫁妆,全都惊了。   “给谁?给庄兰?”   “老庄家人脑子嗑坏了吗?”   “这是为了抓住这门亲下血本儿呢?”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而庄家夫妻看着安静下来的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哪儿不对劲儿呢?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些,添了一些情节,买过的不用买了,刷新一下 第215章   “小枫, 你这么做,不太好。”   省城,轴承厂招待所里,赵棉听完赵枫的做法, 温和地表示她的不赞同:“我们希望你们即将缔结的婚姻受到最好的祝福, 如果不完美, 最起码不要掩饰太平的水面下藏着暗流。”   “小兰是你想要明媒正娶的姑娘, 不是吗?”   赵枫着急,“我当然想好好娶庄兰, 但是姐, 你没看见她父母对她的态度, 我实在气不过……”   赵棉微微蹙眉, “不要在小兰面前贬低她的父母,小兰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你要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做的事, 很容易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庄兰本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闻言赶紧道:“我知道赵枫是为我好,我没那么脆弱……”   赵棉轻轻摇了摇头,“不管赵枫的本意是什么,不管你是不是脆弱,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好的。”   他们离开庄家的时候, 赵枫还很得意他为庄兰出了气, 可大姐却不认可他的行为……   赵枫有些委屈。   庄兰想解释:“姐……”   赵棉对着她时, 嘴角微微上扬, 看着她, 眼神如同一汪水。   庄兰说不下去了。   赵棉本身并没有不容人解释的态度传递出来,可她太美好,好像在这样的赵棉面前,怎么说都是狡辩。   庄兰跟赵棉接触的时间太少,每一次直面都是温柔暴击,完全没有抵抗力。   赵枫不一样,赵枫姐控,可他控习惯了,当弟弟还是有小脾气的。   他怕伤赵棉的心,不能跟赵棉争吵,等赵棉走了,才对庄兰嘟嘟囔囔道:“我姐就是太善良了,这么善良,肯定容易被欺负。”   庄兰赞同地点头。   “我二姐肯定能理解咱们,她脑子灵活,而且她不是一直说,为了达成目的,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不影响什么吗?”   赵柯说过是说过……   庄兰迟疑几秒,点头。   但有人不赞同,他们就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两天后,两人回到双山公社,第一时间去公社办公室找赵柯。   赵枫调整措辞,没再当着庄兰的面儿说庄家夫妻的不好,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跟二姐赵柯讲了一遍他和庄兰在庄家发生的事儿,然后期待地看着赵柯,等着表扬。   期间,赵柯一直没打断他,他说完,也没出声儿。   男人不管多大,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自尊心格外强。   他认为他做得很好,期待姐姐们的表扬,但一个两个,似乎都不是这样。   这跟赵枫的设想有差别,他明亮的神情一点点收起来,抿着嘴,倔强地与她对视。   庄兰也不由地露出忐忑之色。   赵柯好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心虚吗?”   赵枫不承认心虚,“我以为你跟大姐一样,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赵柯挑眉,“姐说什么了?”   赵枫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讲道义的,姐人好,就对谁都好,要吃亏的。”   “人不是事事都要争个亏赚的,当然,你想要维护小兰这个出发点,绝对是好的。”   出发点好,那是什么有问题?   赵棉的善良是有边界的,她不是毫无底线的容忍。   赵枫的维护方式,庄兰可能很感动,可赵柯和赵棉作为女同志,站在庄兰的立场上看赵枫的行为,会有些不适。   主要是既视感太强了,不过赵枫肯定不是那种人,不会贪那点钱。   赵柯以前做事偶尔也会用些非常手段,以恶制恶有些时候,确实是一个快捷有效的办法。   但那是以前,人随着身份和经历的转变,会自主或不由自主地发生思想上的转变。   赵柯并不想斥责赵枫,也不想打击赵枫的真心,她就很认真地说:“赵枫,你不是个普通的男同志,你是个军人。”   赵柯也没落下庄兰,看向她,“你努力地摆脱家庭和世俗的枷锁,是进步青年,是很多同志的老师和榜样。”   两人露出几分惴惴的神情。   “你们连吃带拿,吵架骂仗,这都是小节,现在呢,你们是要骗钱吗?”   一句话,粉碎了所有美好的外衣,一针见血地揭露本质。   赵枫和庄兰羞愤地无地自容,可仍然有不能消除的委屈,难道要放任别人贴着吸血吗?难道只能忍受欺负吗?   赵柯看出来,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没意思了?”   她的衣服更规整更干净,头发也一丝不苟,发丝不再那么肆意自由。   这不是因为她受到了束缚,相反,她的灵魂更浑厚了。   不同的社会身份,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   而有些职业不同一般,它们就是有更高的使命和责任,要能够让社员们信任,必须得展现出足够值得信任的精神面貌。   不是绝对的强制,更多是靠严格的自律和他律。   说起来似乎很严肃很辛苦,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不公平,违背人之常情,所以也会有个别同志背离信仰。   赵柯坐在曾经段书记坐了很多年的椅子上,双手微微交叠,搭在桌子上,态度端正,“不管我的私心是什么,我选择坐在这儿,就得严格约束自身,饱含对国家和社员们的热爱,维护公理和秩序。”   信仰有力量,能带来正向的指引和洗濯。   树不修理不直溜,赵柯的语气丝毫不咄咄逼人,“你们都是好同志,我希望你们都有更光明的前程,基石就要稳。”   庄兰羞愧,“对不起,赵主任……”   赵枫也蔫头耷脑。   “不要跟我道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批评打压你们。”   赵柯看着庄兰,真诚道:“如果我扫兴了,别介意,家庭问题确实没法按照绝对的是非对错来评判,你们其实已经做得很好,只是看着你们这么优秀,就忍不住对你们有更多的期待。”   就像小孩儿考了九十五分,兴冲冲地来求表扬,家长直接一句“你为什么没考一百分”,确实很扫兴很失落。   但赵柯说到这里,两个人心头没多少阴霾,就是兴头没了。   赵柯私底下当然也不会一直端着,点完人,语气一变,对赵枫嫌弃道:“嫁妆走过场,婚后再反口,你不怕庄兰父母骂你骗婚吗?咱家到时候脸往哪搁?”   赵枫小声顶嘴:“你不是说你的面子不重要吗?”   “但我没说我不会嫌弃你丢人啊。”   姐弟俩一拌嘴,最后一点点不愉快也跟着消弭。   “刚刚还说呢,我们优秀,有期待。”   赵枫学她说话的语气,还转头让庄兰给她作证。   庄兰干笑。   赵柯故意没好气道:“少在那儿挑字眼儿,你俩都门口站着去,好好想想问题,别在这儿打扰我工作。”   赵枫和庄兰排排站在赵柯办公室门口,罚站。   赵枫小声提议:“要不然你说我我说你?”   庄兰点头,低声说:“我们做的事情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想得不够深入,而且咱俩是对象,本来就有互相督促的责任,我没做好……”   “停!”赵枫俩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不是说对方吗?你怎么还检讨起来了?这事儿主要责任在我,我是男人……”   庄兰不满,“责任的大小还分男同志女同志吗?赵枫,你这样的思想觉悟,不应该。”   有些东西,根植在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成长教育的经历中,时不时还会冒出来。   赵枫举起手,“我反省,我保证。”   办公室里,赵柯的声音忽然传出来,“分开站着,别说小话。”   俩人赶紧停止说话,分开在门一左一右,贴墙站得笔直。   程干事拿着文件过来,瞧见当门神的俩人,笑呵呵地打招呼:“在这儿凉快儿呢。”   赵枫和庄兰尴尬:“……”   大冬天的,凉快儿啥,他人也太坏了。   程干事笑得欢,“你们忙着,我进去了。”   赵枫和庄兰目不转睛,不看他。   办公室门没关,俩人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不由地悄悄看向里面。   程干事年纪比赵柯大,在公社的资历比赵柯老,可他们好像直接跨过了对赵柯的不信任,直接进入到了新的工作组合中。   她真的是公社书记了……   庄兰和赵枫对她过去的印象彻底刷新,崇拜油然而生。   怎么能这么快调整位置和心态,进入状态呢?   许久之后,俩人对视,他们确实还有很多不足,还要继续进步。   程干事汇报完工作,出去后没多久,赵柯重新叫两人进来。   这一次,赵枫的神色谦虚内敛了不少,庄兰也面容沉静。   赵柯问:“想出什么了?”   赵枫和庄兰对视后,俩人一人一句地做起思想汇报。   还挺默契的。   赵柯看俩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皮下兴味盎然,皮上严肃认真。   等他们说完,赵柯不做评价,直接问庄兰她父母的联系方式。   随后,赵柯拨通了庄家巷子口供销社的电话,直接提庄兰父母的名字,“麻烦转告……”   另一头,赶巧庄父庄母下班走过,供销社的服务员立马喊他们接电话。   赵柯听见,便止了话。   庄父庄母疑惑地走近供销社,庄父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庄母头跟着靠近电话筒听。   片刻后,话筒里传出一道冷静、疏离的女声:“二位好,我是赵枫的二姐,赵柯……”   一句自我介绍,庄父庄母全都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知道赵柯是名人,是公社书记,又或者是脑子里已经留下了“赵柯不好惹”的印象,似乎有一股压迫感隔着电话,仍然扑面而来。   俩人不受控制地露出几分诚惶诚恐,“你……您说,您说……”   赵柯客气道:“关于赵枫和庄兰的婚事,赵枫去拜访,可能传达得不够清楚,方便的话,约个下班时间打电话可以吗?我们全家想跟未来亲家正式认识,并且谈一谈。”   庄父立马答应:“行行行,我们都行,看赵同志您方便。”   双山公社,办公室里,赵柯没有纠正他们过于尊敬的称呼,也不刻意热情亲昵,干脆利落道:“那就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打电话过来。”   庄父庄母答应后,赵柯礼貌道别,挂断电话,抬眼时,眉眼间带着些许威压,“两年未见,庄兰衣锦还乡,一个照面,就该让邻里父母意识到,物是人非了。”   “你们把他们看得太重了。”   赵枫和庄兰面面相觑。   她只是一通电话,就牵着庄父和庄母走,而他们,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地不上不下,搞了这么一出,反倒麻烦。   后天,余秀兰和刘三妮儿以及余家的两个舅舅舅妈都来到公社,赵建国下班也转过来。   赵家给予庄兰最大的尊重。   他们谈私事,还是赵柯这个公社书记相关的私事,去别的地方打电话实在不方便,但也不能上班时间公器私用,所以赵柯挑了下班时间,又提前压了几块钱在会计那儿。   电话接通后,谈话依旧是赵柯主导。   庄家那头三口人,赵柯家这头人多,赵柯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引导大家介绍。   她说到谁,谁就吱声叫人,整个过程完全不乱,甚至都没有话压话的情况。   不过相比较赵家人的自在,庄家三口人声音明显强自镇定。   赵柯没寒暄,两方人彼此认识后,就直接进入主题:“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庄兰,非常乐意她成为我们新的家人,我们会尽可能地给庄兰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不过……”   庄家人注意到她停顿,立即道:“赵同志,您说。”   赵柯看一眼赵枫和庄兰,随即道:“我们两家都是根正苗红的工农兵无产家庭,思想觉悟要高,结亲是结成革|命伙伴,也是战友,以后他们要共同进步,更好地建设国家,婚礼和彩礼钱,一定要有,但搞奢靡攀比的坏风气是绝对不允许的。”   庄家夫妻讷讷地应声,“诶,是、是是……”   赵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讲:“我们家出五十块的彩礼钱,我大姐给庄兰置办结婚的衣服,我个人额外给庄兰五十块钱,用于他们两个小家以后的生活开销,按照我们公社的条件,这个标准不低了。”   她说话间,那头有些窸窣嘈杂。   赵柯猜测,可能还有别人,但她没问。   那头确实有别人,庄家夫妻接到赵柯电话这事儿,供销社就传出去了,好几个邻居借着买东西,在小小的供销社转悠。   虽然三百变一百,但一百块钱的彩礼,何止在乡下不低,在市里都相当高了。   邻居们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羡慕地看着庄家夫妻。   “我们不要求嫁妆,但我相信,作为父母,女儿出嫁,该有的体面,两位肯定也不会吝啬。”赵柯以退为进,“之前的钱,我问过庄兰的意见,如果因此影响到父母的基本生活,她心里不安,我们家也不能心安理得,所以她会邮寄回去。”   庄兰应声:“是。”   另一头,庄父庄母当着邻居们的面儿,进退不得。   都知道他们给了嫁妆,现在他们哪好收回来,可是赵柯现在说可以退,他们要是不退,以后还怎么借口要回来?   庄父庄母笑不出。   庄毅根本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儿地揪父母的衣角,钱!那是他们家的钱!   电话里,赵柯疑惑的声音响起:“喂?”   庄父笑容勉强,“不用退,不用退,我们去不了,庄兰就用这钱置办嫁妆吧。现在不影响什么,以后有什么困难,都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不会眼瞅着。”   “老话说,救急不救穷,你们真有急,庄兰和赵枫不会坐视不管。”   有些话别人不好说,需要一个地位高有话语权的人说。   亲缘不好断,但赵柯可以直接给他们划下道,而且是庄兰和赵枫管,不连到赵家其他人。   庄父庄母:“……”   果然不好惹。   最后,赵柯把名义上的彩礼钱降下去,嫁妆钱也光明正大地留下来。   而赵枫答应的三百块彩礼,并没有真的反悔,只是赵棉和赵枫都要结婚,赵家手里紧,额外那两百块,就暂时写了张欠条,改成私下给庄兰。   这件事儿过去,就是婚事了。   按照当地习俗,弟弟不好在姐姐之前办婚礼,之后宜嫁娶的好日子,赵枫又来不及,最后俩人商量,他们年纪也不大,先不办婚礼,选个好日子在赵枫回部队前领结婚证,等赵棉回来,简单摆个酒,正式改口,庄兰可以名正言顺地住进赵家准备的新房。   几天后,赵棉打电话回来,她和方家人买好票,定下回赵村儿大队的时间,不日将归。   赵棉的婚礼进入倒计时。 第216章 (捉虫)   赵棉的婚礼就在赵村儿大队办。   村子里人多, 谁都能帮把手,赵枫回去,也能帮忙。   赵柯基本都待在公社里,没工夫回去插一脚。   公社除了轴承厂有宿舍, 基本都是自建平房, 连公社干部都没有单位房。   赵柯原本打算暂时住在赵村儿大队的宿舍, 但是身份变了, 对外多少要注意一些形象,跟社员们住在一起, 影响她不拘小节。   而且离开工作单位还得端着, 太累了, 当然要怎么自在怎么来。   所以赵柯就想临时租一个房子。   这个时期, 一般很少有人租房子,还是段书记知道后主动说起他家的空房子。他们原本不想要钱,让她随便住,省得屋子空久了糟践。   赵柯坚持要租, 最后商量, 拿了两个母鸡十斤米,这才搬了过去。   现在农闲,又快要过年了,公社的事务比春夏秋的时候少,不过赵柯喜欢提前准备,免得临到跟前手忙脚乱。   去年双山公社丰收, 财政比前年富裕不少。   段书记刚秋收完还想再给合作社添几辆农机, 不过贷款还上之后, 剩下的钱不多, 公社开会发现确定买不起, 就暂时放弃了。   赵柯上任之后,和吴主任研究了去年的耕收情况,现有的机器只能完成现有的耕地,如果天好,顺利,天不好,就像去年那样儿没日没夜地抢收。   如果要添置农机,打算是优先添一辆收割机,但之前那辆收割机,还欠着钱呢。   总结下来,什么都缺,依然没钱。   进步也是有的,今年种地不用贷款,等到猪交上去,卖猪的钱继续养猪,赚到钱投入到建设中,雪球滚起来,双山公社会越来越好。   没钱扩大生产,但已经开出来的耕地,还能开发利用。   哪一块儿地更适合种什么作物,还是可以继续深度挖掘的。   赵柯趁着赵棉还没到,而且交接完,她还没以新的身份出去,便提出年前下乡走访慰问,实地走一走看一看。   赵棉婚礼倒数第九天,赵柯和程干事去他们走访慰问的第一站——暖棚。   暖棚离公社不远,两人骑自行车去。   一马平川、漫天遍野的白,白得反光,白得晃眼。树上厚厚的雪挂压得树枝耷拉膀,树下大雪壳子堆半人高,而路上的雪因为不断不断地行走,有车辙印的地方压实,跟冰一样,不用助跑都能打出溜滑。   自行车轱辘从上面滚过,时不时就要打滑。   棉裤棉衣厚的腿不好回弯儿,军大衣也重,都给骑自行车这个动作增加了负担。   程干事骑在她后面,紧张地盯着,“赵书记,路滑,小心点儿。”   话刚说完,赵柯的自行车轱辘一歪,栽倒。   程干事一急,赶忙要停下来,一只脚刚下来,就打了滑,重重摔在地上,自行车也砸他腿上。   他这一摔,声势挺大。   赵柯先问:“程干事,没事儿吧?”   程干事:“没事儿。”   赵柯这才笑起来,“也是,穿这么多,到地上不得弹一下。”   程干事无奈,“咋这么滑……”   站又站不起来,站起来又打滑,姿势相当狼狈。   赵柯先站好,伸手要扶他。   程干事摆手,“别,别扶我,再给你带倒了。”   赵柯便推着自行车,站到一边儿。   程干事摔倒的时候,自行车刮到道边儿雪,脚底下沾雪,才打滑。   他好不容易起来,身上出来一身汗,庆幸:“幸好没人看见。”   赵柯没应声,只露出眼睛那一条缝,依然能看出憋笑。   程干事一抬头,“……”   一男一女俩学生站在前面路口,双方对视,都有些尴尬。   程干事无语,“我咋还是个乌鸦嘴?”   “哈哈哈哈……”   赵柯大笑,爽朗的笑声荡远。   对本地人来说,雪地上没脚滑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每个人从小到大怎么也得摔个五六七八……次。   见着就不能躲,两个学生迎过来。   赵柯眼睛弯弯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么冷的天,还结伴出来闲逛,肯定是火热的心抵御了冰寒,没准儿悄悄摸摸牵手,还激动地出了一身汗……   两个学生在搞对象。   其实赵柯的年纪比男学生还要小一点,可俩人都有一种被长辈发现偷偷搞对象的不好意思。   偏偏她眼睛里都是笑意,却什么都不说。   否认都没法儿否认。   女学生害羞地低着头,男学生窘迫地开口:“赵书记,程干事,你们是要去大棚吗?”   程干事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派干事风范,点头,“是,我和赵书记来走访慰问。”   男学生立即便提出带路,领着他们往大棚去。   外头冰天雪地,棚内温暖如春、绿意盎然。   其他人都在大棚里,就他们俩不在,俩人一出现,老师学生们全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交换眼神。   男学生没注意,只想快点儿解脱,一进来便喊了一声:“赵书记和程干事来了!”   随即,他侧开身,露出身后的赵柯和程干事。   一群专家学生们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儿,围过来问好。   翟老师他们主动伸手,“赵书记。”   赵柯回握后,统一回复学生们的问好,叫他们不用陪着,自行去忙。   学生们散去,只剩下翟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   翟老师道:“赵书记,我领你们看看大棚里的作物吧。”   赵柯正有此意,随着翟老师的介绍,一一看过去。   都是反季节作物,从简单的青菜瓜果蔬菜,能种的都种了一两棵,为了节省空间,还有吊起来的土箱。   赵柯是农村人出身,认识的不少,也有很多不认识的,但他比程干事还要强一些。   就比如现在走到这一片儿,好像山里乱七八糟的野草似的,程干事面露疑惑。   赵柯倒是问道:“这片是药材吗?”   翟老师赞许地点头,“是,赵书记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爹是大夫,也要采药晒药,认识一点。”赵柯止了几个她认识的,像刺五加、柴胡、板蓝根这种,都是赵建国很常采的药,“还有那棵小树,是五味子吧,林子里很多,这边儿老乡爱用它泡酒。”   剩下的,赵柯就不太认识了,她也直接说不认识。   翟老师就给他们介绍。   赵柯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几棵人参,“这都是我们这儿的吗?”   翟老师摇头,“只有一株是,我们跟公社的保安队进山几次才找到这一株,其他都是特地带过来,看看能不能培育。”   这就合理了。   赵柯有记忆以来,这么多年,赵建国只挖到过两次人参,还是采药的时候往深山林里走,恰巧采到的,很难找,也不太安全。   赵柯伸手点了点人参叶子。   本地有漫长的冬天,农闲时间长,人凑在一块儿,闲着没事儿干就想搞点儿啥事儿打发时间。   窝在热炕头一冬,第二年夏秋总是生娃高峰期。   这还没什么,东家长西家短搅合事儿,甚至想偷偷玩儿点牌啥的,很难管控。   等到公社机械化继续扩大,又有更多的劳动力释放,光靠现有的产业,收纳不了太多劳力。   产业不嫌多,人不嫌钱少。   “如果能培育,就好了……”   翟老师委婉道:“人参长势一般,不过咱们公社的五味子长得很不错,可以尝试。”   赵柯可不挑,笑道:“虽然人参更珍贵,但五味子能种植也很好。”   翟老师提醒:“还得继续实验,等到生长报告出来,公社就可以考虑大面积种植。”   “不着急。”   赵柯进来就脱掉了大衣,在暖棚待了一会儿,又有些冒汗,问起暖棚能不能推广。   “目前成本比较高,推广之后效益可能不太好,还需要再提高暖棚技术和种植技术,我们现在这个大棚比较小,实验数据还太少……”   他说了不少暖棚的情况,赵柯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急。   赵柯很能听进专业人士的意见,跟翟老师讨论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急功近利。   跟她谈话很愉快,翟老师越来越放松。   一圈儿很快转完,赵柯忽然冲着暖棚里那一平方的水稻感叹:“长得真好。”   水灵灵的,一点儿蔫吧叶都没有,她进来扫一眼,就看见这一块儿了。   赵柯一开始惦记地就是这个,“要是我们公社的稻田也能长出这么好的水稻……”   “老乡们的种植经验很好,不过种植条件和种植技术都有影响,我们也在学习和进步。”   “那不是正好。”赵柯笑道,“作物更多的还是生长在土地里,大棚技术要增进,土地是我们拥有的宝贵资源,也不能浪费嘛。”   “刚才翟老师说实验数据少,是不是再盖一个暖棚更好?最好盖一个能控温的。”   “我呢,也有个小请求,今年我们想再改一些水田,请专家们从改田到育苗、插秧都跟社员们一起进行,咱们互相帮助,互相学习,怎么样?”   能再盖一个暖棚,翟老师他们当然不介意对公社提供一些帮助,这本来就是互利互惠的。   至于赵柯说暖棚正式投入到使用,可能得年底或者明年初,翟老师他们也没有意见。   赵柯心满意足,走的时候和程干事还一人收获了一把暖棚大葱。   赵棉婚礼倒数第五天,赵棉和于师傅一家到公社。   赵柯和赵建国到车站去接。   刘三妮儿、余秀兰、赵枫也特地从赵村儿大队坐拖拉机赶到公社来接人。   于师傅见到赵柯,欣慰溢于言表,话出口,却没有那么多华丽的辞藻,只是握着她的手说“好”。   赵柯谦逊如前。   而赵枫第一次正式见到方煦。   方煦这个人,学识气质条件……很难让人挑到毛病。   之前赵枫不在家,没机会挑剔,现在准姐夫马上就升级为名正言顺的姐夫,板上钉钉,赵枫更不能挑剔了。   尤其,余秀兰同志和刘三妮儿同志见着方煦,脸上灿烂的像朵花,他要是敢表露出啥扫兴的事儿,指定要挨收拾。   赵枫识时务,直到瞅了个空隙凑到赵柯旁边儿,才酸溜溜道:“这么大的年纪才结婚,体力行不行啊?”   找半天,就找着这么一个“毛病”。   赵柯睨了他一眼,“别硬挑了,你拱人家白菜的时候,还不如方同志条件优越、性格稳重。”   赵枫……没法否认。   上车饺子下车面,一行人到赵村儿大队,两个舅妈立马下锅,煮了一大锅汤面,热腾腾的汤面下肚,所有的寒气都驱散。   赵柯没回来,赵枫故意晃到傅杭面前,状似怜惜实则挑事儿,“傅知青,你看看方同志,两地分居,靠写信就跟我大姐成了,你再看看你,平时跟我二姐一个公社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啧啧……”   傅杭:“……”   刀子扎心了。   赵枫干完人嫌狗憎的事儿,郁气一扫而空。   赵棉婚礼倒数第二天,赵枫和庄兰去领证。   赵柯就在公社大院,方便,便亲眼见证。   赵枫很兴奋,庄兰竟然也看不出多少忐忑。   一张纸,两个人的名字,盖上戳,他们就是夫妻了。   俩人对视傻笑。   傅杭有照相机,很大度地没有跟赵枫计较,还专门过来帮他们拍照片,为他们留念。   赵柯看着一对儿小夫妻一同拿着他们的结婚证,对着照相机龇牙笑,忍俊不禁。   这一刻,他们都很幸福。   赵柯见证了他们的美满,似乎也承接到了这一份满足。   傅杭回头,看见赵柯的笑容,举起照相机,留下当下她的影像。   “咔嚓。”   赵柯侧头看向他。   傅杭透过镜头,和赵柯四目相对,又按了一下快门,捕捉到赵柯一瞬间在他身上的专注。   而赵枫沉浸在领证的喜悦中,都没顾得上严防死守姐姐身边的觊觎者。   两人带回家结婚证,刘三妮儿和余秀兰稀罕地拿着看,怕他们收不好,还提议帮他们保存。   赵枫不乐意,“我们的结婚证,当然我们自己拿着,我还想没事儿看看呢。”   余秀兰白他,“你看啥看,撕坏了摸毛了咋办?”   “那我用相框装起来,挂墙上。”   庄兰推了赵枫一下。   这太奇怪了。   赵枫不觉得奇怪,还越想越觉得合适,开始使劲儿劝说庄兰:“挂吧挂吧,这多好看啊,还有意义……”   庄兰渐渐意动。   余秀兰无语,“你是显眼包吗?”   刘三妮儿乐呵道:“孩子爱挂哪儿挂哪儿,感情多好。”   赵枫成家,自觉又了了一桩心愿的余秀兰忍不住念叨起赵柯:“都说了弟弟不能在姐姐前头办事儿,她这个当姐姐的,一点儿不上心自个儿的事儿。”   赵枫听见,立即道:“这是封建迷信,婚姻是自由的。”   余秀兰怼他:“那还选啥黄道吉日?随便结呗。”   刘三妮儿强调:“求吉利的事儿,可不是封建迷信,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   赵枫对姥姥竖起大拇指,“还是我姥变通。”   “……”   余秀兰放弃,“行行行,就我一个白脸、坏人、老古板,行吧?”   庄兰偷笑。   赵枫行动力很强,说过,马上就去找三舅给他打个相框。   没有玻璃,他就用一个厚纸板,四个角划了口,把结婚证整整齐齐地塞进去。   余秀兰一看,“别说,也挺好看。”   方煦按到,也觉得这个想法挺好,悄悄跟赵棉道:“我们的结婚证也挂在屋子里吧。”   赵棉点头。   赵棉婚礼倒数最后一天,赵柯和赵建国回到大队。   时间临近,大家对“赵棉出嫁”有了微妙的焦灼感。   余秀兰和赵建国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沉闷,怕影响赵棉的心情,本来就忙,装得更忙。   晚上,赵柯和赵棉姐妹住在一个热炕上,赵芸芸也特地跑过来,挤在赵棉另一侧。   赵柯扒拉她,开玩笑,“我姐要出嫁了,你就不会有点儿眼力见儿,让我们单独相处?”   赵芸芸一抬头,露出俩兔子眼,“也是我姐~”   赵柯哑然。   她们俩从小就混在一起,赵棉怎么照顾赵柯,就怎么照顾赵芸芸,堂姐跟亲姐一样儿亲。   赵棉搂住赵芸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哄:“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赵芸芸却哭出声儿来,呜呜咽咽地说:“明明已经很久没见了……长大后,大家就不会一直在一起了,赵柯去公社,回来的也少了……”   她哭得很丑,赵柯却做不到笑话她,平躺在炕上自言自语:“行吧,看在你这么舍不得姐的份儿上,不嫌你没眼力见儿了。”   赵芸芸抱着赵棉,哭得正欢,没听见她嘟囔啥。   “咚咚咚。”   赵棉和赵柯抬头。   赵芸芸带着哭腔,凶巴巴,“谁啊?”   屋外传来两道重叠的声音——   “是我。”   “我和我姐。”   是赵萍萍和赵小草。   赵芸芸怕丢人,赶紧抹脸。   赵萍萍和赵小草推开门进来,还是一眼发现她哭过了。   赵芸芸恼羞成怒,“看啥看?”   赵小草深处一根食指在脸颊刮,气她:“羞羞脸,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赵芸芸很容易被气到,扑过去跟她打闹。   其他人不得不退到炕边,避免误伤。   片刻后,门又被敲响,赵小艾又走进来。   她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有些惊讶。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笑起来。   赵棉道:“早点儿躺下吧。”   赵芸芸立马占据赵棉的一只胳膊,赵小草抢走另一侧,又看向赵柯。   赵柯摆摆手,不跟她抢。   她们姐妹俩还有机会单独住一起。   小小一张炕上,肩膀挨着肩膀,胳膊挤着胳膊,翻身都困难,但谁都没走。   赵萍萍感叹:“小时候一起玩儿的人,都嫁到外村儿去了。”   赵小艾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觉得那谁特别讨厌,后来她隔了好久才回娘家一次,我冷不丁见到她,竟然感觉有点儿想她……”   赵芸芸得意,“我以后就在村子里,也不离开我嫂子,也不离开我爹妈。”   赵小草道:“那我也不嫁到外面去。”   赵芸芸笑话她:“你个黄毛丫头,也不嫌害臊,这么点儿大就说嫁人。”   “你才黄毛丫头!我都是初中生了!”   俩人又要闹起来,赵棉及时按住。   “我不理你。”   赵小草搂紧赵棉的胳膊。   赵芸芸也搂赵棉另一只胳膊,冲赵小草扬下巴。   两个人抱着赵棉,贴着赵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拌嘴的声音。   随后,两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赵柯翻身冲着墙侧躺,忽地顿住,身后响起清晰的抽噎声,一声、两声……   赵棉轻轻抚着一左一右两个人。   赵萍萍和赵小艾好像睡着了,只是时不时抬起手,似乎在擦什么。   少女的白月光,也可以是另一个少女。   赵棉就是她们心中美好的具象化。   她们还留在赵村儿大队,未来尚未可知,而赵棉已经注定要离开。   主屋,余秀兰抹眼泪,“她从小就那么懂事,有啥委屈都不说,还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差点儿一辈子就毁了……”   赵建国劝她,“别哭了,小傅要给婚礼照相的,哭肿了明天不好看。”   余秀兰的眼泪戛然而止,“差点儿忘了拍照,可不能后半辈子翻开照片都看见肿眼泡。”   腊月二十二,宜结婚。   昨天还笑话赵芸芸的赵小草变成了肿眼泡,另一个肿眼泡赵芸芸和她对视,大姐不笑话二姐,俩姑娘偷偷摸摸地躲出去消肿。   屋外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偶尔还有余秀兰的大嗓门儿。   屋里,赵柯靠坐在书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棉化妆。   赵棉拿着眉笔,笔尖停在眉上,抬眼浅笑,“看我化新娘妆,会奇怪吗?”   “不会,很好看。”   赵柯只是想记住,她鼓励姐姐走出去,但也会舍不得。   即便各自结婚了,她们也仍然是一家人,可有些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赵柯忽然感慨:“赵芸芸说得没错,长大后总是会分别,确实有点儿讨厌。”   “你要抱着姐姐哭吗?我不会笑你。”   赵柯摇摇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都开开心心地送嫁,姐你也漂漂亮亮地进入新的生活,可不兴哭鼻子。”   赵棉……鼻子蓦地泛酸。   她也不想家里人难受,一直都在笑着,笑得很好看。   赵棉调转眉笔尖,递向赵柯,“要帮我画眉吗?”   赵柯接过眉笔,问了一句:“方同志还没帮你画过眉吧?”   方煦像是有那个情调的,但画眉的时间很暧昧,两个人应该还没那么亲密。   赵棉笑道:“没有。”   很好。   赵柯小小的胜负心得到满足,挑起姐姐的下巴,“那我这个妹妹还是赢过方同志的,以后我争取更有存在感,让你、于师傅还有你未来的孩子天天嘴不离我。”   方煦不是娶走她姐吗,赵柯就让他走不出小姨子的阴影,争取丈夫和父亲的权威在她之下。   他要是敢对赵棉不好,赵柯可以连姐姐、姐姐的婆婆、姐姐生的娃娃一起养!   想想,还有点儿期待。   赵棉笑得花枝乱颤。   赵柯怕化歪,不敢下眉笔,“姐,我说认真的呢,你别笑啊。”   “啪!”   赵柯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余秀兰久违地揪住她的耳朵,“你就不能盼点儿好,还方同志方同志的,咋不叫姐夫。”   “……”   赵柯眼神幽怨,“妈,你快松手,让人看见,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赵棉忍笑。   余秀兰松开手,催促:“有客人!你赶紧出去!有的大老远过来吃席的,肯定是看在你面子上,你不打个招呼合适吗?”   “这么早就来了?”   “可不是。”   赵柯一听都来了谁,便道:“我给姐描完,马上出去。”   余秀兰看一眼赵棉的眉毛,就剩个眉尾没化,便没说啥,先出去招待客人。   赵棉的婚礼要在村外的大库办,那儿地方大,暖和,拆了隔板,挤挤都能站下,吃饭可以分几波。   村子里一直都这么办,完全不影响什么。   新郎要到赵柯家接亲,客人们也都先到赵柯家来。   傅杭家安静,赵新山在他家招待早到的几个大队干部。   村外,李村大队的李大队长、副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田主任的牛车慢慢往赵村儿大队走。   田主任的窘迫在脸上消不下去,“我都不想来,赵书记的姐姐当初跟咱们大队出那事儿,别人不知道得咋看咱们……”   李大队长道:“那还能不接触了?越是这样,咱们越得摆出态度来,大大方方的。”   副大队长附和:“赵书记刚上任,公社指定都得来,咱们不能不来,不来更显眼。”   田主任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忍着羞耻坐在牛车上,“我要是能想到她会当上书记,当初咋也不能那样儿啊。”   说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后悔也晚了,人不经历当初,怎么可能看见一个年轻姑娘,会预见到她能成全公社的领导呢?   李村儿大队和赵村儿大队先后那两回事儿,从公社集体合作社建起来,李村儿大队就很尴尬了,等赵柯当上书记,就更尴尬了。   李村儿大队的人遇到赵村儿大队的人都忍不住矮一截,实在是有点儿抬不起头,对惹出麻烦的人更是不待见。   最近李大胜家和李宝强家在村子里比以前还缩着,就怕触到村里人的肺管子。   李大队长叹道:“顶多就是被其他人挤兑两句,忍忍吧。”   赵村儿大队的砖窑就在眼前,三人都整了整神情。   大红喜字贴在大库门前,李大队长打听了一句,知道礼账设在里头,三人便停了牛车,先进去随礼。   赵四爷德高望重,亲自给赵棉写礼账,庄兰在旁边儿收礼钱。   李大队长站到礼桌钱,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赵四爷摆摆手,“随礼不能超过五毛钱。”   他翻到礼账的前一页,给他们看,别的大队长也都是五毛。   李大队长三人一怔。   赵四爷如今境界也高了,丝毫没对李村儿大队的人有啥异样的眼神,喜气洋洋地说:“咱这是喜事儿,纯祝福新人,大厨是从公社饭店请来的,大伙儿一起乐乐呵呵地吃个席,高高兴兴地回。”   只人情往来,不搞那些有的没的。   那是一点儿不亏,李大队长三人和之前其他大队的人一样,面面相觑后,没有任何负担地随了五毛钱。   三人走出大库,赶牛车继续往里走。   田主任佩服:“真别说,赵书记这么年轻,办事儿是真体面,你那时候投票选书记,投她真是投对了。”   李大队长道:“有本事,干实事,咋能不选?而且之前我就看出来了,赵书记一是一二是二,不记仇,在她手底下,不用担心一句话说不好得罪领导。”   “那是,这样大伙儿心里踏实,配合工作就行。”   三人进村,心情比来之前都松弛许多。   婚礼快要开始,宾客们几乎都到了,轴承厂的厂长,酸菜厂的厂长,公社各个站的站长,跟赵棉赵柯比较熟悉的工友,邮局的邮递员等等。   程干事还帮段书记和吴主任也捎了礼来。   赵柯和赵新山基本都能照顾到,照顾不到,也都提前交代他们随意,当自家一样,不用客气。   时间到——   “新郎来迎亲了!”   “鞭炮!鞭炮点起来!”   “快快快!”   鞭炮铺在院外,赵枫捏着根儿烟,点着,迅速跑开。   “噼里啪啦——”   鞭炮爆下的红碎屑铺满白雪地。   方煦戴着红花,在鞭炮声中骑着自行车过来。   鞭炮响完,赵枫和赵家余家的年轻人们在院门前,拦第一道门,嚷嚷着要改口的好处,不然不叫“姐夫”。   余岳、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也在周边伸手呼喊,给糖才改口叫“姑父”“姨夫”。   于师傅眉开眼笑,打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把一把抓着糖和小红包往院子里撒。   红包不大,都是一分两分的,也不多,就是图个喜庆。   不止孩子,大人也都去捡,沾喜气。   方煦趁着这个功夫,走进院子里。   几个男知青搬着一张书桌,挡在他面前。   傅杭走到桌后,放下一张试卷,一支笔,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煦:“……”   赵枫他们一群弟弟看好戏。   其他人全都围在周围看热闹。   方煦压低声音,对傅杭低声道:“傅知青,除非你以后没机会,否则你不怕我以牙还牙吗?”   傅杭十分淡定,“我们赵书记安排的任务,我得完成,但是棉姐肯定舍不得为难我们赵书记。”   刀光剑影啪地消失。   方煦无话可说,坐下,搓了搓手,拿起笔,开始答题。   这是傅杭出的题,费了一些脑子,能解出来但是耗时间。   林海洋和刘兴学非常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副手套、一个热水袋,“慢慢答,不着急。”   方煦的父亲方承站在旁边儿看了会儿题目,夸奖傅杭基础扎实,知识面广。   傅杭谦逊,“您客气。”   方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演算。   屋里,赵柯对赵棉眨眨眼,“姐,万一方同志不行,你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赵棉头发盘起,一朵红花侧别在头上,红唇勾起,信任道:“你不会当众给他难堪的。”   不是相信他行,是相信赵柯。   赵柯一下子就被姐姐哄好,笑容满面。   赵芸芸白了她一眼,“你这阵地也太容易失守了,一会儿看我的。”   外头,方煦花了二十分钟,才终于解出题,通关。   方煦敲门,“赵棉,我来接你了,开一下门。”   赵芸芸不开,叉腰站在门口,大声问:“说,以后家里有事,谁说了算?”   “我们会商量着来,共同决定。”   赵芸芸一下子卡住,这跟她设想的“赵棉说了算”不一样。   “那、那……你们会一直彼此尊重吗?”   方煦斩钉截铁,“会。”   “那行吧,我们暂且信你。”   赵芸芸弱弱地打开门。   方煦轻而易举地走进来,惊艳地看着赵棉,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接她出门。   赵柯嫌弃地看向赵芸芸,道:“不是看你的吗?动静挺大,水花是一点儿没溅起来。”   赵芸芸狡辩:“我那不是不想给姐夫难堪吗……”   赵柯满眼“继续狡辩”的眼神。   赵芸芸搥咕她,“快出去了,别在这儿磨叽了。”   外头,方煦和赵棉一起向赵建国、余秀兰鞠躬,又向刘三妮儿鞠躬,又向赵四爷、赵新山和两个舅舅的方向鞠躬。   方煦正式跟着赵棉改口。   余秀兰和赵建国强忍着泪,笑着答应。   傅杭在他们向女方父母鞠躬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   土墙草房作背景,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棒一串一串地挂在墙上,作点缀,以及一对新人和满眼不舍的亲人们作主角。   随后,方煦和赵棉踩着鞭炮屑走出去,未来步步红火。   赵柯这时才红了眼眶,悄悄转身,手指拭去泪珠。   “咔嚓。”   赵柯的情绪中断,恼火,压低声音威胁:“傅杭!不准留!”   一个钢铁一样的女人,绝对不允许有这种偷偷抹眼泪的证据留下来!   傅杭舍不得,“很好看……”   赵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傅杭一脸正直地申明:“真的好看,不信等我洗出来,你看看,到时候你要是不想留,我一定销毁。”   院外,赵芸芸喊赵柯:“还干啥呢,吃席不着急,思想有问题。”   吃吃吃,她就知道吃。   不过赵柯想起大厨列出来的菜单,完全是拿出了看家本领,这席不抓紧吃,思想是有问题。   赵柯姑且相信傅杭的人品,“走了,吃席去。”   傅杭跟上。   两个人的脚踩着通红的鞭炮碎屑,快步追上大部队。   一阵风,卷着红碎屑翻飞,雪里生花。 第217章   赵棉婚礼后第三天, 赵柯回公社工作,于师傅和她丈夫方承在赵柯那儿住了一晚,第二天乘车回去上班。   赵棉和方煦都请了婚假,打算过完年初三回省城再宴请方家的宾客, 之后再去方煦单位。   赵柯腊月二十九回的家, 今年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女婿方煦, 赵家的年过得十分热闹。   不过赵枫过了年初一就着急忙慌地回部队了。   庄兰等赵棉和方煦离开, 一个人住进她和赵枫的新房里。   赵柯送走姐姐,在家待到初五, 就回到公社。   赵建国待到十五之后, 也回公社卫生所值班, 赵家一下子就彻底冷清下来, 只剩下余秀兰和庄兰。   “这要不是多了个你,咱家就我一个人儿,成天回家跟个哑巴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三妮儿祖孙几乎天天都跟在赵柯家吃。   刘三妮儿道:“这是学生放寒假, 你缺人说话, 等开学了,白天嘴说个不停,回家还有心情张嘴呢?”   “我张不开嘴和我没人说话,那不是两码事儿?”   刘三妮儿闻言,转向庄兰,指着余秀兰对她道:“看看, 看看, 你这婆婆多事儿, 以后跟姥亲, 姥疼你。”   庄兰一个小辈儿, 只能憨笑,不好参与进俩人的拌嘴。   余秀兰不乐意,“你咋老了没正行?挑拨我们干啥?”   刘三妮儿:“……”   挑拨啥呦,她是打预防针嘞。   又过了几天,苏丽梅回来,放下行李,就拎着一个带给庄兰的包裹,跑来赵家找庄兰。   庄兰正在洗衣服,洗衣盆里满满一大盆,旁边儿还堆着挺高一堆床单被罩。   苏丽梅看见,敏感地问:“你咋洗这么多?”   “过年家里人多,被褥都用了,过十五不能有人了,被子得放起来,我就全拆开洗洗啊。”   庄兰甩了甩手上的手,站起来的时候扶了下腰。   苏丽梅紧张地绷起脸,小声儿问:“你跟我说实话,活儿是不是全都你干啊?”   “是得干啊,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庄兰一看她眉头都皱起来了,哭笑不得,“余老师的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欺负我吗?”   “那不是当婆婆了吗,婆婆和普通长辈能是一回事儿吗?”   庄兰想到什么,忍俊不禁。   苏丽梅推了她一把,“我这是担心你,你还笑。”   余秀兰性格直接,支使她的时候一点儿不眼生,直接就吆喝。   庄兰以前在娘家在知青点都得干活儿,没道理结婚之后,反倒在婆家干不了了。   庄兰摇摇头,道:“家里就我和我妈俩人,家务活儿总得有人干,我有空我年轻,多干一点儿也没什么。”   “你适应得还挺好,叫妈叫得这么自然。”   “这是我乐意的,我为什么要别扭,我不乐意就不会答应。”   婆媳关系一直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婆媳之间没有标准的相处模式。   亲生母女都不可能毫无矛盾,更何况婆媳呢。   可换句话说,没有一种关系是绝对的,亲生的会漠然,非亲生也会有友善。   一看人,不止看婆媳双方,也看其他家庭成员。   二看头脑,人们喜欢讲感情,总是感情用事,也会很容易受感情的伤害,但其实用“谈生意”来对待一个新家庭,更适用。   必然存在不同习惯不同认知不同立场的矛盾,必然要包容,必然要有退让……委屈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   降低感情期待,找到共同的利益导向,为共赢而经营。   这是庄兰在赵村儿大队跟赵柯学到的。   她原生家庭影响下,生出来“斗”性,并没有像原著中那样,在跟村民们的勾心斗角、唇枪舌战之中激发剧烈。   而她经过正面的洗礼,留下来的温和的斗性,帮助她头脑清醒。   “我不可能理所当然地享受赵枫对我的喜欢和她家人对我的接受,从而去盲目地相信,他们永远都不会变,我也得有所主动。”   苏丽梅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的话,莫名相信庄兰将来会越来越好。   苏丽梅放下担忧,羡慕又浮起来,“我回来才听说赵主任竟然当上公社书记了!我好羡慕你,竟然跟赵主任变成一家人了……”   庄兰眼睛变亮,矜持道:“赵主任……姐说我可以随便去她屋里拿书看。”   “啊啊啊啊——”苏丽梅小声尖叫,攥拳头轻锤她肩膀,“你叫赵主任‘姐’了!”   庄兰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解释得很刻意:“领证之后就改口了,虽然喊‘赵主任’喊习惯了,但是都变成一家人了,不能那么生疏。”   苏丽梅羡慕嫉妒快说不完了。   学校放学,余秀兰回来,看见苏丽梅,“苏知青回来了?!”   苏丽梅热情地打招呼:“余老师!我才到多久。”   余秀兰看一眼庄兰,忽然提议道:“庄兰搬走,刘知青和邓知青也忙,知青点总剩你一个女知青,得害怕吧?搬过来,还跟庄兰住呗。”   苏丽梅按捺着激动,“可以吗?”   “屋里有地方,知青点那破房子就闲置着,直接搬过来吧。”   余秀兰拍板儿替她们决定。   苏丽梅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我不就可以和赵主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一换算,不就相当于她也能叫赵主任一声“姐”?   余老师人真好!   她竟然还怀疑余老师当婆婆不行,她太不应该了!   苏丽梅迫不及待地搬到赵柯家。   公社里,赵柯不知道余秀兰同志又往家里招了个姑娘解闷儿,她每天都很充实,丝毫感受不到寂寞。   不到一年的时间,能做什么呢?   年前,赵柯下乡走访慰问,顺带也给各个大队下发了一个任务,再详细地统计各个大队社员们的技能,交上来,届时由公社进行统筹。   现在公社的经济提升,大伙儿可以自给自足,彼此置换,享用更丰富的生活生产物品,等放开后因势利导,提升品质,推动外销,促进小商品经济的发展,扩大产业类型。   公社做好大后方工作,长远考量,规划合理,并且随着客观发展规律及时调整。   赵柯要用这一年,做出未来几年的细致规划,要为经济复苏创造扎实的基础和条件。   而对于农村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四季轮转,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变,又一直在变。   今年,赵柯主持春耕。   专家们帮忙考察,双山公社早早就划了几块儿沿河的耕地改水田,一能动土,立马就动起来。   傅杭在农机站监督维修,余家两个舅舅已经可以带人自主打造水车,从赵柯有旱田改水田的意图之后,就带着人紧罗密布地造新水车。   稻种是新品种,由专家们帮助,提前在赵村儿大队的大库里进行培育。   准备工作步步渐妥,春耕即将开始,又要到了赵村儿大队今年的选举大会。   这么多年赵村儿大队队委会的变动,都没有这几年多。   赵柯调任到公社,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工作,又有了悬念。   按理说,母女两个不能争,但是李荷花陪跑这么多年,琢磨着这次万一、没准儿、可能真轮到她了呢,所以根本不管闺女死活,相当积极地参与。   赵芸芸本来压力就大,看到亲妈同志这个对手每天在眼前亢奋地准备,还拉着大嫂曲茜茜帮忙,她压力剧增。   赵芸芸紧张地吃不消睡不好,这对她来说可是相当大的问题,正式选举前两天,跟车跑到公社找赵柯。   “我终于见识到她多不想我和陈三儿在一起了。”   赵柯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说道:“也许是你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难道不兴大伯母也有自己的事业追求吗?”   赵芸芸叉腰,“你到底哪边儿的?”   “公理一边儿。”   赵芸芸:“……”   不过赵柯受到她提醒,忽然想到,在相对闭塞的村子里,大队长几乎是一手遮天,任人唯亲,很不利于管理。   赵柯不是卸磨杀驴,单纯为了公社的发展考虑,大队的干部不能一家独大,必须避亲。   但是怎么避……也不好一下子一刀切,得循序渐进。   赵柯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芸芸。   赵芸芸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你这么看我干啥?”   赵柯笑道:“你知道作为干部,要具备的一个重要品质是什么吗?”   “什么?”   “先公后私,一切以国家和集体的利益优先。”赵柯很严肃地看着她,“你有这个意识了吗?赵芸芸,这绝对不是为了你们冲破爱情枷锁的一个考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大队干部,也不能背叛国家,损害集体利益,要积极工作,奋斗终身,随时为国家和人民牺牲。”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赵芸芸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异样感觉,不由自主地坐直坐正。   她有时候觉得赵柯以前那么懒散,现在像是当干部当傻了,又正经又没趣,可哪怕是身不由己地坐上妇女主任的位置时,她打算干完三个月就跑,也没有随随便便地对待这份工作。   赵芸芸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赵芸芸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回家之后也在想,人都有点儿恍惚,看到亲妈,还问她:“妈,你想当妇女主任,你做好准备了吗?一切以国家和集体的利益优先,积极工作,奋斗终身,随时为国家和人民牺牲。”   赵新山听到这话,诧异地看向闺女,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李荷花也是,等回过神来才失笑道:“你这孩子,咋这么夸张?”   赵芸芸的圆脸绷起来,“我不是孩子了。”   “好好好,大姑娘了。”   李荷花笑说,很有些敷衍。   赵芸芸不满意,“妈,你态度不认真,这不是玩笑,就算选票涉及到我和陈三儿的婚事,但我现在不是在以女儿的身份跟你对话,我们现在是竞选对手。”   李荷花收敛起笑容,惊讶地和赵新山对视。   这是他们闺女?!   她代妇女主任这半年左右,真的成长了很多,而他们总是忘记她的成长,还以老眼光去看她。   事后,夫妻俩躺在炕上。   赵新山道:“不管这次芸芸能不能选上,她和陈三儿的事儿,别挡了。”   李荷花没反驳。   陈三儿确实踏踏实实地干,今年春耕都成农机站骨干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挡着的,只是不放心赵芸芸。   但现在,李荷花有些惆怅,“孩子长大了……”   不过转过天,李荷花就感动全无。   公社下发的新规定,直系亲属不能在竞选中同时成为大队同一职位候选人。   李荷花立即看向刚从公社回来的赵芸芸,咬牙切齿,“好啊,你学会走偏门了。”   这咋不算成长呢?   赵芸芸气虚,“你别冤枉我,我就算走偏门,赵柯是那种人吗?她六亲不认的。”   李荷花的怀疑淡了不少,“那这个节骨眼儿,跟你也有关系。”   赵芸芸不敢吭声。   她其实没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万一呢?赵柯这是多信任她,竟然、竟然为了她愿意改变规定,得罪她妈?   压力好大……   而这个消息在赵村儿大队传开,大伙儿也都在猜测,这个规定是不是因为赵芸芸。   那如果直系亲属不能同时竞选,母女俩谁会退出呢?退出一个之后,谁补上这个候选人位置呢?   全大队忙碌之余,都在议论。   有人问母女俩,俩人谁都不说。   还有人问到前前妇女主任余秀兰跟前:“你选妇女主任不?”   余秀兰现在找到了事业的第二春——在教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当然无心妇女主任。   村里又有人去问刘三妮儿。   刘三妮儿背着手,笑呵呵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掺和什么啊,既然担子早晚要交到年轻人手里,现在把着不放干啥,不如多给年轻人些锻炼机会。”   她这话,看似是说自己,可细品,好像又在指别的。   赵村儿大队干部选举当天,社员们翘首以盼,最关心最好奇的事儿,就是妇女主任的候选人。   赵新山今年的演讲稿也不是去年那份了,又重新润色,结合了当前赵村儿大队的现状和未来一年的发展情况。   一个重磅消息,打断了大伙看热闹的心情。   赵新山说:“今年,将在赵村儿大队继续建新的卫生所和一小部分社员们的新房,按照紧急必须的原则,大家都能盖,都不用往前抢,根据实际情况报名排队。”   这是息息相关、惦念许久的大事儿,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哪还管妇女主任候选人,纷纷追问起盖砖房的事儿。   赵新山摆摆手,“具体内容,等春耕结束后发布。”   众人心痒难耐,可他就是不说,毫无办法。   还有社员在下头嘟囔:“那还不如等春耕结束再通知,省得大伙儿躁。”   也有人道:“那这不是能提前高兴些日子吗?”   可不是高兴吗?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琢磨起来,自家能不能赶上第一批。   等到赵芸芸作为候选人站在台前,众人才意识到:哦,原来退出的是李荷花。   选举的风头完全被抢走。   赵芸芸这半年代理妇女主任,完全是集火型的,大家最后火气都到她身上去了,顺带还牵连了陈三儿。   有时候连赵新山都要被社员们质问,他咋养出这么个招人烦的闺女。   但烦归烦,赵芸芸确实也解决问题了。   现在李荷花退出了,三个候选人,大伙一琢磨,好像还是赵芸芸更适合。   小纸条发下来,社员们头一遭选举选得是不情不愿。   唱票的时候,社员们瞅着赵芸芸越来越高的票数,心里都是一沉。   以后要是有一个烦人精妇女主任,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而特地赶回来的陈三儿,看着激动的新妇女主任赵芸芸,眼神骄傲。   赵柯知道结果后,微微一笑。   她并不意外,事实上,母女俩究竟是谁去选,她都接受。   赵柯作为新的书记,当然希望有越来越多年轻的血液补充基层干部群体,但她也不会否认老一辈的付出,是因为有他们,才有如今的一切。   新老交替,不是他们年纪长了,没有能力,被淘汰了。   而是希望他们看见,年轻的一代是值得托付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希望他们能够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去安享他们手中创造出的世界。   赵村儿大队的选举后,1977年的春耕再一次轰轰烈烈地展开。   双山公社全体准备充分,完成了今年名为“春耕”的第一场胜仗。   之后,双山公社发布未来几年阶段性的一系列措施,其中一项,是合村并队。   分为两个部分。   一,将整个双山公社分为四个大单位,以养猪场所在的村为中心,集中发展基础设置,其中包括小学、卫生所、供销社、公共交通、供电供水等等。   二,将人口少的三个大队合并到其他大队中。   同时,赵新山公布了赵村儿大队今年建房的具体计划,卫生所是重中之重,但原本计划的第一批社员建房名单缩简成五户,带头跟周遭大队重新选址,另建三座砖窑,供给全公社发展基础建设。   入夏,双山公社顺利交猪后,新的长期合同签订后,又宣布建立双山饲料厂,经由翟老师等专家们的关系,请来一位饲料调配的专家坐镇,赵瑞也回到双山公社,跟着那位专家学习。   1977年10月12日,一个极度爆炸性的新闻,席卷全国——恢复高考。   从开年就紧盯着实事新闻的赵柯,拿着报纸,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这一天,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回是真的要收尾了,写得有点儿慢,有时候不能日更,谢谢包容。 第218章   高考恢复了!   平地一声雷。   光消息就能牵动无数人, 将来也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报纸一扫而空,到处都是情绪激动的青年们,所有人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高中学校--   校长跑进一间特殊的教室, 振奋地宣布了特殊的消息。   教室里先是鸦雀无声, 随后, 声音几乎掀翻了房顶。   这间教室, 有几十个学生,全都是学校曾经的毕业生。   八月份首都开科教座谈会, 会议中讨论科教、人才问题, 赵柯听到风声, 就跟高中校长私底下商议, 低调召回了前几届的应届毕业生回校补课。   当时毕业生们全都一头雾水,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已经组成了家庭,已经步入工作,有的在轴承厂, 有的是基层干事, 有的在务农……出于对公社和学校的信任,悄悄回到了学校,提前两个月进行补习。   他们离校还不久,对知识还没有遗忘彻底,到目前为止,补习的进度还算不错。   这两个月, 毕业生们不敢乱说, 可互相之间其实早有乱七八糟的猜测, 隐隐有着情绪翻腾, 可真正听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仍然无法保持平静。   高考啊!那可是高考!   酸菜厂--   这个雷一落下来,没人平静的了,议论声轰然而起。   胡和志拿白菜的手发抖,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高考恢复了!   他能回城了!   农技站——   “傅杭!你听见了吗!”   林海洋激动地抓住傅杭的手臂。   傅杭郑重地一点头,是的,要恢复高考了。   林海洋心情平复不下来,完全没心思干活。   今年的秋收将至,这一年的成果不止对公社重要,也是对赵柯工作的检验,魂不守舍可能会出现差错。   傅杭便道:“你走吧,我在这里。”   林海洋确实待不住,也没强留,见傅杭还能稳坐,不禁感叹:“你可真稳得住。”   傅杭摇头,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而且……相比于激动,他更早地,体会到了离愁别绪。   “那我走了!”   林海洋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跟其他知青交流分享心情。   公社书记办公室--   门开着,里面正在进行公社紧急会议,赵柯沉稳的声音传出来。   “向各个单位下达通知,尽快进行统一协调,柔和地安抚大家的情绪,国家要选拔人才,我们就要保证人才的平稳输送,同时,务必不要影响生产,绝对不能耽误秋收,也要降低有可能发生的矛盾……”   “公社的任务艰巨,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越是巨大的震动,越要平稳地渡过……”   “明白。”   所有干部干事们回话的声音都很慎重。   傍晚,公社赵村儿大队的宿舍--   昏黄的灯光下,林海洋、刘兴学、邓海信和胡和志几个男知青聚在一起。   林海洋在写信。   他自从跟女同学恢复联系,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通信。   他们之间有些不可言说地暧昧,因为城市和乡村的距离,林海洋始终无法表露出内心的感情,谁都没法儿不考虑现实地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现在要恢复高考了,这一次,林海洋想跟她约定,考出去,上大学!   林海洋激情澎湃,奋笔疾书。   他身后,刘兴学和邓海信满腹激昂,高谈论阔。   “我已经找到了方向!我想学建筑,从省城来研究暖棚的专家说我有天赋!”刘兴学眼睛里满是理想的光,“亲自设计一座建筑,看着它一点点落成,我一辈子都不会腻。”   刘兴学又期盼地问邓海信,“你要学建筑吗?没准儿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同学!”   邓海信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遵从内心,抱歉地摇摇头,“我其实对水利更感兴趣……”   刘兴学有些失望,但很快情绪就昂扬起来,“没事儿,我们都有目标,前途是光明的。”   邓海信笑着点头。   刘兴学转向林海洋,问他想考什么专业。   林海洋从信中抬起头,肯定道:“机械。”   三个人对未来都很明确。   刘兴学兴致勃勃地畅想:“那我们以后一个是建筑工程师,一个是水利工程师,一个机械工程师了!”   “你们猜庄兰和苏丽梅想学什么专业?”刘兴学猜测,“我觉得可能是师范。”   林海洋和邓海信都点头赞同。   邓海信问:“那傅杭呢?”   “还用问,他肯定学物理。”刘兴学语气嫉妒,“我们有可能考不上,他完全不用担心,头脑聪明,知识储备也多,将来没准儿是大科学家呢!咱们都是师,他是家,层次都不一样喽~”   林海洋维护傅杭,怼他:“高考都不看出身了,职业更不分高低贵贱,师还是家,不都是国家的建设者,你这思想觉悟不太进步啊。”   邓海信傻乐道:“工程师,也挺好了……”   工程师……听起来就很美妙,刘兴学也不跟林海洋争辩了,三个人充满对未来的希望,眼睛放光,嘴角上扬。   胡和志在旁边格格不入。   他们语气中透着一股奇异的自信和张扬,像是想学什么就能考上。   胡和志听着不免焦躁,也有点儿后悔。   他们是最后下乡到赵村儿大队的两批知青,那时候胡和志已经结婚,跟刘兴学、傅杭他们的接触不多。   后来赵柯出头,他带着情绪,根本不屑于像他们一样跟随赵柯的步伐。   对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女青年低头,在他看来,无异于自贬,他也不愿意承认,他不如赵柯,不如傅杭他们,甚至不如村子里的乡下人。   因为这些复杂的心情,这两三年,他游离在赵村儿大队的知青圈子外,也游离在赵村儿大队之外。   其他人在不断学习,都有事情做,都找到了目标,都在实现着自我价值,只有他,在村子里消磨完又在酸菜厂里消磨……   他虽然也在看书学习,但进度跟其他知青差了一大截。   赵柯想尽办法从各处找了很多书和资料,甚至安排知青们跟更专业的人深入学习。   傅杭和林海洋在省城拖拉机厂学习过,他们能装农机装发电机;刘兴学和邓海信接触到了省城大学的老师;连大队的社员都有发展机会,赵萍萍去首都培训、当畜牧站站长,赵芸芸、潘翠莲跟人学会计……   “胡知青,你以后想学什么?”   刘海洋问。   胡和志仍然放不下老知青的架子,“我不像你们年轻,敢想,我只要能考出去就行,不过没看到结果之前,说这些太早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扫兴,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邓海信道:“还不知道高考重点考什么,咱们整个大队也没有几本高中课本,不一定能考上……”   知青下乡,带课本的极稀少。   他们几个人都没带。   胡和志抑制着嘴角的笑。   他带了课本,但多一个人学习就多一个人竞争,他不想分享,也不想让人知道,便刻意引导:“赵书记高中毕业,肯定有课本,傅知青有吗?”   “傅杭没有。”林海洋最清楚,“他学得东西很深奥。”   “那可怎么办呢?复习资料肯定很紧缺……”胡和志故作担忧,顿了顿,又故意道,“不过傅知青要是肯教你们,你们考上的机会肯定更大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时,傅杭回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他的柜子。   宿舍集体合住,余三舅打了一个巨大的柜子,分成多个格子,供他们使用,可以上锁。   傅杭打开他柜子的锁,从满满半柜子的书本中取出一沓,抱在手上,又转身要出去。   四个知青都关注着他的动作,也格外注意他柜子里的笔记。   林海洋问:“傅杭,你还要去哪儿啊?”   “去公社一趟。”   几人目送他出门,眼神犹疑。   胡和志眼中藏着算计。   傅杭不愿意教,其他人会有意见;傅杭愿意教,就不能只教一个两个,否则其他人也会有意见。   这就是人性。   胡和志不会亏。   傅杭愿意教,开了口子,他就能跟着学,多一分把握;傅杭不愿意教,他也有课本,仍然比其他人多一分把握……   ·   傅杭来到公社大院儿。   好几间办公室的灯都开着,干部们在随时待命。   书记办公室的门紧闭,程干事看见傅杭,有些惊讶,笑着主动打招呼,语气正常:“傅知青,来找赵主任啊。”   傅杭点头,“有点事。”   傅杭向来不会因为私事贸然跑到公社来找赵柯,所以公社的人即便都能看出他对赵柯的眼神不清白,但不会在他正大光明出现在办公室时故意打趣。   这是对赵柯这个书记的尊重。   程干事道:“吴主任在里面,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傅杭闻言,往办公室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用了,麻烦程干事帮我转交一下吧,这是赵书记给我的任务。”   他说着,将手里那一摞书本递向程干事。   程干事问都没问,便接过来,“好的,一会儿我亲自交到赵书记手上。”   傅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道:“那我先走了。”   程干事送他。   办公室会客处,赵柯坐在单椅上,吴主任坐在长椅上,两人面前各有一个茶缸子,冒着白腾腾地热气。   “我看了报纸,干部是可以高考的,你还这么年轻,要是考出去,有更好的前途,就考吧,不要有负担。”   赵柯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无从理清。   但她不是会温吞拖拉的人,便点了点头。   吴主任端起茶缸,看着茶缸上升腾的热气,期许又略带惆怅道:“咱们这双山公社太小了,你们有更广阔的未来……”   赵柯无言。   ·   公社之后,各个大队陆续得到消息。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妇女们拿着报纸,聚在一起读。   “啥玩意儿?高考?!”   赵二奶伸手,就近从赵五奶手里抢报纸,“给我看看!”   报纸扯开一道口子,赵五奶赶紧撒手,无奈,“你看你,急啥。”   赵二奶抻平报纸,“哪儿说得?”   她仗着岁数大,扫盲不咋认真,关键时候干着急。   东婶儿凑过来,指给赵二奶看,“你看啊,这不写着呢吗?”   赵二奶一字一句磕磕巴巴地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意思就是要恢复高考。”东婶儿特积极地翻译,“还有这个,自愿申请、严格审查、择优录取,说知青、工农兵、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报嘞。”   赵二奶跟着看她说得内容,一张老脸拉拉着。   东婶儿拱火架秧子,“诶,二婶儿,你们家胡知青有文化,也得考吧?就是到时候芳芳和孩子们留在家里,有点儿可怜呦~”   牛奶奶扒拉她一下,不让她说了。   东婶儿闭嘴,赵二奶却听进心里去了,脸色越发阴沉。   其他妇女瞧着赵二奶的脸色,互相交换眼神,等到赵二奶攥着报纸倒腾着脚快步走远,才议论开。   “真要考出去,还能要乡下的媳妇儿吗?”   “说不好呦。”   “我要是二婶儿和芳芳,指定不放心。”   “是啊,咱大队现在就胡知青一个知青女婿,前头有那例子,搁谁谁不愁啊。”   牛奶奶打断:“瞎说那没边儿的事儿干啥?惹出啥矛盾,你们又有热闹看了?”   赵五奶则是看着赵二奶离开的方向,叹气,“你们就别火上浇油了。”   大伙儿讪讪,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   “咱大队的知青们都得报名吧?”   “肯定啊,都那么有本事,有机会端铁饭碗吃商品粮,谁一直傻着留在乡下种地啊?”   “对了,庄知青不也嫁在咱们大队吗……”   妇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光顾着胡知青,忘了大队还有个知青媳妇儿。   赵柯家——   苏丽梅挥舞着报纸,冲进院子,“庄兰!你快看!恢复高考了!”   庄兰推门出来,接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过,激动地一把抱住苏丽梅,“恢复高考了!”   两个女知青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反反复复地喊着“恢复高考了”,直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是好事儿啊,哭啥?”   刘三妮儿一脸惊喜地擦手,“快快快,报纸拿来给我瞧瞧。”   庄兰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袖子随便抹了把脸,报纸递给老太太。   刘三妮儿眼神儿不太好了,报纸拿近,仔仔细细地看,称奇:“诶呦~真是活久了,啥都能看见,我这一辈子,见证多少历史呦……”   老一辈儿的人,是真真正正为了国家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过,他们都从绝望走过来,陪着国家在苦痛里新生,在困难险阻中艰难跋涉,踩着荆棘迎接光明。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一左一右挽住老太太的手臂,一起看报纸。   刘三妮儿抓住两人的手,左右看了看,鼓励道:“国家叫你们回去呢,你们一定要去考,一定要去读大学!”   庄兰和苏丽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另一头,赵二奶家——   赵芳芳得知恢复高考,第一反应是替胡和志高兴,“和志那么有才华,可以实现抱负了!”   “你懂啥?”赵二奶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儿,“要不是赵柯让领了结婚证,他考上就能拍拍屁股走,到时候你们娘仨咋办?”   赵芳芳对胡和志满心信任,“和志不会的。”   孩子都在学校,赵二奶毫无顾忌地骂她:“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看人不比你明白?”   “奶,你真想多了,和志就算不在意我,还能不在意俩孩子吗?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亲骨肉?男人没心,亲骨肉有个屁用!   孙女这么没心眼儿,赵二奶气得白眼翻上天,真的是惯大劲儿了。   赵二奶干脆不管她,直接绕过她往他们小夫妻屋里进。   赵芳芳跟在后头,不解:“奶,你要干啥啊?”   赵二奶直奔胡和志的书桌,叮叮咣咣地翻找,凡是带字儿的纸,不管是啥,全都翻出来,摞在一起。   “奶,你这是干啥啊!”赵芳芳着急地拦,“这都是和志的东西,他平时宝贝着呢。”   赵二奶甩开她的手,“你别管。”   桌下,有个上锁的抽屉,赵二奶拽了拽,问她要钥匙。   赵芳芳道:“这是和志锁的,我没有钥匙。”   赵二奶不是第一次进来,却是第一次知道孙女竟然没有抽屉钥匙,“没钥匙?!夫妻俩,还藏着掖着?”   赵芳芳急忙解释:“不是,是我没要。”   她就是个傻蛋!   赵二奶气冲冲地跑出去,片刻后又拎着跟烧火棍回来。   赵芳芳正在收拾她翻出来的书本,见状,惊地睁大眼睛,“奶!你又干啥啊!”   “躲喽!”   赵二奶手劲儿大,推开她,烧火棍尖的那头直接插进锁鼻,使劲儿撬。   “奶!你咋能撬锁呢?”赵芳芳再次上前,死死攥住烧火棍,不让她撬,“奶,你不能这样儿!你这样儿太过分了……”   “撒开!你撒不撒开?”   赵芳芳不撒,“奶!你到底要干啥啊!”   “我干啥?我不让他高考,我把书都收起来!”   赵芳芳不敢置信,“咋能这样儿呢?”   “我咋不能这样儿?我是为你好!”赵二奶一意孤行,不顾她的阻拦,蹦起来往下压烧火棍。   “咔哒!”   锁鼻上一个钉子脱落。   赵二奶隔着赵芳芳,使了个大劲儿撬,又是“咔哒”一声,锁鼻的一侧彻底脱落。   赵芳芳放开烧火棍,按住抽屉,不让奶奶动,“奶,这是和志的隐私,隐私!”   赵二奶抓开她的手,赵芳芳又用另一只手按,祖孙两个直接在桌子前面拉扯起来。   她们谁都不舍得对对方使狠劲儿,好一会儿都分不出个胜负来,赵芳芳直接扑在桌上用身体挡着抽屉,死死把着桌子不松。   赵二奶拉不开她,放狠话:“我告诉你,胡和志那种冷心冷肺的人,我绝对不会让他高考!”   赵芳芳扭过头,“奶,你不不能讲道理,和志干啥了,惹你这么不喜欢?”   赵二奶就是没有道理可言,不让她开抽屉,她就捡起散落在桌上地下的书,要拿走。   赵芳芳赶忙去拦,“奶,那是和志的,你别拿走,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她一个人,护这个护不住那个,一动,抽屉露出来。   赵二奶出其不意,一把拽开抽屉,飞快地翻了几下,里面就是些信啊钱票啥的。   赵二奶看都没看那些信件,手直奔花花绿绿的钱票。   赵芳芳又赶忙抓住她的手,“奶!”   赵二奶奶抓钱的手也攥得死紧,瞪她,“我这是为你好!你别管,坏事儿都我干!”   赵芳芳根本拗不过她。   而赵二奶掰开赵芳芳的手,挣脱之后,连书带钱票一起抱走,回她自个儿屋,哐当关上门,挂上门栓。   赵芳芳追到门口,一想到胡和志回来发现书全没了,锁被撬,钱也被没收,急得直跺脚。   公社里人心浮动,很多人都没有心思在工作和劳动上。   而各个单位和大队接到公社的通知,等公社统一协调,便没有严厉约束,对于个别知青的请假,也都允许暂时休假。   胡和志请假回了赵村儿大队,拿剩下的课本。   大队的社员们看到他,纷纷询问:   “胡知青,你咋回来了呢?”   “恢复高考了,你是不是要考啊?”   “不上班了吗?要专心复习准备考试吗?”   “那你要是考上了,你咋安排你媳妇儿和孩子啊?带去城里吗?”   ……   胡和志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出来,“就是临时回来一趟,至于其他的,还得跟家里商量……”   他走远后,社员们的话便变了个味儿。   “啧啧,他进酸菜厂这么长时间,平时都不咋稀得回来,这个节骨眼儿倒是特意请假回来了。”   “没见别的知青这么沉不住气儿。”   “别的知青也没赵二奶那样的奶啊。”   这么一说,好像胡和志巴巴回来,又情有可原了。   大伙儿眼神一对,不约而同地关注起赵二奶家。   胡和志回到家时,赵二奶正在院里晒辣椒。   他谦恭地跟老太太问好:“奶。”   赵二奶冷眼看一眼他,便当他不存在。   胡和志这么多年,依然没办法习以为常,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安静地走向他和赵芳芳的屋子。   赵芳芳在屋里听到动静,欣喜地打开门,“和志,你回来了!”   胡和志冲她扯起一个敷衍的笑容。   赵芳芳瞬间踌躇,表情有些不安。   胡和志不明就里,走进屋后,一眼便看到空荡荡的书桌,“我书呢?!”   他走过去,在书桌周围四处寻找。   赵芳芳愧疚,“和志……”   这屋子就这么大,藏什么都藏不了。   胡和志眼睛一下子定在他的抽屉锁上,锁鼻明显有弯折的痕迹。   被撬过了!   胡和志匆忙拿钥匙打开锁,快速上下翻腾几下。   钱票都没有了!   胡和志恶狠狠地扭头瞪向赵芳芳,“我的书呢,你藏起来了?!”   赵芳芳眼睛瞬间红了,“和志,你误会我了……”   “误会什么?”   赵芳芳说不出,虽然是她奶做得,可奶绝对是为了她,她不能为了解除误会,就把责任全往奶奶身上推。   而她不说话,胡和志便认定就是她干的,愤怒地指责:“你可真行,为了不让我高考,这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我看错你了!”   赵芳芳难过地流泪,“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当然不是,她蠢得很。   但胡和志太生气了,根本不想分辨,只想发泄:“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你……”   “哐!”   一声巨响,打断了胡和志的怒骂。   赵二奶一脚踹在门上,拎着烧火棍,冲进来打胡和志,“你个***的,你敢骂我孙女!”   胡和志吓一跳,立马躲到赵芳芳身后。   赵芳芳回过神来,抱住奶奶,“奶!奶你别动手!”   “你给我松开!我今天不废了这个鳖孙儿,我就是个鳖孙儿!”赵二奶被孙女抱着,还执着地挥舞着烧火棍,砸向胡和志。   屋子小,很容易砸到,胡和志爬到炕上,躲得远远的。   “你个没种的**,对着女人厉害,***。”   赵二奶骂的太脏,没有一句能入耳的。   赵芳芳紧紧抱住她,转头对胡和志急道:“你快走!”   胡和志看着抡出影子的烧火棍,“……”   他能往哪儿走?   赵二奶还在骂他:“我今儿就告诉你,你那书都是我拿走的,你别想高考,回来正好,也不用去上班儿了,不是身体不好吗?从今往后就在家里待着!”   “不行!”   赵二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管你行不行,呸!不好使!”   胡和志惊怒。   “要书是吧?我给你书!”   赵二奶忽地停下挥烧火棍的手,推开赵芳芳出去。   赵芳芳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冲出去,“奶——”   胡和志也想到赵二奶的性子,赶紧跳下炕,跑出去。   赵二奶拎着两本书从她屋里出来,毫不犹豫地撕扯起来,三下五下,书变成两半儿,四半儿……   “不要!”   胡和志扑上去抢。   赵二奶手一扬,纸片哗哗地落地。   胡和志扑在地上捡,但太碎了,他抱了一把,手抓着碎片,手背上青筋爆起。   赵芳芳怔怔地看着。   赵芳芳爹娘回来,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也有些慌张。   赵二奶看着儿子儿媳,“你俩看着他,高考完事儿前,都不准他离开家半步!”   胡和志咬牙切齿,“我要去举报你!”   院外,村里的社员们在围观,完全没想到赵二奶的行为会这么激进。   赵新山听到社员传话赶过来,气恼:“都围在这儿干啥呢?这个节骨眼儿,闹啥闹!”   社员们给他让出道儿来。   赵新山大步急匆匆地走进来,“二婶儿,咱这是法治国家,咋能限制人身自由?”   赵二奶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扑腾的地面尘土飞扬,哭嚎:“我老太太命咋这么苦啊,干部不为我做主,家都要散了,我还活着干啥啊……”   很久没见过她这做派,大伙儿还有些稀奇。   赵新山沉着脸,“好好地,散啥散?”   赵二奶干嚎:“他胡和志要是高考考上了,指定要甩了我家芳芳和孩子,王英慧成啥样儿了,树根儿成个傻子!我可怜的孙女孙子啊……”   赵芸芸从人群后挤进来,“二奶,还没发生的事儿,你咋就笃定胡知青就会抛妻弃子?”   胡和志坚决不承认,“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赵芳芳也劝道:“奶,你别闹了,和志不是那样儿的人。”   人群中,还有社员喊道:“二婶儿,都扯结婚证了,你怕啥?”   “我不信!”   不管别人说啥,赵二奶都咬死了“不信,等高考结束”,要是赵新山说狠了,她就一个动作,满地打滚儿,耍无赖。   赵新山都有点儿拿赵二奶没办法。   胡和志见她竟然能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担心赵村儿大队的人管不了她,他真的不能参加高考,心里生出绝望和恨意。   而赵二奶在家里说一不二,说不让胡和志走出院子,单位也不让他回了,她哪儿都不去了,其他人去上工,她也要蹲家里不错眼儿地盯着胡和志。   胡和志压抑极了,但又不甘心,开始想办法。   他率先对赵芳芳服软,软言软语地道歉:“芳芳,那天我气疯了,失去理智,才对你那么凶……芳芳,我错了,你原谅我……”   赵芳芳确实有些伤心,但是不忍心怪他,摇摇头,“我知道你多想要实现抱负,和志,我理解你……”   胡和志抱住她,哽咽:“芳芳,我没办法了,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赵芳芳当然愿意帮他,但她不知道怎么能帮到他,“我偷偷放你走?”   放走他,他能去哪儿?   胡和志道:“你去找赵书记!她肯定管!芳芳,你去找她!”   赵芳芳眼睛一亮,“对,我奶脾气犟,赵柯一向公事公办,她肯定帮你,也肯定有能说服我奶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到这儿,仍然不愿意在胡和志面前指责奶奶的做法是错的。   耽误的时间多一分,他离高考就远一分,胡和志只能寄希望于赵柯,忍着不满,点头。   可惜,赵芳芳没能成功出村儿。   赵二奶一直盯着她,打她一有异动,就逮个正着。   “奶,我就是去公社买点儿东西……”   “你是我养的,你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啥,你就不会撒谎,少在我面前唱戏!”赵二奶在重重白了她一眼,“也别想找别人帮忙,我要是看见你找谁,我就去搅得他们不安生!”   赵芳芳垂头丧气地失败而归。   胡和志见到赵芳芳这模样,失望至极。   这时,两人的大女儿悄悄钻进屋来,小声问:“爹,妈,你们要干啥啊?我帮忙吗?”   胡和志和赵芳芳两双眼睛霎时燃起希望的火苗。   胡和志更是一把抱住大女儿,道:“爹娘没白疼你!”   他从来没这么对孩子亲近过,儿女都是。   小姑娘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说:“我去求芸芸姨去公社……”   胡和志连声嘱咐:“好!你悄悄去!”   小姑娘出了屋子,对上院子里赵二奶的视线,眨了眨眼睛。   赵二奶睨她一眼,“你要干啥去?”   屋里,胡和志和赵芳芳紧张地咽口水。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出去玩儿!”   赵二奶很信任她的样子,看了她几秒,道:“早去早回,别贪玩儿忘记回家。”   “知道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出院子。   屋里,胡和志和赵芳芳喜不自胜。   第二天,公社——   赵柯听说赵二奶的强烈举动,有些微惊讶。   原著里,他们家也因为高考闹了一场,但最终别不过赵芳芳,胡和志还是顺利高考了。   按理说,现在他们有结婚证,赵二奶应该比原著里还要缓和一些吧?   不然不合理啊。   如果原著有这么激烈,起码得是个两败俱伤,应该不会胡和志一人逍遥吧?   赵芸芸问她:“你要回去吗?”   赵柯想了想,点头,“回去一趟也好。”   赵芸芸泄气,“你这么忙,我们处理不了的事儿还得来公社找你,是不是太没用了?”   赵柯失笑,“那怎么办?让我骂你没用吗?”   赵芸芸倏地瞪眼,“你敢!我才不是没用!我就是进步的空间大一点儿!”   赵柯哈哈大笑,鼓励她:“赵芸芸同志,组织看好你,继续努力!”   赵芸芸挺起胸膛。   赵柯轻笑。   她不好跟赵芸芸说,其实公社打算树典型,闹出来不是坏事儿。   只是这点不太正面的心眼子,就没必要跟刚走上服务道路、心思单纯的赵芸芸说了。   下午,赵柯和赵芸芸乘拖拉机回到赵村儿大队。   社员们一见赵柯,都猜她是为了胡和志的事儿回来的。   赵柯没否认,笑呵呵地挨个打招呼,也不介意他们看热闹,一起到了赵二奶家。   而赵二奶一看见赵柯和赵芸芸,立时瞪向赵芸芸。   赵芸芸会怕她?扬起下巴瞪圆眼睛,不躲不闪地回视。   赵二奶白她一眼,而后警惕地看向赵柯,“你想说啥?”   胡和志惊喜地跑出来,“赵书记!你帮帮我!”   他对赵柯这么热情,相当难得一见。   赵芸芸有些嫌弃地撇嘴。   赵柯神色如常,决定先跟赵二奶谈谈。   赵二奶不动。   赵柯问:“您这么干,他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您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闹也是为了闹出个结果,真不跟我谈?”   赵二奶眼睛闪了闪,身子微微向赵柯侧。   赵柯又道:“不谈,我走了?”   胡和志紧张,“赵书记……”   赵柯依然作势要走,“再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可别怪我不管,我公社里事忙着呢……”   “等等!”   赵二奶叫住赵柯。   赵柯嘴角上扬,重新面向赵二奶,“那在这儿谈还是单独谈?”   赵二奶瞅瞅这老些人,道:“进我屋。”   “行。”   赵二奶又瞪向胡和志、赵芳芳他们,“离远点儿!”   然后对赵芸芸道:“看门儿!”   赵芸芸嘟囔:“我又不是狗……”   身体却很听话地走到门口,看着。   赵柯和赵二奶一进屋,第一句话便是:“二奶,你有问题。”   赵二奶理直气壮,“我就知道你贼得很,我都是跟你学的。”   赵柯哭笑不得,正义凛然地申明:“二奶,我是很正派的人,你不要坏我形象。”   赵二奶斜她一眼,倒也没反驳。   正派和心眼子多,又不矛盾。   赵柯不在这上纠结,问:“二奶,你想干什么,你直说,我听听,我看我能不能满足你。”   “乡里乡亲,咋不能帮?”赵二奶叉腰,“我是知道你说话好使,事儿解决得快,才闹得你回来的。”   赵柯好脾气道:“我帮理不帮亲,你先说你要干啥?”   赵二奶浑浊的眼睛泛起精光,“我看咱们大队几场选拔考试,胡和志成绩都挺好的,他考出去的可能肯定很大,你说得对,谁有不如自个儿有,那这个坏人我当,我孙女和曾孙女都是好人,他胡和志想考出去,那就帮芳芳一起考出去,也得带我孙女孙子去城里!”   屋外,看门儿的赵芸芸惊呆了,僵硬地回头,傻乎乎地看着门。   啥意思?!赵二奶胡搅蛮缠不是为了不让胡和志高考?!是为了让赵芳芳也高考?!   这是赵二奶?!   赵二奶不是只会占小便宜吗?   赵芸芸人都傻了。   而其他人看到赵芸芸的表情更是抓耳挠腮,都想知道赵柯在里面说了啥。   胡和志和赵芳芳更是焦躁不安。   屋里,赵柯听后也是一怔,她们竟然不谋而合。   她和赵二奶?   这太奇妙了!   赵柯粲然一笑,道:“只要你有道理,你不闹,我也管。”   “……”   赵二奶老脸少有的尴尬,“顺手了……” 第219章   赵二奶有大局观, 但是不多。   不过到她这个岁数,还会因为经历而成长,而豁达,人生的意外收获甚至比年轻的时候更珍惜。   赵柯就事论事, 该夸夸该说说, “撕书、看人, 都不能解决问题, 没有下次了啊。”   “我还能盼着我孙女不好吗?我也不想有下次。”赵二奶振振有词,“那我闹得凶, 不就更显得芳芳和小妮儿好吗?”   赵柯一针见血, “也有可能迁怒。”   赵二奶噎住, 也迁怒:“要不是胡和志不是个玩意儿, 我犯得着吗?我当初就不同意芳芳跟他在一块儿,就是拗不过她……这些年我看得可清楚,就她傻,一个被窝也看不出他是个冷心冷肺只想自个儿。”   当初没拗过, 现在和以后也可能拗不过, 这种事情很难评价。   赵柯叫她一起出去。   赵二奶追问:“你准备咋搞?这事儿好办不?”   赵柯微微侧头,淡淡道:“二奶,我现在是公社书记。”   “还用你特地说?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公社书记?”   不,她不知道。   赵柯踏出门。   院里院外,胡和志、赵芳芳还有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全都紧盯着赵柯,只有看门的赵芸芸, 眼神一下一下地瞥向赵二奶, 像是第一天认识老太太。   “我批评过二奶了。”   赵柯视线扫过众人, 并没有在胡和志身上特别停留, “恢复高考是国家的重大决策, 国家需要,我们就要支持,有问题我们要积极地解决问题,而不是用这种激进的方式,制造更大的问题,造成不良的影响。”   大伙儿都在认真听她说话。   赵柯转向胡和志,道:“胡知青,你收拾收拾,先回公社上班吧。”   胡和志和赵芳芳面露喜色。   赵二奶一急,“诶——”就这样儿?   赵柯严肃地看向她。   赵二奶下意识收住话,随即不满地小声嘟囔:“得有个说法吧?”   社员们也都在交头接耳。   他们看胡和志的眼光,同样带着审视。   胡和志梗着脖子回视众人,一副受辱不屈的神色。   大伙儿又有些迟疑,没准儿这都是他们的偏见呢?没准儿他们就是用恶意揣测了别人呢?   所以,当一个人平时的表现出来的人品不那么正面,但没做出恶劣的行径时,到底要不要提前进行审判?   或者,当一个人很有可能会做出不道德的事,但他还没做的时候,要不要提前审判?   这是个伪命题。   胡和志也绝对不会是个例。   赵二奶不是也意识到了吗,一辈子这么长,只盯着一个人,眼界太小了,赵芳芳的人生可能遇到很多坎,她自己立不起来,任何一道坎都能绊倒她。   赵柯不在乎所谓的原著,她只在乎她的人生角色,只在乎她脚下走出来的路。   每一场风吹来,花枝摇曳的弧度都不一样。   赵柯是风,其他人又怎么不会成为风呢?   “芸芸,你去跟大伯拿钥匙,我借用一下大队的喇叭。”   赵芸芸二话不说,迈开步子跑出去找赵新山。   其他人不明就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转到大队院儿里。   片刻后,赵芸芸和赵新山脚步匆匆地赶过来,打开办公室的门锁。   赵村儿大队唯一通电的地方就是大队的喇叭,但是乡下的电不稳定,赵新山大多时候做个召集通知,等人到了宣布事情时都是手持个喇叭扯嗓子喊。   不过赵村儿大队现在有柴油发电机,赵新山给赵柯连上。   “呼——呼——”赵新山吹了吹话筒,有声儿,便让开位置给赵柯。   赵柯站在桌前,举起话筒,“全体赵村儿大队社员,听到请注意,再重复一遍,全体赵村儿大队社员,听到请注意,我是赵柯,前赵村儿大队妇女主任,现双山公社书记,接下来,我将进行一场临时动员讲话。”   喇叭声传到赵村儿大队各处,所有人都抬起头。   村子边缘,喇叭声不是很清晰,有些社员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家来,更多的社员开始向大队部聚拢。   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们也都侧耳去听。   不止余秀兰,大家对赵柯的声音都很敏感,即便声音很小,他们依然很快就听出是赵柯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赵柯特意回来,顾校长稍一思索,便让各个班级的老师安排学生们暂停课程,一起去大队部。   大院儿里聚了越来越多的人,赵二奶一家、庄兰和苏丽梅、老师和学生们、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我们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靠地,靠山靠水,我们的生存技能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我们口口相传着各种技艺。从前,大伙儿常说,读书有啥用,读书能让我们吃上饭吗?不认字儿我不是照样儿活得好好的?”   “几年前,我成了咱们赵村儿大队的第一个高中生,我进了工厂当工人,我们全家都很光荣。”   “三年前,我成为咱们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妇女主任管妇女的事儿,管东家长李家短,管鸡毛蒜皮,我是真烦过,不过这事儿咱们说句心里话,你们得理解我,搁你们上来,遇到咱大队有些难搞的社员,也得闹心。”   “赵新山同志、刘三妮儿同志、余秀兰同志还有一些当过大队干部的同志,肯定都深有体会吧?有时候我甚至一度怀疑,刘三妮儿同志和余秀兰同志放下妇女主任的担子时,偷偷一蹦三尺高,可下是解脱了。”   这一句玩笑话,社员们纷纷笑起来,看向村子里“难搞”的人物们,像赵二奶、田桂芝、东婶儿、赵二叔、刘广志……全都是给赵柯的妇女主任工作增添过难度的。   而余秀兰翻了赵柯一眼,气笑了,“胡扯,我啥时候那样儿了。”   赵柯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还跟咱们大队长争论过,我带着年轻人跟全村长辈们对着干,那时候你们背地里都在骂我刺头呢吧?我还说让咱们大队住上砖房,说了两年多,还没实现……”   赵新山想起以前的事儿,不禁摇头失笑。   社员们也笑着大声反驳:   “一个村儿住着,咋还没有个舌头碰上牙膛的时候。”   “我们那不是没文化没见识,不懂那些吗?”   “大伙儿后来都服气了,要不是你领着年轻人们干,咱们大队咋能保住那么多庄稼?”   “房子现在没盖,但大家兜里都鼓了呀,我们都相信大队、相信公社,肯定能盖上的。”   “你当干部,从来没骗过大伙儿,我们都知道的。”   ……   赵柯不需要向谁证明自己,可如果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她会有更大的愉悦和满足感。   甚至于,她听这些的时候,有一种情绪氤氲而生,催使着她的思想产生变化。   赵柯调整情绪,顺着社员们的话道:“所以读书到底能不能吃上饭?事实证明,能,肯定能,一定能。”   “农业科学化、机械化要不要读书?增产创收要不要读书?眼界开阔、妇女解放要不要读书?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因为读书产生的便捷和机会,都在告诉我们,一定要读书。”   “现在,高考要恢复了!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更振奋人心的是,高考面向全国,自愿申请、严格审查、择优录取,无论是知青还是工人、农民,都有机会站在同一个赛道上,走向更广阔的平台。”   赵柯鼓励地看向社员们,尤其是一直以来很努力学习的一批人,曲茜茜、春妮儿、潘翠莲、王老三等等。   “我们赵村儿大队所有人都进行了三年的扫盲,有的社员十分努力,你们自己心里就没有期望吗?就不想试一试吗?农民咋了?你们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但不是只能守在这里,知青能考,你们也能考!”   赵柯直接点名,“孙春妮儿同志,女人离婚被戳脊梁骨,你甘心吗?”   春妮儿不甘心,眼里冒火。   “曲茜茜同志,你比谁差吗?别人能看的世界你不想看看吗?”   曲茜茜……想去大学的校园看看。   赵柯又点了两个男同志的名儿,刺激他们的斗志。   大队不少人都控制不住地激动,跃跃欲试,但也有更多的人面露迟疑,“我们能行吗?”   “机会就在眼前,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永远不行。”   赵二奶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推赵芳芳一把,“我们芳芳考!”   赵芳芳又懵又慌,疯狂摆手,“我不行的……”   她顾家顾孩子,虽然也扫盲,可根本比不上春妮儿她们努力。   赵二奶一巴掌拍她后背上,“有点儿出息!咋不行?你不行也得行,要不然等胡和志考上,你一个乡下妇女,给人当保姆人都得嫌弃你!”   她直接就当着胡和志的面儿说:“你不是要考吗?你教芳芳一起考出去,你不带我绝对搅黄你的高考!别以为我说笑话的,我老太婆土埋脖子了!”   赵芳芳和胡和志神色各异。   赵芳芳当然不想被胡和志嫌弃,胡和志也有所忌惮。   赵柯当然不能放任老太太当众威胁,不像话,煞有介事地批评了她几句,才意味深长道:“国家人才短缺,但更需要更信任更会重用的是爱国忠诚、有信仰、有道德、有责任感的人才,所以更要爱惜羽毛、立身谨慎……”   胡和志的眼神闪了闪。   他的忌惮,胡搅蛮缠的赵二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一直对蛮不讲理的粗俗老太太很不屑。   他的忌惮,其实是长时间各种事情的积累,最严重的,最有影响的,是宋明杰那件事。   先不提有结婚证,他很难轻易踹掉赵芳芳,赵村儿大队真的会咬着他不放,赵柯身体力行地在证明她的护短,而且这么年轻就是公社书记了,就凭他,能全身而退吗?   根本不可能。   但有赵村儿大队这层关系,他可以借力,一个只要哄一哄就能全心全意对他的赵芳芳,如果真的能考上大学……   他根本没必要去做个渣男。   胡和志立马坚定地握起赵芳芳的手,“芳芳,我会帮你,我们一起考大学!”   赵芳芳瞬间感动,“和志,真的吗?那如果我考不上……”   赵二奶恨铁不成钢,“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啥也不用你管,你就学!”   胡和志鼓励她:“你肯定可以的。”   赵芳芳顿时浑身充满动力。   赵柯目光平静。   男人为什么爱经营名声?   现实就是,夫妻和睦、家庭稳固,对男人是加分项,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这个男人在成功的时候不抛弃糟糠之妻,甚至亲自教出来带出去,但凡人知道,都要高看一眼。   哪怕有些男人会对此不屑,可名利场上,什么样儿的人值得信任,不需要多说。   赵柯完全不介意胡和志伪装君子,也不在乎胡和志和赵芳芳维持家庭的圆满假象,有些人装着装着,自个儿都不敢放下面具,只要他没有行凶作恶,为非作歹,虚伪又怎么样呢?   赵柯如今没什么不忿,也不会恨铁不成钢,也没必要去叫醒一个不想醒的人,遵循发展的自然规律,尊重任何人的选择。   以她的性别,如果她走下去,只要站得更高,就是一张有力的名片,有心之人,不需要强扭瓜。   赵村儿大队因为赵柯的动员,满心鼓舞。   年纪大的社员们基本上放弃,可他们还有孩子,年轻人们完全可以尝试,万一就考上了呢?能光耀门楣的!   这时候,过去三年没有太努力的年轻社员看着其他踌躇满志的人,都有些懊悔。   突然,有人问赵柯:“干部也能考,赵书记,你要参加高考吗?”   大伙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静下来,望向赵柯。   赵柯微顿,随即一笑,“我当然要积极支持国家的决策,响应国家的号召。”   赵柯也要参加高考!   当初,赵柯调任到双山公社当书记时,众人没觉得什么,只有喜悦。   现在,赵柯说要高考,他们没人怀疑她能考上,考上……就要走了……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一下子百感交集。   胡和志这个知青和本地妻子的矛盾,有赵柯亲自加码,必定会传开。   赵柯打算当天回公社,安排人推动发酵。   赵柯家——   赵柯问庄兰:“我之前让你帮忙整理的东西,整理好了吗?”   庄兰找出一大摞书本,全都递给她,惊疑道:“你让我整理的这些,是为恢复高考准备的复习资料?”   “什么?!”苏丽梅在旁边震惊,“赵书记,还没确定恢复高考的时候,你就开始准备了?!”   赵柯接过来,边翻越边道:“几个月前的报纸,就有苗头了,不是吗?”   可是……谁敢确定呢?   庄兰和苏丽梅四目相对,都是震撼。   庄兰就是接到赵柯的任务,也不敢去深想会恢复高考,可赵柯已经在行动。   苏丽梅好奇,“赵书记,这些复习资料,你要发给大家抄吗?”   “差不多,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赵柯卖了个关子,转而对庄兰不吝啬地夸赞,“这份复习资料,你整理的非常好,看得出,你这几年的学习很扎实。”   正式的通知和《招生简章》没有下达之前,赵柯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扬,让大家加紧复习。   她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先安排毕业生们悄悄回学校补习。   而其他大队的农民,无论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五个月,都已经来不及;其他大队的知青们经过这两年赵村儿大队知青的带动,倒是一直在坚持学习。   所以,赵柯收集了不少书籍,找傅杭和庄兰分别制定文理科的复习资料。   一文一理,傅杭极其擅长理科就负责理科复习资料,庄兰扫盲工作做了三年,她就负责文科的复习资料。   笔记全都是他们整理、手写出来的。   赵柯之前认真看过傅杭的笔记,她对理科是不擅长的,但傅杭整理的笔记很清晰易懂,正适合知识水平参差不齐的知青、工人、农民们。   庄兰的笔记,赵柯简单看了看,不拖沓,不废话,简洁明了。   赵柯问庄兰:“你打算学什么专业?”   以庄兰这三年的扫盲工作来看,她很有韧性,也有学习的天赋,教书育人、与人沟通还有抽丝剥茧、整理归纳,这都是优势,可选择的方向很多。   而庄兰很果断地回答:“我想考师范。”   赵柯点头,也行。   她又转向苏丽梅,“你呢?”   苏丽梅有些犹豫地说:“……也是师范吧。”   一直以来,苏丽梅都是被动接受、配合着扫盲工作,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好,应该也不是多爱教书。   赵柯便道:“不用着急做决定,除了极特殊的工种和专业,也没什么男同志适合女同志不适合的,我统计了高校名单,到时候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目标,努力起来也有动力。”   庄兰和苏丽梅点头。   赵柯拿着复习资料出门,这才有工夫跟亲妈聊几句。   母女俩拌了两句嘴,赵柯鼓励余秀兰:“妈,你也考吧,我跟我姐通过电话,她也要考的,你看你一直在学习,有机会上大学的话,咱们全家都支持你。”   余秀兰神情有些向往,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算了。”   “为什么?你不想吗?”   “想,可学校那些孩子咋办?”余秀兰深吸口气,缓缓吐掉,认真地说,“顾校长和吴老师也都不打算参加高考,总得有人要留下,你们年轻人飞吧,我们守着。”   赵柯脸上轻快的笑容全都收敛,只剩下震动,这一刹那触发到了机关似的,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土而出。   两天后,在公社的有意推动下,胡和志和赵芳芳这对知青和本地人结合典型因为高考而发生的事传到了各个大队。   但其他大队混合夫妻中的本地人大多并不像赵村儿大队的社员,经过三年不缀的扫盲,他们很大一部分,甚至也没有领结婚证,完全没有安全感,冲突和矛盾频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各个大队的生产生活。   各大队的大队长都很犯愁,各种敲打、安抚、教训……可是人心散了,工作不好干啊,只能向上打报告,询问公社到底有啥协调办法。   同时,全公社对于新书记刚上任一年,可能又要离开,都有不同程度的焦虑不安。   公社稳如泰山,按部就班。   秋收在即,不容有失,与其拖拖拉拉,不如提前引爆,一并协调。   10月29日,一封由公社书记赵柯和公社主任共同签署的《致双山公社全体社员书》,下发至全公社。   书中表示,公社的第一要务是秋收,土地是根,无论谁会离开,土地永远是双山公社社员们的底气和保障,养育着双山公社所有人。   其次,公社鼓励所有有知识有理想的知青、工人、农民积极参加高考,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阻挠。   第三,公社为了输送更多的人才,将组办高考集中补习班,辅导老师从高中老师和下乡知青中择优选取。   第四,赵柯诚恳地疏导,任何一种职业,都值得尊重,任何一个家庭角色都在家庭关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知识有储备多少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赵柯鼓励大家认真地对待自己,努力地学习,积极地投入到生产生活中,公社不会放弃任何一人,未来也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   最后,附一份高校名单,最下方,是赵柯亲笔手书的祝语——   【祝各位得偿所愿,展翅高飞。】 第220章   赵柯是一根定海神针, 公社就是一座结实的房屋,一人定风波,一屋遮风雨。   而双山公社从这一封《致双山公社全体社员书》开始,便迅速分流, 一部分要高考的人进入到高考备战阶段, 另一部分人全副心思在秋收。   赵村儿大队, 曲茜茜、春妮儿、潘翠莲、王老三等社员, 包括唐副队长和尹知青在内的知青们参加了补习。   顾校长、吴老师、余秀兰则承担起学校的课程,赵芸芸不高考, 也分担了更多的大队工作。   他们依然坚守在岗位上。   整个双山公社有三百余人参加了补习班, 大部分人都是四十岁以内的中青年。由于人数太多, 补习班又分了几个小班, 择优选出来的老师们每天交替上课。   傅杭、庄兰都是科目补习老师之一。   卫生所配合,给老师们准备了大量的润喉茶,没多久,老师们的嗓子还是嘶哑了, 却始终没有人下火线。   补习班中, 夫妻互助,父母子女成为同学,为了能多学一分钟,连上厕所都带着书,吃饭的时候也人手一本书,晚睡早起, 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分秒必争。   而公社里, 参与秋收的人员大减, 更需要仔细调配各项工作, 赵柯一心扑在秋收上, 分身乏术。   吴主任也忙得脚不沾地,但还不忘对赵柯表示担忧,“省里头要求公社在十二月前举办初试筛选出一批人,再参加全省统试,我相信你的水平,可不复习能踏实吗?要不你就别管了,公社有我呢。”   赵柯瞅着吴主任比去年更白的鬓角,笑着摇了摇头,说出她最近做出的决定。   吴主任听后,震惊,“你、你真的决定了?”   赵柯笑容毫无阴霾,自信,且对未来充满干劲,“只要公社不嫌弃我离岗时间长,主任你和同事们不嫌我麻烦,这就是我的决定。”   吴主任失语许久,方才拍了拍赵柯的肩膀,“你是我们双山公社永远的骄傲。”   “我也以生在这片土地上为傲。”   天公作美,十一月下旬,秋收在双山公社社员们披星戴月的辛勤努力下,顺利完成。   伴随着丰收的喜悦,双山公社举行了初试,考卷由县城统一出题,包括赵柯在内的三百余人踏进初试考场,参与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   公社学校是考场。   由于这一年公社更多的资源都投入到了生产建设中,还没有来得及对公社学校的环境进行改善。   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室内即便烧了炉子,手脚依旧冰凉僵硬,搓手声、跺脚声、哈气声不断,还有断断续续地压抑地咳嗽声。   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加重了考场气氛的紧绷。   赵柯认真答题的间隙分神想,今年又丰收了,明年一定要建一所新学校,改善孩子们的学习环境。   ·   初试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很多人的情绪都比较低落。   三天后,初试成绩公布,三分之二的人刷掉,无缘统考。   赵村儿大队参与考试的知青和社员们全都通过初试,喜气洋洋之余,又有了更大的压力。   赵柯作为通过初试的考生之一,并没有出言安慰落选的人,由着他们自行回去消化。   补习班空了大半,变成了两个班。   等到交粮也结束后,赵柯抽出空来,才出现在补习班中。   她阅读量大,尤其研究过大量报纸和公文,对这一类文章制式烂熟于心,且有供稿经验,熟练把握文章尺度。   关于这方面的思路,她甚至比学校老师都鞭辟入里,众人生怕错过知识点,每每她讲课的时候都更聚精会神。   补习班里,有好些对儿知青夫妻,年纪太小的孩子丢不下,只能带到补习班来,待在备考的大人们中间。   孩子们全部待在小小的角落里,受着知识和氛围的熏陶,不敢打扰长辈们,课间也只是小声窸窣说话。   唐国伟和尹知青的女儿唐小婉从养猪培训陪读到高考补习,在她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就看着赵主任和庄老师在讲课。   小小姑娘坐在下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们,充满向往。   赵柯不是时时都在,但她过来,就会轻轻摸摸孩子们的头,轻声地询问几句,还会教他们几个字。   其他人往往会抬起头看着这一幕,浅笑,仿佛赵柯在,仿佛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和纯真的笑脸,就能抚慰紧张的心弦。   大半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高考到来。   12月22日,赵柯叮嘱众人检查考试要用的东西,注意考前状态,好好休息。   大多数人紧张地无法自抑,神经紧绷,根本没心情休息。   赵柯站在讲台上,打气道:“来来来,都别蔫头耷脑的,跟我念!”   众人抬起头,看向她。   傅杭更是目光灼灼。   赵柯:“我是青年。”   傅杭等赵村儿大队的人率先开口响应:“我是青年。”   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跟着念,声音杂而不高。   赵柯也不纠正,继续高昂地朗诵:“我是青年,是朝阳,我不惧怕黑夜!”   跟着念的声音开口时齐了些,“我是青年,是朝阳,我不惧怕黑夜。”   赵柯情绪饱满,字正腔圆:“我是青年,是骏马,我不惧怕险阻!”   第二句,大家的声音几乎完全一致,“我是青年,是骏马,我不惧怕险阻!”   赵柯:“我是青年,是磐石,我不惧怕岁月的侵蚀!”   众人的声音坚定了很多,“我是青年,是磐石,我不惧怕岁月的侵蚀!”   赵柯:“我是青年,是大海,我不惧怕汹涌的浪涛!”   和声有秩而激昂:“我是青年,是大海,我不惧怕汹涌的浪涛!”   赵柯高举起拳头,“风雪刺骨,热血难凉!青年有为,长风破浪!”   大人们同样举起拳头高喊,喊到激动,脸红脖子的筋泛起。   连小孩子们也奶声奶气地大声跟着喊:“风雪刺骨,热血难凉!青年有为,长风破浪!”   胡和志起初没跟着,掩在人群中,后来受到感染,也莫名其妙地喊起来。   众人一遍又一遍,喊到嗓子沙哑,喊出了胸口的郁气。   赵柯中途就不再参与,悄悄退了出去,冷风一灌,嗓子痒得厉害,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温的,喝一些。”   傅杭经常会递给她这只水壶,这是他专门给她准备的,只给赵柯用。   赵柯自然地接过来,盖子已经半松,她扭开喝了两口,压下喉咙的痒意。   傅杭拿回了水壶。   每次递过来又收回去,赵柯看着,“你不如直接送给我。”   傅杭道:“我想留念。”   赵柯:“……”   她用过的水壶……留念?   傅杭轻笑,“玩笑。”   赵柯故意面无表情,不好笑。   “你不会记得勤换热水晾着。”   傅杭一个文化人,耍起无赖,“我们的追求终将拉开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不是吗?就当用你答应我却没有实现的挡箭牌机会换我这一次任性,我不会做奇怪的事。”   他说出来就很奇怪。   不过赵柯微微耸了耸肩,大方地张开手臂,“带带水就够了吗?小傅知青,拥抱一下吧,祝你前程似锦。”   傅杭深深地望着她,张开手臂,紧紧拥住她。   他们的身形,完全契合,傅杭宽厚的胸膛完全笼罩住赵柯。   赵柯头埋在他胸前,啥也看不见,倒也安然,志同道合的好战友似的拍傅杭的背。   教室,一群人堵在门口,以赵村儿大队的人为首,互相挤来挤去——   “踩我脚了。”   “往那头点儿,我看不清了。”   “嘘嘘嘘,小点儿声儿……”   赵柯闷声道:“如果你是想捂死我解气,还可以再抱一会儿。”   傅杭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两人分开后,一同转向教室。   一群老大不小的人瞬间变成顽童,开始起哄:“哇哦哦哦哦——”   赵柯也冲他们张开手臂,“要不要抱?”   众人互相对视,第一个人箭似的冲出来。   “啊啊啊啊——”   以后不见得还有机会,其他年轻人也如同野兽出闸,涌向赵柯。   赵柯淹没在热情之中。   12月23日,农技站的拖拉机早早等在中心街上,准备送考生们去县城考试。   考生们结伴过来搭车,走到这条街上,全都呆住。   一夜之间,街道两侧,堆起了整齐的雪人,雪人的身子上,插着红纸做得简易小旗子,上面写着各种笔迹的[旗开得胜]。   而社员们担心他们紧张,并没有出现。   每一个见到这些的考生,全都热泪盈眶。   赵柯过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中带泪。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可爱的人,她才不惧辛苦,无比坚定。   ·   一群人在[旗开得胜]的祝福下,缓缓驶向他们新的赛道起点。   ·   1978年2月6日除夕,公社组织,举办一场专为送别的篝火晚会。   考分保密,考生们考试结束后,跟傅杭对过答案,很多人都大致有数他们考得如何,只是仍然抱有期待。   近来,通知书陆陆续续地寄来。   赵柯监管极严,每一封通知书都经过公社下发到个人,务必保证冒名顶替的恶劣行径不会出现在双山公社。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喜不自胜,没收到的,有一部分人已经知道希望落空,而另一部分,如赵柯、傅杭等人,即便通知书还没到,大伙儿也知道他们成绩好,落榜的几率很小,通知书没来,很有可能是更了不起的高校。   赵柯和傅杭稳得住,其他人一天没拿到通知书,一天便放不下焦躁。   不过篝火晚会,大伙儿还是暂时放下了其他情绪,释放着自己。   前半段,有技艺的都走到中间大展身手,表演助兴。   渐渐地,离愁别绪笼罩住所有人,有情绪敏感的,红了眼眶,轻轻啜泣。   他们在双山公社一起下过乡,一起种过地,一起同过窗……苦也苦过,哭也哭过,笑也笑过……   他们习惯了四季分明,习惯了漫长的冬天占去一年的三分之一,习惯了大雪纷飞的凛冽,习惯了冬天会生冻疮,然后一年一年地犯,也习惯了热炕头上啃着烤地瓜猫冬……   真要走了,有激动,也舍不得这里。   哭泣声越来越大,赵柯叹了一口气,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站起来,“有一件事,想跟大家分享。”   无论是泪眼朦胧,还是埋头沉默的人,目光全都投向她。   傅杭却垂了垂眼,又不舍地看向赵柯。   吴主任等公社的干部干事们也都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同志们,读大学是为了吸收更多的知识,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经由那里,走向各行各业不同的道路,但我们殊途同归,只要信仰不灭,未来,我们都会成长为国家的中流砥柱。”   赵柯弯着眼,“公社已经沟通过,也得到了县里的同意,我会在职读大学,未来继续担任双山公社书记。”   “之所以没有提前说,是不想因为我个人的决定影响你们的选择,当然,我也不是一定不离开,没那么犟,国家需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接受调配。”   火光映照在她带着融融笑意的脸上,所有人都定定地望着她。   赵柯的能力,完全可以一毕业就进入更大的舞台,轻松拥有更广阔的前途,但她却说,她要留在双山公社,留在基层了。   震惊、肃然、敬佩……油然而生。   有些时候,人们会忘记信仰,会觉得固守信仰的人傻,可正是有这样一群坚守信仰的人,希望才一直存在。   赵柯承诺:“各位,双山公社永远是你们的第二故乡,往前跑,不用犹豫,不用回头。”   众人久久无声,他们说不出话来。   赵柯深深鞠躬,“感谢各位过去对双山公社的付出。”   吴主任等干部干事们互相看了看,也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起鞠躬。   这么一片边疆苦寒之地,有人选择离开,也有人选择坚守下去。   赵柯曾经也奇怪,为什么国家一直鼓励支边支农,现在她明白了--为了领土的主权,为了生机,为了传承。   只要有人坚守在这片土地上,那么这片土地就永远都属于这个国家,不容侵犯,这片土地上的希望也永远都不会断绝。   那她呢?   她的选择是什么?   赵柯想,真的到了选择的一天,答案很清晰--事业还未成,她是放不下的。   所以……   不走啦。   留下啦。   赵柯在这个地方成长,也会在这个地方继承和坚守老一辈建设者们的信仰,繁衍生息、建设开拓。   她,他,他们都热爱脚下这片土地,热爱这个国家,有时候只是忘了,但总会想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