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都市怪谈拆迁办》作者:撕枕犹眠   文案:   【你好,欢迎加入拆迁办大家庭。以下是我们的第九版内部员工守则,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请务必熟读并背诵】   【一作为拆迁办成员,当你进入一个新的怪谈区域时,你有能力也有义务对所在怪谈区域规则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和优化。请务必相信这点。】   【二请牢记,当前所有怪谈区域,都必须在拆迁办管制下运行。搭建区域必须申报登记,一切规则必须公开化、可视化。必须设有明确可行的逃生通道。必须以提供情感体验为唯一建设目的。如有违者,可勒令其修整或直接强拆。】   【三所有未经申报的怪谈区域,一律视为私搭乱建。可在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体验后,勒令其修整或直接强拆。】   ……   【十五怪谈拆迁办是存在的、是广为人知的、是具有强大公信力与威慑力的。请你务必相信这点。】   【十六如果你发现怪谈区域的居民开始对你缺乏应有的[尊重],请反复重读第十五条,直至[它们]再度端正态度为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千万不要被[它们]发现,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怪谈拆迁办。】   【怪谈拆迁办主任兼第一创始人许冥留】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无限流爽文规则怪谈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冥┃配角:兰铎┃其它:   一句话简介:诡异的规则,是疯狂的温床。   立意:纵使身处黑暗,亦可以身成炬。   作品简评:   初入职场的社畜许冥,因为一次加班而误入另一个诡异的世界,危机重重,险象环生。为了求生,许冥绞尽脑汁,最终破解怪谈规则,凭借着虚构组织“怪谈拆迁办”,带着自己和朋友们逃出生天,并从此走上破解怪谈、壮大“拆迁办”的奇妙旅途。在不断解救他人的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地见证着人性的美好与闪光。   本文设定新颖,节奏轻快,人设丰满,通过惊悚与搞笑的结合带来多层次的阅读体验,借由许冥的视角,勾勒出人性的美好,值得一读。 第一章   周日·晚上九点   按说应该是休息的时间,“小鹿传媒”的办公室却依旧灯火通明。利落的键盘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间或两声嗦粉的吸溜声,反倒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   许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正在倒腾一张该死的海报。旁边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一条条信息接二连三往外跳:   【脑壳有包:许铭!别装死,看到回我一下!】   【脑壳有包:都是一家人,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脑壳有包:小长假你也别回来了,我会带铃铃去度假散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脑壳有包: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心眼怎么那么小?我记得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脑壳有包:都说了铃铃身体不好,你跟她计较做什么?】   “……”   消息跳完,手机又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依旧是那位“脑壳有包”。许冥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随手摁掉,过了一会儿,对方却又打了过来。   “呃……冥冥老师?”恰好一个同事过来找许冥,见状微顿,“有人打你电话。”   “哦,不用在意。傻×而已。”许冥冷静地说着,顺手拿起手机,挂断拉黑一气呵成,旋即看向旁边人,“找我有事?”   “嗯。”同事妹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新节目的那组宣传海报,文案又改了一版,刚发你邮箱了。麻烦冥冥老师把海报也调整下……”   “啊,又改啊?”许冥一愣,打开邮箱,“改动大吗?”   “不大不大,就是改了部分宣传词。”同事赶紧道,“毕竟节目叫‘怪谈终结者’嘛,策划就觉得,用词还是得更极致点、更阴间点……”   ……这改动有什么意义吗?   依旧很土啊。   许冥真情实感地困惑,想想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和对方确认过改动,便打开ps,老老实实地修了起来。   ——【怪谈终结者】。对于这个企划,许冥其实不是特别了解。只大概知道,这是他们这家主营自媒体的小公司正在筹备的新节目,主打的就是一个怪谈探索。目前已经试录了两期,内容无非就是跑去那种有可怕传说的建筑物里到处走走,拍拍视频……   挺老土的形式,但就是有人爱看。比起单纯的恐怖片,这种现实向的鬼屋探险似乎更能戳中某些人追求刺激的神经,尤其是现在不少怪谈,很接地气,总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感觉,更刺激了。   不过许冥对这个新系列不是太看好。   在她看来,比起装模作样的八卦黄符十字架,那些拍摄人员更该带的是安全帽和安全绳。毕竟他们去的地方,可有不少都是准备拆迁的危楼……天晓得,大晚上的往那种地方跑。万一出了什么事,打车都不一定打得到。   思及此处,许冥下意识往不远处空着的几个工位上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面前正在修改的海报上,又不由一顿,在心里“诶呀”了一声。   尴尬,打错了——许是方才开小差的缘故,原本的“怪谈终结者”,竟被她改成了“怪谈拆迁办”。   ……不过别说,这名儿还挺有意思。   至少在她看来,比那什么“怪谈终结者”有趣。也更适合当前的排版。   许冥想了想,索性便将这张海报单独保存了一份。正打算继续改,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一张熟悉的脸倏然出现在旁边。   “冥冥老师……”邱雨菲挎着小包,一脸恳求地看着许冥,“问一下,你还有多久走啊?”   “有一点东西要改,快了。”许冥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那我等等和你一起走吧。”邱雨菲叹了口气,“公司外面的灯不知怎么都关了,黑咕隆咚的,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许冥:“……”   “既然这样,那不如现在就撤吧。”许冥想了想,果断拿出U盘,将一堆海报文件拷了进去,“我剩的工作不多,带回去做也行。”   “呜,谢谢你!明天请你喝奶茶!”邱雨菲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许冥摇了摇头,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一直搓手?很冷吗?”   “别提了,我们那边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坏了,刚才突然好冷。还是你这边舒服。”邱雨菲呼出口气,“冥冥你有什么重的东西吗?我帮你……咦?这什么?好别致啊。”   注意到搁在桌角的一本笔记本,邱雨菲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本子不大,大约两个巴掌大小,薄薄一本。令人惊奇的是它的表面——封面和封底都覆盖着一层褐色蜡制物,表面凹凸不平,在灯光下显示出奇特的色泽。   “你说这个?”许冥瞟了一眼,“前阵子网上买东西送的。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就一普通本子。”   甚至连纸质都很一般。如果非要说除了封面外,还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它的扉页上,还有一行自带的名字——   “九号规则书”。   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并没多好看。许冥也就没太把它当回事,直接拿来当草稿本了。   随手将那本本子塞进包里,她起身招呼着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去。   推开公司门,果见外面的走廊一片漆黑。放眼望去,除了她们公司之外,整层写字楼,竟再没一点灯光,唯有墙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牌,绿油油地亮着。   这栋写字楼主要用的还是玻璃墙,走动时旁边的墙壁会印出隐隐约约的倒影,还会跟着一起活动,确实有点刺激。   “对吧!”邱雨菲第一时间抱住了许冥的胳膊,“以前下班再晚,楼里总还有点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公司居然全都走了,走廊灯也不开……黑黢黢的,吓死人了。”   “这说明现在还坚持着周日加班的只剩我们几个倒霉蛋了。”许冥叹了口气,拖着邱雨菲往前走去,“我不觉得吓人,我只觉得凄凉。”   邱雨菲:“……”   倒也是。   许冥他们的公司位于写字楼七层的最北边,恰好是距离电梯最远的位置。许冥二人用手机打着手电往前走,在转过一个拐角后,终于连自家公司的灯光也看不见了,能看清的,唯有手电照亮的一小片区域。   “你没事吧。”注意到抱着自己的邱雨菲还有点抖,许冥忍不住看她一眼,“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怂啊。”   “还不是因为刚才那几个摄影组的,在那儿讲什么宏强公司的事……”邱雨菲抱怨地咕哝一句,许冥微微挑眉:“宏强公司?这名儿听着有些耳熟啊。”   “诶呀就小张他们今晚去拍的那个。”邱雨菲道,“宏强咨询嘛。”   说起来,这也是个流传很久的故事了——据说城北郊区有一栋废弃的写字楼。那里曾属于一家叫宏强的咨询公司,是它们的分部。结果有一次楼内发生火灾,整个分部损失惨重,尤其是位于顶层的九楼,当时好多人都没能跑出来。   “大火之后,总公司便将分部搬到了其他地方。那栋楼也被废弃了。可附近的居民,却仍会在工作日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人活动的声音。偶尔还会有人过来,说是要来‘参加面试’。”   漆黑的走廊里,邱雨菲一边贴着许冥往前走,一边小声复述着她从其他同事那儿听到的故事:   “于是就有了一种说法,说是那些因为火灾而丧生的员工,从此永远地留在了楼里。他们不知道公司已经搬迁了,因此,他们仍在原来的办公地点,日复一日重复着生前的工作,甚至还会通过各种渠道,对外招聘新的员工。而一旦接了他们的offer,加入了他们的公司——就再也别想离开了……”   许冥:“……”   许冥:“哦。”   “哦?!”邱雨菲惊讶地看着她,“你就这反应啊?”   许冥:“不然呢?”   “至少也稍微惊恐一下吧……你这样显得我很怂诶。”邱雨菲咕哝着,紧张地扫了眼四周,抱着许冥胳膊的手紧了紧,“而且,你不觉得这故事在这种场合效力翻倍吗?正好都是写字楼,噫。”   “很多时候,人都是自己吓自己。脑补才是害怕的根源。”许冥一本正经,“我倒是听过一种说法。恐惧是人心的缝隙,这道缝隙越大,就越容易被某些东西趁虚而入。”   邱雨菲啧了一声,忍不住锤了下她。许冥笑了下,又道:“你要真压力太大的话,我这还有个方法,你可以试试。”   邱雨菲:“?”   “稍微转换下思路,不要用常见的逻辑去解读你获得的信息,同时试着将结论导向能引起你其它情绪的方向。”许冥拍了拍她的胳膊,“比如,你说死过人的废弃写字楼里,工作日总会传来活动的声音,觉得很吓人,对吧?”   邱雨菲:“嗯。”   “现在,换个角度想想。”许冥循循善诱,“人家闹鬼都只在工作日。而我们,周日还在加班,九点多了人还没到家。明天早上九点钟又得过来上班。之后算上调休,一周得连上七天。”   邱雨菲:“……”   许冥:“我们这种还在实习中的应届生,甚至还没有五险一金。”   邱雨菲:“……”   许冥:“怎样,还害怕吗?”   邱雨菲:“……”   “老实说,还是害怕。”默了一会儿,邱雨菲老实道,“只是现在比起害怕,我更想冲到傻×老板的家里给他一个大逼兜。”   “这就叫进步。”许冥表示欣慰。   邱雨菲:“可这本质不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   “哪有,明明很有道理。”许冥语气笃定,“啊,到了!”   手电的光芒朝前一晃,终于照见了位于走廊尽头的电梯门。许冥暗松口气,正要上前,目光忽然一顿。   只见电梯门上,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一张纸。   “奇怪,这是什么……通知吗?”邱雨菲小心翼翼地上前,将脸怼到纸张前,轻轻念出了声:   “‘尊敬的各位业主,为保证本楼电梯设备正常运行,减少火灾隐患,物业服务中心正对本楼电梯进行检修,所有电梯暂停运行,将在检修完成后恢复使用,具体时间以我方书面通知为准。如需下楼,请使用逃生通道。   “‘由此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如违规使用该电梯,一切责任事故将由使用单位自行承担’……”   难以置信地诶了一声,她试着伸手按了按电梯按键,露出一脸懊丧:“不是吧,真没反应了。”   她转头看向许冥:“好烦。这样我们就只能得走楼梯下去了。”   许冥却没立刻应声,只依旧盯着那张纸,直到邱雨菲又问了第二声,方轻轻点了点头:“或许……是吧。”   什么叫或许?   邱雨菲不解地看了过去,许冥却没再搭理她,唇角不易察觉地抿紧。   不对劲。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傍晚出来丢垃圾时明明还没这张纸。而且哪有物业周末大晚上搞检修的?   这字的状态也很怪。大部分字都有些糊,唯有“如需下楼,请通过逃生通道”一句,是用水笔写的,字迹分外清晰——而且特意强调这么一句,反而显得奇怪了。   还有就是这上面的落款……   许冥蹙了蹙眉,一手压在了通知上,将脸和灯光都凑得更近了些。   通知上面的落款处没有写明单位,只印了个公章。且盖得时候明显不走心,红色的痕迹模模糊糊,缺东少西。许冥眯着眼看了半天,也只能看清“公司”两个字,但她非常确定,这绝对不是她们写字楼物业的公章。   别的不说,光是字数都对不上。   “……”怀疑地盯着那纸又看了一阵,却再看不出更多端倪。略一思索,许冥终究还是直起身来,准备和邱雨菲一起走楼梯下去。   楼梯又在另一个方向,还得走一阵。邱雨菲抱着许冥的胳膊,不太高兴地嘟嘟囔囔。许冥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片刻后,忽然开口:“雨菲,能不能先陪我回去一趟?”   “啊?”邱雨菲脚步一顿,一脸茫然,“啥?”   “回去一趟,回公司。”许冥依旧是那种平静的语气,握着手机的手指却微微一紧,“抱歉,我刚突然想起来,我饭盒没拿。”   “诶,冥冥你今天带饭吃的吗?”邱雨菲愣了下,旋即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那就回去吧,还好你想起来得早啊,我们还没下楼。”   “嗯,麻烦你了。”许冥应了一声,任由邱雨菲带着自己转了个方向,后背不觉已微微冒汗。   趁着邱雨菲不注意,她再次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腹与手掌。   ——方才阅读通知时,她曾顺手将手掌按在了纸张上,结果不知是不是那纸的打印质量不好,从那纸上沾下了不少黑色的痕迹。   许冥原本以为是油墨,然而触感却又不太像。直到刚才,她试着嗅了嗅,方真正确定下来——   她手上沾到的是灰。   是那种,东西烧焦之后,产生的黑灰。 第二章   真要说起来,许冥的真名,并非“许冥”。   这是她的笔名,大学时画画写小说都用这个,正好现在这个公司的员工大都习惯用昵称,她便将这个名字又拿了出来,当做自己在公司的花名。   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其实叫“顾铭”。再往前几年,则是“许铭”。这种变化的背后,则是一个很土的原因——   出于某些微妙的理由,她过去是被送到别人家养的。直到带她的那位许姓阿姨无故失踪,她才又被家人接回来,改回了原本的姓氏。   不过回来归回来,她和所谓的“家人”之间却总透着生疏和格格不入。这种疏离在一年前,亲生父母过世后终是达到顶峰,剩下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几乎毫不掩饰对她的排挤,从父母身后事办完到现在,他们甚至都没让她进过家门。   知道这事的亲戚总说是他们不地道,说她哥偏心,妹妹太心机,为了争遗产一点情谊都不讲;可许冥却很清楚,这种排挤,和遗产还真没什么关系。   该给她的都已经打到了卡上。他们对她,可能就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当然,或许也能说是“害怕”。   和她生身父母一脉相承的,对她的害怕。   *   周日·晚上九点三十五。   手机的强光在走廊中摇摇晃晃,寂静的走廊中唯有细碎的脚步声不住响起。   “冥、冥冥老师……”邱雨菲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啊……”   “我们都走了快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到公司呢?”   “……”   安抚地拍了拍紧抓着自己的手,许冥没急着说话,心脏却微微沉了下去。   确实,已经看不到了。   虽说他们公司的位置距离电梯是最远的,但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还找不到。不仅如此,试图联系其他人的电话也一直没有打通,手机没信号,公司的灯光更是一点都看不见……   明明现在应该还有人在加班的。   思及此处,许冥眼神越发凝重。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体质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时常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痕迹,有时也会走到奇怪的地方。   因此,在察觉到电梯上那张通知的古怪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方面”,并习惯性地采取了自己过去最常用的应对方式。   去找人。   不接受任何奇怪的指示、不搭理任何古怪的迹象,而是立刻回头,往明亮的、活人多的地方赶。根据许冥的经验,这往往能解决百分之八九十的问题。   但这回,明显不对劲。   她明明没有听从通知的指示,人却还是陷进了奇怪的处境。   所以现在这算什么情况?鬼打墙吗?   许冥不太确定。她一面安慰着语气越发慌乱的邱雨菲,一面飞快地思考起对策。冷不防脑海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空灵清脆又稍纵即逝:   “嘻嘻。”   许冥:“……”   什么鬼动静?   许冥皱了皱眉,沉吟了下,果断当做没听到。恰在此时,却听邱雨菲一声惊叫,整个人蓦地往下一跌,拖拽得许冥也差点摔下去。   “雨菲?喂!”许冥慌忙稳住身体,正要询问情况,邱雨菲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唰地苍白。   “有、有东西!”她惊恐道,“我刚刚看到了,前面有东西——”   即使只有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那突兀出现在手电光芒中的,一张烧焦的人脸!   “什么……不是,等等,你别坐地上,先站起来。”许冥一怔,赶紧将人往上提。邱雨菲拼命摇头,声音里隐隐已带上了几分哭腔。   “起、起不来……腿软了……”   似是仍沉浸在巨大惊吓中,邱雨菲话语带着颤抖,又有些颠三倒四:   “我真的看到了,不是幻觉,冥冥老师你信我,这里有脏东西……鬼打墙!我知道了,我们肯定是遇到鬼打墙了……啊!”   话未说完,却又听她一声惊叫。许冥连忙看过去,正见邱雨菲眼睛圆睁,惊恐地瞪着走廊一侧的玻璃墙,紧跟着,又开始连连摇头,嘴巴大张,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挤出声音——   “……跑。”   “冥、冥冥你快跑,它过来了,从玻璃里过来了……啊,别过来!别碰我!救命、救命——”   尖叫的声音很快便戛然而止。在许冥震惊的目光中,邱雨菲身体突然往后一仰,一脚却高高抬起,像是被什么拉直了一样。   不仅如此,她整个人都开始在地板上移动,手掌挣扎地紧扒住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   饶是许冥见鬼经验丰富,这会儿也有些被惊到了,赶紧抓住邱雨菲的胳膊,将她使劲拖住。再往邱雨菲的脚边看,却只能看到她笔直抬着的左腿和乱蹬的右腿,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有东西发起攻击了吗?它们正在试图拖走邱雨菲?为什么我看不见?   许冥面色一凝,却听脑海里又一道声音响起:   “嘻嘻。”   又是那道空灵缥缈的声线,又是那种很欠的声音。   好烦。   许冥啧了一声,顾不得搭理那个欠揍的声音,只拼尽全力,死死抱着邱雨菲的上半身,继续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角力——好消息是,从手上感知到的力道来看,对面的力气也不是特别大,至少没到能将两人一起拖走的地步……   不过对许冥来说,也足够吃力了。而且,作为活人她会累,对面那个不知来历的东西可不会……   偏偏对这种局面,她也没什么应对的经验——以前都是自己遇险自己脱险,总结下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努力保持镇定……不过就邱雨菲这个状态,让她不要害怕显然极不现实。   可自己现在又看不到那个正在拖拽她的东西,更妄提攻击……许冥咬紧牙关,大脑飞快转动,忽似想到什么,蓦地将目光转向了邱雨菲。   后者这会儿明显已被吓得魂不守舍,一直在拼命叫着“放开”和“救命”。许冥提高音量,连着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愣是将她的注意力又喊了回来,跟着迅速开口:“邱雨菲,你能看到现在抓着你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啊?   邱雨菲震惊地看她一眼,又闪电般地看了看自己的脚边,稍一迟疑,还是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能、能看到。”她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哭腔,“是一个干尸一样的东西、焦黑的、爪子像树枝,破烂衣服,还挂着牌……”   “好的不用描述那么细。”许冥打断了她,“你能看到就行。”   “现在,听我的——去踹它!踹它的要害!”   ……啊??   邱雨菲再次震惊地看她一眼,仿佛听她说了什么疯话。   “不、不是,冥冥啊!”她这回是真的哭出声了,“怎么可能踹得到……”   她一直在蹬脚,根本没用好吗!   “为什么不可能?”许冥却不假思索地反问一句,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既然它能摸到你,那你肯定也能打到它!”   “——你确定?”邱雨菲被她搞得连哭都忘了,愣是怔了一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题是这事它不归牛顿管吧,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瞎说——”   许冥:“……”   老实说也不是特别确定。可她是真的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碰触是双向的,所以人在被鬼碰触的前提下也能反击到鬼,这个规则明显是能成立的!   “总之你先试试!”许冥语速加快,语气依旧是那么理直气壮,“死亦为鬼雄,牛顿他现在又没活着!”   ……这也叫理由?!   邱雨菲都听傻了。她第一次知道即使是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人也是扼制不住吐槽冲动的——   可另一方面,不知是不是大脑已经被吓到神志不清,她一时竟觉得这话似乎还真挺有道理……   来不及细想,脚上传来的可怕触感很快又夺回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僵持了这么久,许冥这边显是有些撑不住了,眼见着身体一点点被拖拽着,往黑暗中挪去,邱雨菲的恐惧终于到达顶峰——   “啊啊啊给我滚蛋啊!”她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一直挣扎的右腿本能地又是往前一蹬——   下一秒,却见她整个人兀地一顿。   眼睛圆睁,睁得甚至比方才还大。   许冥不知她又看到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这边感受到的拉扯力道突然小了不少。她抓住机会,又将人往自己这边拖了拖,完了才道:“你又看到什么了?”   邱雨菲:“……”   “我看到它摔了。”她喃喃地开口,神情犹带着几分飘忽,“我踹的。”   明明之前一直踹不到的,碰到也只是穿过去而已。   许冥:“……”   看,我说啥来着。   她看看再次陷入呆滞的邱雨菲,疲惫地呼出口气,正打算让人先起来,下一瞬,却见邱雨菲神情一变,眼神一凛,两脚一抬——对准前面的空气又开始踹!   “让你吓我!让你抓我!当我好欺负吗?我跟你说我可是练过的!踹你,踹你的蛋——”   邱雨菲骂骂咧咧,两脚抡得跟踩车一样。一旁的许冥默了一会儿,迟疑着松开了抓着邱雨菲的手,邱雨菲竟也没说什么,只飞快地爬了起来,冲到方才猛踹的位置,“呀喝”一声,又一击高位鞭腿,狠狠补上了一脚——   紧跟着便一溜小跑冲了回来。   许冥早有准备,一见她回来,立刻拽着人往反方向跑。跑的同时,还没忘问一下刚才的情况:“所以你最后把人怎么样了?”   “我把它头打掉了!”邱雨菲鼻音厚重,语气却十分高亢,充满自豪,“那家伙看着可怕,其实动作很慢,力气也不大,只要能打到就完全不怕了!”   “装X时麻烦记得先把眼泪擦掉。”许冥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句,看了眼手里手机的电量,有些烦恼地啧了一声,“手机快没电了,还是得先设法离开这里才行……”   “早知道把充电宝带上了。”邱雨菲吸了吸鼻子,“冥冥老师你还好吗?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虚……”   许冥:“……”   她不知该不该告诉邱雨菲,她的感觉还真没错,自己现在确实有些腿软——不过不是被吓得,而是累得。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角力时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走路都有些费劲,胸口还有点疼,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邱雨菲显然也想到之前人体拔河的事,感激地看她一眼,又迅速转过了话题:“话说,我们算是打败刚才那家伙了吧?是不是打败它,鬼打墙就破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嗯?”   许冥未说完,神情忽然一顿。   就在刚才说话的同时,她们已经匆匆又跑过一条走廊。转过拐角的刹那,许冥分明感到,周围的环境有了刹那的变化——就好像她们穿过了某层障壁一样。   而且,她听得清楚。就在那种变化发生的同时,她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   只是这次,那个声音说的不是“嘻嘻”。   ——它只轻轻地“啧”了一声,似乎刚刚见证了某件令它特别不愉快的事。   许冥心里一动,脚步却不敢停,继续就着手机的光芒就往外跑,没跑多远,却是突然愣住了。   只见两人的右边,就在十几步外,一团熟悉的灯光正透过玻璃墙,稳定地透出来。   “是公司!”邱雨菲怔了一下,欢呼出声,“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为了看到自家公司的大门而喜极而泣。   邱雨菲一个没忍住,刚刚干涸的眼眶又开始湿了。她慌忙擦了下眼睛,拖着许冥快步上前,正要推门进入,手臂却被许冥蓦地扯住。   “等等。”她听见许冥道,“雨菲,先和你确认个事。”   ……?   她不解转头,正对上许冥平静的双眼。   “我们的公司,是七楼对吧?”   “当、当然啊。”邱雨菲想都不想道,“7012嘛。”   “而且写字楼,一共也就八层,对吧?”许冥再次道。   邱雨菲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只得再次点了点头。却见许冥叹了口气,将她往后扯了扯,掰着她的脑袋,让她看向旁边的门牌:“那你仔细看看,这又是几号?”   邱雨菲:“……”   说来也怪,方才还觉得十分正常的信息,经许冥这么一强调,其中的问题,突然就变得无比明显起来——   9012   只见那张门牌上,写着的,分明是9012。   “九……九楼?”邱雨菲微微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九楼?”   “……”   “或许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公司吧。”许冥松开掰着她脑袋的手,独自往旁边走了走,低头盯着紧闭的玻璃门看。   邱雨菲缓缓转头,下意识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整个人忽然颤抖起来。   玻璃门的门扉上,是用装饰贴纸拼出的公司logo。   沐着室内透出的溶溶暖光,本就色浅的装饰贴纸,更是变得不太显眼。即使如此,邱雨菲也看得很清楚——   门上贴着的,根本就不是她们就职的“小鹿传媒”。   而是“宏强咨询”。 第三章 (小修)   宏强咨询。   邱雨菲当然记得这个名字。不久前,她才因为一个相关的鬼故事,被吓得连夜路都不敢一个人走。   “这、这应该是假的吧?”强忍后背窜上来的阵阵凉意,她艰难寻找起合理的解释,“可能只是临时的装饰?小张他们不是正在宏强那拍摄吗?可能是需要补拍一些镜头,所以才要做下场景……”   “拉倒吧,我们下班离开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回来。”许冥不客气地戳穿了她自欺欺人的想法,同时伸手,稳稳按住了邱雨菲缩起的肩膀。   “这种时候,急也没用。先想想看之后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邱雨菲脸色越发难看,“除了跑还有别的法子吗?”   “我估计直接跑会有些困难。”许冥实诚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朝后走的话,就又会回到那种没灯的走廊……”   目前接触到的疑似出口的地方,只有电梯和楼道口。但电梯没法用,而楼道……   许冥还在在意着之前的那张通知。而且,关于楼道的情报,也明显不足。   又隔着玻璃墙往里看了看,许冥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一旁的邱雨菲吓了一跳:   “等等,冥冥老师,你确定要进去吗——这可是幽灵公司啊!”   “我知道,但这不是没别的地方逛了吗。而且我手机快没电了,这里至少有灯。”许冥探头进去,四下一望,“你要是怕的话就在外面等我。”   邱雨菲:“……”   等是不可能等的,绝对不可能等的!在这种恐怖场景里,保命的第一要义就是绝不落单,上厕所都得挤一个隔间好吗!   邱雨菲咬咬牙,赶紧跟了上去。谁料前脚刚进大门,后脚就听“哔哔”一声,她匆忙转头,片刻后,僵硬地收回目光。   “那、那个,冥冥……”   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大门的电子锁自己锁上了……”   “发现了。”许冥回应着,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眼,默了下,又很快收了回去,“安心,既然进来了却没直接死掉,就说明还有挣扎的机会。先到处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啊,意思是还要翻东西啊?”邱雨菲咽了口唾沫,“万一又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逃呗。你练过的你怕什么。”许冥道。   她和邱雨菲大学同窗四年,对对方的真实武力值还是有点数的——这妹子可是家传的咏春,大学还去过散打俱乐部。   “……”想起方才自己将某东西头都踢掉的场景,邱雨菲似乎也冷静了些。许冥又道:“而且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里的场景还不错么。起码看着挺像样。”   虽然从外面看和小鹿传媒差不多门面,实际空间却大多了,一眼望去成片的工位,规规整整,还有专门的茶水区和接待室……重点是还很干净。   “有又怎么样,也得敢用啊。”邱雨菲小声道,“像茶水间的水,就算有,你敢喝吗?”   “水没事,就算喝了问题也不大。”许冥边环顾边道,“别乱吃别的东西就行。食物可是第二危险的东西。”   这算是她的经验之谈——至少在她过往的经历里,怪谈区域内的水电,都是可以直接蹭的。   当然会有副作用。喝了水的话,出去就会感冒发烧,或者过敏;而电子产品如果在这种地方充了电,出去基本就废了。   不过许冥对此无所谓。她身上就带了一台手机,而且早就打算换了。   相对麻烦的,只有除了水以外的食物——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着光鲜亮丽的食物,本质到底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吃下去后又会付出何种代价。   好消息是,根据她的经验,活人在怪谈区域里是不会饿的。所以只要克制住食欲,问题应该也不大……   许冥在脑海中默默复习着,一旁邱雨菲却有些诧异,本能追问了句:“食物是第二危险的?那第一危险的是什么呀?”   许冥看了看她,倒是没隐瞒,直接道:“规则。”   邱雨菲:“……?”   “条例、通知、建议书,还有各种笔记。说得宽泛点,就是所有可被阅读和理解的信息,都是有风险的。”许冥说着,忽然停下巡视的脚步,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墙壁:   “喏,就像这种的。”   “……??”邱雨菲一怔,下意识循着看了过去,正面墙壁上贴着一张规整的A4纸——最上面一行大字,清清楚楚:   《宏强咨询员工守则(简)》   *   【宏强咨询员工守则:   【1.按时上下班,不迟到早退。   【2.服从公司的所有安排。积极完成每日工作。   【3.若当日工作未完成,员工应自觉申请加班,直至工作完成,方可打卡下班。   【4.任何人都可使用会议室。如需使用,请将会议室的标牌翻至[已占用],如单次使用时间超过半个小时,请填写《会议室使用申请书》,通过后,才可使用指定会议室。   【5.请勿进入显示[已占用]的会议室。任何存在,在没得到与会邀请的情况下,都不可进入[已占用]的会议室。   【6.请勿单人占用会议室。浪费是可耻的行为。   【7.特殊时段,会议室将暂停使用,请时刻关注通知。   【8.工作生活中如遇到问题,可通过邮件询问相关部门人员,或直接查询完整版《员工守则》   【9.在司期间,请时刻佩戴工牌。】   “……”   “这就是规则?”邱雨菲小声道,“意思是,我们得按照它写的做?”   许冥:“未必,只是违反可能会有风险,但遵守不一定有收益。”一切都得斟酌。   “可这个的约束力,又怎么算呢?”邱雨菲面露担忧,“像这里,说会议室占用后其他存在不能进去,这个应该指的不但是人类吧?可怎么确定,那些不是人的……也会遵守呢?”   “这就看规则有没有效力了。”许冥叹息,“如果无效,那就谁都可以违反。如果有效,那就谁都得遵守。”   她不知道这种强大的约束力是从何而来,但至少她以前经历的怪谈,都遵循着这一法则。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就是可以依靠的。毕竟制定规则的,都是那些非人的存在,是从它们的利益出发——活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揣摩和利用而已。   许冥思索着,低下头去。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块薄薄的工牌。   邱雨菲那边亦是如此。许冥拎起自己的那张,仔细打量了下。但见塑封的牌套里,是几行清晰的字迹:   【姓名:顾铭】   【部门:美术部】   【工号:GM0031】   【所属单位:宏强咨询】   文字的上方,是张一寸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面容僵硬,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容,人像旁边花团锦簇,菊花盛开——   怎么说,看着就走得很安详。   邱雨菲那张也是同样,而她显然被这种不祥的照片刺激得不轻,脸色很快铁青。   而就在许冥以为她又陷入了恐惧时,却听她再次开口,不知为何,声音忽然变得镇定不少。   “冥冥老师。”她认真盯着那张照片,音量很轻,“我想问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规则啊,都是真的对吗?不是编来吓唬我的?”   “……”许冥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嗯,不是。”   “那你大二生日那年,曾经喝多了酒,说胡话。”邱雨菲继续道,“当时你说,你小时候经常遇到灵异事件——这也是真的,对吗?”   顿了一下,许冥轻轻点头:“嗯,这个是。”   “……行,明白了。”   邱雨菲说着,深深吐出口气,旋即丢下了那张工牌,挂在脖子上的牌子轻轻摇晃。   “那接下去的一切,我都听你的。”她缓缓道,声音仍有些紧绷,却努力维持着稳定,“你告诉我吧,我需要干嘛?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许冥:“……”   “既然这样。”她果断朝前伸手,“那就先给我五千……”   “可如果你非要抖机灵的话,我依旧会捶你。”邱雨菲及时补充。   “……”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好吧。”许冥咕哝着,“而且你突然这么支棱,很奇怪啊。我总得先确认下你是不是还正常么……”   “至于接下去要做的事,我之前不就说了?不要害怕,以及——寻找线索。”   邱雨菲:“……?”   “恐惧是人心的缝隙,你越害怕,它们就越能影响你。”许冥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所以,虽然很难,但尽量不要害怕。   “如果实在害怕,你来找我,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另外,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她说着,示意邱雨菲拿出手机。后者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一变。   “……时间变了。”邱雨菲低声道。   她们下班的时间是周日晚上,然而现在手机上的时间,却是周一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至于日期,则是完全糊掉,根本看不清。   “嗯。”许冥点头,“手机里的时间改了,这个变动不会没有意义,所以我们等等可以重点找找关于时间的线索,关于‘工作’方面的内容也需要进一步确认。还有就是——”   邱雨菲:“嗯嗯?”   “……规则。”   眨了眨眼,许冥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邱雨菲一愣:“什么?”   “我说接下去需要找的,还有更多的规则。”许冥轻声道,“条例、通知、建议书,还有各种笔记。说得宽泛点,就是所有可被阅读和理解的信息——能找多少就找多少。”   “我们活命的机会,或许也就在那些规则里了。”   *   同一时间。遥远的另一间房间内。   房间幽暗,唯有电脑屏莹莹地亮着。两道臃肿的身影坐在屏幕前,一个似是在埋首吃面,不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另一个则将两腿都架在电脑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脑画面,突然嘎嘎笑了起来。   但见屏幕里,正是宏强公司的局部场景——通过四十五度角俯视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正在交谈的许冥和邱雨菲。   视频没有声音,只能看到许冥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了充电器。   “笑什么呢?”一个婀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房间中,身体前倾,纤细的手臂轻轻架在了正在发笑的那人身上。   “在看傻子。”那人依旧笑个没完,伸手指给她看,“这个蠢货,想用怪谈区域的插座充电。”   “……嗯哼?”那女性抬头看了眼,轻轻嗤了一声,“人家可能只是不知道这么做的代价,这也值得你笑。”   她施施然起身,转到了旁边,坐进了角落的扶手椅里:“这就是宏强?看上去只是棵还算茁壮的普通树木而已,犯得着专门去盯它?”   “最近的传闻,你没听说?”那人看她一眼,咧嘴一笑,“有人类熔出了具有预言功能的规则书,而那玩意儿给出的第一条预言就是——   “九号规则书,将会在四五月交接之际,在这座城市的某个怪谈区域中出现。”   “九号规则书?”女人微微坐直了身体,“预言得这么精准?”   “反正得到的预言就是这样的。”那人啧了一声,反问道,“你知道九号规则书?”   “不,但我知道,能得到这个编号的规则书,效果一定很特别。”女人眼珠转动,视线扫向屏幕,“所以呢,你怎么就挑上宏强公司了?”   “不是挑的。这破电脑能随机观测到一定范围内展开的怪谈区域,我想找‘直播’下饭,顺便找找线索,正好切到了这个区域而已。”那人说着,拍拍电脑,笑了一下,“好用吧?我从另一个怪谈区域里抢出来的。”   “它很丑。”女人非常坦率,跟着又道,“那你有收获吗?这个区域里,会有带着规则书的人吗?”   “或许吧。这里头除了这俩弱鸡,还有另外四个活人。我看好其中一个大块头——怎样,要来猜猜吗?”   他再次嘎嘎笑起来:“猜猜看,这些活人里,谁会最先被‘吃掉’?我赌她……哦不,赌她。”   他伸手朝屏幕上一戳,原本想指邱雨菲,想了想,又将手指转向了旁边的许冥。   “这个看着更弱一点。”他大声给出自己的评价。   女人看他一眼,嘴角轻微下撇。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赞同,嗤笑一声,伸手一拍旁边正在嗦面的同伴:“不信的话——来,大眼,你来看这两个女的。告诉我,从她们身上,你能读出什么关键词?”   “……”正在吸溜食物的那人不太高兴地抬起了头,却还是依言看了过去。脸上数十只眼睛成团蠕动着,发出黏糊糊的声响,片刻后,终于报出自己的答案。   “……拳头。”他伸出肿胀的指头,遥遥指了指邱雨菲,又将手指缓缓移向了许冥,给出了自己从她身上读到的关键词:   “白痴。”   “……”   “看,我说什么来着!”   女人陷入了沉默,男人却很开心似地,再度笑出了鸭叫。 第四章 (修)   另一边。   “宏强咨询”·右侧办公区内。   许冥和邱雨菲正在一间会议室里,小心检查着每一个角落。   ——虽说《员工守则》里有提到工作的要求,但她们手里的信息还太少。保险起见,还是先搜一轮比较好。   从会议室找起,也是她的主意:   宏强的办公区域虽大,布局却十分齐整。中央是大片的工位,以长桌相连,每个位置上都有电脑和键盘,一眼望去至少有十多排位置;左边是接待室和茶水间,再往左还有好几条走廊,尚不清楚通往何处。   右边则是扎堆的会议室和办公室。许冥思索后便将这边定为了探索起点,理由很简单:   一来空间相对宽敞,要是出了什么事,更有折腾的余地;二来这边的房间用的都是透明玻璃墙,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工位,视域更广,观察起来效率也更高。   三来,会议室里都有拖线板,方便她顺便给手机充个电。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去看过了,一共三间会议室,全部都是空闲中。   会议室的门上有可自己调整的示意牌,一面写着“已占用”,一面写着“空闲中”;门口则有放着《使用申请书》和水笔的小桌。   许冥她们没打算在里面待很久,即意味着,而她们可以无需申请,直接以开会为名,自己给会议室挂上“占用”的标识——换言之,如果《员工守则》的规则有效,会议室就可以成为她们短暂的安全区。   从结果来看,也确实如此,她们的搜索过程中,并没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至少会议室内没有。   当然,室外就不保证了。   邱雨菲原本并未意识到这点,直到她在某次翻找中,无意间抬了下头。   ——却见方才还空荡荡的玻璃墙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脸色灰败、面无表情,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佩戴着统一的工牌,就那样静静站在玻璃墙外,无声地朝她望来。   然后在和邱雨菲对上视线的瞬间,又不约而同地牵动起嘴角,整齐划一地露出了笑容。   邱雨菲:“……”   怎么说,像极了在拍集体照时,明明很僵硬,却还是努力显出开心的自己。   邱雨菲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笑,反正她这会儿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而就在她缓缓抬手,试图赶紧把许冥叫过来救驾时,墙外的一切,却又消失不见。   奇怪的是,许冥明明和她都冲着同一个方向,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这样啊。”邱雨菲吸着鼻子,没好气地翻着面前的积灰柜子,“怎么鬼也欺负人啊,就专挑我吓呗。”   “也不一定就是就挑你,可能你就正好赶上那个点儿了。”许冥却道,“看过恐怖电影不?里面不都这样,动不动就刷地出现一个幻觉——jump scare,懂?”   邱雨菲:“……”谢谢,不是很想懂。   “总之,你只要记住,怪谈区域里的幻觉,不少也属于这种,目的就是为了放大你的恐惧。所以下次再看到这些,只要没真正攻击到你的,都不用理会,就当它们是气氛组、特效就行。”许冥又贴心地给出补充。   邱雨菲:……   虽然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在试图教会我,但你觉不觉得这要求本身就有点高?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能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柜子。又好奇道:“话说,冥冥你是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许冥:“倒也不是。初中和高中比较多,成年后似乎就再没遇上过了。”   准确来说,是高中毕业后就再没碰见了——所以,今天发现状况不对时,她自己也着实慌了一下。   “而且,怎么说呢……这种条件的怪谈,我其实也是头一回遇上。”许冥下意识看了眼四周,声音低了下去,“老实说,我也还在适应中。”   邱雨菲:“……”   ……?!   “什么叫‘这种条件’?”她有些慌了,心脏再次高高悬起,“是说很大吗?还是很危——”   “干净、整洁、宽敞、现代。”   话未说完,便听许冥再次开口,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感慨:   “装修得体,设施完善,灯光稳定,一眼望去,没有肉眼可见的血迹等脏污,空气中无明显刺鼻气味。垃圾也都好好地装在垃圾桶里……没有直接贴面杀的怪物,也没有上来就公放可疑的声音……”   “免费的水电就不说了。我刚刚看过了,茶水间还有沙发和按摩椅。空调也是能用的,虽然里面有卡头发……哦对,还有,厕所也很干净,甚至还能自动冲水!”   迎着邱雨菲难以理解的目光,许冥深深吐出口气,终于给出了最终结论:   “作为人类活动场所来说,只能算一般,但作为怪谈区域而言,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就冲这稳定的灯光,我就能给到五星!”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顶灯很给面子地闪了下。   许冥:……   许冥:很好,现在只有四星了。   邱雨菲陷入了沉默。   有一说一,冥冥老师你的青少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雨菲很好奇,但雨菲不敢问。邱雨菲想了又想,明智地决定放弃这个话题,继续去翻面前的柜子。   从上层一直翻到下层,忽然看见张张皱巴巴的纸,心中一动,赶紧抽出。片刻后,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找到东西了?”许冥立刻转过了头,“写的啥?”   “……嗯,算是吧。”邱雨菲随手将纸递了过去,有些嫌弃,“又是张‘我爱宏强’。没用的信息。”   真要说起来,她们翻找到现在,似乎就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这几间会议室,看着空间大,实际藏的东西却很少。即使有一些放在显眼处的文件夹,里面写着的也多是相同的东西——要么就是满纸的“好好工作”,要么就是翻来覆去的“我爱宏强”。   就连刚才找到的那张也是……区别就是比较皱而已。   这算个什么事啊,在现实被不做人的老板洗脑,在鬼屋还要被不是人的老板接着洗?   邱雨菲忽然感到有些悲凉——她发现许冥说得其实挺对,当人悲哀的时候,恐惧的心情,似乎是会减弱那么一两分的。   转过头,却见许冥仍在端详那张“我爱宏强”,不由一愣:“怎么?这上面内容有什么不对劲吗?”   “……倒没有。”许冥默了下,道,“只是这纸本身,有点令人在意……”   邱雨菲:“我知道,挺皱的。”   “不止。”许冥拎起那张纸,“之前我们找到的纸,好像没这种带口子的吧?”   “?”邱雨菲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那纸的边缘,有两个明显的撕扯出来的小缺口。看上去就像是被人从订书针上扯下来的一样。   邱雨菲:“……问题是,就算有点不一样。可它上面写的,还是‘我爱宏强’啊?”   还是成片成片的“我爱宏强”,怪渗人的。   许冥想了想,却还是将纸收了起来。   “不确定,再看看。”她说着,随手将折好的纸塞进了包里。纸张落下的瞬间,却听脑海中,再次有古怪声音响起——   “啧。”   许冥:……   “冥冥老师?”邱雨菲探询地看过来,“你又发现什么了?”   “……”许冥却没说话,只若无其事地瞟了眼自己的包。   “没事。”她说着,将那包又往上提了提,语气一如往常得平静,“这边的会议室我们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是去外面找找……?”   话未说完,她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声音蓦地一顿。   邱雨菲不解转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神情亦是一变。   ——只见会议室的门上,那张用来标识“占用”的挂牌,这会儿不知为何,竟自己轻轻摇晃着。   晃得很慢,幅度却越来越剧烈。很快,它就当着她俩的面,自食其力地给自己翻了个身——   朝外的一面变成了“空闲中”。   “……”   邱雨菲看得眼皮子一跳,悚然看向一旁的许冥。后者冲她做个安抚的手势,小心上前,又试着将那块挂牌翻了回去。   ……然而她前一秒刚翻完,后一秒,那牌子便又再次旋转起来。   沉默地将自己翻回“空闲中”。   “尴尬。”许冥道,“这块牌子会自转。”   邱雨菲:“……”   “这种时候拜托你就别讲冷笑话了好不好?”她这心都快跳出来了,“这算什么情况?不是说翻过来就安全了……那规则该不是骗我们的吧?故意把我们骗进来杀?”   “不。”许冥却摇头,“不太可能。”   “规则无效和有效,正常情况下,有效的规则是不会说谎的,也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出尔反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蓦地抬头朝外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脑海中,那道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呀,糟糕的时间点。”   “你们的运气,真不好。”   ……?   许冥微微蹙眉,却没搭理它的话,只继续以目光在外搜寻着。没多久,她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只见会议室外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张纸。   不知是不是距离原因,许冥看不太清。所幸邱雨菲视力很好,很快就向她转达了那上面写的东西:   【特殊时段,会议室将暂停使用。请所有员工迅速离开。】   【再次重复,特殊时段,会议室将暂停使用,请所有员工迅速离开。】   “……”果然。许冥心里咯噔一下。   确实,正常情况下,有效规则是不会反复的。而一旦它开始反复无常,又或是突然失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优先级更高更强势的规则,出现了。   *   另一头。   遥远的房间内,坐在电脑前的男人倒吸口气,兴奋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旁边的女性不解地看他一眼,“要死人了?”   “还没,快了。”男人专注地盯着屏幕,“你没注意时间?这个怪谈区域内的时间,快到十一点半了!”   女人不解:“所以?”   “所以,有趣的事情,马上就要来了——”   男人又开始嘎笑:“这个怪谈区域我以前也刷到过一次。没记错的话,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最令人食欲大开的环节——诶,想想就开心。”   “你看了就知道,可有意思了!” 第五章 (修)   另一边,宏强咨询内。   确认会议室已不再安全后,许冥也没纠结,赶紧带着邱雨菲撤了出来。   才刚走出,忽又听“咚咚咚”连着数声响,声音一下比一下急促。   “什么声?”许冥警觉抬头,邱雨菲站位靠外,因此看得更明白。   “是钟!墙上的钟在响!十一点半了——”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嗡嗡声,整个工位区的电脑,竟齐刷刷亮了起来。   ……居然能开机?   许冥愣了下——她记得在去查会议室前,自己还特意去试过电脑,完全打不开。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注意到屏幕上有字,她赶紧凑了上去,很快又吃力地眨起眼睛:“怎么回事?好糊,我看不清。”   邱雨菲倒是看得清楚,赶紧道:“这是一份紧急通知!说现在到了经理视察的时间,本次视察的部门为美术部,请相关员工及时回归工位,否则后果自负——噫。”   她匆忙看了下自己的工牌。她的部门是文案部,这点倒和现实中一样。   许冥却是美术部的。   许冥也很快也想起这点,眼神微变,朝邱雨菲用力挥手。   “去茶水间躲着,观察我这边的情况!”她飞快道——现在会议室失去了安全区功能,那相较而言,还是有掩体和退路的茶水间更安全些。   邱雨菲:“你不去吗?万一这通知没安好心……”   “那也没办法。规则出现的方式越高调,违抗的风险就越大……”许冥道,“诶暂时说不清,总之你先过去!”   “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叫,没攻击的一律算幻觉!等这边恢复正常后再来找我,靠近前先问我三个问题,如果我的回答有错误,直接给我一巴掌——要没效果,那就多来几巴掌!”   “行!”邱雨菲这会儿倒没半点迟疑,“打巴掌是吧,记住了!”   说完,转身就往茶水间去了。   剩下许冥一个,再次扫过一众工位,有些焦急地咬了咬唇。   更愁人了啊——   通知要求员工回归“自己”的工位,那必然还涉及到一个找位置的过程。而具体的位置,大概率和工牌上的工号或姓名有关。然而她们之前没有找到任何相关信息,工位上也没见有什么标识。   另一方面,尽管她看不太清屏幕上的字,但那些刺目的红字正闪烁得越来越快,这点她还是能看到的——毫无疑问,这预示着她可利用的时间正在减少……   来不及了!   眼看着屏上的红字跳得越发疯魔,许冥把心一横,索性直接坐到了跟前的位置上——而就在她坐下的瞬间,伴随着哔一声响,所有电脑又瞬间黑屏!   跟着又是一阵轻柔音乐响,正常的开机流程启动。很快,所有屏幕都被古早的蓝天绿草画面占据。   桌面上,只有零星几个图标,鼠标还呈现出转圈缓冲的状态,暂时无法使用。   心知这应该代表着“准备环节”已经走完,“经理”即将出现。许冥越发心跳加速,习惯性地扫视一遍桌面上的内容,在看到排最末的一个文件夹时,整个人忽然哽住。   只见那文件夹的名字是:SC0012   ……格式和许冥的工号一样。也就是说,这台电脑,应该属于某个工号为“SC0012”的员工。   一口血都差点吐出来。   这不是坑人吗。   只有开机才能看到标识,那员工只有落座后才能知道自己坐对没有。除非还有其他途径能获得提示,不然这不就是故意坑人……   不过也没办法了。   许冥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违规,那急也没用,赶紧评估违规的后果,然后思考对策,这才是重中之重。   首先,必须明确。规则虽然对人类和怪谈都有约束性,但规则的主体是由怪谈构建,而怪谈,必然是以自己的需求为优先来设计一切。   那这个怪谈,需求的是什么?   员工、爱戴、奉献。至少从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个怪谈很可能不是喜欢直接杀人的类型,而是倾向于先影响认知,再进行猎杀。另一方面,如果想直接杀人,也没必要专门搞这么一个刻意的陷阱……   所以这一拨,应该还是以精神攻击为主。故意让人坐错位置放大恐惧,趁机强化工号的概念和员工的身份,再进行一波惊吓,继续扩大恐惧缝隙,走的应该是这样一套攻心连招。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应该挨得住。   许冥如此想着,整个人镇定了不少。   就在此时,却听脑海中“嘻嘻”一声,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哟呵。可以啊。”   “不过出于好心,我再提醒两句:   “第一,希望得到驯化的食物,不代表不会先把不听话的挑出来吃掉。第二,领导可以容忍无心的错误,可知道错了还不改,这就很讨人厌了。   “所以小孩,在‘经理’看到你之前,趁早换回去吧。”   “……?”   许冥却是愣住了,下意识反问:“换?换什么?”   “……??”不想听她这么一问,那声音似也愣住了。   “换到正确的位置上啊。现在就那么几个空位,电脑又都开机了。你瞎赌一个都比坐这儿好。”   许冥却更懵了:“什么叫‘就那几个空位’?这不到处都是空位吗?”   那声音似乎比她还懵:“什么叫‘到处都是空位’?这明明都快坐满……等等。”   它像是明白了什么,语气终于出现几分起伏:“你、你看不见??”   ……所以到底是要看见什么?   许冥皱了皱眉,难得感到几分真切的慌乱。几乎是同一时间,悄悄从茶水间中探出头来的邱雨菲,则愕然睁大了眼。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工位区赫然已是阴森一片——   几近所有的工位前,都坐着一个僵硬灰败的身影。唯有零星几台电脑前,依然空着。   而许冥,显然是所有“人”中唯一坐错的一个——她的旁边,一个穿着工装,却浑身灰败的女人,正满眼幽怨地瞪着她。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许冥的身后,另一道人影,正缓缓朝她走来。   同样是个穿着工装的女人,身体却远比其他人影要长上许多,即使是在这么宽敞的空间内,也必须佝偻着身体,手臂垂下时指尖几乎碰到地面,手中的刀随着脚步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它一步一步、摇晃走来,直至停在许冥身后。片刻端详后,它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忽然咧开嘴,夸张地笑了起来。   紧跟着,对准许冥的头颅,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嘎嘎嘎,终于来到我最喜欢的环节!”   遥远的另一间房内,男人望着即将挨刀的许冥,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难怪说是白痴啊,明明空位都已经明示了,只要在那家伙靠近之前,挪到对的位置就行……嘎嘎嘎,我说啥来着,最先死的果然是她!”   他说着,开心地张开了嘴,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团血红的东西就要往嘴里塞,边塞还边嘎嘎地笑——尚未笑完,屏幕里,高个女人的一刀便已砍了下去。   刀刃重重劈进了许冥的脑壳。   ……却像是劈进了一团空气。   白刀子进,白刀子出。许冥一无所知地坐在原地,毫发无伤,毫无所觉——她甚至没有回头,就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巨大鬼影一样。   “……”   正美滋滋准备吃饭的男人愣住了。   正准备冲出去救人的邱雨菲也愣住了。   ……许冥脑海里那道声音倒是没愣住。   在短暂的沉默后,它在许冥的脑子里单走了一个六。   顿了下,它又补上一句:“原来如此,早说你是白痴啊,给我吓的。”   “……?!”莫名其妙挨了句骂的许冥也愣住了。   被突然说一句“白痴”,换谁都不高兴。她本能地回了句“你才白痴”,跟着又四下看看,依旧没有瞧出任何端倪。   许冥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恰在此时,鼠标漫长的转圈终于结束,桌面进入了可操作的状态。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许冥索性滑动起鼠标,开始一个个研究桌上的文件——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不过既然无事发生,那就不要浪费调查的机会。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个枯瘦灰败的身影,正不住转动着脑袋,同样一脸问号地看着她。   ……为了搞清状况,那身影甚至艰难地垂下了脑袋,过长的身体几乎折叠成一百八十度,枯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差点碰到许冥的鼻尖。   许冥仍视若无睹,只专注看着电脑,片刻后,却忍不住用力眨起了眼。   看不清——实在看不清。那些电脑上的文字,不知为何,一个赛一个得糊。桌面上的图标还好,只是有点模糊,努力一下还是能加以辨别;而一旦点进具体的界面,那糊得,就更天怒人怨了。   尤其是有大片文字的文档,更是看得许冥头脑一阵发胀。费了好大的劲,才连蒙带猜出来了那么一部分。   “工作要求……完成指定文档……上交……视为完成……”   “上交方式……邮件或……传到打印机?”   许冥抿了抿唇,凭着自己多年的word操作经验,盲点了下文档内的打印按钮。打印的相关界面随即跳出,她又摸瞎般点开了打印机列表。   下拉列表里,一共就一个打印的备选项。也就是说,这台电脑能连上的打印机,只有一个。   问题是,方才会议室和工位区都看过了,根本没有看到任何的打印机……是放在其他的办公室了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打印?   还有就是,这个打印机的名字……   许冥心里犯起嘀咕,一时却找不到答案。   脑海里那个古怪的声音,自打骂了她白痴后,就再次没了动静。许冥倒想撩它说话,它却是理也不理,跟死了一样。   许冥便也没再指望它,想了想,悄悄掏出已经充好电的手机,趁着四下无怪,对着屏幕连拍了几下。   谁想一看照片,却再次傻眼了。   “奇怪。”她在心里咕哝着,又将照片往后翻了几张,“这镜头里怎么全是头发丝儿啊?”   正在懵圈,咚咚钟声又再次响起,所有的机箱配合般发出响亮嗡鸣,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关机的声音。   包括许冥面前这一台。伴随着嗡一声响,整个屏幕倏然暗下——   漆黑的显示屏中,转眼便只剩许冥愕然的倒影。   “……靠,不是吧。”   她难以置信地喃喃声,赶紧伸手,又疯狂按起电脑的开机键。   然而电脑一点反应没有。跟死了一样。   ……   同一时间。   不远处的茶水间内,邱雨菲小心翼翼走出。   她的心脏仍在狂跳——先前那瘦长女人冲着许冥出刀的那一幕实在太过真实,尽管知道许冥没什么事,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更别提,那女人居然还在……   看了眼仍站在许冥身后的鬼影,邱雨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过,应该不要紧吧?电脑都已经关机了,而且工位上的其他身影,也都已经消失,这应该就代表,所谓的“视察”,已经结束了?   况且,它方才也并没有对许冥造成什么切实的伤害……按照许冥的说话,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幻觉而已,用来制造恐惧的幻觉……   邱雨菲在心底宽慰着自己,出于谨慎,却仍没有太靠近工位区。又在旁观察了一会儿,方压低声音,忐忑开口:   “冥冥老师,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要问你问题了哦。”   远远看见许冥冲自己比了个OK,她忙道:“第一个问题,你大名叫什么?”   许冥倒也配合,坐在原地老实回答:“顾铭。”   邱雨菲紧跟着第二问:“你办公室二级考试分数多少。”   “……没过。”许冥噎了一下。   “答对,那接下去第三个……”邱雨菲说着,又偷偷瞟了那瘦长女人一样。对方这会儿似乎终于决定放弃盯梢许冥了,庞大的身躯挪动着,正缓缓转向另一个方向。   邱雨菲心口一松,第三个问题,想也不想地就抛了出来。   “你之前和我说,你从小就有的能力是什么?”   “见鬼。”许冥还在惦记着电脑里那些错过的情报,回答得兴趣缺缺。听到身后传来邱雨菲肯定的答复,这才吐出口气,拎起包包,站起了身。   怪谈区域的影响,有时是潜移默化的。很多时候,可能你的思维已经被掌控,可自己却茫然不知——这也是她为何坚持答完邱雨菲的三个问题,才肯起身。   当然,这法子也不是百分百保险。但不管怎样,多点谨慎总没错。   许冥如此想着,转头对上邱雨菲目光,却又一愣。   “怎么了?”注意到对方再次瞪大的双眼,她瞬间警惕,“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是我回答出问题了吗?”   见邱雨菲摇头,又迅速扫了圈四周:“还是你又看到什么了?新的幻觉?”   “呃……”邱雨菲张了张嘴,语气有些迟疑,“我不太确定……”   她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她是真的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那算什么——   但她确信自己看到了,绝对看到了。   就在刚才,许冥脱口而出“见鬼”两个字的瞬间,原本已经走到远处,身体也已经半透明的瘦长女人,脚步明显顿了下。   而后转头又走回了许冥的身边,迟疑地举起干瘪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再之后,它就完全消失了。   带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   另一头,监控电脑的后面。   男人仍处在强烈的呆滞之中,一直旁观的女性,则是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难怪眼睛先生会从她身上看出‘白痴’这个词了……   “毕竟,这种体质,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白痴’啊。” 第六章 (修)   “……据说,有的人类,天生就拥有跨越‘边界’的能力,即使是在现实与怪谈泾渭分明的过去,也能够接触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幽暗房间内,女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似有些愉悦:   “随着他们接触的怪异存在越来越多,他们的能力也会在某个时刻,迎来二次畸变——至于畸变的方向,则取决于他们过去对待异界之物,所采取的对策和态度……   “而其中一个方向,正是‘白痴’——也叫恒定观测者。”   说到这儿,女人脸上嘲讽的笑意越发明显,对上旁边男性不满的目光,又轻咳一声,抬手掩了下几乎咧到耳根的嘴角:   “当然,这些也是我从人类那里听来的。真假问题,我可无法保证。”   “嘁。”男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瞪着电脑里的许冥看了一会儿,又道,“所以那个什么‘观测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恒定观测者。”女人鲜红的嘴角勾起,“具体我也不清楚,这种特性,据说本身就是畸变者里最少的……不过根据我浅薄的理解,应当就是能无视变化的意思。”   见男人仍是一脸“什么鬼”的表情,她终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么说吧——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蠢猫吗?在它们的概念里,世界是不会变化的。如果它们早上看到浴缸是干的,那么到了晚上,它们仍会以为浴缸是干的,哪怕里面已经盛满了水,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男人:“……所以?”   女子:“白痴的能力与之类似。不同的是,当他们看不见浴缸里的水时,那对他们而言,浴缸就当真是干的。”   “他们看不见水,也很难看到那些飘在水里的东西。而相应的,那些‘不存在’的水,也绝不会沾湿他们的一点皮毛。”   男人:“……”   “啊啊啊,没劲了,忽然显得没劲了!”他失望地嚎叫起来,齿缝间隐隐露出尚未嚼完的大块血肉。   “什么观测者,搞不明白——懒得管了,去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人死。”   男人说着,又开始操作电脑转换起视角。旁边的女子挑了挑眉:   “你确定?规则书的持有条件之一,可就是畸变特性哦。”   “你之前不是说,九号规则书可能出现在这个怪谈区域吗?如果它真在的话,这个明确拥有畸变特性的女孩儿,或许就是那个拥有它的人。”   男人:“……”   似是被女子的话戳中,男人动作一顿。就在此时,已经切换到他处的电脑画面角落,一道人影匆匆闪过,女子远远望着,蹙了蹙眉,下一秒,却又听一阵“嗤啦啦”响——   眼前的电脑,突然变成了灰白色的雪花屏。   灰白的界面不断闪动着,间或刺耳的声响。片刻后,又见画面开始高频率闪动,在雪花屏与正常的画面间不断切换,正常显示的画面中,却凭空多了一具焦黑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画面中央,空洞的双眼隔着屏幕,冷冰冰地望了过来,每一次闪动,身体就朝着屏幕更贴近一分——   直到最后,整张脸都怼上屏幕。没有嘴唇的嘴巴突然张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再下一秒,画面又倏然暗下,漆黑的屏幕上,只挂着一个血红的大字:   【滚】   男人:……   “呀,生气了。”女子单手掩嘴,眨了眨眼,“看吧,就和你说了,不要随便偷窥别人的家事。看吧,冒犯到人家宏强的域主了……”   “靠,什么冒犯。它就是单纯觉得丢脸找我撒气好吧!”男人气呼呼地关上屏幕,“嚣张什么,不就是个才发展起来的怪谈区域,连传播都得靠我们……”   “等着看吧,像它这种不知好歹又小气的怪谈区域啊,迟早会被人连根带叶子全部拆走,最后凄惨无比地发烂死掉!”   “行了,不就是不肯给你当下饭素材而已,至于这么咒人家。”女子不认同地摇头,又好奇道,“我刚才注意到,那画面里又出现一个人,似乎正在往工位区赶……”   “哦,应该是同样陷进来的另一拨人吧。”男人没好气道,“四个活人,人数还不少。可惜了,刚才都没怎么看他们那边……”   “?”女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却没再说话。   *   同一时间。   宏强公司·办公区域内。   “……啊,有鬼?”   站在刚才的工位旁边,许冥难以置信:“你确定?不是幻觉?”   邱雨菲:“……你家幻觉临走前还知道冲你翻白眼啊。”   许冥:……   那好像是不会。   “怪事。”她困惑地抱起胳膊,“可我刚才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我也想问你呢……”邱雨菲说着,忽似想到什么,突然戳了下许冥,“诶冥冥老师,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通灵体质,体验卡到期了?”   “体验到期那也就是普通人的程度,没理由你看得见我看不到啊。”许冥越想越觉得怪,再回想下方才电脑里那糊成一片的信息,更是郁闷到不行。   邱雨菲不太理解她的郁闷。她倒宁愿能看到的东西少点呢。   “那现在怎么办?换地方再搜索吗?你看要不要去茶水间……”   邱雨菲话未说完,许冥已经转身,再次朝着附近的工位走去。   “来都来了,当然是再看看工位区啊。我俩的‘工作’内容还没头绪呢,这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线索。”   说完,径直在工位上翻找起来。邱雨菲本想帮忙,想起方才这边乌压压坐了一片鬼影的场景,又有些心理压力,一时有些僵住。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闪光。   “诶,冥冥!”她赶紧报告,“那张桌子下面,好像有东西!”   “哪儿?”许冥立刻转头,邱雨菲再次指给她看,“就那里,桌子下面,好像有什么在反光……对对,就那张!”   她本来还担心这会不会又是许冥看不见的东西,好在这份担心是多余的——许冥很快就锁定了工位,俯身看了一会儿后,熟练地从包中掏出一根自拍杆,拉直后倒伸进桌底。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从桌底扫了出来。什么薄荷糖润唇膏之类的……甚至还有枚镶着细钻的戒指。   方才邱雨菲看到的闪光,应该就是这个。   邱雨菲望着这一堆细碎,越发一脑袋问号。刚要发问,却见许冥又是一动,再次勾出个东西。   ——这次勾出的,却是一个纸团。   “……不是吧,这都能有线索掉落。”邱雨菲震惊地看着许冥将纸团展开,“这是什么,是我们的工作内容吗?”   “你想得美。还想指定掉落物呢。”许冥瞟她一眼,“和工作关系不大,不过似乎也是个有用的东西。”   她转过手中的纸张,冲邱雨菲晃了晃。   只见那纸的正上方,赫然是一行红色的大字:   【关于本司展开消防演习的通知】   *   【公司各部门请注意:   【为进一步增强员工安全意识、消除火灾隐患,切实做好安全消防工作,经公司研究决定,于本周三下午十二点分进行消防演习,具体要求如下:   【举办时间:本周三12:00-14:28   【举办地点:公司办公楼内   【参与人员:公司全体员工   【特别注意:   【1.周三的惯例周中考核将会在演习结束后照常进行。请所有员工安排好时间,在考核前上交当周工作成果。如发生漏交、少交,将一律视为未完成工作,后果自负。   【2.为增加消防演习的真实性,加强员工的参与感与紧迫感,除火警铃外,我们还将在演习时使用一些特殊道具,可能会导致高温、烟雾以及刺鼻气味。如果遇到,请不要惊慌,这些只是道具效果,只要你按照演习要求,及时进入逃生通道,它们将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3.如在逃生过程中发现窗外有人形物体坠落,不用在意。那只是演习时使用的假人。   【4.演习将持续两小时五十二分钟。请各位员工抓紧时间,务必在这段时间内按照要求进入逃生通道,否则后果自负。   【5.演习过程中,请务必按照指挥人员的要求行动,不要乱跑。   【6.当多人一起行动时,牢记身边人的衣着与工牌。如发现对方未佩戴工牌,或衣物下藏有保安或保洁的制服,立即远离并向指挥人员报告。   【7.进入逃生通道后,请在九层与五层之间停留,等候下一步指示。不要进入五层以下的楼层!再次强调,不要进入五层以下的楼层!   【8.本司郑重承诺,本次演习活动中,我们并未聘用任何外部安保人员以及保洁人员,因此,在看到陌生的相关工作人员,立即远离并向指挥人员报告!   【9.请记住,消防演习的目的是为了增强大家安全意识,协助大家掌握逃生技能。演习机会非常有限,请大家好好把握,珍惜每次机会。   【特此通知,望各位员工谨记并互相转告,严格配合!】   ……   “淦,好怪。”   将那张通知认真读了一遍后,邱雨菲中肯地给出评价。   然后抱着又看了一遍。   “我不理解,为什么一张面向员工的通知,会出现在桌底?”她面露沉吟,“而且为什么要在一个因为火灾而形成的鬼屋里搞消防演习啊?更怪了。”   “不知道。”许冥托腮,“行为艺术吧。”   邱雨菲:……?   “你认真点儿。”她拍了下许冥,再次陷入思索。盯着通知最后两行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一亮。   “诶,冥冥老师,你说,这会不会其实是个关卡说明之类的?”邱雨菲一拍手掌,“周三的消防演习,其实就是一个关卡,而按照指挥进入逃生通道,就是正确的通关方式。只要通关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样一来,这通知中某些看似意有所指的语句,尤其是最后两行,也全都说得过去了——这些本来就是暗示,关于通关的暗示!   许冥:“……那里面提到的保安和保洁呢?”   邱雨菲:“嗯,或许是指我们逃生过程中会遇到的野怪?”   “你以为玩横版游戏啊。”   许冥抿唇,顿了片刻,又轻轻呼出口气。   “……老实说,你猜的不是没可能。但这一切都必须基于一个前提。”   邱雨菲:?   “那就是,宏强公司本身,或是写这个说明的存在,希望我们出去。”许冥道,“这就涉及到立场问题了。所以,在搞清对方的立场前,我建议我们还是保守行事。”   “毕竟有的建议,看着诚恳,实际就想骗人去死。再说,现在也没法确定,这通知就是给我们看的啊。”   邱雨菲:……   ?!   不是,等等,什么意思?不是给我们看,那是给谁看?这鬼地方还有别的人吗??   邱雨菲瞪大眼睛,仔细琢磨了一下许冥的话,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而就像呼应着她的脑补一般,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   急促、小心,声音不大,似乎被刻意压低,而且听上去,分明是在往她们这个方向……   邱雨菲一个激灵,惊恐地看向许冥。后者赶紧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她,一起往会议室退去——所幸,就在方才的“经理视察”环节后,会议室再次恢复了可使用的状态,这让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片时后,却见茶水间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个偏瘦的身影,喘着粗气出现在办公区域内。   是个留着中长发的女性,约莫三十岁,穿着颜色温婉的针织衫,眉眼间却尽是凌厉,视线扫过周围时,会让人想到正在觅食的鹰。   很快,她的目光就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锁定在了里面的两人身上。   跟着便见她重重叹出口气,将手中的防狼喷雾放了下来。   “你俩怎么也在这儿啊。”她一撩头发,神情复杂地看了过来,“你们不是九点就下班走了吗?”   邱雨菲:“……”   “冥冥。”她飞快凑近许冥,小声道,“我好像又看到幻觉了。”   “我看到我那个超凶的主管站在外面瞪我,还挥着防狼喷雾威胁我。”   许冥:……   歉意地冲着会议室外的女人笑了下,她抬手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膀。   并再次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对方的自欺欺人: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外面那个,本来就是你的主管啊。” 第七章   袁嘉怡,江湖人称嘉怡姐,小鹿传媒文案部主管,邱雨菲顶头上司。   也是今天倒霉留在小鹿传媒加班的几人之一,许冥记得清楚,她和邱雨菲拎包走人的时候,嘉怡姐还待在工位上咬牙切齿地改方案。   ……换个角度来说,既然她俩能来到这鬼地方,其余加班的几人也一并过来,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   当然,出于谨慎,她还是先隔着玻璃确认了下:   “嘉怡姐,抱歉多问一句。你还记得,我们今晚加班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外面的袁嘉怡古怪地看她一眼,回答倒是很快,“因为临近下班的时候,某个傻X把所有人叫起来开大会。”   他们上班时间是十点半到十九点半,老板开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完事各人手上又还有工作没完成,最终就导致有那么一群倒霉蛋,九点了还没下班。   许冥认可地点点头,伸手准备打开门。邱雨菲瞪大眼睛,惊恐地抓住了她的手:“等等,你真就这么信她了?万一她是蒙的呢?”   “蒙不蒙无所谓。”许冥诚恳道,“重点是她说咱老板是傻X。”   确认自己人的方式,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邱雨菲:……   那也可能是蒙的啊!管老板叫傻X不是全世界打工人的共识吗……邱雨菲在心里嚎叫着,却终究没能拦住许冥的脚步。   “我们离开公司后遇到了鬼打墙,被迫进来了。”她简单回答了嘉怡之前的问题,又反问道,“你们呢?”   “加班到一半停电了,等电来了,公司就变这样了。”嘉怡耸肩,又看了眼许冥身后的邱雨菲,将人看得一缩脖子。   “你俩没受伤吧?人还好吗?”   “没事。”许冥点头,“话说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刚就在茶水间后面的走廊里,那边也能收到‘经理视察’的通知。我看这次要求的员工是美术部,觉得奇怪,就过来看看。”嘉怡耸肩,“毕竟我们这边的五个人,也没美术部的。”   “哦……”许冥缓缓点头,忽然觉得不对,“等等,五个?”   “对,五个。我、摄影部的水獭、黑仔、老李,还有财政新招的小王……”   嘉怡姐说着,看向许冥的目光却带着些探询:“怎么?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许冥想了想,轻轻摇头。   她只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没在这事上纠结太久,许冥又打听起别人的情况,毕竟好不容易遇上,总得交流下情报。嘉怡姐却是叹了口气,指了指茶水间后面的幽深走廊:   “边走边说吧。现在那里就小王一个,我怕他看不住水獭,得赶紧回去。”   水獭当然是绰号,是在公司用的花名,本体是摄影部的台柱大佬——因此许冥一听这话,当即一愣。   “水獭老师?他怎么了吗?”   “神志不清。”袁嘉怡叹气,“跟发病了一样。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许冥&邱雨菲:“……?”   很快,数分钟后。   被袁嘉怡带着踏入走廊,又在一扇挂有“已占用”牌子的房门前停下。袁嘉怡将门打开,跟在身后的两人当即小心探头朝里看去。   只见不大的空间内,是一张小方桌。方桌的旁边,正坐着两人。   一个就是新来的财政助理小王,手里拿着剪刀和一捆胶带,看到她们出现,明显露出诧异的神情;另一个则正是水獭。   他这会儿正被捆在一张办公椅上,手脚上胡乱缠着大片的透明胶带,眼睛和嘴上也各贴着厚厚一片,兀自挣动个不停。   就在许冥她们探头的瞬间,他嘴上的胶带恰好被挣掉些许。混乱的嘶吼,当即钻入了两人的耳朵——   “我要工作,让我工作,不要拦着我工作!”   “我爱宏强,我爱我的工作——”   “让我工作!我要为伟大的公司,奉献我卑微的一生!”   许冥&邱雨菲:……   看出来了。   确实病得不轻。   *   “水獭老师他,是在经历过一次‘经理视察’后,才变成这样的。”   又五分钟后,众人栖身的会议室内。   小王一面继续往水獭身上绑胶带固定,一面对两人解释道:“我们必须捆着他,不然他就会发了疯似地想要去完成工作,甚至会为此自残和打人。”   这些胶带剪刀,则都是在旁边的储藏室里拿的——这条走廊上有很多类似的小房间,大多是双人办公室,也有储藏室和小会议室。神奇的是,这条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两边的房间,也根本不知有多少间。   储藏室有独立的规则,只要是公司员工就能无限申领文具,小王他们也就没客气,有用没用的都嫖了许多,堆在了这间小会议室里。   这里成了他们暂时的根据地,也成了看守水獭的地方。摄影部的另外两人,则负责在外面寻找更多信息——多亏了这年头密室逃脱和无限流小说的流行,大家虽然害怕,但也总算有点思路。   只是无法联系,这会儿也不知他们在哪儿。   而按照小王他们的说法,他们进来的时间比许冥她俩早,在八点四十五。约莫九点半的时候,就曾出现过一次“经理视察”,那次视察的正是摄影部员工,水獭三人,被迫坐上了工位。   “怎么说?”许冥挑眉,“他也坐错位置了?”   “不不,他坐对了——是说视察结束之后。”小王小声道,“他看了电脑里的资料,说知道怎么‘完成工作’了。又因为《员工守则》里写了,提前完成工作就可以早下班,他就想用自己做个试验……”   所谓“工作”的内容,就是按照要求制作一些文档或者ppt。这些许冥心里有数。至于获得工作素材的方式,她没能看清,同样经历过视察的水獭却似乎很清楚。   “素材可以去指定电脑里拷,也可以给规定的邮箱发申领邮件。水獭选的就是第二种。”一旁的袁嘉怡补充,“他背下了邮箱,回来后通过自己的笔电发送邮件,还真拿到了素材……他就开始做PPT。”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她微微沉下了脸色:   “结果做到一半,人状态明显奇怪了起来,体温高得不正常,还一直神神叨叨的,而且……”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那份PPT的完成度越来越高,她心跳也越来越快。能看到的奇怪身影越来越多,甚至能听见并不存在的脚步声和哀嚎声。一问其他人,也是这样。   “还有幻觉……会觉得房间变烫,墙壁像被烧过一样。”小王叹气,“我们觉得这样不行,就先把他困住了,打又打不昏,只能先捆着。”   “明智的决定。”许冥肯定地点头,“对了,你们刚才说的《员工守则》是?”   “老李他们之前带回来的完整打印版,不知哪儿找的,等等拿给你。”袁嘉怡正忙着帮小王一起准备胶带,看着水獭越来越激烈的挣扎,忍不住皱了皱眉,又转向许冥。   “你真的有办法让他清醒吗?他现在看上去就和羊癫疯一样。”   “不确定,我努力下。”许冥正在翻水獭的背包。见袁嘉怡看自己的目光仍带着几分质疑,想想又补充道,“我有个阿姨会‘叫吓着’,我小时候跟她学了点。”   这当然是借口,不过总比和人说“我有个疑似过期的通灵体质”要好听些。   而且在这方面,她也确实有些经验——   “水獭老师这状态,很明显是思维都被影响了。”许冥道,“想要让他清醒,就必须给他足够的冲击——”   不过物理刺激明显无效。她方才已经让邱雨菲上去给人两巴掌了,除了让人脸色更红润丰盈了点外,没有任何作用。   那只能试着从精神刺激入手……不过这事许冥真没什么经验,只能说努力试试。   “不是,他这包里怎么一堆乱七八糟的呀?”她翻包翻得皱起了眉,“这啥,社保缴纳证明?”   “他上周回老家办事,找人事打印了很多资料。”嘉怡姐解释。   许冥蹙眉从他包里拎出了一大包薄荷糖:“还有这个?”   “特产吧。”小王不确定,“我记得他给摄影部的人分了好多。”   许冥:“……他就没点什么非常眷恋的东西吗?比如女朋友的照片?”   “摄影部除了老李订过婚,其他全是单身——狗!”袁嘉怡咬牙按住再次暴起的水獭,努力往他手上又缠了一圈胶带,邱雨菲后知后觉地上去帮忙,嘉怡姐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实在不行你把他相机砸了吧!当面砸!”   “我也想啊,他包里不是没有相机……”许冥咕哝着,神情忽然一变,从里面拎出张东西。   那是一张完好的消防演习通知。内容和她之前发现的一模一样,区别只是要更干净,也更平整。   许冥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这个你们在哪儿找到的?”   “啊?演习通知吗?”袁嘉怡抽空看了一眼,“也是水獭带回来的——之前那次‘经理视察’,他坐对了位置,桌子上就凭空多了张这个。”   ……所以这原来是通过视察的奖品吗?   许冥又是一愣,忽然觉得自己捡回来的那张破烂通知不香了。   不,如果是这个逻辑的话,不如说那东西的存在……更奇怪了。   许冥:“嘉怡姐。摄影部是有三个人吧?那你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拿到这份通知?还是拿到,又丢掉了?”   “不知道。没见他们拿出来过。不过这种有明显提示的东西,也不会有人丢掉吧。”嘉怡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也捡到了一张。从桌子底下。觉得有点怪。”许冥抿唇,手上动作没停,面上却显出几分思索。   确实……如果是奖励性的东西的话,一般人也不会乱丢吧?   她琢磨着,忽又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拿着研究片刻,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水獭旁边。   跟着嗤拉一下,撕下了粘在对方眼皮上的胶带。   一直被封着的眼睛倏然睁开,褐色的眼珠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般不住震颤,眼白红得像是要喷血。小王和嘉怡吓了一跳,后者更是差点跳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叫起来,“不能让他看见,这样他会更疯的——”   话未说完,却见许冥又猛地手,将一张纸拎到了水獭的眼前。   没人知道她手上拎的是啥,只知道那一瞬间,水獭剧烈挣扎的动作突然一僵。   “……”众人瞬间屏息。   又过一会儿,却没见水獭有更多反应。邱雨菲忍不住小声道:“冥冥老师,你手上拿的什么,符纸吗?要不再加一些?好像还不够啊。”   许冥:“……”   “什么符纸,就他上个月的工资条。”她呼出口气,“虽然只是试试——但至少得让他意识到,工作是为了钱吧?这是常识!”   所以像宏强这样没有约定任何报酬,也不会支付任何报酬的公司,按照常理而言,是不配得到任何员工忠诚的,换言之,水獭现在的狂热,是完全不合理的,是站不住脚的,是一触即溃的……   只要意识到这点,水獭应该就能清醒过来。   至少许冥是这么分析的——或者说,是这么相信着的。   “你确定这会有效?”旁边的嘉怡却是听傻了,“这可是幽灵公司!”   “幽灵公司怎么了?幽灵公司就可以白嫖员工的劳动和忠诚吗?这才叫不讲道……咳!”一股强烈的痒意忽然袭上喉咙,许冥一个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不知为何,越咳越痒,咳嗽的过程中,似乎还听见脑海中那古怪声音又低低笑了一下——紧跟着,却见水獭也跟着咳了一声,缓缓眨了眨眼。   眼底的疯狂逐渐褪去,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他瞪大眼睛,眼神清醒又愕然。   “……”嘉怡与小王对视一眼,试探着撕下了他嘴上的胶布。下一秒便见水獭深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们:“什么情况,我怎么了?你们这是要干嘛?”   ……   居然真的醒了。   居然真的醒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许冥身上,惊讶地像是在看一个奇迹——或者奇葩。   许冥倒是镇定,随手将那张工资条又塞了回去,转身看向神情复杂的袁嘉怡,咳嗽着开口:   “嘉怡姐,那现在能拿给我看了吗?你之前说的那个,完整版的《员工守则》?” 第八章 (捉虫)   完整版的《员工守则》,是一本用A4纸钉起来的册子,单面印刷,印满了五张纸。   因为水獭需要休息,袁嘉怡在找出那本册子后,便带着许冥二人,去了另一间小会议室,细细研读。   首先,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这份守则里,提供了完整的作息时间表:   上班时间为八点四十五到十七点半,中间有两小时的午休,午休时间为十二点到十四点。   午休时间,员工可离开公司。但午休结束前必须返回,否则后果自负。   联想下最开始在外面走廊里遇到的奇怪玩意儿,许冥大概猜到,这里说的“后果”是指哪种了。   至于储藏室、会议室、接待室等等设施的使用规则,这份守则中也全部囊括,关于“工作”的具体要求也在其中,总结下来就三条:   第一,每个员工都有工作任务,可通过指定电脑或发送邮件获取信息。当日工作若不完成,则默认当晚加班,完成后方可下班。   第二,完成的工作内容,需通过邮箱传回或发送到指定打印机,才算上交完毕。若提早完成,也可提前下班。   第三,每周周三都有周考核。周考核会对上半周的工作进行总结,若未能通过周考核,后果自负。   ……这部分也算正常,和之前零星得到的信息没有出入。划个重点就是,周三考核是大死线,如果到时还交不出工作成果,估计真的会凉凉。   不过有水獭的前车之鉴,许冥估摸着一行人里,应该也没人会再头铁得想要去好好工作了。   令她有点惊讶的是,这份守则里,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本司提倡工作优先。不鼓励员工参与消防演习、交流团建等活动。请各位员工合理安排时间,斟酌轻重”。   瞧着似是对某消防演习活动颇有微词的样子。   此外,它还花了极大的篇幅,对员工佩戴的工牌做出了规定——   【11.关于员工工牌的行为准则:   【1. 在司期间,员工必须时刻佩戴工牌。如果摘取,后果自负。   【2. 本司员工的工牌,皆为统一制作。只有出自特定计算机、且信息完整清楚的长方形物体,才被视为有效工牌。员工若佩戴无效工牌,和摘取工牌同等视之,后果自负。   【3. 禁止擅自修改涂抹工牌,被修改过的工牌,将被视为无效工牌。   【4. 佩戴时,工牌应保持在胸口位置,露出所有信息,若佩戴错误,请在领导和其他同事的指正下改正。】   ……问题来了,哪里来的领导同事?   许冥猜测,这可能就是邱雨菲她们时不时看到奇怪影子的原因之一。   不过最令她在意的,还是这一部分的最后两条——   【5. 在佩戴工牌的情况下,严禁进入五楼及以下区域。】   【6. 若员工进入五楼及以下区域,应自觉摘去工牌,按照规定迅速销毁。并在返回公司后,自觉保管好新分配的工牌。】   许冥:“……”   又是五楼。   不仅如此,再往后翻,还专门有条例,再次强调了一下公司没有外聘任何保安和保洁的事情。   和《消防演习通知》里的内容都对上了。   “所以,五楼下面到底是什么呢?”袁嘉怡面露思索,“又为什么要强调不能将工牌带下去?”   “很明显。”许冥正色,“五楼的下面是敌人。”   袁嘉怡:……?   “嘉怡姐你不用理她,她说冷笑话呢。”邱雨菲用胳膊肘推了下许冥,“认真点!”   “就是认真说的啊,当然只是猜测。”许冥抱起胳膊,“至少目前看来,制定规则的这一方,对五楼以下非常忌惮。”   袁嘉怡:“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比它更凶的东西。”许冥坦然,“十二点午休,公司门会开。到时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那也太吓人了,要不再找找其他线索?”邱雨菲搓搓胳膊,又拎起许冥捡回的那张破烂通知,“还有这个,真就没什么用了吗?”   她还是觉得,这通知里没准还暗藏着什么玄机,甚至是生机——毕竟“逃生演习”这种东西,听着就生机勃勃。   而且,假设宏强公司本身就没打算让人逃出去,那为什么还要专门设计这样一个活动?就为吓人吗?在《员工守则》里还专门提一嘴,一副暗戳戳不想让人去的样子。   许冥面露思索,没有说话,嘉怡则是干脆摇头:   “咱们公司现在是明显没安好心,这份通知又是出自公司的。你说它值得相信吗?”   邱雨菲:“……”   “可公司部门之间,不也会内斗和打架的嘛。”她小声道,“说不定就是宏强内部的哪个部门良心发现,特意给人留一条生路呢?”   嘉怡姐嗤了一声,许冥却抬起了头。   “有一说一,这也不是不可能。”她认真道,“我以前确实听说过,有些正直的灵魂,即使堕入污泥也依然会闪光。他们会化作迷宫里的道标,尽可能帮助每一个过路的人。”   “……”嘉怡挑眉,“听谁说的?”   许冥老实:“我阿姨。”   嘉怡:“会叫吓着的那个?”   许冥:“嗯。”   嘉怡:“那你亲眼见过吗?”   许冥:“……没。”   “那不就得了。”嘉怡叹气,“想象很美好,但还是得实际。”   “……也是。”许冥想了想,点了点头,“而且不排除这本质是种双保险。”   其余两人:“……?”   “就是,设置两套看似冲突的规则,利用人类对其中一方的质疑,从而抬高另一边的可信度,促使人类按照另一套的规则要求行事。”许冥解释,“但实际上,无论走那套规则,得益的都是怪谈本身。”   其余两人:“……”   “好阴啊。”邱雨菲感叹,又在册子上点了点,“冥冥,那这几条该怎么理解?我感觉我们好像一直在违反这些。”   “?”许冥顺着看了过去,发现她指的是好几条列在一起的规则。   都是对员工的各种奇葩要求。包括但不限于“员工必须忠于公司、乐于为公司奉献”、“员工必须以积极饱满的情绪参加工作,严禁在公司内传播不良情绪”、“不得通过任何途径,制作、复制、传播侵害公司名誉和妨害公司稳定的信息”等等。   许冥面露沉吟:“嗯,确实,要求很多,但约束力并没有很强,违反也明显惩罚……”   “这种应该算腌料。”   邱雨菲:“……”啊?   “就是专门用来增加暗示,促进同化的规则。”许冥解释,“嗯,打个比方吧。”   “现代人以熟食为主,同时为了让食物更好吃,就会进行料理。而怪谈区域也是这样——为了获得更健康美味的食物,它们有时会先设法对食材进行处理。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差不多就是个被处理的过程。而为了让我们达到它们想要的味道,就需要‘腌制’。”   “也就是用这种信息,来驯化我们的思维?”嘉怡渐渐明白过来了,“等到能自觉遵守这些规则了,就等于被腌好了?”   “差不多就这意思。”许冥点头。   “等等。”嘉怡突然反应过来,“那我和小王之前,一直以员工的身份,从储藏室里搬东西……”   “我之前就想说这事来着。”许冥同情地看她一眼,“嫖得好,不过下次别嫖了。”   储藏室的规则是,只要是员工就能无限申领文具。嘉怡他们借着这条规则白嫖,其实无形中也在影响着自己,让自己更加认同“宏强员工”这个身份……   换句话说,自己腌自己。   不像水獭那样明显,但影响肯定是有的。像嘉怡,之前就已在无意间,说出过类似“咱们公司”之类的话。   “那万一被完全腌好了呢?”邱雨菲有些慌了,“是不是就要被下锅了?”   而且还腌得这么悄无声息……搞不好到时候要死了,自己都还不知道,傻乎乎往锅里跳!   “所以才说要抓紧时间逃出去啊。”许冥叹气,“实在不行就头铁改工牌呗。”   就算要死,也绝不死成很好吃的样子,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另外两人一时沉默,显然觉悟都还没到那份上。   唯有脑海里那道古怪的声音,又悄悄冒了出来。   “小孩,我欣赏你的魄力。”它听上去真情实感,“不过我认为,比起单纯的找死,你完全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许冥:“……”   “比如?”她在意识里问道。   “比如将你在这里的经历都整理下来,塞进手包,然后趁着午休开门,将手包丢出去。”那声音缓缓道,“之后到来的人会真诚感谢你的。”   “……”许冥垂下眼睛,没再说话,自顾自又翻看起手里的守则。   邱雨菲坐在她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翻。看了一会儿,忽然皱起了眉。   “冥冥!”她叫了起来,“订书针!”   “这本册子,用的是订书针,两个!”   ……?   一旁嘉怡诧异看她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许冥却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慌忙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个东西。   那是一张纸,皱巴巴的纸。打开来,每一行都写着“我爱宏强”;和其它纸张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的侧边,有两个撕扯出来的缺口。   许冥将缺口放在订书针的位置上比了比,正好合适。   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她默默将那张纸拼合得更牢了一些。紧跟着,却是更加惊人的一幕。   那张皱巴巴的纸张上,原本的“我爱宏强”忽如潮水般层层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又一行淡蓝的字迹。   许冥看不太清,但她旁边的邱雨菲轻轻念出了声。   第一句是,“不要害怕”。   第二句是,“不要相信”。   第三句是,“不要工作”。   许冥:“……”   怎么说呢,面对冲突的规则是,她的宗旨向来是不乱站队。   但在这一刻,就冲这最后一句,她决定无脑站这张纸了。 第九章   【你好,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封信。这说明你已经意识到所处的环境不对了。   【所以,接下去的话,请你务必认真看完。   【首先,不要听[它]的话。不要害怕,不要相信,不要工作。尽可能无视你看到的任何信息,但不要摘掉工牌,也不要当着它面故意犯错。这会直接激怒它。   【然后,请判断你现在所处的时间。如果你在的时间是上午,请先耐心待到午休,切记不要错过九点半和十一点半的[考试],错过会死;如果是下午,切记在十七点前进入会议室。那是安全的地方,但如果要安然度过整个晚上,你必须申请到至少十个小时的使用权,这点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如果你只有一个人,无法使用会议室,那就在晚上尽量保持清醒。它晚上会在这里巡视,尽可能避开它的视线。如果不幸被看到,就做出工作的样子,但不要真的工作。   【如果你安全度过了晚上,那接下去的内容,就是重中之重,请你一定好好记住:   【白天十二点为午休,公司大门会开。出来后,直接往右进逃生通道,向下一直走。不要在楼层内逗留,非常危险。   【进入楼道后,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停留,一刻也别停。从六楼下去时记得数台阶,如果只有十四阶,就别下去,返回六楼重新走,连走三次都是十四阶,就从七楼重新开始。一直走到台阶变成十五为止。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真正的五楼!   【从五楼开始,楼道内会出现消防门。把每扇都推一遍,哪扇能开就从哪扇进,我们的人就在门的后面,沿走廊直走就能找到。遇到后,告诉他们你今天所处的日期,他们会视情况处理。如果你和你的同伴因为日期不同而被分开,请不要慌张,这只是必要的流程。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我们会帮你们逃出去,请相信这点。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所以,请不要谎报日期!这点非常重要!看到是周几就报周几!   【最后,如果可以,来的时候,请带上你们的工牌,并尽可能保持完整。这对我们很重要,靠着那个,我们或许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祝你平安,希望能与活着的你相见。】   ——最后的落款是“口口”。   ……所以,“口口”是谁?   放下手中的纸张,邱雨菲看向旁边两人。许冥沉吟着没说话,嘉怡若有所思地开口:   “看着,似乎是想救我们的人?”   “可万一这又是公司的阴谋呢?”邱雨菲道,“你懂得,钓鱼。”   嘉怡眉头拧得更紧,目光瞟向许冥,见她依旧没说话,只当她还在思考,便也没催促。   但只有许冥自己知道,比起这份突如其来的信,她更在意的,是这这些文字逐渐浮现时,脑海里突然出现的一句嘀咕。   那个古怪的声音说,“哟呵,规则入侵?”   “这就有意思了。”   ……   所以,“规则入侵”,又是什么?   许冥有意在意识里发问,却没得到回答。于是片刻后,她果断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去趟厕所。”她随手拎起包,顺带制止了想陪她一起的邱雨菲。正要离开,又被嘉怡叫住。   许冥以为她是要问自己对于那信的看法,正要说话,却见嘉怡摆了摆手。   “不不,不是问这纸的事,这等你回来再说——我是想……请教一下。”   她抿了抿唇:“你之前说,我已经被这地方影响了,对吧?那同化的进度,有可能回退吗?”   许冥:……   什么退?   嘉怡的措辞对她而言有点陌生,以至于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应该可以吧?重点就是保持清醒,不忘初心,不要跟着它给你的逻辑走——这样多少会有点用。”   嘉怡:“……初心?”   “就像我和水獭老师说的那样。”许冥正色,“要牢记,工作就是为了钱。”   “不要问你能为公司创造什么,要问公司能给你什么。”   “合同签了吗?工资能给吗?福利呢实习证明呢?不能给,不能你干嘛给它当员工,还提一堆要求,什么忠诚、情绪、行为规范。它配要求这些吗?它配个钥匙。”   “——把上面这段话,反复在心里念,等能做到无压力顺畅念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清干净了。”   嘉怡:……   懂了,反pua。   她尚在消化,许冥一个没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拍着胸口咳个没完。邱雨菲担忧地看过去,却见她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等我自己缓一会儿就行。你们继续研究,我先去卫生间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剩下邱雨菲和嘉怡待在房间里,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毕竟对方是自己主管,邱雨菲登时有些不敢说话,只低头翻着手里的纸张。嘉怡也没理她,闭眼默默重复着许冥刚才的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复念了几遍后,她还真有种突然松快的感觉。   另一边,邱雨菲百无聊赖地将《员工守则》又往前翻了翻,动作却倏然一顿。   ……是我看错了吗?   邱雨菲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地想。   只见里面排一起的好几条规则,诸如“员工必须忠于公司”、“员工必须以积极情绪参加工作”、“员工不得传播妨害公司稳定的信息”等等之列——   这会儿,颜色居然齐齐淡了下去。   有的甚至还有些斑驳——就像是被人用修改胶带,狠狠粘过一遍的那种斑驳。   *   与此同时。   许冥反手关上隔间门,依然咳个不停。   不过似乎比之前要好些,没那么撕心裂肺。她坐在马桶上缓了会儿,咳嗽声总算是渐渐小了下去。   又过片刻,她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在意识里缓缓开口:   “诶,在吗?我想和你聊聊。”   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许冥也没强求,径直打开手包,从里面掏出个东西。   是本本子——两巴掌大,薄薄一本,封面和封底都覆盖着一层凹凸不平的蜡制物。   正是她之前网购时拿到的赠品,那本名为九号规则书的本子。   “呵。”这回,她脑海里终于又有了动静,依旧是那把空灵的声音,“终于想到了吗?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笨。行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装了。”   “小孩,向我展示你的尊敬,若得我欢心,或许我会乐意再予你一些关键的指引。”   许冥:……   许冥没有理它。   许冥起身,转身,掀起了马桶盖。   然后把拎起那本子的一角,将它悬在了马桶的上方。   “不好意思。”她在脑海里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声音:……   “诶,你想干嘛?放肆!”那声音的音量高了些许,“马桶?有趣。你以为我会怕这种东西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马桶。”许冥道,“但这个公司本身呢?你很乐意留在这里吗?”   “……”那声没声了。   果然。   许冥暗松口气。她猜对了。   虽然这家伙表现得也挺明显就是——不管是她们进入公司前那一声不爽的“啧”,还是不久前那个关于将包扔出公司的荒谬提议。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她自顾自地为这场谈话定了性,“现在,多余的话别说,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九号规则书,到底是什么?”   那声音嗤了一声。   “你不都念出来了么,九号规则书就是九号规则书么。”   “我问用途。”许冥摇晃本子。   声音:“……”   “创建规则修改规则取缔规则,随机支付体力健康或者血肉……不然还能怎么用,规则书不都这一套嘛!你又不是没用过!”   听着似乎有些暴躁了。   许冥却是一愣。意思是自己已经试过里面的技能了?   咂摸了一下这鬼东西方才的话,又回想起自己之前的咳嗽,以及某些时候的疲惫,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许冥:“那用法呢?还有使用条件判定范围具体效果……你这么笼统是想唬谁啊,当我没玩过游戏吗?”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你手里的书。”那声音顿了下,语气一下慢了下来,“你翻一下不就知道了。”   ……当我傻的吗,你说翻就翻?   “我这真不是坑你。”那声儿明显无奈了,“而是你这么问,我真的没法答……”   许冥:“为什么,你不就是规则书?写在你身体里的东西你不知道?”   声音:……   “讨厌。”音量忽然低了下去,语气还有扭捏,“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涩涩的话啦。”   ……??不是,我说什么了?   许冥震惊了。这什么鬼东西啊!   想把这玩意儿扔掉的心情忽然无比强烈——然而纠结片刻,她却还是将手一点点收了回来。   是个鬼东西。却实在令人好奇。   盯着收回面前的《九号规则书》看了片刻,许冥终是下定决心,小心翻动起书页。   当然,她留了个心眼,打开前先将本子翻了个面,确保不会直接看到里面的东西——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多了。   因为这本子,她根本打不开。   唯一能打开的,只有封皮和扉页之间的空隙。其余的纸张就像是死死粘在了一起,怎么都扒不开。   然而封皮和扉页之间,她唯一能看到的,仍只有那五个字,《九号规则书》。   “……诶。”尝试片刻,许冥声音沉了下来,“你什么状况?”   “我怎么知道,我长这么大也才第一次搭上九号……   话未说完,似是察觉到什么,又猛地收声。过了会儿,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又是那副空灵玄妙的语气:   “看来是你和这书的缘分未到,倒也不必强求。”   许冥:……   她再次伸手,将本子悬在了马桶上面。   “诶诶诶你干嘛,脏不脏,有葡萄球菌的!”声音再次疯叫起来。   许冥没搭理,维持着姿势。   于是它自己认了怂:“行行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解锁的进度还不够吧。”   “进度?”许冥不解。   “规则书都是用‘根’熔炼出来的。编号取决于诞生的顺序以及初熔时‘根’的数量。这本的编号是九号,说明初熔时就熔进了三个‘根’……也就是说,它本身上限就比较高,相对的,解锁起来也会比较麻烦。”   许冥:“可你不是说我之前已经用过它的力量了?”   声音:“说明它醒了,但没完全醒呗。”   许冥:“所以你其实不是规则书。”   声音:……   “倒不必那么绝对。”默了下,它轻轻道,“只能说是,但不完全是。”   “所以就是不是。”许冥笃定。   “……”没再反驳。   许冥克制地吸了口气。   也就是说,那什么规则书的使用方法,暂时还是没法摸清。也不知能不能靠自己总结出来。   “那你之前说的‘规则入侵’又是什么意思?”许冥紧跟着问道,“还有……‘白痴’?”   “规则入侵就是说由其他存在创建的规则进入到了当前的怪谈区域中,像你们刚才发现的密信,很明显就属于来自另一种存在,别问我它是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那声音好像不太高兴,语速快得像是没钱买标点:“还有你之前的修改,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入侵!”   “啊?”许冥一愣,“不至于吧?”   “你都上手改了你说算不算?”那声音又嗤一声,“得亏你改的部分不多,又都是边缘规则,没能引起域主的注意。不然你看它撕不撕你。”   许冥:……   “它撕不撕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我死之前,绝对会把你捧到它的面前。”   她拍了拍本子封皮:“不必感谢。”   “行,那解释下一个名词吧。记得别再说那么快,听得我手抖。”   声音:……   *   同一时间。   小会议室内。   邱雨菲和袁嘉怡还在等着许冥回来。   等了会儿,没等到人,倒是听见外面传来些许动静。   是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吵架。   会议室不能只留一人。两人交换下眼神,默契地决定暂不出门。不过嘉怡还是贴在门口观望了会儿,神情透出些古怪。   “嘉怡姐?”邱雨菲紧张发问,“怎么了?”   “没事,是老李和黑仔回来了。他俩似乎闹得不开心,正在吵。小王已经在劝了。”   嘉怡说着,眉头却拧得更紧。   注意到她的神情,邱雨菲越发紧张:“嘉怡姐?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问题……”嘉怡略一沉吟,突然看向邱雨菲,眼神严肃起来。   “小邱,问你件事,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就,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和小许下班的时候,公司里面,到底还剩几个人?” 第十章 (捉虫)   “……啊?什么剩几人……”   房间内,邱雨菲因为主管的问题而茫然:“不是五个吗?”   “你确定?”袁嘉怡反问。   “……”   有一说一,邱雨菲最怕她反问,因为一旦出现这种语气,就意味着自己的方案肯定要返修。   这种语气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以至于原本肯定的答案都开始动摇,过了会儿,才听她小声道:“那你希望我回答几个啊?”   “我不是在挑你错……”袁嘉怡一时无奈,不由反思了下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凶了。   “是这样的,我总觉得,我们现在的人数不太对。”袁嘉怡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本来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可我刚仔细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应该是多了。”   “啊?”邱雨菲诧异,“多了谁啊?”   “就是想不到啊。”嘉怡叹气,“所有人都是认识的。我现在唯一确定的,就你和小许肯定是真的。”   邱雨菲下班前和她打过招呼,提到过和许冥一起走。她当时还嘱咐了句路上小心,聊天记录都还在。   可别的人,就没这么明确的时间戳了。   “是吗?”经她这么一提,邱雨菲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刚进公司前,被许冥指着去看门牌一样——别人不提,完全没觉得有问题,可一指出来,就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别人我不清楚,但小王肯定是比我晚走的。”又思索了片刻,邱雨菲笃定道,“他今天不小心把财务开废的花票扔掉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翻垃圾桶。”   袁嘉怡的身份她也很确定。她临下班前刚给对方传了份稿子。   唯一记忆模糊的,只有摄影部。   可以确定的是,当时摄影部留下的,绝对不止一人。   “我也记着是这样。”嘉怡点头,“要是有排班表就好了。看一下今天外出拍宏强的都有谁,剩下的应该就是正确的人……”   说到这儿,她忽似意识到什么,脸色瞬变。   另一边,邱雨菲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主管,不对啊。”她掰着指头给人算,“我们摄影部一共四个人,每次外出拍摄都是去两个,也就是说现在多了一个……”   “而且多的那个,还恰好就是该在宏强拍摄的人?”   她顿觉鸡皮疙瘩起来了:“那这算是什么说法?该不会是有同事在宏强出事,然后把我们都……拉进来了吧?”   袁嘉怡:……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同一时间,卫生间内。   许冥坐在马桶上,正在消化刚刚获得的信息。   包括但不限于什么规则入侵、“白痴”的定义……都是没听过的词。   许冥不解。她只是脱离了那个世界四年多而已,就这么落后于版本了吗?这都什么花里胡哨的。   尚在思索,忽听脑海里那声音又啧了一声,许冥抬眸:“干嘛?”   “不是啧你。是你上面。有人趴在隔间墙上看你。”那声音道。   许冥:……?   声音:“阿飘,血刺呼啦的那种。估计看你在卫生间待太久,过来给你警告了。”   许冥:……   “看什么看,没见过带薪蹲坑啊。”没好气地抬头冲空气喊了一句,她复垂下眼,灵光忽然一闪。   “等一下,你能‘看’到诡异的东西。”她在意识里道,“那假如是装成活人的东西呢?你能分辨出来吗?”   声音:“……啊?”   “就类似白骨精那种。”许冥举例,“你能看出来吗?”   按袁嘉怡的说法,他们一起进入宏强的有五个人,可许冥总觉得这人数不对。似乎是比她印象里多。   虽然只是隐约的感觉,但在这种地方,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那声音听完,却是低低笑了下:“不好意思,这还真不好说。”   “有的死人,会假装自己是活人。有的死人,不知道自己是死人。   “前者或许还有分辨的可能,后者,你真别指望我。”   许冥:“……”   “不过你要想搞清这种事,我倒可以额外送你两条提示。”略一停顿,却又听那声音道,“第一条,死人,是很容易丢东西的。”   “第二条,被死人弄丢的东西,往往是会聚集到一起的。”   *   又三分钟后。   许冥终于离开隔间,回到了会议室。   因为担心鬼故事里常见的“小红小蓝”戏码上演,邱雨菲还特意和她约定了一个极为拗口的暗号。许冥耐着性子陪她对完暗号,又就着那信的事讨论了会儿,这才动身回到水獭所在的房间。   一进门,惊讶地发现,黑仔和老李居然还在怄气。   黑仔是个心理上的东北大汉,个头不高,但从不怕事,为人直爽大方;老李身材有些胖,戴着眼镜,是那种看着就很和气的人。   所以才让人诧异,这样性格的俩人,居然能吵到现在。   “……据说是刚才闹了矛盾,连带着翻起旧账了。”小王偷偷给她们仨科普,“档案室里,他俩不知冒犯了什么,搞得房间里出鬼了。老李一个人跑出去,把黑仔关屋里,差点没出来。”   “我说了那门不是我关的。”老李无奈转头,“它是自己合上的。”   “合上还是你堵上的?当我没看见门口那椅子?”黑仔一说这事又来火,“还有,你敢说水獭去做ppt不是你怂恿的?之前没找到《守则》前,你还想劝我把工牌摘了,说这样说不定就能出去……有意思,觉得能出去你自己怎么不试啊?!”   “我说过了,椅子是我搬来砸门的,只是正好你自己从里面冲出来了。水獭的法子是他想到,大家一致通过的,怎么就变成我怂恿的了?”老李推推眼镜,脸孔都涨得通红,“还有摘工牌,我当时就是提个想法,不是针对你……倒是你,怎么一直针对我啊?”   黑仔闻言,眉毛一竖,眼看又要动怒。许冥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抬手打断。   “不好意思,但甩锅可以放到赛后环节吗?再吵下去阿飘都要围过来吃瓜了。”   她说着,举起了那封写满了蓝字的信,“而且能不能先讨论下正事?”   “拜托,我们的时间很赶。”   其余人:“……”   转眼,又十分钟后。   “老实说,当时听你说‘时间很赶’的时候,我是很赞同的。毕竟这种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与其吵架,不如好好想想出去的办法。”   宏强公司外,幽暗的走道内。   老李手中手电摇晃,声音也有点摇晃:“但你这是不是也太赶了?!”   三分钟同步完当前信息,两分钟告知自己打算趁着午休去五楼踩点的打算,一分钟反驳所有反对意见,两分钟挑选和自己一起下楼的队友。   等老李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跟着许冥走出公司了。   “没办法,都说了赶时间嘛。”许冥语气淡淡,“根据当前情报,我们能够利用的,只有午休的两个小时,而我们汇合时,已经是十二点零五分了。等慢慢协商讨论完,午休都过了。”   ……也是。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的人选。”一旁袁嘉怡轻声道,下意识看了眼前面的老李,“这个配置,说实话我真没想到。”   她和邱雨菲比别人更早看到信,也最早知道许冥准备利用午休去五楼的事。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许冥会找她和邱雨菲一起,而且这样一来,也能省去对其他人解释的工夫;谁能想到,许冥最终找上的,却是她和老李。   许冥的理由却是很充分:   “雨菲肯定得留在上面,我和她最熟,如果真留下什么暗号,她是最有可能猜出来的那个。水獭还没恢复力气,跑不动,小王不靠谱。至于黑仔……不知为啥,我不是很喜欢他。”   她看了眼旁边两人:“其实五楼下面未必比公司安全。之所以想多找点人一起,也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能回去一两个报信。   “所以谢谢你们愿意陪我出来。”   “瞧你说的,什么叫陪你。”袁嘉怡摇头,“都是被困在这儿的人,谁还能独善其身不成?我是在对自己的命负责,不是对你负责,别想太多。”   “就是。”老李点头,“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只要能出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行,那么虚假的社交客套到此结束。”许冥耸耸肩,将手包往肩上提了提,倏然停下脚步。   惨白的手电光芒,正好照见一扇虚掩着的门。   通往逃生楼道的门。   *   逃生通道内,也是没有灯的。   因此,在摸到楼梯后,三人依旧只能用手机充当照明,小心顺着台阶下去。   因为走得太慢,照明的区域又有限,明明不长的楼梯,竟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感觉。   “千万记得,到了六楼后要数台阶啊。”袁嘉怡小声提醒道。   “知道。现在才到八楼呢。”许冥牵着她往下走了几步,总算又踩到了平实的地面上——这是位于九楼和八楼之间的楼道。   楼道的墙壁上,还贴着纸张,三人凑上去一看,只见上面是整齐的印刷字体,生怕他们看不清似的,大写加粗:   【请注意,您现在所在的位置为八楼。   【应物业要求,本楼道五楼以下的区域暂时封闭,不予通行。如需下楼,请走电梯。】   袁嘉怡:……   袁嘉怡:“这鬼地方还有电梯?”   许冥:“听它鬼扯。电梯要是好使我们早走了。”   语毕,继续往下走。等摸到七层的楼道,墙上又是新的通知。   这次用的红色字体,却不再是印刷体,而是纯正的手写,似是写得匆忙,笔迹还有些凌乱——而更凌乱的,却是上面的内容:   【如果你能看到这张纸,说明一切还有机会   【不要迟疑,赶紧转头往回走!   【蓝色是谎言,你被骗了,不要再往前了!   【如果你是被人带到这里来的,赶紧甩开他,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听!   【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真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感觉到旁边二人的脚步有了明显的迟疑,许冥索性直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们。   “如何,还要继续往前吗?   “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话,你们在这儿等也行。”   又是片刻的沉默。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最先拿定主意的,居然是老李。   “继续往前吧。”他用汗湿的手推了下眼镜,“我还是那句话,为了出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袁嘉怡视线在他们中间转来转去,终究也是一咬牙,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继续向下。   到了六楼,许冥习惯性地先扫了眼墙壁,没再看到什么通知书,一时竟还有些失落。   然而随着手电光芒的转动,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失落得太早了。   墙上是没有纸,但它有很多字。   红色的字,很大,很凌乱,全是感叹号,乱七八糟地横在墙面和地板上,像是被强塞进楼道里的嘶哑尖叫。   【回去!快回去!】   【给我滚回去!】   【前行者死!】   【别再往前了,快跑!】   【快逃,你被骗了!】   不仅如此——   在六楼通往五楼的楼梯口,甚至还拉上了警戒线。警戒线的前面,立着块足有一人高的立牌。   立牌是很可爱的卡通形象,一个抱着对话框的笑脸熊。然而那写在对话框里的字,却是每个笔划都透出冰冷:   【警告!前方因故封闭,请勿继续前行】   【若继续前行,将视为您自愿放弃我们对您的保护,我们将不再对您的生命负责。】   ……   “这算什么,免责声明?”袁嘉怡忍不住低声道,“它什么意思?”   理智上,她知道宏强不是一个善意的地方,然而一路过来所看到的种种措辞,却很难不让她怀疑,自己之前是否误判了什么——   许冥对此的理解,倒是十分简单粗暴。   “意思就是,它急了。”   她说着,转动手机,小心抬腿。   径自从面前的警戒线上跨了过去。 第十一章   眼见着许冥带头翻过了警戒条,其余两人面面相觑,终也是下定决心,跟着翻了过去。   令人惊讶的是,从六楼下到五楼的楼梯,竟是出乎意料得顺——许冥本以为宏强还会再设些妨碍,比如幻觉什么的,实际却什么都没有。他们轻而易举地走到了五楼,甚至只用了一次机会,就找到了信中所说的“十五层台阶”。   后面的流程则相对要烦一些。五楼的消防门推不开,许冥他们不得不又往下走了两层,在咚咚的心跳声中一直试到三楼,才总算找到了一扇能开的消防门。   而就在厚重门板被推开的一瞬,三人皆愣住了。   门的后面,有光。   消防门的后面是一条宽敞的走廊,尽头是一处转角,右侧是整齐排列的房门。顶上的灯泡滋滋闪着,投下不算稳定却足够明亮的灯光。   对于才刚摸黑下了几层楼的三人来说,可说是如圣光一般了。一时甚至有些睁不开眼。   顾不得震撼,许冥很快就调整过来,带头继续往前走去。在靠近拐角处时,明显听到有不属于三人的脚步声出现;紧跟着,三人又都是一愣。   有人从拐角的后面走了出来——皮鞋、帽子、保安制服。   脸上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即使如此,在对上眼的刹那,三人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诧异。   “站住,等一下。”对方冲他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有些警觉的样子,“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三人对视一眼,袁嘉怡试探地开口:“楼上。宏强。”   “……”那保安似乎更警觉了,拿出对讲机,和对面急促地沟通起来。他说话有些口音,在用对讲机说话时,更是直接用上了方言,许冥他们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会儿,又见那人放下对讲机,朝他们看过来。   “宏强是吧。”他迎了上来,“请跟我来,别乱跑。不要慌,你们已经安全了。”   说完,又朝几人背后看了看,像是担心有什么会追上来一样,而后才转身带路。   许冥三人交换个眼神,默契地没有多问,而是一起跟了上去。   “诶,在吗?”许冥一边往前,一边在脑海里发问,“看得出来这位的身份吗?”   脑海里慢悠悠地响起“啧”的一声,跟着便是没精打采的声音:   “都说了,这种事别指望我。”   “不过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和宏强不一样,这点我能确定。”   也行。至少是个好消息。   许冥眸色微转,又在意识中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我有‘白痴’特性吗?我能看到他,这能证明些什么吗?”   “证明你来到了一个新‘地图’,而这个男人是‘地图’初次加载时就存在的人物。”那声音兴趣缺缺,“除此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   ——白痴特性免疫的,是变化带来的异常影响,而非异常本身。举个例子就是,假如许冥进了一个鬼屋,屋里有七个鬼,六个一开始就现身,最后一个要到晚上才现身。那无论晚上现身那个是强或弱,许冥能看到的,都只有最开始就存在的六只。   再打个比方,假如许冥在鬼屋里撞见一只鬼,人家最初的造型是阳光开朗大男孩,而后面这鬼又想不开了想换个贞子造型,那在许冥眼里,她看到的,依旧是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而想凭这个能力去直接判断所见之物的性质,这个就不太现实了。   “……”许冥面露思索,那保安忽又转过头来,沉声道:“你们是看到提示下来的?那你们所处的日期……”   许冥和袁嘉怡对视一眼,试探地开口:“周一?”   保安:“都是?”   “我的手机显示的也是周一。”袁嘉怡赶紧道,又看向旁边,“老李呢?”   “我也是。”老李立刻点头。   “……”保安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似是在思考要不要让他们出示证明。顿了下才道,“好的,都是周一对吧。”   “这事很重要,不要撒谎。如果不知道,直接说不知道就好。”   “……”没人更改自己的答案,保安便也没再追问。   许冥又突然想到一事,加快脚步上前:“等等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宏强还有我们的同伴……”   “很抱歉,我们没法去上面,只能等待他们自己下来。”保安说着,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请进。”   门后是一间类似会客室的房间,布置着简单的柜子和座椅,桌上是未开封的矿泉水和袋装食物,旁边还有一扇门,看标志像是卫生间。   许冥往里看了眼,却没进去,而是接着方才的话道:“那能冒昧问下,你们是谁吗?我们其实还不太确定……如果能从你们这儿得到帮助的话,我们还想回去,将其他的同伴也接下来。”   “回去?”那保安迟疑了下,似是有些为难,顿了下才道,“回去应该也可以,不过你们还是需要先在这儿待一会儿。”   他指了指旁边的房间:“我们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帮你们彻底摆脱掉宏强……”   “这样,一刻钟后,我们会来接你们去进行‘清洁’。清洁完毕后,按照流程,就可以送你们离开了。如果你们要回去,可以等到清洁完成之后,我们的人会帮忙安排。”   “清洁?”许冥蹙眉,“指的是?”   “清除你们身体和意识中受到的污染。”那保安道,“类似于让贝类吐沙。”   “可能会比较麻烦,但请你们务必理解。宏强是个很棘手的存在,我们必须谨慎对待。”   他再次朝房间中一指:“具体的规则,里面有写。你们可以仔细看看,先决定下顺序。”   “顺序?”   保安:“清洁的顺序。我们一次只能清洁一个人。清洁完后,要离开还是要回去,由你们自己决定。在清洁开始之前,我会一直在附近守着的,有问题就叫我。”   保安说完就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剩下三人,待在空旷的房间里,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才听老李迟疑道:“所以,我们这算是得救了吗?”   虽然那保安看着神神秘秘的样子,但不管是行为还是态度,都好像还挺靠谱的样子。   而且目前为止的发展也和那封信中的描述对得上……他原本对信的内容也只是半信半疑,现在两方印证,可信度一下高了不少。   “应该……算是?”袁嘉怡也有些不确定,“小许,你怎么看……小许?”   叫了一声没听到回答。她转头,才发现许冥已经自顾自在房间里溜达起来,东张西望。   “怎么?”袁嘉怡瞬间紧绷,“你又看出什么了吗?”   “……老实说,没有。”许冥抿了抿唇,直起身子。   真的没有。就像老李说的,一切都和那信全对上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仍有一部分觉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又说不清。   一时没有头绪,她只能再次转开注意力,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张纸上——那是一份通知,贴在墙上,上面是黑色的印刷体,表达的内容倒是和保安说得差不多。   【你好,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不必担心,你们已经安全了。为了避免来自宏强的污染继续扩散,我们必须先对你们进行清洁,祛除它留下的影响。祛除完毕后,就会安排你们离开,请相信我们。   【清洁的环节,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请耐心等待。因为一次只能清洁一人,所以你们需要先确定前往的顺序。尚未排到的人,请继续在房间里等待。   【等待期间请不要乱跑。请不要使用任何从宏强带出的物品。   【谢谢配合。祝你们平安。顺祝商祺。】   ……   “顺祝商祺?”许冥忍不住念出了声。   “什么棋?”袁嘉怡好奇地走了过来,看到后“咦”了一声。   “顺祝商祺。这是书面用语,大概就是顺便祝你生意顺利……”   “我知道。”许冥看她一眼,“可这种词一般会用到通知里吗?”   袁嘉怡:……   那确实是不会。一般都是商业邮件里用。用在这种地方就怪怪的。   ……难不成是打错了?   袁嘉怡心里犯起嘀咕,一旁的许冥则干脆拧起了眉。   跟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回头看下老李,略一沉吟,忽然说了句要上厕所,顺手就将袁嘉怡也拉进了卫生间里。   ——又过一会儿,卫生间门打开,许冥擦着湿手走出来,又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观察,面上没什么表情。   袁嘉怡则是一脸犹疑。出来后摸到门边,推门探头看了眼,很快又缩了回来。   “嘉怡姐?”老李担忧地看了过来,“怎么了?你们刚才躲进卫生间,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单纯陪她上个厕所。”袁嘉怡摆手,“我有点担心,所以看看。还好,那保安还在外面守着呢,没事。”   “哦……哦。”老李不明所以地点头,又坐回了位置上。   “对了,既然安全,那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决定下刚才那先生说的顺序——我可以排最后一个,你们俩,不如就自己商量下?”   老李说着,看了眼坐回位置袁嘉怡,又转头去找许冥。却见对方这会儿已经将整个柜子都扫过了一遍,这会儿正趴在地上看人家的柜子底。   “不是,你这也太拼了……”不光是老李,袁嘉怡都有些傻眼了,“别告诉我你真的找到了什么。”   许冥没说话,只自顾自在桌底下扒拉。过了会儿,扒拉出只破烂的橡胶手套,神情复杂地拎了起来:“没,就找到点垃圾。”   “我就说。”老李摇了摇头,“又不是密室逃脱,怎么可能把线索放桌底。”   “谁说不可能。”许冥信手将拿手套装进包里,趁机又掏出手机看时间,跟着也坐到桌边,轻飘飘地开口:   “我之前那张通知也是桌底下捡的。”   老李正在拧矿泉水,闻言动作一顿:“什么?”   “演消防习通知啊。哦对,你和黑仔当时不在。”许冥笑了下,“就在工位区的一张桌子底下,整张纸都被团成团儿。除了那纸外,还有一堆东西,什么糖果、润唇膏、戒指……”   “这事我和嘉怡姐说过,对吧?”   “啊……对。”嘉怡愣了下,点点头,“不过我是没搞懂,怎么桌底下会有那么多东西。”   “是吗?不奇怪吧。”老李不知想到什么,似乎僵了一下,却很快又抬起了唇角,一手放下还没拧开的矿泉水,另一手则若无其事地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桌子底下、床底下,不都这样?稀里糊涂,就堆了很多东西……”   “倒也是。”许冥再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视线却很快又落在了老李身上,“不过我觉得,这事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   “说起来,在灵异方面,有种很奇妙的说法,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说死人,是很容易丢东西的。而且丢掉的东西,往往会聚集到一处。” 第十二章   许冥记得清楚。当初在厕所隔间时,自己曾问过脑海中那个声音,自己目前的同伴里,是否有多出来的人。   对方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但给了她两条区分活人和死人的提示。   第一,死人是很容易丢东西的。   第二,死人丢掉的东西,往往会聚集到一处。   巧的是,在它话刚说一半的时候,许冥就反应过来,其实类似的话,自己以前也听说过——   “我有一个阿姨,会叫吓着,对这方面的事也有些了解。这事我和嘉怡姐说过。”   桌子边。许冥垂下眼睛,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闲聊:“方才的话,也是小时候,听她说的。”   “她说,死人是很难守住东西的。因为人死如灯灭,即使他们再想抓住,属于他们生前的痕迹也会一点点被磨灭,而即使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能够继续存在于世界上,那些装载在灵魂中的东西,也会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自己不翼而飞。   “可另一方面,那些东西上,又都有着相同的气息。这让它们会彼此吸引,即使不翼而飞,也会某种奇妙力量的作用下,自动汇聚到一个地方。”   将目光转向面前的老李,许冥淡淡道:“至于会汇聚到哪儿,这就很有意思了。据说,有的时候,它们会落在死人最珍视的地方,有的时候,反而会落在死人最不在意的地方。但更多时候——尤其是在怪谈区域里的时候。”   “所有的遗失物,都会沉默地遵循这样一条规则——它们会以死人主动舍弃的第一件物品为核心,聚集在一起。”   许冥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一下。目光直白地落在老李身上。   桌上的气氛逐渐古怪。袁嘉怡识趣地没有说话。她循着许冥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老李的额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汗水。   他的一只手仍插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始终没有拿出来。   “老李。”许冥再次开口,身体微微前倾,“多嘴问一句,你应该已经订婚了吧?”   “订婚戒指在哪里?”   “……”   老李喉头滚动一下,好一会儿才扯住笑容:“小许你这是在说什么?我的戒指,当然是好好收着……”   许冥:“能拿给我看看吗?”   老李这回没再说话,额上愈发汗水密布。   旁边的袁嘉怡则似意识到了什么,无声往许冥的方向挪了挪。   “说起来,我记得,你戒指是戴在手上的吧?”她试探着开口,只觉桌上气氛越发窒息,“我们刚在宏强汇合时,我还看你手上戴着的。后面不知啥时候,就没再见着了……”   “等等,汇合?”许冥挑了挑眉,“也就是说,你们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的咯?”   “这倒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却听“砰”的一声,老李竟是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我的戒指我为什么那拿给你们看?倒是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人,什么丢东西,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许冥抬眸,语气竟也一下尖锐起来,“水獭带回来的特产薄荷糖,只有摄影部的人有,摄影部的人里,只有你订过婚,薄荷糖和戒指,都是被丢掉的通知旁找到的,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糖和戒指的照片我都有,需要我直接拿给你看帮你回忆吗?又或者——”   许冥蓦地一顿,忽然从包里掏出张纸,啪一下拍在桌上:“请你看看这个?”   纸张摊开,正是那张被捡到的消防演习通知。   内容和水獭拿到的那张一模一样。袁嘉怡目光不安地转来转去,显然不太明白许冥突然拿出这东西的用意。   另一边,老李的神情却是再次凝滞了。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什么再恐怖不过的东西。桌子的另一端,许冥的声音再次幽幽飘过来:   “我之前就奇怪,这种信息量明显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乱丢。而且我发现时它是被团起来的,明显是故意扔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真是他自己丢掉的话,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看不见纸上的信息,一种是他不喜欢纸上的信息。   “所以老李,你是哪种?”   ……   老李没有回答。   他仍死死地瞪着那张纸。   纸上整齐地罗列着消防演习时需要注意的九条规则。然而老李看得清楚,在第九条规则的下面,分明还有一行,别人都看不到的一行。   ——【10. 别想了,你已经逃不掉了。】   ……不,逃得掉的。   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老李伸手想要抹汗,粗壮的手掌却不受控制,一下打在自己脸上,连眼镜都打歪过去。   “逃得掉的,我一定逃得掉的。我要出去,我老婆还在等我,我绝对要出去的……”   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指甲深深犁过眼下的皮肤,犁出一道道深痕:“我不是什么死人,我还活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喃喃到最后一句,音量忽然提高——对面袁嘉怡早就已经一脸防备,见状几乎原地蹦了起来,赶紧抓着许冥往后退了几步,反手就掏出一瓶防狼喷雾,直直对准正在发疯的老李,一脸惊魂未定。   许冥却轻轻推开她的手,趁机又看了眼手机。   “十五分钟。”袁嘉怡听见许冥低低出声,语气竟似带着几分如释重负,“还好,时间正好。”   ……?   什么意思?   她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许冥,刚要发问,却又听“咚咚”两声——房门被敲响了。   “您好,清洁环节已经准备好了。”外面传来保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请问你们决定好顺序了吗?”   ——对了,还有保安!能救人的保安!   袁嘉怡浑身一震,赶紧提高声音:“请等一下!我们有状况!这里有——”   “咳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却听旁边一阵剧烈咳嗽。许冥不知是不是急到犯病,居然在这时又咳起来,咳得甚至比之前还严重——身体都弓成虾子,一边咳还一边摇晃,一个不稳,竟是一头撞进了袁嘉怡怀里,险些将她给撞得坐倒地上。   袁嘉怡没法,只得先将人努力扶住。另一边,老李则像是被什么突然唤醒了一般,蓦地抬起了头。   旋即便见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房门跑了过去。   “是我!”开门的瞬间,袁嘉怡听见他的声音,“我是第一个,请带我走!麻烦快点……”   跟着便是保安的应答声,很利索,似乎并未看出老李有任何的不对劲。耳听着两人就要离开,袁嘉怡更是又急又气,张口刚要出声,忽然感觉手臂一紧。   她惊讶地低头,正对上许冥警告的眼神。   她死死抓着袁嘉怡的胳膊,一面拼命咳嗽,一面轻轻摇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袁嘉怡不解地瞪大眼睛,略一思索,却还是依言收起了声音。   同一时间,房门外面,又传来保安的声音。   说的话和之前差不多,无非就是等会儿会再来接她们。跟着就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而几乎就在脚步声消失的一刹那,许冥的咳嗽,便瞬间停了。   跟着就见她飞快跳了起来,拖着袁嘉怡赶到门边,探头朝外望去——袁嘉怡跟着她一起往外看,只见两边的走廊空空荡荡。   原本守在附近的保安,已经带着老李离开了。也没人补上他的空缺。   这样……不会不安全吗?   袁嘉怡心里犯起嘀咕,却感到许冥抓着自己的手又是一紧。   紧接着,推门就往外跑!   袁嘉怡:……   ……???   眼中浮现大大的问号,身体却本能地跟着许冥飞奔起来,一直跑到来时的消防门前。   “什么状况?”帮着推门的时候,她终是按捺不住反问,跟着似是意识到什么,脸色蓦地一僵,“别告诉我那保安也是……”   “假的。”许冥言简意赅。   袁嘉怡:“……因为那个‘顺祝商祺’?”   “不止。”许冥说着,用力推开面前厚重的防盗门,脑中再次闪过先前在房间柜子底下看到的东西。   一把染血的钥匙、一只破了洞的橡胶手套,以及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纸条上是似曾相识的蓝色字迹,上面只有一个字。   【逃】   *   消防门的后面,依旧是漆黑一片的楼道。   骤然从有光的地方切过来,黑暗便显得更黑。许冥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打着手电就往楼上赶,袁嘉怡虽然有些糊涂,却也配合地一起打光,飞快地往上爬。   因为这是之前就和许冥约定好的事——在那间等候室的卫生间里。   说起来,许冥当时其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她协商好了两件事。   第一,等等许冥和老李说话,自己不要随意干涉。由她发挥。   第二,如果许冥说要跑,自己不要磨蹭,赶紧跟着跑。   ……老实说,其实她现在对很多事还是有些摸不着脑袋。不过管他呢。   就像工作时,如果遇到靠谱的领导,跟着上车就是,管那么多!   打定主意,袁嘉怡更加卖力地往上爬去。眼看就要爬回四楼,却听不远处的消防门吱一声响——   “两位女士?”保安平静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了,即使要回宏强,也需要先清洁才行。乱跑很危险,请先跟我回去。”   “……”   语音语调,都很正常。   袁嘉怡默默听着,后背却不觉渗出一层冷汗。   ——消防门和楼梯之间,明明是有一段距离的。她们上一秒才听到消防门被推开的声音,下一秒就听见保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算个什么事?   默不作声地与许冥交换了一个眼神,袁嘉怡再次咽了口唾沫。   下一瞬,两人不约而同,齐齐加快脚步,死命往上飞奔!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蓦地响起清晰的脚步声,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将她们抓到,保安的声音亦再次响起:   “请配合我们工作,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   “我们会救你们,帮你们摆脱宏强。   “我们是好人,请不要害怕……”   ——不怕才怪!   袁嘉怡只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爬楼梯的动作都快进化成手脚并用。而就在两人登上四楼的瞬间,身后的呼唤声突然一停——   片刻后,又以一种机械呆板的语调,再次响起:   “你好,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不必担心,这里已经安全……   “清洁的环节,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请耐心等待……   “等待期间请不要乱跑。请不要使用任何从宏强带出的物品……   “谢谢配合。祝你们平安。顺祝商祺……   “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   ……?!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狂奔,袁嘉怡一脑门子抓狂:“它又发什么神经?!”   实际什么都没听到的许冥:“……啊?”   “跟卡带了似的!”袁嘉怡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眼见许冥似乎有些跑不动了,赶紧拖拽一把,身后依旧是那把紧追不舍的声音:   “顺祝商祺、顺祝商祺!”   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顺祝商祺——   无意义重复的词句像是咒语般萦绕回环,吵得人头都要爆炸。袁嘉怡拼死拼活爬上了五楼的台阶,这才意识到,身后紧随的脚步声不知何时,也已变了个模样:   窸窸窣窣,黏黏糊糊。不像是人在移动,倒像是某种多足生物,正在飞快爬动。   ……所以现在跟在她们后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脚步略略一缓,强烈的好奇突然与恐惧一起浮了上来。袁嘉怡颤抖着微微侧头,脑袋尚未转过去,又听见许冥一声大喝:   “别看!”   ……!   袁嘉怡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而就是这么片刻的迟缓,那种黏腻的声音,已经攀上了她的脚后跟。   不可抑制地低叫出声,下一秒,袁嘉怡便感到自己往前一拽,又被用力往上方推去。她顺着许冥的力道,连着往上攀了几个台阶,终于爬到了六楼。   拦在五六楼之间的警戒条仍在,袁嘉怡胡乱将它们扯开,整个人往前一扑,只觉一直追在后面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下去。   她不敢耽搁,转身又将许冥拽了上来,两人一起坐在楼梯的最上方喘了会儿,袁嘉怡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不在了?”   “……应该。”许冥比她喘得更厉害,喉咙里都是铁锈味儿,喉咙生疼,“它最多到五楼,上不来。”   袁嘉怡:“……”   “对了,我刚看到,这牌子的背面,好像也有字。”她咽了口唾沫,指了指旁边的立牌,“不过刚才我跑太急了,没看清写的是啥……”   “我看到了。”许冥冷冷道,“上面写着‘欢迎回来,你个傻X’。”   说完,没好气地拍了下旁边的立牌:“你才傻X!”   ——立牌的背面是对着五楼的,一般情况下,只有从五楼上来的人才能看见。这波嘲讽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冥无语。之前咋没发现这宏强公司的域主那么欠?   袁嘉怡不想对此做任何评价。过了会儿,才听她再次开口:“所以,你到底是啥时候发现老李有问题的?”   许冥看她一眼,没再隐瞒:“出门前就发现了。”   袁嘉怡:“那你还带他出来?”   “就是知道有问题,所以才带出来。”许冥按着胸口咳了两声,“当时是想做两手准备。”   袁嘉怡:“?”   “如果五楼下面的人靠得住,就把老李交给他们处理,就当排除一个隐患。”许冥道,“如果下面的人靠不住,就直接把他卖了,给我俩扛刀。”   袁嘉怡:……这俩有区别吗?   “当然有。”许冥振振有词,“前者我们好聚好散。后者就是撕破脸。”   而现在,很不幸,他们终究是走到了撕破脸的那一步。   至于先逼老李认清自己的身份,这只是顺势而为——当时的情况,显然是不能跟去进行什么清洁的,这就需要让老李先去。可万一对方一直谦让,事情就比较尴尬了,所以得设法逼一把才行。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彻底坐实自己的猜想……万一她猜错了呢?   “对啊。”袁嘉怡同样奇怪,“万一你猜错了呢?”   “猜错了就再想办法呗,区别无非就是拖着老李和我们一起逃。”许冥说着,叹了口气,“还真猜对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怎样,让老李先去“清洁”,多少是为她们争取了一些逃跑时间,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现在想想,那个保安描述‘清洁’时,本身就挺有问题的。”许冥想了想,又道,“他说清洁就类似让贝类吐沙。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   ……确实。   袁嘉怡琢磨了一下,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人什么时候才安排贝类吐沙?   当然是准备吃的时候。   这份后知后觉让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又好奇道:“那你带我的原因又是?”   “作证。”许冥直言不讳,“出门三个人,回去两个人,总得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我在团队的可信度就会降低。邱雨菲和我太熟,她的证言效力不够;其他人和我又不合拍,反而可能耽误事。”   相比起来,袁嘉怡才是那个最优解。   袁嘉怡:……我该谢谢你看得起我吗?   再仔细一想,又不由有些感叹:“这水平,诶你当时到底为啥看上我们公司啊?”   许冥:“为了三方协议。”   袁嘉怡:……   可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说话间,两人已经摸到了七楼的楼梯口。袁嘉怡见许冥仍是喘得厉害,便说伸手帮着顺顺气。才刚伸手,脑后忽又响起个声音。   那声音说,“顺祝商祺”。   ……   袁嘉怡瞬间僵在当场。   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脸色亦是一变。   不过不是因为听到了“顺祝商祺”——而是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李被她卖了,他的工牌也等于捆绑着卖了出去。   而宏强曾强调过,进入五楼后,一定要记得销毁工牌,同时蓝字也提过,工牌,可以帮助他们。   ……所以工牌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许冥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下一瞬,这个猜测便被脑海中声音坐实:   “要死,它上来了。”   许冥:“……”   蓦地转头看向身后空空的走廊,耳边同时响起袁嘉怡崩溃的惨叫。许冥心念电转,转眼便拿定了主意,一下冲到袁嘉怡旁边,将人往前用力一推,顺势掏出包里的自拍杆塞进她手里。   “先回去!”她飞快道,“我最晚明天中午回来!”   说完,转身就往回跑,跑的同时,还不忘高高举起手里的包。   “它朝我来了吗?”她在意识里急急问道,“不会还追着嘉怡姐吧?”   “来了来了,它冲你来了——等等,你把包举那么高干啥?你不知道包里有我吗?诶诶,你往哪儿去呢——”   等到肯定的答复,许冥脚步更快,顺着楼梯便跑了下去。   “楼下。”许冥在心里做出回应,“有个地方要去,正好顺便把它牵走。”   “去?你要去哪儿?”那声音瞬间炸毛,“五楼及以下全是它的地盘!我知道你是白痴你能当英雄你了不起,但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它没法把你怎么样,可它能把我怎么样啊!”   “不一定。”许冥却道。   声音:“……哈?”   “我说,五楼以下,不一定全是它的地盘。”许冥说着,抿了抿唇,拽紧手里的包包,心跳如擂鼓。   说不定还有一个地方……   她脑海中再次掠过在柜底下发现的那些东西——一把染血的钥匙、一只破烂的手套,一张警告的纸条。   那把钥匙,早在许冥独自扒拉的时候,就被她偷偷藏进了手套,一并装进了包里;而那把钥匙上,还贴着单面胶,上面用蓝色的字迹,清楚地写着一个门牌号。   【106】 第十三章   106。   许冥原本其实打算,等明天午休再过去看看。   她也不确定那边是否有探索的价值,但既然拿到钥匙了,总要设法过去看看。   所以,现在的奔波对她来说,只是将探索计划提前而已。   ——顺便还能将那东西从嘉怡姐那儿引开,一举两得。   相比起她,脑海中的声音就远没那么从容了。   “快快快你再跑快点,它快追上你了!”许冥的意识里,全是它崩溃的咆哮,“举高你的包,别让它碰到!要死,你干嘛拿我引诱它啊!”   “不是故意的。”许冥诚恳道歉,“顺手而已。”   毕竟这种会说话的道具,听着就很天材地宝的样子。   “……”脑海中的声音一时无语,跟着又疯叫起来,催促着许冥加速往前。许冥啥也看不到,只能依言拼命狂奔,一路直下到一楼,脑海中的声音才渐渐消停下来。   “……它走了。”它轻声开口,惊魂未定,“丫的,吓死宝宝了。”   许冥:……   什么宝?   “它为什么不来一楼?”她想想还是有些担心,“该不会又返回去追嘉怡姐了吧?”   “就算去了,这么长时间,也足够那女人跑回九楼了。”脑海里的声音幽幽道,“放心,那工牌的存在最多只能让它上楼,没法强行进入公司的。”   “它还不够格。”   许冥:“那你刚才还被它吓得汪汪叫?”   “你才汪汪叫。”那声音不高兴地怼了句,又没动静了。许冥也没理它,自行推开消防门,小心往里看去。   消防门后的走廊,同样亮着灯光,只是灯光比三楼要暗上许多。   走廊的一侧,也一样有房间整齐排列。许冥一路找过去,一边找一边上手推,所有门都锁着;一直找到106门前,拿出钥匙,这才真正打开了一扇门。   门里一样亮着灯光。在看清屋内情况的刹那,许冥却没忍住,短促地低呼一声。   才一出声她便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看向门内的目光里,却依旧是掩不住的惊惧。   ……尸体。   门后的空间里,到处都是尸体。   穿着保洁服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墙壁和地面都是大片溅开的血迹。其中甚至不乏散落在地的断手断脚……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尸块更合适。   平心而论,这场景才更接近于许冥印象里的“怪谈区域”。而即使是她,在看到这种画面后,仍是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什么情况?”她不由在脑海中发问,“死人?”   “差不多。”脑海中那声音道,“灵魂的尸体。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尸体了?”   许冥愣住:“什么意思?灵魂也有尸体?”   “尸体只是个通俗的说法。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它们彻底死亡后,留下的痕迹。”那声音淡淡道,“世上是没有真正的消失的。既然存在过,总会留下痕迹。只是有些痕迹,只存在于现世之外罢了。”   许冥咽了口唾沫,没再细究,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   房间不大,被乱尸一填,更显拥挤。她谨慎地选择着落脚的地方,视线扫过堆在角落的一堆杂物,在看到一台被砸碎的打印机时,目光明显一顿,很快又被旁边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本本子。卡通封皮的软面抄。   倒扣在地上,粉色的封皮上全是血。   许冥略一迟疑,小心上前,将它捡了起来。翻到第一页,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蓝色字迹——   【你好,很高兴你能看到这本本子。】   【嗯……这样开头,是不是有点怪?   【抱歉,我其实也不知道第一句该写什么。这本子是云姐给我的,说是逃走的人留下的东西。因为现在所有同伴里,除云姐外,只有我对文字的记忆是最多的,所以就把这个给了我,让我随便写,活跃脑子。   【但我也不知该写什么。日记吗?可日记,得有日期才有意义,对吧?   【然而日期,对我们而言,恰恰是最没意义的东西了,不是吗?】   ……?   什么叫“没有意义”?   许冥蹙了蹙眉,警觉环视一圈四周,再次确认安全后,方低下头,一页页认真翻过:   【依旧是不知道该写什么的一天。陪云姐上楼看了看,差点被宏强抓到。最近没有人类进入这里,云姐说,这是好事。】   【今天接到了一个从楼上逃下来的女孩。她是看到电梯上的通知后直接跑下来的,没有进入宏强。云姐和张姨将她送出去了。她们说,这样的人是最幸运的,因为他们可能直到离开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拥有这样的幸运。   【啊,忘记了,我拥有不了。   【我已经死了。】   【昨天写到了死亡的事情,所以我今天好好回忆了下这件事。发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只知道,当我从宏强逃出来时,我已经死了。我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星期五。   【她们说,这栋楼里,没人能活着度过周三。哪怕以为自己活着,其实也已经死了。   【比如曾经的我。】   【云姐今天很暴躁。她们说是因为事情变得更麻烦了——宏强察觉到了我们的小动作。为了防止我们继续偷人出去,它花了很大代价,修改了这里的规则。   【现在想要离开这栋楼,只能依靠工牌。一种得到宏强承认,但又不属于宏强的工牌。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云姐已经在想办法了。她总能想出办法的。】   【云姐真的想出办法了!   【她带着我们,用之前拿到的工牌,偷偷溜进了宏强,从里面抢出了一台电脑和打印机。她说只要用这个给被困的人做新的工牌,就能让他们离开了。   【她说这是一种钻空子的方法。因为电梯是不会对宏强公司的人开的,但同时,开电梯需要工牌。那只要搞一张不是宏强公司的工牌,就能直接开电梯走了。   【云姐笑得好开心。她这两天一直阴沉沉的,还一直往外渗脑浆,今天难得笑得很开心!】   【只是……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不如说,从加入这里到现在,我有很多事,一直不明白。   【我问云姐,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她说因为之后的人又能够得救了。我说,那关我们什么事呢?   【我们只是死人。没有未来,过去也在消失,被拘在这里受罪的死人。】   【云姐今天又来找我说话了。她说,对于我的问题,她想了很久。   【她说她也不明白。但她总觉得,能多救一个人总是好的。   【其实我还是不懂。不过云姐是我们中最聪明的,既然她说这是好事,那就一定是好事。】   【又送走了两个人。他们很感谢我们,说我们是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死人。   【不过很开心。云姐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用新到手的工牌,又去了一次宏强。之前留在宏强里的提示都被抹除的差不多了,所以这次,我把写了很久的信藏进了宏强公司里,藏到了《员工守则》的后面。   【每个被困的人都会看到《员工守则》,也就是说他们都会看到我的信。想想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好像懂得云姐是什么意思了。作为一个死人,如果能帮更多的人活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发现了,周三是救人的好机会。只要趁着消防演习的时候,把他们骗下来就好了。   【但是速度得快,晚一点就来不及了。而且周三行动的风险也很大,不仅要从死去的员工堆里找出活人,还要警惕宏强。毕竟今天它也在逃生通道里……   【不管怎样,又救下了一个。值得高兴。】   【坏消息。   【楼里有奇怪的东西进来了。云姐脸色很难看。】   【好消息。   【那东西打不过我们。它被我们压制在了二楼,我们封住了那边的消防门,不让它出来。   【张姨说,这是因为云姐在。云姐和我们不一样,她有一颗锡制的心脏挂饰,这是她自带的[根],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只要有这个[根]在,我们就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宏强和那个奇怪的东西。】   【又是一个好消息。   【今天又救下了一个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她和其他人好像不一样,找到我们后,她没急着出去,而是先去找了云姐。   【她给了云姐一张有叶子图案的纸片,说自己是[业内人],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宏强的问题的。不过她现在的力量还不够,需要我们的帮助。】   【……云姐把那个锡制的心脏交给了她。应该没什么事吧?】   ……   【那个奇怪的东西又开始闹事了。我们镇不住它,被迫让出了五楼和四楼。】   【三楼也失守了。我们失去了好多人。张姨也没了。】   【它还在步步紧逼。云姐说它的实力还不足以突破宏强设在五楼以上的限制,所以我们就是它的第一目标。它需要我们手里的电脑和打印机。   【可那些人怎么办呢?那些又误进了宏强的人怎么办?他们不知道五楼已经不属于我们了,我们也没法给出更多的提示。】   【云姐试图去夺回三楼。她没有回来。   【那个女人是骗子。我们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二楼也被攻占了,我们只剩下几个人,被迫躲到一楼。这是我们最后的根据地,可我知道,我们也守不住多久了。   【电脑和打印机已都被砸烂了,剩下的工牌也全部撕掉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我们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做不了更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至此,后面再无任何内容。   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泼在本子的封底,像朵花般晕染开。   许冥收起本子,又看了看四周的一片狼藉。那些穿着保洁衣服的尸块依旧静静躺在原地,乱糟糟的,难以辨认。   许冥默了会儿,小心上前,伸手似是想要捡起,却又顿住,喉头涌上阵阵酸意。   “……你别碰。”又过片刻,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些尸骨上都是凶手留下的恶意。很伤身的。”   许冥:……   话虽如此,她还是尽可能地将这些尸骨收拾了一下,又找了几件完整的保洁制服,将它们全部盖上。算是一个再简陋不过的入殓。   做完这些,她又强打起精神,将整个房间再次检查一遍。确认再没有任何线索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准备挨到明天午休。   “诶。”察觉到她情绪不佳,那声音纠结良久,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也别太在意……他们本来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回归原本的结局,没差的。”   “嗯。”许冥在意识里应了一声,兴致不高的样子。   那声音再次沉默,却听许冥忽然发问:   “‘业内人’,指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专攻这方面问题的活人呗。有人陷进怪谈区域里就设法捞捞,没人需要帮忙就进来探探规则……起码我知道的是这样的。”脑海中的声音说着,话锋忽然一转,“说起来,说不定这会儿外面也有人,正在设法救你们。”   “你们尽可能多苟一阵,也许就能得救了。”   许冥:“……”   瞟了眼不远处铺开的保洁制服,又看了看那本染血的本子。许冥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不需要。”她轻轻应了声,向后靠在墙壁上,垂眸休息起来。   *   出于本能的警觉,许冥那一晚上,基本没怎么休息。   那声音也说,最好是别睡——据它所说,“白痴”的观测可能会在睡醒后会重置,如果她醒来时,那来自三楼的奇怪玩意儿恰好蹲在门口,那它就会被许冥直接观测到,换言之,她也就没法免疫对方的影响与伤害了。   直白地熬一晚上,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许冥第二天头蒙得跟僵尸一样。所幸回去的过程足够顺利,除了爬楼梯累得够呛外,没再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宏强里面的状况也令人松了口气——至少在许冥回去时,几个人都全须全尾的,看着也正常,对老李的事,似也已接受下来。   按邱雨菲的说法,他们昨晚直接按照蓝字信上的建议,在会议室度过了一整晚,虽说会议室的外面时不时就有鬼影刷新,门外还时常有敲门和惨叫的声音,但因为一直彼此督促着不去开门,过得倒也有惊无险。   而且,因为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他们实际也没有怎么睡……这让许冥一下平衡许多。   “总之,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会议室内,在再次用拗口的暗号证明过自己身份后,许冥没有耽搁,直接拿出手机——里面是她拍下的日记内容。   其余人传阅一圈,一时没人说话。会议室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水獭率先出声:“所以,在这个地方,原本是有一群,呃,正义的鬼……”   “正直的灵魂。”许冥严肃地纠正了他的措辞,“是闪光且正直的灵魂。”   “行,正直的灵魂。”水獭叹气,“它们会协助误入的人逃跑……”   袁嘉怡:“而现在,它们已经,嗯,没了?”   “是牺牲。”许冥再次严肃纠正,“悲壮的牺牲。应该是楼下那狗东西干的。”   “也就是说……”小王喃喃开口,魂不守舍,“我们死定了?彻底逃不出去了?”   “是快死。”许冥继续严肃地纠正,“周二和周三上午还是安全的。周三中午就不好说了。”   “那有差吗!”小王看着都快哭出来了,“横竖都是——”   “而且。”许冥竖起一根手指,“谁说我们逃不出去了?”   ……?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不是,几个意思?”黑仔闭了闭眼,“你这资料上不是明说了吗,能救人的那鬼已经没……牺牲了。”   “是啊。”许冥坐直身体,“但同时,出去的法子,里面不也写了吗?”   ……   这回,邱雨菲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制作工牌,然后开电梯跑?”   “可是,楼下的电脑和打印机,都没了……”   “楼下的没了。”许冥指出,“可公司里面还有啊。”   “目前可以确定,公司里至少还有一台打印机。只要设法找出那个打印机,然后制作出不属于宏强的工牌,这事不就完了吗?”   许冥摊手。   ……不要把这种事说得那么简单好吧!   “问题就在怎么找啊。”黑仔再次闭眼,“这公司能去的地方我可全去过了,就没看到过打印机——”   “有一台,专门用来接收工作成果的。可以用工位区的电脑去找。”许冥毫不犹豫。   “但就算能找到,怎么用也是个问题吧?”小王小声道,“打印其他公司工牌,算不算背叛公司?万一因为这个受罚……”   “这个确实有风险。”许冥认同地点头,“所以我建议,行动时间放在明天中午,消防演习的时候。”   从日记透露出的情报看,那个时候,宏强中的异常存在,应当都会聚集到逃生通道内,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反正周三是条分水岭,熬不过周三也是死,不如趁这个机会拼一把。   ……似乎也不是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皆浮现出几分动摇。   恰在此时,却听水獭再次沉声开口:   “不,还有一个问题。”   他抬头扫了眼众人,摇了摇头,拿出纸笔,推给旁边的人:“来,小王。写‘小鹿传媒’。”   “?”不解地看他一眼,小王依言拿起笔来。写完的刹那,却忍不住一声低呼。   众人凑过去看,却哪里有什么小鹿传媒?   纸上写的,分明是“宏强咨询”。   “不仅是手写,电脑打字也是一样。”水獭收回纸笔,一声叹息,“这是我在‘工作’时发现的。只要是公司名称,无论写哪个单位,都会变成‘宏强咨询’。”   这就意味着,只要是在公司内,他们就无法做出不属于宏强的工牌。   可除此之外,他们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再搬一组电脑和打印机出去。   “……”   会议室内,沉默再次蔓延。   许冥沉吟片刻,却忽然抬起了头。   “无法直接打字……”她喃喃道,“那复制可以吗?”   “或者贴图呢?”   “?”水獭一愣,这他还真不知道。   “值得试试。”许冥说着,当即坐直了身体,挥手借来了水獭的笔电,又从包里掏出个U盘,利落插了上去。   U盘里只有一堆工作用的文件和美术素材。所幸水獭的笔电里也装有PS。许冥直接打开一个psd文件,开始熟练地从海报上抠字。   “这啥?”邱雨菲好奇凑上来看,“你接的私活?”   “我看你像个私活。”许冥乜她一眼,“我之前海报打错了字,但觉得好看,就把那版留了下来。正好打错的那个词,还挺灵性,看着像个公司名,就说抠下来试试,说不定能用——”   说话间,手上工作已经完成。许冥顺势转过电脑,将屏幕转向好奇的众人。   只见那张画布上,赫然是五个大字:   【怪谈拆迁办】 第十四章   怪谈拆迁办。   ——许冥将这个名字展示出来时,其实还有点兴奋。   不过很可惜,对于这个名字,其他人似乎并不像许冥那样喜欢。   有担心这个名词不顶用的,也有受到许冥启发,开始寻找其它公司名的——不过很可惜,一番搜索下来,唯一能用的,似乎依旧只有这个。   袁嘉怡他们搜索了身上所有印有公司名称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手机、零食袋、餐巾纸……然而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东西上面的生产企业,不知何时,也全部变成了“宏强咨询”。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许冥海报里的“怪谈拆迁办”。   “可……能说吗?这样反而让人更不安了啊。”小王忐忑道,“别的公司名马赛克了,只有这个没有,那是不是说明,这根本就不能算一个单位名?”   “为什么不能算?”许冥却是振振有词,“又不是只有得到它认同的才是正规单位。它谁啊,管发营业执照吗?不管干它鬼事。”   “但会不会太挑衅了?”水獭还是担心,“我们就在一个怪谈区域里面,还用这样的名字……”   许冥循循善诱:“往好的方面想,这样哪怕我们跑不出去,至少还能膈应它一下,多赚啊。”   水獭:“……”   还,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不论怎样,除了这个,他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尽管半信半疑,众人还是一致决定,将这作为新工牌的单位名。   工牌上还需要照片,这个倒更简单。水獭的相机存储卡里有前阵子拍的员工合照,只要把几人的头像截下来就行;工号则一致同意胡诌,反正单位都是编的了;至于具体的制作,则被邱雨菲自信包揽了过去。   “我会我会!”她兴奋地举手,“我大学office课有教这个!”   “问题是,工牌需要出自指定电脑……这是《员工守则》里规定的。”袁嘉怡担忧蹙眉,“那台电脑还没头绪呢?”   “和打印机一起找吧。”水獭叹气,“找到后用它编辑打印,应该就可以了。”   不过这就又回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打印机在哪儿?   “哦对,说到这个,我可能有线索。”   许冥忽然想起一事,再次掏出手机:“我之前不是经历过一次经理视察吗?当时拍了些照。我记得有特地拍打印机的信息……”   只是自己看不清罢了。   不仅如此,那几张照片上,不知为何还有大片下垂的头发丝。不过许冥觉得,字应该还是有拍到的。   如此想着,她凭记忆调出照片,往会议桌上一放。下一秒,却听桌边一阵滋哇儿乱叫——   “卧槽,卧槽槽槽!什么鬼啊这是!”   “拿开,快拿开!”   “救命——”   许冥:“……”   “你们,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她说到这儿,自己顿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拍到的可能不止是头发丝儿而已。   果然,紧跟着就听小王崩溃地叫出了声:   “不是,许老师,你下次拿这种灵异照片出来能先打声招呼吗?突然放这种清晰鬼脸照出来,还是正面怼脸……”这是生怕他们吓不死是吗?   许冥:……   “抱歉,我的锅。”她真心诚意地道了个歉,又把手机往前推了推,“所以,能看到字儿吗?”   “……”   又是一阵沉默,震耳欲聋的沉默。   片刻后,还是邱雨菲忍着恐惧走上前来,扒着看了一会儿,翻了两张照片后,还真给找到了,可连接的打印机名称——   【hq1428】   “……这个格式,倒是和工号很像。”   对着字符研究一会儿,袁嘉怡开口:“该不会是藏在工位区吧?”   “那不是完蛋!”小王倒吸口气,“工位区的设备都只能在经理视察的时候开!”   “先别急着定论……”许冥面露思索,忽似注意到什么,目光转向了旁边:“黑仔?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被点名的人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关注到,犹疑了一下,才道:“1428,这个数字,我见过。”   “你肯定见过啊。”邱雨菲莫名,“这就是消防演习结束的时间呀。”   “不是。”黑仔不太高兴地看她一眼,“不是时间。我敢肯定,我在哪里还看过这串数字,就是我和老李出去找线索的时候……等等。”   他蓦地停顿,旋即抬头:   “我想起来了——是档案室!”   *   档案室,这个房间许冥之前并未去过。   它的位置也很隐蔽。在茶水间后方的那条走廊上,但要横着穿过一个房间才能到达。   房间很小,进去就是一个被塞得满满的铁皮柜子,旁边有张小桌,桌上是个塞满烟头的烟灰缸。   “这个房间有特殊的规则。”黑仔带他们进去时,还特意嘱咐道,“烟灰缸里的烟头有时会燃起火星,一旦看到,就必须立刻摁灭。如果没有,房间里的温度就会升高,然后……”   他吸了口气,似是勾起了某些恐怖的回忆:“这里就会出现些很可怕的东西。”   众人了然地点头,袁嘉怡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道:“对了,那你之前和老李闹矛盾……”   “就是因为这个。”黑仔摇了摇头,“当时我和老李约好轮流看着烟灰缸,轮到老李时,他忽然掉了链子。烟头没摁灭,导致房间变得……很吓人。他倒好,一看出事,就直接跑出去了,还把门锁了。我费了好大劲才硬闯出去……”   他把门撞开时,一眼就看到了被撞翻在地的老李,手里还抓着把椅子,当时一时气昏了头,便觉得老李是故意要坑他。现在仔细想想……   “等等。”联系起老李死人的身份,黑仔忽然反应过来,“他不会真的是要坑我吧?”   许冥正在翻柜子里的东西,闻言看他一眼,顺手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桌上:“看样子,似乎是的。”   “……”黑仔垂眸,只见文件袋上,写的正是老李的大名。   “他的档案和我们的不在一处。”许冥指了指身后的柜子,“我们几个人的档案,都在最边上那个柜子,写着1159的那个。只有老李的,被放在了1200号柜。”   ——存放档案的铁皮柜,被整齐分成了九格。左上角的编号最小,是1159,右下角的编号最大,是1428。   值得在意的是,除了1159号柜外,其余柜子的编号,看似没什么顺序,但数值都在1200和1428之间。   “我明白了!1159代表的活人,1200之后的则都是死人。老李估计就是发现了这点,又怕你也发现,所以才想灭口……”邱雨菲恍然大悟,旋即又蹙起眉,“等一下,可假如把这个看成时间的话,十二点到十四点半,正好也是逃生演习的时间……”   “两个多小时。”水獭淡淡开口,声音却有些紧绷,“我刷到过宏强相关的怪谈。据说当时的火灾,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   众人一时沉默,后背突然都有些发凉。   还是许冥最先打起精神,招呼众人一起研究起1428号格子。里面的档案袋塞得最满,众人一开始还慢慢看,后面全失了耐心,开始一摞一摞地往外搬。   许冥力气最小,索性便不凑这个热闹,默默蹲在外围,顺手将其他人搬出的档案袋摆好。一不小心撞翻一摞,转身正要去扶,在看到面前袋上的名字时,动作却不由一顿。   ——顾云舒。   很雅致的名字。   许冥盯着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拆开了这个档案袋。惊讶地发现,里面的档案居然意外得正常。   至少照片远没工牌上那么阴间。只是一张纯粹的黑白照,照片里是个秀气的女孩子,看着很瘦,很文静,嘴角还含着点温和的笑意。   档案的内容也很正常,填写了个人履历和地址——当然,所有能算作“单位”的名词都变成了宏强咨询,至于地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离许冥现在的住处倒是挺近。   再往下,是她的入职时间,比许冥进来的时间要早三年。至于当前状况,则写着“已离职”。   ……许冥不知道这个“已离职”是不是就是“已逃离”的挽尊表达,就像她不知道,这位“顾云舒”,是否就是日记里所写的“云姐”。出于某种微妙的感伤,她还是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照片,无声拜了一拜。   拜完便将档案收起,才刚收好,便听身后传来其他人的惊呼。   许冥诧异转头,正见挡在柜前的黑仔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藏在柜子深处的东西——正是一台电脑,以及与之相连的打印机。   电脑没有主机,只有一台显示器与一个键盘。自然也没有通电,但屏幕是亮着的,露出与普通电脑无异的操作界面。   打印机则是扁扁一个,被压在显示器的下面,机身上的指示灯还亮着,出纸口堵着一堆打印好的工牌,还有写满“我爱宏强”的纸张。   “这……就是那台指定电脑?”小王小声说着,试探地伸出手去,“这柜子好深啊……那我们是不是得先把它搬出来?”   “等等,先别急着动它!”许冥赶紧道,给众人打了个手势,自己先探头进去看了看。   那柜子的大小,用来容纳这两机器正好,没什么可以进行操作的空间。许冥费了好大劲,总算是将显示器转过来一些,看到旁边有插U盘的小孔后,登时松了口气,又试着将自己的U盘插上去,发现至少能够正常读取,越发安心。   再试着将电脑扳过一些,在看到机子后面的连接线时,她的表情却微微一变。   ——只见连接着那电脑和打印机的,并不是什么数据线。   而是一根血管。   足有腕粗的血管,表面布满鼓胀的经络,正以一种平稳的节奏张弛着,叫人想到沉睡的野兽。   默了一下,许冥谨慎地将U盘先拔了下来,小心退了出去。   “这不是能轻举妄动的东西。”   面对着其他人疑问的目光,她深深吐出口气:“能用。但现在有太大动作,只会打草惊蛇。”   “一切,还是等明天吧。   *   话虽如此,但某些时候,等待恰恰才是最难熬的。   那天晚上,许冥不知道其他人,至少她自己是又没睡好——一方面是因为难以遏制的紧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会议室里时不时就有人爬起来,迷迷瞪瞪地说要去加班。   逼得许冥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把人打回去。打到最后,一肚子窝火。   而到了第二天开工的时间,众人的焦虑和忐忑,则随着公司的变化,再次攀至了最高峰——   许冥自己是没有感觉的,但其他人都说,室内的温度似乎高了不少,原本光鲜的办公区里,平白多了不少烧毁的家具,门和墙壁上还时不时出现焦黑的抓痕。   惯例的经理视察环节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九点半那波被点中的是小王,因为慌乱,差点坐错位置,有惊无险地度过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碰到电脑的手,已经被烫得发红。   十一点半那波被选中的则是文案部,两个女生倒是很稳,没出任何差错。只是从工位区回来时,脸色都是极度难看。   邱雨菲悄悄告诉许冥,说那些鬼影也不一样了——原本只是直愣愣看着电脑一动不动的它们,今天却齐齐转过了头,看着她和袁嘉怡笑。   笑得人头皮发麻。   而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众人躲进会议室里,静静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十一点四十分。   水獭再次打开笔电,和袁嘉怡最后检查了一遍做好的工牌,一口气往U盘里存了三个备份。   ——十一点四十五分。   笔电被关上,小心装起。所有人都收拾好东西,紧紧盯着玻璃墙外,像是等待一个宣判或转机。   ——十二点整。   刺耳的火警声倏然响起,整个公司的灯光忽然开始闪烁!小王惊叫一声,本能地想要往外跑,下一秒却被人紧紧拦住。   “按照计划,别乱跑!等我回来!”许冥急急嘱咐一句,拎起手包,独自跑了出去。   ——十二点零五。   许冥还未回来。会议室外已然变了个模样——闪烁的灯光中,可以看到四处乱窜的火舌与扭曲挣扎的人影,痛苦的嚎叫不绝于耳,会议室门上的挂牌开始自动旋转,默默将“已占用”翻到了“空闲中”。   意识到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黑仔腾地站起了身。水獭匆匆上前,勉强将挂牌又翻回去,蹙眉看向众人。   “确定还要等下去吗?会议室都不管用了……”   “再等等吧。”邱雨菲咬了咬唇,语气却很坚决,“冥冥肯定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砰砰作响。一个焦黑人影站在会议室外,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们,干枯的手指兀自对着玻璃敲击个不停。   邱雨菲倒吸口气,毫不迟疑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会敲门了不起啊?”敢进来我就揍你!   转眼——又十分钟后。   终见许冥喘着粗气,从公司大门外一路奔了回来。   “快快快!”她敲着会议室的大门催促众人,“现在转移去档案室,抓紧抓紧……邱雨菲!你要再敢拿那个拗口得要死的暗号出来对信不信我直接发你大学黑照?!”   确实正准备再对一次拗口暗号的邱雨菲:“……”   “行了行了都去吧,这个保真。”小声咕哝着,她赶紧配合地将其他人推出会议室,小王迟疑地看她一眼,看上去仍是忐忑非常:“不是,确定没事了吗?灯都还在闪呢。”   “肯定啊。”邱雨菲信誓旦旦,“冥冥老师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于是小王惊魂未定地出去了。邱雨菲一脸诚恳地垫在最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飞快地抓住了许冥。   “诶!”她一脸紧张,“真确定没事了吗。”   许冥:“……”   “至少没大事。”她一边快步往前,一边小声道,“那个象征宏强本体的瘦高女人也进逃生通道了。”   邱雨菲震惊地看着她:“你看得到?”   许冥:“……感应到的。”   靠某个在她脑海里鬼哭狼嚎的声音。   为了防止那个瘦高女人察觉不对再返回来,许冥离开时还特意把九楼逃生通道的门给插上了——用她的自拍杆。   “啊,那个啊?”邱雨菲嘶了一声,面露质疑,“确定有用吗?”   “不确定。”许冥非常实诚。   邱雨菲:“……?”   “所以我做了个二手保险。”许冥继续道,“档案室里不是有很多重复工牌吗?我之前就顺了几个在包里。”   邱雨菲:“呃……?”   “然后刚刚探情况时,顺手从楼梯扶手的空隙里扔下去了。”许冥面不改色,“现在就祈祷楼下的那个能够机智一点……”   话音未落,两人脚下忽然震了一震,同一时间,邱雨菲捂住了耳朵,像是听到了某种极度刺耳的声音。   许冥什么都没听到,但她听见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欢快地“诶嘿”了一声。   “给力啊。”它道,“真打起来了。”   许冥:“……”   可以。   看来楼下那位,确实有够机智。 第十五章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对于楼下那东西的战力,许冥其实没抱太大期望。   毕竟,从一楼的日记来看,那个可以伪装保安的异常存在,是中途混进这栋楼的,且前期一直被保洁团队压着打,直到保洁组不幸被骗导致削弱,才找到机会反杀。而且脑海里的声音说过,即使得到工牌,它也无法进入公司内部——从这点来看,它的实力尚且不如原本的保洁组。   因此,在听到来自脑海的激情转播,告知那东西居然和宏强的本体打得有来有回,她还惊讶了一下。   “真的假的?”许冥一边赶往档案室一边诧异,“它之前在隐藏实力?”   “不,应该是补大发了。”脑海中的声音道,“这会儿待在逃生通道里的,有不少是宏强自己驯养好的死人。对其它异常存在来说,这部分也是值得掠夺的养分。”   换言之,对楼下那东西来说,现在的状况就是边打边补、动吃打吃……对实力提升肯定是有帮助的。   “从利益层面来说,这也是难得的进补机会,所以哪怕拼着挨几下,也得多咬几口,这样反而更加剧了对宏强的牵制……”脑海中的声音喃喃着,忽然带上几分感叹,“可以啊,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许冥:……   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算计其实只停留在狗咬狗这一层而已。   真没想那么多,真的。   交流间,许冥人已经来到了档案室——因为感知不到宏强内部的剧烈变化,她的脚步一直很稳,以至于离开会议室明明还垫在最后,等到档案室时,人已经窜到第一了。   档案室的门一打开,首先窜出的便是滚滚浓烟,水獭想帮着按下门,手还没碰到门板,便感到阵阵烫意,旁边的袁嘉怡已经有些忍耐不了,捂着口鼻蹲下了身。   许冥见状,只能临时更改计划,指挥其他人往外挪了挪,转身独自进了档案室,硬着头皮一阵翻腾,很快便抱着打印机和电脑钻了出来。   “快快快——U盘呢?”   插入U盘,顺利读取,按下打印。以血管连接的打印机灯光急闪几下,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片刻后,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竟当真开始缓缓吐纸——   “……成了!”   随着第一张纸被逐渐吐出,邱雨菲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上面写的是拆迁办!没有被改掉!”   照片、姓名……该有的信息也都有,没有任何错漏——   这法子行得通!   “别高兴得太早。”许冥却幽幽道,顺手将打印出的第一张纸扯了下来,“是水獭的。要先试试吗?”   “……”   水獭脸色变了一变,却还是点了点头。   ——眼下正在打印的工牌一共有六张。其中第二到第五张的顺序都是随意排的,唯有第一和第六张,是所有人认真讨论过才定下的。   第六张是许冥的。因为一旦环境出现变化,她能扛得最久,适合殿后。   第一张是水獭的。原因更简单,因为在除许冥外的人里,他最敢试。   就比如现在——   将打印好的纸片匆匆塞进许冥带出的工牌壳子,水獭毫不犹豫地就将它挂在了脖子上,随即取下了原本属于宏强的那个。   写有“怪谈拆迁办”的工牌在他胸口轻轻摇晃着。片刻后,终见水獭轻轻呼出口气。   “没有惩罚。”他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这个算数的,这个工牌算数的!”   “那就行。”许冥说着,又迅速将新打印出的一张纸抽了出来,“那就都准备下,更新好工牌的直接出去,往电梯的方向走。能下就下。”   “啊?”黑仔一怔,“我们不一起走吗?”   “你看这适合一起走吗?”许冥头也不抬,“它吐得又慢。”   现在才刚刚打印第三张纸,然而看袁嘉怡和小王的样子,明显已经很难受了。   黑仔皱了皱眉,显是不太想接受这个成果,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呛得一阵咳嗽。邱雨菲赶紧将他身体拉低了一些,又给了他一块用矿泉水打湿的手巾,费劲朝外指了指。   只见不远处,数道焦黑身影正自顾自地游走,脚步麻木,若隐若现。   “没事。”她笃定道,“听她的就是。”   好了就走,不用等!   “……”黑仔按着鼻子上的纸巾,皱了皱眉,终究没再说话。   另一边,换好新工牌的水獭和袁嘉怡已经很配合地往外跑了。第三张堪堪才打出来大半。许冥搓着手指在电脑前面等,愣是又等了三分钟,才终于送走了黑仔和小王。   邱雨菲是倒数第二张,等她的打印完,又是三分钟后——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到这儿许冥就确定了。   这个打印机的速度,正在逐渐变慢。   不论怎样,至少前五张是全部吐出来了。她帮着邱雨菲迅速换好工牌,目送人一路跑出大门,回头再看打印机,却不由一愣。   打印机内,第六张文档才刚印了个头。然而它不动了。   就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靠!”许冥忍不住骂了句,抬手就对着打印机敲,“什么情况?卡纸了?”   “……不。”脑海里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是它回来了。”   “什——我去。”许冥话未说完,神情亦是一变。   因为白痴特性,她无法感知到周遭的浓烟和高温,也听不见来自楼道里的刺耳尖啸。可即使如此,她方才还是听到了。   很响的,砰的一声。   是她锁住的消防门,被暴力破开的声响。   许冥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脑海里声音更是一阵慌乱:   “它回来了!你赶紧走吧!   “白痴不是万能的,它这种体量的诡异,如果真要动你,你不一定能全部免疫掉——”   更别提那家伙现在绝对很火大——即使躲在这里,它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满溢而出的愤怒。   被蝼蚁冒犯的愤怒。   “这是我想不想走的事吗?”许冥却是一阵头大,“它现在新的工牌不给印了!没有工牌,我照样走不成——?”   忽似意识到什么,许冥陷入沉默。   脑海里的声音缓缓敲出一个问号,又过两秒,方听许冥若有所思地开口:   “我记得,工牌的标准是,有完整信息、佩戴胸前、出自特定计算机的长方形物体,对吧?”   声音:“……”   “好像是。”它微妙地顿了下,“你想干嘛?”   许冥没说话,只沉默地盯着面前的电脑看。   特定计算机。   方的。   屏幕上正显示着她的工牌文档,信息完整、明明白白。   许冥:……   下一瞬,便见她果断将电脑连接着的键盘一拔,抱起面前的显示屏,稳在胸口,屏幕向外,拔腿就跑!   ——有人规定工牌必须是个牌吗?   ——没有人!   更妙的是这电脑就一个屏幕,也没多重,还不用插电,跑起路倒也轻快——转眼许冥就冲到了公司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手中的显示屏上兀自连着一根粗壮的血管,血管的那头是那个卡了纸的打印机,被她毫不客气地拖在脚后跟处,在地上滋滋摩擦,时不时乒乒乓乓滚一下。   出了公司大门,这个显示屏的优势更明显。莹莹的光芒照着地面,连手电都不用打。许冥借着这一点光芒,凭着记忆往电梯方向走,快速跑过一个拐角时,忽然打了个哆嗦。   “奇怪。”她皱起了眉,“我刚才感觉到了一团热意。”   “不奇怪。”脑海里的声音幽幽道,“你刚刚直接从宏强的本体旁边跑了过去。”   许冥:……   ……???   “它还震惊地看了你一眼。”那声音继续道,“你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股热意吗?”   许冥:“……嗯。”   准确来说,是热风。紧跟在她身后,背部都被吹得有些发热,像是有只巨大的野兽,正在对着她吐息。   “这就对了。”声音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它就在后面追你。”   许冥:……   “真小气。”她在心里狠狠地做出批判,“小肚鸡肠。”   “不,这还真不是它的问题……”脑海里的声音语气更微妙了,顿了下,忽然叹了口气。   “‘根’,是一种天然的存在,一种能量寄体。”它缓缓道。   ……?   许冥愣了一下,不明白它好端端的,为啥突然提起这个。   “根只与死者相伴,拥有影响规则的力量。有的人在死后会自动拥有‘根’,有的‘根’则是在大量死者聚集后,逐渐凝聚形成的,后者往往也是支撑一个怪谈区域的基础——只有规则的支撑,区域才能成立。而‘根’是规则诞生的前提,也是唯一能影响规则的工具。   “所以说,‘根’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声音做了总结。   许冥:……   默默抱紧了怀里的显示屏,她尽可能保持着镇定:“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不然呢?”   声音:“不然你以为你现在抱着狂奔的这东西是个啥?!”   许冥:…………   吼我干嘛!你之前也没说啊!   那声音更崩溃:“我也没想到你抢了人家东西就跑啊!”   按理说,这东西一般还真抢不走。别的不说,光档案室的规则就足够致命——偏偏许冥还是个白痴,啥都看不见,啥也不用管。   什么叫无知者无畏啊!   不过这条现在能不能管用都两说——感知到身后那存在爆发出的磅礴怒火,即使已经躲在许冥的包里,它仍遏制不住发抖的冲动。   也就是它没皮肤,不然许冥包里这会儿已经全是鸡皮疙瘩了。   “你这样不行!”它急急道,“它不会放过你的!白痴也护不住你!”   “就算你能跑到电梯口,你觉得它会给你上去的机会吗?”   “那能怎么办!”许冥想都不想,“难不成还它啊?”   还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不可能还的。许冥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却不得不承认,那声音确实没说错。   身后那东西,宏强的本体,显然是盯死了她了。   能感知到的热意已经越来越明显,如果说之前只是热风,现在的感觉,则更像是有人举着个火把,贴着她的衣服在烧。   烧灼的感觉近在咫尺,仿佛慢一点就会被燎到。   ……应该还行,扛得住!   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许冥很快就做出判断——尽可能保持这个速度,对方至少跟不上!   唯一愁的怎么上电梯,她肯定是没那个时间慢慢等电梯上来和开门的,也没法进一步拉开身位争取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冲到电梯门前按一下,再换个方向遛它一会儿,遛到电梯门开,再掐着点上去……   理论上应该行得通,就是难度有点高,她的体力能不能撑那么久都不好说……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手上唯一能算得上道具的,似乎就只有那本九号规则书。但那东西连个说明都不给,自己又还没琢磨出用法,靠不靠谱都不确定……   许冥无奈地闭了闭眼,在脑海中声音的指引下又拐了个弯,在看到走廊尽头时,却不由一愣。   这个区域是没有灯的,但走廊的尽头,却有着明显的光亮。   来自电梯内部的光亮。   ……是邱雨菲!   她就站在电梯里面,一边紧紧按着电梯按钮,一边不住探头向外张望,像是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见到许冥过来,她神情明显一松;然而在往许冥身后看了一眼后,整个人又瞬间僵住。   “——关门!”   还是许冥最先反应过来,边朝电梯疾冲边大声道:“关门,快关门——”   话音刚落,人已经闪到了门边,毫不犹豫抱着电脑就往里跳,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听电梯门嗡地向内合去——   “砰”的一声,电梯门似是夹到了什么,又重重向两边弹开。   许冥惊魂未定地转头,一旁邱雨菲已经回过神来,抡起一瓶矿泉水,反手就是用力一挥:   “白鹤亮翅——”   又是“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从门缝里退了出去。电梯门终于合上,轿厢开始下沉。   许冥抱着电脑僵在原地,心脏犹自砰砰直跳。狭窄的空间内,一时只能听见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一会儿,方听许冥缓缓道:“你刚才那招,根本就不是白鹤亮翅吧。”   那是太极的招式。而且她只是单纯地砸瓶子而已。   “我知道。”邱雨菲手还在抖,脸色煞白,“我随便喊的。就想有点气势。”   许冥:……   许冥:“你哪里来的矿泉水?”   “跑路时顺的。我怕之后还需要湿毛巾,拿着安心点。”邱雨菲说着,一脸茫然地看了过来,“你呢?又哪里来的电脑?”   许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是跑路时顺的。   事实上,不止是那台电脑——与电脑紧紧相连的打印机,也在一路颠簸之后,愣是被拖着颠进了电梯里。现在上面的指示灯还在亮。   电梯还在下沉。隔着电梯厢,能隐隐听见遥远的嘶吼与尖叫声,轿厢时不时摇晃一下,给人一种随时要崩的感觉。   许冥喉头滚动一下,看看怀里的电脑,又想起方才那声音说的关于“根”的话题,突然有点头大。   “诶。”她在脑海里悄悄询问,“这东西,之后该怎么处理啊?”   “……我怎么知道。”那声音也有些恍惚,像是麻了,“你是人类,这东西你不能直接用。也就只能用来喂规则书了吧……”   喂?怎么喂?   许冥又是一愣,就在此时,却听邱雨菲一声惊呼,神情紧张地看了过来。   “冥冥!你的包!”   ……??   许冥诧异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包的颜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深。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大概看出来,那是一种偏红的深色。   暗沉的红色染开一大片,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   不过许冥看到的画面没那么精细,但可以确定,包里肯定有东西在搞事。   她拧了拧眉,单手环住怀里的电脑,腾出一手翻找,很快就掏出了自己的首要怀疑对象。   那本本子,九号规则书。   本子封面依旧干干净净,蜡纸的封皮凹凸不平,隐隐给人一种流动的错觉。本子的侧面却沾上了一些红色的液体,面积不大,颜色刺目。   许冥试着用拇指擦了一下,没能擦掉,却将合拢的纸张搓开了一些。她微微一怔,又赶紧尝试着掰了一下——   只见之前紧到仿佛被粘住的本子,这会儿却能打开了。   不仅如此,里面还多了不少字。许冥是从中间打开的,印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两行熟悉的手写体:   【已建立:三级规则依据:[怪谈拆迁办]】   ……好的。   所以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克制地吸了口气,忙用单手艰难地翻起纸张,想获得更多讯息。不料刚翻两下,忽听上方传来一声清晰的崩塌声,旋即整个轿厢又跟着重重一晃——   “啊哦。”脑海里声音再次响起,“这事是真的搞得有点大了。”   “还好你们出来得及时……”   ——什么?   许冥眉头拧得更紧,刚在意识里发问,耳边便响起邱雨菲惊慌的尖叫——   再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轿厢倏然一暗,重重往下坠去。   *   同一时间。   敏锐地察觉到远处传来的巨大崩塌声,一个焦急的身影倏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穿着深色兜帽卫衣的高个年轻人,上半张脸隐在碎发与帽子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流畅的嘴唇与下巴。   停下脚步的瞬间,他循声朝远处望去,缀满灯光的夜幕下,却什么都没看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皱起了眉,片刻后,又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挎在肩上的旅行袋忽然蠕动起来,拉链被从里面顶开。一颗小小的、毛绒绒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在空气中四处嗅探,又嘤嘤叫唤了起来。   “嘘。”男人赶紧朝它比了个手势,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她已经没事了,我能感觉到。你乖一点,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好不好?”   狗崽又嘤嘤叫了几声,不情不愿地缩回了袋里。男人松了口气,注意到旁边路人好奇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用力拽低了兜帽的边沿。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将卫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动作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处突兀地缠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带子上装饰着金色的铃铛,铃铛的一侧,是个阳刻的“冥”字。   随着男子的动作,那铃铛被竖起的衣领完全遮住。紧跟着,便听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男子带着那个硕大的旅行包,沿着街道快步往前。   街边的路灯闪了一闪,很快,便再照不见一点人影。 第十六章   许冥再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人正躺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库里,就在电梯门边上。邱雨菲卧在她的旁边,被值夜保安的手电晃得直眯眼睛。   “诶, 诶!小姑娘!还清醒吗?”保安大爷的声音传过来,初时模模糊糊, 很快又变得清晰, “诶这都叫什么事……没事吧?要我叫救护车不?”   “……”   许冥听到“救护车”三个字,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忙摆着手坐起身, 才刚一动弹, 又觉一阵头晕脑胀,胸口酸胀得直想吐。邱雨菲比她状态要好一些,忙伸手将她扶稳, 只说两人是吃夜宵时喝多了酒,好说歹说,总算是先劝走了热心的保安大爷。   目送着对方离开, 邱雨菲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我去……”她回头看看身后的电梯, 面上犹带着几分恍惚,“冥冥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做了好可怕一个噩梦……”   “梦你大爷。扶我起来。”许冥难受得皱起了脸,“怪谈区域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现在抓紧回去躺着,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淦, 所以还真不是梦啊。”邱雨菲脸色又是一变, 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又面露古怪, “我的工牌呢?里面的东西,难道是不能带出来的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许冥随口应了一句,同样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微微蹙起了眉。   不光是她俩的工牌,她之前抱在怀里的电脑也不见了。九号规则书倒是还在,又回到了她的包里。   怪谈区域里的寻常物件是无法带到现实的,这点许冥心里有数——可那台电脑呢?   许冥也想思考,可脑壳实在太疼了。邱雨菲试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吓得叫出了声,赶紧将人扶出了地下车库,拿出手机,开始叫车。   “诶。”就在被她扶到人行道上的时候,许冥终于忍不住开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包,“邱雨菲,你看,这包是什么颜色的?干净吗?”   “?”邱雨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瞟了下她的包,飞快道,“白的啊,干净得很,怎么了?”   “……”许冥没再说话,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她的视野里,那个被邱雨菲称为“干净得很”的白包,此刻正染着大片的血色,暗沉浓郁,腥味扑鼻,兀自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再往周围一扫——   不远处的公交车站里,站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儿,脖子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脑袋时不时滚下,又被她迟缓地捡回;再远点的马路中央,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正麻木僵硬地站在马路中央,一辆辆疾驰的电瓶车从他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他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在红绿灯跳转的时候,会如同惊弓之鸟般,猛烈地转动下头颅。   “……”   许冥沉默地收回目光,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好消息,她们应该是真的从宏强逃出来了。   坏消息,她那双见鬼的眼睛,似乎又回来了。   不带白痴滤镜的那种。   恰在此时,邱雨菲的手机忽然叮叮叮地响起。她慌忙低头看起消息,顺手拍了拍许冥。   “是嘉怡姐!她拉了群,正在问我俩的状况。”邱雨菲道,“特别问了下你,说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许冥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一看,果不其然,连机也开不了,成砖了。   “要死,那我等等车钱都没法付……先记你账上啦。”许冥疲惫地啧了一声。正好这会儿邱雨菲叫的车靠了过来,她摇摇晃晃地坐进后座,艰难开口:“师傅,麻烦加一个地址。北湾大道绿竹花园27……唔!”   话未说完,脑袋又是一阵抽痛,太阳穴跳得仿佛要爆炸。邱雨菲赶紧把她摁到了椅背上:“行了行了,这样谁敢让你一个人回家啊,今晚先去我家吧。”   许冥本想拒绝,但实在难受,想想还是点了点头。车子很快启动起来,她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只觉意识在不断下沉,却听旁边刷着手机的邱雨菲忽然“啊”了一声。   “冥冥老师!”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的是邱雨菲诧异的低语:   “嘉怡姐打听到了——   “老李,真的出事了!”   *   老李死了。   一件相当令人无奈且痛心的事。但对他们这些刚从宏强逃出来的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真正让邱雨菲惊讶的,是老李的死因。   ……他是死在自己家里的。   “据说是下午前往拍摄地的时候忽然不舒服,带队的王哥就让他先回去了。结果就在自己家里猝死了。”   又两个小时后,邱雨菲租住的小屋里。   邱雨菲仰躺在床上,手上还在不停地刷手机。她的旁边,是睡了两个小时后总算有了点精神的许冥。   后者正在用邱雨菲的笔电挑新手机,闻言蹙了蹙眉:“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参加宏强怪谈的拍摄?”   “不光如此。”邱雨菲腾地坐起了身,“而且你猜怎么着?”   “嘉怡姐已经问清楚了,她说我们公司要去拍的那个废楼,其实根本就不是宏强的楼——那只是一栋普通的待拆危楼,是网上有人拿着它的照片牵强附会,硬把它和宏强联系在一起的!”   许冥:“……”   也就是说,老李的死也好,他们公司也好,实际上都和真正的宏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们甚至连单方面的业务往来都够不上,撑死就是个蹭热度的关系,还是蹭热未遂。   “你说怪不怪。”邱雨菲穿着睡衣盘坐在床上,一脸莫名其妙,“那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是进去的啊?尤其是老李,他的死和宏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许冥:“……有没可能,是因为我们侵犯了它的版权?”   邱雨菲:“所以它大老远出警?”   这算什么,怪谈界的迪X尼?   “……”   许冥也就顺嘴这么一扯淡。真要说起来,她老早就在奇怪这件事。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不论是有怎样的牵扯联系,正常人都是不应该进入怪谈区域的。   正常的人类,身上都是自带保护的。   “正常”和“异常”,“有序”和“无序”,“理性”和“疯狂”,在她的记忆里,都是泾渭分明的东西。秩序和理性是人类群体天然的、最强大有力的保护层,正常人天生就会被隔在所谓的“灵异”之外,这才是世界运转的常态。   像她这种所谓的“通灵体质”的,说白了其实就是先天不足,是一种缺陷。她没法获得那种天然又强大的庇护,所以才会成为一度成为这种怪谈区域的常客。   至少抚养她长大的阿姨是这么说的。而且在今天之前,许冥也确实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和自己一样进入怪谈区域——天知道,以前哪怕是和别的小朋友手牵手走路,或者是被老师背着去医务室,她也能做到精准被打击,从来就没将谁拖下过水。   所以,今天在刚意识到情况不对那会儿,她还挺困惑的。   在遇到袁嘉怡他们后,那种困惑,又变为了更深的慌乱。   ——她说不清具体为什么而慌,只本能地感到些许不安。虽然没有更明确的证据,但她能感觉到,在她与“那边”剥离的四年里,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似乎是起了什么变化。   一种她尚未理解的、不太妙的变化。   思及此处,许冥的心不由又沉了下去。略一沉吟,她又试探地在意识里开口:   “诶。你还在吗?   “对于我们怎么进宏强的这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   脑海里面,一片安静。   许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微微蹙了蹙眉,她再次看向旁边浸透了血的提包。略一纠结,还是放弃了现场刨根问底的打算。   “手机挑好了。”她打了个呵欠,将笔电递给旁边的邱雨菲,“我没法扫码登录,你先帮我付一下。明天再转钱给你。”   “诶,不用给啦!这个算我送你的好了,毕竟这次多亏你……冥冥?冥冥老师?”   话未说完,却见旁边的人已经躺了下去。邱雨菲愣了一下,赶紧戳了戳她,回答她的,却只有许冥匀称悠长的呼吸声。   合眼才不到三秒的工夫,人已经又睡着了。   邱雨菲:“……”   “这没事吧……”她咕哝着,又试探地摸了下许冥的额头,反手替她压了压被子,转头利落地替许冥处理好付款,也跟着躺了下去,睡了。   *   同一时间。   北湾大道绿竹花园274号公寓楼内,1603号房间门口。   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抱着硕大的旅行袋背靠墙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偶尔有刚结束加班或夜生活的人路过,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前走过。他总会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稍稍抬起头,在确认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后,又很快垂下脑袋,将身体往背后的墙壁里藏一些。   藏到最后,几乎半个身体都陷进了墙壁里,整个人,像是被水泥糊在了墙上一样。   鼓鼓的旅行袋忽然蠕动起来。毛绒绒的狗崽脑袋又从袋子里拱了出来,嘤嘤嘤地到处嗅着。男子小心地将它往里面按了按,声音依旧很轻:   “别急,再等等。   “她应该就快回来了。马上就能见到了。”   被同样话术哄骗过几次的小狗崽这回显然不太高兴了,嘤嘤嘤地更加大声。直到嘤累了,方泄愤般地在男子手指上咬了一下,气呼呼地又自己爬了回去。   剩下那年轻男子一人,依旧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又三个多小时过去,第一抹日光从云层后面透出,大楼里也逐渐有了人活动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男子的身影,这才如泡沫般,原地消失了个干净。   *   另一头。邱雨菲租屋内。   闷头直睡了八个小时,上午十点钟,许冥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邱雨菲和她差不多时间起。经历过昨晚一番惊心动魄,两人一致认为工个屁的作,双双请了事假,任凭老板在大群里疯狂艾特,只当看不见。   许冥的烧退得差不多了,头痛也好了许多。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从邱雨菲那儿蹭了张交通卡回家,打开门的瞬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头倒在床上,仍能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许冥垂眸思索片刻,终于再次打开被血染得通红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了那本本子。   九号规则书。封皮依旧是干干净净。许冥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那些红色液体,不是来自这本本子。   那就怪了。哪儿来的?   许冥又翻了一遍包,依旧没什么头绪。正好这会儿身边也没其他人,索性就直接问出了口:   “我说,你一直都在包里吧?有看到这血是从哪儿来的吗?”   说话的同时,她还伸手戳了戳面前的本子。   然而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面前的本子一动不动,宛如一个彻底的死物。   许冥:“……”   默了一会儿,她果断拎着本子站起了身,啪地打开煤气灶,直接将本子凑了上去。   “……诶,诶!干嘛呢你!没说话当然就是没看到啊!”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本子,忽然剧烈挣动起来——准确来说,是只有封面和封底在动,蜡制的封皮上,还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快速张合,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   “拿开!快拿开!多大仇啊——麻烦你搞清楚,这可是你的规则书!”   “又不是我自己要的。”许冥冷冷甩下一句,利落关掉煤气灶,顺手将本子甩到了桌子上。   “之前为什么装死?”   “什么装死,我那是怕吓到你好不好……”那道长着牙齿的缝隙咕哝出声,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特意把缝隙又张大了些。   “你看,看这个!你自己说吓不吓人!我是为你考虑,你倒好,反手把我往火上架……”   许冥:“……”   老实说,吓人够不上,不过确实有点恶心。   尤其是那个蜡制的封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接触了高温的关系,这会儿明显多了一种融化感。现在整个封皮都跟软体动物的斧足似地动来动去,看着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是。”许冥忍不住道,“你说话的时候不能把嘴闭上吗?”   封皮:“……?”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之前不是靠这个的吗?”许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现在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封皮龇牙咧嘴,“我和你之间又没直接联系。之所以之前能和你意识沟通,是因为你和这本规则书有精神联结,而我又恰好被绑在这本规则书上——   “而规则书又只有在怪谈区域里面才会苏醒。它现在等于在休息,和你的联结没有启动,我当然也没法再和你意念沟通啊。”   许冥:“……”   “懂了。”她缓缓点头,“你其实是送的。”   赠品的赠品。   封皮:……这孩子,会不会说话!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外面这一层……”许冥又偏头观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那请问,你能,嗯……”   封皮理解地“哦”了一声,覆盖在规则书表面的蜡制物忽然开始大幅度地蠕动,如同潮水般朝外涌去,转眼便完整地从规则书上剥离下来,重新汇聚成褐色的一团,谨慎地窝在了桌角。   只余几缕细细的红线,连接在它和规则书之间,随着它的动作不断延长,像是能无限延伸的样子。   ……这就是它所说的“绑定”?   许冥微微眯起了眼,旋即一拍手掌。   “谢谢配合。”她对着那褐色的一团点了点头,“话说,怎么称呼?”   既然确定了对方和规则书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那还是有一个专门的称谓比较好。   那团褐色的蜡制物却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几秒才再次开口:“名字……倒是没有专门的,不过我有给自己起过一个,叫海棠。”   许冥:……   啊?   “英文名也有。”褐色蜡制物继续道,“叫po。”   许冥:……   啊??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以我的本质称呼我。”它晃了晃不规则的身躯,“鲸脂人。”   许冥:……   “人?”她语气里没忍住飘出了一丝质疑。   “你这什么语气,我这只是图省事的造型好吗?”那褐色蜡制物似是不高兴了,“只要我愿意,什么样的造型我都手到擒来好吗?”   “不管什么肤色、不管什么种族、不管什么性别……口口和口口想捏多大就捏多大;口口也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甚至还能和口口捏到一起……就算想要兽耳也是——”   “行行行,我知道了!不用介绍了,你不用介绍了!”眼见话题就要滑到越来越奇怪的地方,许冥不得不赶紧叫停——   感谢邱雨菲的熏陶,她现在算是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叫海棠了。   话说这种东西真的不会被扫黄扫掉吗?   许冥真心实意地冒出疑问,闭了闭眼,目光终是落在旁边的规则书上。   ——剥离了厚重的蜡制封皮,这本本子终于彻底对她展露真容。   真正的封面,却是令人惊讶的素净。淡蓝色的底色,材质很软,封底甚至还有印有生产厂家和条形码,光看外表,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软面抄而已。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封面的右下角,分明还写着一个字:   【冥】   用的是黑色水笔,字迹有点漫不经心。但许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字迹。   她大学自学画画,先学的手绘。也是在那时,她给自己起了个“许冥”的笔名。那段时间,她每幅练笔下面,都会很中二地签上这样一个冥字——她不会认错。   ……所以这本子,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脑海里的问号越来越多,多到许冥觉得自己的脑袋又要开始痛了。   心知这时候乱想也没用,她深吸口气,终究还是将那本本子又拿在了手里。   而后轻轻翻开。   不知是不是已经脱离怪谈区域的原因,这会儿翻动起来异常轻松,没有任何阻碍。   最开始的几页,都是她这两天的乱写乱画,有些是开会时的敷衍记录,有些是上班摸鱼的涂鸦;一直翻到十几页的位置,许冥才终于看到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了三个方框。   特别规整的方框,纵向列在一面纸上,彼此之间都空着几大行。前两个方框里面都画着问号,唯有第三个方框里,写着四个整齐的手写字:   【纸袍权威】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同样是秀气的手写体,像是对这四字的注释——   【当他们以为你身披王袍,胡说八道也可成真理;当他们看破你仅着纸衣,大声嘶吼也无人倾听】   许冥:……   怎么说,看懂了,但没完全看懂。   所幸,再往下,就是更为详细的、如同游戏说明般的大片文字:   【纸袍权威:当某种存在得到广泛的认可,即可将其视为权威。当你持有足够的[权威]时,便可以以其为依据,对当前怪谈区域的规则进行修改;或是建立自己的规则。   【权威依据共分三个等级,不同等级可实现的效果不同:   【一级规则依据:凭此类依据,你可成为任何怪谈区域中的有力话事人。可修改怪谈区域中的核心规则,对于同样信服此依据的存在而言,你的规则将天然具有核心规则的效力。】   【二级规则依据:此等级的依据,可帮助你修改当前怪谈区域中的非核心规则,或建立一些边缘规则。但请注意,当你运用此等级的依据时,会随机付出一定程度的代价。   【当一个概念得到当前怪谈区域内的某类群体集体认可时,便可判定为二级规则依据。广为人知的常识,无论对错,皆可直接列为二级规则依据。】   【三级规则依据:最低等级依据。没有任何修改或建立规则的效力。但你仍可对相信此依据的人存在施加一定的精神影响,且凭此依据创建的非规则类信息,将无法被任何存在修改、扭曲和抹除。   【当身处怪谈区域时,你可以尝试建立新的三级依据。若脱离怪谈区域时,相信此依据的人达到两个及以上,则视为建立成功。你将可以在其他怪谈区域中,继续使用或升级此依据。】   【请注意!请不要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强行修改任何规则!这或许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或许?   也就是不一定咯?   微微挑眉,她将纸张又翻过一页,终于到了她之前在电梯中瞥到的那行字:   【已建立:三级规则依据:[怪谈拆迁办]】   再下面,就是大片的空白。   许冥默了一下,又将页面往前翻了回去,视线扫过一遍又一遍,神情越发微妙。   ……能说吗?即使换成了游戏说明体,她依旧看的不是很懂。   不过结合之前什么鲸脂人在宏强透露的情报,大致的状况,她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那家伙曾说过,这本规则书编号为九号,这就说明,它最初创建时,就用了三个“根”。   这三个根,很可能分别对应着三种技能,也就是最前面的三个方框。只是现在,她刚解锁了其中一个,也就是那个颇为拗口的“纸袍权威”。   这个技能,许冥目前的理解就是扯着鸡毛当令箭,扯起大旗作虎皮。搬一个似是而非的道理,或是唬人的概念出来,再靠这个,去影响怪谈区域内已有的规则。   就比如之前在宏强的那两次——   第一次,用了“力的作用就是相互的”这一常识,从而建立了“人能打到灵体”的规则,代价是体力的过快流失。   第二次,则是用了“给多少钱干多少事”的打工人共同认知,减弱了原有规则对其他人的影响,付出的代价则是剧烈的咳嗽……嗯,四舍五入算是健康。   “等等。”许冥突然反应过来,“只是减弱影响,这也需要付出代价吗?”   正在试图把自己搓成完美球形的鲸脂人“啊”了一声,得知许冥的疑问后,倒也沉默了一会儿。   “肯定不止减弱啊。”它道,“肯定还是有改动一些的。”   比如“员工必须忠于公司”这一条,虽说以精神施压为主,但本身还是有一定强制约束力在的,只是弱且不明显——一般来说,这种规则的约束力,只会在员工进行某些触及底线的操作时触发。   然而事实是,后面许冥几人连偷用电脑和打印别家工牌这种大逆不道的操作都做出来了,这条规则却始终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约束力。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在许冥跟那儿激情宣扬“拿钱办事、拒绝加班、拒绝职场pua”的觉悟时,就被顺带干废了。   “……”许冥再次沉默。这么说起来,邱雨菲确实也有提过,说《员工守则》里那些很不讲道理的规则,不知怎么突然就变淡了……   她仔细琢磨了下,忽然感到有些后怕:“那假如这条规则没有被改掉呢?会怎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宏强本强。”鲸脂人幽幽道,“不过类似的案例,我倒是曾见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它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些令人牙齿发酸的尖锐:   “那大概是在两年前,另一个怪谈区域里,一群不幸被卷入的倒霉蛋,好不容易找到了逃出的法子。但就因为类似规则的约束,到了最后一步,愣是没人敢下得去手。最后硬生生耗得一点清醒也不剩下,又被带回去了。”   它说着,又叽叽咯咯地笑起来,似是觉得这事有趣极了。不料没笑一会儿,一个杯垫忽然从旁边飞了过来,差点把它从桌角砸翻下去。   “嘿!”艰难地稳住身形,它不高兴地开口,“好好说话,你突然砸我干嘛?”   “看你不爽,行不行?”许冥没好气地怼了回去,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皱了皱眉。   “我说……”她再次开口,声音却变得认真起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到现在为止的表现一直没展示出什么威胁性,逃生过程中也称得上是配合,可许冥始终记得它在自己和邱雨菲最初撞鬼时那嘻嘻的两声笑,心里的警惕始终没有放下过。   而现在,听到它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眼前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善茬。   套用自己看过的小说桥段,搞不好就是因为它太危险,才会和这本规则书捆绑在一起……   思及此处,许冥的目光越发凝重。另一边,那团褐色的蜡制物却是低低“诶”了一声。   “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不准备问呢。”它语气倒是十分坦然,“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只是一个异化的根的罢了。”   许冥:“……?”   “说得直白点,你也可以理解为道具成了精什么的。”那蜡制物咕哝着,忽然裂开身体上的缝隙,像是露出一个夸张的笑。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根是一种自然形成的能量寄体,只会伴随着死人出现……但你也知道,死人是会丢东西的。   “那些生前的记忆、情感,都会逐渐消失……当这些都完全失去,又没有新的意志去支撑它的行为,那它还能做什么呢?它有什么资本,再去使用自己的根呢?   “所以这个时候,有些根就会反向吞噬自己的持有者——而一旦吞噬成功,就能拥有更强大的活性,甚至拥有独立的人格……”   那褐色蜡制物轻声说着,忽然一个后仰,整个摔下了桌面,下一瞬,却又见大量的褐蜡原地拔起,在空中飞快地蠕动、旋转、塑形——   直至最后,凝成了一具线条婀娜的躯体。   皮肤莹白,身材匀称,留着黑色的短发,一张脸美得妖艳又雌雄莫辨。   “……以及全新的身体。”   他唇角微扬,这才慢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旋即炫耀般地原地转了个圈。   “看吧,我就说了,什么样的模样我都能捏。怎样,好看吗?”   许冥:“……”   她视线微微往下,很快又抬了起来,暗自庆幸这家伙面前好歹还有个桌子挡着。   毕竟她真的不太想知道它现在长的到底是口口还是口口还是口口加口口……   “懂了,说白了就是植物人。”她凭自己精妙的理解对异化根的概念做出总结,顺便抬了抬手指,“以及,变回去。”   鲸脂人瞪大眼睛:“为什么啊,不好看吗……”   许冥:“变回去。”   鲸脂人:“这种都不行啊?还是你比较喜欢兽人或者人鱼……”   许冥:“……变回去!不然我开热空调了!”   “……”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鲸脂人的身体总算矮了下去。片刻后,又见那个土豆般的褐色团子,哼哧哼哧地爬回了桌面。   许冥这才松了口气,又好奇道:“所以你是为什么和这本规则书绑上的啊?”   “我怎么知道?之前被人类抓到,再醒过来就这样了。”鲸脂人百无聊赖道,“当时吓死人家了,还以为要被喂了呢,没想到一觉醒来,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被人固定在了这本规则书上……”   说到这儿,它似是意识到什么,突然住了口。   同一时间,许冥也反应过来,啪地拍上桌子:   “也就是说,异化根也可以用来喂规则书?”   “……”   鲸脂人没敢再吱声。   僵硬片刻,他马铃薯般的身躯下突然长出了一排脚,撒开蹄子就是一阵狂奔,连滚带爬地滚下桌子,头也不回钻进了床底。   许冥:“……”   不是,咱俩到底谁是非人类啊。   不过这玩意儿的反应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她抱回来的电脑呢?   那么大一台电脑呢?还连着打印机的?总不至于说没了就没了。   再次看向手里的本子,许冥似是想到什么,又往后连着翻了几页,终于在其中一页上,找到了些许痕迹——   页面上,是一台电脑,与一台打印机。下面是数行文字说明。   【来自某咨询公司的馈赠,一台能够随意打印工牌的设备。戴上工牌的存在将和规则书产生一定的绑定关系,该绑定关系可随相关的规则书强化而升级,取下工牌后,关系解除。   【工牌上的信息无需真实,且可在某些条件下成为真实。被认为是[真实]的信息将在一定程度上自动影响佩戴者认知,取下工牌后,影响消失。   【请记住:只有信息完整的,才能被称为工牌。若你发放工牌前并未征得对方同意,那至少请保证,工牌上有一个受到对方认同的名字。】   许冥:“……”   虽然但是,怎么打印?   这个问题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许冥便又注意到了这段话中的另外两个词。   “强化”、“升级”。   规则书可以强化,强化后,携带的技能也能升级,非常直白的奖励机制,就像玩游戏一样。   但怎么强化?被喂下的“根”,以技能的方式增添进了规则书中,这是否就算是一种强化?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当初那个骗走云姐锡制心脏的人,是否也有一本规则书?   她会不会,就是为了去骗云姐手里的“根”,所以才进入了宏强,然后三言两语就攻略了云姐,就像攻略一个游戏里的道具NPC那样?   许冥心脏忽然沉了下去。她将面前的本子又翻回到前面几页,看着那纵向排列的三个方框,唇角不觉紧抿。   三个方框、三个技能、三个“根”。   这些根又是哪里来的?   她之前思考的方向,一直都是这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又能带来什么效果,给她什么能力,但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这东西,她真的该碰吗?   许冥呼吸微滞,脑袋又开始阵阵作痛。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将手中本子缓缓合上——恰在此时,却听门外传来了“砰砰”几声。   许冥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住手里的东西。她第一反应就是昨晚订的手机到了,匆匆将手上本子塞进抽屉,转身就往门边走去,对着猫眼看了一眼,却一下觉出不对。   门外的不是快递员,而是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女孩子。   看着比自己要年长一些,妆容得体,面容秀丽,手上抱着一个文件夹,像是来做什么调查的样子。   ……是卖保险的?还是上门推销信用卡的?   不想搭理。要不还是装不在家吧。   许冥默默想着,蹑手蹑脚地朝后退去。就在此时,门外那女生却似察觉什么似的,蓦地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看向猫眼。紧跟着清了清嗓子,匆忙出声:   “顾铭女士是吧?麻烦开下门好吗,我知道你在家。   “请不要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我知道,你不久前刚经历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聊聊。”   许冥:“……”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她揉了揉又开始抽痛的太阳穴,想了想,直接道,“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聊,请回吧。”   “啊……”   门外的女孩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拒绝,明显愣了一下。   “你、你确定吗?你其实不用太防备,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你不用太硬撑……”   “没硬撑。”许冥扶着脑门认真道,“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请回吧。”   门外女孩:“……”   她有些烦恼地搔了搔脸颊,又抓抓头发,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过了会儿,才听她又道:   “行,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我留一张名片给你,如果有任何需要,你打我电话就行,也可以直接加我微信。然后,呃……”   她翻开手里的文件夹看一眼,不太熟练地开口:“如果最近有噩梦或者幻觉症状的话,也请联系我,嗯,那就先这样。”   她掏出一张名片,抬手就准备插进门缝里。不料才刚动作,面前的门忽然往外一顶——   她吓得往后一仰,下一秒,便见许冥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   “不好意思。”许冥轻声说着,视线扫了过来,“名片,能给我看看吗?”   “……”那女生怔了下,忙将名片递了过来。许冥垂眸,盯着上面的叶子标记看了一会儿,眉心微微一动。   “冒犯了。”她说着,往里让了让,“请进。” 第十七章   ……要死。   在将那人引到桌边坐下的那一刻, 许冥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大意了。   她不该让对方进门的。她现在正不太舒服,而且没有手机,万一出什么事, 连报警都做不到……她也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万一是骗子呢……   但, 怎么说?   有的时候人一上头, 确实就没那么有脑子了。   至少许冥可以确定,在通过猫眼, 看到对方名片上的叶子图案时, 她的大脑是有那么几秒不在线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许冥强迫自己打气精神, 顺便又看了看对方递来的名片。   施绵。   所属单位是“安心园艺有限公司”,职位是业务员。   但若将名片翻过来,便会看到后面还有一行字。   【修剪您的烦恼, 守护您的心灵。任何怪异,我们修剪,任何不安, 我们倾听。】   其中“灵”和“异”上还用了异色打印, 看上去分外醒目,充满了暗示。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名片的正反面,都有印着翠绿的叶子图案;这也恰恰是许冥方才上头的根源。   许冥盯着那图案,一时沉默。另一边,施绵已经打开了文件夹,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接下去, 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   “我叫施绵, 名片你已经看到了。但实际上,我们涉及的业务范围很广, 其中就包括一些灵异方面的……   “我知道,你之前刚经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方便的话,能和我好好聊聊吗?”   “……”许冥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聊什么?”   “就先从你在怪谈……我是说,那个灵异地点的经历谈起吧!”施绵立刻道,“我知道,这部分经历中可能包含一些你自己也没法相信和确定的事……不过没关系,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记不清楚也没事,我都会听。”   “……”   许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其实都记得挺清楚来着。   不过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给自己省事。   于是许冥直接开口,掐头去尾省重点地讲起自己在宏强的经历,遇到不想讲或懒得讲的,就直接说是记不清,主打的就是一个敷衍。   因为很多部分都讲得太过含糊,听得对面施绵的笑容都渐渐挂不住。   “所以……后面你就因为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稀里糊涂跑进了一个隐藏房间,然后在里面稀里糊涂地找到了出来的方法……”   她揉着脑壳,一脸头痛地看着手里的笔记:“呃,然后呢?除了那个你也记不清的出逃方法,你还看到了什么吗?”   说完,见对面许冥表情一顿,旋即蹙起了眉。   施绵只当她又想不起来,忙理解地摆摆手。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大部分人逃出来后都这样的,你不必挂心……”   “我还看到了日记。”没等她说完,许冥却再次开口。   “……”施绵的动作停住,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另一头,许冥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些紧绷:   “一个死者……不,应该说是灵魂的日记。   “她和她的同伴们,之前一直在努力在那个地方救人。   “她们全都已经死了,已经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可她们还是竭尽全力,试图拯救进入那里的每一个活人……”   ——笨。   许冥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锤脑袋。   她不该在现在提这些的。她之前很多关键都是含糊过去,现在却突然给出那么详细的复述,肯定会让人怀疑;而且对面的人也未必会把这个当回事;说不定她还会像黑衣人一样,直接掏出个什么消除记忆的东西来封口……   可许冥还是忍不住。   就像之前让这人进门时那样,有些事一上头了就控制不住。明知道有些事说了也未必有回应,有些事计较也没意义,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脏和骨头里钻出来:   “……所以后来,她们全部没了。因为失去了那个道具的支持,她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和宏强,以及那个入侵者对抗了。”   她深吸口气,认真看向对面的人:“而那个以拯救之名拿走她们道具的人,就持有一张印有叶子图案的名片,还自称是‘业内人’。就是这样。”   “……”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又过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许冥:“……”   这话一出,许冥反倒有些僵了。   因为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一时上头,想要讲出这件事而已;可之后呢?她又能做什么?   要求对方解释这件事?又或是借此摆出自己不愿合作的态度?还是要他们给那些逝去的灵魂道歉?   许冥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有小小的火苗,但她不知道这火应该往哪里烧。   许冥陷入了沉默。又过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活着很不容易,要珍惜遇到的每一点善意,不论它来自哪里。所有的善良和正义都是值得被记住和感激的。   “所以对这件事,我实在很难不在意。将一群灵魂不计代价的善意弃如敝履,只为了从它们那儿谋取一点利益,这才我看来是很难接受的事。如果这事是真的话……”   “如果这事是真的话。”施绵淡淡接口,“会对相关组织产生不好的印象,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许冥有些诧异地抬眼,回应她的是施绵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行,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了?   “这件事,我会尽力去查的。”施绵却认真道,“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查到什么……但我会尽力给你一个答复。”   许冥:“……”   对方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许冥自己反倒有些懵了。僵了一会儿,方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什么,我刚才那话可能有些冲动了……倒也不一定要答复什么的,毕竟我也不是当事人……”   “不。我觉得这很有必要。”施绵却打断了她的话,“我认同你说的,所有的好心都值得被记住,一个将善意不当回事的组织,也确实很难得到认同。”   “这也是你刚才一直敷衍我的原因吧。”   许冥:“……”   “能够将那么长的日记完整复述,对其他事情的记忆应该不至于那么坑坑洼洼。”施绵吐出口气,“那不如另外做个约定吧。”   “那个骗走道具的女孩,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如果你对我给出的答复满意,就再约个时间,好好谈谈你在宏强里的经历,好吗?”   ……   许冥唇角微抿,却没直接答应:“能问一下,你们打听这种事情,到底是为了……”   “和那些灵魂的目的一样,救人。”施绵毫不犹豫,“知道得越多,后来的人就安全。”   “但你不必有压力。我说了,可以等你认同我们之后,再继续合作。现在这半信半疑的,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许冥做了个深呼吸,终究是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施绵笑了下,飞快地将手中文件又翻过一页,“那这部分就先跳过了,接下去,我还有几个别的问题想问你……”   ……   说是“几个”问题,其实也就两个。   一个是关于许冥当前的精神状态,有无噩梦或幻觉之类的症状,再或者是ptsd——不仅如此,她还提供了一个电话,说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去他们那里做心理辅导,甚至还可以选择催眠,忘记在宏强中的可怕经历。   另一个问题,则让许冥有些费解了。   ——施绵她认真询问了自己对于老李的了解,具体到方方面面。还特意打听了下,在老李出事前的前几天,他是否有提到什么特别的经历,又或是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许冥平时和同事交流不多,这方面真答不出来什么。对方也没继续追问,看出许冥不太舒服,很快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还指了指许冥的包,笑吟吟道:“你这包倒是挺好看,粉粉的,好别致。”   “……”许冥看了眼快被鲜血染成大红的包,明智地没有吱声。   将施绵送出门,她转头就取了些清凉油涂脑壳,边涂还边思索。   “果然,关键在老李?”她无意识喃喃出声,“不过人都死了,他们还问这些做什么?”   “估计为了研究传播方式吧。”   一个凉凉的声音忽然从角落传来,许冥转头,正见鲸脂人一扭一扭地从床底滚出来。   对上目光,它明显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继续扭呀扭地往前,一屁股坐在了许冥放在墙角的体重秤上。   “……”无声心疼了一下自己的体重秤,许冥直接道,“麻烦说详细点。”   “我才不,说太细了不就显得我没价值了吗。”鲸脂人毫不掩饰地开口,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信息差作为自己保命的手段。   许冥默了一下,转头就从抽屉里拿出空调遥控器,对着空调就开始调温度。   “诶诶,别别!”鲸脂人当即跳了起来,因为太激动,脚下还突兀地长出了两条大长腿,整个人看着就像是霍然站起的北极兔——当然没那么可爱就是了。   “别别别,犯不着犯不着……我只是说不会讲太细,又没说要保密。”那鲸脂人咕哝着,眼看着许冥将遥控器又收起来了,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人类那边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不过对非人而言,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知识点。”它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怪谈的影响,是由非人传播的。”   “……”许冥皱了皱眉,“这我知道。”   “笑死,你知道个什么呀你……”鲸脂人本能地又开始放嘲讽,对上许冥的目光,又瞬间蔫了上去,“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了解得不是很透彻。”   “我说的非人,实际包含了两个部分。前者包括但不限于持有根的死人,和异化根;后者则要纯粹一点,单指死人。   “能将活人拉进怪谈区域的,只有死人。可具体会拖进哪个怪谈,则取决于他生前被人种下了哪一枚种子。”鲸脂人幽幽道,“你不是奇怪为什么那些正常人也能进入宏强吗?道理其实很简单。”   “因为老李生前就被种下了宏强的种子——或许是在他研究那个怪谈的时候,或许是在他不停琢磨这事的时候。而当他死后,这颗种子就发芽了。   “它就种在老李的灵魂里,牵引着他的灵魂往宏强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飘荡的灵魂又接触了你们……”   “所以我们就跟着一起进入了宏强。”许冥喃喃道。   她这才想起另一件事。那天加班的时候,邱雨菲曾抱怨过,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凉。   ……可仔细一想,现在也才四月底。谁会没事开空调?   有些灵体出现时温度会变凉倒是真的。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鲸脂人伸了个懒腰,随意摆了摆手,“所以这事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其实挺难控制的。”   “这世上每天死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谁的身上被种了种子,谁身上没有?那么多灵魂漫无目的地飘来荡去,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儿,路上又会接触谁,影响谁?更别提,有些家伙就是喜欢浑水摸鱼,帮各种怪谈扩散传播……这谁管得住啊。”   “帮助传播?”许冥不觉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那理由可多了去了。”鲸脂人嗤笑一声,“找乐子、找补品、找对象……有的是想要进某个怪谈却进不去,只能广撒网等别人为它开道;有的是把怪谈当成自己的共生体,帮它找猎物的同时,自己也分一杯羹……”   “这个世上,坏心眼的人多,坏心眼的非人更多。你管得到谁啊?”   “……”   许冥本想说你,然而转念一想,又默默将这话咽了回去。   这东西奇奇怪怪,谁知道它的表现几分真几分假。说不定它现在只是故意示弱,就等着某刻反杀也说不定。   总之不能放松警惕。   再次明确这点,许冥眼神微变。再联系施绵的询问,一些事情突然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就像鲸脂人说的,目前无法确定人类是否了解这种怪谈拉人的机制。但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主要问题在老李身上。打听那么细致,估计也是想搞清,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老李,让他无意间成为了怪谈的二次传播者与引路人。   如果能搞清楚,或许就能阻拦新的人进入怪谈区域……   等等。   许冥突然觉出不对。   “诶,你之前说,有的异常存在会为了进入特定怪谈,而去散播种子。”她蹙眉看向鲸脂人,“那假如人类像进入特定的怪谈呢?有什么特殊方法没有?”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人类如果留心,也能搭上死者的便车。”鲸脂人临时给自己捏出两只小手,像模像样地往两边一摊,“不过不好说。毕竟人类还持有规则书这种东西,说不定能靠它研究出什么别致的法子呢。”   “像这回,能这么快知晓宏强怪谈的事,还能锁定你们几个,多半也是靠了那东西。”   “规则书……”许冥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只是靠这个吗?”   “不然呢?靠科学?还是靠大炮?”鲸脂人嗤了一声,“能有个规则书不错了,有序和无序的边界,可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不过这也是才出现没几年的新鲜玩意儿……人类对它啊,估计还有的摸索呢。”   ——才出现没几年?   再次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微妙用词,许冥眉毛微微一动,随手放回用好的清凉油,刚想说些什么,动作却忽然一僵。   ……她的清凉油是储物柜里拿的。柜子的旁边就是衣柜,为了拿取方便,柜门并未关上。   因此,许冥看得很清楚——衣柜里面,一排衣服下面,分明多了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橡胶雨鞋。   “……”   脸色微变,她小心靠了过去,抓住中间的衣服,倏然往旁边一拨!   却见衣服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连那雨鞋都看不见了。   只在柜子的底板上,留着两圈红色的鞋印。   “哦……对了。看在咱俩以后四舍五入算绑定的份上,再告诉你件事吧。”   身后,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幽幽飘来:   “根可以作为规则书的养料。反过来,规则书对某些存在而言,也是值得觊觎的东西。   “不被它们发现还好,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许冥:“……”   再次盯着空荡荡的柜子看了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谢谢提醒。”   说完,又唰地将衣服拉了回去。   *   之后的几天,一切似是回归了平静。   施绵如她所保证的,并未再来找许冥。只是偶尔会发来短信,询问许冥的状况。   据许冥所知,当晚被困在宏强的其他活人,也都无一例外地被家访了——和她这边一样,主要是询问老李的信息、怪谈内的情报,还有就是劝说他们去做心理辅导或者催眠。   小王据说是选择了催眠,想要忘记关于那晚的一切记忆;黑仔和水獭则预约了心理辅导。嘉怡姐暂时没有动静,一来是抱持着警惕,还在纠结,二来则是忙着离职的事。   这几天里,他们几人大多都提了离职。她和邱雨菲是实习生,倒是走得比较干脆,水獭不知从哪儿搞了张病历,也成功跑路了,就剩嘉怡姐一个,老板苦口婆心死活不放人,画的大饼都快垒成酱香千层了。   搞得袁嘉怡现在天天在群里实名辱骂。   ——这群是他们逃出当晚,袁嘉怡为了确认众人状况,临时拉起的小群。除了小王在确认去做催眠后便自动退群之外,其余人都还在。   现在倒成了大家天天聊天吹水吐黑泥的地方。出于某种微妙的默契,自打那晚后,倒是很少再有人主动提及关于宏强的话题。   “……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   小心揭开面前自热火锅的盖子,许冥随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进而拿起新手机,怼到对面邱雨菲跟前。   “这个群名是怎么回事?谁起的?”   只见屏幕上,正是袁嘉怡创建的那个小群。最上面是一行小字:   【怪谈拆迁办·北湾分办※】   “……”邱雨菲看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扯了筷子就去夹火锅里的牛腩,“这真不管我事,应该是嘉怡姐自己想的。”   许冥:“……那你能解释下你这个拍一拍是怎么回事吗?”   她说着,找到邱雨菲的头像连击两下。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字:   【你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说许主任找你】   ……   就问谁是许主任!   天晓得,她现在一在群里冒泡,就有人开玩笑似地排队喊“主任好”,连嘉怡姐都跟着起哄,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诶,我也就是看到群名突然想到的……这个单位你想出来的,那当然你是主任啦。”邱雨菲讨好地往她碗里也放了块牛腩,“安啦,这个梗也就群里人懂。没人在意的。”   许冥:“……”重点不就是群里这些人吗?   抿了抿唇,许冥没好气地放下手机,低头往碗里捞了两筷子粉丝,话头忽然一转: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也不准备接受心理辅导吗?”   “我当然不需要!”邱雨菲瞪大眼睛看她,“我现在精神状态好着呢。”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就当是去鬼屋玩了一次嘛。我跟你说,我这两天一直在刷小红薯,有的鬼屋布景可比那还恐怖呢。”   邱雨菲说着,轻轻呼出口气:“反正把自己的精神健康坦然交给外人,这事我做不到。催眠什么的,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和你对接的那个工作人员呢?”许冥好奇道,“他没继续向你推销这事啊。”   “那倒没。”邱雨菲摇了摇头,“不过我总觉得那人对我的态度有点怪……”   许冥:“?”   “就是,说话好像不太直爽,拐弯抹角,又好像在试探我……”邱雨菲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像咱们大学辅导员那样的。”   “哦。”许冥反应过来,“自以为是的人精。”   “诶对对,就那种!”邱雨菲疯狂点头,“那种不把话说明白又拼命暗示的感觉——可太像了!”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真的以为邱雨菲能听懂他的暗示……可她真的听不懂啊!   许冥来兴致了:“所以,他都跟你暗示了些啥?”   “就那种,动不动就‘我们这种人’、‘我知道你不容易’之类的话,奇奇怪怪的。”   邱雨菲说着撇了撇嘴,忽听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摇铃声——她好奇走到窗边,正见楼下空地上,两个穿着奇怪衣袍的阿婆,正摇着大铃铛,不住走来走去。   “这是在干嘛?”她忍不住偏了下头,“是什么新形式的广场舞吗?”   “是做法。”许冥也走了过来,抱起胳膊往下看,“应该是哪家业主请来的吧?”   邱雨菲:……???   “做法?”她一下紧张起来,“为什么要做法?”   “闹鬼咯。”许冥耸了耸肩,“据说是因为这个。”   具体她不是很清楚,不过业主群里最近总提到这类事——说隔壁楼这两天总有人看到奇怪的影子,或是听到缥缈的狗叫,还有人在电梯角落发现渗血的垃圾袋。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这自己连着三天晚上,回家时都看到一个挎着旅行袋的男人,袋子里时不时传出嘤嘤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哭泣。   “城南年前不是刚侦破一起连环杀人分尸案吗?拖了两年才抓到人的那个。”许冥道,“有人在猜,是不是凶手的鬼魂飘到这里来了。”   “噫,那也太吓人了。”邱雨菲不由搓了搓胳膊,“你呢?你比较有经验,你怎么看?”   “不好说。”许冥老实道,“确实有感到些东西,但来历没法确定……”   真要说起来,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感觉到有东西——不过大多数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无法沟通、也互无影响的存在。   唯一令她比较在意的,就只有染在包包上的血迹,还有那天突兀出现的雨鞋。   但她亲眼看见的,也就这两个而已。更多的东西始终都没接触到,至于业主群里说的那什么大包男人、染血垃圾袋,更是从没看见过……   许冥思索着,无意中往下一瞥,忽然“诶”了一声。   “下面那人,好怪啊。”   “啊?”邱雨菲正在查那个分尸案,闻言抬起了头,“哪个哪个?”   “就那个男的,背着个大袋子的那个……”许冥轻声说着,无意识地蹙了蹙眉。   邱雨菲却是咦了一声,不住朝下望:“男的?哪里有?楼下不就两个老婆婆吗?”   ……?   许冥一怔,再次朝下望去,正见楼下的男人抬起头来。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男性,长发遮眼,佝偻着背。当他抬起脸来时,许冥才看清,原来他是没有嘴唇的。   牙齿与牙龈一起露在外面,旁边的肌肉牵动,做出个像是笑一般的动作。背在身后的蛇皮袋忽然剧烈扭动起来,似是应感知到了什么而陷入兴奋。   紧跟着,就见那男的抬起乌黑的手指,一层层地向上点数起来——   一直点到许冥所在的那一层。   随即露出个更明显的笑容,嘴巴开合。   他说,找到你了。   嘎嘎。 第十八章   “……冥冥?冥冥老师?”   旁边传来邱雨菲担忧的声音, 许冥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啊?下面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看她脸色不对,邱雨菲语气也认真起来。许冥想了想,却没多说, 只领着她又坐回桌边吃饭,吃完就让她赶紧回家。   邱雨菲不明所以, 却还是依言离开。剩下许冥一人, 原地坐了片刻,又拉开窗帘往下看。   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许冥:……   “诶?”她熟练地弯腰看向床底, 用扫帚将躲在下面的鲸脂人扒拉出来, “今天楼下那东西, 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啊?”   鲸脂人躺在簸箕里,睡得眼睛都还没睁开,闻言一头雾水:“什么楼下那个?关我什么事?”   不要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来问它好不好?它又不是搜索引擎!   “楼下那个没张嘴的男人。”许冥抱起胳膊, 理不直气也壮,“你没感觉到?”   小说里的异常存在,不都是灵敏得一批, 大老远都能对着同类龇牙咧嘴吗?   “——拜托不要凭脑补就随随便便加设定好不好?怎么可能大老远就感应到啊, 又不是ABO!”鲸脂人都快崩溃了。   “况且我都说了,我是异化根,本来就钝……你对我的设定到底是有什么误解啊!”   许冥挑眉:“什么意思?异化根的感知能力很弱吗?”   “至少在现实很弱!”鲸脂人没好气道,“有序和无序之间可是天然有壁的……光是待在这个世界里,就已经足够让人不舒服了。”   身上就像套了个厚重的麻袋,对外界的感知本身就隔了一层。别说远距离感应了,能近距离精准找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这也是为何很多异化根, 都更乐意待在怪谈区域里。   它这样的, 其实还算好。有的异化根,身处现实时, 不仅对外界的感知很迟钝,甚至连某些概念都很难搞清,尤其涉及到方向、数字、时间、颜色这类认知,经常是两眼一抹黑,很容易就表现得像是脑干缺失……   “这样说起来,你说的那个男的,能找到这儿没准儿还挺不容易的。”   房间里,鲸脂人一边给自己捏着小脚,一边漫不经心道:“住宅区这种东西最讨厌了,到处都是几何和数字。对异化根来说,简直就和迷宫差不多。”   “?”许冥抬眸看它,“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异化根?你又没见过它。”   “很简单啊,它威胁你了么。”鲸脂人摊摊小手,“起码听你描述,它是专门来找你,而且是打算对你出手的。”   “而死人,是无法直接攻击活人的。它们只能恐吓。而且这个节骨眼来找你,大概率就是冲着规则书来的。死人大多懵懵懂懂,即使持有根,也没有‘培养’的概念,相比起来,异化根更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它眨了眨自己刚捏出的卡姿兰大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许冥:   “就和你说了,规则书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可是很棘手的。”   “……”   许冥抿了抿唇,一时却没说话。   鲸脂人见状,只当她吓到了,本能地嗤笑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见许冥突兀地举起拳头——   随即咚地一下,直接砸在了它身上。   鲸脂人:……?!!   “你干嘛?!”它震惊地看过来,它也就是笑了下?   “不好意思,试试手感。”许冥毫无诚意地道歉,看向自己的手,“我能打到你……那应该也能打到它咯?”   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不论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要能攻击到,那问题就不大。   鲸脂人听着,却是忍不住拍了下脑门。   “你拿我做实验有什么用。我是绑在规则书上的,你是规则书的持有者,当然能碰到我啊。”   “异化根这种异常存在,外在表现和俗称的鬼也差不多,你能打到才怪了。”   当然,这种人不是没有,不过就像许冥的白痴特性一样,这算是一种通灵能力的畸变,也只能在怪谈区域中生效。   现实中,人类赤手空拳碰触到异常存在,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那能怎么办?”许冥蹙眉,“规则书?”   “这是唯一的手段。”鲸脂人呼出口气,“不过也得看具体能力。”   像许冥的规则书,目前只解锁了两个能力,“纸袍权威”和“工牌打印”。其中“纸袍权威”仅限怪谈区域生效,肯定派不上用场,至于“工牌打印”……   “戴上工牌就意味着绑定。”许冥灵机一动,“绑定之后就能碰到了?”   “那也得它愿意戴,戴上之后还不摘才行。”鲸脂人道。   ……那这确实是有些不实际。   许冥再次叹气,忽似想到什么,眸光一转,视线又落在了鲸脂人的身上。   “等一下。”她偏了下头,“那你能打吗?   “当然不行。”鲸脂人立刻道,“我又不擅长打架。”   “但你能打到。”许冥缓缓道。   “对,我能……”鲸脂人说到一半忽然觉出不对,“等等,什么叫我能打到?”   “……”   回应它的,只有许冥意有所指的目光,与久久的沉默。   鲸脂人:……   救我。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救我。   *   当晚。   凌晨两点。   房间一片昏暗,许冥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因为某个隐藏的威胁而提心吊胆不敢睡,在她看来是不太明智的做法。合理的休息是很有必要的。   更何况,根据她的经验,真到不该睡的时候,都不用人催,身体自己就会醒了。   ……就像现在。   梦中的自己突兀地从高空坠落,躺在床上的许冥霍然睁开双眼,心脏犹因为方才的噩梦而怦怦跳个不停,很快便似察觉到什么,腾地坐起了身   ——有声音。   门外有声音。   脚步声。有节奏,很清晰,一下一下地从走廊上回荡,声音由小渐大,明显是在逐渐靠近。   ……终于来了吗?   许冥呼吸微滞,一下紧绷起来,下意识将手伸向了旁边床头柜,紧跟着却又蹙起了眉。   那声音停下来了。但不是停在自己门口。   似乎是稍远一些的位置,大概是1608或者1609……随即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哔哔哔的刺耳声音。许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试门锁的声音。   ——许冥所在的这栋公寓楼,用的都是电子门锁。   ……怪物进门,也需要先开锁的吗?   这个疑问只在许冥脑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在咔哒一声中,被生生压了下去——   它打开那扇门了。   许冥一下子警醒起来。它进去了?进的是哪间?为的什么?她要不要立刻示警或者过去看看……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砰的一声。   门被关上,那抹脚步声,再次在走廊上徘徊起来。   没过多久,又再度停住。旋即又是试锁、开门的声响。不到一分钟,那门又被关上,脚步声又一次开始徘徊。   哔哔、咔哒、砰。   哔哔、咔哒、砰。   同样的声音不断循环,听得许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恐吓自己吗?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压力?可它怎么知道自己这会儿正醒着?   ……又或者是自己搞错了?今晚来的并不是白天那个家伙?那它一遍又一遍地开门又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也在找人……   等一下。   回忆起白天鲸脂人的话语,许冥突然反应过来。   对,找人。搞不好真的是在找人。   ——白天的那个家伙,它数清了楼层,但它没数明白房间。所以它现在,是在凭感觉,一间一间瞎找——   ……傻、傻逼吗?   许冥默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找不到门的怪物,和被找不着门的怪物吓得浑身冷汗的自己,究竟谁更傻逼一些。   就在此时,走廊里的脚步声再次停驻。   许冥一震,背脊又是一僵。   ……这一次,脚步声终于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哔哔哔的试锁声再度响起,刺耳得像是利爪抓挠。许冥呼吸一停,彻底拉开了旁边的床头柜——   里面是放着一只新拆封的丝袜,丝袜是一动不动的鲸脂人。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能砸到对方身上的流星锤。   缓缓将丝袜的一端抓在掌心,许冥紧盯着闪烁的门锁,缓缓咽了口唾沫。   门口,漫长而刺耳的试锁声终于结束。伴随着咔哒一声响,许冥的心脏终于悬至最高——   要来了!   她深吸口气,蓦地翻身下床。下一秒,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正缩在丝袜里睡觉的鲸脂人一下惊醒过来,惊恐地抓挠起袜子:   “什么状况什么状况?要开打了吗?!别打我的眼睛,我刚捏好的欧式双眼皮——”   “……安静。”许冥被它吵得思绪都乱了,低声喝了一句,赶紧走到了门边。对着猫眼看了一会儿后,又露出茫然的神情,迟疑着打开了门。   只见门外,一片安静。常亮的灯光将整个走廊都照得一览无余,压根儿不见半点人影。   ……地上倒似有什么东西。许冥俯身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几枚染血的碎牙。   碎牙的旁边,还有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脚印。红色的,有些凌乱,许冥觉得眼熟,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脚印几乎和之前在衣柜里看到的雨靴印子一模一样,只是更浅了些。   那脚印一直往前延伸,许冥略一迟疑,果断提着丝袜跟了上去。一路跟到楼下逃生通道里,又在角落里捡到了一块蛇皮袋碎片,以及一块……   嗯,一坨血肉模糊的碎肉。   许冥不确定那碎肉的来历,但那碎片她确定自己见过。白天那个古怪的男人,就背着一个会动的蛇皮袋。   碎肉的旁边,又是那种红色的雨靴脚印,颜色比之前要深了不少,继续向外延伸出去。   许冥心头疑惑更甚,索性继续跟了过去。随着那串脚印一直走出逃生通道,又穿过楼下的走廊,直至没入电梯。   ……许冥试着按了下,电梯从楼上降下来。于是她又乘着电梯返回楼上,果然在轿厢外的走廊里,又看到了新的血色脚印。   颜色更深、更新鲜。沿着走廊一路向里。许冥顺着走过去,最终停在了自己房门前。   “……”抿了抿唇,她迅速打开了门。房间里,血红的脚印像是盛开的花,一片一片洒得到处都是,许冥跟着绕来绕去,最后锁定的地点,是自己的衣柜前。   深吸口气,她啪一下拉开了衣柜。   柜子里,缩着一个颤抖的人影。   脸上戴着防尘头罩,身上则穿着酒店保洁一般的制服。手上是清洁用的橡胶手套,其中一只上破了个洞;脚上是一双深色的雨鞋,鞋子下面,大片的血迹正在盛开蔓延。   察觉到开门的动静,她缓缓抬头,防尘帽子的缝隙间,是一双乌黑的眼,眼睛旁边,隐隐可见大片的烧伤。   “对不起。”她对许冥说话,声音很小很小,“对不起。”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包,还有衣柜。”   许冥:……   *   坦白讲,许冥现在是真的有点懵。   直至将那个女生从衣柜里劝出来。她脑子里依旧充满了懵圈。   不过联想到之前看到的牙齿和碎肉,有件事,她大概是搞明白了。   “外面那个东西,是你赶跑的吗?”   蹲下身看着蜷缩成团的女孩,她尽可能放慢语速道:“就是那个,背着蛇皮袋的男人,是你帮我赶跑的,对吗?”   “……”女孩迟缓地抬头看她,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嗯。”   “你,帮了我。所以我,也想帮你。”   “帮你?”许冥有些茫然,“我什么时候帮你了?”   “你,带我出来。”那女孩却是分外认真地开口,虚弱地抬手,指了指许冥放在墙角的包,“你还,帮我们说话。”   “谢谢你。很谢谢你。”   许冥:“……”   原来如此。她想起来了。   她在宏强三楼的时候,为了瞒着老李拿到楼下的钥匙,曾经拣过一只破了洞的橡胶手套。之后那手套似乎就一直装在包里,再没拿出来过……   直到离开宏强,她才再次检查包里的东西,不过没再看到那只手套。因为人从怪谈区域带出的普通物件本身也会消失,所以她也没细究。   再看看对面女孩的破洞手套,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包上的血迹是你的,还有之前看到的雨靴……”许冥喃喃着,忽然蹙了蹙眉,“那之前你是故意躲着我的?为什么?”   “……”女孩默默拢了拢脸上的帽罩,没再吱声。   许冥观察着她的动作,也明智地没再追问,转而道:   “那最近,小区里不少人都看到的奇怪影子……也是你?”   “……对不起。”女孩喃喃着,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一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可我记不得我家在哪里了,我只记得在这附近……”   因为实在记不得,所以只能像无头苍蝇似地转来转去,明明已经很注意了,可有时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被人看到……   “没事没事,不要紧。你今天打跑了坏人,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许冥赶紧道,说话间无意往下一看,心头突地一跳。   只见女孩的雨靴下面,血迹已经蔓延得越来越开,像是打翻了的颜料;女孩本身,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诶。”隐隐意识到不对,许冥赶快将鲸脂人从丝袜里扯了出来,“这什么状况?要紧吗?”   “哦,没什么要紧的。”鲸脂人只淡淡瞥了眼,转身又往床底下钻,“死亡的意象而已。”   许冥:“……”   “!”她反手又把人拽了回来,“说清楚点!”   “说啥啊,不就那么个意思……”鲸脂人诶呀了一声,“说白了就是熬不住,要消失了呗。”   ……?!   许冥惊讶地看了女孩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本来就是要消失的灵魂,能待到现在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鲸脂人无奈,“我琢磨了下,估计是她灵魂本就属于比较强健的那波,本来就没死透,之前在宏强时又被你放进包里,无意间沾了规则书的力量,所以才又能出来蹦跶……”   “不过这种临时的沾染本来就提供不了多少力量。她方才又和异化根交过手……说真的,一个死人能把异化根打跑,已经算是非常生猛了,你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许冥:“……”这是我要求太高的问题吗?   “等等,你刚才说,她是沾了规则书的力量。”她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那如果我再把规则书给她……”   鲸脂人:“你以为是西洋参吗,随便就能吊口气?”   许冥:“……那绑定呢?像你一样绑定?”   这回,鲸脂人却是沉默了。   又过片刻,才听它缓缓道:“这个倒是可行,不过话说在前面,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绑上的……”   要是知道,它早跑了。   许冥心中却已有了打算,深吸口气,再次拿出了那本规则书。   “小妹。”她边翻边对着对面人道,“你快要消失了。而我有办法让你在这个世上继续待下去。关键是,你愿意吗?”   正在发抖的女孩蓦地抬起头来,片时后,方嗫嚅着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我的家。”她轻声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想再看一眼。”   “好。”许冥略一沉吟,轻轻点头,“那我帮你。”   我会帮你找家。虽然我不知道会花上多久的时间,但我保证,我会帮你。   许冥抿紧唇角,终于将规则书翻到印有打印机的那一页。原本还想再琢磨下要如何打印,定睛一看,却又一顿。   只见那个页面上,不知何时,又有了新的变化。   ——空白的区域内,多了一个工整的方框,框内是一个更小的方框,与好几行空着的横线。   看着就像是个空白的工牌模板一样。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同一时间,鲸脂人亦再次探头:   “……如果实在不确定使用方法的话,只能等进入怪谈区域再说了。规则书这玩意儿的使用其实也挺看灵感和天份,在怪谈区域里或许更容易触发……???”   看到许冥一本正经地从包里拿出支水笔,鲸脂人话语一顿:   “等等,别告诉我你打算直接画……”   不等它说完,许冥已经对着规则书飞快落笔。   她本来就是学过画画的,手速又快,没多久,就在那个工牌模板内勾勒出一个简单的Q版形象;工号则是随意发挥,随便填了个数字上去。   至于所属单位……许冥笔尖顿了下,想想还是撇了撇嘴,填了个“怪谈拆迁办”上去。   “那最后,就只剩名字了。”许冥抬眸看向对面半透明的人影,“我其实不太确定,但你说你的家就在附近,手套又是我从宏强的三楼捡到的……”   虽然脸上戴着面罩,难以辨认,可许冥还是想尝试一下。   “顾云舒。”她轻声道,“这个名字,我先给你登记上。如果你以后想起自己的名字,又或者是想取别的名字,再给你改,好不好?”   “……”那保洁闻言,却只偏了偏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好。”   许冥这才松了口气,垂首,在面前的模板上认真写下“顾云舒”三字。   无比郑重地,最后一笔落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又什么状况?   许冥眉心跳了一下,又开始翻来覆去地研究手上的规则书。而就在她差点准备将书拎起来抖一抖的时候,一旁的鲸脂人忽然低呼出声——   “呦呵,有意思。”   ……?   许冥不解抬头,这才注意到,对面保洁人员的胸口,已然多了个东西——   巴掌大的长方形,平整的塑封,塑封内部,是她刚画完的Q版小人像,以及列得整整齐齐的个人信息。   ——一块工牌,属于怪谈拆迁办的工牌,凭空出现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只是系在那工牌上的,却不是什么细绳或带子,而是数根细细的红线,被人注视时,还会轻轻飘动一下,像是飘荡的血丝。   许冥:“……”   这线好像还挺眼熟?   说起来,连在鲸脂人和规则书之间的,好像也是这样的红线……   许冥默默想着,注意到对面的保洁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的工牌,又不由直起了身体:   “怎样?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保洁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停了下,又小声道,“谢、谢谢。”   “没事,不用……”注意到她脚下的血迹终于不再扩散,许冥终是松了口气,“先就这样吧。”   说完,就准备收起规则书。翻动的同时,却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打印机的前面,印有初始三个技能的那一页,似乎也有了变化。   原本三个技能中,前两个都是被涂黑的方框,这会儿再看,却能明显感觉出,其中第二个框里的黑色变淡了,甚至能隐隐看出下方的字迹。   ……这又什么意思?技能进一步解锁了?   许冥愣了下,当即又抓过了鲸脂人。后者却也是满眼茫然,过了半晌才道:“不是,这你问我,我也……”   “难不成,是因为单位扩招了,所以解锁进度推进了?”   “……?”什么单位,那个怪谈拆迁办吗??   许冥一时无语,鲸脂人打了个呵欠,又道:“诶呀,都说了这我也不清楚……实在不行你再试试嘛。”   “再去路边找个孤魂野鬼发工牌,看解锁进度会不会再变。”   “你这说的。”许冥忍不住晃了晃他,“我是刷业绩的hr吗?为了KPI随便什么人都要?而且哪有那么多的异常存在等着我给发工牌……”   “有!”那保洁女孩儿一听,却忽然激动起来,“有!有!”   “有?”许冥奇怪地看着她,“有什么?”   “有人,可以拿。”保洁指了指她的规则书,努力组织着语句,“可以拿,你的牌子。”   “就在附近。”   “……附近?小区里吗?”许冥却蹙了蹙眉,想起了最近小区的其他传言,“也是亡灵吗?”   “不确定。”女孩小声道,“但他在。”   “一直守在一个地方,傻傻的,很可怜。”   只有晚上会在,一到白天就消失。同时,人似乎也很好。她曾在到处飘荡时见过他,他还为她治疗了伤口,让她血流得少了一些。   “……”沉默地与鲸脂人对视一眼,许冥看看时间,认命地站起了身。   发工牌的事暂且不提,既然知道小区里面就有个有意识的异常常驻,那还是先去看看为好。   女孩当即飘了起来,开心地开始为他们带路。令许冥惊讶的是,那人距离自己家还真是相当得近——   就在隔壁单元楼。   随着女孩一路走到隔壁1603,很快,许冥就看到了她说的那个“好人”。   一个高个男子,肤色苍白,面容清俊,穿着兜帽衣,挎着旅行包,看着倒是人模人样。   ……不如说,是相当人模人样。以至于许冥看到的瞬间,还愣了一下。   微妙的是,对方在看到她的刹那,也明显愣住了。   “许冥?”他缓缓启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着便抬手指向旁边的1603。   “你,不住这里?”   ……?   许冥傻了。这叫什么问题?   “当然不是。”迟疑了一下,她如实道,“我住隔壁。”   对面的男人看上去更呆了:“276号?”   许冥的目光登时更警惕了:“你怎么知道?”   “……”男人却只更加茫然地看着她,“所以你为什么不住这里?”   一旁的女孩儿终于看不下去地开口:“那个,这里是274号。”   男人:“……”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在这话出口后,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整个人的身上,都仿佛盖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第十九章   不久之后。许冥房间内。   “……名字?”   “兰铎。”   “……”许冥的笔头一顿, “夺?夺取的夺?”   “不,不是。”坐在对面的男人赶紧道,伸出修长的手指, 在空中轻轻比划,“这个, 金字旁的。代表大铃的铎。”   “哦……”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对方的脖颈上——那里,确实挂着一枚铃铛来着。   不过很小, 只有拇指般大, 而且好像是坏掉的, 无论对面人怎么动作,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好看倒是真挺好看……许冥默默思索着,忽见对方喉头滚动一下, 诧异抬眸,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比之前更紧绷了,耳朵似乎还有些红。   ……话说回来, 为什么灵体也会耳朵红啊?   许冥不理解。但有一件事她还是领会到了——那个铃铛, 估计是不能随便看的,搞不好还是本体什么的。   于是她体贴地移开了目光,低头继续填写起面前的模板,开始对着对面的男人画Q版肖像。   ——此时,距离她和这位不知所谓的男子见面,已经过去了大约十分钟。   对方看上去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交流起来倒是意外顺畅。再加上顾云舒给的人品保证, 许冥琢磨了一下, 终究还是决定,也给对方一张工牌。   当然, 给之前也有问过对方的意愿。那男子答应得很快,只额外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许冥能把他画得好看点。   这点对许冥来说并不难,毕竟对方本来也挺好看——   一本正经地竖起手里的铅笔,许冥对着面前的男子左看右看,终于笃定落笔。   端正的眉眼、忧郁的眼神、红色的丝带和小铃铛、简单的卫衣,还有那只不知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抱着对方手指死命啃的小小狗……   轻出口气,最后一笔终于勾勒完成。就在许冥放下笔的瞬间,对面男人的身上,当即有微光淡淡闪烁——   很快,一块和顾云舒差不多款式的工牌,出现在对方的胸口。   对方低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它包住,不知为何,很开心的样子。   许冥对此不是很理解……事实上,她对这家伙的大部分行为都不是很理解。   最不理解的,就是这家伙明明在隔壁楼里等了几天,可当自己问起他为什么要等自己时,他却只是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再要细问,就只说是命的指引。   ……以为是在演《雷雨》?那干嘛不干脆叫侍萍??   思及此处,许冥忍不住又看对方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那男的又是腼腆一笑,轻声道:“怎么?”   “……没事。”许冥迟疑着收回目光,想想又道,“对了,你的声音,是不是……”   她之前就发现了,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一直很轻。她原本以为是和顾云舒一样,太过紧张腼腆,但认真沟通后才发现不是。   他的嗓子,好像本身就有问题。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稍微用力一些,便会听见很明显的破风声。   男人闻言,却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声音,被挖掉了一部分。”他轻轻道,“你不习惯?”   “不不,那倒没有,就是有点在意。”许冥顿了下,心知可能不礼貌,却还是有些好奇,“所以,为什么会被挖掉?”   “代价。”男人说着,却是缓缓移开了目光,似是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件事了。   顺便抖了抖手,将挂在自己手指上的狗崽甩在地上。   狗崽在地上摔了个跟头,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嗷嗷着正要再去咬,却对上男子冷冷的一瞥。僵了一会儿后,只得不情不愿地哼唧几声,又转身去找许冥要抱抱。   许冥觉得兰铎本铎奇奇怪怪,但对他随身带的这只小狗还是挺喜欢的。当即抱在怀里,一边呼噜,一边又将手中的规则书往前翻了几页。   ——果不其然。   随着又一张工牌派出,前面的技能页,又有了变化。   第二个技能方框已经完全褪去黑色,取而代之的是四个清秀的字。   技能名,【烂果代换】   对应的备注也已经解锁,同样是一行秀气的小字备注:   【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纵使只能换到烂果子,那也一定是能吃的。】   小字的下面,则是字体稍稍放大的技能说明:   【一重代换:当你手中持有来自其他怪谈区域的规则时,可选择从中提取一定数量的关键词,并使用这些关键词,创建属于你自己的规则。创建时需要随机支付代价。   【建立完成后,该规则将具有和原版规则同等的约束效力,且不可更改约束对象。其约束力可与其他效果叠加。脱离当前怪谈区域后,规则将自动废止。】   ……   这行字的下面,还有三行空格,也不知是本就没有内容,还是有内容,但许冥还没解锁。   不过这事许冥暂时也管不上了。   她只沉默地盯着本子上刚刷新出的内容,片刻后,克制地吸了口气:   “所以,这个技能的意思是,我得先去一个怪谈区域,设法拿到里面的规则;再把这些规则拿到另一个区域里,提取关键词后另外写一个规则——而且这个规则还是针对人类的?”   她努力理解着这个新解锁出的技能,但不管怎么理解,脑子里都只能得出四个字——   我闲的吗。   “不哇,我觉得这个说不定还挺有用的。”鲸脂人团在桌角,漫不经心道,“比如你要逃命,却发现有傻缺人类一直在拖你后腿的时候。”   直接放个规则出去,然后转头自己跑路,多干脆利落。   “……”许冥没好气地看它一眼,啪地合起手里的本子,抱着怀里的狗小心起身,再往四周一看,忽然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问题。   她的桌上,窝着一团土豆模样的鲸脂人。   她的桌边,坐着一个至少一米八的男人。   被她暂时叫做顾云舒的妹子比较体贴,没再外面占地方,而是独自缩进了许冥的衣柜里,不过这回,她把雨鞋脱下来了,一双鞋子,直接占据了一个角落……   好挤啊。   快凌晨三点的单身公寓里,许冥忽然意识到这个无比严重的问题。   这么一搞,她的房间,真的好挤啊!   *   挤归挤,不过暂时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男的就不说了,奇奇怪怪。哪怕许冥好言好语将他请出了门,他也会就近找地方坐下,仿佛一个坐在地铁道里凄凉卖唱的单身父亲——而且经常坐着坐着,后背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门板或墙壁里,从许冥的角度看,反而更触目惊心。   而且玩着别人的狗,却把狗主人赶出去,这事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这家伙一到白天就会自行消失,倒也不会占地太久。   而鲸脂人,本身就和规则书深度绑定,不能离太远。根本走不出这房间。好在它个头很小,还喜欢缩床底,也是眼不见为净。   如果能忽略床底时不时传来的奇怪声音的话。   至于顾云舒……许冥倒是挺想让她多出来走走。不过她自打拿到工牌后,似乎就认定了许冥,又不敢在房间乱动怕弄脏,于是成天地就缩在许冥腾出的空柜子里,只偶尔折腾出一点声响,感觉小心翼翼的。   许冥也没忘记对她的承诺,在两天后,就带着她,往隔壁小区走了一趟。   ——她在宏强档案室里时,曾看过顾云舒的资料。如果她真是顾云舒的家,家应该就在这一带。   门牌号倒是记得清楚,就是小区名有些糊涂。好在这事也很好确认:   这片住宅区域里,大部分都是在建房,或是那种专供单身人士的青年公寓。适合家庭居住的,就只有两个老小区,每个都找一遍就是了。   好消息是,正确的地址,倒是很快就找到了。   坏消息是,原本住在其中的人,已经搬走了。   “你说顾伯伯吗?他两年前就搬走了。”面对许冥的打听,邻居小哥倒是热心,“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就搬去市区,和弟弟一起住了……”   “市区?”许冥愣住,“那请问,你知道他的新地址吗?或者电话,我……”   她本还想再多打听一些,却见旁边穿着保洁服的女孩,轻轻冲她摇头。   许冥一怔,对面小哥却已经开口:“这我不清楚诶。他搬走后就没再回来了,这房子也已经卖掉了。你要不……找他亲人问问?”   “……哦、哦,好的,谢谢。”许冥礼貌点头。等小哥关上门后,才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女孩。   女孩却只静静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一动不动,也不知想些什么。   “那个,是有什么感觉吗?”许冥轻声道,“你认得这里吗?”   女孩默了一会儿,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认得。也想不起来。抱歉,我的脑子,好像空空的。”   “没事。我再想想办法。”许冥赶紧道,暗叹口气,带着女孩往楼下走去。   刚下楼,又听到手机铃响。打开来,正见一条来自邱雨菲的消息弹出来:   【救命,我总算搞清安心园艺那边想干嘛了!】   【他们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想要挖我过去打工!】   许冥:“……”   【那你说实话呗。】她慢吞吞地回道,【或者直接拒掉。】   邱雨菲:【试过了,没有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我误解很深……】   邱雨菲:【对了,话说你对他们单位感兴趣不?】   【不感!】许冥这回倒是回得很快,【敢卖我你就完了。】   邱雨菲回了个咆哮的表情包,紧跟着又道:【那怎么办?他们那边烦死了,又死犟,都说了我啥都不会还不信……他们真就那么缺人吗?】   那多半是缺的。许冥默默想到。   之前来找她的施绵,就属于能“看到”,只是看不真切的那种。许冥怀疑,他们单位招人,可能“不正常”就是一个硬指标。   【实在不行就说你找到工作了呗。】她继续给邱雨菲出主意,【总不至于让你把工作辞掉。】   【我说了,但他们好像能查到我的个人资料……反正非常笃定我现在还是待业。】邱雨菲说到这儿都有些生气了,【这都什么人啊,我待业管他们什么事?】   许冥:“……”   【那要不,你就掰个他们查不到的单位?】她很讲义气地开始乱出主意了,【灵异一点的,听上去神秘一点的,最好还有点逼格……搞个他们听都没听过的。】   【他们无法求证,也就无法证伪,自然就不会再拿这事来逼你了。】   邱雨菲:【……】   邱雨菲:【你确定这个有用?】   【不确定。】许冥很诚实,【但万一呢?】   安心园艺的特别,就在于他们涉及的是灵异方面的事。可这方面的事,恰恰是未知最多、禁忌也最多的。就算现编一个同领域的公司,他们大概率也没法笃定地打假。   当然,这个法子还是赌的成分居多。毕竟许冥是散户,也不清楚那种有组织的大公司到底是个什么运转机制,没准他们真有什么办法去查也说不定。   邱雨菲却像是被她的话干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复一句:   【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去试试。】   说完,就再没动静了。   许冥也没多管,径直先带着顾云舒回家。令人惊讶的是,她前脚才刚进门,后脚邱雨菲的消息便又接二连三蹦过来了。   房间里,兰铎正在打扫卫生,认认真真地扫着地。他随身带的那只狗崽原本睡在旅行袋里,一听见许冥回来的动静,就蹬蹬蹬地跑过来,像一只奔跑的雪球。   许冥一把抱起小狗,美滋滋地摸起来,这才腾出手去看邱雨菲发来的信息。   上来就是四个字:【双喜临门!!!】   “?”许冥一怔,第一反应就是她找着新工作了,邱雨菲却反手怼了她一脸表情包。   【能不能不要那么实际!】她飞快发来信息,【是安心园艺那边啦!】   【我按照你说的,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听着就很有逼格的新东家,居然真的有效果!他们真的放弃了!】   【诶,可算清静了,真好。】   许冥:……   不是吧,居然真的有效果??   她愣了下,又问道:   【那第二件喜事呢?】   【第二件就更厉害了!】邱雨菲闪电般地回复道,【我跟你说,我!中!奖!了!】   “……”不知为什么,许冥对此却没有很意外。   毕竟在她印象里,邱雨菲的运气向来不错。虽说没中过什么大奖,各种小抽奖却是中的不少。别的不说,她们寝室共用的抽纸和洗衣液,大部分都是邱雨菲赚回来的,她甚至还中过电饭煲——虽然隔天就被宿管阿姨收走了。   【恭喜】许冥一边捋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狗崽,一边回复,【所以呢,你中了什么?】   【酒店双人体验套餐!!】邱雨菲毫不吝啬地用惊叹号表示着她的兴奋,【而且是那种,沉浸式的惊悚主题酒店哦!】   【酒店里还内置有多种惊悚机关、密室逃脱小游戏和小黑屋秘密餐厅,号称是和霍格沃兹城堡一样充满秘密的神秘酒店——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   【那个体验是限定工作日的,正好我俩现在都在空窗期,一起去玩玩呗,就当散心了!】   许冥:“……”   【不是。】她有些无法理解,【你才刚从宏强出来没多久,转头就跑去住惊悚酒店?】   这胆子是不是有点养太肥了?   邱雨菲却是振振有词:【就是因为宏强被吓到过,所以才要多看看这些,脱敏嘛!】   这也是为啥她这两天,一直各种社交平台积极冲浪刷鬼屋——事实上,这次的抽奖,正是在她刷鬼屋测评时看到的。   只是顺手转发一下,谁能想到居然真的中了!   “……”许冥思索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低头在输入框里打字:   【不了,谢谢邀请,我最近不太想出……】   【重点是!这个体验套餐,原价单人1600!】   没等她打完,又见邱雨菲一条消息biu地飞过来:【我们中的这个,还能免费升级房间,另外赠送自助餐!】   【那边的自助餐……一顿好像也要两三百吧。】   许冥:……   盯着邱雨菲刚发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她默默挪动手指,将刚打出的字都删掉。   ……酒店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是这1600,不能浪费。   *   另一边。   安心园艺有限公司·一楼办公区内。   负责和邱雨菲沟通的业务员缓缓放下手机,脸上仍是一片茫然。   正好隔壁的外勤人员过来借胶水贴发票,见状随手拍了拍他:“诶,干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哪有……”他无力地辩解一句,想想又忍不住道,“诶,雪晴姐,你知道‘怪谈拆迁办’吗?”   ……???   被称为“雪晴”的女生诧异看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突然问这干啥,看到啥资料了?”   “不是。”那业务员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思忖片刻,压低声音,“就我最近,不是和那个从宏强逃出来的生还者联系嘛……”   雪晴:“?哪个?”   “诶呀就那个,我们录像里都有看到的那个——一脚把灵体脑袋踹掉的那个!”业务员道,“当时不就有老师分析,说她可能比较特殊,让我多留意下么……”   那段录像,是他们依靠组织内持有规则书的成员,设法从宏强内部读取到的旧景重现——不过说是读取,实际目前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邱雨菲和许冥在走廊中遇袭的那一段,而且还是没声音的。   更多的内容,还在解锁中,最终究竟能解锁出来多少,目前也无法确定。   所以他们现在能用来研究的,只有各个生还者的口述资料,以及那一小截走廊里的景象重现。   而正是那一小段景象,让他们做出了邱雨菲体质特殊的猜测。   ——能够赤手空拳对抗灵体,这绝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解释只有一种——   邱雨菲本身也拥有通灵体质,而且她的能力已经发生畸变,具备了另一种特性。   “哦……想起来了。那个‘恶棍’是吧。”雪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一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我不是被要求探探她的口风,可以的话招揽一下么。”业务员叹了口气,一脑门子纳闷,“结果她和我说,她在这个行业已经有东家了。”   “是吗?”雪晴抬了抬眸,“那倒是有点怪。”   宏强走廊里的那段情景重现,她也看过。老实说,邱雨菲的表现还真不像是老手——相比起来,另外一个女生倒是更像一些。   “是吧,我也觉得怪。而且你知道她和我说的单位是什么?”   业务员说着,靠了过来,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怪谈拆迁办!”   雪晴:“……”   “你听过这名字吗?反正我没有。”业务员越琢磨越想不通,“真就怪事。圈子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组织了?”   ……雪晴却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事实上,我还真听过。”她缓缓道。   那业务员当即惊讶地看了过来,却听雪晴不紧不慢道:“你是不是还没看过其他生还者的口述报告?   “虽然相关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但确实不止一人提到过,他们之所以逃出来,是靠了怪谈拆迁办。”   “……!”业务员的眼神越发震惊,“你的意思是,这个组织是真实存在的……”   “存在个头啊!”雪晴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从目前的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他们逃出宏强的关键,应该是在工牌,是靠改掉工牌上的信息逃出来的。而是确实有人提到过,他们思考了很久,要如何改掉工牌上的单位……   “而他们最终都逃出来了,说明工牌上的单位名最终被改掉了。改成什么了呢?想想他们的话,答案很明显——”   业务员一怔,缓缓接口:“怪谈拆迁办?”   “对,这应该就是‘他们靠怪谈拆迁办离开’的真相。”雪晴自信地抱起胳膊,“而且,你再想想,我们单位叫什么?”   业务员:“……安心园艺。”   雪晴:“隔壁单位叫什么?”   业务员:“……大力除草。”   雪晴:“我们也是和怪谈打交道的,为什么我们不把怪谈两个字顶脑门上啊?”   “……”业务员再次迟疑,雪晴已经一巴掌拍在桌上,“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是在人类的社会里运转的!我们需要以人类能够接受和理解的方式存在!谁会没事把‘怪谈’两个字放title上啊,还拆迁办,它有那资格吗?”   业务员:“……所以,雪晴姐,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被驴了!”雪晴毫不迟疑道,“敢取这么狂的名字,要么就是背后的组织确实有来头有本钱,嚣张到根本不用像我们一样瞻前顾后——要么,就是它根本不存在!”   “多半是那个有‘恶棍’特性的女孩被你烦到不行了,又恰好记得这个虚构的名字,就拿它来糊弄你……也就你这种蠢货才会相信——怪谈拆迁办,噗。”   她说着,伸手就去拿业务员桌上的胶水。后者抠了抠脑门,注意到她手背上纱布,却又一顿。   “雪晴姐,这次出去又受伤了啊?”他诶了一声,“你们这些外勤也是真不容易,三天两头受伤……诶你发票放这儿吧,等等我帮你贴。你好好休息去吧。”   “休息啥啊,等等还要订车票。”雪晴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下礼拜还得出去呢。”   业务员惊讶:“又出去?去哪儿啊?”   “一个酒店。”雪晴说着,还是拿走了胶水,“具体保密。” 第二十章   前往酒店的时间, 定下了下周的周二。   许冥还没说什么,得知此事的鲸脂人倒先兴奋得不行,天天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把自己捏来捏去,说是要捏一张最适合的脸过去玩, 还要许冥到时帮它拍照。   ……说实话, 许冥其实不是很想带它。   不过没办法,它和规则书是深度绑定。现在这情况, 许冥肯定得把规则书随身带着, 自然也得带上它。   顾云舒她倒是想带。她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继续帮她找家人的方法, 两人或许可以再商量商量。顾云舒得知她要去陌生的地方,却是连连摇头。   “对不起。”她小声说着,下意识又扯了下脸上的面罩, “我不太想见人。”   许冥见状,只得作罢,本想说临走前给对方收拾出个可以安心窝着的地方, 顾云舒却有自己的想法。   “我记得回宏强的路。”她慢慢道, “可以的话,我想回去看看。”   “宏强?”许冥愣住,“它还在呢?”   连扩充员工的打印机都被自己搬走了,她还以为已经倒闭了呢。   “倒闭不至于,不过估计也快了。”站在镜子前的鲸脂人漫不经心地补充,边说边贴近镜子,试图给自己徒手开眼角, “没有了根, 怪谈区域会逐渐虚弱萎缩……内置的规则会逐渐失效,等完全没效果了, 整个区域就彻底玩完了。”   许冥蹙了蹙眉,转头看它:“那被困在里面的灵魂呢?”   “看还有没有自我意识咯。没有了的,只能随着怪谈一起消失;如果还有的话,就能解放出来,成为免费的灵魂——也就是你们俗称的,孤魂野鬼。”   它朝顾云舒抬了抬下巴:“喏,就像她这种。”   “……”被称为孤魂野鬼的顾云舒黯然垂下了头。许冥没忍住,反手给了鲸脂人一巴掌,激起一声哀嚎:“靠,你有病啊……我刚捏的完美颅顶!”   都被拍扁了!   许冥只当没听见,转头看向顾云舒,“别听它的,你这叫自由。”   顾云舒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又小心拎起了胸口的工牌:“没关系,我知道,有人要我的。”   正是因为有了许冥给她的工牌,她才有能力,也有勇气,再去一次宏强。   许冥不明白她要去的理由,不过看她坚持,也没有再劝——鲸脂人说了,有和规则书的绑定关系在,顾云舒他们基本不会再被其它的怪谈区域困住,只要意识清醒,随时都可以退出,想要来找许冥的话也很方便,不会再迷路。   当然,保险起见,许冥还是以“怪谈拆迁办”的名义,给顾云舒写了好几条提示带在身上——这些提示没啥特别作用,唯一的优势就是不会被修改和抹除。   随时看看,以免她的认知又被影响。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宏强五楼还住着个“顺祝商祺”,当心一点总没错。   至于兰铎,他也不打算跟着许冥一起出门,给出的理由则比顾云舒更加莫名其妙。   “家里不能没人。”面对许冥的疑问,他答得煞有介事,“得有人看门。”   “……”许冥回头环顾一圈自己堆满破烂玩意儿的小破公寓,不是很懂他要看些啥。   不过和顾云舒一样,看兰铎坚持,她也没再说什么——反正自己除了规则书,唯一值点钱的也就笔电和数位板,有没人看都一样。留兰铎在家,起码小狗崽还能有沙发睡。   至此,所有该安排的事,都算安排完毕。   于是周二一大早,许冥就带着鲸脂人,背着背包出了门。   顾云舒则是中午出发的,中午她不太容易被别人看到。临走前还很有礼貌地和兰铎道了别。   兰铎正在清理冰箱,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直到目送顾云舒离开后,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   ……那是几粒牙齿。   是他被许冥带回家后,在门外捡到的碎牙。   这些碎牙,应当是来自另一个异化根。他后来打听过,是有怪东西过来找许冥的麻烦,被守在附近的顾云舒打跑了。   这些牙齿,便是当时落下的。又被他借着打扫的工夫,偷偷收集了起来。   这种细碎的东西,是没法作为养分喂给规则书的。对于其他异常存在而言,也没有任何食用价值,只有少数恶趣味的存在,才会把这些收集起来,当做磨牙的零嘴或者是装饰。   当然,他自问并不属于这一类。他捡回这些,有他自己的打算。   慢吞吞地将除好霜的冰箱关上,他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将窝在沙发上的小狗崽叫到身边。   “闻闻这个。”   他把那些碎牙拿给它嗅,小狗皱了皱鼻子,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闻完了,我们就出去溜溜吧。”兰铎继续道,“如果是冲着规则书来的话,它很可能还在附近……”   “我们去看看,看看就回来。”   *   另一头。   数个小时后。   一千多公里外的A城。   许冥和邱雨菲带着行李走出高铁站,正在对着地图研究接下去的行程。   酒店在A城的郊区,距离高铁站很远,中间还要上高速。再加上这会儿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两人合计一下,果断决定打车过去。   接单的是个有点酷的年轻人,染着黄毛,话也不多,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口音,像是本地人。开了一会儿,似是嫌导航啰嗦,直接关掉,抄近路上了高速桥。   高速弯弯绕绕,两个女生很有兴致地聊天,或是看窗外风景,偶尔问司机一些旅游问题,氛围倒是十分轻松。   只是渐渐地,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年轻司机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又过一会儿,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奇怪。   出不去。   上高速主线已有三十分钟,按说应该已经到出口了,可无论他怎么开,都找不到下去的指示牌,道路两边也封得死死的,根本看不见出去的匝道。   不知何时起,四周也一下安静下来。周围看不见一辆车子,似是只有他们,独自在这没有出口的路上飞驰。   身后传来邱雨菲小声的询问,也开始奇怪为什么他们在高速上待了这么久。司机仓皇地应了一声,略一纠结,还是打开了之前关闭的导航。   软件很快启动,顺利进入导航界面。司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手机里传出尖锐的女音: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重复的提醒不断响起,越到后面听着越是尖利。司机小哥不觉已冷汗涔涔,后座的邱雨菲也似终于察觉到什么,怀疑地扒上了前座。   “司机师傅。”她话语阴气森森,“你应该不是在带着我们绕路吧?”   司机小哥:“……”   这是重点吗!   我他大爷的都快被吓麻了,你却只关心我有没有绕路!   “不、不是……”对着两个小姑娘,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说实话,隐隐又希冀着只是自己搞错了,就在此时,却听车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师傅。”许冥微微朝前探了探头,“你要不直接打转向灯吧。”   ……?   ???   司机一时愣住,完全没懂她在说什么,下一秒,却见许冥单手托腮,自言自语般开口:   “上高速时要打左转向灯。下高速时要打右转向灯。所以当一辆车子打右转向灯时,就意味着它要进匝道了,为了保证道路通畅,其他存在都应当注意并配合。”   司机:“……”   坏了。   司机一僵。   遇到这种怪事就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居然还拉了个神经病。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许冥这话说得太过笃定,他在短暂的迟疑后,还真如她所言,试着打开了右转向灯。   而几乎就在转向灯亮起的刹那,他便愕然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出现了——   下去的匝道,就那样静静支在路旁,仿佛它一直都在那儿一样。   本能地倒抽口气,司机小哥没有半秒犹豫,赶紧加速冲了过去,车子驶出匝道的一瞬间,像是冲破一张淡淡的膜,周围的一切,似又立刻恢复过来——   车辆、信号灯、路边不断倒退的人行道与房屋,还有随着入夜而次第亮起的路灯……   就连计价器和导航都恢复了正常,温柔的女声听得人几乎要落泪: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司机十分感动,顺手又将它关上,又往前开了一阵,终是按捺不住,透过后视镜频频往后看。   “那个,小妹啊。”他忍不住道,“刚才那个,到底是……”   “鬼打墙。”许冥也没打算瞒他,只是尽可能地选了一种他能理解的说法。司机听得肃然起敬,一旁的邱雨菲却是一脑袋问号。   “什么?什么鬼打墙?”她后知后觉地转身往后看,“我们刚才遇到什么了吗?”   “都说了,鬼打墙。”许冥赶紧将她拉回了座位上,想想又低声补了一句,“和之前宏强差不多的东西。”   “不过没事,已经出来了。”   “……!”邱雨菲倒吸口气,反应慢半拍地也跟着肃然起敬。   “不过,怎么会……”她想想仍觉得诧异,“这种东西那么好刷到的吗?”怎么感觉走哪儿都能碰上。   许冥却是抿了抿唇,思考一会儿才道:“不确定,可能是因为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怪东西。”   那还是在他们刚上高速的时候,一辆车忽然从他们旁边窜了过去——   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车,车前盖都瘪下去。两个后视镜都掉了,车前门歪着,车窗都碎得一塌糊涂。也因此,许冥可以隐隐看到车厢里面。   看不到司机,但可以看到挡风窗上一大片血。   ……明显不是活人开的车。   那车的速度很快,没等许冥反应过来,已经一骑绝尘,一口气又超过了好几辆车,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消失得那么迅速,以至于许冥都没来得及害怕。   转念一想,高速公路这种地方本就容易出怪东西,类似的幽灵车也不是头一回看见,遂也没太在意,怕吓到邱雨菲,也没和她说。   没想又往前开了一阵,就遇上了“鬼打墙”,见硬绕实在绕不出去,便说试着用“纸袍权威”捏个规则看看,没想到还真有效。   ……交通法规,永远的神!!   思及此处,许冥自己也不由暗松口气,随即便感到强烈的困意涌了上来。她没忍住耷拉起脑袋,听见旁边的邱雨菲又开始和司机搭话:   “诶师傅,那鬼打墙里面那段路是怎么算啊?那部分费用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的啊……”   许冥&司机:“……”   “诶呀算了算了,这单给你们免了。”司机看了眼已经恢复正常的计价器,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许冥,轻轻叹了口气,“之前就听说这边邪乎,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诶小姑娘,你好像很懂这些啊,专业的?”   “家里有人懂。”许冥困得不行,不想细谈,想想却又强打起精神道,“话说,你刚才说这边邪乎,是什么意思啊?”   “啧,就像刚才那样,鬼打墙呗。”司机扯了张纸,抹去头上汗水,“大概四五年前吧,这附近有个小型游乐园。当时就有人说,那里不对劲,经常有人傍晚的时候进去玩,结果几个小时都绕不出来……甚至有人说,里面的鬼屋是真的,如果晚上进去,根本出不来,得硬生生熬到白天,才能找到出口。”   “后面乐园停运,类似的传言却没停。说乐园附近的路也不正常了,常有车子在一条单行道上开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后面那版,还是他学车时听教练说的,也就三年前的事。之后很少再听到类似说法,他也就渐渐忘记了——直到这回,出了这档子事,这才又想起来。   司机回忆到这儿,像是又想起了方才被困在高速上的胆战心惊,又开始扯纸巾擦汗。许冥则似明白了什么,面上露出几分了然。   对,这就和鲸脂人说的怪谈进入机制完全对上了——   循环且没有尽头的路,正是对应的怪谈区域。他们之前所看到的幽灵车,则属于生前被种上这个怪谈种子的人。他死了之后,在种子的牵引下前往怪谈区域,擦肩而过的同时,正好影响到了他们……   等一下。那又有点怪。其它被它路过的车子没有被影响到吗?   还有,虽然作为人类来说这话有点怪……但这个怪谈区域,是不是太简陋了一些?那么容易就出来了?   许冥不由自主地往后看了眼,除了热热闹闹的马路,什么都没看到。她思索了一下,又试着在意识内呼唤起了鲸脂人,也没等到任何回音。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应该是已经回到现实了,对吧?   许冥不太确定地想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困意涌上,终是没忍住,缓缓闭起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   许冥方被人轻轻摇醒。   “冥冥?冥冥老师?醒醒啦,我们到了……”   邱雨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许冥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   车窗外,就是他们此行的酒店——整体是故意做旧的老建筑风格,墙上爬着大片枯萎的爬山虎,从许冥的角度,还能看见楼上碎掉的玻璃窗。   从外面看,倒不是很大,一共也就三层楼的样子。建筑的右侧,是竖写的酒店大名,因为已经入夜,这会儿正亮着红色的灯光:   魔方大厦。   叫许冥想起她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   “冥冥老师?”   邱雨菲伸手拿下她们的包裹,见许冥还没有动作,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她:“快点啦,大家都下去了!”   许冥这才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包,忽似意识到什么,又蓦地抬头,看向了上方的行李架。   旋即皱了皱眉。   “?”邱雨菲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你为什么又不动了?”   “我……说不清。”许冥嘶了一声,“我总觉得,现在的情况好像哪里不对,但我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有吗?”邱雨菲下意识地跟着左右看了看,不解地抿了抿唇,“可能只是睡懵了?我们先去办理入住吧,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许冥:“……”   许冥没说话,只在意识里,又试着呼唤了一次鲸脂人。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悄悄打开包看了眼,规则书还好好地躺在里面,她试着用手戳了戳蜡制的封皮,被对方伸出一根小触须,没好气地打开。   鲸脂人还醒着,却无法脑内沟通……也就是说,现在确实是在现实中?   许冥抿紧唇角,忽听车下传来司机的催促。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和邱雨菲一起下去了。   *   走进酒店大厅后,许冥才发现,这地方似乎远比外面看着大。   空旷且充满古旧味道的欧式大厅就不说了,前厅的后面,居然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展示厅,再之后,才是通往客房的电梯,以及通往餐厅的走廊。   这个厅里装饰着好些奇形怪状的雕塑和壁画,配上鲜红的地毯与挂毯,好不好看另说,魔性是真魔性。   令许冥在意的是,那里正对门的墙壁上,还画着一个突兀的“1”字——看上去是用喷漆弄的,异常显眼,和周围的摆设又特别不搭。   她原本还想再仔细看看,正在前台登记的邱雨菲又找了过来,拽她去前台验证身份。入住办理完成,两人很快便拿到了各自的房间钥匙。   以及五枚糖果。   糖果的造型很别致,看上去像是迷你版的白色国际象棋,装在一个透明的收束袋里。许冥好奇地拿在手里打量,听见旁边的邱雨菲不解发问:“请问这是干嘛的?小点心吗?”   “保命用的。”正在操作电脑的前台服务员冷淡地看她一眼,“遇到觉得很怪的东西,就给它一颗糖。具体去看房间里的说明。”   “每个人都只能有五颗,用完就没了。记好了。”   邱雨菲:“……”   ……   “我觉得她的服务态度好差。”   又两分钟后,带着行李再次走进那个魔性的展示厅,邱雨菲终于忍不住,对着许冥小声哔哔:   “1600的酒店诶,这样的服务态度会不会有点离谱?”   “可我们没出钱啊。”许冥冷静地提醒她,“我们是白嫖的。”   “那他们这冷脸就更说不过去了啊。我们是走正规途径来的,抽奖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宣传手段。这样还要区别对待,口碑不要啦?”   邱雨菲不太高兴地咕哝着,无意中往旁边瞟了一眼,又突然兴奋起来。   “诶、诶!”她连连拍着许冥的胳膊,“看那边!漂亮的lo裙小姐姐!好哥特哦……你说她会不会是npc啊?”   “……有吗?”许冥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眼,却是蹙了蹙眉,“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方才还很开心的邱雨菲表情瞬间一冷,恐惧地看了许冥一眼,又不信邪地继续拍许冥的胳膊,“不是吧,你别吓我?就那边啊,在自拍的那个……许冥!”   注意到许冥笑弯了的眼睛与绷不住的嘴角,邱雨菲这才反应过来,反手锤她:“你有毒啊,真吓唬我!”   “不好意思,不过一开始是真没看到,她正好站在雕像后面……”许冥努力克制住想笑的冲动,注意到远处的女孩朝她们看过来,又赶紧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正独自拍照的lo裙女孩微微一怔,很快便笑起来,也冲她们招了招手。目送二人走入电梯后,方才收回目光,再次举起手机,美滋滋地继续和身后的雕像合影。   没拍两张,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她循声转头,正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廊里跑出来,才刚跑进展示厅,便脱力一般,重重摔在地上。   lo裙女孩吓了一跳,在看清对方身上浸满血色的衣服后,更是吓得连退两步——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她是今天上午入住酒店的,比许冥她们要早几个小时,放在房间里的规则说明也早已看过,甚至和朋友们分析了一波。因此,没费什么工夫,她就理清了当前的情况。   NPC。   规则里明确说了,酒店里时常会有扮成鬼怪的NPC出现。如果遇到,无需慌张,只要尽可能无视就行。   如果对方非要追赶或互动,就拿出一枚白棋糖果,放在它们面前的地上,它们拿了糖,自己就会离开了。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显然也属于npc之列。按说她只要装作没看到就好,不过这女孩也是个爱玩的,远远端详了一会儿后,反而走了过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正在痛苦喘息的男人却似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到女孩的存在后,反而瞪大了眼睛。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暗赞了一句演技精湛,lo裙女孩谨慎地停在了几步之外,清了清嗓子,弯腰温和地开口:   “请问,你没事……”   “你没事吧。”男人喃喃地开口。   “?”lo裙女孩一愣,“什么?”   对方却没再说话,只越发愕然地看着她。lo裙女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想想还是继续道:“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   男人:“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lo裙女孩:“?”   微微蹙了蹙眉,她伸手握住口袋里的糖果袋子,决定还是赶紧结束这一环节。本来只想放下糖就走的,握住袋子的瞬间,却又鬼使神差地开口:   “……那个,你看上去好累,要不我请你吃点糖果吧。”   “你看上去好累,要不我请你吃点糖果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和男人的声音齐齐响起。   lo裙女孩又是一愣,男人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又回来了,又回来了!”   他失去控制般不断喃喃着,忽而又焦急地东张西望起来,像是想要确定什么,在看到墙上的“1”字喷漆后,整个人终于停住。   紧跟着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连连后退几步,lo裙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他连滚带爬地朝门口扑去,慌得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一样。   只剩她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认大厅再没传来什么奇怪的动静后,才缓过神似地拍了拍胸口。   “我去,好厉害的演技,真的有点吓到我了……”她默默想着,无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果袋子,动作却又一顿。   跟着又把袋子掏了出来,打开来数了又数,神情愈发困惑。   ——从她进酒店到现在,这个糖果袋她基本没动过。里面该有五颗糖的。   然而现在,无论怎么数,都只有四颗了。 第二十一章   许冥和邱雨菲的房间, 在酒店三楼。   酒店内部空间很大,可实际用作客房的房间很少。许冥他们在三楼的一块牌子上找到了大楼的平面示意图,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卧室一共只有二十六间, 连小型宾馆都不如——   更多的房间,则被标记为“展馆”。她们特意绕过去看了眼, 发现和楼下展示厅一样, 放满意味不明的摆设。虽说没有什么直白的恐怖元素,但因为风格太过怪诞, 还真有那么些惊悚的味道。   还有一些房间, 则藏在远离走廊的位置。平面图上没有标出房门的朝向, 也没有任何用途说明,只画着三个并排的问号作为标记。   “这应该就是酒店介绍里所写的‘密室’了。”邱雨菲做出猜测,“入住的顾客可以在闲暇时间自由探索, 找到密室并进行解谜。如果成功逃出来,就能得到奖励。”   “?”许冥好奇,“什么奖励?”   “好像是纪念品。”邱雨菲认真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内容, “酒店自己做的那种。”   “那没劲。”许冥迅速收回目光。   没有实际价值的奖励, 都是耍流氓。   从那块平面示意图往后走,就是通往各个客房的幽深走廊。三楼和二楼各十三间客房,许冥二人住的都是单人间,房号分别为8312与831B   ——按说许冥的房间应该是8313,也不知是不是忌讳“13”这个数字,就给写成了831B。   房间倒是很大,单人间大床房, 房间目测有二十多平, 装修精致,电视柜小冰箱软沙发一应俱全, 浴室里除了淋浴还有浴缸。不过冰箱里没有别的饮料,只有矿泉水。   至于前台所说的“规则说明”,就放在电视柜上,被压在一个造型别致的小座钟下面,是一张造型精致的折叠卡片。许冥翻开卡片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登时引入眼帘:   【您好,欢迎入住[魔方大厦]。为了在您住宿期间,尽可能提高您的住宿质量,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以下说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1. 本酒店为沉浸式恐怖片体验酒店,为符合酒店主题,将会不定时使用投影、机关、人类扮演等方式来营造怪诞的视听体验。因此,如在住宿期间看到令人费解的事物,请您不必在意,那只是酒店正在试行的惊悚特效,无论它们如何表现,尽可能无视就好。   【2. 如果您觉得所遇见的惊悚特效实在无法接受,可向酒店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若您是在房间里触发惊悚特效的,可选择用床头座机联系前台,内线号码为9413。我们会尽快派人来帮助您解决问题。   【3. 如果您所遇到的特效开始尝试与您互动,比如做出攻击或追赶动作,请迅速联系工作人员。我们的特效尚在技术调试中,贸然互动可能会对您造成伤害,所以请务必迅速联系工作人员!   【4. 如果您所遇到的特效已开始与您互动,且您暂时无法找到工作人员提供帮助,请使用从前台拿到的糖果。将其中一枚放在特效的前面,然后离开就好。它不会再追赶你的。但请记住,离开时不要回头。   【5. 从前台拿到的糖果,务请妥善保存。请不要食用,那不是给你吃的。请不要随意拿出把玩,如果拿出,请在它融化前迅速放回袋子。糖果只有在离开袋子后才会开始融化,一旦融化,就意味着变质,变质的糖果是没有作用的。   【6. 每位顾客都只能拥有五枚糖果,无法另行购买,用完后也无法补充。所以为了您的住宿体验,务请珍惜,好好使用。   【7. 酒店目前正处在试运营阶段,部分房间尚未铺设完成,也并未投入使用。如果您意外进入此类房间,请不要慌张,仔细观察您所在的房间,墙壁或天花板上会有离开的提示。如果实在无法破解,也可通过房间内的内线电话联系前台求助,内线号码为9413。我们会尽快派人帮您解决问题。   【8. 如在未完成的房间中遇到惊悚特效,请不要犹豫,立刻使用糖果。   【9. 酒店内部每个房间都可通过内线电话进行联系。前台号码为9413,其余房间号码则为门牌号,如需联系,直接拨打号码即可。但请不要给陌生的房间拨打电话,这会影响他人休息。   【10. 前台电话24小时有人接听,只是业务繁忙,有时可能难以及时回应。如遇占线,请不要着急,可选择稍后再拨,或给前台留言。我们会在听到留言的第一时间为您安排服务。   【11. 餐厅开放时间为6:00-9:00、11:00-14:00、16:00-18:00、20:00-23:00。非营业时间,餐厅将不予开放,如您非开放时间发现有人在餐厅活动,并邀请您进餐,请不要理会,也不要吃他拿给你的任何食物。请迅速离开,并向酒店工作人员举报。他不是酒店人员,他是混进来的个体餐饮商,提供的食物没有安全保证。   【12. 非餐厅开放时间,您可选择拨打前台电话进行订餐,我们将会送餐上门。   【13. 您入住的时间为202X年5月X号18:00,预定的退房时间为202X年5月X号12:00,住宿时间为三天两夜。因为您是特殊客户,我们无法为您提供续住服务,也不能为您办理提前退房业务,万望谅解。   【最后,感谢您选择[魔方大厦],希望您的住宿平安、愉快。】   ——以上,便是酒店提供的全部规则说明。   许冥耐着性子一字不落地看完,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微微挑了挑眉。   她和邱雨菲登记的时间很不巧,正好是餐厅关闭的时间,想要下去吃饭,得等两个小时后。   刚好两个人都不是太饿,于是通过手机达成共识,决定先各自洗漱休息一下,等到八点,再一起下去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餐厅的开放时间安排,会不会太过离谱?   许冥盯着那几乎被切成豆腐块的时间表看了一阵,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担忧,又在脑海中呼唤了一次鲸脂人。   仍是没得到回应,她又将规则书拿出来,直接上手戳,后者迷迷糊糊地,似是还在睡,被许冥戳醒后,也只充满不耐烦地挥手。   “干嘛啦,别烦我。”它咧着大嘴,像是蜡油般从规则书上褪下,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又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将自己环得严实,“忙着呢。”   许冥:“……你在忙什么?”   “我在思考,该给自己捏一张多漂亮的脸。”鲸脂人一本正经,“这种酒店肯定有漂亮的布景,还有傻里傻气的人类npc……和他们互动最好玩了。”   “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拍照啊。”   许冥:“……”   不得不说,这家伙倒是不忘初心。一路睡到现在,拍照打卡的事居然一直没忘。   不过听它意思,似乎还是自己多虑了,这里就是现实世界。   许冥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倒不是对这鲸脂人有多信任,而是凭借她对这家伙的了解,如果真进了怪谈区域,它的反应怕不是比自己还强烈——具体可参见上回在宏强,它可是打定主意,哪怕死在外面走廊里,也绝不要和域主待在一个地方。   虽然它从没细说,不过许冥猜测,多半还是怕被吃。   规则书可以吸收根,异化根可以吸收规则书。那么根与根之间,大概率也可以相互吸收。它一个被深度捆绑没法跑路的异化根,一旦被抓到,基本也就是加盘菜的事。   而且这家伙也说过,怪谈区域无法影响异化根的能力和认知——从这个方面来看,这家伙的判断应该还是挺靠谱的。   再次看了眼还在畅想拍照打卡的鲸脂人,许冥轻叹口气,将它与规则书一起扫回包里,一面反思着自己是不是最近因为宏强的事有些草木皆兵,一面找出浴袍,打算先去浴室里冲个澡放松一下。   不料刚进浴室,就听马桶一阵咕咕响。正在拿浴巾的许冥蹙眉转头,紧跟着,却又听马桶那边发出哒的一声——   原本盖好的马桶盖,不止怎么,自己向上弹开了。   一脸茫然的许冥:“……?”   凑过去一看,马桶里面水涡转动,满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分明是堵上了。   ……这就是1600酒店的实力吗?   许冥不明所以,许冥十分震撼。许冥赶紧把马桶盖合上,拼命按起冲水键,想试着强冲,不想试了一会儿,非但没冲下去,反而真的满了出来——   许冥倒吸口气,赶紧把马桶盖又砰地摔了回去。一脸无语地退了出去。   马桶堵成那样,明显只能报修。许冥开门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只能回去打前台电话,一边打一边抄起遥控器,想看个电视冷静一下。   摁了一下后,却听空调哔的一声响。许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错遥控器了,赶紧又抬高手腕,想把空调关掉。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动作,又听空调那边也发出一阵奇怪声响——   打开到一半的叶片,忽然不动了。   许冥觉得不对,趁着电话还没接通,走过去,伸手试了下。   ……果然。空调虽然打开了,却完全感觉不少什么冷风。   吹风功能,明显也出问题了。   ……这就是1600酒店的实力吗??   许冥更懵了。   前台电话依旧没有接通,她想了想,干脆自己拿了新买的自拍杆,抻长了对着空调捅。捅了一会儿,确认这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事,只得又走回座机旁,重新拨打起前台的电话。   电话依旧占线。   许冥无奈,只好切到留言功能,告知自己这边空调和马桶出了问题,希望尽快派人来修。留言完挂掉电话,想想实在没劲,索性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   没看多久,座机忽然铃铃响起。许冥随手接听,听筒里面传来邱雨菲略显沙哑的声音。   “小顾老师。”她音量正常,声线却有些不稳,“你还好吗?”   “……”许冥听着她的话,却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嗯,还好。”她抿了抿唇,竭力维持住语气里的平静,“你洗完澡了?”   “还没,打算等等洗。”邱雨菲声音越发古怪了些,“就是,小顾老师啊……我突然想找你聊聊天。”   “你还记得我们在上家公司时那件事吗?就我们和嘉怡姐,一起加班那次。”   “……”许冥眸光微微闪烁,很快便应了一声。   “好的。”邱雨菲的语速微微急了起来,“那你能再说一次那个吗?”   “就那个,在公司走廊里,我被骚扰的时候,你说的话。”   “拜托了,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许冥:“……”   许冥暂时却没回应。   只不掩担忧地朝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   时间倒回数分钟前。   8312号房间内。   邱雨菲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正兴致勃勃在自己房间里溜达。时不时拿起手机,对准中意的角落,咔嚓拍上一张。   她尤其喜欢那个放在床边的猴子雕像,还特意和它合拍了一张。拍完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惯例地选图修图一条龙,却听一阵咯咯声响。   ……她狐疑抬眸,却什么都没瞧见。   心里犯起小声的嘀咕,她默默将放在地板上的双脚抬到了沙发上,正要低头继续修图,却又听那咯咯声音再次响起——   她飞快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四下环视。   那咯咯的声音依旧不知从而何来,不过这回,她倒真发现了一点不对。   ——那原本立在床头的猴子雕像,不知为何,似乎往前挪动了一点点。   沙发的位置在床的右侧,雕像则摆在左侧。两个东西原本是平齐的,因此,这点位置差距,很容易看出来。   ……所以这又什么情况?   邱雨菲被吓得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就是那张规则上所说的特效——   不太像是人扮的,也不像投影。应该是机关。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么重的雕像,居然也能挪……是里面内置了个送餐机器人吗?   邱雨菲有些好奇,然而很快,一种本能的瑟缩便将这种好奇压了下去。她缩在沙发上,远远去看那个猴子雕像,明明之前看还可爱的,现在却怎么看都有些头皮发麻。   不对不对,冷静下来,这都是效果,是酒店搞出来的惊悚效果——就像冥冥老师说的,不要怕就完事了。   尽力无视尽力无视尽力无视……邱雨菲在心里拼命重复着,想想却还是给许冥发了个消息。   许冥那边暂时没有回应,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咯咯。   邱雨菲惊讶抬头,却见不过一错眼的工夫,那猴子雕像就已经挪到了床尾。   再往前绕一下,就彻底来到邱雨菲跟前了。   ……意识到这点,邱雨菲的汗毛几乎是瞬间炸了开来,恰在此时,手机响起叮的一声,她慌忙低头,看见来自许冥的消息跳了出来。   她只发来两个字。   【咯咯】   “……”   这下子,邱雨菲的汗毛是真的完全炸开来了。   顾不得思考更多,她惊慌地起身,两脚胡乱地往拖鞋里一塞,就准备往门外冲去。却又听“咯咯”一声响,方才还站在床尾的猴子雕像,已然来到了门边——   雕刻而成的猴脸正对着邱雨菲。   龇牙咧嘴的。明明在笑,表情却满是狰狞。   ……!!   似是被骇人的表情刺激到,邱雨菲大脑一时空白,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往后直跳了出去,几乎摔在床铺上,手机则是克制不住地远远丢出——   唰地砸到那雕像身上,却像是砸到了一团空气。   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下,邱雨菲的脸色是彻底变了。   怎么会?明明刚才还能碰到的,她还在靠在它上面拍了照片……不是机关吗?   ……不,应该说,有这么牛批的机关吗?   邱雨菲脸色变了又变,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明明很想夺门而出,可那东西偏偏就堵在门口……   等等,对了,还有办法的。   那个规则上怎么说的来着?打电话,或者给糖果……   电话正好就在左边,装着糖果的小包则在右边,恰好就在床上。邱雨菲略一纠结,果断选择了感觉更方便的那个,飞快扯过了旁边的小包——   然而就在她将包扒开急速翻找的时候,她动作又顿住了。   小包里东西很杂,邱雨菲也没经常理,因此,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包里除了那袋糖果,不知何时,还多出了另一个东西。   那张工牌。   她从宏强带出来的,隶属于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明明离开怪谈区域后就消失不见的,许冥也说过,怪谈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的……   那现在,这张工牌再度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似是想到了某种极为糟糕的答案,邱雨菲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再次抬眸看向那守在门口的猴子雕像,她喉头滚动一下,反而冷静了下来。   镇定镇定,不要怕,恐惧是缝隙恐惧是缝隙,重点是要搞清当前的状况……   她们又进怪谈区域了吗?什么时候?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该怎么办?   邱雨菲垂眸,看到了放在包里的白棋糖果。略一思索,却还是将包用力合上。   假设这里真的是怪谈区域,那么酒店本身就是最可疑的存在。许冥说过,有的规则看着友善,实际却可能暗藏火坑,所以糖果也好,前台电话也好,还是都先放放,能先不动就不动。   可排除这俩,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呢?   总不能直接打过去。方才手机都是直接穿过去的……   邱雨菲咬了咬唇,大脑开始努力转动。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当时在宏强外面的走廊里,她被那个焦黑人影抓住。一开始,本来也是打不到它的。   是在许冥说了什么后,她才可以打到。   ……当时太过慌乱,没有细想,后面逃出宏强,她倒是有想到一些——那个曾试图挖角她的安心园艺的员工曾隐晦地提过,说能触碰灵体是了不得的天赋……   邱雨菲非常确定,自己绝没有那什么天赋。那么主导的力量究竟在谁身上,不言而喻。   深吸口气,邱雨菲目光紧盯着门口的雕像,小心往旁边挪了又挪,终是下定决心,抖着手拎起了座机的听筒。   她其实不确定这电话究竟能不能达到许冥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不是正确,但这种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所幸,内线电话很快接通。邱雨菲想起以前和许冥约定的报警暗号,用力闭了闭眼。   “小顾老师。”她故意道,这是她和许冥以前约定的报警暗号之一,至少可以让对方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还记得你还记得我们在上家公司时那件事吗?”   “你能再说一次那个吗?”   “……”   片刻的停顿后,她听见听筒里传来许冥有力的声音:“嗯。”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如果一个存在能打到你,那你肯定也能打到它。”   “所以不要慌,直接上去干吧。”   邱雨菲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挂断电话。   紧跟着,再次抬眸看了眼守在门口的猴子,顺手抄起桌上的古铜台灯。   缓缓站起了身。   ——另一头。   许冥一听到邱雨菲的电话挂断,就立刻起身,匆匆往她房间赶去。   才刚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砰砰的声响,以及邱雨菲快要破音的怒吼——   “再横啊,你再横啊!”   “来,咯,咯给我听,你不是很喜欢咯咯咯嘛!”   “不理你你还越咯越大声,长脚了不起啊!”   “吔屎了你——”   停在门口的许冥:“……”   她抬起手,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敲门。   又过一会儿,伴随着一声巨响,房门终于打开。   邱雨菲满头打汗地走出来,手里还提着那个古铜台灯。许冥试着越过她的肩膀往里看,什么都没看到。   “别看啦,被我推到窗户边砸下去了。”邱雨菲抹了下粘在额上的头发,脸都红扑扑的,“冥冥老师,晚上我想和你睡。”   许冥对此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她也有一堆事情想要问邱雨菲,在搞清楚前,她觉得她们最好是别分开了。   于是邱雨菲反手关上门,拖着脚步和许冥一起走向831B。本想说进去后先好好洗个澡,不料门一开,她整个人又瞬间震住——   许冥房间的格局很简单粗暴,没什么遮蔽。因此,邱雨菲一眼看到了:   那挂在墙上的空调,叶片正打开着。   一个长发女人的半截身子正从空调中探出,双手如同游泳般在空中不断扑腾,动作间露出一张毛绒绒的猫脸。   电视机也开着。一只长长的、同样毛绒绒的黑色手臂正从电视屏幕中探出,爪子在地板上抠出深深的痕迹。   同一时间,厕所里传来了响亮的水声。一条足有半人高的肥厚鱼尾艰难地从厕所里弹了出来,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晕乎乎的。   鱼尾的一端是整齐的切面,殷红的血液正不断从中渗出,不要钱似地在地上蔓延。   邱雨菲:……   我要不还是回去吧。   她站在许冥的房间门口,面无表情地想到。   反正那个猴子雕像已经被扔掉了,她的房间应该也没什么别的了。   至少比这里干净。 第二十二章   等到前台再次主动联系许冥时, 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彼时,她刚和邱雨菲合力将那个从卫生间里爬出来的巨大鱼尾扔出窗户——虽然从分工上来说,主要出力的都是邱雨菲, 她只负责在旁边提供精神支持。   先对付鱼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另外两个更难对付。挂在空调里的猫脸女人就不说了, 挂那么高她们也没法弄下来, 更令人头痛的是那个从电视机里伸出的猴爪。   就那么一截伸在外面,死死扒在地面上, 不继续往外爬, 也不往回缩, 跟个盆栽似的,动也不动。也就在有人靠近时,才会突兀地动一下尖锐的指甲。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邱雨菲凭借自己不多的恐怖片经验猜测, 这东西本来可能是要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就像贞子一样——只是没想到许冥一来对它没反应,二来没等它出来就直接关掉了电视, 导致它直接卡在了这儿,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许冥原本还琢磨着,要不直接把电视机砸了了事,恰好在这时接到来自前台的电话,得知对方很快就会安排上门处理,总算松了口气,叫上邱雨菲, 准备先去她的房间。   “……你真准备让那些工作人员进你屋啊?”邱雨菲兀自忧心忡忡, “既然这里又是那什么怪谈区域……那那些在酒店工作的人,多半也靠不住吧?”   “不管靠不靠得住, 至少他们现在还顶着工作人员的皮。该他们干的事,就该扔给他们去干。”许冥却是十分干脆。   另一方面,她也很好奇,那些工作人员所谓的“上门处理”,究竟是怎么个处理法。   “而且,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下吧?”许冥扫了眼邱雨菲身上汗湿的衣服,“至少得换套衣服。”   “……”邱雨菲拨了拨额上汗湿的刘海,不掩郁闷地点了点头。   *   怪谈区域里的清水一般而言是能用的。不过出于警惕,邱雨菲回房后也没有洗澡,只是简单清洁了下,换了身干爽衣服。   ……用她的话说,在闹鬼的地方洗澡,结果莲蓬头里喷出奇怪东西的桥段可太经典了,她可不想亲身体会。   “希望这次能尽快逃出去吧。”将刘海用夹子夹到头上,她再次郁闷叹气,“我想洗澡。”   “问题是,我们连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甚至连这是哪个怪谈都不清楚。”   许冥抿了抿唇,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滑向自己随身携带的提包。邱雨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奇怪道:“冥冥老师?你想起什么了吗?”   “倒不是。”许冥面露沉吟,“只是觉得,如果想要搞清状况,光靠我俩可能不行。”   邱雨菲:“?”   “我这边倒是有个东西,勉强可以称作外援……不过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许冥说着,轻呼口气,终是下定决心,对着邱雨菲缓缓打开了自己的提包:   “先提醒一下——你接下去看到的东西,可能会吓你一跳,让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尽可能保持镇定。”   邱雨菲:“……”   似是被许冥正经的表情震到,她的神情也不由严肃起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方屏着呼吸,往许冥打开的包里望去。   紧跟着,便见她愕然瞪大了眼睛,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片刻后,又见她抬手掩住了嘴,低低“哇哦”了一声。   ……等等。   “哇哦”?   许冥懵了一下。这是被怪物吓到的反应吗?   另一边,邱雨菲终于移开目光,看了许冥一眼,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   “难怪你要打预防针,确实……蛮令人惊讶的。”她小声道,明明掩着嘴,但看嘴角的肌肉牵动方向,分明是似笑非笑,尾音也有些上扬,“没想到冥冥老师你居然好这口……”   许冥:……?   ???   好哪口?我好哪口?不是,我在让你看里面的鲸脂人啊你在看什么……   “但其实也还好啦。”邱雨菲自顾自地摆摆手,“人的爱好是自由的嘛……区区两根……”   ……???什么根??   眉心重重一跳,许冥心中忽然腾起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   猛地将包翻转过来,低头一看,登时倒抽口气。   ……果然。   只见这会儿团在她包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长手长脚长嘴巴的褐色蜡团。   ……这该死的鲸脂人,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人闲得没事干,居然自己把她放在包里的翻盖小镜子翻了出来,这会儿正站在打开的化妆镜上,兴致勃勃地对着镜子捏身体。   还是那种黑发白肤,没穿衣服的身体。   大约只有十公分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还能再多两个零件。   许冥:……   救命,这镜子我不能要了。   “……捏完了吗?”眼见对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冥眼睛闭了又闭,终是强忍住了用手指直接把对方提出来的冲动。   怪谈区域的水用了以后会生病,她得尽量避免洗手。   镜子前的鲸脂人这才入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对上许冥谴责的目光,羞涩地笑了下,转身打开一包纸巾,扯出张纸,像浴巾似地围在身上,这才施施然地爬出了包。   “不好意思啊,刚才忙着捏脸,没注意外面动静……”它还很讲究地理了下身上的纸巾,“话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冥揉了下额头,终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邱雨菲已经好奇出声:“捏脸?什么捏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鲸脂人现在的造型还算平头正脸,她倒没多少害怕,反倒还挺感兴趣的样子。   “就是外表调整咯。”鲸脂人看她一眼,非常自然地回答起来,“骨头、肌肉、五官……像是雕刻家那样仔细雕琢,使它到达最完美的状态。”   它说着,还炫耀似地撩起纸巾下摆,当着邱雨菲的面转了个圈:“喏,这就是我为这次的酒店之行设计的脸和身体,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给你欣赏一下……怎样?这孔雀般的五官,是不是很契合惊悚酒店的氛围?”   “嗯……”邱雨菲愣了下,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才道,“还好?挺好看的。”   “是吧。”鲸脂人自我陶醉地摸了摸下颌线,“其实我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过暂时没什么头绪……”   说话间,它又转过了身,借着床脚的反射开始照镜子。坐在另一个方向的许冥没好气地盯着它看,看了一会儿,却似注意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颅顶。”又过一会儿,忽听她喃喃出声。   “啊?”邱雨菲不解看了过去,鲸脂人亦半转过头:“什么?”   “颅顶。”许冥嘴角微动,脸色愈发严峻,“颅顶低了。眼角还需要再开一些。”   “……???”完全没懂她在说什么,邱雨菲的眼神更加困惑。倒是鲸脂人,又对着床脚端详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地叫出了声:“对对,是这两个问题!”   “把它们纠正一下,应该就会更好看了……看不出来,你衣品烂得要死,美商却意外得还可以嘛!”   鲸脂人说着,兴致勃勃地再次调整起脑袋。许冥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这不是我说的。”她低声道,“是你自己说的。”   “……”   迎着对方诧异望来的目光,许冥深深吸了口气。   “几天前,我刚跟你说要去惊悚酒店住的时候,你就闲的没事说要捏脸。当时捏出的,就是你现在这张脸。”   区别只是当时的造型更大一些,有成年人高,而且有穿衣服,也没多零件……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会儿的鲸脂人就已经在纠结怎么让自己的脸更完美。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要抬高颅顶和继续开眼角。并且在此基础上,又更新了新的造型。   换言之,现在的鲸脂人,是在重复它几天前就已经做过的事——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造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改良过一遍。   “诶。”许冥忍不住伸手在它面前挥了挥,“你还正常吗?知道我们在哪儿,今天是几号吗?”   “……”鲸脂人听到这话,却一下愣在了当场。   ——而就在许冥以为它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它眨了眨眼,又转向了对面的床脚,“别烦我啦,忙着呢。”   许冥:“……你在忙什么?”   “我在思考,该给自己捏一张多漂亮的脸。”鲸脂人一本正经,“这种酒店肯定有漂亮的布景,还有傻里傻气的人类npc……和他们互动最好玩了。你到时候记得帮我拍照啊。”   “?奇怪,这脸我是已经捏过了吗?看着居然还不错诶,很有孔雀的凌厉感,可以可以。”   “……”   许冥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邱雨菲犹有些搞不清状况,见她神情不对,一时也不敢说话。   片刻后,却见许冥突然伸手,将正在给自己开眼角的鲸脂人直接捏了起来,又从包里掏出包没用过的丝袜,让邱雨菲帮忙拆了,将鲸脂人整个儿塞了进去。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许冥冷着张脸,边塞边道,“虽然不太清楚理由……不过这家伙似乎好像是废了。”   至少这会儿,绝对指望不上了。   邱雨菲不明所以地点着头,想想忍不住又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把它装袜子里啊?”   “物尽其用。”许冥冷酷地说着,将打包好的鲸脂人又塞回了包里。   这是个不太妙的开端——   外援靠不住,接下去只能靠她俩自己摸索了。   “那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能先设法搜集信息了。”许冥叹气,“现在的情报还是太少。”   还是那句话,得搜集情报。   不仅是搜集文字信息,还得设法排查死人——她们进来,肯定是因为死人。而既然能进入这里,就说明那个死人脑子里,一定装着对应的怪谈。   如果能知晓对应的怪谈内容,她们对当前的状况,也能更多一些把握。   而这两个方向,无论哪个,都不是光靠缩在房间里就能完成的。   恰好这会儿已经快要八点,快到餐厅开放的时间,许冥便说下楼看看,说不准能遇上其他的房客。   邱雨菲没有异议。为了增加偶遇概率,两人下楼时还特意走的楼梯,将三楼和二楼都逛了一圈——可惜一个人也没遇上。   直到走到餐厅门口,也终于瞧见一个人影。   一个男的,脚步匆忙,气急败坏,一头黄发十分张扬,不知为何,看着有点眼熟,只可惜还没等许冥她们回忆起任何相关信息,便见他头也不回地窜进了不远处的厕所。   就……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什么情况?”邱雨菲茫然地眨着眼睛,“吃坏肚子了?”   许冥同样茫然地摇头,就在此时,边上忽然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那个,他应该是被恶心到了。”   “?”   两人转头,正见旁边一个女孩儿缓缓从餐厅的方向走过来,穿着一身哥特风格的lo裙,正是她们刚入住时见过的那个。   许冥礼貌笑了笑,带着邱雨菲往远离厕所的位置走了几步,好奇道:“请问,恶心指的是……”   lo裙女孩儿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工作人员,方小声道:“餐厅的自助饮料桶里面,有死老鼠。”   “噫。”邱雨菲下意识倒吸口气,“什么情况啊?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女孩儿立刻点头,“餐厅外面不是有个小露台吗,可以坐着休息的。我刚才就在那儿,听到那男的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先打一杯饮料喝,工作人员同意了。”   “他就灌了一杯,结果喝一半了突然开始骂脏话,砸了杯子就往外跑。我有点好奇,就走进去看了看,发现那桶里面,飘着那——么大,一只死耗子。”   女孩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用手比划一下,比划得邱雨菲又是一阵发毛。   许冥却似意识到什么,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八点过五分。”她蹙了蹙眉,“奇怪,是正常的运营时间啊。”   “是又怎么样,反正我是不打算吃这里的东西了。”lo裙女孩摇了摇头,“对了,你俩也是准备去吃饭吗?慎重哦。”   “……谢谢提醒,现在已经不饿了。”许冥往餐厅的方向看了看,面上露出几分思索,“说起来,还没问你名字?”   “哦。叫我薄荷就行。”lo裙女孩落落大方地笑起来,“我和我朋友住二楼,有空可以一起玩。”   “朋友?”邱雨菲好奇,“你们住一起?”   薄荷:“不是,我们三个人,她们俩住大床房,我住单人间。   “因为大床房不能加人嘛,我就被抛弃了。”   “会害怕吗?”许冥试探道,“感觉这边房间的‘特效’还挺多的。”   “有吗?我房里没有遇到过。”薄荷皱了皱眉,“可能是我朋友给我挑的房间不错吧。我本来要住另一间,是她帮我去换的来着。”   “这样啊……”许冥眸光微转,不着痕迹地给邱雨菲递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往前蹦了两步:“那能请问下是怎么换的吗?我也好想换,我那个房间有好吓人的雕像,我看着就发毛……”   “呃……”薄荷愣了下,“可那是我朋友去弄的,我不太清……”   “没关系,随便聊聊就好——诶,这边站着说话不方便吧?”没等她反应过来,邱雨菲已经上前,很热情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你之前说的小露台在哪里?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对了,之前就想问了,你这套裙子我好像刷到过诶,是不是爱丽家的?感觉你这个颜色好仙啊,特别配你这个眼妆……”   “啊,是吗,谢谢……我其实今天偷懒了,眼影是乱画的……”   “哇,那你手也太巧了,我好喜欢你眼尾那个亮片……”   “谢谢,这个很便宜的,我等等推你好了。我觉得你的眼睛也很适合这种……那个,露台这会儿太暗了,我们要不还是去餐厅吧。那边应该也可以免费坐的……”   说话间,两个女生,已经互相挽着手臂,又朝着餐厅的方向走了回去。   许冥安静地跟在后面,默默给邱雨菲点了个赞。   果然,这种需要社交的场合,交给社牛就对了。   *   又二十分钟后。   餐厅的角落。   托邱雨菲的福,她俩已经快把对面女生的家底都给摸出来了。   大二学生,兼职妆娘,喜欢和朋友结伴到处打卡。这次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奇怪的是,真要问她从哪里知道这家酒店的,她却搭不上来,苦思冥想半天,也只会说,是网上看的,也不知道什么相关怪谈,只知道这里提供很特别的惊悚体验。   和她一起来的共有两个朋友,合住一间大床房,这会儿都在睡觉,因此只有她一个人出来逛。   “本来中午的时候就想来试试这里的自助餐,可我朋友非说头痛,缠着我不让下来,搞得中午啥都没吃成。就说晚上来吃呗,结果又遇到这种事……”   左聊右聊,又聊回了饮料桶里那只死老鼠,薄荷摇了摇头,一脸嫌弃:“难怪这边吃饭的人这么少。”   确实如此——明明已经到了餐厅开放的时间,下来吃饭的人却没多少。只有零星几个人。   事实上,许冥觉得那些多半还不是人……因为所谓的“顾客”,她只听在邱雨菲和薄荷的交谈中听到过,但从她的视角看过去,餐厅里始终都是空荡荡的。   自助饮料桶就在正对门的地方。就算偶尔有活人进入,在里面飘着的硕大死老鼠后,也会赶紧离开。神奇的是,那些工作人员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只老鼠的存在,都过了这么久,始终没人来处理这事。即使得到顾客的投诉,也只是冷漠地低头,做出一副听到的姿态而已。   简直就像是AI一样……   许冥默默想着,对面薄荷忽似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诶呀,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她说着,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我和我朋友约好了,晚上要一起刷电影……不好意思啊,有空再聊!”   “诶等等!”眼看她就要离开,许冥赶紧叫住人,大脑飞快转动,“其实,我们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薄荷眨了眨眼,好脾气地又坐回桌边,“什么?”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编。   许冥一时陷入沉默,旁边的邱雨菲却似想到什么,忽然往前凑了凑:“其实我们是想再问问你,对这酒店其他的房客,还有没有什么了解?”   “……啊?”薄荷明显一愣,邱雨菲紧跟着又压低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是这样的,其实我俩是靠抽奖来这儿的。我网上抽奖中了,奖品就是这里的免费体验券。   “但是呢,这个奖品兑现,其实是有要求的。酒店方面给我们布置了一个秘密任务,如果能在住宿期间完成,就能免单,如果不能,就得如原价付钱。”   邱雨菲说到这儿,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边房费不便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想尽量争取下免单的。”   “哦……”薄荷缓缓点头,恍然大悟,“那个任务和现在住这儿的房客有关?”   “啊对,啊对对对!”邱雨菲立刻点头,许冥补充:“现在的房客里,有至少一个是假的,不是正经房客。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找出来。”   死人确实不算正经房客,她这也算不得说谎。   “原来如此,明白了。”薄荷微微颔首,旋即轻点起下巴,面露思索,“房客……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确实有几个有印象的。   “二楼的话,光我知道的,就有我、我两个朋友,还有两个男的。一个很瘦,看上去像大学生,另一个年纪大一些,染着黄头发……哦对,就刚才冲进厕所的那个。他就住我隔壁,8206。老实说我觉得他很像你们要找的人。”   “?”许冥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这么说?”   “他办理入住登记的时候我就在大厅。他和你们是前后脚进来的,而且身边都没有带行李。”   薄荷煞有介事:“哪有人出来玩不带行李的啊。”   ……其实还真有。   比如那种稀里糊涂就被带进来的人。   当然也不能保证是活人就对了。   许冥默默想着,不着痕迹地与邱雨菲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嗯,谢谢你。这人我们码住了。你还见过别的房客吗?”   “别的……二楼的就没有了。”薄荷转了转眼睛,“三楼的话,我没去过,只知道你俩……”   “哦不对,还有两个人!”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下手掌:“非常、非常奇怪的人!”   “奇怪?”许冥两手搁在了桌上,“请问怎么说?”   “一个是我中午遇到的。很瘦,长得也帅,但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病恹恹的。”薄荷小声道。   “我当时刚吃完饭回去,和他正好一班电梯,我去二楼,他去三楼。在电梯里面,我还一直听到他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怎么办怎么办,要来不及了’……反正就是这种话。”   “我先下的电梯嘛,结果刚出去,忽然听到他叫我——而且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哦,可他居然叫的是我的大名!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他,见过看到他满头大汗的,脸色白得吓人。他看到我回头,就冲我扔过来一张名片,然后开始大吼大叫:   “他说,要我记住这个片段和锚点。还有他接下去的话——   “‘如果看到有人身上带着叶片图案,一定要告诉他们,不要流淌。千万不要流淌。’   “说完电梯门就合起来了。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薄荷说完,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面许冥,却是一脸凝重。   “带着叶片图案的人……”她喃喃着,忽然往前坐了坐,“那他给你的那张名片呢?是不是也有一个叶子图案?”   “诶对的对的!”薄荷惊讶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许冥眸光微转,“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他住哪儿?那那张名片呢?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呀!”薄荷愉快地说着,“你等等,我记得我就装在我的小包……咦?”   她打开包翻找几下,却是皱起了眉:“奇怪,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我收起来了……”   许冥:“……”   “没事。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她赶紧道,“那么,名片上的公司名字,请问你还……”   “这个不记得了。”薄荷皱了皱眉,“但我记得,他自己的名字。叫唐梦龙。”   因为和她很喜欢的冰淇淋牌子重名,所以她印象特别深。   “哦哦,好的……谢谢。”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请问,另一个奇怪的人是?”   “那个啊,相比起来倒算正常了。”薄荷认真回忆起来,“也是个男的,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楼,就你俩上楼之后。”   “他当时看着可吓人了,浑身都红的,还鬼吼鬼叫的……我还以为是npc呢。   “可后来我走楼梯上楼,又遇到他了。我有点害怕,就特意让他先走,他路过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有拿房卡,而且人是往三楼去的。”   “房卡?”邱雨菲插嘴,“那有没有可能是去楼上上工的工作人员?”   “……嘶。”薄荷被她这么一问,反而懵了,“这个方向我没想过诶。但仔细一想,好像你这个说法更说得通。”   “反正也记一下吧,浑身是血的、住三楼的男人……不知道门牌是吗?”   许冥点了点头:“我们到时可以留神再看看。”   “嗯,你们加油。”薄荷笑了下,“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祝你们任务顺利!”   “嗯嗯,谢谢——”邱雨菲和许冥一起跟她摆手,目送着小姑娘走出餐厅——结果刚走出不到半分钟,又见她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对了,我刚又替你们想到个办法!”她兴冲冲对两人道,“你们如果想查房客的话,其实可以去看前台的入住登记册啊!”   “登记册?”许冥下意识反问一句,随即想起来了——确实,在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是有让他们在一本册子上签名,册子上还有房号。   不过这东西是能随便给人看的吗?   许冥记得当时签名时,其他人那一栏都是挡住的,而且一签完就册子就被飞快收走了。   “能给人看的,不过可能有条件。我之前就看过。”薄荷认真道,“就我办理登记那会儿,因为不知道我朋友住哪儿嘛,就直接问了,前台就把她们的信息栏单独截给我看,还蛮好说话的。”   “哦……”许冥面露思索地点头,忽然觉出不对。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朋友住哪儿啊?”   “因为她们比我早进来啊。”薄荷说到这儿,似是也有些无奈,“那两个死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大巴上。我人都还没醒呢,她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等我进大厅的时候,她们都办好入住上楼了,等都不等我。”   发消息也不回,给她气得。还是后来其中一人哄了一阵,这才消火。   一旁许冥听着,却是再次皱起了眉。   “不好意思。”她打断了薄荷的话,“也就是说,在来酒店的路上,你其实在睡觉……”   “对。”薄荷毫不犹豫地点头。   许冥:“……所以从你在大巴上醒来,到进酒店这段时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你的朋友。你们是在房间里汇合的?”   “嗯。”薄荷继续点头,似是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们比我先下来嘛。”   许冥:“……”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大厅内的半点报时忽然咕咕响起。薄荷见状,赶紧再次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剩下许冥和邱雨菲,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又过一会儿,方听邱雨菲小声开口:   “那个,冥冥老师,你说她说的那两个朋友……真的是她朋友吗?”   “不知道。”许冥拍了下额头,只觉脑袋都快烧掉。   是真的不知道。虽然听薄荷的描述是很怪,但从逻辑上来说,也不排除薄荷视角看到的才是真相,她确实有两个和她一起的朋友,只是比她先进来而已。   甚至,说得无情点,她们连薄荷说的话是否靠谱都不确定。毕竟怪谈区域本就会影响人的认知,而且她们也没法确定对方是活人……   像中午那段时间,她自己的说法就有明显的矛盾。一会儿说“被朋友缠着错过了自助餐”,一会儿又说“吃完饭上楼时遇到了怪事”,可这边就一个吃饭的餐厅,错过时间就不开放,她到底是哪里吃的饭?   “还是那句话,只能先设法搜集情报再进行判断了。”许冥叹气,“但她说的那两个住三楼的男人,我觉得都可以留意下,还有就是登记册。这确实是个思路。”   尤其是那个叫“唐梦龙”的。   知道叶子图案,大概率也是安心园艺的人。不管怎样也是个业内人士,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她们了解。   要是能摸清他的情况就好了。   邱雨菲沉吟着点了点头,却听一阵推车声响,两人探头,正见有工作人员推着推车过来,挨个儿收拾起用过的餐桌。   两人也没再留,起身离开。沿着餐厅外的长廊步行一阵,很快便又回到了一楼展示厅。   展示厅外,就是大厅。邱雨菲狗狗祟祟地探头往外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要不我们直接去抢吧。”她十分认真地对许冥献计献策,“你回去给前台打电话,然后我趁他们不注意,抢了就跑?”   许冥震惊地看她一眼:“在别人的地盘上抢别人的东西,你怎么敢的啊!”   邱雨菲:“……”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在宏强也搬东西了吧?   “那能一样吗,我当时就奔着逃命去的。不代表我赞同这种行为。”许冥义正辞严地说着,也跟着往外看了眼,正见两个工作人员,依次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进了后面的房间。   原本有三人守着的前台,登时只剩下一人。   许冥:“……”   “要不我们直接去抢吧。”她转头坚定地看着邱雨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邱雨菲:……   “那现在打算怎样?”她再次探头朝外望去,“你冲回去打电话?然后我先上去套近乎?”   “来来去去太费时间,而且她也不一定接。”许冥沉吟片刻,眼睛却是一亮,“不过套近乎……这个或许真能试试。”   邱雨菲:“?”   “你那张工牌还带着吗?”却听许冥话头一转,“从宏强带出来那张?”   “嗯……带是有带。”邱雨菲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工牌,依旧一脸莫名,“然后呢?”   “然后,把牌子戴上,准备去套近乎。”许冥说着,调整了下呼吸,再次从包里摸出两件东西。   是一支笔,以及那本九号规则书。   “话说在前面。”缓缓翻开手里的规则书,许冥语气逐渐严肃,“雨菲同学,你接下去遇到的事情,可能会吓你一跳,让你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尽可能保持镇定——   “这很重要。” 第二十三章   同一时间。   楼上·8203室。   门锁嘎达一声打开, 薄荷被一脸茫然地推出来。   “诶,不是,等等!”她不死心地回头, 一手按在即将合上的门板上,“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还是我留下陪你……”   “……不是生气啦, 只是担心。你都睡了一个下午了, 现在却好像还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中午的时候还闹头疼……   “真的不饿吗?要不我从房里拿点点心给你?   “……好吧,那我还是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舒服就发消息叫我……”   薄荷说着,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的面前, 是8203半开的房门,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房门缓缓合上,薄荷搔了搔脸颊, 面上犹带着几分担忧和不解。   不过担心也没办法,都被朋友赶出来了,总不能再闯进去。   再叹口气, 她原地思忖片刻, 想想也没什么别的消遣,索性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打算直接洗漱,早点上床休息。   她本来的房间是8204,就在朋友隔壁。朋友知道后却说4这个数字不吉利,硬找人帮她换到了8207。位于走廊的中央,很舒服的单人间, 就是距离她朋友房间有点远。   薄荷刷卡进了房, 径自卸妆洗澡,洗完到处找吹风机, 一路找到电视柜,无意间瞥见被压在座钟下的白色折叠卡,却是不由一愣。   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座钟——那是个造型很别致的钟,别致之中,却又有些诡异。   它有着一个非常精致的表盘,表盘的周围却雕了一圈老鼠。那些老鼠层层交叠着,一副正在拼命往表盘里冲的样子,叫她莫名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搭人梯和叠罗汉;有的老鼠形象,更是已经冲进了表盘之中,三三两两地挂在了正在行走的指针上。   明明是很可爱的姿势,她看着却只觉有些不舒服。   薄荷皱了皱眉,忍不住伸手将那个挂钟转了过去。再看那张被压在下面的折叠卡,神情却更微妙了些。   这也是她方才愣住的另一个原因——   那张折叠卡上面缠着一圈印有老鼠剪影头像的腰封,明显是没有打开过的。至少薄荷可以确定,如果是她自己的话,打开后,是绝对不会再把腰封原样装回去的,她只会扔掉。   但另一方面,她又本能地知道,这应该是一份房客须知的住宿说明,而且总觉得自己应该看过这东西……   还是和朋友一起看的。   ……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可能之前看的是朋友房间里的那张,所以自己记混了?   令人费解的记忆勉强得到了解释,这让薄荷内心的困惑稍稍平复了些。她盯着手里折叠卡片看了片刻,想想现在似乎也没什么急事,索性便直接拆了,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只见卡片的内部,是大片的印刷字体,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您好,欢迎入住本酒店。为了在您住宿期间,尽可能提高您的住宿质量,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以下说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1. 本酒店为沉浸式恐怖片体验酒店,为符合酒店主题,将会不定时使用特殊的机器人来营造怪诞的视听体验。但部分机器人尚在调试中,无法完全保证安全性,所以当您遇到无法理解的事物时,无论如何,请第一时间远离。   【2. 如远离时发现对方做出追赶行为,请尽可能寻找遮蔽物,不要暴露在对方视野中。   【3. 如果就近无法寻找到遮蔽物,请以最快速度进入您自己的房间/您熟人的房间/有雕像的展示房间/一楼大厅。请在以上地点中优先选择距离最近的选项。   【4. 如就近无法寻找到遮蔽物,且距离安全地点仍有距离。请拿出办理入住时前台给您的纪念糖果,向您逃跑的反方向抛掷后迅速离开。逃离时请不要回头。   【5. 取糖时请尽量避免多余动作,包括但不限于清点、挑拣、瞄准等。请以您最快的速度进行抓取,无论拿到几颗都一次抛出。不要将拿出来的糖果在放回收纳袋中,尽快扔掉。   【6.不要让追赶您的存在发现您身上还有多余的糖果。   【7. 请不要进入没有雕像的展示房间或展示厅。如果误入,请迅速离开。   【8. 不管多么危急,都请不要去敲陌生房客的房门,更不要进入。   【9. 请不要向附近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哪怕他们身上穿着酒店制服。如需帮助,务请去一楼大厅寻找前台服务员。   【10. 若您的房间内出现无法理解的事物,请在第一时间用床头座机联系前台。电话拨出后,无论是否接通,都请让听筒保持不挂断的状态,然后尽快离开房间。前台联系电话为9414。   【11. 您房间的床头座机,除了拨打前台联系电话外,没有任何功能,请不要尝试用它拨打其它电话,也请不要接听任何来电。前台不会给你打电话。   【12. 本酒店不存在任何以13为尾号的房间。如果遇到,请立即远离。   【13. 餐厅开放时间为9:00-11:00、14:00-16:00、20:00-24:00。非营业时间,餐厅将不予开放,如您非开放时间发现有人在餐厅活动,并邀请您进餐,请不要理会,也不要吃餐厅内的任何食物。   【14. 非餐厅开放时间,您可选择拨打前台电话进行订餐,我们将会送餐上门。   【15. 您入住的时间为202X年5月X号18:00,预定的退房时间为202X年5月X号12:00,住宿时间为三天两夜。因为您是特殊客户,我们无法为您提供续住服务,也无法提前为您提前办理退房,万请谅解。   【最后,感谢您选择本酒店,祝您平安。】   ……   奇怪。   自己上次看到的房客须知,是这样的吗?   薄荷眉头不由拧得更紧了些,转身坐在床上思索片刻,眼神忽然带上了几分恍惚。   *   另一边。   一楼大厅。   邱雨菲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工牌,又看了一眼。终是下定决心,抬脚往不远处的前台走去。   服务台旁边,这会儿仍是只剩一名工作人员。她抬眸看了眼靠近的邱雨菲,很快又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是那么冷淡:“请问有什么事?”   “呃,想咨询个事。”邱雨菲两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放在柜台里面的入住登记册,“就我不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嘛,可我俩现在走散了,我联系不上她,就想去她房间找她……”   “那你去啊。”工作人员眼也不抬。   邱雨菲:“……”   邱雨菲:“但我想不起她的房间号了,就想来问一下……”   “不可能。”工作人员不假思索,双眼紧盯着前台里面的电脑,不断敲打键盘,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你不具备失忆的条件。”   邱雨菲:“……”   几个意思,这年头连失忆都得先考证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我。”她小声咕哝着,努力模仿起许冥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你凭什么假定我的脑子好使?”   “……”这一回,那工作人员总算是再次抬头了。虽然手上的工作依旧没停。   冷冷扫视了邱雨菲一番,她语气也终于有了几分起伏:“你有病?”   “不然呢?”邱雨菲倒是干脆地认了下来,抬手扶了下额,一脸的不想多说,“上周帮领导出去跑腿办事,摔成了脑震荡。从那以后啊,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这一回,那工作人员连手上的工作都停了。   再次看了眼邱雨菲,她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却又闭上,转而将那本登记册拿了出来。   同时拿出的还有一块垫板,打开的瞬间飞快盖了上去,很快就将登记册的上面都盖住,只露出最下面的两行。   ——邱雨菲和许冥是最晚入住的人,因此正好排在最后,再后面就没有需要遮盖的内容了。   “哦哦……谢谢。”邱雨菲眼珠微转,“话说,我之前还认识了个朋友。我能顺便再看看她的房间号……”   话未说完,面前的垫板已经被人用力摁住。   她微微抬眼,正对上工作人员没有感情的目光。   “抱歉。为了保护客人隐私,我们不能将其他登记信息展示给你看。”工作人员冷冰冰地说完,收回了手,“请在查询到需要的信息后立刻离开。”   邱雨菲:“……”   “只是这样?”她试探道,“如果我非要看呢?”   工作人员不太理解地看她一眼,只再次强调:“抱歉。这是为了保护其他客人的隐私。”   哦……懂了。   邱雨菲面不改色,飞快地用手在背后比出个手势,随即又笑起来。   “行吧,那你稍等,我拿手机拍一下啊,我这脑子,最近特别容易忘事……脑震荡嘛。”   邱雨菲说着,装模作样地在口袋里摸起手机,见那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无意识蹙了下眉,旋即又是一声叹息。   “姐,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真特别羡慕你们这种工作。简单、纯粹,没有傻逼领导和傻逼同事,多好……”   她抿了抿唇,疲惫地摇起了头:“不像我啊……”   “……”话音落下,对面的工作人员再次抬头。   这一次,她终是出声了:“你工作很差?”   “倒不是差。”邱雨菲见她接茬,瞬间来劲了,“主要是累,而且环境不太行……太残暴了。”   她冲着对方抬抬下巴:“怪谈拆迁办,听过吗?”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无奈地一摆手:“估计你也没听过,挺小的。不过资历还满老的,也算有点业绩……宏强,知道吗?一个挺大的咨询公司,我们公司有它入股,还有它专门提供的技术支持。只可惜后来宏强不行了,自己都半死不活……说起来,我还是从宏强跳槽到现在公司的呢。   “但怎么说呢,我现在的公司,就那个怪谈拆迁办啊,其实公司还是挺稳健的,就是工作氛围不太行。我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拆迁办的许主任,特别能来事,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说开会就开会,你有时候都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长。但能怎么办呢,她是领导嘛,让开会还得去啊。   “还有就是我一个同事啊,也特别奇葩,正事从来不做,就喜欢上班化妆,搞得我一个人得干两个人的话……”   她说着,故作无意地抬了抬手,将胸口的工牌露出些许,确认对方看到“怪谈拆迁办”几字后,又飞快地放下:   “诶呀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听我闲扯那么多。最近压力太大,特别喜欢吐黑泥……对了姐,话说你叫什么?我都还不算认识你呢……”   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到了对方胸口的铭牌上。   旋即一拍桌子,相当惊艳地“哇哦”了一声。   “秋珊——秋天的秋,珊瑚的珊,真是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好名字!”   “……”   面对她毫不吝啬的夸赞,对面的工作人员却只报以冷漠的回望。   连一声谢谢夸奖都没有。   “……”饶是邱雨菲足够社牛,这会儿也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不过很快,她眼睛一弯,又再次笑起来。   “秋珊。”她再次叫了遍对方的名字,视线从对方身上突兀出现的丝缕红线上滑过,很快又故作镇定地挪开,转而将一张纸放在了服务台上,往前一推:   “这是主任让我给你的。”   “……”   工作人员冷淡地垂眸,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旋即眨了眨眼,除此之外,再没更多的表情。   只是视线依旧黏在那张纸上,久久没有移开。   “……”邱雨菲唇角微抿,无声观察着她的举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又过一会儿,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轻声说道,听得邱雨菲心头一跳,跟着就见她抬头,看了眼大厅墙上的挂钟。   “这个点开会,到底怎么想的?现在过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那工作人员嘟囔着,在邱雨菲难掩惊愕的眼神中,不太高兴地闭了闭眼,转身走出了服务台。   ——而几乎就在她离开的下一瞬,就见邱雨菲飞快有了动作——   推开垫板,拿出手机,无声拍照,一气呵成。   拍完没忘将那垫板又放回去,转身就往展示厅跑,没跑几步,又见许冥从里面探出头来,不住冲她挥手。   “回去,快回去!”她压低声音道,“把通知拿回来!”   邱雨菲这才反应过来,又赶紧跑回去,将落在服务台上的纸张迅速收回,转身又蹬蹬蹬地往展示厅跑——   进去一照面,登时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她惊讶地看着鼻子一边塞着纸团的许冥,“怎么流鼻血啦?”   “没事没事这不重要。”许冥却是飞快合起了手里的本子,推搡着她就往里跑,“先回去!那家伙应该还没反应过来吧?”   她说着,匆匆回头望了望。离开的前台人员依旧没回来,许冥的表情却没丝毫放松,推着邱雨菲尽可能快地电梯走去,虽然动作明显有些僵硬,速度却不敢丝毫放缓。   倒不是因为怕,但慌还是有些的。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试图用规则书,从非人的手里占便宜。   *   其实一开始,许冥还是抱了些侥幸心理的——   在“纸袍权威”的分级中,二级规则依据是她目前唯一成功使用过的手段。而“顾客就是上帝”这种广为人知的俗语,理应是归属在二级规则依据之下的。   因此,许冥原本就想着在这条依据上建立个规则,从而影响对方的行为,让她直接同意将登记册拿给邱雨菲看……   只可惜,这条规则的建立并不成功。   说是不成功,其实也没什么失败的提示。只是许冥在试图建立对立规则时,话都还没说完,便感觉耳边一阵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求生欲几乎是在瞬间涌起,让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条规则不能建。所需的代价,可能她出不起。   至于不能建的理由,她也很快有了猜测——   二级规则依据只能建立或修改边缘规则。而从自己身体方才的反应来看,自己要建的规则,多半是触碰到这里的核心规则了。   没办法,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又因为“顾客是上帝”这条二级依据已经建立了,不用也是浪费。于是许冥思索片刻,索性便用它,又建立了另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规则:   【顾客就是上帝——所以当顾客想要抱怨烦恼时,工作人员应当耐心倾听。】   ……这条规则,直接导致了许冥鼻血狂流,不过好在还是生效了的。   而这,正是后面规则起效的前提:   因为听了抱怨,所以服务人员会暂时相信“怪谈拆迁办”的存在;而当她相信这个傻逼单位存在的时候,哪怕只有和邱雨菲交流的这几分钟,以“怪谈拆迁办”为主题的三级规则依据也会悄然生效——   她会因此受到一定的精神影响。具体效果许冥其实之前没实验过,不过据鲸脂人所说,大约和宏强当初的边缘规则影响差不多,少许的混乱,加上些微的认知修改。   在此基础上,再建立最后两条二级依据与规则:   【是什么公司的人,戴什么公司的工牌——所以戴上[怪谈拆迁办]工牌的人,便可视作[怪谈拆迁办]的员工。】   【上班时间,员工应当有合理的时间观念、团体意识和服从意识——所以当本公司领导提出会议需求时,应当及时赶到,不耽误其他人的时间。】   ……这两条规则,处理起来相对麻烦些,主要是因为想使用的依据都不太有说服力,始终达不到二级依据的标准,搞得许冥不得不试了好几次。尤其是最后一条。   最终还是她硬着头皮加上了一些限定词,最后一条二级依据才勉强生效,那条建立于其上的、最关键的规则,这才得以摇摇站稳。   付出的代价也有点令人头疼。她的腱鞘炎又犯了,同时腰也开始疼。   不过再之后的事,倒是都很方便了——   提前写下一张来自“怪谈拆迁办”的会议通知,让邱雨菲提前戴在身上。在她和对方扯皮的时候,再躲在展示厅内,尽可能快地完成对方的工牌,然后让邱雨菲在对方工牌出现的那一刻,以拆迁办的名义,将那张通知向对方展示……   因为没有事先得到对方的同意,所以工牌想要顺利挂上,上面的信息必须尽可能准确;至于通知上的内容,则是让对方立刻去一趟直属上司的办公室开会。   当然,许冥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间办公室,如果有是最好……   没有也无所谓。   反正她只要对方离开一会儿就够了。   只要她离开前台,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足够邱雨菲有所动作了。   最后就是迅速的收尾,在邱雨菲离开后立刻取消掉对方的工牌,然后转头就跑……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赶在对方反应过来就撤销。毕竟这还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动静还是越小越好。   这也是为何她给出的通知是将对方调离前台,而不是直接让对方把登记册交给邱雨菲——   且不说这种直接和核心规则冲突的要求能否生效——虽然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还挺悬;而就算生效,那张通知给出去后未必能收回来,最终很可能会落在对方手里。   从之前的接触来看,前台的工作人员并不是那种呆呆傻傻的非人,至少脑子是能用的。如果直接写上登记册相关,对方清醒后直接就能看出问题;留下一张模棱两可的会议通知,起码还有狡辩的余地。   比如这是邱雨菲脑子一抽不小心给出去的……反正之前也说了,邱雨菲脑子不好使。脑子不好使的人做什么都是可能的。   唯一留下的话柄,也就是个叫“怪谈拆迁办”的傻缺单位而已。   至于接下去的发展,凭借自己之前从鲸脂人那里打听到的八卦,以及过去不幸的灵异体验来看,最有可能的是三种:   第一,对方不笨,但在怪谈区域中的行为受限,需要扮演好自己的“人设”。因此即使察觉到了自己认知被影响,也必须立刻重回轨道,以继续扮演酒店工作人员为优先。   那他们大概率不能随便找茬。真要来问,她们也不慌,反正没有证据,咬死不认就是。   这又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不会将这事同步给平级或更高级的存在,那自然最好,如果对方会主动同步信息,那相对会麻烦些,至少她们之后需要做好之后被留意和针对的心理准备。   第二,对方察觉到了自己认知被影响,同时行为上有一定自由度,可以在发现问题后立刻对她们打击报复;或是调动怪谈区域内的其他存在,对她们进行攻击。   不过在许冥看来,这个概率其实不是很大。这个怪谈区域目前并没有直接表露要她们性命的意思,说明和宏强一样,人命并不是它的第一需求;另一方面,工作人员在阻止邱雨菲看登记册时,并未给出直接的严厉警告,说明“观看登记册”并非不可触犯的核心规则,即使违反,也不会直接构成收割条件……   但对这种小概率的糟糕情况,许冥觉得还是有点准备比较好。实在不行,就还是得靠规则书继续苟着:   还是那句话,“顾客是上帝”,这条作为二级依据是已经成立的。以这条依据再建一些边缘规则,约束住对方的行为,不敢说毫发无伤,至少也能苟延残喘。   第三种可能,也是最好的可能:   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工牌的存在,她的智商也不足以让她意识到那短短几分钟内自己认知上的变化。最终哪怕清醒过来,只是在短暂的困惑后,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权当无事发生过。   ——还好,也不知是不是终于蹭到了邱雨菲的一点运气,直到她们跑进电梯,身后都没传来什么奇怪的动静。   电梯里也十分平静,一路有惊无险地上了三楼,许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回去再确定下情况。”她转头将自己房卡交到邱雨菲手里,“你先回房间躲着。”   邱雨菲方才露了面,可自己没有。如果真要出什么事,自己房间应该也比她的安全。   ……前提是里面不再刷出什么新的怪物。   邱雨菲看上去仍有些没反应过来,闻言忙不迭地点头,拿了房卡就往里跑,原本已经稍稍安定下来的心脏,却在看到许冥房间门打开的那一刻,再度蹦至最高——   只见房间里,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准确来说,是站在空调前。   脚下踩着凳子,手里拿着工具,正面对着空调,听到开门的动静,才微微侧过了头。   还以为被人蹲了点的邱雨菲:“……”   “师、师傅好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只是之前说好的维修人员,她尽可能冷静地开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工作呢?”   “……”   正努力将挂在空调上的猫脸女人往外拔的维修师傅陷入了沉默。   随即看了看手里抓着的怪物,又看了看面前的空调。   似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十四章   ……我在说什么?   我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木头似地杵在许冥房间里, 邱雨菲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立无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话出口的瞬间,那维修工的眼神, 甚至显得有些复杂。像是在看白痴。   ……所幸,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很快就得到了解脱——   没过多久, 虚掩的房门被再次推开, 许冥揉着腰从外面走进来。   “好消息,没什么……”她本来想说一楼前台那儿再没什么特殊的动静, 注意到不远处正在忙碌的维修工, 又瞬间住口。   旋即便见她客气地笑起来。   “师傅, 在忙啊。”邱雨菲听见她十分自然道,“这是忙什么工作呢?”   正将那个猫脸女人扛在肩上,准备爬下梯子的维修工:“……”   沉默地将动也不动的猫脸女搁在旁边的工具箱上, 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错觉,他的表情似乎更僵硬了些。   维持着这种僵硬的表情,他在处理完猫脸女后, 又蹲到电视机前, 将那个邦邦硬的猿猴爪子给切了下来。旋即一个扛在肩上,一个提在手里,外加一个工具箱,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许冥二人脸上一直挂着客气的笑容,目送着他走出房间。然后在他出门的刹那,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所以。”许冥按着门把手,转头看向邱雨菲, 面上是真心实意的困惑,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大概能猜到,这就是前台所派来的维修工。但他到底是怎么个维修法, 她是真的不知道。   从头到尾,她看到的只是他在那里对着空气比划而已。   尚在门外,且将她的问题听得一清二楚的维修师傅:“……”   再次看了眼手上拖着的两个怪奇躯体,他缓缓眨了下眼,脸上终是没忍住,也浮现出了一点儿真心的困惑。   ……傻子吗?   他默默想着,终是转过了身,将手上拖着的怪异躯体放在了带来的小推车上。   随即推着车,沿着走廊,慢慢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明亮的白炽灯光填满走廊,不知为何,反倒给人一种苍白的感觉。小推车的轮子辗过厚实的地毯,安静且平稳地往前,却在某一时刻,突兀地停了一下。   原本低头推车的维修人员徐徐抬眸,正对上不远处,一道打开的门缝。   门缝内,似有人正在偷偷朝外张望。对上目光的瞬间,又立刻退了回去,连带着那扇房门,也迅速且无声地闭起。   “……”维修人员素来木然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一丝波澜。他微微蹙了蹙眉,又推着小车往前走了几步,路过那扇房门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位于走廊最外面的房间,门牌号本该是8301。   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那门上的号码却分明是8313。   维修工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些。深深看了那房间一眼,脚步却未再有片刻的迟疑,很快便随着轮子细微的滚动声,逐渐消失在了走廊里。   *   另一头。   直至听着门外的声音远去,屋内的两人,方真正松了口气。   “好了,那把拍到的东西拿出来吧。”没再纠结维修工的工作问题,许冥果断转向了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熟练地从包里拿出水笔,以及另一本笔记本——   自从确认了规则书的作用后,她就给自己重新搞了本草稿本,用来随记些设计的灵感。这会儿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现在的情况太混乱,不梳理不行。相比起电子产品,传统的手写笔记反而更靠谱些。而且只需要加上“怪谈拆迁办”的落款,就不用担心丢失,更让人放心。   邱雨菲忙不迭地点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很快便调出了那张照片。   因为当时有些慌张,她焦急并未对得很准,照片有点模糊。不过大致还是能看清的。   “唐梦龙、唐梦龙……找到了!”许冥放大图片,从下往上一直滑,很快便找到了她们的重点关注对象,“8307。是走廊中央的房间。”   “就在薄荷的楼上诶。”邱雨菲小声道,将图片往旁边拖了下,又轻轻“咦”了一声,“这后面的数字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只有他是5啊?”   “?”许冥正在记录,闻言好奇看了眼,发现还真是——   每个房客登记信息最后面,都有一个个位数数字。她和邱雨菲是1,薄荷以及她上面一列是2,唐梦龙是5。除他之外,这个数字最大的就是住在8301室的谭涂,最前面的编号为3。   “还有8206!”邱雨菲不断放大着照片,很快又做出了补充,“就是薄荷说的那个奇怪的黄发男人,他的编号也是1。”   最后就剩另一个也住在二楼的房客,编号和薄荷一样,也是2。   “也就是说,现在楼里一共就八个房客。其中三人的编号是1,三人的编号是2,一个为3,一个为5。”许冥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在本子上做着笔记,“但还是那个问题,这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入住顺序?”邱雨菲试着给出猜测,“我们是最新入住的,所以是1?数字越大的,入住时间越早?”   “如果是按照次序的话,那数字应该是从小往大排吧?哪有倒着来的?”许冥蹙眉,“而且,为什么没有4?直接就跳到了3……”   还有,“1”和“2”的编号下,都各有三个人;为什么“5”和“3”编号下,人数却少了那么多?是本来就只有这么多人,还是……   许冥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有些糟糕的猜测,让她头皮不由一阵发麻。   恰在此时,继续对着登记册研究的邱雨菲,却又发现了另一件怪事。   “诶冥冥老师。”她抬头跟许冥确认,“薄荷是说过,她是跟‘两个’朋友一起来的,而且那俩朋友住一间房,对吧?”   “嗯。”许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旋即便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邱雨菲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愈发微妙起来:   “对啊,我也记得她是这么说的。可这样的话,登记在8203号房下的,就该有两个人,不是吗?”   ——可她们拍到的这份记录上,住在8203号房的,分明只有一个人。   “……会不会是同一间房,登记一个人就够了?”许冥试图解释这个疑团,不过说出的话,自己都不太行。   是薄荷在撒谎吗?这种谎言有什么必要?而且薄荷除了这事外,给出的关于其他房客的信息都是相对准确的,许冥不觉得她会独独在这事上撒谎。   “那只可能是像你说的,认知被影响了吧。”邱雨菲小声道,“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个被她当成是另一个‘朋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许冥:“……”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而且比起这事,她更在意薄荷那原装朋友的状态——假设朋友二号真的是薄荷认知错乱的产物,那和它同住的朋友一号,只怕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另一方面,如果薄荷本身真的已经处在相当混乱的状态中,那她提供的关于唐梦龙的信息,还真的可靠吗?   “……我觉得这部分信息应该还是靠谱的。”短暂的思索后,许冥下了结论,“至少她肯定和持有叶子图案名片的人接触过。”   “可你之前不也说了吗?她描述得很颠三倒四啊。”邱雨菲撇了撇嘴,“一会儿说自己吃饭回来,一会儿又说自己根本没下去吃饭。还有那个唐梦龙托她转告的消息也很奇怪。”   不要流淌——上哪儿流淌?   酒店里又没有游泳池。   许冥却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关于这点,其实我之前就有在想……”   她看了眼邱雨菲,轻声道:“他想说的,会不会是不要留糖?”   “……?”邱雨菲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这个糖啊。”许冥伸手将包里的白棋糖果翻了出来,“不要留糖——不要将糖果留在身边,这不是更说得通吗?”   “这倒也是……”邱雨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蹙起了眉,“可房客须知的意思是,要我们小心保管,并谨慎使用这些糖……”   从字面上来,这两条信息是构成了一定的矛盾。可……怎么说呢?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邱雨菲皱起了眉,“就,为什么是‘不要留糖’呢?”   如果只是想表达和房客须知相反的意思,完全有更直接的表述。比如“把糖扔掉”、“把糖用掉”,甚至更直率一点,“不要相信房客须知”。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有些拗口,还容易谐音的说法?   “或许是因为……他想针对的规则,并不是房客须知?”许冥默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   邱雨菲:“?那他是在针对什么?”   “其他规则?”许冥猜测,“一种强调了必须留糖的规则。”   只是她们现在还没接触到这条规则。   比起这个,许冥更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薄荷说,她在电梯里见到唐梦龙时,对方已经处在一种十分糟糕的状态中了。之后和她说的话,更是充满了交代遗言的味道。   那顺着这个情景往下推的话……   唐梦龙,他现在确定还在吗?   “……去看看吧。”许冥沉吟片刻,又看了眼时间,收拾东西站起了身。邱雨菲却是一顿:“啊,现在过去?都九点多了,有点晚了吧,万一人家在睡呢。”   “那就明天早上再试试。反正赶早不赶晚。”许冥飞快道,“再说了,在这种地方,怎么睡得着的啊。”   说完,便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   同一时间。   三楼走廊另一端的房间内。   衣衫褴褛的男人背靠门板,兀自不断颤抖着。听见走廊突兀响起的敲门声后,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脑袋,旋即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边紧张地喘息,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身,打开了身后的门。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缝里是亮着应急灯光的昏暗走廊。借着应急灯光的光线,他努力朝外看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敲门的许冥二人。   下一瞬,便见他瞳孔倏然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旋即便见他苍白着脸孔,又偷偷摸摸地退回了房间里。   “是真的、是真的……”   直至面前的房门再次关上,他方控制不住地喃喃出声,眼珠随着话语不断颤动,虹膜在白色的灯光下折射着怪异的色彩。   “她们没有脑袋,服务员长着猫眼。猫会杀人、猫会杀人……”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张纸上,写得都是真的。   男人惊恐地想着,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上被血浸透的衣服。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将外套染成了更加古怪的颜色。   视线微转,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电视柜上。   只见那电视柜上,摆着一个奇怪的雕塑。看上去像是一个座钟,然而整个钟的外壳,连带着大部分的表盘,都已经被层层叠叠的蝴蝶覆盖,只剩两根指针还露在外面,兀自艰难地转动。   雕塑的下面,则是一张白色的折叠卡。卡片的旁边散落着不久前就被拆下的腰封,腰封上,是胡乱排列的蝴蝶图案,排列得密密麻麻,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蝴蝶即将扑到脸上的错觉。   男人剧烈喘息着,抖着手指,再次将那张卡片拿起。打开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行整齐的印刷字体:   【您好,欢迎来到[蝴蝶大厦]。很遗憾地通知您,您来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为了保证您能尽早得到救赎,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以下说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   另一头。   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关门声响,许冥警觉地转头,目光飞快扫过灯光明亮的走廊,却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紧贴在她旁边的邱雨菲紧张地出声,“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许冥诚实道,“感觉像是有人在偷看……”   从她们的位置,不管是谁开门出来,都能轻易看到。既然没看到有人开门,又听见了关门声,那只可能是有人开了道门缝,又迅速关上。   当然,这只是从纯科学的角度去解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什么她看不见的存在,正在走廊里游荡,弄出了奇怪的声响。   邱雨菲本来就紧绷到不行,一听她这话,登时鸡皮疙瘩抖落一地,抓着她就往回走。许冥看了看面前怎么都敲不开的房门,也没再坚持,仍要她将自己拖回了房间里。   而直到再次将房门重重关上,邱雨菲才反应过来,许冥方才的第二种猜测,其实毫无道理——   “这是白白被你吓够呛。”邱雨菲啪一下坐回了沙发上,咕哝道,“你不是说你有那什么,白痴属性吗?在怪谈区域里反而感知不到奇怪的东西……”   那怎么可能有诡异动静,是她能听到,自己却听不到的啊?   “嗯……也是。”许冥思索片刻,对她的判断表示了肯定,“那这样看来,只可能是有人在偷看了。”   邱雨菲:“……”   噫,感觉更发毛了是怎么回事。   “反正多留个心眼吧。唐梦龙那边今晚就算了,明天再去找着试试。”许冥说着,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好困,想睡了。要不先休息吧。”   邱雨菲:……   在这种地方,你怎么睡得着的?   “睡不着也得睡,精神上的休息是很重要的。”许冥煞有介事地说着,将自己的包递到邱雨菲手里,认真教了下那个用鲸脂人做成的流星锤该怎样用,跟着便翻出最后的湿巾,揉着后腰走进了卫生间里。   虽然条件比较艰苦,但在睡觉之前,她还是想尽可能把自己搞干净点。   邱雨菲抿了抿唇,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等。等了一会儿,又实在无聊,拿出手机想找找有什么单机游戏,视线扫过界面上的微信图标,又不由一顿。   “诶,冥冥老师!”她对着卫生间里面喊话,“我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是有通过手机发过消息的吧?”   可既然这里是怪谈区域,那消息又怎么发得出去的?   “不清楚。”许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可能我们只是以为自己在和对方发消息而已。”   邱雨菲:……   ???   “或许是我们的消息发出去,被某种存在接收到了。它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这里的异样,所以就假装是活人,代发了回信……”   反正现代人聊天又不是很难模仿。一个“嗯嗯”就能应付不知多少种场合。   “……不是吧。”邱雨菲听着却有些傻,“这年头怪谈都这么懂敷衍学啊?”   “那说不定。搁四年前我也没想到会有怪谈免费送我这么大的浴缸啊。”她听见许冥的声音继续从浴室里飘出,“重点是还很干净。”   邱雨菲:“……”   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还敢看浴缸的啊。   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小心地在沙发上挪动起来,试图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视线无意中往面前的茶几上一看,整个人却倏然一愣。   只见她面前的茶几上,正放着一个热水壶。   金属制的热水壶,表面是非常光亮的银色。光亮到像是一面扭曲的镜子。   而透过这面扭曲的镜子,邱雨菲分明看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团东西——   一团形象模糊的、轮廓也十分扭曲的东西。   “……”   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邱雨菲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朝前伸手。   缓慢却用力地抓住了许冥留下的包。   同一时间——   浴室内。   许冥已经完成了大致的清洁,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飘到了旁边的大浴缸上。   不得不说,真的很令人心动。而且她刚才好奇试了下,这里的热水也很稳定,烧得还比她家快……   要不是实在不想出去就生病,许冥还真想试着在这儿泡个热水澡的。   反正就算泡澡过程中出了什么幺蛾子,她也大概率看不到。不泡白不泡。   话说回来,既然规则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客观规律……那有没有可能,把这里清水的特性也改一下?   如果能豁免生病问题的话,那至少每天还能白嫖着洗澡,似乎也挺好……   许冥默默想着,冷不防却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声惊叫。   给她吓得,心脏立刻悬了起来,立刻披上浴袍冲了出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印入眼帘的就是邱雨菲紧张且惊恐的侧脸。   ——只见她正紧贴在墙壁上,脸色苍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一样。   许冥一怔,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耳边随即传来邱雨菲惊魂未定的声音:   “冥、冥冥老师,我知道你现在看不到,但你听我说,我们房间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她攻击不到。   她明明在对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掏出许冥说的流星锤招呼了过去。然而对方却和之前碰到的那种反应迟缓的怪物完全不一样——   看着轻飘飘的,她就转移到了另一个位置,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甚至还在说话。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要杀我吗?这个距离,我现在扑到冥冥老师后面还来得及吗?   邱雨菲瞪大眼睛,大脑里一时转过了十八个念头。下一秒,余光却瞥见许冥缓缓抬起了手。   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先别急着道歉。”她听见许冥道,“先和我好好说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邱雨菲震惊地看了过去,又震惊地看了回去,震惊的目光来回几次,最终固定在了许冥身上。   “你……看得到她?”她难以置信道。   “……嗯。”许冥不大利索地应了一声,看上去也有些困惑,“可能因为有绑定关系吧?”   “绑定?”邱雨菲不由提高了音量,“所以你不仅养了个有两根的小人儿,你还偷摸摸地养了个女鬼?”   “不是,你这叫什么用词!”许冥立刻义正辞严地纠正,“我没有养她!”   “我只是因为觉得她人挺好又不想她消失,所以就和她建立了个简单的绑定关系,好利用规则书的力量为她提供一些……”   许冥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下。   嘶。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在养女鬼。   算了,这不是重点。   深吸口气,许冥果断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那个,介绍一下。”她咳了一声,伸手在邱雨菲和来人之间互相指了指,“这是雨菲,我朋友。雨菲,这是顾云舒,我的……”   许冥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纠结该如何介绍。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   “我的同事。”她语气笃定道,“也是你的同事。”   “说起来她比你入职还早点……所以应该也算你的,前辈?”   邱雨菲:“……”   原来如此。   我懂了。   我的认知出问题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大脑有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绝对是我的认知出问题了,绝对! 第二十五章   “……所以,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转眼,五分钟后。   魔方大厦·831B室内。   许冥揉着仍在作痛的腰,小心翼翼坐在沙发上, 利落地给自己方才的讲述收了尾:“为了帮她稳定住,暂时不要消失, 我就给了她一张工牌, 所以四舍五入,她算是怪谈拆迁办的第一位正式员工……”   当然,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 第一批拿到工牌的是当时被困在宏强的那批人。不过那个时候怪谈拆迁办都还没个影子, 因此许冥觉得,正式工第一人,还是得给顾云舒。   ……虽然现在的拆迁办依旧没什么影子就是了。   许冥默默想着, 犹有些担心自己的解释不够清楚。忽听旁边传来一阵擤鼻涕的声响,惊讶转头,这才发现邱雨菲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 正在不停抽茶几上的纸巾。   许冥:“……”   很好, 看来她不用再担心邱雨菲会被顾云舒吓得啊啊叫的事了。   “我理解你泪点低的毛病,但麻烦克制下,谢谢。”许冥礼貌地把正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邱雨菲推远一些,转回脑袋,目光又落在对面正乖巧坐着的顾云舒身上。   ……姿势是真的很乖巧,两手都好好放在膝盖上的那种。时不时抬手拉一下脸上的防尘面罩,有点紧张的样子。   “嗯……所以, 云舒, 你那边呢?”   许冥略一思索,斟酌着开口:   “为什么你会突然来这里……”   “找你。”顾云舒毫不犹豫。   许冥:……   “对,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所以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她尽可能将话表述得更清楚些。   这一回,顾云舒稍稍停顿了下。给出的答案却仍是言简意赅。   “这个。”她从衣服里面拿出一叠东西,直直递了过来,“给你。”   “……?”许冥有些惊讶地接过那叠纸张,在看清上面的文字后,面上讶异更是重了几分。   那是一叠装订好的A4纸,和一张单张纸片。订好的册子最外面写着《员工守则》四个大字;那单张的纸片的最上端,则写着《关于本司展开消防演习的通知》。   许冥总算明白了过来:“这些是宏强公司的规则?你特意过去……就是为了找这些?”   “嗯。”顾云舒认认真真地点头,“我听到了。你需要。”   许冥规则书最新开出的技能,“烂果代换”,其中最直接的运用就是,从其他怪谈区域内收集规则,并从中提取关键词,建立新规则。新落成的规则,将拥有和原版相近的效力。   当然,顾云舒并不是很理解这一整套流程……不过许冥需要规则,这点她还是能明白的。   只是平常她还需要守着许冥,以免那个背着脏袋子的异化根又来找她麻烦,也没法走太远。正好这回许冥要出远门,她便说趁这机会回一趟宏强,看看有什么能带回来的。   好消息是,现在的宏强已经摇摇欲坠,丧失了原本的强封闭性,她又有许冥给的工牌,进出都没什么问题;坏消息是,也正因为它的衰弱,之前的建立的诸多规则都已开始作废消失。她费了好大劲,也只找到这么两份。   “对不起,有点少。”顾云舒很直白地道歉。   许冥却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哪有,已经很多了。就为了这事,你还特意跑回去,又千里迢迢找过来……”   她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闭了闭眼,她努力将涌动的情绪平复下去,方才再次开口,认真向顾云舒道了声谢谢,转而将那两份规则,珍而重之地夹进了规则书里。   不料顾云舒却是眨了下眼,再次利落开口:“可不是这样的。”   “……?”许冥动作一顿,“什么?”   “我不是为了这事,专门来找你的。”顾云舒一字一顿。   许冥:“……”   “所以,是为了别的事?”见对方再次陷入沉默,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辞,她不得不直接道,“为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坐在对面的顾云舒忽然更加紧张了起来。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小声道:“因为有人跟着我。”   许冥:“?”   “宏强里,现在有很多茫然的灵魂,正在徘徊。”顾云舒小声道,“它们空落落的,没有自我意识。明明已经可以离开了,却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赶去宏强时,那里已经空荡了很多。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根,更因为域主本身的衰弱,它似乎和其它什么东西争斗过,被咬得七零八落,至于原本缩在五楼的“顺祝商遂”,则已经不知所踪。   怪谈区域和域主的双重颓势,直接导致了区域里大量灵魂外逃。但也有不少灵魂,已经被怪谈驯化得太深了,早就成为了怪谈的一部分,同时又已经失去了关于生前的一切记忆,整个人懵懂空白,连“离开”的概念都生不出来,只会在快要崩塌的怪谈区域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顾云舒出现。   “这个。”她指了指挂在胸前的工牌,“上面有宏强的气息。它们感觉得到。”   这点模糊的感觉,很快就成为了牵引着它们行动的绳子,让它们本能地跟在顾云舒后面,甩都甩不掉。   如果不想它们跟着,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们都做掉……但顾云舒又不太想这么做。   无措之下,索性便带着这些灵魂,顺着工牌的指引,一路找了过来……   “等下。”许冥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你的意思是,你不仅自己潜进来了,还带来了一群……”   她本来想说“阿飘”,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说法好像有点不礼貌,不得不临时换了个名词:“宏强公司旧员工?”   “……嗯。”顾云舒缓慢点头,“它们没有地方去了。”   许冥:“……”那也不能直接带进别人家的怪谈区域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呢。   “没关系。没有被人看到的。”终于意识到许冥操心的重点,顾云舒赶紧道,“它们很轻很轻。”   ……所以说“很轻”又是种什么奇怪的表达?   许冥微微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旁边的邱雨菲,在又扔下一团纸巾后,忽然鼻音厚重地开口: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它们来找你,好像也没毛病啊。”   ……?这又是什么鬼话?   许冥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邱雨菲却是振振有词:   “你想啊,宏强公司,算是你拆掉的,没错吧?   “你当时用的名义,是怪谈拆迁办,这也没错吧?   “那拆迁拆迁,除了拆之外,肯定还要负责迁的嘛……”   许冥:……   短暂的沉默后,她啪一下拍上邱雨菲的后脑勺。   “继续哭你的去,没事插什么嘴。”她没好气地说着,很快又转向了顾云舒。顿了片刻,轻叹口气:   “那么你说的那些灵魂,现在在哪儿呢?”   “我让它们在附近的房间等。”顾云舒立刻道,“没人住的房间。不会吓到人的。”   “这不是会不会吓到人的事……当然能不吓到人是最好。”许冥揉了揉额角,只觉大脑又开始混乱,“具体哪一间啊?我等等看看去,试试看能不能给它们发工牌……”   “——8307。”下一瞬,却听顾云舒笃定道。   “……”许冥揉额角的动作倏然一顿。   同一时间,正在旁边擤鼻涕的邱雨菲亦诧异抬头。   “8307?”许冥听见她难以置信道,“那不就是唐梦龙的房间吗?你确定里面没住人了?”   “没有。”顾云舒的语气却仍是十分笃定,“不仅没有人住,垃圾桶里还有很多,不该丢那儿的东西。像钥匙、手机……”   “所以我想,住在里面的人,大约的确是死了。”   ……   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登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   对于唐梦龙的事,老实说,许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   毕竟假设薄荷描述为真,他的状况多半已经不妙;但当真的听到这个结论,她还是懵了一下的。   “垃圾桶?”邱雨菲却有些没懂,小声道,“那什么意思?为什么凭这个就可以断言他死了?”   “因为死人是会丢东西的。”许冥轻轻道,“他们身上携带的,属于生前的东西会自己失踪。而当他们身处怪谈区域时,这些东西不翼而飞后,又会天然地聚集在他之前丢弃过的东西旁边……”   当初在宏强时,她就是靠这点,判断出老李的死人身份的。   而唐梦龙的房间里出现这种现象,说明他不光已经死了,而且很可能还以死人的身份,在这栋酒店里活动过一段时间。   “老天,我又晕了。”邱雨菲拍了下额头,“所以他就是我们要找的‘死人’?但他现在偏偏又‘死’了?”   “不好说,这楼里未必也只有一个死人。”许冥说着,呼出口气,“还是得到实地看看。”   “……”邱雨菲抽纸巾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眼,“你的意思是?”   “他是‘业内人’,来这种地方总不会是观光,总会做些记录的。而且从他和薄荷说的话来看,后面说不定还有其他业内人要进来。如果我是他,肯定会想办法留下更多线索的。”许冥面露沉吟。   “说得简单。”邱雨菲咋舌,“怎么进去啊,总不能再去前台抢一波房卡。”   许冥闻言,却是诧异看了她一眼。   “你在说什么蠢话。”她说着,抬手就朝对面的顾云舒一指,“我们现在是有外援的人诶。”   还抢什么房卡。   直接闯空门啊!   直接让顾云舒进去然后给她俩开门啊,多方便的事!   邱雨菲:“……”虽然但是,这种不道德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自信!   *   话虽如此,她们要进入8307,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   许冥向来信奉赶早不赶晚,本打算当晚就直接摸进8307的房间里,没想到自己房门一打开,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一个穿戴整齐的工作人员,顶着惨白的顶光,不知从哪儿搬了把椅子,就那样坐在了走廊的尽头,端端正正地守在电梯门口,像是一具看守棺木的僵尸。   从他的方向,整条走廊都一览无余。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摸进其他房间,根本不可能。   要想故技重施将人引开,也不是不行。不过许冥二人都有些做贼心虚——她们今天骗走登记册在先,引来外来人在后,说不定正是其中的哪件事,招来了酒店员工的监视。因此这回也不敢太过造次,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先睡了,打算等明天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却见那工作人员仍是定定地守在那里,一动不动。搞得许冥越发一脑袋问号。   为了试探,她索性直接出门,故意当着他面走进了电梯——更令她更到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难道是我们想多了,他针对的并不是我们?   许冥太不确定。不过乘着电梯下楼之后,倒是让她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展示厅内墙上的喷漆,不知何时,从“1”变成了“2”。   这又算什么,天数计算吗?   许冥盯着那数字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又想起起昨天在登记册上看到的数字。只觉脑海中隐隐有什么飘过,却又实在抓不住。   转身往外走了几步,视线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前台上,只见守在前台的服务生今天已经换了一拨。忙碌倒是一样的忙碌,一人不断操作着面前的电脑,另一人则忙着接听服务台上不时响起的电话。看得许冥更加困惑。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真的在处理某些事情。可登记在册的房客的一共就只有八个人,而且其中至少三个都确定不会再打前台电话……为什么他们还是一副很忙的样子?   他们在服务的,到底是谁?   许冥蹙了蹙眉。就在此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她掏出看了一眼,眼神微动,很快便转身,再次走进了电梯。   消息是邱雨菲发来的,一条莫名其妙的早上好——当然,这不重要。   ——既然已经确定,这个地方有某种存在,会接收她们发出的消息并代为回复,那所收消息的含义,自然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发出消息”这个行为本身,还是能承载一定意义的。比如现在,许冥收到来自邱雨菲的信息,那无论这条消息写的是什么,其所代表的的就只有一个含义:   【守在走廊口的那家伙已经走了,就是现在,快点回来!】   这是许冥出门前和她约好的联络方式。而等她再次回到三楼,果见走廊空空荡荡,在那儿守了一夜的工作人员已经不知所踪。   “……他刚走没一会儿呢,走的时候不知为啥,脸色还怪难看的。”   邱雨菲早早就等在电梯口,一见许冥就迎了上去,顺便告知自己的发现。许冥奇怪地看她一眼:“脸色难看,为什么?”   “不知道。”邱雨菲诚实道,指了指路过的8301号房,“他本来坐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就站起来,去敲8301的门。敲了一会儿没人开,又用备用房卡直接刷门。然后就见他傻傻地在门口站了会儿,走了。”   “走的时候脸色巨阴沉。”   “……?”许冥脚步一顿,“也就是说,他昨晚在盯的其实不是我们?是8301?”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邱雨菲漫不经心地说着,跟着许冥停下脚步,伸手朝前一推,“可能8301比我们更不做人一点吧……”   她们的面前,正是唐梦龙曾在的8307号房。顾云舒早就进去拧开了门把手,随着邱雨菲的一推,房门随即缓缓打开。   下一秒,却见邱雨菲瞪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   “又怎么了?”许冥一脸莫名地往里一看,除了站在门口的顾云舒,什么都没看到。   邱雨菲却仍直直地望着房间里面,瞳孔圆睁,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怕被人发现,许冥只得赶紧将人推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她再次扫了眼面前空荡的房间,忍不住伸手在邱雨菲面前晃了下。   “诶,没事吧?”她有些担忧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这一回,邱雨菲终于给出回应了。嘴巴微张,声音缥缈得像是灵魂都飘掉一半:“……你未来的员工。”   “……”许冥怔了下,下意识再次环视了圈四周。   “很可怕?”她有些迟疑。   “很多。”邱雨菲语气依旧飘忽。   许冥:……懂了。   看来得有八九个。   她昨天因为这事,还特意问过顾云舒。只是顾云舒似乎没专门点过跟来的人数,歪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给出个确切的数。   许冥没办法,只能让她估算,问她是不是在两只手能数清的范围内。这话一出,顾云舒倒是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再看邱雨菲这反应……   八九个可能都乐观了。不乐观点,或许有十多个也说不定。   许冥暗自思索着,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跟着便在房间内四下观察起来。剩下邱雨菲一个,原地又缓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些缓过来了。   “……诶,云姐。”她虚弱地招招手,试图和顾云舒搭话,“冒昧问一句,你们昨晚,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顾云舒看她一眼,偏头回忆了一下:“走高速公路来的。”   “……”邱雨菲指了指面前的空气,似乎是怕戳到什么,又一下收了回来,不敢相信地开口,“这么多人……你们坐大巴来的?”   “不是。”顾云舒一本正经地摇头,“说了。是走高速公路来的。”   邱雨菲:“……?”   “她的意思是,他们是沿着高速公路走过来的。”正翻着垃圾桶的许冥头也不抬道,又好奇看向顾云舒,“没给别人看到吧?”   不然那也太吓人了。   “看到了。”顾云舒道,“但没办法。”   “在区域里面,就是很容易被看到的。”   “……”许冥起身的动作一停。   “什么意思?”她蹙眉抬起了头,“你是说,你们来的高速公路,也是一个怪谈区域?”   “不是‘也’。”顾云舒慢慢道,“它和这里,是连着的。”   那条高速公路,本身就是这个怪谈区域的一部分。就像宏强外面的走廊以及楼下的空间,也都是宏强怪谈的一部分一样。   只是这个怪谈区域的域主,掌控力明显比宏强更强。宏强无法控制自己五楼以下的地方,只能任由对抗的力量在其中生长;而这里,顾云舒能明显感觉到,至少那条高速公路,也是在域主的掌握之中的。   “那条路上还有很多人。”顾云舒继续道,“活人、死人,都有。他们开着车子,在路上一圈一圈地绕,明明出口就在前面,他们却像看不到。”   她顺着匝道走下来时,还对着来往的车辆努力招过手,试图给他们指路,然而他们全像没看到一样,飞快地开过去了。   邱雨菲:“……”   有一说一,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穿着奇怪的女人站在路边朝自己招手,身后还跟着一串阿飘……   敢停车的才是奇葩吧?   另一边,许冥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站直了身体,脸色变得越发古怪。   看出她表情不对,邱雨菲忙问了句,许冥沉吟半晌,却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高速公路……循环的路。”她抬手敲了敲脑袋,“我对这两个概念绝对有印象。”   只可惜依旧是像之前那样,有感觉,但抓不住。只能任由那种丝丝缕缕的怪异感在脑海中飘荡,抓心挠肺。   横竖现在硬想也想不出什么。许冥默了一会儿,果断决定放弃这个问题,转身研究起当前的房间。   说起来,这房间的布置还真不像没住人的样子——被子凌乱,衣架上挂着外套。垃圾桶是满的,桌上还放着正在充电的笔电,一眼望去,生活气息分明很浓。   但再看垃圾桶,又能感觉到明显的怪异感:里面什么都有。除了顾云舒说的手机和钥匙,许冥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这个房间的房卡,以及一袋白棋糖果。   一共三粒白棋糖,全都支离破碎,仿佛被人用力攒捏过。   手机还有10%的电,也没有锁屏密码,能够轻易打开。只是他好像提前清空了里面的东西,聊天记录和图片都删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   没办法,许冥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启动倒是能顺利启动,只是还要人输开机密码。许冥尝试输入唐梦龙的名字拼音,解锁一下失败,屏幕上跳出一条密码提示。   【我们正身处什么之中?】   许冥:……   这要人怎么回答?谜团?酒店?怪谈区域?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许冥将“魔方大厦”的拼音输了进去。哔哔一声,再次显示密码错误。   电脑密码连续输错三次就会锁定三十分钟。许冥暂时不敢再试,转身又在其他地方翻找起来,琢磨着或许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些线索。   就在此时,邱雨菲忽然低声叫了起来。许冥循声看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将衣架上的外套抱在了怀里,正从衣服里面小心掏出个东西。   那是一本笔记本,大约巴掌大小,就藏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我刚刚只是不小心把衣服碰掉,所以想捡起来而已。”瞪着手里的笔记本,邱雨菲自己看上去都有些茫然。   许冥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习惯性地伸手在邱雨菲身上蹭了两下吸欧气,旋即便抽走了她手里的本子,坐到桌前,小心翻看起来。   翻开第一页,印入眼帘的是相当漂亮的手写字迹,只是写的东西令人有些沉默。   全是笔记主人当天的支出记录。   再往后翻,则是菜价信息。再翻,则是出国的代购清单和购物节的折扣信息……   许冥也不急,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往后翻。又翻了五六页,终于翻到了自己预期的信息——   【你好,唐文昊。或者说,唐梦龙】   只见那页的第一行上,如此写道。   第二行则是:   【请相信我,我就是你。如果不信,你可以用右手抄写一下前面几页的记录,看字迹是否相同。   【因为某些原因,我——或者说是你,拥有一份性质特殊的工作。且这份工作存在一定风险,有时可能会导致我的认知或记忆出现问题。为了能在遇到这种状况时,尽快再次明确我的身份和定位,我决定提前留下这样一份记录。   【那么现在,以交谈的方式,我再次向你重申。你是唐文昊,有时也会使用[唐梦龙]的假名。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梦龙很好吃。   【你是安心园艺有限公司的外勤人员,工作就是和那些在路上徘徊的死人打交道,尽可能从它们那里收集怪谈信息;以及设法进入各个怪谈区域,观测其中的状况、收集其中的规则,并将搜集到的情报通过特殊手段传回单位。   【若是探索途中有遇到误入的活人,保护他们并将他们带出,也是你应尽的义务。   【至于回传信息的方式,如果你确定已经不记得,那就不用管了。这种情报外泄会很麻烦,所以我不会留下任何书面记录,假如你这个时候身边有自称是你同事的人,也不要去问。若他们是真的,会自己将事情安排好;若他们是假的,你问了只会自找麻烦。   【以上信息,是用来帮助你自己在失忆状态下明确身份的。而如果,你正处在一种保有记忆,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混沌状态中,那就重点看看以下的内容。或许它们能够帮到你,至少可以让你稳定思路:   【1. 假如你所处的环境中有多版规则,且规则之间存在明确的冲突和矛盾:   【首先,设法确认规则的建立者,是树还是菟丝子。一个怪谈区域只会有一个域主,只有树才可能是域主,域主构建的规则,必然占据主体部分,一个最简单的辨别方式:你进入怪谈区域后看到的第一套规则,注意是规则,绝对是域主建立的。   【在此基础上,继续判断。冲突的规则可能是域主自己布下的骗局,也可能是规则入侵。如果是规则入侵,说明当前怪谈区域中大概率还存在着菟丝子,它们会利用冲突的规则,将你从域主手中骗走吃掉。   【相比起域主,菟丝子的猎杀往往会更加迅猛,因为它们是在从域主手中夺食,没有慢慢来的时间。这也意味着,如果你选择遵从菟丝子的规则,可挣扎的空间会更小,可能一个不慎就会导致死亡。   【因此,当规则出现明显矛盾时,优先跟域主的规则走,确保能暂时活下来后,再考虑其他。】   【2. 假如你确认身边的活人群体中有死人存在,但暂时无法判断:   【请记住,死人分两种,蒲公英或者苍耳。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是死人,苍耳知道自己不是活人。蒲公英可以误救,苍耳不可误救,因此对于人类身份的判断是必要的,死人会逐渐丢失属于生前的东西,但苍耳会设法隐瞒这点。这些可以作为判断标准。】   【3. 假如你觉得我的同事已经无法信任了:   【那就不要信任。因为当你出现这种念头时,你们两个中间,必然有一个出现了问题。最保险的方式,就是立刻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4. 假如你觉得你已经撑不住,快要死去了:   【首先确认身体状态,如果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或病灶,说明是你的心智受到了影响。解决方式很简单,立刻出去,抓住你遇到的第一个活人,问他菜无心可活,人无心会不会死啊?——如果他说人无心可活,那你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好吧,开玩笑的,正经的处理方式是,尽你最大的努力告诉自己,你能活,绝对能活。   【然后拼尽全力活下去。   【……抱歉,更多的建议我也给不出来了。如果你此刻拥有记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有些风险和结局,早在我们做出选择时,就已经注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准备。   【最后,虽然有些残酷——但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请确保自己不会留下根,也不会成为种子。】   “……”   ——至此,本子中的第一篇笔记结束。   许冥缓缓将本子交给旁边尚未看完的邱雨菲,面上表情却是更加严峻。   也不知是因为其中的内容,还是通读之后所产生的更多的困惑。   另一边,邱雨菲很快就读完了全部的内容。她显然也有不少地方并未看懂,偏头思索片刻,忍不住看向许冥。   “冥冥老师。”她小声道,“这里面说的‘树’和‘菟丝子’……”   “有点猜测,但不确定。”许冥摇头,“这应该是他们内部的术语,我没有接触过。”   说完,又看向了顾云舒。后者背脊笔直地坐在床沿,听到许冥的询问,也只一脸茫然地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   “行吧……”邱雨菲慢慢点头,又指了指本子,“那,继续往下看?”   许冥想了想,点点头,又和邱雨菲凑到一起,顺手将面前的本子又往后翻去。   那篇笔记之后,又是好几页空白与收支记录。许冥一开始还怀疑这是某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后面却越看越觉得,这可能本来就是本账簿,记录线索才是它的兼职。   而大约在翻了十多页后,终于又有新的成片的字迹出现。   这次的记录形式却像是日记。顶格是日期,用的也是第一人称口吻——   【202X年4月2X日   【顺利进入怪谈[蝴蝶大厦],进入者唐梦龙、张文建。从今天开始,正式开始相关的观测记录。   【为避免观测者因为失常或认知错乱而导致记录出现问题,我和老张[划掉],各观测者需分别制作观测记录,且彼此之前不可互相代写、借阅   【行,那么接下去正式开始了:   【进入的方式和之前一样,从拥有预言能力的同事那里获知大致的时间地点后,就按时在规定位置等。只是我们安排的地点不太好,在高速公路的匝道口,差点被警察贴罚单。   【十六点,我们开车等在指定地点。十八点,看到有明显不属于活人的车辆在高速上行驶,迅速驱车上前碰瓷[划掉],接触。三十分钟后,进入循环道路,看不见尽头和出口。   【在道路上循环的时间,车载设备显示为86个小时。期间和老张一直轮流驱车前行,路上不见其他车辆,也未发现任何诡异现象。   【……但老实说,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抓狂。   【86个小时后,道路右侧忽然出现匝道。顺匝道开下,有明显的进入感,十分钟后意识开始模糊。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大巴中,车上除了我和老张外没有其他人,且认知出现明显偏差,完全失去在高速公路上循环的记忆。依靠自己之前留下的语音记录和提示物才勉强想起。   【离开大巴,正式进入怪谈核心区域。核心区域为酒店形态,无明显反常表现。   【在前台做了登记,登记的住宿天数为五天。这似乎是默认的数值。   【在房间内找到[房客须知],已誊抄在电脑中并进行传送。   【以下为酒店设施与房间设施的记录……   【在房间中遇见异常存在,面部有明显动物特征。尝试使用酒店发放的白棋糖果进行驱除,成功。   【异常存在服用糖果后呈现出明显的恍惚状态,自行退回到黑暗中。具体影响效果暂时无法确定……   【和老张进行了工作分配。我负责接触他人,收集情报,他负责在酒店内进行探索,搜集更多规则。   【十九点,进入餐厅并尝试使用了部分食物。口感松散、枯燥,如同被水打湿又拧干的餐巾纸。初步判定为怪谈拟化出的虚假食物,不存在或少存在污染效果。   【二十一点,在展示厅遇见了和我们同一时间登记的房客E君。交谈过程中对方思路清晰、举止正常,表达无明显逻辑问题,暂时无法判断对方是否为引路的死人。   【目前已确定,酒店内共有六名客人。预期在之后三天内分批接触。】   【202X年4月2X日   【下午六点,和工作人员进行交流。对方似乎具备正常的思维水平,未表现出明显恶意,且具有一定的人性表现。   【具体表现在,他会冲我翻白眼。   【有点憋屈。   【晚上八点,借由晚餐机会,与住在二楼的A小姐交流。她的记忆也是从大巴开始,入住时间则是在我们到来那天的上午。   【据她所说,同样住在二楼的B先生也是上午登记入住的。住在8304的C先生则是早上就办完了登记手续。   【根据时间段,可以将目前的六名客人大致分为三个批次。尚不确定批次划分的理由与含义。   【……尝试去前台借阅入住登记册,又被工作人员翻白眼了。有点憋屈。   【和老张进行了交流。老张表示他至今都没找到更多的书面规则,而且目前规则中,似乎并没有认知影响和具有强烈威慑的部分。   【[友好到令人起鸡皮疙瘩]——这是老张的原话。】   【202X年4月2X日   【早上六点,再次在房间内遇到异常存在。这次没有直接使用糖果,而是尝试周旋,对方表现出一定威胁性,但行为非常迟缓,且没有明确攻击行为。   【详尽观察后,打电话给前台,交给他们处理了。   【此外,仅从我个人角度,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我的特性是[墙头草],即在进入怪谈区域后,我可以根据需要,将特性切换成我见过的其他特性。而这次,考虑到异常存在的出现不具备规律性,我所切换的特性便是[懦夫],即危险预知者。   【这个特性可以让我在危险来临前的两到三秒内有所感知,面对有着平和伪装,但可能会造成威胁的异常存在时,也会有所预警。然而从我入住酒店到现在,不管是面对那些被称为[特效]的异常存在,还是面对酒店工作人员,我的[懦夫]特性从来就没有触发过。   【那些[特效]尚不必说,恕我直言,别说是对于拥有畸变特性的特殊人类了,一旦克服了其外观与行为上带来的剧烈冲击,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应对。   【可那些工作人员,为何也不会触发[懦夫]?   【我觉得这是值得探究的一点。之后会继续留心观察。】   【202X年4月2X日   【经确认,E先生为死人,目测是蒲公英。   【晚上八点,借由晚餐机会,与住在二楼的B先生交流。对方谈吐正常,但在某些方面却表现出明显的记忆混乱,令人非常在意。   【至今尚未与C先生进行交流。仅从B先生口中侧面获得一些情报。据他所说,C先生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会盯着空气观察,或是喃喃自语。而且B先生所说,C君现在已经不在8304居住了。   【他亲眼目睹工作人员将C先生带到了一楼走廊的深处。   【尝试与B先生交流所遇到的[特效]事件,对方所遇到的种类似乎比我和老张单一,他说目前只遇到过有老鼠特征的怪物。   【写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和老张所遇到的怪物,虽然普遍具有动物特征,但其中,还真没有和老鼠有关的。   【这是什么特别的设置吗?让人在意。   【此外,还有一点,令我感到有些奇怪。   【为了尽可能和其他房客接触,我每天餐点时间都会下楼。可只有在晚餐的时间,我才会遇到A小姐和B先生,而且据他们所说,他们从未使用过送餐服务。   【……那其他的用餐时间,为什么我没碰到过他们?】   【202X年4月2X日   【这是我们入住的第五天,也是规则中要求办理退房的日子。   【尝试申请续住,被前台翻白眼。有点憋屈。   【办理退房时,遇见了同来办理的E先生。A小姐与B先生迟迟未至。E先生告知,他昨晚见过他们——当时他们沿着二楼走廊急奔,像是在被什么追赶,而后便跑进了位于二楼尽头的展示间里。   【[他们是手拉手跑进去的,我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我很确定,他们当时没有伸手关门,然而那扇房间门却自己关上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镜面反射的原因,关门的时候,我似乎还看到里面那尊小丑雕像动了一下,怪吓人的。]——E先生是如此表述的。   【借口有物品遗忘,我上了二楼,进入了E先生所说的那个房间。我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带有长发的头皮,以及B先生的衣服碎片。   【那个展示间里,根本就没有镜子,也没有小丑雕像。   【……看来这五天来的风平浪静令我有些麻痹了。我早该想到的,所有的怪谈区域,都有它吃人的地方。   【回到楼下后,被工作人员强制要求离开酒店。   【[以下部分为事后通过手机录音和个人回忆推导]走出大门后,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强烈幻觉,幻觉皆带有明显动物特征,数秒后,所有的动物特征,都变为老鼠形状。之后清醒,清醒时人在大巴上。   【确认了,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是对的。   【情况似乎被我们想得要糟糕,为了避免记录被偷窥或修改,接下去的记录,我会该用笔电进行。】   再后面,则再没任何记录。   “……不是吧?”邱雨菲看得正沉浸,冷不防日记戛然而止,搞得她一时有些懵圈。   许冥却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松开手里的本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冥冥老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邱雨菲小声抱怨的声音顿止,有些担忧地看了过来,许冥却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片刻后,又见她目光徐徐转动,再次挪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摁下开机键,那个密码页面又跳了出来,下方依旧是那条再显眼不过的提示:   【我们正身处什么之中?】   “……”许冥抿了抿唇,只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下都震耳欲聋。   闭眼深吸口气,她缓缓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   【循环。】   按下回车。   电脑启动。 第二十六章 (小修)   【档案编号:0092   【怪谈代号:蝴蝶大厦   【相关信息来源:网络搜集/当地人口传/死人口述   【相关表述:传闻多见于A城南郊, 曾以多种形态出现,包括但不限于公路/游乐设施/酒店等,具体表现推测为首尾相连的空间或时间, 即时空循环。因其最新形态确定为酒店,且拥有固定名称, 即[蝴蝶大厦], 因此将其作为指定代号。   【规则要点:未知   【逃生方式:未知   【是否存在已知晓的人类生还者:否   【是否存在已知晓的非人类逃出者:是   【备注:目前接触到的非人类逃出者仅一位,推测是在现实正常死亡后进入怪谈区域, 后被怪谈区域主动放出。所提供的的相关信息已另行存档, 如需调阅请申请。   【是否曾派出外勤调查:是。   【调查结果:202X年8月-202X年3月, 共派出一批,没有生还记录。预计将在202X年4月再次进行外勤调查。选定成员:唐文昊、张文建。预备成员:方雪晴、凌光。】   “……”   快速扫完这一页上的文字,许冥眉心微动, 缓缓起身,耳边传来邱雨菲不敢置信的低语:   “那个,‘循环’的意思, 我大概有概念了。可这个‘逃生方式未知’……又算是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至少这批业内人,没有发现出去的法子。”许冥呼出口气,“目前唯一确定从这里离开的,是个死人,还是被怪谈区域自己放出去的。”   至于其他的误入的活人——估计就和唐梦龙表述得一样。   先是在一条高速公路上不断进行空间的循环,再进入酒店,进行时间的循环。   更具体的表现, 应该就是不断地进行退房入住退房入住……所以唐梦龙才会在退房之后, 再次“回到”大巴;又在之后留下了更多的体验记录。   “……问题是,这个怪谈区域图啥呢?”邱雨菲思索片刻, 却忍不住道,“我们本来就已经被困在这儿了,为什么还要再加这样一个复杂的设定……”   “可能是因为,这样可以顺带清除记忆,便于更好地控制?”许冥也不太确定,想想又拿出了唐梦龙的那本本子,“而且,你仔细看他留下的记录……”   “这个A小姐,和薄荷的状态,是不是很像?”   “……”邱雨菲愣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许冥紧跟着道:“那你还记不记得登记册上的编号?薄荷和她朋友,编号都是2。我们俩是1。假设这个编号指的就是循环的次数,那薄荷和A小姐就都是2。比A更早一批入住登记的C就应该至少是3,也就是起码经历了三次循环。”   “你再想想,C的结局?”   邱雨菲琢磨了一下,脸色瞬变:“……疯疯癫癫,最后被酒店的人带走。”   “就是这样。”许冥脸色凝重地将本子收起,“住在8301的谭涂,应该也正在经历第三次循环。按照薄荷的说法,他的精神状态也很差。”   “也就是说,循环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每一轮循环中,都会加入三个新人。这个酒店,很可能是在利用这一轮轮循环,不断对我们加深着某种影响……”   “懂了。”邱雨菲逐渐明白过来,“就像宏强是在用员工守则腌人一样,在这个地方,循环就是它特有的腌制方式!”   “我是这么猜的……不过也不一定。”许冥琢磨了下,还是没敢断言。略一沉吟,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电脑上。   ——方才那份档案,是她从电脑一个相关文件夹中找到的。同文件夹内,还有不少文档,应该就是唐梦龙进入第二轮以后的记录。   许冥正要阅览,忽又想起一事,转头看向顾云舒。   “云舒。”她冲着对方摆摆手,“8301号房,你知道怎么走吗?”   顾云舒怔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现在去那里看看,好吗?”许冥继续道,“那边的房客是唯一处在三轮循环的人,之前酒店人员又专门去盯他……”   这让她难免更加在意。   顾云舒倒是干脆,再次点了点头,起身就往窗口走,熟练地爬了出去。   却是叫邱雨菲看得愣住了。   “……我还以为她可以直接穿墙的。”她呆呆道。   “在现实可以,在怪谈区域多半不行。”许冥操作着电脑,头也不抬道,“在这种地方,哪怕是阿飘也要讲点物理规则的。”   ……所以顺着墙壁一路爬过去是能有多规则?   邱雨菲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又往四周小心扫了圈,想象了下顾云舒大晚上带着一群阿飘爬窗户的样子,更是觉得人都麻了。   另一边,许冥一目十行地扫着电脑上的记录,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更紧地拧了起来。   *   同一时间。   两手死死扒在窗框上,用力到青筋都爆出。挂在二楼窗外的男人一个用力,终于打开了窗户,喘着粗气,从外面爬了进来。   身上还穿着染满血渍的外套,正是本该待在8301室的谭涂。   他是沿着酒店的外墙,直接从自己房间爬下来的。高难度的动作让他脸都被汗水浸湿,双脚落地后,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得救了,我得救了……”他喃喃着,在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后,一下坐在地上,嘴唇不停颤抖,“我逃出来了,我从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了……”   那份通知说得没错,那些工作人员果然在监视他!为此不惜还专门派人在三楼走廊盯梢……还好他胆子大,先逃了出来。   问题是之后,他又该怎么办?   谭涂喉头滚动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探进外套的口袋,很快便拿出了一张白色的折叠卡,正是他从自己房间内带出的房客须知。   这上面的内容,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不知已看了多少遍,熟悉到哪怕此刻视野已被汗水模糊,其中的些许文字,依旧能看得清清楚楚——   【……首先,虽然不知道你是否察觉,但你已经身处循环之中……   【如果你已经发现这事,那证明你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你比其他人更配得到救赎。如果没有,选择相信,或许你也还有得救的机会……】   【……最重要的一点,千万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其他的房客也别相信,他们很可能已被污染。他们是一伙的。】   【只有编号中带有13的房间才是安全的,他们没法进来。但千万记住,一个房间最多只能庇护你二十四小时,时间一到,立刻离开,别让他们抓到你。】   【尽可能地去收集白棋形状的糖果,蝴蝶会喜欢。】   【小心行事,他们会清洗你的脑子,别让他们发现你察觉了循环的事。】   【另外,假设你早就察觉到了循环的事,那我大胆猜测,你在上一轮里,差点死掉,对吗?   【你被困在了某个密室里,走运没死,但也没有逃出来。所以在这轮循环开始的时候,你的状态并没有被重置……   【别紧张,这是好事,真的。密室的隔离让你保住了记忆,循环的重置让你脱离了密室,就像我说的,你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但这就导致了另一个问题,我猜你可能也已经察觉到了——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些工作人员会盯着你,同时,那间密室也会猎杀你。只要到了注定的那天,你必定会再进入那个可怕的房间,因为它已经锁定你了。你再怎么逃也没用。除非你死。   【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想要摆脱这种既定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方法——】   “……得赶紧进去。”   用力闭了闭眼,谭涂喉头滚动一下,艰难地将那张纸又塞回口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已经第二天了,不能再拖了,我没多少时间了……得赶紧进去,我不能在这儿待到明天……”   那些惨烈的碎片记忆,不知第几次从脑海中闪过。他的脚步略微一顿,旋即又加快起来。   ……密室。   对,他确实经历过密室。他记得的。   当时明明只是在参观展示间而已,一切忽然就变了。房间突然封闭,还多出了诡异的雕像。镜子里的影子会奇怪地笑、耳边有咒语般的呢喃声环绕,还有来自其他人的惨叫和求救……血溅得到处都是,现在想起来都让他反胃。   更令人崩溃的是,这种事情,他经历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傻傻地以为那只是酒店里的机关陷阱,直到同样被困在那里的另一名房客,当着他的面被生生敲碎。   但他好运,他没死。就在他快死的时候,时间忽然倒流了。等他清醒过来,他人已经站在了密室外面。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姿势狼狈到被偶遇的女生当成了NPC,还被对方送了糖。   当时他还无法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大概意识到,时间又回到了他入住酒店的第一天,一切似乎从头再来,但又和过去不完全一样。   酒店住的人变了。他看到的规则也变了。一切都变了,但除了他,似乎没人知道。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以为噩梦已经结束了——直到在准备退房的那一天,他再次被困进了同样的密室里。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另一方面,他已经有经验了,他知道该怎么保证自己尽可能地活下去。   只要让自己成为密室里最后活着的人就行。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在某个时间点,他又出来了,站在了密室的外面,心脏在跳,恍如隔世。   可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出走廊,却看到外面站着似曾相识的女生时,他忽然明白,还没有结束。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这意味着一切还会再次发生。   就像那份房客须知说的,等到了明天,他肯定还会再被困进那间密室,肯定会的。   想要不被关进去,就只有一个方法——   在第三天到来之前,重新回到第一天。   缓缓打开面前的房门,谭涂惶恐地向外张望。直到确定走廊内没有工作人员后,方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   走廊里灯光很暗,即使如此,他也很快就看清了不远处的一抹人影。是那个给过他糖的女孩子,就站在不远处另一扇房门前,正在刷卡进门。   惶恐的眼神中登时多了几分狠戾,谭涂咽了口唾沫,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朝她走去。   走到中途,却又听咔哒一声开门声响——   旁边8203的房门忽然自行打开。   房门只打开一半,门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谭涂下意识往那门里看了一眼,整个人忽然僵住。愣了片刻,终是苍白着脸,缓缓朝后退去。   另一边,伴随一声脆响,薄荷终于摸进了房门,房间里传出挂上门链的声音。   8203的房门这才轻轻关上,像是不曾打开过似的。   剩下谭涂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犹带着巨大的惊恐。恰在此时,身后又传来电梯上来的声响,他吓得呼吸一滞,本能地往旁边的门框内一躲。缓了一会儿,再次探头,正见另一人从里面摇头晃脑地走出来。   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个年轻男子,很瘦,看上去像个大学生。   “……”   谭涂默了一下,忽而闭眼深吸口气。   那个女孩不能下手,但这个,似乎也行。   于是很快,再次睁眼,一手背在身后,缓缓朝对方走了过去。   他的口袋里是一根早就备好的绳索,他的手里,是一片尖锐的镜子碎片。   *   另一边。   三楼·唐梦龙房间内。   许冥和邱雨菲仍在快速阅览着对方留下的记录,时不时用手机拍一张备份。   正如她们所料,新一份的记录,正是关于唐梦龙的第二个循环的。   只是不知是否是为了防止泄密,很多内容,并没有第一轮时记得那么细致,有些地方还用上了不少黑话,即使如此,她们还是摘下了不少令人颇为在意的信息——   比如再次登记时,依旧有拿取糖果的环节。但是糖果的数量不再是五颗,而是维持在第一轮结束时的数量;比如第二轮的房客须知。和第一轮有着明显的区别。   唐梦龙对此的推测是规则入侵,只是暂时无法确定入侵的那方是个什么来头;再比如第二轮所遇到的“特效”,似乎也和第一轮大不相同。   用唐梦龙的说法——几乎所有的“特效”都统一带上了老鼠的特征。不仅如此,真正的老鼠,好像也会时不时刷一下存在感,晚上睡觉时,有时都会听见墙壁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更关键是,那些“特效”给人的感觉也变了。   【[懦夫]触发的频率明显提高,有时即使只是安静坐着,也能凭空感觉到强烈的被窥伺感和危机感。异常存在出现的频率倒没有显著增加……此外,它们对[糖果]的态度改变,也很令人玩味。   【考虑到两版规则的矛盾之处,我特意又用掉了一颗作为试验。如果说,在第一轮循环时,这些怪物对这种白棋糖果,还只是处在一种好奇尝试状态的话,那么到了第二轮,它们对糖果的态度,几乎可称热情。   【服用后的效果没有显著差异,可如果被它们发现手中有更多糖果的话,它们甚至会抛下数量少的那一份,主动追逐数量多的那份……从这个角度看,这一轮的异常存在,不仅是攻击倾向,似乎连智商都比之前的高些。】   ——再再比如,第二轮的入住名单。   唐梦龙的第二次循环,房客仍是六人。除了唐梦龙和同行的老张外,还多了三名新入住的房客。余下的一人,却不是和他们一起顺利退房的E先生,而是被唐梦龙以为死去的A小姐。   E先生不在,这并不令人诧异,因为这个怪谈区域本身就有着放生死人的先例;A小姐的再次出现,却让两个业内人士都吓了一跳。   不仅因为她的死里逃生,更因为她出现时的状态,明显非常糟糕。   满头是血,浑身是伤,整个人似是处在极大的惶恐中。唐梦龙发现她时,她正独自沿着走廊摇摇晃晃地飞奔,像是刚从什么恐怖的地方逃出来一样。   作为一名业内人,唐梦龙很快就追上了她,并用相当专业的手法安抚住了她。令他惊讶的是,A小姐似乎是因为循环的结束,直接从密室里逃出来的;而且似乎正因为这种特别的经历,她隐隐察觉到了循环的存在。   再加上她是目前唯一一个正在经历第三轮循环的人,A小姐在两名业内人士眼中的重要程度一下升至最高,不仅成为了二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还得到了二人密切的保护。   这点从唐梦龙留下的记录里便可见一斑——第二轮后期的大部分记录,几乎都围绕在她身上:   【A小姐拒绝向我描述她这轮所遇到的怪物模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不再呈现出老鼠特征。   【A小姐对酒店工作人员表现出明显抗拒,拒绝使用酒店内的任何东西,有时会恐惧地看着某个地方。   【A小姐对数字十三表现出了异常的钟爱,认为所有的数字里,只有13是最完美的,因为这是最接近蝴蝶的图案——但我不是很懂她的逻辑。如果说是因为13像半只蝴蝶的话,那B不也是吗?   【不过她的话倒是给了我启发。我特意去二楼和三楼的13号房间看了看。果然,B是之后修改出来的……有人人为地在门牌上添加了一竖,使13变成了1B。   【结合第二版的提示,是否可以判断,酒店方这是在有意防备什么?   【……暂时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了。A小姐从昨天起就表现出了强烈的焦灼,拒绝与我们继续沟通。我尝试安抚和询问,效果不大。   【似乎是因为上一轮被困在密室的经历,她十分惧怕第四夜的来临。她在上一轮中,就是在第四天的晚上被困进密室的,不知为何,她坚信相同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除此之外,依旧没有找到更多的规则,也没有离开的头绪,这让我和老张都有些焦虑。】   【老张做了个大胆的尝试。他利用自己的[扒手]特性,从整个怪谈区域中,额外偷到了两条提示。具体如下:   【1.尸体养出动物,动物养出老鼠,老鼠养出蝴蝶,蝴蝶寻找剪刀,剪刀供奉尸体。   【2.越循环,越靠近,时间会拉近它的振翅声,死里逃生的人,听得最清晰。】   【……对于这两条提示,我们尝试做出了一些解读,不过仍是没有明显推进。】   【老张因为运用特性,陷入了极度疲惫的状态。我试图将自身特性也切换成扒手,可惜没有成功。   【也难怪,毕竟我目前接触过的[扒手],只有老张和雪晴,因为负面作用明显,他们也不经常使用……见得次数太少,确实难以把握。】   【今天是这轮循环的第四天,明天就是退房的时间,我们掌握得还是太少了。   【突然有个疑问。循环只能够靠退房触发吗?有没有别的进入循环的方式?如果能找到这个方式,或许就能逆推出脱离循环的方法。】   ……   ……   【确认了,除了退房之外,还有另一种进入循环的方式。   【老张死了。A杀的。   【我们直接进入了第三轮循环,A再也不用担心第四夜的到来了。   【循环的天数减少了。这一次,我们住宿的时间,只有三天。】   “……”   到这儿,眼前的记录,终于告一段落。   许冥定定地盯着最后几行字,不知为何,胸口突然翻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恰在这时,顾云舒终于又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许冥赶紧问起8301的状况,顾云舒坐在窗台上歪了歪头,语气也有些困惑。   “我去看过了,他不在房间里。”她轻声道,“还有……”   她抬起手,试着比划了一下:“卫生间里的镜子,碎了。少了大概这么大一片碎片……”   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或许是因为开着窗的缘故,那声音虽然模糊,却还能听到一些。至少许冥可以听出来,那是薄荷的声音。   她似乎受了很大惊吓,不断喊着“杀人了”、“叫救护车”什么的——不过很快,那声音又迅速弱了下去。   像是一切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不光是她的叫声,所有的声音都开始远离。许冥转头,看见邱雨菲开合的嘴唇,却什么都没听见,视线挪动,又看见电视柜上的座钟,指针正在飞快倒转。   眼前开始发花,意识开始模糊。许冥一个激灵,慌忙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大脑飞快转动起来,无数碎片信息飞快掠过脑海——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人杀人可以提前开启循环,提前开启的循环疑似会削减天数,谭涂在工作人员的监视下溜走并杀人,他做了和过去A一样的事情……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到了第三轮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之后的事……   她咬了咬牙,趁着那短暂的清醒,飞快用笔在手掌下写下几字,又迅速看向正茫然站在床边的顾云舒——   “带着所有人,去我房间等!”   许冥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尽可能地努力大声喊着。话音刚落,便感到那种低血糖般的眩晕感再次涌了上来——   ……   “冥冥?冥冥老师?   “醒醒啦,我们到了……”   邱雨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许冥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   车窗外,就是他们此行的酒店——整体是故意做旧的老建筑风格,墙上爬着大片枯萎的爬山虎,从许冥的角度,还能看见楼上碎掉的玻璃窗。   许冥:“……”   对哦,想起来了。自己是陪邱雨菲体验酒店的来着。   许冥默默想着,努力坐直了身体。昏睡过的脑袋依旧有些沉重。   她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揉揉额角,余光瞥过自己的手掌,整个人倏然一愣。   只见上面凌乱写着好些东西,什么831B、xunhuan、相册、8307……   手腕上有一行潦草到快要飞起的字迹,费了好大劲才能认出是五个字,“怪谈拆迁办”。   还有就是一句支离破碎,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看菲包。   许冥:“……”什么鬼?   略一迟疑,她还是看向了旁边的邱雨菲。   “诶,你要不翻翻你的包。”她试着道,“看看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邱雨菲惊讶地看她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你在犯什么病。然而见许冥坚持,终也没说什么,当着许冥的面,开始翻自己的手提包。   然而翻着翻着,她脸色很快就变了。   “……我去。”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从里面提出一个两人都再眼熟不过的工牌,“这什么状况??”   许冥:“……”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而正当她想这么说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更加震惊的声音:“我去!这什么状况!!”   语气之强烈,几乎要窜出她的天灵盖。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许冥捂了下额头,不知第几次萌生出想把这鲸脂人原地放生的冲动。   另一边,邱雨菲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望着那张写着“怪谈拆迁办”的工牌,眼神逐渐恐惧:“冥、冥冥老师,既然这个东西出现了,那我们该不会又……”   “……”   面前是搞不清状况的邱雨菲,脑袋里仍在鬼吼鬼叫的鲸脂人。许冥同样茫然地眨眨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写着门牌号的手掌,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合起手掌,“总之先出去看看吧。”   如果真是不小心进了怪谈区域,光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许冥如此想着,带着自己的行李往下走去。进了酒店,登记的过程倒是十分顺利,没过多久就拿到了房卡。   ——831B。   房间是前台随意分配的,住宿的时间是两天一晚。   转眼,三楼。许冥看看面前的门牌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挑了挑眉,神情愈发微妙。   而这种微妙,在她推开房门的刹那,又瞬间化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我去。这什么状况。”   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房间,许冥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呢喃出声。   “……”   回应她的,则是顾云舒一如既往的、平静且无辜的眼神。   像是在配合她的动作般,那些环绕在她周围的、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的焦黑尸体,也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不得不说,即使是对于许冥而言,这场面也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   又数个小时后。   另一辆大巴停在了酒店门口。片刻后,又两道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132个小时。”方雪晴查看着自己手机里的记录,脸色难看到像是吞了苍蝇,“我们被困在那条高速公路上,整整132个小时。”   “放宽心,至少总算进来了啊。”同行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摆了摆手,没忘记拿出自己的手机,和方雪晴核对一下进度。   “不过也是怪。”他想了想,道,“按照之前唐哥他们提供的情报,我们应该在九十多个小时的时候,就从高速上下来了……”   “很明显是情报有误呗。”方雪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然呢,难道是有人□□们队啊。”   年轻男子:“……”好像也是。   “要说这个怪谈机制也是奇葩,就没见过哪个怪谈,别人要进核心区域还是在外面等号的。明明高速公路上还有那么多误入的活人死人在兜圈子,每次却都只放三个人过来,真是不知道想干什么。”   “而且,唐哥之前提供的情报里还说了,高速公路上全程没有任何诡异现象。”方雪晴说着,直接拿起手机,给对方看自己的笔记,“你再看看这一段,总不能是我开车睡着了乱写的吧。”   “……”年轻男子迟疑地看她一眼,凑了过去。只见那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列着几行字,字里行间,充斥着专业人士的冷静与克制:   【第122小时,仍在高速公路,未见匝道。路边有见古怪人影,粗略观察,为身穿保洁制服的人类女性,有招手动作,靠近后可见其周围,有大量异常存在聚集。因车速过快,未能仔细观察。   【但这妨碍我害怕吗?不,它不妨碍。   【去他大爷的,这什么鬼登西啊,吓死宝宝了。】 第二十七章   “所以……这些, 都是你从宏强带来的。”   又五分钟后。   831B内。   许冥盘腿坐在床上,语气中仍带着淡淡的不可思议:“而我,已经在这个酒店里经过了一次循环。还在上个循环里答应, 要给它们都上工牌。”   “……”顾云舒歪头仔细回忆了下,觉得好像没什么错, 遂笃定点头。   许冥登时更麻了。   这么多阿焦, 我都敢直接接收,我真了不起!   “然后, 也是我让你们提前等在这房间里的?”许冥抿了抿唇, “你们没有被人发现吧。”   “没有。”顾云舒立刻摇头, “工作人员只来过一次。一有人来,我们就全部躲到外面墙上去,没有被发现的。”   “……”许冥默默脑补了一下酒店外墙上挂满阿飘的场景, 被深深地震撼了。   “挂满应该不至于啦。”鲸脂人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显然刚才一直在旁听,“这些灵魂只是看着多, 实际轻得很。有个合适的容器就能随身带, 不至于搞那么壮观。”   ……?   “轻?”许冥顺势发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折叠?总之就是比较好带。”鲸脂人似乎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灵魂的重量,是由灵魂的力量决定的,这么说你懂吧?”   像顾云舒,意识清醒,意志坚定, 本身又较为强悍, 因此就会比其他灵魂显得重——如果说她是一块石头,那么这些阿焦的重量, 加在一起可能也就是一捧沙。   打架肯定是指望不上,真打起来也是送菜;不过唬人倒真是挺唬人,刚进门那会儿,连鲸脂人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话说前面,工牌的事建议你还是好好考虑。”鲸脂人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么轻的灵魂,即使用工牌绑定,单个带来的解锁进度估计也很有限,和顾云舒这类的肯定没法比。”   换言之,哪怕费心费力地全都给上牌,实际能得到的收益也微乎其微。   许冥:“……”   那也没办法啊,人家来都来了。   况且她还答应了的。   无奈地闭了闭眼,许冥认命地拿过自己的包,开始翻找工具,打算边听顾云舒讲剩下的事,边动手将工牌画起来;翻找过程中恰好抓到刚从丝袜里爬出来的鲸脂人,神情微妙地挑挑眉,顺手拿出来放在一边。   不料才刚放下,便听外面一阵敲门声响起。   “冥冥老师!”邱雨菲的声音传进来,“你现在方便吗?”   “我在手机里,找到了好多奇怪的照片,我想拿给你看看!”   “?!”许冥一怔,慌忙应了一声。起身的同时,又迅速抓起了鲸脂人,打算塞回包里。鲸脂人不太高兴地在她手里扑腾两下,脑海中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用收啦!   “你上一轮的时候已经介绍我俩认识了,大不了就再认识一次呗,多大点事……”   ……??   许冥讶异地看它一眼,脱口而出:“你也有上一轮的记忆?”   她还以为只有顾云舒有。   鲸脂人冷哼一声,努力从她指间溜了下来。   “算是有吧。”它一边重塑着自己的腰线,一边小声道,“不过不是太完整。毕竟那个时候,我状态也不太好……”   “状态不好?”许冥狐疑地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嗯……就,稍微受到了点负面影响。”鲸脂人装模作样地拍拍肩线,将脸转向旁边,“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   “海棠先生一直在忙着照镜子捏脸。”顾云舒在旁认真补充道,“主任你说它是脑子坏掉了。”   许冥:“……”   等等,所以怎么你也开始跟着喊主任了?!   怀疑地看了眼鲸脂人,门外再次传来邱雨菲的敲门声。许冥没再耽搁,赶紧起身开门。   考虑到现在房间里的一堆阿焦,许冥明智地没让邱雨菲进门,而是在短暂的交流后,将阵地暂时转移到了对方房间,没忘带上顾云舒和鲸脂人。   ——而在相对和平且友好的破冰环节后,她探究的目光,终究又落回了鲸脂人的身上。   “所以,好好聊聊吧。”她向后靠上椅背,冲着被放在茶几上的鲸脂人微抬下巴,“上一轮,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鲸脂人:“……”   “啧,也不是什么大事。”它抹了把脸,尽可能显得轻描淡写,“不小心着了这里域主的道儿而已。”   许冥:“?”   “我的状态,被强制退回了几天之前,而且一直固定在那一个时间段里。直到第二轮循环开始,这种强制状态才解除。”   它说着,不太高兴地抱起胳膊:“具体触发时间我不确定,但应该是在进入这个酒店之后。这里是这个怪谈的核心区域,这可能是某种针对外来异常存在的被动防御机制……”   之所以肯定是在进入酒店后,是因为它非常确定,自己在高速公路上时,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只是单纯犯懒,不想搭理许冥而已。   “……”许冥没好气地戳了它一下,旋即皱起了眉,“高速公路……”   这个词,她似乎有印象。   另一边,一直低头翻着手机的邱雨菲猛然抬头,激动地挥动起自己的手机:“这个我知道!我相册里有相关的资料!里面说了,进酒店前,确实要先过一段循环的高速公路……”   “是吗?我看看。”许冥接过手机翻了翻,略一沉吟,又从包里掏出另一个笔记本,发现自己果然也留下对应的记录。   “你们当时就从那儿来的,坐的计程车。”鲸脂人补充道,“司机应该也跟着一起进来了,和你俩一起,正好占了那一轮的新人名额。”   许冥:“……”   “奇怪。”她琢磨了下,又觉得不对,“那同样是外面来的,为什么云舒没受影响?”   “谁知道。可能这个机制就是专门针对异化根的吧。”鲸脂人两腿一摊,啪一下坐在茶几上,“有的怪谈区域是会这样的,因为怕外面来的异化根来搞事,就提前布置一些防御……”   他说着,忽似注意到什么,话语突然一顿。紧跟着,又爬起来,伸长脖子在茶几上走来走去。   最终停在了邱雨菲的包前。   “这里面有什么?”它凑近嗅了下,奇怪道,“我好像感觉到了那种气息。”   “?”许冥微微挑眉,伸手将它提远了一些,“说清楚点,什么气息。”   “那种影响了我的气息!”鲸脂人煞有介事地说了句,不死心地又往邱雨菲的包那边跑,“不过这包里似乎要更浓郁,还有点甜……”   ……?甜??   邱雨菲一怔,旋即啊了一声,赶紧将包拿到膝上翻找,“甜东西的话,是不是这个啊?”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收束塑料袋。袋里是前台给的五枚白棋糖。   只是不知是不是之前研究的时候没注意,那塑料袋的口并未封好,开了一半,估计正是因为这个,才让鲸脂人闻到了味儿。   “……对对,就是这个!”鲸脂人接过一颗抱在怀里,仔细嗅了嗅,连连点头,“气息就是一样的!”   “可这糖是酒店发的呀。”邱雨菲小声道,“他们还说,这是用来对付怪物的……”   “对付应该是能对付,不过得看对象。”鲸脂人抱着糖坐下来,又仔细感受了一番,语气更加笃定,“这应该是根的直接衍生物,对付一些不太厉害的家伙,确实是绰绰有余。”   “衍生物?”许冥面露思索,“就像宏强打印机打印的工牌那样?”   “那还是不太一样。”鲸脂人道,“你的工牌,是用来联系其它存在的,相当于‘藤蔓’。而这个糖,更接近有毒的‘果子’。”   只是这毒不是针对人类的,而是针对其它异常的。鲸脂人估摸着,如果不小心吃下,多半也会像自己之前那样,陷入自身时间的混乱中。   “不过做出这个的家伙胆子也是真大……”鲸脂人想了想,又道,“也真大方。”   许冥:“?这话怎么说?”   “因为再有毒的果子,也是果子啊。对其他异常来说,终究是能吃的东西。”鲸脂人振振有辞,“人类会因为菌子有毒就不吃菌子吗?会因为螃蟹有壳就放弃螃蟹吗?”   “不会,对吧?因为鲜美、好吃,所以哪怕有风险,也会想方设法吃到口。”   鲸脂人说着,指了指抱着的白棋糖果:“这个东西,对某些存在来说,就是菌子和螃蟹。”   有威胁。但也是诱惑。   “所以说,生产这种衍生物没什么意思的,是很笨的生存策略。”鲸脂人最终得出结论,“就像那些进化了几百万年,却只想到用毒素防御自己的植物一样。一旦被有心的异常存在掌握了应对的方法,就等于直接给别人送菜,很得不偿失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不如植物。毕竟植物的果子,是为了繁衍而发;然而这种衍生物,从生产者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任何作用,带不来任何益处。   若说防御,更有效率的防御法子多得是,干嘛非要用这种送菜的方式?还到处发……图啥?   “……”许冥闻言,却是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   “……无用的防御吗?”她轻声喃喃着,顺手从鲸脂人怀里抽走了那枚糖果,仔细端详着,又一次陷入沉思。   *   只可惜,许冥的思索并没有什么结果。   没办法,只能先把那糖塞回了袋子里。考虑到自身记忆的缺失,许冥她们不得不将重点又转回上一轮的探索结果上,靠着之前的笔记和相片,再结合鲸脂人和顾云舒的口述,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之前了解的一切,又一点点拼凑起来。   等到将所有情报都大致梳理清楚,时间已然过去了大半天。   她们入住酒店是在中午。这会儿已接近晚餐时间。不过既然是在怪谈区域,那吃不吃都没差。   然而门还是要出的。   还是那句话,搜集情报很重要。尤其是在确定酒店内存在不同批次的人后,设法拿到他们手里的信息,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许冥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工作交给了邱雨菲。想了想,又给顾云舒安排了另一份任务。   谭涂,那个在上一轮中就被工作人员重点关照的男人。如果还原出的情报无误,他就是导致她们提前进入循环的直接原因。   他杀了一个人。   这样的家伙必须重点关注。   “形象什么的,我这边暂时找不到记录……总之你就尽量留意下吧,留意那种看着就不正常的家伙。”许冥琢磨了半晌,对顾云舒嘱咐道,“注意安全。还有,千万不要被酒店的人发现。”   顾云舒现在就相当于偷渡客,还是不会因为循环而失忆的那种。保险起见,还是低调点好。   顾云舒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剩下许冥一个人,深深吐出口气,起身回到自己房间,探头看了看里面乌泱泱的一大片焦黑尸首,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拍了下额头。   按照鲸脂人的说法,上一轮时,因为这些家伙是半途突然出现的,因此被“白痴”特性挡在了自己的视野之外;而这一轮,因为自己又重新进入了酒店,又恰好它们一开始就在酒店里,还在房间里乖乖等着自己……   这就导致这回它们没再被“白痴”挡住,直接呈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毫不吝啬地为自己呈现着最纯粹的震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会成为自己在这个怪谈区域内看到的最吓人的东西也说不定。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头疼地呢喃着,认命地关门拿笔,又打开了规则书。   “行,那么现在开始上牌了啊,你们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不是,排队、排队能听懂吗?”   “算了算了……行,那你先来,站着别动了啊。话说你会说话吗?有偏好的名字吗……”   ……   另一边。   8201内。   方雪晴正在研究放在电视柜上的房客须知,忽听身后传来细微动静。一转头,正见自己的同伴打开背包,拿出一盒粉底,熟练地往脸上拍。   他本人是正常的小麦肤色,粉底却选得是最白那一号,拍了没几下,整张脸便被糊成了死白的粉刷墙。   “喂。”方雪晴一愣,有些诧异地开口,“你这是打算出去行骗了?这么早就动手?”   “老张已经牺牲,唐哥状况不明,我有点急。”凌光如实说着,“而且这里的设定是‘惊悚酒店’,本身就适合我行动。这么好的机会,不用浪费了。”   说话间,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只唇蜜,正红色的,上下唇一刷再故意往外抹点,看着就像是要吃小孩。   “行,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凌光对着镜子看了看,果断将唇蜜一收,“四十五分钟后没回来就用规则书找我,别忘了。”   语毕,从行李包里掏出件满是血的破烂衣服,随手往身上一披,转身就出了门。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凌光关上身后房门,小心朝左右看了看,闭眼深吸口气——   再睁开来,眼中所见,已然大不相同。   只见方才还空荡荡的走廊上,这会儿已然多出了无数黑色的半透明影子,自顾自地在走廊上走动,又或是在各个房间内穿梭来去。   不仅如此,他耳边也多出了不少声音。有的像在窃窃私语,有的像在自言自语,无数声线混杂在一起,竟让人有种正置身于菜市场的错觉。   ……很好。成了。   凌光暗松口气,整理了下身上破烂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走了出去。   ——“骗子”。   人类通灵者的畸变特性之一,不过凌光一直认为,“卧底”或许才是最适合它的名字。   它的效果也很直白,就是骗——使用者可以选择将自己伪装成非人来欺骗怪谈区域,若欺骗成功,则会被怪谈区域内的某个非人群体当做同类,从而接触到很多别人难以触及的东西……   比如本不该看见的异常存在,以及某些异常存在交流时的声音。   当然,使用也有限制。一个是他只能被动接收信息,不可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可干涉任何异常存在的行为。一旦违反,行骗就会立刻失败,且失败后,将无法再在同一个怪谈区域内继续行骗;   此外,“行骗”成功的概率也并非百分之百,适当的化妆和伪装能够提高成功概率,但提升的幅度也很有限。   最后,就是副作用的问题……就像使用“扒手”必然会导致虚弱一样,“骗子”也有非常明显的使用风险。一旦“行骗”超过一定时间,他可能连自己都会骗过去,搞不清自己是谁,也忘了来时的路,最糟糕的结局,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彻底迷失在这个怪谈区域深处。   所以他才特意和方雪晴约定了回来的时间——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第一次探听情报,往往也用不上四十五分钟……   凌光默默想着,一手悄悄地伸进口袋,一边在二楼走廊反复徘徊着,一边不断在笔记上速记,摘录着所有自己认为可能有价值的声音。   徘徊了大约二十分钟,二楼走廊里的细碎声音便已听了个遍。凌光估摸了下,觉得时间应该还够,便又一路走到二楼尽头,打算上三楼看看。   因为脸上还带着浓妆,他明智地没有选择电梯,而是走楼梯上去。不料刚走到一半,忽感周身一阵寒冷,跟着就见一团相当浓郁的黑影,从自己身边闪电般窜了过去。   ——我去!   凌光被冻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心脏犹因为方才的擦肩而过而砰砰直跳,眼中的愕然,很快便化为了无法掩饰的后怕。   ……大家伙。   那绝对是一个大家伙。   即使根本没看清对方的本来面目,方才那一瞬间的极寒,也足够凌光做出判断。   在“行骗”状态下,他眼中的怪物都是统一的黑影模样,只能用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无法看到更多。   可即便如此,凌光能通过其它方式,来大致判断一个异常存在的强弱。比如黑影的颜色深浅、比如接近时体感温度的变化、比如对方自言自语时的用词和语气……   像刚才那个,颜色偏弄、寒意强烈。更别提它掠过去时,凌光听到的诡异低语——   “吱吱吱,杀了你,吱吱吱,杀了你……”   “挑谁呢、挑谁呢。吱吱吱吱,一共三个,该挑谁呢?”   ——毫不掩饰的恶意。   所以它要杀谁?   凌光浑身一僵,忽听楼梯上方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更是脑门一寒,想也不想,便加快脚步往上冲去!   收集情报很重要,但他也不能坐视普通人被杀!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打算去猎杀人类的话,那哪怕拼着行骗失败,他也一定要想办法阻——   就在此时,那不断传来的恶意呢喃忽然停止。   连带着凌光的脚步都下意识一顿。   紧跟着,却又听一个陌生的女音从上方传来,音色略显沙哑,语气疲惫中又带着几分无奈,仿佛是在对什么令人头疼的小动物说话——   “我不认识你,但谢谢你专门过来,只是你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我现在很忙……   “能麻烦你先离开吗?走的时候请把门带上,谢谢。”   凌光:“……”   那女生是谁?她是在和谁说话?   总不至于……是刚才上去那个吧?   凌光将信将疑地想着,缓缓又往上走了一步。   下一秒,就见一团黑影,又蹬蹬蹬地从楼上狂奔下来。   “嘤嘤嘤,好可怕。嘤嘤嘤,好可怕。”那黑影边跑还边嘀嘀咕咕,跑得甚至比上楼时还快,跑到最后几阶时,甚至是直接跳下去的。   跟逃命似的。   ……剩下凌光一个,呆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抱住自己。   确认过寒意,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影。   所以它到底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又是……   凌光眨了眨眼,犹自一脑袋问号。就在此时,却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音量比之前还高了些,语气里的不耐烦也更加明显:   “你还在这儿干嘛?”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   凌光微微瞪大眼,下意识往左右一看,确认自己周围再没任何黑影——   所以,这是在对谁说话?   难不成是……对我吗?   凌光眉心一跳,明明此时身边没有异常存在,却破天荒地感到一阵背脊发凉。   紧跟着,又听那声音叹了口气。   “还在是吧?行吧,算了,爱在那儿待着就待着吧,反正也碍不到我。”   “……”确认了。就是在对自己说话。   凌光喉头滚动一下,紧张的同时,内心的困惑却越发强烈。   他能听出来,这声音和那些异常存在完全不一样,至少不属于他现在所接触的这种等级的诡异——但具体是属于人类,又或是其他更特殊的存在,这个他一时无法分辨。   是潜入这个怪谈区域的异化根吗?又或者是,其他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凌光一时无法确定。不过既然已经被发现,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展示下自己的友好。   深吸口气,他缓缓解除了当前的行骗状态,旋即微微提高音量。   “很抱歉打扰到了您。”他礼貌道,“我……在下这就离开。请放心,在下没有恶意。”   说完,便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去。直至退到楼梯底部,方转过身,快步离开。   楼梯间内,一时陷入安静。   又过一会儿,却听些微声音响起——最靠近楼梯的831B,房门微开。里面传来相当烦躁的“啧”的一声,跟着便是打开门链的声音。   许冥探出头来,略显烦躁又一脸莫名地朝左右望着。   烦躁是真的烦躁——本来被迫在房间坐牢,还要不停给焦尸画Q版小人像就已经很让人暴躁了。偏偏这些阿焦还个顶个儿得呆,沟通起来困难加倍,更别提让它们给自己取名字,搞得她不得不一边画画,一边抓耳挠腮给人想名字……   再加上这些阿焦身上自带烟熏效果,沟通效率又极低,搞得她不过才和它们沟通了二十多分钟,嗓子已经哑得和连上了四节课的初中老师一样,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泡点胖大海。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谁想画得好好的,又出幺蛾子。房间门忽然自己打开,一屋子的阿焦齐刷刷地看过去,跟看到飞盘的小动物似的。   许冥估摸着应该是有什么怪东西来了,但这个时候真的不想管。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倒无所谓,反正对方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她房间里这会儿还有那么多阿焦……   许冥只能试着讲道理,委婉告知对方现在来得不是时候,麻烦赶紧滚蛋,走的时候记得把门给带上。   然而没有任何东西理她。房门也一直开在那里。搞得她好像自言自语的,仿佛一个憨批。   许冥看又看不到,见仍有阿焦往外看,只能猜测那东西还没走。于是翻着白眼又赶了下人,保险起见,还赶了两遍。   ……结果更离谱的事就出现了。   一直缩在包里睡觉的鲸脂人终于看不下去地开口,告诉她那个突然出现的鼠脸怪物要在十几秒前就跑了,看上去是被房间里满满的阿焦吓了一跳;   结果话刚说完,许冥耳朵里分明又听到什么声音。   ——虽然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离开”两个字,还是听到了的。   这就令人有些在意了。   许冥不得不起身向外张望。   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鬼动静。”   她有些狐疑地嘀咕一句,反手取下夹在刘海上的笔盖,暴躁地甩甩脑袋,又砰一下缩回了房间里。 第二十八章   转眼, 又近二十分钟后。   许冥放下笔,吃力地转了下脖子,深深地吐出口气。余光瞥见周围依旧排排坐的炭黑人影, 方才才消下去的些许疲惫,转眼又潮水般涌上来。   好消息是, 目前房间里的阿焦已经少了不少, 连带着空气也清醒许多,至少不会总有种被烟熏着的感觉了。   至于少掉的那部分, 则是被许冥暂时收进了规则书里。这还是鲸脂人的建议, 原理她并不是很懂, 大概就是利用绑定关系将对方存入指定容器之类的……不过管它呢。   能用就行。   许冥默默想着,又看一眼捧在手里的规则书。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存入一部分阿焦后, 本子本身似乎都变得有些厚了。   不过鲸脂人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   “有没有一种可能,增加的其实是工牌绘稿的厚度?”它缓缓道,“虽说这部分纸页不属于现实, 大部分人也看不到, 但既然存在,总归还是会有些存在感的。”   ……是吗?   许冥愣了一下,反倒松了口气。她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连着画了那么多页工牌,本子剩下的空白厚度似乎都没见减少,现在看来,应当是这一部分纸张, 本身不包含在原本的页数中, 是另外“长出来”的。   还好,至少不用担心本子用完了。   许冥庆幸地想着, 顺手将本子往后翻了翻。   后面的纸张都是空白,也看不到收容的阿焦的存在。她不由蹙了蹙眉:“就把他们这样放里面,不要紧吗?如果我想放他们出来呢?”   又该怎么做?   “很简单啊,给它们一个能听懂的指示就行。比如直接下令,或者约定好,拍两下封面之类的。”鲸脂人道。   “那能直接意念交流吗?”许冥忽然有了新想法,“就像我用意念和你沟通那样?”   “当他们在书里时可以。脱离了估计不行。”鲸脂人想了想,轻轻摇头,“在脱离规则书的情况下,联系不够。”   他们的绑定关系是针对规则书的,想要直接沟通许冥,则需要借由许冥和规则书的联结。而且这也不是想借就能借的——像它,完全是因为和规则书绑定得太深,才能借此和许冥产生意识联系。   工牌带来的绑定关系则要弱很多。当其他异常存在栖息于规则书时,这种薄弱可以暂时得到补足,使它们具有和鲸脂人同等的绑定深度;然而一旦脱离规则书,这种临时的加深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这些阿焦的情况又和其他存在不一样。他们的灵魂被掏得太空,空到只剩下一些本能反应。哪怕产生意识联系,也没法主动去和许冥表达些什么,只能被动地接收指令。换句话说——   “那我唯一能直接对他们下的意念指令岂不是只有一个?”许冥一下反应过来,“除了让它们离开规则书,我什么都没法让它们做啊。”   “补充一句,放出去还得另外设法收回来。”鲸脂人幽幽道,“也还好啦,想开点。就当花几十张工牌买了个可重复用的特效好了。”   许冥:“……”也得用得上啊!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人家的特质摆在那里……都和你说了,这种轻飘飘的东西,要了也没什么用。”   许冥:……   “不要老是东西、东西的叫,他们以前也是人好吧。”默了一会儿,她轻轻叹出口气,“算了,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帮手才给他们上牌的。”   她说着,将规则书又往翻去,想想却又觉得奇怪:   “等等,可他们这种轻飘飘的特质,难道别的异常存在就看不出来吗?”   就在十多分钟前,她的房门曾被从外面打开过。鲸脂人事后告诉她,那是一个看着挺凶的鼠脸男人,估计是来找她麻烦的。   结果只是在外面看了眼,就头也不回地跑了。白白浪费许冥一番唇舌,对着空气好言相劝。   鲸脂人给出的说法是被那些阿焦吓跑的。许冥当时没在意,现在却觉着有些不对。这也能被吓着的吗?   “看能力,有的是天然蠢,没办法;有的却是能感应出来,让它们多看几秒就会露馅。”鲸脂人幽幽道,“再说了,见到以前没见过的东西,总会有些被吓到的。”   许冥:“?”   鲸脂人言简意赅:“黔之驴。”   许冥:“……”懂了。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一边再次翻开本子画工牌,一边发自内心地感慨,“你居然还知道古文。”   “一般一般。”鲸脂人谦虚,“在我还自由的时候,我曾花费不少时间查阅过关于各种动物的资料,过程中接触到的。”   “……”许冥的笔尖一顿。   为什么会想到要去查关于动物的资料?   许冥隐隐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要探究比较好。   “话说回来,你有检查过规则书前面的技能页吗?”鲸脂人简单数了下目前的上牌人数,忽又道,“蚂蚁再小也是肉,你都签了这么多个了,加起来应该也有些解锁进度了吧?”   “有倒是有。”许冥老实道。这事她之前也有考虑到,方才画工牌的间隙,她还特意翻回去看过。   但……怎么说呢。   有,但有的不明显。   “‘烂果代换’下面的技能有多一个,但字还没完全显出来。”   许冥说着,再次将规则书翻到前面。鲸脂人好奇凑上去看,发现还真是如此——   “烂果代换”最下面的空行里,已然又多出数行字迹,只是字迹模模糊糊,像是藏在一层宣纸下面,叫人看不真切。   鲸脂人几乎整个儿趴在上面,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辨识出其中的零星词句:   “二重代换……当你进入怪谈区域后……可从规则书末页……获得文本……选定关键词……用什么什么词进行替换……仅适用于……嘶,适用于什么啊?”   鲸脂人尚未看完便叫了起来,又有些可惜:“瞧着似乎还挺实用的,可怎么最重要的部分全糊着?死活看不清。”   “还能怎样,慢慢解锁呗。”许冥无奈地叹口气,将它拎到一边,又将本子翻回工牌绘制页,“而且就算有用,这一回也用不上。别高兴得太早了。”   她之前算过了,这一批阿焦一共有三十二个,目前她已经做完了一半多的工牌。而从技能说明当前的显示程度来看,哪怕她给所有的阿焦都顺利上牌,只怕也难以完全解锁。   所以说,急也没用。   许冥淡定地想着,再次拿起水笔,一笔一划地继续对着不远处的阿焦描画起来。   不想没画多久,又听房门被砰砰敲响。急促又突兀,惊得她差点把人眼睛画歪。   许冥蹙眉抬头,下一秒,便听邱雨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冥冥!冥冥老师!”她边敲门边焦急道,“在不在啊,快出来,出事了!”   “……?!”许冥一怔,赶紧上前开门,只见门外的人正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回来的。   “怎么回事?”许冥警觉地扫视过周围,“你遇到什么了?”   “不、不是我!”邱雨菲却连连摆手,气都喘不匀,“是云姐,顾云舒!”   “她不知怎么跑进了大堂里,被工作人员发现了,这会儿正被围着呢!”   许冥:“……”   ?!!   *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便在走廊内响起。   许冥让剩下的阿焦们在房间里等,自己与邱雨菲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赶。邱雨菲边快步往前,边急急给她讲起之前的状况:   “大概就五分钟前,我本来在一楼走廊那儿,和那个黄毛小哥说话……哦对,你应该不认识他……”   “她认识。”趴在许冥包包边沿的鲸脂人适时插嘴,脑袋随着运动的幅度一晃一晃,“那个其实是载你们来的计程车司机。也算他运气好,居然懵懵懂懂就活过了第一轮……”   另一个同样误入的男生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那个和薄荷处于一轮的男大学生,明明没触发任何死亡规则,却还是死在了被蛊惑的人类刀下,成为了开启这轮循环的牺牲品。在鲸脂人看来,这可比死怪物手里惨多了。   “你闭嘴。”许冥伸手将它按进包里,旋即看向邱雨菲,“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突然听到楼上有声音,好像有什么撞墙上了。接着就看到顾云舒从楼梯上跑下来,沿着一楼走廊拼命往前跑,好像在追着什么一样。   “我还特意叫了她一声,但她好像都没听到……”   结果就是,邱雨菲眼睁睁地看着顾云舒跑出一楼走廊,又穿过展示小厅,最终一头撞进了大厅里——而那里,光是前台,就有三个工作人员在值班。   许冥听得眉心直跳:“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就被工作人员围住了!他们还掏武器!我才知道他们原来还有配手枪……”邱雨菲心有余悸道,“我觉得这情况挺不对劲的,就赶紧上来找你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撑着电梯来到一楼。许冥第一反应就是往大厅看,却见整个大厅内都空荡荡的。正在怔楞,手臂忽然被邱雨菲用力扯了扯。   “这边、这边!”邱雨菲看上去十分紧张,说话都是用气音,“冥冥老师,看走廊!”   许冥跟着看过去,只见另一侧的一楼走廊内,几道身影正在缓缓往前。左右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中间一人被架着,脑袋歪向一边,看上去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   正是顾云舒。   许冥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些。正想再靠近些看看情况,却听脑海中鲸脂人声音忽然响起——   “别过去!”   “……”许冥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见她听劝,鲸脂人赶紧继续道:“这种偷渡进来,还有一定战力的异常存在,不管放到哪个怪谈区域,都是最值得戒备的对象。那些工作人员现在正处在高度警备状态,你现在上去,只会让他们把矛头也转到你身上!   “你们打又打不过,救不下来的。就算能救下来,然后呢?往哪儿逃?往哪儿躲?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除非许冥他们能现在原地进入第三轮,然后秒速投靠那个叫什么蝴蝶的,或许还能有几丝机会。毕竟从之前获得的情报看,那个蝴蝶额外提供的十三号房间,是处在酒店管理范围之外的空间。   问题是这也不现实。   “……”许冥用力抿了下唇角,又抬头往走廊里看了看,心中忽然腾起一丝幻想。   “它们会直接把她送走吗?”她在意识里道,“我记得唐梦龙的资料里说过,这个怪谈区域会把进入的死人放生……”   “不好说。”鲸脂人顿了一下,却缓缓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   “将死人放生,应该是这个怪谈区域内部的某种规则运行导致的结果。但顾云舒,她和那种死人不一样。”   “她是偷渡进来的。”   这就意味着,她在不受怪谈规则束缚的同时,也不受任何规则保护。   最常见的结果,就是直接被当作送上门的外卖。毕竟有份量的灵魂,本身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养分。   许冥:“……”   “那个,冥冥老师?”   正在焦灼间,邱雨菲的声音又轻轻在身后响起。她这会儿比许冥更一头雾水,方才见许冥停下,自然而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啊,怎么还在往里走。”她探头努力往走廊里面看去,“我们,到底怎么办呀?”   “……”许冥没说话,只用力闭了闭眼。   紧跟着,又听她重重吐出口气。   “你回电梯里,别出来。”她说着,朝后摆了摆手,自己则挺直了腰板,再次往前走去。   “喂……喂?你想干嘛?”   脑袋里,鲸脂人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回,明显带上了几分慌乱:“不是我刚才说那么多,你到底是哪里没听懂啊?警告你你别乱来,都说了这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也得管。”许冥嘴角紧绷,硬着头皮在意识里回道,“是我把她派出来的,放着不管算什么事?”   况且,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既然怪谈的规则不保她,那就用她自己的规则保就是了。   “……不是,你等等。”听她这么说,鲸脂人不由顿了下。按说许冥这话是提升士气的,可不知为何,它听了却只觉得更加不安,“你到底几个意思?”   “没几个意思。”许冥却道,眼见着那两个架着顾云舒的工作人员在某扇门前停了下来,不由再次皱了皱眉。   “你等等记得配合我就是了。”   鲸脂人:“……”   不是,所以是配合什么?你还指望我配合什么?   给你加特效吗难道!   *   另一边。   时间倒回两分钟前。   走廊的另一端。二楼楼梯上。   凌光揉着自己刚刚卸完妆的脸,沿着台阶缓步而下。耳边正传来同伴方雪晴不加掩饰的嘲笑。   “我的个老天啊,合着你就因为这事,放弃行骗直接回来的啊?”   她不客气地嗤了一声,停下脚步,抱起胳膊,好笑地看着凌光:“大佬。还隐藏大佬。这么喜欢脑补,你干嘛不去写小说。”   凌光:“……”   “我说了,这不光是我的脑补。”他闭眼吸了口气,跟着一起停了下来,“当时我确实是——”   “你确实看到一个很凶的怪物当着你的面落荒而逃,也确实听见了有人隔着墙说话。对,我理解。”方雪晴挑眉,“可你怎么确定,那怪物就是因为那人被吓跑的;又怎么确定,那家伙就是在和你说话呢?”   “傻子,你都没见到她!”   “……”凌光噎了一下。   他试图辩解:“可她当时……”   “她当时很大可能,是在对别人说话。只是你个傻子,自己脑补太多,以为是在对你说!”方雪晴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动动脑子。你当时是在行骗状态下,还隔着大半个楼梯间。神仙吗,眼睛还能自己拐弯穿墙看你。全自动制导啊。”   她嫌弃地闭了下眼,再次摇头。   “大佬。还隐藏大佬。”她呼出口气,“这简直是我今年除了拆迁办之外听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话了。”   “……”凌光不解看她一眼,“什么拆迁办?”   “就那个什么怪谈拆迁办。有人拿这事忽悠小王,他信了。”方雪晴抬表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这事晚些再说,我们先去餐厅吧,那边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他们的房间位于8201,其实坐电梯下去更方便。只是之前方雪晴想再观察下其他房间的状况,沿着走廊一路走了过来,下楼时,便干脆从楼梯这边走了。   凌光还在纠结着那个隐藏大佬的事,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抬脚就往下走。待下到一楼后,却似注意到什么,不仅自己匆忙缩回了楼梯间内,还将身后的方雪晴也一并推了回去。   “……怎么了?”方雪晴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露出警觉神情。凌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朝着走廊里面张望。   “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他们拖着一个人,正在开一扇门……奇怪,那人好像没意识了。”   “人类吗?”方雪晴登时拧眉,将凌光身体一压,也跟着探头往外看,“啧,这边看不清……等等,那身保洁衣服,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啊?”   “保洁的制服不都差不多吗?”凌光奇怪地看她一眼,神情随即严肃,“重点是它们想干嘛。”   如果是在对活人下手的话,他们总不能不管。   不过话说回来……唐哥传回的情报里,没提过还有这种情况啊。   凌光压紧唇角,观察的目光越发紧张。另一边,繁琐的开门程序似乎终于结束,在钥匙沉重的摇晃声与门锁咔哒的转动声中,那扇明显区别于客房房门的厚重门板被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听得凌光一阵牙酸。   而就在他拼命思索着,是否该上前干涉,又该如何干涉的时候,另一道脚步声,出现在了走廊中。   “请等一下!”   伴随着急促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凌光和方雪晴皆本能地望过去,然而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凌光尽可能做出判断,下一秒,便又听到那女生道:“不好意思,但请你们把她放下来。”   “……”好直白!   被女孩直白要求震惊到的,显然不止凌光一人。那几个酒店工作人员也明显一怔,片刻后,还真有人应她了。   只是回应得也很直白。   “为什么?”凌光听到其中一人问道。   紧跟着,却见那女孩又往前走了两步,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清亮之中,语气更显笃定——   “因为——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   ……?   啊?   啊???   “她在说什么?”——这是不约而同陷入茫然的凌光和方雪晴。   “她在说什么?”——这是同样有些茫然的工作人员。   “……救命啊,你在说什么!”   ——这是茫然之余又陷入抓狂的鲸脂人。   “……”   许冥被它吵得闭了下眼,没好气地在意识里回了句闭嘴。   旋即再次睁眼,无声吸气,缓步上前:   “俗话说得好,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何况,我们也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   不远处的酒店人员皆以警觉地半侧过身,许冥心脏狂跳,却只当没看到,只谨慎地在他们的几步之外再次停下脚步——而几乎就在她停下的瞬间,她的身后忽然一暗。   成片的焦黑尸首倏然显于其后,黑压压如同乌云压境,不过转瞬,又消失不见。   似是被这景象惊到,几个工作人员面上警惕更盛,许冥看在眼里,面上反而露出笑容。   “请不要紧张,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她说着,尽可能地挺直着腰背,明明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继续念着不知在脑海里演练过多少遍的台词:   “正式自我介绍下,许冥,特派业务员,来自怪谈拆迁办。   “你们手里那位,是我同行的同事。不信你们可以看看她的胸口,应该还有我司的工牌……我们是被派来贵区考察的。   “说的通俗点,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使者’。” 第二十九章   走廊内, 一时陷入安静。   静到许冥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像是小虫在皮肤上爬。   ……所以现在是怎样?有效果了吗?   许冥不敢确定。   好消息是, 她的右腿骨正在隐隐作痛,足以证明她方才“纸袍权威”建立起来的规则已经生效——换言之, 这个怪谈已经接受了“两国相交, 不斩来使”这条自古流传的战争共识,以及建立在这条二级依据上的衍生规则:   即, 当两个背景相当的组织交涉时, 不应当对对方的“使者”痛下杀手。   现在唯一的难点, 就在于如何让对方相信“怪谈拆迁办”这个组织的存在,并在此基础上,相信顾云舒的使者身份。   为了达成这一点, 许冥刚才还特意让藏在包里的鲸脂人配合自己放了个特效。十几个阿焦瞬放瞬收,主打的就是个稍纵即逝的压迫感。   ……毕竟就像鲸脂人说的,这种轻飘飘的灵魂, 让人多看一秒, 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只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没有被唬住?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   那怎么办?是没相信,还是他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要再强调一次身份吗?还是再放一次阿焦虚张声势一下…… 奇!书!网!w!w!w!.!q!i!s!u!w!a!n!g!.!c!c   短暂的静默,对许冥而言却是度秒如年。她尽可能地继续维持着挺拔的姿态,心跳却不觉越来越快,后背都传来汗湿的感觉。   而就在她破罐破摔地琢磨起直接抢人的成功率时,对面的工作人员,终于有了反应。   原本已被推开的厚重大门, 又被重重关上。相距最近的一个酒店员工迟缓地转身, 抬眼看向许冥,说出的话却是十分清晰:   “你们, 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她信了。   许冥眸光微动。明明对方是质问的语气,听完反叫她心口一松。   愿意质问,就说明在意。既然在意,就说明对她方才的话,他们已经半信半疑。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   迅速得出结论,许冥再次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这下她反倒不急了,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自己的声音够稳之后,方才再次开口——   “我说了。”她微微偏头,依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我们是来考察的。”   “考察什么?”负责与她交涉的那名酒店员工紧跟着又追上一句。   “考察什么该拆,什么该留。”许冥不假思索,说完这话,却又故意停顿了一下。   跟着微微抬头,视线缓缓自上方扫过一圈。完事,才有轻轻笑了下,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耸了耸肩,音量不大,却足够传遍整条走廊:   “最多容纳一套规则就够了。再多,就显得挤了,不是吗?”   “……”   这话一出,对面又再次陷入沉默。   许冥也不急,就在那儿静静等它们回答——反正从目前整理出的信息来看,这个怪谈里存在着两股势力已经是铁板钉钉,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它们之间多半出于敌对的关系。那自己这番话,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错,不仅如此,对它们而言,应该还挺有分量才对……   听着牛批吗?牛批就对了!这就是怪谈拆迁办!   就像算命,是不是真的会算无所谓,重点就是要听着像那么回事儿。只要把别人唬住了,这事就成了!   许冥定下心神,自觉总算找到了谈话的节奏,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盘算接下去该怎么继续忽悠。   又等一会儿,没等到那些工作人员说话,脑海里的鲸脂人,却忽然战战兢兢地出声:   “那什么,你稍微抬下头。”   许冥:“……?”   “你是白痴看不见,但和你说话的那个工作人员已经变样了。”鲸脂人继续道,不知为何,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更紧张,明明是在许冥的脑海里说话,音量却小得像是怕被什么发现一样,“它脑袋爆开了,脖子里面长出个盆栽一样的东西,树枝上面画满了钟,整体大约比它之前高了两个头……”   许冥:“……??”   “没猜错的话,似乎好像是这里的域主。”鲸脂人声音绷得像是要快断,“它降临在自己的员工上来见你了。”   许冥:“……”   ???!   这又是什么状况?   许冥不确定。许冥很震惊。许冥下意识抬眼却依旧什么都没看到,默了会儿,只能依言抬头,假装自己正盯着上方空气里的某一个点,看得很认真。   结果视线刚落定,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低点儿低点儿!你抬太高了!”   许冥:……   “你这样显得你很目中无人知道吧。”鲸脂人在她脑子里嘶嘶地叫。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目中无人没错。   许冥再次沉默,索性将目光收了回来,垂着眼帘,装作不敢直视的模样——这总没错了吧?   “……方向错了。”鲸脂人的语气里开始透出绝望,“你应该往右边再侧一点的……”   “……”   “别管这些了!”许冥没好气地在脑子里回了一句,却还是依言转过了身体,“它开始说话了吗?在说什么?   “哦,现在在说了。”鲸脂人顿了两秒,终于再次发出声音,“它在问你……”   “有什么资格决定它们的存在与否。”   许冥:“……”   问得好。   我怎么知道。   我又还没编到。   *   同一时间——走廊另一端的楼梯间内。   方雪晴和凌光几乎是在瞬间就缩到了墙后,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   “我说……”方雪晴咽了口唾沫,费了好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刚出现的、从酒店员工脑袋里长出来的那个……”   “是个比其他非人都更厉害的东西。”凌光努力调整着呼吸,面色一片苍白,“至少目前来看,它是最厉害的那个……”   域主。   同样的答案同时浮现于两人脑海,让他们再次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又过一会儿,方见方雪晴鼓足勇气,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去。   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许冥,以及正在和她交涉的那个工作人员。正因如此,那名酒店员工身上所发生的骇人变化,也完全印入了她的眼中——   脑袋似是被什么撑爆,这会儿已经滚落在地。断颈处没有血迹、没有伤痕,更像是一个被塞得满满的空花盆。一丛白色的粗壮枝干径直从里面长出,舒展的树枝间,挂满了不同大小的时钟。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方雪晴看得很清楚,挂在最上面的那个时钟后面,拖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头发。   这让原本勉强还能算作奇幻的场景,一下显得诡异起来。   再看眼稳稳站在怪物面前的许冥,方雪晴的表情登时更加微妙。   “……怪谈拆迁办。”   她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说,在许冥拿着这个称谓自报家门的时候,她还只是觉得懵圈,那现在,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脸了。   难不成……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可这种组织,以前确实没听过——至少在人类的圈子里没有。   况且,这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怪谈拆迁办。重点是这名儿还是当着人家怪谈的面报的,感觉就像把羊汤店开到羊村一样。怪谈听着膈不膈应不知道,反正方雪晴听着是觉得挺缺德的。   不仅缺德,还挺狂。   别的不提——所谓的“拆”,是个什么拆法?那么大个怪谈,说拆就拆,资格在哪里,资本又在哪里?   方雪晴的心里犯起嘀咕,不想下一秒,她的疑问就得到了回答——   在一连串刺耳到差点震碎她耳膜的钟声后,她看见那个自称“许冥”的女生微微抬眼,站姿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唯有脸上的笑容,似是更明显了些。   “我们的资格,您无需了解。您只需要知道,没有把握的业务,我们不会做。既然敢做,那自然是有资本的。”   隔着半条走廊,许冥不卑不亢的声音清楚传来:   “哦对,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知一下。这个怪谈里,单位预定拆除名额不止一个,而就我们目前的考察结果而言,你们可以不在这个名单之列。   “至少就我个人的偏好而言,相比起白棋,还是蝴蝶更令人讨厌些。   “——但若您执意把事情搞僵,那最后进入拆迁名单的是谁,那就不好说了。”   ……?!!   这是已经……威胁上了?   方雪晴心中一动,不由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些。紧跟着,又是一阵令人痛苦抓狂的尖锐钟鸣,待这声音消下,却又听许冥一声轻笑:   “对,您当然可以不搭理我们,这是您的自由。您甚至可以选择在这儿把我们都做掉,更利落不是?反正这是您的地盘,一切都随您高兴。   “但容我再提醒一句,具体的拆迁方案是根据我们考察报告决定的没错,但整个拆除计划,是早就有了的。毕竟这个怪谈也存在了三四年,真的很惹眼……   “如果无法及时得到可靠的考察报告来作为选择依据,我们拆迁办估计就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了。反正拆一个是拆,全拆掉也是拆,不是吗?   “……威胁?当然不是。我只是区区一个业务员,有什么资格呢。”   ——走廊中段,许冥为了掩饰自己的眼瞎,刻意又将目光垂了下去,配上嘴角始终挂着的笑容,反倒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尽管她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瞎编些啥。   毕竟她的稿子一开始真的没有准备那么多。   脑海里,鲸脂人再次开口,兢兢业业地向她实时反馈着面前域主的态度变化。听到对方再次显出迟疑,许冥不假思索,赶紧再次进行友好表态:   “我现在,只是在将所有的选项都摊开来告诉您,好帮助您选择出最适合的一种而已——   “实不相瞒,哪怕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我本来也想找您好好谈谈的……”   说到这儿,许冥顿了下。略一沉吟,再次开口,语气在笃定之外,更带上了几分真诚:   “我说了,白棋和蝴蝶之中,如果非要二选一,那我觉得更应该被拆掉的,是蝴蝶。”   “……”   这话落下,四周又是一阵静默。   片刻后,方听脑海中的鲸脂人意义不明地倒吸了口气。   许冥被它这一下搞得整颗心又悬起来,正要细问,却见站在后方的几个工作人员忽然有了动作——   他们拖着顾云舒,突然往外走了几步,将对方沿着墙壁,轻轻放了下来。   顾云舒看着仍是昏昏沉沉的,一被松开,身体就滑坐在地。许冥看得心头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却听鲸脂人又是一声警告:“等一等!”   许冥:……又怎么了!   “域主还在旁边等你……”鲸脂人的语气听上去都快麻了,“你完了你。”   “它说现在就要和你谈谈!”   许冥:“……”   谈什么?谈诈骗罪该判几年吗?   “问你自己啊,不是你自己说要和它谈的吗!”鲸脂人听上去都快抓狂,“你说你没事加什么戏啊——”   “我只是想显得真诚一点,更有说服力嘛。”许冥也是有些傻眼,“再说我也没说要现在谈啊!”   鲸脂人:“……”   鲸脂人:“你最好快点给个回应,它看上去好像已经准备动手提溜你了……”   许冥:“……”   “还请稍安勿躁!”下一秒,便见她果断抬头,朝着空气又是一笑,“不必心急。”   “关于我即将和您交涉的内容,其中有些涉及到内部的条款和合同的签订,我这边需要和单位再确认下。另外,我同伴看样子也需要好好休息,她所负责的那部分文书也得另外准备……”   不等对方给出任何回应,她已经自说自话地给出结论:“明天吧。等我们这边都敲定好了,明天会尽快再来找您的。”   “……”   话音落下,走廊内又是长久的静默,不知梅开几度。   又过一会儿,却见几个工作人员忽然动了起来,越过顾云舒和许冥,径自往外走去——再之后,方听鲸脂人发出一声半死不活的欢呼:   “它终于走了。   “恭喜你,又捞到几个小时活命。”   许冥:“……”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她在心里埋怨一句,终于挪动脚步,拖着右脚朝旁边走去,俯身查看起顾云舒的状况。   另一边,走廊的尽头,方雪晴也终于收回视线,与凌光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几步,蹑手蹑脚地返身上楼。   而几乎就在他们退回二楼的同时,许冥终于绷不住,一下坐到了地上。   “诶、诶?”脑袋里传来鲸脂人惊慌的声音,“你没事吧?腿软了??”   “软个头,骨头疼。”许冥忍不住皱起了脸,“应该是使用纸袍权威导致的副作用。尤其是膝盖骨这儿,酸疼酸疼的……”   鲸脂人:“……”   鲸脂人:“风湿?”   许冥:“……”   鲸脂人:“其实我之前就很想问了。我以前也见别人用过规则书,虽说书不一样吧,但付出的代价基本都大同小异的……   “怎么别人的代价都是血肉、器官、记忆。到你这儿就变成腱鞘炎、关节炎、腰间盘突出了呢?”   许冥:“…………”   你管那么多呢。   你就说这代价付没付吧,真是!   *   最后的最后,许冥是被邱雨菲和顾云舒一起扛回去的。   顾云舒不知是被伤到了那儿,一直昏昏沉沉,被许冥叫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懵懵懂懂地上楼,帮着叫来了邱雨菲。   至于邱雨菲,许冥也有些纳闷——她当时是叮嘱邱雨菲躲在电梯里的,虽说本意也是让她尽可能躲远些,但按照邱雨菲的性格,应当也不会直接抛下她,独自上楼才对。   ……而直到被扶进了房间里,许冥这才搞清邱雨菲是因为什么跑上来的——   “你去拍了登记册??”   数分钟后,许冥坐在高高的床沿,听着邱雨菲将刚才的事情,只觉脑门又开始嗡嗡作响:“你、你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啊。因为前台那边的员工都进走廊了么。”邱雨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无辜眨眼,“我琢磨着,既然我手机里专门有存上一轮的登记册,就说明这东西肯定是有用的。正好现在没人看着,就去稍微看一下嘛。”   顺道再拍一张。   不过她心理素质还是不够强,拍完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餐厅那边有其他员工过来。被吓得赶紧跑回了楼上,又刚巧三楼一直有员工巡逻,邱雨菲做贼心虚,愣是没敢再出门。   直到顾云舒爬上来找。   “……”许冥听得叹为观止,一时竟不知是该夸她运气好还是夸她胆子大。   此时此刻,其余尚未上牌的阿焦都暂时转移到了邱雨菲的房间,显得房间里一下空荡不少。许冥有些不适应地转动下目光,嘶了一声,伸手去接邱雨菲的手机:“那那张登记册呢?拿来我看看。   邱雨菲早就将两份登记册对比看过了,边递过来边道:“区别还是挺大的。   “这一轮我看过了,还是八个人。处在第三轮的住在二楼的两个女生,处在第二轮的是我俩和司机。唐梦龙、谭涂和那个被刀的男生都没有入住记录了,此外还多了三个第一轮的。一个姓甄,住三楼,另外两个在二楼,分别叫凌光和方……”   “方雪晴。”许冥望着屏幕里的登记册,喃喃接口。   片刻后,又似想起什么,赶紧将相册往回翻。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在另一份资料的照片记录里,再次找到了这两个名字。   “‘预备成员:方雪晴、凌光’!”她猛地抬头,“他们也是安心园艺的人!”   “那好事啊!”邱雨菲一听这话,眼睛登时一亮,“他们好歹是业内人,和他们一起,至少能更安心点儿!”   “……这倒未必,还是警觉些吧。”许冥说着,似是想到什么,看了眼旁边沉默的顾云舒。   顾云舒依旧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只是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她眼神似乎比之前更恍惚了些。   许冥也曾询问过,问她当时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失控,变得那么莽撞。顾云舒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停地道歉,许冥见状,便体贴地没有再问了。   收回目光,许冥略一沉默,却又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   “不过,业内人士的话,对我来说,可能真有大用。”   邱雨菲:“?”   不等许冥回答,鲸脂人已经从包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嘻嘻,她作为怪谈拆迁的特派业务员,刚和这边的域主约了明天面谈。   “怎么谈还是个未知数,估计是打算找那两个安心园艺的,套点关于蝴蝶的情报临时抱佛脚吧。”   “……啊?”邱雨菲愕然瞪大双眼,“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你们就玩这么大了啊?”   以前还只是盗窃,现在直接上升到诈骗?   “我也没想到我随便忽悠下,就把域主给忽悠出来了啊。”许冥说到这事儿就头痛,“好消息是,这次的机会,如果能把握好,我们或许能直接出去也说不定。”   毕竟铺垫都已经做好了,到时候若能忽悠得更到位,这边的域主为了等外援来拆蝴蝶,搞不好真会把她们放了。   问题就在于,怎样才能忽悠得更到位?   “重点肯定是在蝴蝶。在这方面我们得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许冥抿唇,“问题是,从唐梦龙那边,我们收集到的相关信息也是有限……”   “对哦。我们手头的记录才记到他第二轮结束。可蝴蝶就是要等第三轮才会出现的。”邱雨菲明白过来,“我们正好就缺这部分的情报!”   “可安心园艺的人那里可能会有。”许冥道,“唐梦龙的日记里说过,他的情报会及时传回组织。”   “但是去找他们的话,我们又该用什么身份呢?”邱雨菲蹙眉,“难道也要打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吗?”   “……恐怕不成。”许冥琢磨了一下,果断摇头,“这种名字,说出去他们信不信另说,万一被当作什么奇怪的组织防备,那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只是作为误入的人类,寻求帮助呢?”鲸脂人晃荡着双腿坐在桌沿,慢悠悠道,“那个唐梦龙,不是说他们会以保护普通人为先吗?”   “……”许冥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这或许可行。”   相较而言,这种“需要帮助”的形象,或许更容易获得对方信任。   “那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邱雨菲却道,“我怀疑这样的话,可能反而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冥不解地看过去,“怎么说?”   “你想呀,他们这种组织,神神秘秘的。你一个普通人去接触,就算对方真想帮你,首先想的肯定也是怎么保护你,带你逃出去,而不是给你分析,我们现在处在多糟糕的境地里,我们手里有哪些线索……   “再说了,唐先生那边的情报我们也看过,乱得很,他们那边有没有推出逃出的方法也不确定……假如我是专业人士,我对求助者肯定报喜不报忧,说得越多别人越容易多想,还不如撒点谎,喂颗定心丸,干嘛非说实话。   “另一方面,对于专业人士来说,怎样的求助者才算最省心呢?当然是不要多问、不要多动,乖乖听话的那种。情报什么的,和你分享,能带来什么好处吗?不能吧。”   邱雨菲振振有词地说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当然,只是我的推测哦。不过我是觉得,如果你把自己的身份只定位在求助者的话,那在信息分享方面,你就会显得比较被动了。”   许冥:“……”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她略一沉吟,拍上额头,“确实,从他们的立场,多半不会和普通人分享太多线索……”   不光因为邱雨菲说的那些。就之前和安心园艺打交道的经验来说,许冥觉得他们的态度,本身就更倾向于将普通人拦在怪谈世界之外。   在这种倾向下,他们可能确实不会向普通人透露太多。   “要不云舒你还是去8307看看?说不定唐梦龙的电脑还在那儿……”许冥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开口,目送着顾云舒翻下窗户——虽然她是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唐梦龙的名字都不在登记册上了,没道理他的东西还在。   “要么就是在求助的同时,体现我们自己的情报价值,从而达成情报互换。可是我们的情报本身就大多来自唐梦龙,他们那边多半也有……”邱雨菲还在顺着之前的思路琢磨,“我们有什么独家情报吗?”   “有他们可能不知道的,但不多。”许冥闭了闭眼,又开始破罐破摔地乱出主意,“要不我拿怪谈拆迁办的情报去和他们换?你们觉得他们会感兴趣吗?”   “你做梦呢。”鲸脂人不客气道,“梦也不梦个大点的。你干脆许愿他们直接上门来找你打听好了,省得还要琢磨怎么过去套近乎……”   许冥没好气地看它一眼,直接将它按进了包里。对面邱雨菲却似想到什么,刚要说话,又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房内的两个女生面面相觑,片刻后,许冥抬手,让邱雨菲坐在位上,自己则起身,拖着脚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哪位?”   “呃,您好!”门外,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立刻抬头,旋即露出礼貌的笑容,“果然,我就猜到,住在这儿的一定是您。”   许冥:“……???”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凌光,是安心园艺的外勤人员……”年轻男子说着,掏出一张印着叶子图案的名片,从门链下递了进来,“我这次来找您,是有些事想问您。”   “……”许冥默默收下那张名片,与屋内的邱雨菲交换了一个眼神。干脆解开了门链,将门完全打开。   “您好。”她正式和对方打了招呼,却没有将他邀请进屋的意思,“请问,您是要问什么呢?”   “哦,这个其实还挺多的……”凌光再次笑起来,只是笑容中依旧只能看到客气和礼貌,看向许冥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试探:   “但方便的话,能先向您打听下关于怪谈拆迁办的事吗?”   许冥:“……”   默默将正在脑海里狂吼“见鬼了”的鲸脂人喝退,她努力稳住表情,再次抬头:“当然可以。   “不过我能先问下吗?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词?”   “……”   凌光目光游移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许冥见状,心里一咯噔,赶紧又补上一句:“请不要说,是听哪个朋友、或是哪个死人说的。   “怪谈拆迁办的存在并不是秘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角落都能探听到的。”   “……”对面的男人闻言又是一顿,显然是准备出口的谎言被堵死了。片刻后,又见他轻叹口气:   “行,既然如此,我也不隐瞒了。   “实际上,是刚才您与域主对话的时候,我们正好听到了一些,因此有些好奇……毕竟,能拆怪谈的组织,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很难不在意。   “所以,许冥小姐,方便的话,能不能请您与我们,好好聊一下呢?”   许冥:……我就知道!   “可以啊。”她当即答应了下来,“正好,我其实也有事想要找你们。”   “找我们?”凌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因为……”   许冥正要说话,忽似想到什么,话语蓦地一顿。   等一下——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男的说,他听到了我和域主的对话。   那他听到了多少?有听到关于拆迁计划的部分吗?那如果从他的立场,不,是从从人类的立场来看这事……   如果只是因为对“怪谈拆迁办”好奇,他们会这么快就找过来吗?他们主动上门,是否还有着目的?别的,更紧迫的目的?   许冥眸光闪动,原本将要出口的话语瞬间滞于舌尖。   又过片刻,方听她万分艰难地开口:   “因为,我其实不是什么怪谈拆迁办的特派业务员。”   凌光:……   凌光:“啊?”   许冥:“嗯。”   鲸脂人:“……喂!”   “你想干嘛!”它又要疯了,在许冥的脑海里摇头晃脑,“你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说实话啊!你自己不都说了,普通人在情报分享方面很吃亏的……”   “你闭嘴!”许冥赶紧在意识里将它喝止,随即抬头,冲着正在傻眼的凌光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怎么说呢,这事其实还挺尴尬的。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会被你们撞见那个装模作样的场景……但既然你都问了,那我也没必要隐瞒。   “那时候,我其实是在忽悠人。我只是在模仿那些特派业务员的样子,但我实际上根本不是……   “我只是一个不小心被卷进这里的……怪谈拆迁办的,实习生。   “许冥是我的上司,我的名字,其实是顾铭。” 第三十章   同一时间。   二楼·8201内。   方雪晴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本黑皮封面的笔记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紧张得直舔嘴唇。   ——还差五分钟。   距离她和凌光约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 凌光还没回来, 那她就必须采取某些措施了。   方雪晴默默想着,再次看了眼手里的本子。看外表, 那只是一本很普通的黑皮硬面抄, 可若是将它翻开来, 就会在其中的扉页上,找到一行意味不明的字。   ——十一号规则书。   以质数为编号,说明这本规则书诞生时只熔入了一个根, 再加上方雪晴的这本规则书,从诞生到现在,都没怎么升过级, 也没再熔过其他的根, 这就导致她的本子功能相当单一……但即使如此,对她和凌光而言,这也是堪称杀手锏的宝藏工具了。   原本是为了留着,对付域主的时候用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也只能先拿出来了。   毕竟,怪谈拆迁办——对待这种立场不明又陌生古怪的神秘组织, 再怎么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思及此处, 方雪晴脚步微顿,不久前与凌光的对话, 亦不自觉地再次涌入脑海——   “怪谈拆迁办……嗯,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你也看到了,它确实是存在的……”   “现在的重点是她们的立场。且不论拆除的手段,他们拆除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为了保障人类平安的话,又为什么要说出‘拆一部分留一部分’之类的话?”   “……对,我也在觉得应该直接去谈谈。那女孩当时的话未必能当真,也可能是为了救她的同伴所以虚与委蛇。怕就怕她是认真的……”   “总之接触一下,探探口风。如果实在无法达成共识,那也只好冒些风险了。反正论绑架的话,你还是挺专业的,对吧?”   “……”   有一说一,什么叫绑架我是专业的啊?   方雪晴不由自主地在内心吐槽一句,下意识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让她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去和那个自称是拆迁办业务员的女孩沟通,确认拆迁办的性质。假如靠谱,就设法劝说她修改拆迁方案,争取一次性将整个怪谈都拆掉——这就是凌光这次出去的目的。   假如沟通失败,那只能采取B计划。由方雪晴这边发动规则书,将那些怪谈拆迁办的人都先控制起来。能控多久控多久,总之先阻止她明天和域主的面谈就对了。   原因也很简单——一来,设法再争取些好好交流的机会。毕竟你要拆也拆个大的啊!光拆个菟丝子,怪谈依旧留在这儿,到时候域主一家独大,对人类而言反而是个更大麻烦;   二来,当时那个女孩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到了。   如果他们没有及时提供报告,那他们背后的组织,是很可能连白棋带蝴蝶一起拆掉的。   这对安心园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不管靠不靠谱,总得尽力争取一下。   就是不知道凌光那边现在交涉得怎么样……主要他俩都是外勤,年纪又轻,都没怎么接受过交涉方面的训练。相比起来,对面的可是资深业务员,看着又是老手,能和域主谈笑风生的那种……   方雪晴并不太想灭自己人威风。但恕她直言,别的不说,光是气场这一项,他俩就已经被人吊起来打了。   这个念头让方雪晴不由抿起唇角,内心的警觉与担忧也愈演愈烈——就在此时,却听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方雪晴心中一动,赶紧冲到了门边。打开房门一看,却登时有些傻眼。   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   左边的那个是凌光;右边的那个,却正是不久前正在域主跟前侃侃而谈的……那叫啥来着?高级业务员?   “嗯……”方雪晴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是不是该先问好。注意到那女生微垂的眼帘与明显紧张不安的神情,更是一脑袋问号。   ……所以什么情况这是?绑架成功了??   我都还没出手啊?   方雪晴越发一脑袋问号,不明所以地看向门外的凌光。不想后者却也是一脸复杂,顿了会儿才道:“现在情况,有些微妙……”   方雪晴:“嗯?”   “怎么说,我也还在消化中。”凌光抹了把脸,指了指旁边的许冥,“还是让她自己来跟你解释吧。”   方雪晴:“嗯??”   疑惑的目光,终究又落回了那女生身上。却见不久前还气势十足的女孩,这会儿身上却是半点不见之前的派头,对上目光的刹那,甚至还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相当局促羞怯的笑容。   方雪晴:“……”   嗯???   *   于是,又五分钟后。   依旧是8201室内。   顺手将一瓶自带的矿泉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方雪晴缓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勉强理清了方才听到的内容。   “也就是说,你确实是怪谈拆迁办的员工没错,但只是个实习生……会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旅游时,不慎碰上了死人?”   “……嗯。”许冥接过矿泉水,拧开小心喝了一口,很快便又放下,“我还有个同伴,叫邱雨菲。之前应该跟你们也有接触的……我就是和她一起进来的。”   “邱雨菲?”方雪晴闻言一怔,旋即忍不住在心底“我去”了一声。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宏强怪谈的生还者之一,因为被发现拥有殴打灵体的能力,而被组织重点关注,甚至想过招揽。但最后因为对方声称已加入其他单位,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而对方声称加入的组织,正是“怪谈拆迁办”。   ……她当初知道这事时,还嘲讽了负责这事的同事好久。   “……我去。”没忍住在心底又重复了遍,方雪晴默默给那个同事道了个歉,又盯着许冥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顾铭!”她蓦地直起身体,“你也是宏强的生还者之一!”   不仅如此,她之前还见过她——组织之前利用规则书,从宏强怪谈里提取了一小段生还者的逃生录像。这一段里只出现了两个人,除了邱雨菲,就是顾铭。   只是录像里的影像较为模糊,她在走廊时又没仔细看过对方的脸,再加上对方那时自称“许冥”……这才导致她一下没对上号。   “嗯……对。”许冥话语一顿,似是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选择了承认。随即又见她有些尴尬地抬了下唇角:“抱歉啊,关于宏强里的经历,我之前也没有对你们的人说实话。”   “???”凌光坐在旁边,听得有些茫然。宏强怪谈的事他当时并没有跟进,导致现在完全接不上话;方雪晴却似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不由往前倾了倾。   “怎么说?”她问许冥。   “……其实,在宏强怪谈之前,我就已经在怪谈拆迁办兼职了。”许冥再次垂下眼帘,“当时我们能逃出来,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但因为有保密协议,我不能把单位的事往外说,所以就没告诉贵司来访的人。”   凌光:“……可你现在就在往外说啊。”   “特殊时期,没有办法嘛。”许冥抿唇。   “……不是,你等等。”方雪晴还在那儿努力捋时间线。   “也就是说,你其实一早就加入了怪谈拆迁办,因为这个,你们逃出了宏强。之后邱雨菲也加入。再之后,你俩出来旅游,不幸误入了这里。你试图给单位发出求救信号,你们的另一个非人同事,云姐就进来找你们,但没能救出去。然后你们就一直被困在这儿,直到今天,云姐被酒店的人抓到,你为了保她,所以才假称是你们单位派来的考察人员……”   “嗯。”许冥再次点头,毫不犹豫,“对,就是这样。”   方雪晴:“……”   “哦,这就难怪了。”再次回忆起那段来自宏强怪谈的录像,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她第一次看那录像时就觉得奇怪。明明邱雨菲才是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然而相比起来更加镇定的,却是旁边安安静静的顾铭。   这么一来,就全对上了!   “我就知道。”方雪晴抱起胳膊,不由为自己出色的洞察力而感到赞叹。   “……”另一边的许冥默默听着,却是不知第几次暗暗捏了把汗。   好险——她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虽然之前有考虑到这种情况,但直接被方雪晴认出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慌了下。还好她之前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来的路上也特意想过该怎么圆这个事……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方雪晴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什么……但看样子,这波应该算应付过去了。   许冥默默想着,总算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凌光迟疑着再次开口:   “抱歉,我不是想质疑你的话,只是有些问题,我还是很在意……”   他抬眸看向许冥,略一沉吟,谨慎出声:“毕竟,就我们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场景来说,我真的很难相信你只是一个实习生。”   许冥:“……”   果然。我就知道。   “呃,如果你是说那个突然打开的、黑压压的特效的话,那其实是我其他同事假扮的。”她想了想,试着道,“它们是和云姐一起来的,不是活人……”   “——哦!”方雪晴听到这儿,又是一阵恍然大悟地点头。   她终于想起来当时为何看顾云舒的衣服眼熟了——他们沿着高速公路兜圈子时,她曾在在路边见过一个女鬼。穿的就是差不多的保洁制服。   而且当时那女鬼旁边,确实也围着大片黑色的影子……   又对上了!   “你先别哦来哦去的,我还在说话。”凌光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转头再次看向许冥,“不好意思,但我指的不单是这个。”   虽然那一瞬间的特效也确实很吓人就是了,压迫感拉满。   但最让他在意的不是这事。   “当时的你,表现得非常镇定、游刃有余。”凌光思索片刻,缓缓道,“哪怕站在你面前的,是这个怪谈的域主。”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实习生应该具备的素质。”面对许冥局促的目光,凌光终于给出自己的结论,“你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新人。你到底是谁?”   许冥:“……”   她缓缓抬眼,正对上凌光探究的视线。沉默片刻,终于放弃般地呼出口气。   下一秒,就见她直接打开自己包,掏出一张卡片,直接递了过去。   “……”凌光不明所以,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有许冥的照片和真名。写的正是“顾铭”。   “看到了吗?我说了,那个才是我的名字。”许冥再次叹气,颇为无奈地坐直身体,“至于镇定,我也说了,都是在模仿单位里的正式员工。”   “许冥是我直属上司的名字,也是拆迁办的主任。我平时都在她手下做事,有些腔调,自然而然就会了。只能说,感谢领导好榜样。   “至于你说的面对域主的态度……”   许冥撇了下嘴,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新人培训时就已经练出来了,这里的域主长得也没有很歪瓜裂枣,所以也还好。”凌光听见她如此说道。   ……这让他的眼神越发微妙了。   “等一下。”凌光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体,“你们,新人培训……培训怎么和域主面对面?”   许冥:“……”   其实我没这么说,但你要这样想,那我除了“啊对对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不只是域主啦,和其他存在的交际也在培训范围内……不过域主确实是培训的重点。”   许冥抬了下唇角,仍是那副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是十分老练,甚至还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毕竟我们拆迁办的业务,大部分都是要和域主直接谈的。如果在谈判过程中露怯,那不仅是失态,对于谈判结果也会有很大影响。所以如何在域主面前保持冷静,以及一些相关的沟通技巧,一直是我们培训的重中之重……”   许冥说到这儿,有些腼腆地再次笑了下:“其实我还是太嫩了。我们许主任,她在这方面就比较专业。”   凌光:“……”   嫩?   他回忆起自己和方雪晴初见域主时,被吓得连头都不敢往外探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许冥的这句自我评价。   ……落后太多了。   凌光不由自主地想到。   在新人培训这条起跑线上,他们果然还是落后太多了。   话说回来,连带的实习生都这个素质……   那个许主任,到底什么来头?   凌光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另一边,许冥察言观色,见凌光也没再抛出更多的质疑,终是真正松了口气。   见时机已经差不多,她也没再耽搁,赶紧开始了下一步推进。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请问,你们还有别的要向我确认的事吗?”   “如果暂时没有的话,那能不能听一下我的请求?拜托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帮助。”   “……”   凌光与方雪晴对视一眼,后者略一沉吟,终是点了点头:“你先说吧,有能帮的,我们会尽力。”   “那太好了!”许冥感激地开口,不加掩饰地露出庆幸的表情,“其实事情也很简单。”   “你们既然围观了当时走廊里的事,应该也知道,域主约我明天面谈的事儿吧?”   方雪晴:“……”   知道是知道,不过我们听到的是你自己约……她默默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嗯,然后呢?”   “我觉得这次面谈,或许能给我们逃出去的机会。就算没有,我或许也能趁机获得更多线索。”许冥缓缓道,“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能应付过这次面谈,不让域主察觉出我是个冒牌货。”   凌光蹙眉:“所以……?”   方雪晴却是忍不住“诶”了一声。   “还不明白吗?所以她需要情报!足够让身份站住的情报!”她说着,再次看向许冥,“那你现在是缺哪一部分?”   “蝴蝶。”许冥不假思索,随即面露难色,“我对这个的了解,其实很少。只知道它是和域主相对的势力,别的却并不了解……”   “刚巧二位也在这个怪谈里,所以就想来问问,你们能不能在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   这话一出,方雪晴和凌光却是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跟着就见方雪晴“嘶”了一声,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尚未出声,却又被凌光抬手拦住。   “不好意思,请再等一下。”凌光似是意识到什么,看向许冥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探究,“这么说来,有些奇怪啊。”   “我们是第一轮入住,在此之前也和你没有直接接触——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许冥:“……”   要死。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之前还真盘忘了这事。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在脑袋里喝止了鲸脂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笑,一边深吸口气,徐徐开口:“严格来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至少在凌光先生正式登门之前,我并不知道。”   “但我知道,安心园艺的人曾经来过这儿,而且一定还会再来这儿。”   “……”再次与方雪晴迅速交换过眼神,凌光身体微微前倾,“怎么说?”   “理由有两个。”许冥道,“第一,我手里有我第一轮时就收集到的一些情报,其中有一项,是来自别人的口述资料。那人亲口提到,她曾经见过持有叶子图案名片的人。和同时和‘怪谈’以及‘叶子’两个元素相关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贵司。”   “第二……就是我其实在误入这里之前,就听说过这个怪谈。从我们许主任嘴里。”   许冥尽可能平静地说着,仿佛这事真的发生过:“当时她正在和别人闲聊,恰好提到蝴蝶大厦,顺口说了句——   “‘蝴蝶大厦的话,安心园艺那边不是一直有在研究吗?去年到今年,始终都没什么进展,也是可惜。最迟四五月,应该会再派一拨人吧’。”   许冥说到这儿,再次看向另外两人,一脸的诚恳且无辜:“我当时正好听到,就有这个印象。所以进了这个怪谈后,就一直在留心找你们的人,想看看能不能抱大腿。”   “……”   她这话说得轻巧,对面听着的两人,却是再次变了脸色。   原因很简单——那个许主任,全说对了。   安心园艺确实从去年开始就在留意这个怪谈了,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曾外派过不止一拨外勤人员,却无一生还。   因为评估出的危险程度太高,组织内还为是否要派人探索讨论过好几次,最终定下让唐梦龙他们再来探一次,时间恰好就在四月底。   问题是,这些东西,本该都是保密的。即使是他们公司内部,也就只有任务相关的人员才能了解这些……为什么那个许主任,随口闲聊,就给抖得清清楚楚?   ……这个怪谈拆迁办,到底什么来头?   凌光二人的目光再次凝重起来,许冥见状,却是再度暗松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   她不无庆幸地想着,还好上一轮研究唐梦龙电脑时,邱雨菲特意拍下了相关档案内容;又还好自己先前整理情报时,特意记了下相关时间。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拆迁办的逼格是不抬不行了。抬得越高,她越稳,既然如此,能装的机会就别放过。   “嗯……大致就是这样了。”许冥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二人,“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一个问题。”短暂的沉默后,率先开口的,却是方雪晴。   她认真看向许冥:“你刚才说,你上一轮收集到的情报里,有关于我们其他同事的。能请你告诉我们,那具体是什么吗?”   “……”许冥念头飞转,略一纠结,还是说了实话,“是一份嘱托。”   “我们当时,是问的一个正处在第二轮的房客。她说,她是在电梯里见到你们同事的,他不断对她说,要她记住那个片段,还说,如果遇到你们,一定要转达——   “不要留……不要流淌。”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本想按照自己的猜测说“不要留糖”,又怕自己猜错,遂还是改回了薄荷所说的“不要流淌”——不料话音落下,在场两人却是再次愣住了。   “……不要留糖?”又过片刻,才听方雪晴惊疑不定地开口,“奇怪,为什么是‘不要留糖’?”   “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第三十一章   老实说, 在方雪晴开口那一刻,许冥其实有点被吓到。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所以, 他之前给你们的情报不是这个?”许冥试探道,“他之前的建议是‘要留糖’?”   方雪晴犹沉浸在思索中, 闻言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许冥瞬间了然。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 托人转述的话却是很有歧义的“不要留糖”——这针对的,本身就是一条已经存在的建议。   “那能再冒昧问下吗?”许冥尽可能显得诚恳, “他之前, 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作为目前唯一一个存在到五轮的人, 唐梦龙的情报有着绝对的价值。而且许冥有预感,更多的关于蝴蝶的信息,就在对方第三轮和第四轮的记述中。   方雪晴看他一眼, 张口便要说话,凌光却再次蹙眉,抬手打断了她。   “等一下。”他怀疑地看向许冥, “你要问的不是蝴蝶的情报吗?而且, 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们手里有对方给的信息?”   许冥却奇怪地看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多余的问话。   “目前可确定的,一共就两个势力,蝴蝶和酒店。白棋糖果是酒店给的,可以用来对付怪物,而这怪物多半属于蝴蝶一方, 所以我猜测, 你们同事对这个糖果的态度,大概率和他对蝴蝶的研究有关。   “至于第二个问题……”   许冥眨了下眼, 面不改色地开口:“我其实也不确定。但我听主任说过,贵司有专门的情报交流手段,能做到即使是在怪谈区域中,也能将发现报告至本部。她提起这事时,还挺羡慕的来着。”   ——一句话,既抬了对方,也抬了自己,完美!   许冥说完都忍不住在心底给自己鼓个掌。再看安心园艺的两人,凌光姑且不提,至少方雪晴看着已是十分受用。   “也没那么厉害啦……”她轻声咕哝着,对上许冥求知若渴的眼神,又是一顿。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   “其实你猜得没错,糖果这事,确实和蝴蝶有关——不过话说在前面,当前的情报,我们可以共享,但未必保真的哦。”   “不保真?”许冥眼神微动,“怎么说?”   “因为现在所有的相关线索,都是来自我同事的报告。”这回说话的却是凌光,“可我们无法确定他当时的精神状态。”   “……?”许冥脸色微变,“意思是,他提交的信息都很难理解?”   凌光却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   “最令我们困惑的,也正是这点。”   *   正如许冥所猜测的,唐梦龙关于蝴蝶的记录,只要记录在他的第三、第四轮。   方雪晴和凌光这回也没再隐瞒,直接分享了相关的笔记。许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凌光会给出“恰恰相反”的评价。   因为这部分的情报,至少在她看来,非常清晰,也足够有逻辑。   记录从第三轮第一天开始,此时唐梦龙的同伴老张,已经被杀,被人当做了提前开启循环的牺牲品。而在这一轮里,杀人的A小姐却已不知所踪,唐梦龙成为了整个酒店中循环“圈数”最高的人。   又或许是因为他和A不一样,他没有经历过密室,所以即使进入第三轮,他依然保有相当不错的精神状态,也有足够清晰的认知,去记下第三轮发生的种种变化——   首先,酒店名字真正发生改变。从第一轮的“魔方大厦”彻底变成了“蝴蝶大厦”。其次,房间内开始出现各种带有蝴蝶的摆设和饰品;而最令人惊讶的,是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两份房客须知。   第一份,依旧用的是“魔方大厦”的名义,种种要求和第二轮的房客须知大差不差,只是在餐厅的开放时间上再次做出改动,信誓旦旦餐厅暂停开放,房客仅可通过前台预定餐食;还有,就是在对“白棋糖果”的处置上提出了新的要求。   它依旧建议房客在遇到“奇怪东西”时,使用糖果以保平安;但同时也要求房客在使用过一次后,要立刻将剩下的糖果全部捏碎扔掉。如果有工作人员上门表示要回收糖果,不要相信,也不可交出。   第二份的房客须知,却是打着“蝴蝶大厦”的名号。然而这与其说是“房客须知”。不如说是一份告密信,它直接戳破了房客已经被酒店困住的事实,并积极为他们提供了各种解决方案。   包括但不限于躲进任何一间带有“13”的房间;看到蝴蝶时安静地注视至少一分钟;尽可能地收集白棋糖果,等着交给蝴蝶;以及那种能最快结束当前循环的方式。   去杀一个人。杀完一切就都结束了。   房客都是假的,它们没有脑袋。工作人员都是假的,它们是吃老鼠的猫,长着钟一样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当蝴蝶翅膀撒着鳞粉飘过时,你才能在它的掩映下,窥见一丝半缕的真实。   ——起码唐梦龙看到的那份房客须知上,是这么写的。   明显带有蛊惑意味的文字,不过从接下去的记录看,他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之后的记述依旧清晰——   入住第一天,除了两份说明外,未在发现更多。独自出去探索,酒店没有任何变化。   入住第二天,视野范围内偶尔能瞥见蝴蝶翅膀一闪而过,若是去寻找的话,精神会出现恍惚。   入住第三天,能看到的蝴蝶更多了。若是盯着看,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如果跟着蝴蝶的移动轨迹行动,会看到走廊里出现陌生的房间,不过难以看清门牌号。   入住第四天,能隐隐看到门牌号了,依稀辨出“13”的形状。办理退房时,酒店前台的态度和以往大不相同,变得十分冰冷且防备。   另一方面,这一轮,唐梦龙除了四处调查之外,也有注意时刻提醒其他房客,帮他们规避风险——或许正因这点,这一次循环过得十分平静,只在退房那天,出了一次意外。   又有两个人被困在了密室里。没能赶上退房的时间。   “……哦豁。”许冥看到这里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就对上了——被困的人里,估计有一个,正是谭涂。   他这会儿应该是第一轮,死里逃生后直接进入第二轮。等唐梦龙第五轮的时候,他恰好第三轮,正是和蝴蝶产生联系的时候。   ……就是不知道,接下去的第四轮,又是个什么场景?   许冥默默想着,下意识地又往后翻了一眼。在看到后面大片的空白时,却不由一愣。   “那个。”她探询地点头,指了指手里的空白本子,“没有了?”   “其实是有的。”方雪晴耸肩,“但我没抄。”   许冥:“……?”   “公司觉得那些文本可能不安全,所以禁止抄写……”方雪晴道,“但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复述。”   许冥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方雪晴也没耽搁,喝了口水,直接道:   “简单来说,就是第四轮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又看不见蝴蝶了。   “有特意去寻找,可看不到半点蝴蝶的踪迹。同时,酒店终于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凭空多了无数房间,无数陌生的房客——更诡异的是,那些房客,他们好在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交流、无法碰触,且每天都在重复着固定的行动轨迹,就好像……”   “NPC一样?”许冥试探地接口。   回应她的,是方雪晴肯定的眼神。   “当然,那些还处在正常轮次中的房客还是能接触到的。只是不知为什么,经常找不到他们人。酒店的工作人员也是,见到的频率比过去低了很多。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什么奇怪的?”许冥不敢相信地重复一遍,“那房客须知呢?房客须知又有什么变化?”   “没有房客须知。”凌光在旁边补充,“至少他说没有。”   ——也就是说,可能是有的。   听出凌光的隐藏含义,许冥不由抿了抿唇。   “然后呢?”她轻声问道,“留糖的建议,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出的吗?”   “确实。”方雪晴直白点头,“恭喜你,又猜对了。”   许冥:……谢谢,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个建议,其实建立在唐哥对这个怪谈的整体分析上的。”凌光缓缓道,“给出的时间,正是在他正经历第四轮的时候。”   当时,或许是因为已经完整地经历过多次循环,唐梦龙自问对情况有了一定把握,也开始试着将自己的解读和分析写进了报告中——   他认为,目前怪谈中明显分为两个势力,一个是怪谈的主体,也就是酒店,即“蝴蝶大厦”。而随着循环出现的“蝴蝶”,则是寄生于其中的菟丝子,目的就是渗入酒店的前三轮循环,趁机偷走食物。   他们之前通过“扒手”获得的两条额外提示,实际都是针对的,也正是“蝴蝶”。   第一条,尸体养出动物,动物养出老鼠,老鼠养出蝴蝶,蝴蝶寻找剪刀,剪刀供奉尸体——   前三轮中,出现的怪物都是蝴蝶的化身,所以酒店会提供白棋糖果进行驱逐。而随着循环的进行,怪物的模样会越来越接近蝴蝶的本体形态,这也正是蝴蝶逐渐渗入循环的证明。   所谓剪刀,指的则是那些进入第三轮后,被蝴蝶蛊惑的人。蝴蝶欺骗他们,用他们杀人。   唐梦龙猜测,那实际应该是某种献祭仪式,也就是所谓的“剪刀供奉尸体”。而凭借这献祭的力量,蝴蝶可以进一步破坏循环,使循环的天数在整体上减少一天。   第二条,就更好理解了——   【越循环,越靠近,时间会拉近它的振翅声,死里逃生的人,听得最清晰。】   前半句和之前的分析完全能对上;之后后半句中“死里逃生的人”,指的自然是那些曾经被困在密室中,却因为循环重置而逃出来的人。   密室是蝴蝶的偷猎手段,那些曾经进入过密室的人,会自然蝴蝶产生联系,因此更容易被蛊惑,也更容易被利用。   除此之外,从其他细节处,也能看出前三轮中,蝴蝶对规则的逐步入侵,包括但不限于对餐厅的侵占、对顾客认知的影响、对房间的摆弄……越循环,它的存在感越强。这也是为何前三轮中,每一轮的房客须知都不一样。   唐梦龙认为,从第二轮起,蝴蝶就已经开始干涉规则,在房客须知中混入自己的文字。而到了第三轮,蝴蝶的干扰到达了顶峰,形成的规则,甚至足以盖过怪谈的主体。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作为菟丝子,蝴蝶的影响只存在于前三轮——这是唐哥给出的结论。”方雪晴最后总结,“而从第四轮开始,蝴蝶将无法继续干涉偷猎,房客们也会接触到真正的‘蝴蝶大厦’。所以关于怪谈的重点,其实是在第四轮之后。”   只可惜,对于第四轮之后的资料,他们目前缺失严重。   此外,随着入侵加深,蝴蝶显然也逐渐拥有打破循环的能力,且对白棋糖果的需求明显提升。因此,当时的唐梦龙推测,白棋糖果或许是一种对蝴蝶有益的存在,并在记录中建议,将蝴蝶需要的白棋糖果全部留着,留到第三轮,让蝴蝶进一步提升状态。   这也是“留糖”这个建议的由来。   许冥闻言,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几个意思?他想利用蝴蝶打败域主?”   “打败倒不一定,不过随着它实力的提升,域主的行为肯定会更加受限。”方雪晴道,“甚至可能倒逼域主修改怪谈规则,以展开进一步防御。”   域主若要修改既定的规则,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换言之,这对人类而言,将是一波很好的削弱。   还有一种更理想的状态,就是成长到一定程度的蝴蝶,能直接干翻域主,拿到这个怪谈的根——这又会导致两种状况。第一,蝴蝶抢到根后选择离开,这个怪谈就会开始自然崩塌;第二,蝴蝶没能抢走根,但掠夺到了根的掌控权。那它就大概率会成为新的域主,原地建立新的怪谈。   而新怪谈的形成是需要时间的。这意味着这鬼地方将封闭一阵子,至少一两年——对人类而言,更是好事。   这个建议也很符合安心园艺一贯的行为作风,所以当时接受报告的人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直接提交了上去。   直到又过两天后,仍处在第四轮的唐梦龙,忽然给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发言。   “奇怪?”许冥挑眉,“怎么个奇怪法?”   “他说酒店的地图突然有了非常重大的改动,让他老是走错路。”方雪晴轻轻道,复述时没有半秒的迟疑,可见对这句话印象很深。   “以至于经常撞到自己的角。”   “……?”   许冥又是一愣:“角?什么角?”   “不清楚。”方雪晴道,“但看他表述,应该是指头上长的角。”   “……”这下许冥更糊涂了,“所以他,有长角?”   这又什么状况?某种新的畸变特性吗?   方雪晴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诡异的点就在这里。”   唐梦龙是人,人不会长角。   可从那之后,他报告里却时不时提到这事,不断提到自己的角……而且用词极其理所当然,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似的。   甚至在他最后提交的那份报告里,他还提到了自己的“蹄”。   他说,自己的蹄子真美啊。   许冥:“……”   她想象了一下唐梦龙当时写下这句话时的状态,一时竟有些头皮发麻。   “就因为这个,他原本提供的资料也变得可疑起来。”方雪晴抱起胳膊,没忍住叹了口气,“因为我们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受影响的,所以所有第四轮相关的信息,都不得不打个问号。”   许冥:“……包括他给出分析和建议?”   “老实说,这部分我原本觉得还挺合理的。”方雪晴直言,“直到你说了那句,‘不要留糖’。”   许冥唇角微抿,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句话并未出现在他的报告中?”   “绝对没有。”方雪晴十分肯定,“而且按照你描述的场景,他当时应该是正处在想要传达信息,却已经来不及的状态,所以只能临时切换特性,好委托偶遇的人来给我们传话……”   唐梦龙本身的畸变特性是“墙头草”,拥有可以切换成其他特性的能力。而他在委托别人带话时,很可能已经切换成了“黄鱼脑袋”。   这个特性可以让同怪谈区域内的人类,牢牢记住一件事情,相关记忆将不会因任何原因而被抹除。   另一方面,墙头草二次切换特性,是会给身体带来很大副作用的。即使如此,却仍要坚持使用……足见唐梦龙想要传达的心情有多迫切。   ……但如此迫切的行为,配上一个“不要留糖”的提示,就让人有些糊涂了。   “留糖,说白了就是为了壮大蝴蝶,继续制衡酒店。”许冥面露思索,“他又说不要留糖……也就是觉得,蝴蝶不能继续壮大咯?”   “这也是我觉得困惑的地方。”方雪晴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看样子已经默认将许冥纳入可讨论的范围了,“因为抛开他最终表现出来的诡异不谈,至少前面的报告,尤其是关于蝴蝶的分析和处理那块儿,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逻辑。   因为人类自身的力量有限。所以驱狼吞虎,一直是他们惯用的策略。尤其是很多怪谈,往往不会在明面上给出出口,菟丝子和树的内斗,就是人类逃出的最大机会。   这也是他俩当初听到许冥要拆蝴蝶就紧张的原因——能把树拆掉当然是好事,可拆菟丝子?那就未必了。   许冥一时却没回应,只继续咂摸着唐梦龙留下的话,咂摸了一会儿,忽似想到什么,蓦地抬起了头:“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之前搞错了?”   另外两人:“……?”   “唐梦龙提议让蝴蝶壮大,是因为他认为蝴蝶是菟丝子。”许冥缓缓道,“可假如,它并不是呢?”   “不是菟丝子?”方雪晴蹙眉,“那它是什么?”   “嗯……可能也是树?”许冥不太确定地开口:“或者它才是域主?”   蝴蝶大厦,蝴蝶,这两名字听着就很般配。   “不可能。”方雪晴却道,“域主肯定是酒店本身。”   许冥:“……?怎么说?”   “‘当进入怪谈的核心区域后,接触到的第一份规则,必定是来自域主的’。这条鉴定法则到哪里都适用。”方雪晴语气笃定,“而我们进入这里后接触到的第一套规则,正是酒店给的房客须知。”   许冥闻言面露思索,喃喃道:“可不是说,来之前还有高速……”   “高速当然不算啊。”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和方雪晴的声音齐齐响起,许冥被吵得一怔,旋即便见凌光也跟着点头:   “高速属于边缘地区。类似于一个围绕在核心区域周围的缓冲带。”   这种非核心区域,倒是谁都可以轻易留下规则的了。虽然他们也没在那里见过任何规则就是了。   许冥恍然大悟地再次点头,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这话,之前顾云舒也和你说过。”   许冥:“……?”   “不过是第一轮的时候,你应该忘了。”鲸脂人继续道,“她当时还说,那高速上还有不少死人活人正在徘徊,找不到下来的出口……”   ……这么惨?   许冥再次蹙眉,正好现在说到高速的事,就顺口问了句。方雪晴倒是回应得很快:“是啊,那条高速就这样的。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机制,进来之后还得先上高速排队。排个几十个小时才能进核心区域,还一次只能进三个人。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她说得随意,许冥听着,却似又注意到什么,轻轻诶了一声。   “你刚才说,排队?”她看向方雪晴。   方雪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许冥说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我只是忽然有了一个比较离谱的猜测。”   “就是,我们现在,有没有可能,还在排队呢?”   方雪晴:“……?”   她表情一顿,一脸古怪地看了过来。许冥揉着额角,虽然觉得荒谬,却还是努力梳理着思绪,缓缓继续:   “或者说,我们凭什么确定,我们现在,就已经处在这个怪谈的核心区域中了呢?” 第三十二章   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想法, 是因为许冥听到“排队”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大学时的一次经历。   那时候她曾被邱雨菲诓去了漫展,排队排到痛彻心扉。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她当时排了近三个小时,总算排完了外场的队, 以为终于熬到头了, 不料邱雨菲却告诉她,到了内场还得继续排。   ……于是又排了两个小时, 最后还没排到。她们要去的那个摊子提前收摊走人了。   这份惨痛的经历从此成了许冥心底一道深刻的疤, 以至于一听到“排队”二字就开始自动匹配关键词。然而仔细一想——   “你们的同事, 也就是那位唐哥认为,酒店本体是域主,蝴蝶是菟丝子, 蝴蝶只能干扰前三轮循环,对吧?”   迎着另外两人愕然的目光,许冥大脑飞快转动, 尽可能地捋着脑海中那些突兀又混乱的念头:   “可假如, 我们对核心区域的判断出错了呢?假如我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核心区域,而是依旧处在前往核心区域的‘队列’中,那么哪怕酒店方是第一规则责任人,我们也无法断定它就是域主。   “另一方面,你们也说了,那位唐哥从第四轮起,给出的关于酒店的描述就很含糊了。也没有提到蝴蝶——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直到这一轮, 他才真正接触到‘核心区域’,因此认知受到了影响呢?”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后突然改变想法, 建议其他人“不要留糖”了——“留糖”的策略是建立在蝴蝶比酒店弱势,且酒店为域主本体的前提下。如果地位对调,帮助蝴蝶就等于帮助域主,那“留糖”反而是极不明智的做法了。   “……”   ……所以说,“第一规则责任人”又是什么?   方雪晴知道自己的重点有点偏,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怪谈拆迁办的内部术语吗?   许冥尚不知自己随口掰的名词也成了拆迁办专利,只求证地看着另外两人:“你们觉得,这个想法,站得住吗?”   “……”   另外两人一时却都没有回答,只拧眉迅速交换着目光。顿了会儿,才听凌光缓缓道: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你认为蝴蝶才是域主,我们一开始接触的酒店,反而是菟丝子。前几轮循环等同于进入真正核心区域的传送带,菟丝子正是利用我们‘正在靠近,却尚未真正进入’的空隙,对我们加以控制……”   许冥眉毛微动,隐隐觉得他的表述似乎和自己的有些出入,不过大体意思又似乎没错。   于是肯定点头,跟着就见凌光摇了摇头。   “可这就又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了。   “假如酒店方是菟丝子,那它的目的是什么?”   ……?   许冥听得一怔:“目的?”   “对,目的。”凌光认真道,“菟丝子,说白了就是寄生在怪谈之中,利用规则的空隙和漏洞去进行偷猎的异常存在,一般都是偷偷潜入的异化根,或是死在怪谈内却意外获得特殊力量的死人……”   “它们和怪谈正主区别最大的一点就是,它们是来偷人的,能下手的机会很少,时间必须抓紧。所以菟丝子动手往往更快、更急,追求高效率的直接猎食……也就是杀人。”   “嗯……”许冥慢慢点头。类似的内容其实她在唐梦龙留下的日记中看到过,大致概念也已经有数。   以之前的宏强公司为例,宏强本体就是“树”,是怪谈主体。藏在五楼下方的那怪物就是“菟丝子”,寄生于宏强,并借由保安的身份,偷偷捡漏。   凌光见她点头,这才继续道:“可酒店——或者说,‘白棋’目前的作为,并不符合‘菟丝子’的行动逻辑。”   按照许冥的说法,掌握在白棋手里的时间,就只有进入者在高速上兜兜转转的几十个小时,外加进入酒店后的前三轮循环而已。相比起来,高速上的那几十个小时,甚至更适合下手。   然而它们却并未在这两个环节安排更多的陷阱。就连唯一会杀人的密室,目前看来,也更像是蝴蝶的手笔。   “明明有机会,却不杀人,徐徐图之,这更像是域主的一贯做法。”凌光下了结论,“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们有着比杀人更重要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的服务……”   “可那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   这话一出,房间内又是一片安静。   许冥亦是面露思索,脑海里是鲸脂人不断附和“对啊对啊”的声音。她不耐烦地赶开鲸脂人的声音,忽又想到一事,眉毛微微一动。   “那个糖果。”她略一沉吟,决定再提供一个信息,“就是前台发给我们的,白色国际象棋形状的糖果。”   “我的同事曾经研究过,说那是根的衍生物。”   “……”这话再次引来另外两人的目光,许冥迅速整理着思绪,缓缓道:“而且那个衍生物,对怪物是会有影响的。所以,它会不会是想利用人类,向蝴蝶传递糖果,类似下毒一样……等等。”   好像还是不对。   许冥话未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这番话的问题所在。   从当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随着循环数的增加,蝴蝶方对于白棋糖果的狂热确实是在增加没错;可同时,酒店方的态度却是愈来愈谨慎的。   首先,如果是希望借由人类去投毒的话,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规则却是每个房客都只能拥有五粒糖果,而且哪怕循环,也不会再多给一枚;   其次,从第一轮起,他们对房客的建议就是“先找员工,再使用糖果”,糖果的使用优先级并非最高;到了第二轮,工作人员变得不再可靠,给出的最优解也是先寻找遮蔽物,其次才是“使用糖果”。   给人的感觉,糖果似乎一直都是个不得已的备选方案。   到了第三轮,更是直接建议房客毁掉所有尚未使用的糖果——许冥觉得,这至少能证明两点。   第一,就是它们也知道,之后的循环里,糖果已无法再派上用场了。   第二,它们实际也不希望糖果落到蝴蝶的手里。   结合鲸脂人之前的说法,这一切倒说得过去。“白棋糖果”作为根的衍生物,既是毒蘑菇,也是营养品;但从菟丝子的角度来看,这一行为反而更令人费解。   知道对方想要,也怕对方拿到。却还是坚持给每个进来的人发糖。   ……到底图什么?   许冥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下,连她自己都开始质疑自己的说法了。方雪晴唇角微抿,却是再次站在了她这一边。   “我觉得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啊,既然给糖果,必然是因为它是有用嘛。”方雪晴语气肯定道,“不然呢?总不会是单纯为了做好事。”   “……”   许冥的动作又是一顿。   方雪晴那最后几个字的嘲讽拉满,落在她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声惊雷。   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许冥下意识动了动唇,却又闭上嘴——一个比“排队论”更大胆的猜测浮上了她的胸口。大胆到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默了好一会儿,方听她轻声道:“万一……真的是呢?”   “……啊?”   方雪晴不解看了过来。许冥喉头滚动一下,明明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却还是坚持着道:   “万一它,那个发糖果的存在……它真的,只是想做好事呢?   她也知道这个想法真的很离谱,可这样一来,似乎所有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高速公路上要都几十个小时才能进来,而且每次只能进三人;为什么在正式进入蝴蝶大厦前还需要经过三轮的循环,而这三轮中酒店方明明有机会,却没有安排任何死亡规则;为什么它知道给出的糖果会被蝴蝶吃掉,却还是要坚持发糖……   因为在某些时候,这些糖确实能救人的命。   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也好,抢先出现的魔方大厦也好,存在的目的,其实都只有一个。   为了尽可能拖延活人进入核心区域的时间。   它们不仅仅是缓冲带,更是两层带着微弱保护作用的减速带。   所以蝴蝶会想要利用剪刀缩短循环的天数——它并不是想要和酒店硬碰硬。它只是单纯想要破坏掉第二层减速带,让自己的进食效率更快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对人类抱着善意的异常存在?”   注意到另外两人越发复杂的目光,许冥赶紧归纳总结,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的同时,又克制不住地联想到顾云舒,联想到宏强公司一楼那些散落的尸块和染满血渍的保洁服:   “它们也拥有一定的力量,拥有干涉规则的能力,但它们选择用这力量去尽可能地保护人……或许可以理解成,不以猎食为目的的菟丝子……”   “不是。”   话未说完,却听方雪晴忽然开口。   许冥诧异望了过去,顿了会儿才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个人推论……”   “我不是说你的分析不对。”方雪晴摇了摇头,“我是说用词。”   许冥:“……?”   “拥有了一定能力,却选择留在怪谈区域里,尽可能庇护人类。这样的存在,不能叫做菟丝子。”凌光在旁补充道,“对于它们,我们是有另外的代称的。”   “……”许冥登时更为不解,想了下才道,“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两人再次交换的眼神。   又过一会儿,方听方雪晴再次开口,音量不大,声音却很清晰:   “对于这类存在,我们一般称之为——   “胡杨。”   *   很快,又半个小时后。   许冥终于离开了方雪晴的房间,头晕脑胀得像是刚开完三场头脑风暴会。   话虽如此,思维却还是很活跃。活跃到光是回房间的这么短短一段路,她就已经盘算了许多。   打开房间门,里面是安静等着的邱雨菲,和已经从8307探索回来的顾云舒。许冥去卫生间里烫了热毛巾,隔衣敷在仍在作痛的关节上,顺便问起她的收获,毫不意外地得知,8307号房,已经完全空了。   属于唐梦龙的痕迹全部被清掉,整个房间都干净得像是未住过人一样。   这让许冥不由有些唏嘘,注意到顾云舒欲言又止的眼神,忍不住又道:“怎么了?你还有别的发现?”   “……嗯。”顾云舒慢慢道,“我不知道重不重要,但我有发现粉末。”   许冥:“?”   “那种蝴蝶翅膀上的粉末。”顾云舒语气笃定,“洒在房间的角落。到处都是。”   意思是鳞粉?   许冥微微挑眉,觉得有些古怪。不过考虑到唐梦龙本身已经接触过蝴蝶,这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倒是脑海里的鲸脂人,闻言很明显地“嘶”了一声,听着仿佛在牙痛。   许冥被它吵到,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皱起眉。顾云舒观察着她的神情,小声道:“所以这事,很重要,是吗?”   许冥被她问得一怔,本想说不确定,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顾云舒这么问肯定有原因……   遂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果然,下一秒,就见顾云舒的表情越发纠结起来。   许冥也不急,一边蹭着邱雨菲的免费推拿一边安静地等。不知过了多久,终听顾云舒轻轻呼出口气。   “那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她轻声道,“在这之前,我也见到了,蝴蝶。”   “……”许冥一顿,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详细说说。”   话音刚落,又突然反应过来,紧跟着问了一句:“这和你之前被酒店工作人员抓到,有关系吗?”   “……”回应她的,是顾云舒一个艰难的点头。   “我当时在走廊,二楼的。”顾云舒说着,或许是因为觉得难以启齿,她这回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就在……的时候,突然看到有蝴蝶,贴着墙壁飞过去。”   蝴蝶很漂亮,翅膀有巴掌大,绚丽的花纹像是流动的彩虹。但是只有半只,另外一半似是卡在墙里。   她出于警觉,防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就恍惚起来。等再次清醒时,自己后面已经跟着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了。   许冥:“……”   所以,为什么会去二楼走廊?   许冥有点困惑,不过看顾云舒那副艰难又为难的模样,估计这段她是真的不想说。遂也没再追问,只是确定了一下这事和酒店与蝴蝶都无关,便没再追问了。   更令她在意的是脑海里的鲸脂人。在听到顾云舒说曾见过蝴蝶时,它又很吵地“嘶”了一声。   这回听着倒不像是牙痛了。   像是治牙没治全导致牙神经外露,结果又往上面磕了一口冰。   许冥没忍住,直接在意识里问它在发什么神经;素来很喳的鲸脂人这会儿却是意料之外的沉默,只说先别急,等它再捋捋。   ……正好许冥现在也有一堆事情要捋,遂也没管它,转头看向邱雨菲和顾云舒,简单和她们说了下先前和方雪晴她们头脑风暴的结果,说完看看时间,发现已经不早,赶紧将两人打发走。   ——她还有一半的阿焦没有上牌。明天和那位伪域主面谈,尚不知结果如何,不如现在抓紧时间,把所有的牌子都上完。   邱雨菲看到这些会怕,索性先让她回自己房间去,有顾云舒跟着,也让人放心些。   另外两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起身就往外走,不同的是一个走向门,一个走向窗。   望着顾云舒即将离开的背影,许冥却又心中一动,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出声,再次将人叫住。   顾云舒人已经跨在了窗台上,就那样平静地转过头来,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许冥却又是一顿,默了一会儿,才终于从一堆复杂纷乱的思绪里,厘清了自己要问的问题。   “话说,你还记得,你在宏强里的事吗?”略一沉吟,她选择了这句作为开场白。   顾云舒闻言,只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   “记得一些,很多都忘了。”她如实道。   死人的记忆原本就不好,更何况她还比别人多“死”了一次。   许冥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聚拢了些,却还是继续问道:“那你记得,你在宏强里,努力帮助别人的事吗?”   “……”听到这话,顾云舒素来平淡的表情难得有了些起伏,旋即便见她轻轻点头。   “嗯,这个记得的。”   “我觉得你们很厉害。”许冥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忍不住朝前坐了坐,“那我能问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或者说,理由……之类的?”   这话她问得认真,但同时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不想顾云舒听了这话,却是再次偏了偏头,似是陷入了非常认真的思索。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轻开口。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道,“死亡是很难受的事。没有自由的死亡更加难受。”   “所以,想看别人尽量活。就是这样。”   许冥:“……”   果然,我这个问题就是很多余。   许冥默默想着,冲着顾云舒点头道了声谢。后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她再没别的事后,方翻身爬出窗户,沿着墙壁如同人体蜘蛛般,一溜烟地爬走了。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被寄放在邱雨菲那儿剩下十几个阿焦,又陆续从窗户里翻了进来。扑通一个、扑通一个。   跟下黑金饺子似的。   许冥这边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它们一进来,就立刻抄起笔又开始画工牌。有了之前的经验打底,她这回画得更快,不到四十分钟,便完成了所有发牌任务。   这样一来,所有的阿焦便可都收容进规则书中,房间里一下变得空旷许多。许冥心头一块大石,这才算真正落地,如释重负地往床上一趟,顺手将规则书往前翻了几页,却忍不住低低“诶”了一声。   鲸脂人这会儿正站在床头柜上,不断抽纸巾给自己垒过夜用的小窝。闻声立刻跳了过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前凑: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升级了——”   许冥有些嫌弃地看它一眼,将它拎得远些,随即将规则书递了过去:“嗯,差不多。”   确实是升级了。而且还升级了两个方面。   首先就是“怪谈拆迁办”。许冥之前一直忙着忽悠人,没顾得上看,以至于现在才注意到——   “纸袍权威”下的“怪谈拆迁办”词条,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原本只能作为三级依据的它,现在已经升级成了“二级规则依据”——   即,这个名头现在拥有和常识同等的效力,许冥可以以它为依据,建立或修改当前怪谈区域内的非核心规则。   ……当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且在新增的“二级规则依据”标识后面,还有一个小括号,写着“仅限当前怪谈区域”。因此许冥有理由怀疑,怪谈拆迁办的这个升级,大概率还是临时性的,等到了下一个怪谈区域,估计它的分类又会掉回“三级”……   不过管它呢,她又不是柯南体质,回回都往怪谈区域里掉。至少现在总算摸清对应的升级方式了,也挺好。   相比起来,更让许冥惊讶的是,这种临时的升级,似乎也被算进了规则书的整体解锁进度里——   “烂果代换”下的第二个技能,那几行原本若隐若现的字迹,这会儿竟已变得清清楚楚,完全可见了。   许冥还没说什么,意识到这点的鲸脂人倒先兴奋起来,迫不及待趴了上去,饶有兴致地念起刚解锁出的新技能来:   “‘二重代换:当你进入怪谈区域后,可从规则书的末页获得你使用技能前五天内所阅读的最后的文本,且可从中提取关键词,替换进当前怪谈区域提供的文本中以进行修改。   “‘替换完成后,若仍能保持语句通畅、逻辑通顺,则视为修改成功,规则依然生效,效力不变。且你可更改规则约束对象。   “‘请注意,此操作需要支付代价。替换词与原词差距越小,所需支付的代价越小。   “‘可提取的文本不包括任何和怪谈区域相关的内容、不包括聊天记录、、不包括规则相关、不包括地址相关、不包括视频或图片内的文字、不包括阅读者无法理解的内容、不包括阅读者完全遗忘的内容、不包括单独的店名、人名、地名等称谓……提取上限为五百字。   “‘若此怪谈区域中,有其他与此规则书存在绑定关系的存在,它们的阅读文本也会在此技能发动后被自动抓取。抓取顺序为乱序,你可通过撕页来切换看到的文本,被撕下的页面将不会失去技能效果,仅适用于当前怪谈区域’……”   鲸脂人念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等到念完,人已经差不多晕了。   许冥听得也晕,只大概听懂了一点——这个技能说白了,就是关键词替换。只是关键词必须来自规则书绑定者自己的阅读记录。   而且还一堆要求……想想还是觉得实践出真知,遂将规则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发现上面果然多出了几百个字的陌生记录。   字有点小,许冥努力辨认,不自觉地念出了声:“‘塌颅顶如何瞬间提高颜值?十个小技巧,教你轻松塑造高颅顶……’”   ……确认了,这绝对不是她的阅读记录。   许冥下意识往旁边看去,鲸脂人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下,却还是努力理直气壮:   “看我干嘛?有不懂的地方,当然要网上搜搜看了!”   正好许冥的笔记本电脑没密码,它之前就趁着许冥不在家偷偷用浏览器搜了下……查完后还很仔细地删掉了搜索记录。   谁能想到浏览器没有出卖它,规则书出卖了。   许冥:“……”   懂了,回去就给笔电加密码。   神情复杂地收回目光,她试着按照技能说明,将这一页撕了下来。撕下的瞬间,下方果然又凭空出现了新的一页,上面同样落着细密的字迹。   不过只有一行。   真就一行,字数特别少。鲸脂人好奇凑过去看,依旧是边看边念:“‘惊天爆笑,比熊的十个傻X瞬间’……嗯?没了?”   鲸脂人傻眼:“啥啊这是?”   许冥:“……”   许冥:“……我来之前车上刷的短视频标题。”   她故作镇定地将这页也撕了下来,和鲸脂人那份阅读记录放在了一起。想了想,似是觉得自己那份太傻X,特意又将鲸脂人的那份盖在了上面。   鲸脂人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再看规则书,在许冥将那页撕下来后,便再无新的内容“长”出来了。   也难怪。现在除了他俩外,这里还和规则书有联系的,估计就只有邱雨菲、顾云舒和那批阿焦。   邱雨菲的工牌不会时时带在身上;顾云舒没有看文字的习惯,她更喜欢看电视;至于那批阿焦,更不用说了。   懵懵懂懂。   “这样说来,这是个看脸的技能啊。”鲸脂人咂摸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进怪谈区域!”   所以最终得到的文本是什么,全看运气,至于得到的文本能不能用以修改规则,更是玄学。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能够提高这个技能的实际作用,就是随身带一批爱阅读的绑定者,或是在怪谈内发展一批爱阅读的绑定者……不过在鲸脂人看来,这似乎比看脸更难。   “诶……没意思。”   它嘟囔一声,啪一下向后躺倒:“还以为是什么能救急的新技能呢。”   “救急?”许冥微微挑眉,将它拎到一边,再次拿起规则书。   鲸脂人腾一下坐起来:“当然了。按你那说法,我们离怪谈的核心区域,已经越来越近了。偏偏还一点出去的头绪都没有……不指望新技能,难道还指望那两个安心园艺的吗?”   “别这么说人家,帮不少忙呢。”许冥却道,说话的同时,再次拿起规则书,不知从哪儿拿了笔,又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鲸脂人觉得没劲,转身又往床头柜上爬。爬到一半,却又听许冥幽幽开口:   “况且,如果只是让我们几个离开的话……   “这事我已经有思路了。” 第三十三章   许冥想出的离开方法, 说难不难,多少也有些钻空子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怪谈会将死人送出, 以及规则书的绑定机制。   “不管这个怪谈的真相是什么,白棋一方希望能弄死蝴蝶, 这是可以肯定的。这也是明天我和那位谈判的基础。”   许冥低头, 边在本子上涂画边道:“在此基础上,让它协助我们将顾云舒送出去,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接下去就很简单了——让顾云舒带着九号规则书离开, 同样携带有工牌的阿焦则留下。许冥再给自己留一条提示, 确保下一轮循环开始后,自己和邱雨菲下车后不会进入酒店,而是直接往回走。   之后, 再放出戴有工牌的阿焦们作为导航,凭借工牌和规则书之间的天然联系,一路跟着指引前行……理论上, 应该就可以直接走出去了。   唯一让人不太放心的, 就是阿焦们的识路能力……   不过也没办法,他们没有更好地选择了。鲸脂人不能脱离规则书太远,邱雨菲作为活人,又看不见规则书和工牌之间的隐形联系。   鲸脂人听了,却是颇为兴奋地“诶”了一声。   “我觉着这法子可行诶。”它有模有样地搓起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很快就给搓平了,“就是这样一来, 规则书会有些危险……不过顾云舒战力还是挺够看的, 应该能撑到你们出来。那些阿焦看着呆呆的,但既然能跟着顾云舒一路过来, 再追出去肯定也没啥问题!”   鲸脂人越说越觉得这法子靠谱,动作也逐渐大开大合起来,显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许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语气却仍透着思索:   “现在的难点就是,我们该怎么把其他人一起带出去。”   正在手舞足蹈的鲸脂人:“……啊?”   “主要问题在于,如何和他们汇合,以及如何说服他们跟着一起走。”许冥没有理会它的呆滞,自顾自继续道,“到了下一轮,我和雨菲就是第三轮循环,应该会在早上就来到酒店……难道要等在酒店门口拦人吗?可拦住了也没法直接带人走啊,他们连记忆都没有。况且还有比我们更早的人。”   “要么就是赶在下一轮之前,给他们也留下提示,让他们下车后等着……但具体怎么操作也还没头绪……或许可以利用规则书建立某种规则进行引导?”   鲸脂人:“……”   “不好意思,等一下。”它缓缓举手,诚恳地打断了许冥的思索,“请问哪里来的其他人?”   许冥诧异地看它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当然是说这酒店的其他活人啊。”   “我知道。”鲸脂人继续诚恳地看着她,“那请问关你什么事呢?”   许冥:“……”   “别的姑且不论,但至少那个计程车司机我们得带着走吧。”默了一下,许冥忍不住道,“他是跟着我们进来的。”   “他是跟着死人进来的。”鲸脂人冷静地纠正了她的措辞,“只是那个时候你们碰巧在一辆车上。”   许冥:“……”   她克制地闭了闭眼:“可如果他当时没载我们的话……”   “没载你们的话说不定也会在其他地方出车祸,谁知道呢。”鲸脂人指指点点,振振有词,“他进来是他的命,说明他命中有这个劫,又不是你非要拖他进来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真的不能把这玩意儿直接丢掉吗?   许冥再次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继续在规则书上写写画画。鲸脂人却似被她搞得忧心起来,又吭哧吭哧爬了过来,打算再劝一劝。尚未开口,一眼瞥见许冥正在倒腾的东西,又是一怔。   “你在干嘛?画工牌?”它惊讶道,“不是所有阿焦都上完牌了吗?”   “……我在研究能不能制作没有指向性的工牌。”许冥不太高兴地看它一眼,想想还是应了一句。   ……???   鲸脂人听着又是一怔。就在此时,许冥笔尖正好停下,规则书上飘起丝缕红线,缓缓向外蔓延,鲸脂人随着红线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已然多了张工牌。   和发给阿焦它们的一样,塑封外壳,只是连在外壳上的不再是那种丝丝缕缕、仿佛会随呼吸飘荡的红线,而是光洁的红色缎带,看着十分正常。   鲸脂人好奇地凑上去一看,发现那工牌也和以往发的不一样。照片处是张大众脸的Q版小人,男女莫辨,所属单位依旧填的是“怪谈拆迁办”,只是职位写的是“临时工”。   更特别的是,这张工牌上的姓名一栏,是完全空着的。   “……”鲸脂人低头打量着这张工牌,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啥。”它伸手指了指,虚心求教,“这个到底是……”   “半成品工牌。”许冥自我肯定地点头。   鲸脂人:“……所以你搞这个是……”   “留着备用。”许冥继续自我肯定地点头,“就看明天和那位谈得怎么样了。”   如果对方确实是有救人打算的话,那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和对方进行合作,合作的方式也很简单——   她留下一些半成品工牌,放在酒店里,若再有人进来,就由酒店方组织拦截,再出一个员工戴上工牌后充当引路蜂,循着与规则书之间的联系,将人直接带出来……   工牌的名字空着,就是等着到时让佩戴的人自己填。只是目前仍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她不确定酒店的员工是否能够离开酒店,如果不能,这个合作方案还得调整;另一个就是这法子比较费员工,毕竟一旦出去就不知还能不能再转回来了……   这些都需要经过明天的面谈才能确定,许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尽可能做些准备。   另一边的鲸脂人,却是又一次听傻了。   ——合作。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合作。   ……怎么说,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还处在寄人篱下的状态,它真的会诚恳建议许冥出去后直接去四川,到乐山大佛头顶上坐坐。   “不是,小孩……我是说,小姐。”鲸脂人静了片刻,用力抹了把脸——真正意义上的用力,刷一下,直接把精致的五官都抹平了。   它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蹬蹬蹬又往前几步,直接坐到了许冥的眼皮子底下。   “可能我说话有些直接,但我觉得你现在有点上头。”被抹平五官的脑袋上裂开一道缝,开合着吐出声音。   “……”许冥正在绘制新工牌的动作的一顿。   笔尖烦躁地在本子上戳了两下,她微微抬眸:“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鲸脂人抱起胳膊,脑袋再次裂开,“我不知道你是被自己的谎言冲昏头了还是怎样,又或者是被什么胡杨的精神感动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很多一样。”   许冥:“……”   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她放下手中的笔,刚要说话,却见鲸脂人已经煞有介事地又抬起一根手指,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   “但事实是什么样的呢?   “事实是,白棋一方的立场是你猜的。虽然看着合情合理,但你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它们是无害的;事实是,你确实有一本很厉害的规则书,但到底该怎样用你自己都还没摸清楚,连完全解锁都还没做到;事实是,你看着很牛逼只是因为你是一个白痴,而所谓的怪谈拆迁办,根本不存在。”   鲸脂人脑袋上啪地又露出一只眼睛,一言难尽地看了过来:   “我承认你这家伙确实蛮灵光的,有小聪明。但也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   “宏强里的好运属于偶发事件,但好运不会一直存在的。更别提你还带着规则书……这东西不让人知道还好,一旦被别有用心的非人发现,你就是一份明面上的超豪华外卖,怎么敢赌的啊。”   许冥:“…………”   事实上,关于“白棋是胡杨”的猜测,方雪晴他们也曾给出过相似的提醒——他们这种业内人,最忌讳的就是在怪谈中随意交付信任,将某一方认定为胡杨。有些时候,这种错认,足以致命。   因此,许冥心里也是有些准备的,也有进一步试探的思路。然而没等她开口,却又见鲸脂人再次竖起食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它说着,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白棋一方,或者说这个‘魔方大厦’,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哪怕你猜的都是对的,对方也愿意和你合作,也只是无用功而已。何必白费工夫。”   ……?   许冥一怔,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这话怎么说?”   “还用说,明摆着的呗。”鲸脂人幽幽道,“我一开始也以为发白棋糖果的那方是域主,所以没多想。可假如真像你说的,蝴蝶才是域主,那它多半要完。   “知道为什么人类管域主叫‘树’,寄生者叫‘菟丝子’吗?因为域主的优势是天然的,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菟丝子哪怕有能力反杀,也要花很长时间去积累、盘算……所以聪明的菟丝子都是避着域主走的,猥琐发育、专门捡漏。   “白棋那方能够在别人的主场里,靠两个循环拖延人类送死的脚步,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当然也是钻了空子。可一旦开始硬碰硬,它绝没有任何胜算,懂?”   从域主的角度出发,蝴蝶也没有任何容纳白棋的理由——   假设许冥的推测全部为真,那现在的情况其实很明确,所谓的“循环”,其实就是一条由白棋方设立的,安在真正核心区域跟前的蛇形排队通道,只是这条通道分成两个部分,高速公路上上的是空间排队,酒店内的“循环”,则是时间上的排队。   房客们按照这条“蛇形通道”一圈圈地往前,每走过一圈,就离真正的核心区域更近一些。虽说本质还是在靠近,且蝴蝶可以利用“密室”等方式,提前猎取一些食物。但本质上,这条排队通道的存在,还是大大延缓了房客们进入核心区域的速度。   更何况这条排队通道,不仅长,还限流。每一轮只进三个新人,如果进来的有死人,还会被直接放掉,有的时候连三个都没有。   这意味着,酒店里的循环不拆,蝴蝶进食的速度就会一直被拖慢,外面还有那么多卡在高速公路上的菜。设身处地,哪个域主会愿意容忍这样碍事的家伙?   更别提,能够构建出这样的“排队机制”,说明白棋一方,肯定也有自己的根。对域主而言,也算一盘不可多得的好菜。   “……”许冥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又想起顾云舒曾提到过的鳞粉和蝴蝶翅膀,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那现在……”   “我怀疑,蝴蝶利用剪刀破坏的,不只是循环的天数而已。”鲸脂人冷冷道,“就算能够把酒店内的循环天数剪成一天又怎样?高速公路那边的循环还是无法解除。不如一鼓作气,找准机会,直接入侵,把白棋连带着被围在循环中的人类,一锅全部端掉。”   一了百了。   顾云舒不在循环之中,按说有些东西她不该看见。但偏偏她已经看到了鳞粉和蝴蝶翅膀,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讯号。   这个被剪到只剩两天的循环,估计本就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那个一锅端的进程,只怕也已经在推进中。   “我真觉得你一开始想的那法子不错,感觉能成。”鲸脂人最终下了结论,“但别的事,我也是真心建议你别掺和。真要过意不去,出去后找安心园艺的人报个信也算仁至义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趁着还没进核心区域,能跑赶紧跑……”   “阿姐,收手吧,外面都是蝴蝶!”   鲸脂人的语气异常恳切。   许冥:“……”   嘴角再次抿起,她手中笔尖微动,一时却没给出回应。   直到心不在焉地将第二张半成品工牌画完,她才重重吐出口气,伸手将旁边急到转圈圈的鲸脂人拎上了床头柜。   “谢谢你和我说那么多,我会再好好想想的。”   她轻声说着,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认真。说完抽了张纸巾擦擦手,顺便往对方的纸巾小床上又加了张床单:   “有些事,还得等明天和那位接触之后再看……我会谨慎些的。   “时间不早,你就在这儿窝着吧。我去把邱雨菲叫回来睡觉。”   说完便起身,自顾自开门出去。   剩下鲸脂人一个,坐在自己的纸巾窝窝里,片刻后,方满眼复杂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小孩。”它嘀嘀咕咕着,小心翼翼地坐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又过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许冥和邱雨菲的脚步踏了进来。衣柜被吱呀地打开,那是顾云舒在寻找休息的地方,再过片刻,房间里的灯被啪地关上。   这是他们在这酒店中过的第三夜。   不出意外,应也是最后一夜。   *   另一边。   8207号房内。   薄荷早早就熄了灯躺在床上,却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   她仍在想着自己不久前在房间里找到的两份房客须知——一模一样的材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对比着看,却无端让人背脊一阵发凉。   因为觉得太过诡异,她还特意拿去问过自己朋友。朋友却说两份都是假的,只是酒店为了制造惊悚效果而放出的道具,让她一个都不要相信,也不要在意。   ……话虽如此,薄荷却实在做不到不在意。   仔细一想,朋友好像今天一早就怪怪的,自己在大巴上睡着了也不叫自己,一个人下去办理入住手续,还一直叫嚷着头痛,拦着自己不让去吃饭……明明餐厅这时候还开着,却逼着自己回来睡觉……   越想越怪。   薄荷抿了抿唇,又是一阵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便又醒来,发现再睡不着,索性直接坐起,开了夜灯,又拿出手机,想玩会儿解闷。   她手机没装游戏,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只有社交软件。她打开常用的平台刷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入住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发照片打卡,赶紧找了个好点的角度,拍了张相当精致的空镜,精修一番后直接上传发布。   发布完成,她又习惯性地打开相册,打算把没修过的那张删掉——然而在看到相册的那一刹,她表情却一下僵住了。   ……只见她的相册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照片。   很多她的自拍,在走廊里的,还有和展示雕像合拍的,有些薄荷有印象,有些却令她困惑,完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拍的——再往后翻,还有她和朋友的合照,背景也是一楼展示厅,两个女生,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薄荷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大脑却是嗡的一下,汗毛几乎是在瞬间炸开——   她记得很清楚,朋友比自己先入住,她们两个是在朋友的房间汇合的。朋友从入住到现在,就没出过房间……   她们根本就不可能一起在展示厅拍照片!   意识到这点,薄荷的头皮更是一阵发麻,恰在此时,却听手机上一连串提示音响起,连带着弹窗跳出,她几乎是本能地点下去,手机屏幕立刻切换到了另一个界面。   是她刚才发布打卡照片的社交平台。   方才滴滴响起的,全是评论提示音。   薄荷在这个平台上也有积攒些粉丝,不过这么一会儿,评论就已经达到了十几条。   扑面而来的活人气息瞬间冲淡了方才的惊恐,她闭眼缓了又缓,总算是感到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对,再仔细回忆下,她似乎是和朋友在展示厅拍过照片的。而且她们俩今天都穿得很好看,这地方又那么适合出片,按照朋友的性子,不拍才是不正常……   应该只是自己记错了。   对,只是记错了。   不断自我安慰着,薄荷终于缓缓睁眼。   在看清屏幕上评论内容的刹那,她眼神却又再次僵住。   只见照片下,一条条评论,排得整整齐齐,统一的空白头像,随机账号名,关注的重点,却都惊奇得相似:   【这蝴蝶拍得真好看!】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叹为观止!】   【你照片里的蝴蝶真美啊——】   ……   ……?!!   薄荷愕然抬眸,点开自己之前拍的空镜照片,反复放大,看了又看。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蝴蝶   就在此时,似是察觉到她正在阅读,原本已经停止增长的评论,忽又以惊人的速度暴涨起来,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弹窗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接二连三、铺天盖地,刷出的却都是同样的内容——   【你照片里的蝴蝶真美啊】   【你照片里的蝴蝶真美啊】   【你照片里的蝴蝶真美啊】   【那么美的蝴蝶。】   【快去看看呀】——   【它正看着你呢。】   “……”   压抑的恐惧随着评论层数越叠越高,在看到最后一句时,薄荷终是克制不住,爆发出一声尖叫!   手机亦跟着扔了出去,啪地一下掉落在地,恰好落在薄荷之前取景的位置。   掉落在地的手机仍在不停地闪烁、作响。薄荷惊骇地瞪大眼睛,本能地往后退去,视线无意中往上一掠,却忽然捕捉到一抹异样的色彩——   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她僵直地坐在原地,明明求生欲正在尖叫,却还是克制不住地继续抬头,视线缓缓上移。   ……就在此时,她的眼睛忽然被遮住了。   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身后却突兀地伸出了一双手。手掌按在她的眼睛上,胳膊擦过她的脸颊。不论是手上还是胳膊,都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   “别看。”她听见朋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闭着眼睛往外走,跟我走。我带你下去。”   “别睁眼。别看它。别看任何文字。如果听到我突然改变说法,那就连我的话也别听。”   “赶紧起来,赶紧走。它很生气。”   “那个笨女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就知道,不该信她。”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   同一时间。   另一边。   许冥睡得正好,忽听耳边响起鲸脂人焦急的声音。   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怕惊动什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见鲸脂人手脚并用地往自己包里钻,不解转头,却发现睡在旁边的邱雨菲,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   正在看电视,看得目不转睛。   房间正暗着,唯有电视机的荧光在黑暗中闪烁,不断发出嗤嗤的声音。   许冥直觉觉得不对,下意识往电视的方向看了眼,只看到满屏的雪花;再看邱雨菲,却依旧死盯着屏幕,看得如痴如醉。   “……雨菲?”许冥呼吸微滞,试探着叫了一句。邱雨菲却只淡淡应了一声,一个目光都没有给她。   ……许冥这下脸色更是严峻,再看鲸脂人,已经躲得完全不见踪影,只在脑海里小心发出些声音:“情况不妙,非常不妙!”   许冥:“……怎么说?”   “那个‘蝴蝶’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就开始搞事了!”鲸脂人的声音更虚,又虚又紧绷,“我真傻,真的!我猜到它会找机会强行入侵一锅端,但我没想到它这么急,连多一天都不给……”   “你是白痴看不到,现在到处蝴蝶翅膀和鳞粉,没字的地方都长着字,有字的地方也都被扭曲得差不多……”   “……?”   许冥悄悄翻下床,一边伸手到邱雨菲的包里翻找,一边低声问道:“都被扭成什么了?”   鲸脂人嘶了一声,又发出那种神似牙疼的声音,另一头,邱雨菲却给了许冥她想要的答案。   ——几乎就在她将邱雨菲的工牌摸出来的瞬间,她听到床上传来邱雨菲陶醉的呢喃。   她说,这里的蝴蝶,真美啊。 第三十四章   从许冥的视角看出去, 除了那台滋滋作响的电视机外,房间里的一切,都与之前并无差别。   可即使如此, 她还是能隐隐感到,有什么变了。   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 一种奇异的、压抑的气氛, 在看向白色的墙壁时,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颜色, 像是直视太阳后所产生的晃眼光斑——她一开始还以为这是鲸脂人和邱雨菲的话语多导致的心理作用,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 不是这样的。   她确实能感觉到房间里多出了些什么。就像在宏强里,她抱着人家的打印机跑路时,明明看不到身后追逐着的域主, 却能感觉到那种逐渐逼近的强烈烧灼感。   ……从另一个层面来讲,这至少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她的推测是对的, 这个怪谈里, 蝴蝶才是域主;第二,就像鲸脂人说的,对方现在多半在发疯。   毕竟以宏强为例,她唯一能感受域主存在的时候,就是对方火冒三丈地跟在后面撵的时候;推此即彼,蝴蝶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只怕真不怎么稳定。   不及细想, 许冥拿着邱雨菲的工牌, 赶紧上前给她挂上。   邱雨菲依旧是那副精神恍惚的状态,盯着个雪花屏电视看得兴致勃勃, 口中时不时溢出喃喃自语。许冥毫不费力地将工牌套上,随即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怪谈拆迁办内,员工应保持对领导的基本礼仪。”她道,“当领导说话时,员工应暂停手上工作,并看向领导,认真聆听。”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自己肩膀开始绵绵的疼——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你,肩周炎。   邱雨菲却仍是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她,只定定地看着电视。一股子整顿职场的气势,将领导无视得很彻底。   倒是衣柜那边传出吱嘎一声响,缩在里面的顾云舒探出头,眨巴着眼睛看过来。   而后在目光扫过房间的瞬间,又微微瞪大了眼。   “……”看出她眼底的愕然,许冥赶紧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忆起对方之前被蝴蝶翅膀蛊惑的经历,又抬手遮了遮眼,示意她不要乱看。   顾云舒领会地点点头,又缓缓缩进了衣柜中。许冥将目光转回邱雨菲身上,一时却又感到几分无措——“纸袍权威”已经顺利发动,却明显没什么效果。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起更低级的方式,试着去捂对方的眼睛,又用力掐了掐邱雨菲的脸。   然而哪怕脸颊已经被掐得通红,邱雨菲的表情和姿势仍旧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许冥将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时,连睫毛的颤动都感觉不到——她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视线就像是钉死在了前方,不管处在她前面的电视还是手掌,对她来说都一样。   “你这样不行。”眼瞅着许冥眉头越皱越紧,鲸脂人终于忍不住在她脑袋里出声,“你干涉得太晚了,现在那些文字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除非能把那些印象抹掉,不然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哪些印象,蝴蝶真好看吗?”许冥忍不住抿了抿唇,“所以到底是哪里有字……”   “就电视上啊,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放,精神污染似的。”鲸脂人道。   “?”许冥转头看了眼雪花屏,嘴角抿得更紧,顿了一顿,才又问道,“具体放的什么?”   “嗯?”鲸脂人一时没听明白。   “我说电视上的字,具体是什么?”许冥翻身下床,又开始在包里翻找,“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要错。”   “还能有什么……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呗。”鲸脂人本来就懵,被她一问更懵,“‘这里的蝴蝶真美啊’。”   “是吗?”许冥埋着脑袋,不知翻到些什么,突然又来了句,“你再仔细看看?”   鲸脂人:“?看着呢……”   许冥:“我说念给我听。”   鲸脂人:“……”   鲸脂人:“这里的蝴蝶真美啊。”   许冥:“现在呢?念给我听。”   鲸脂人:“……这里的蝴蝶真美啊……”   “……”许冥不说话了。顿了两秒,却又听她问道:“现在呢?你再念给我听。”   鲸脂人;“……!!!”   不是,有事儿吗你??   鲸脂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会儿是借由规则书的联系与许冥沟通,它真的会怀疑,自己可能也一不小心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觉中——而此刻正与它对话的也根本不是许冥,而是一个不断诱惑它重复诡异字句,好把它的脑子也刻满蝴蝶的可怕怪物。   “诶诶,你还在吗?”正在思索间,许冥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电视上的字还在吗?写的是什么?念给我听。”   “……”她应该真的不是想趁机弄死我吧?   鲸脂人真情实感地思考了两秒,终是将注意力再次转向电视机,随口给出回应:   “字当然在啊,不还是那句话吗。这里的比熊真美啊……嗯?”   等等,什么比熊?   鲸脂人一愣,趴在包沿,又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   确定没看错。电视屏幕里依旧是那副精神污染的画面,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滚动播放着。   只是播放的内容,全都变成了“这里的比熊真美啊”。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鲸脂人再次转头,终于注意到了许冥手中的那两张纸。   它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许冥之前研究新解锁的“二重代换”时,曾从规则书里撕下来两页与怪谈无关的阅读记录。一页是它的,一页是许冥自己的。   所谓“二重代换”,简单来说就是抓取一定范围内的阅读记录,而后由许冥操作,从中提取关键词,并与当前怪谈区域内的某些词句进行替换。   这个“一定范围”,限定得也很死,抓取的对象仅限所有和规则书有绑定关系的存在,而且限制条件还一大堆,这也是为何当时抓取出来的内容令人哭笑不得——它被抓取到的记录是美容相关的文章,许冥的记录,则干脆就是一条短视频标题:   【惊天爆笑,比熊的十个傻X瞬间】   ……   好了,至少它现在终于搞清,那个比熊是怎么来的了。   “原来是这么个替换法啊。”鲸脂人啧啧称奇,“看不到也能换?”   “嗯,但必须确定目标文本是什么。”许冥在脑海里回应了一句。   规则书虽然会给很复杂的技能说明,但很多东西,还是得等实操后才能感受到。像方才,她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总算摸清这个“二重代换”该如何使用。   好消息是,不用像印工牌那样手动操作,也不用像“纸袍权威”那样必须声控。只要将所需的阅读记录拿在手里,再在意识里过一遍流程就行,相较而言操作更方便些。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个改动似乎是有延迟的,需要等上一会儿,“替换”才会生效……   许冥默默想着,很快又将目光转到邱雨菲身上。果见对方的状态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她的眼睑开始无意识地眨动,眼神也没了之前的专注,甚至眉头也微微拧起,像是深陷噩梦之中,却在本能地挣扎。   许冥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抬手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这回邱雨菲终于有反应了。   只听她下意识地“嗷”了一声,整个人如梦初醒般弹动一下,捂着脸颊一脸莫名地看了过来,转瞬,眼神又变得充满惊恐——   “我勒个去。”她不受控制地呢喃出声,视线缓缓扫过许冥身后的空气,身体瞬间僵硬,“这什么情况?”   许冥目中无蝶,但这不妨碍她向别人转达蝴蝶不稳定的精神:   “那个蝴蝶来搞事了。”   邱雨菲:“啊?”   “你可以理解为它懒得等我们慢慢排队,所以带着大锅来接我们了。”许冥继续。   邱雨菲:“……啊??”   许冥没再进一步解释,这种时候,还是先设法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最重要——只是在转移之前,她没忘再翻看一遍自己的规则书,而且是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微风徐徐、落英翩翩,学校道旁的樱花树见证着他们青涩却诚挚的誓言。此时的杨朵朵并不知道,白衣少年温和扬起的优美唇角,竟会成为她未来十年中唯一拥有的美好……】   “……”   快速扫过规则书后新增的那页阅读记录,许冥面无表情地将本子合上,转头看了看仍在惊恐的邱雨菲,又看了看对方脖子上挂着的工牌,颇为复杂地叹了口气。   “没事少看点小说。”又拿到一页废纸的许主任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能不能看点有用的东西!”   邱雨菲:“……”   啊???   “不是,我什么时候看小说了?我就在来的高铁上看了一会儿……”邱雨菲被嫌弃得莫名其妙,一时连害怕都忘了,没等反应过来,脸上又被许冥架上了一副墨镜。   “晚点和你解释,先下去。”许冥说着,又敲敲衣柜的门,将顾云舒叫了出来,也给了她一副墨镜——她和邱雨菲出门时一人带了一副,现在自己用不上,正好匀给她。   完事牵着人就往门边走,顺便又在脑海里唤了声鲸脂人,问起房间内的现状。   “其他地方还有文字吗?”她向鲸脂人确认道,“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所有的‘蝴蝶’都被替换掉了?”   “没有。”鲸脂人很快就给出了回应,“墙上和天花板上也刻着很多和‘蝴蝶’相关的句子。被改掉的,似乎只有那句‘这里的蝴蝶真美啊’。”   许冥:“……啧。”   “得了吧,你还真别不乐意,现在这种改动,反而更安全些。”鲸脂人琢磨了一下,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心有余悸,“这种小范围的修改,没那么容易被察觉。真要是一次性把所有的‘蝴蝶’都改了,你信不信下一秒蝴蝶就提刀冲在砍你的路上。”   许冥:“……”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你以为这种句子只是随便放放的吗?这都是它规则的一部分,是它猎食的手段……你这么一改,等于把人家织好的蜘蛛网扯断了一根,懂吗?”   所以它才说还好不是大范围的修改——只扯断一根,对蛛网整体影响不大,对方一时半会儿也感觉不到。要是一口气把所有“蝴蝶”都改了,整张蛛网怕不是得崩一半,人不找你拼命才怪。   当然,凭许冥现在的本事,估计也闹不到这个地步。但鲸脂人觉得,还是先给她打个预防针为妙。   想了想,它又补充道:“而且就算没这一层,你这修改也足够气人了。人家自称为蝴蝶,你倒好,直接把‘蝴蝶’改成小狗,这么冒犯,换你你不气……”   “冒犯吗?”正在开门链的许冥闻言,却又是一愣,“可这已经是我斟酌用词后的结果了啊。”   鲸脂人:?   “我本来想改的是‘这里的蝴蝶真傻X’。”许冥老实道。   鲸脂人:……   那确实,还是比熊礼貌点。 第三十五章   真要说起来, 许冥这么改,倒也不是出于什么礼貌。   纯粹是因为谨慎。   因为和“二级依据”的使用一样,“二重代换”一旦发动, 也需要支付代价。只是这代价是浮动的,按照原版说明的说法, “替换词与原词差距越小, 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小”。   然而所谓的“差距”是什么,规则书上却没明说, 许冥只能自己琢磨。想来想去, 似乎也只能从词性、词义、词类这几个方面入手;而相比起来, “比熊”之于“蝴蝶”,明显比“傻X”之于“美”要更为接近一些。   至少都是动物。   事实证明,她这个判断还真没错——现在替换已经完成, 她身上却没感到任何不适。唯独肩膀还在作痛,但这是之前用“二重依据”落下的。   这样看起来,“二重代换”似乎比“二级依据”要好用一些, 只要用词选得好, 完全可以做到无伤修改,唯一麻烦的就是对词库要求比较高……   许冥默默想着,总算是解开了面前的门链。开门的瞬间,却又听见邱雨菲倒吸口气。   许冥啥都没看见,只本能地也跟着倒吸口气,一边捎着她往外走,一边颇为紧张地转头:“怎么了?你又看见什么了?”   “很多、很多人……”邱雨菲乖乖跟着她往前挪, 因为戴着墨镜, 看得也不是十分真切,“我们面前的走廊是不是被拉宽了?我怎么感觉多了好多门。然后灯光也变了, 红色的灯,一直闪,墙壁上贴着好多纸,还有好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   ……?   很多人?   许冥微微蹙眉,却听窸窣一阵响,鲸脂人趴在包沿,偷偷朝外看了看。跟着便听脑海里响起一声真情实感的感叹:   “哇,好多牛头人!”   许冥:……你闭嘴!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她忍不住在意识里道。   鲸脂人:……   ???   就在此时,自觉断后的顾云舒也走了出来,看到走廊情况的瞬间,明显也愣了一下。   而后便听她轻轻感叹出声:   “啊,好多牛头人。”   许冥:……   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不过,牛头人?   许冥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唐梦龙关于第四轮的报告——以及那句,“我的蹄子真美啊”。   “……全是牛头人吗?”顿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边说话,边带着几人贴着墙,小心翼翼往旁边挪。   许冥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往深处再走几步就是楼梯。只是此时此刻,邱雨菲他们看到的场景明显和许冥不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犹疑,像是看不见路。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设法把邱雨菲她们送到楼下去才行。至少先和魔方大厦的工作人员汇合。   几乎就在踏上楼梯的瞬间,脑海里再次响起鲸脂人的声音:“不止牛头人,还有羊头人、猫头人、猴头人……什么动物特征都有,堪称福瑞天堂。”   许冥:“……”   这总不是她想多了吧?它确实说了奇怪的话,对吧!   “懂了,动物园风格。”她尽可能纠正了一下鲸脂人的措辞,又聊胜于无地环顾一圈四周。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离开房间后,那种压抑的感觉似乎就没那么重了,“它们有攻击意图吗?”   “没。好像都是傻的。”鲸脂人道,“只会在同一个区域不停打转,跟被无形的墙壁困住了似的。”   ……懂了,还是充满刻板行为的动物园。   这倒又和唐梦龙关于第四轮的描述对上了——那些突然出现的,无法沟通交流、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奇怪房客……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蝴蝶大厦吗?还是两个大厦已经重合,只是她作为白痴,碰巧可以无视掉所有和蝴蝶大厦有关的部分?   “除此之外呢?”许冥微微抿唇,又问道,“还有什么?”   “飞来飞去的蝴蝶。再有就是奇怪的布景了。”鲸脂人在脑海中道,“迷离的红色灯光、绕来绕去的走廊,会转眼珠子的壁画……啊对,还有很多小广告。”   许冥:“……?”   “就是贴在墙上的纸,到处都是。”鲸脂人解释,“上面还都写着奇奇怪怪的话。”   “写的什么?这里的蝴蝶真美丽?”许冥猜测,说话间已经带着邱雨菲和顾云舒,一路摸到了二楼的楼梯平台。   “不止。”鲸脂人却道,“还有各种疯话。”   “比如你手边的楼梯扶手上就贴着一张——上面写着,‘楼梯是蠕动的肠道,电梯是吃人的嘴’。”   许冥:“……”   “强烈建议别给你的朋友看到。”鲸脂人继续道,“虽然无法确定……”   “但我觉得这种东西,是会看坏人的脑子的。”   *   同一时间。   二楼走廊的另一端。   在凌光焦急的等待中,电梯终于发出叮的一声。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却克制不住地倒退一步。   一旁的方雪晴慌忙伸手将人扯了一把,打量着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不由蹙了蹙眉:   “没事吧你?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凌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试探地又看向电梯。只一眼,又飞快收回了目光,喉头紧张地滚动一下。   又过两秒,方听他轻声道:“那是张嘴。”   “?”方雪晴一脸莫名,看了看旁边正常的轿厢,“什么?”   “我看到的电梯,是张嘴。”凌光心有余悸道,“我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不管我怎么看,它就是一张张开的大嘴……”   殷红的、足有两米高的嘴唇,嘴唇下面是参差交错的利齿,齿缝间还挂着丝缕的肉沫。   而此刻,那嘴就大张着、竖直地立在那儿,像是一朵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食人花。   方雪晴听着,却是愈发莫名其妙,愣了会儿才想起,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察觉情况不对,急着往外跑的时候,凌光曾从房门的门缝下面,捡到一张纸。   那纸上落着莫名其妙的话,写的正是“楼梯是蠕动的肠道,电梯是吃人的嘴”。   “要死,你不会被那句话给影响了吧。”方雪晴脸色瞬变,“明明就看了一眼……”   “可能是因为我当时认真思考过,那话是什么意思。”凌光半侧过头不敢看那电梯,心里也是一阵懊悔,“大意了,我没想到那些文字的效果居然那么强。”   “洗脑效果强而已。你努力给自己点暗示试试?或者直接来个大逼兜?”方雪晴试着给他出主意,“要不就直接进去,幻觉就是幻觉,幻觉是不会……!”   话未说完,无意中往旁边一看,整个人却瞬间僵住。   ——只见不远处,哪里还有什么电梯?   只有一张由污浊血肉堆成的深渊巨口,环张着一圈外翻利齿,盘踞在电梯原本所在的位置上,章鱼吸盘般的口器不断舒张开合。   方雪晴:“……”   好的,看来她的脑子也不干净了。   “雪晴?”察觉到她的怔楞,凌光微微抬眸,涌上几丝不妙的预感,“你这什么表情?”   “……你刚才不该把你看到的东西说给我听的。”方雪晴却没正面回答,只自我调节地闭了闭眼,“难怪唐哥第四轮都没给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强污染性、强传染性。前所未见。   就是不知道这种幻觉是否具有攻击性,如果没有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咬咬牙克服过去……   方雪晴默默想着,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摸索将手伸向电梯门所在的位置——然而下一秒,一抹刺痛就狠狠打破了她所怀有的侥幸。   低呼一声,她闪电般将手缩了回来。却见手背上已然被探出的尖牙犁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方雪晴赶紧将伤口捏住,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这绝不只是幻觉而已。”她喃喃着,缓缓往后退去,“我现在是真的相信,蝴蝶才是这个怪谈的域主了。”   这种可怕的扭曲能力,完全是域主才会具备的水准。   “现在怎么办?”凌光警觉地环视过四周,从包里掏出一卷纱布,熟练地扯开给方雪晴包上,包扎的同时强迫自己低垂下眼,努力不去看头顶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我俩的认知都被污染,电梯是没法坐了。”   “问题是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啊。”方雪晴低声说着,同样扫了眼周围,唇角紧绷地压下。   其实按理来说,她和凌光是不该来乘电梯的。发现情况不对时,他俩正好都在方雪晴的房间里,也就是8201,依照安心园艺的应急行动指南,他们最该采取的策略是向右往楼梯的方向跑,同时尽可能叫醒同层的其他房客,掩护他们一起逃下去。   电梯这种动不动就故障的恐怖片标配,发生意外情况时,最好是能不碰就不碰。   问题就是,他们做不到。   他俩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房间,然而房间外的情况已然天翻地覆。走廊完全变了模样,到处都是令人不安的红光,随处可见带有动物特征的陌生房客与振翅飞翔的蝴蝶,与此同时,他们却找不到任何一位熟悉的房客,也看不见任何一间熟悉的房间。   位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也彻底找不到了。他们已经沿着长廊转了好几圈,不管怎么转,都找不到其他的出口,唯一看似能通往外面的,只有这架电梯。   只是现在,电梯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张深渊巨嘴。   方雪晴不知道为什么循环的流程会被突然打破,他们忽然就从第一轮的观光视角掉到了这种地狱模式——但毫无疑问,这才更接近他们所知道的蝴蝶大厦。   一个会将猎物困住限定的空间内,然后慢慢折磨、驯化、蚕食的地方。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恰在此时,头顶忽然传来更令人发毛的声响,无数盘旋振翅的蝴蝶扑簌簌地掉落,摊开的翅膀从他们眼前飘过,飘下的瞬间,却又化为大量写满了字的纸张。   方雪晴知道自己不该看这些纸,视线却开始不受控制。匆匆几眼的工夫,又有数行文字,颠三倒四地刻进了脑海里——   【墙壁是收缩的胃壁,壁画的眼珠是蝴蝶的卵。】   【你的同伴是你的同伴吗?你真的确定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蝴蝶的方向是真实的方向。鳞粉的所在即为真实。】   【这里的比熊真美啊!】   ……   等等,什么比熊?   怎么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方雪晴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思绪倒是一下从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跟着便见她深吸了口气。   “实在不行,只能拿出最后的方案了。”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黑皮本子,“我不确定我能把规则修改到什么程度,但至少应该能让我们脱离这个封闭空间。”   “你确定?”凌光看似却有些质疑,“你上次用完这东西后打了小半个月的石膏。”   “那总比被困死在这边好吧。”方雪晴咬牙,给他看手上被血染红的纱布,“你看那电梯像是能乘的样子吗?”   “我不确定……或许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法子?”凌光抿唇,“域主确实有可能藏起对人有利的规则,但这不代表这类规则不存在。像唐哥,他的认知本来已经被影响了,却在最后的时刻又想到给我们留下讯息,就说明这种状态是可逆的!我们只要冷静下来再想想……”   他说着,垂下目光,似是陷入思索。片刻后,又站了起来,飞快往回跑去。   没多久,又在方雪晴质疑的目光中跑了回来,手中多了一张纸。   “这啥?”方雪晴怀疑地看过去,凌光一脸严肃。   “就是写着电梯是嘴的那张,我给捡回来了。我准备再仔细研究下这个,你在旁边看好我,万一有什么不对,就直接扇我……”   凌光语毕,喉头滚动一下,终是将视线又放回了那张纸上。   片刻后,便见他倒吸口气,微微瞪大了眼。   方雪晴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见状亦是瞬间紧绷,下意识道:“怎么了?”   “……这上面的内容,变了。”凌光喃喃说着,抬起眼来,“当着我的面变的。”   “?”方雪晴被他的话搞得更加紧张,“变成什么了?”   凌光动了动唇,却似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又停一瞬,才听他轻轻道:“变成了优美的唇角。”   方雪晴:“……”   方雪晴:“啊?”   “就是,这上面的描述……”凌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变得更加奇奇怪怪了……”   方雪晴越发一头雾水,见凌光似乎也没进一步被影响的意思,索性直接拿过纸展开来看,定睛的刹那,亦是沉默了一瞬。   只见那纸上,赫然是两行红色的、刺目的字迹:   【楼梯是青涩却诚挚的肠道。】   【电梯是白衣少年温和扬起的优美唇角。】   ……等等,谁是白衣少年?   而且为什么是青涩却诚挚的肠道……   好怪的表述。再看一眼。   方雪晴抿了抿唇,又抿了抿。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这个地方,可能不是太正经。   恰在此时,却又听凌光一声低呼。方雪晴循声抬头,正见对方诧异地看向电梯所在的方向,甚至在抬手指指点点。   “正常了!”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你呢?你看到的电梯是什么样的?”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了——几乎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方雪晴亦跟着看了过去。从她微张的嘴唇来看,凌光毫不怀疑她现在的所见和自己一样。   “……什么情况?”他依旧难以置信,“不会又是幻觉吧?”   方雪晴却没应声,只小心上前,试着戳了戳电梯的按钮,又探头往里看了看。   “管它呢,至少现在看着正常。”她很快就拿定主意,率先踏了进去。真要再出什么事,再拿她的规则书托底不迟。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似乎也更正常。   不知为何,先前那些诡异词句带来的压抑感似乎一下褪去不少,她整个人好像都清醒许多。   凌光显然也有相似的感觉,没怎么纠结,很快也跟了上来。   电梯门迅速关上,紧跟着是熟悉的下落感。   片刻后,又听凌光迟疑的声音响起:   “所以,青涩却诚挚的肠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雪晴:“……”   你问我干嘛,我又不懂这些!奇怪!   *   与此同时。   一楼,酒店前台处。   许冥微微挑眉,一脸自若地打了个手势。旁边邱雨菲配合地低头,将手中纸张往前推去。   “我所说的修改,大概就是这种程度了。”   许冥缓缓开口,手指轻点桌面。桌面上,正摊着那张她下楼时顺手捎上的纸——正是鲸脂人念给她听的,关于“楼梯”和“电梯”的那张。   严格来说,那张纸并不是她拿上的,而是她让鲸脂人拿下来的。一方面是因为不想让当时跟在后面的邱雨菲看到这张纸,另一方面,则是想留个案例,好继续验证“二重代换”的效果。   接下去的发展倒是十分顺利。她没费什么工夫,就带着邱雨菲和顾云舒沿着楼梯走到了一楼,直奔前台。路上倒是也有看见其他工作人员,不过他们的状态明显都不太对——他们始终都在一个很小范围里打转,就像鲸脂人所描述的那些奇异房客那样。   不同的是,他们似乎能听见许冥的声音,也会根据听到的声音做出反应。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们的周围,像是立着许冥看不到的墙。她能看见他们,可他们看不见她。   没有办法,许冥等人只能先跑到前台。前台那边倒是还有三个工作人员在坚持值班,看着相对正常,没有刻板行为,只是脸色都凝重非常。   他们身后的房间门则是难得开着,越过他们的肩膀,许冥可以看到,房间内还坐着一人,蓬蓬的裙摆沿着椅子垂下来。   来不及细想,许冥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到几个工作人员身上,不等他们说话,便直接放话,要求和他们老板面谈。   再然后……用鲸脂人的说法,就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的脑袋又炸了。   他们的老板降临在他身上,挂满钟表的庞大身躯摇晃着,低头沉默地看向许冥。   许冥则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状态,只向它确认了一件事——   “现在是凌晨两点。”望着上方的空气,许冥尽可能做出注视的模样,“如果我们能撑到中午十二点,还能来你这里办理退房吗?”   回答她的,是对方模棱两可的回复。   它说,“或许可以。”   许冥直接反问,什么叫做或许。这次回答她的,却是缩在她包里的鲸脂人。   “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蝴蝶大厦给自己挪了个位,和魔方大厦彻底重叠。蝴蝶的规则正在入侵,魔方的规则则尚未完全作废。”   鲸脂人幽幽补充:“它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到点了它还没完蛋,那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规则,给办理退房。”   许冥:“……”   怎么听着一副充满了flag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接下去要做的事倒是清楚了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尽可能延缓蝴蝶的入侵就行了,是吧。”她和对面又确认了一遍,跟着便毫不犹豫,让邱雨菲掏出那张写着“楼梯电梯”的纸,当着对方的面,直接进行了一次修改演示。   而后,对着面前认真的空气,再次张口就来:   “你运气不错。这次考察前,我们也有研究过蝴蝶的特性,并为此特意做了些准备。   “一些小小的手段,应该能帮你多撑一些时候。不过若想它发挥最大的作用,还是需要你进行一些配合。”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旋即便听鲸脂人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它问你,具体该怎么做。”   许冥:“……”   其实不是很确定,等我再琢磨下。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已经可以确定的——   “第一步,先把这两个,拿去发给你的员工。”   许冥说着,随手将两张东西拍上桌面。正是她入睡前就做好了两张半成品临时工工牌。   “填上名字后直接戴上,优先给比较清醒的、能和人沟通的,以及……”   “平时有良好阅读习惯的。” 第三十六章   现在的情况, 其实薄荷依旧搞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就在不久前,一切忽然全乱套了,乱得好像噩梦降临。周围都是脚步声, 乱糟糟的脚步声,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朋友的手还捂在她的眼睛上。   朋友的手冰冰凉, 说话的声音也凉嗖嗖的, 有气无力。搀着她往前走的时候,步子却很坚定。   ……可她是怎么做到, 一边捂着她的眼睛, 一边却搀着她的胳膊的呢?   薄荷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朋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又为什么净说些奇怪的话。   她的心跳得很快,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想要尖叫的冲动满满地堵在喉咙里。被遮蔽的视线与冰凉的触感让恐惧被放到最大, 天知道,这一路上,她多少次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浑身发麻, 恨不得挣开一切转身就跑。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多余的事。或许是因为信任, 或是只是单纯因为害怕到不想思考,她到底还是听了朋友的话,一路摸索着,被她带来了这个房间。   甚至直到现在,她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她只记得朋友最后说了句“这里应该还行,勉强算是安全,你先在这儿等着吧”, 跟着就扶着她在一个地方坐下。再之后, 就再没一点声音了。   只是那种覆在眼睑上的冰凉感还在,她也就顺从地没有睁眼, 一直老老实实坐着。耳边时不时会传来旁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正切。她只大概能判断出,周围应该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他们似乎很焦虑,时不时用急切的语气说些她不懂的话,话语间偶尔混着时钟滴答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有别的声音出现,只是她还是听不清楚……只模糊听到“拆迁”什么的,那声音很快又小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盖住。   所以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薄荷很茫然。然而想到朋友的嘱托,她最终还是强压下了所有的不安和好奇心,乖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此也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她旁边的顾云舒正微微偏着脑袋看她,露出略显烦恼的表情。   她们这会儿所在的,正是前台后面的房间。正如许冥所预料的,前台这边姑且还算是安全,暂时没有被蝴蝶入侵的迹象。顾云舒也得以将墨镜摘下,清澈的眼瞳里,这会儿正倒映着不远处薄荷的模样。   ——只见后者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身上穿着半长的蕾丝睡裙,看上去十分紧绷。不过这并不是令顾云舒奇怪的地方。   她比较在意的,是薄荷的脸。   即使此刻对方垂着脑袋,她也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睛和耳朵上,都正缠着厚厚的头发丝。   层层叠叠,叫人想到厚重的茧。她有心想帮人扯开些,不料手刚伸过去,便见那些头发窸窣地动起来,密密的头发间突兀地睁开一只赤红的眼,恶狠狠地瞪过来。   顾云舒没法,只好又将手收回去。片刻后,又无奈转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的前台处,许冥正和邱雨菲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边上是自顾自忙着的工作人员。   至于那个曾被她们当做“域主”的巨大身影,这会儿则已经不见踪影——许冥说鲸脂人告诉她说,那位似乎还需要先去把其他被困住的工作人员捞出来,不然情况会继续恶化。   顾云舒对此其实不是很懂,但总算松了口气。毕竟那位给人的压迫感有些强,和它待在一起时,自己会难受。   顾云舒默默想着,径直朝着许冥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许冥这会儿正和邱雨菲一起研究新到手的阅读记录,同时借着邱雨菲的掩护,偷偷摸摸继续绘制新工牌。见她过来,立刻招了招手,又朝她身后的房间看了看。   “里面那个,是住二楼的女生没错吧?”她向顾云舒确认,“她什么情况?愿意来帮忙吗?”   “嗯……”顾云舒闻言,却陷入了短暂的迟疑。倒是一旁正在操作电脑的工作人员,出声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不会和你们说话的。”那工作人员冷冷道,“她朋友正守着她。”   许冥:“?”   “她朋友很凶。”工作人员及时补充,“很凶很凶很凶。”   所以他们现在都不敢过去的。   许冥:“……”   似乎懂了,虽然不是很懂。   总之就是暂时没法上牌就是了。   “这样啊……”许冥面上露出几分思索。又看一眼手边新撕下的阅读记录,神情登时更微妙了些。   阅读记录,来自新上牌的两位酒店工作人员——或许是因为她的表现太有说服力,面对她当面撬……借人的请求,魔方大厦的话事人倒没怎么纠结,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不仅答应,离开前还同意了许冥进一步合作的请求……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死马当活马病急乱投医。   总之不管怎样,许冥现在等于多了两个临时工,并且拥有继续发展临时工的权利。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问题是,这两位临时工提供的阅读记录……   好消息,临时上牌的两位确实都有很不错的阅读习惯,阅读的都是些正经文学。   坏消息,有些过于正经了。   ——许冥现在手里的两份记录,一份区区五百字的材料里就带上了孟子孔子庄子等好几个字,许冥对着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凭借大学时的点滴水课记忆,大概将出处锁定在了某本哲学史;至于另一份,许冥确定自己没读过,但里面的名字她肯定见过,叫福贵。   ……还是邱雨菲先认出来,说这可能出自《活着》。   搞得许冥都忍不住反思。   死掉的人在读《活着》,她一个活着的人在看“比熊的十个傻X瞬间”。   怎么说,真的感觉有点抱歉。   当然,这些内容的出处不是重点。   重点是,里面可提取的关键词,似乎也都很有限。   这也是许冥琢磨着继续找人上牌的理由。   “哦……”顾云舒似懂非懂地点头,想想却又觉得奇怪。   “可是,光是有词汇,不够吧?”   “嗯?”正忙着低头涂写的许冥微微抬眸,“怎么说?”   “因为,想要拖延蝴蝶的入侵,就需要修改它的规则,不是吗?”顾云舒努力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表达,“也就是说,比词库更重要的,是知道蝴蝶留下的文字……”   可现在,她们都在待在安全区,这里是没有遭到规则入侵的。   想要获得蝴蝶的文字,就得前往已经被入侵的区域,这无疑是有更风险的。更糟糕的是,许冥本身是看不见这些的,她需要人来给她转达,再进行修改,哪怕有鲸脂人帮忙,这样的效率也很低,更别提,现在酒店的其他人都被困在无形的密室里,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而有些文字,很可能只有处在密室,或是已经受到一定影响的人才能看见。若真是这样,他们能接触和修改的规则,就更少了。   “……或者,让我去呢?”顾云舒左思右想,终是试着给出建议,“我可以收集文字,也可以救人。你可以给我留提示,让我保持清醒。同时,我和……本子之间,还有联系。不会迷路。”   她虽然懵懂,但也知道规则书的存在不能摆上台面,因此用了“本子”替代。   许冥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我刚也有在考虑。”许冥道,“老实说,我也真的想过,能不能让你和我分头行动。”   顾云舒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那我现在——”   “但是。”许冥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觉得,这样的效率,其实也没高到哪儿去吗?”   顾云舒:“……?”   “所以我觉得,既然要搞,不如就搞个大规模的。”许冥悄声说着,轻轻拍了拍手里的本子,“毕竟,我手里还有你带来的三十猛将,不是吗?”   ……宏强的那些?   顾云舒眨眨眼,却是更困惑了。   “可他们很笨的。”她认真对许冥道,“看不懂字。”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许冥唇角微动,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十分笃定:“可反过来说,你不觉得这种时候,笨反而是一种优势吗?”   顾云舒:……   “看不懂字,就意味着不会被吸引、被蛊惑。”许冥淡淡道,这部分内容她还是听鲸脂人说的,“同时,看不懂也不等于看不到。”   这就意味着,那些阿焦可以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替她收集更多的文字。另一方面,它们和规则书也有绑定关系,自带寻路功能,应当也不至于迷路。   当然,还有一点需要提防,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蝴蝶。从当前的案例来看,那些蝴蝶本身似乎也有着迷惑人的手段——好在现在“怪谈拆迁办”本身已经是二级依据,许冥完全可以以拆迁办的名义建立一些内部规则,以此来建立一定的防御。   顾云舒闻言,则是再次眨了眨眼。   “可是,如果是他们的话,路上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她轻声说着,跟着似又意识到什么,默默闭上了嘴。就在此时,旁边邱雨菲刚巧写完什么,顺手将手中的纸推到许冥跟前,顾云舒好奇看了眼,发现是一个绘有箭头的纸质指路标识。   箭头的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此处距离楼梯还有二十步】。   ……?   这又是干嘛的?   顾云舒脑海中再次浮起问号,跟着就见许冥拉过那张纸,大笔一挥,在下面留下了落款:   【怪谈拆迁办】。   顾云舒:“……”   “那个。”她只觉脑袋里的疑问更多了,“请问这个又是,干嘛用的?”   “哦,这些?”说话间,许冥已经将那张纸搁在了一边。顾云舒这才发现,类似的纸张已经堆起了一小叠,随即就听许冥道:“这些是打算让阿焦们带着,随走随贴的。”   顾云舒:“?”   “这样,万一有人从密室里逃出来,至少知道该往哪里跑。”许冥继续道,“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原地等着。等阿焦们再次路过的时候,和他们一起过来。”   顾云舒:“……???”   不懂。已经完全不懂了。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人会相信这些指示牌?又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会愿意原地等着一群焦黑的尸体来接自己?   我只是进房间进行了一会儿无效社交,为什么计划突然就快进成了我看不懂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认为他们能自己逃出来?   这、这也……未免也太理想了。   顾云舒犹疑地看着许冥,不知该不该提醒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的。   她看不到那些蝴蝶和文字,所以不会被影响,也不会被困住。可大多数人不是这样。他们所在的地方,到处都是文字和幻觉织成的陷阱,只要他们去触碰、去阅读、去思考,就会轻易落入网中,再也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样轻易地假定其他人的处境,会不会有些太理所当然了?   顾云舒沉默地思索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另一个方向,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法子的不看好。   “我觉得这办法不行。”她直接道。   “……?”许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顺手将刚做完的工牌收进包里,“这又怎么说?”   “那些、那些宏强来的员工……”顾云舒斟酌着说法,“我觉得逃出来的人类不会跟他们走的。”   “他们很吓人的。”   许冥:“……”   哦,原来你也知道他们很吓人啊。   “这个,我其实也有想到。”许冥嘴角微动,“这确实是比较难办的一部分。”   “没办法,只能在发布的通知里尽可能圆一下了。”   顾云舒:“……”   等等,什么通知?   顾云舒再次愣住。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她是怎么做到越聊越懵圈的?   顾云舒慢慢地歪过了脑袋,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又陷入了另一场幻觉之中。就在此时,却见许冥又转向电脑前面的那个工作人员,有些心焦地朝她挥了挥手。   “嘿、嘿!”顾云舒听见她道,“秋姐,搞定了吗?我们这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你那边了……”   回应她的,是工作人员冷淡的回应。跟着就见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同时转过来的,还有她的电脑屏幕。   顾云舒这才发现,那屏幕上挂着的原来是聊天框。   ……而且是好多好多的聊天框。   “这个是……?”她适时发出疑问。这次回答她的却是邱雨菲。   “是这个酒店的‘聊天服务器’!”她小声道,“所有房客的信息,都是先发到这里,再由他们回复的!”   顾云舒:“……?!!”   “这点还是雨菲发现的。”许冥往屏幕所在的方向挪了又挪,探长身体拼命看过去,“她之前翻自己的手机,发现我们进入酒店后,居然还有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   怪谈区域内自然是不可能有网的。所以这消息肯定是别的存在收到后代发的。   更别提那消息本身已经消失了,邱雨菲还是通过截图发现的,说明消息是在第一轮时收到的。那与之有关的,大概率就是魔方大厦的人。   所以刚才和许冥商量计划的时候,她就顺口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这事,发现还真是如此——魔方大厦这边,竟然专门设有一台专门的设备,用来冒充房客的聊天对象。   用工作人员的话说,这是为了尽可能地安抚住进来的房客——在怪谈区域内,镇定总是比恐慌来得好。   巧的是,他们用的正是前台这边的这台电脑——也难怪负责这边的工作人员,总是在忙着敲键盘。   “嗯?”顾云舒对着屏幕仔细看了一眼,又觉得不对,“这上面的聊天对象……为什么有那么多?”   明明现在入住的房客只有八人。   除开二楼的两个女生,以及许冥和邱雨菲,更是只剩四个。   屏幕上挂着的聊天框却远不止这个数。   那工作人员闻言,却只是淡淡抬了抬眼。   “还有一些,是已经被困在蝴蝶深处的人。”她木然道,“他们出不来,但他们的自我意识还在。”   面对这样的对方,他们也会试着伪装成他们现实中的亲朋,尝试给他们发信息,帮助他们唤醒或巩固自我。   虽然不至于能帮他们出来……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多撑一段时间。   顾云舒默了下,轻声问那有效果吗。那工作人员同样沉默,却是摇了摇头。   越循环、越靠近,传出的讯息越容易被它涂抹扭曲。这也是为何从第二轮循环开始,他们就在努力减少房客与工作人员,以及房客之间彼此的联系。   许冥闻言,却是抿了抿唇。   “……行,明白了。”她思索片刻,轻轻呼出口气,“那等等群发消息的时候,把这部分人也算进去吧。”   “反正是群发,不在乎多那么几个。”   那工作人员点点头,低头再次开始操作。顾云舒却是更加迷惑。   “所以……”她停顿片时,终是忍不住问道,“要群发的,到底是什么?”   “……”   回应她的,却是许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同一时间。   一楼·电梯外。   不知第几次又绕回电梯跟前,凌光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得难看。一旁方雪晴更是有些耐不住,咬咬牙又拿出了自己的规则书。   “实在不行还是直接开挂出去吧。”她啧了一声,“大不了就还是半个月的石膏——”   凌光见状,眉心登时一跳,正要开口阻拦,却听手机又叮叮响起。   他蓦地一怔,下意识拿出手机,正见屏幕上跳出弹窗:   【叮咚,您收到一条来自魔方大厦的秘密信件~】   凌光:“……”   与方雪晴对视一眼,他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点开邮件。   大片大片的文字,顿时跃入眼帘——   【您是否正处在神秘的密室中,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   【您是否正被诸多诡异的文字包围,觉得头晕脑胀,真假难辨!   【恭喜您,您已正式解锁隐藏任务,欢迎来到我们为幸运顾客准备的特别会场——[怪谈拆迁夜]!   【[怪谈拆迁夜],即魔方大厦与特殊公益组织[怪谈拆迁办]共同举办的隐藏游戏活动,玩家只需动动手指,即可参与并完成活动!活动完成后更有丰富奖励等你拿!   【具体参与方式:   【1. 尽可能寻找当前房间内的特殊句子,并通过短信发送至指定号码。发送格式可以为图片,也可以为文字,但请注意,拍摄或抄写时请保持句子完整,不要出现任何错漏。   【2. 发送后请静待片刻。若发现发送出的词句出现变化,请立即再次观察当前房间,寻找是否有出口出现。   【3. 若没有,请重复上述两条步骤。直至当前房间的出口出现为止。   【4. 出去后,请留意附近是否有浑身焦黑、穿酒店制服且佩戴有挂式工牌的工作人员。如果遇到,请不要害怕,那是活动的特邀员工,一切只是妆造;请立刻大声呼喊并上前,告知他你遇到的情况。他会将你引导至酒店前台。   【5. 如果附近没有符合上述描述的工作人员,请仔细观察墙壁,确认其上是否有落款为[怪谈拆迁办]的标语或者指示牌。如果有,请不要犹豫,立刻按照指示牌所指示的方向和步数移动,或是原地等待工作人员到来。   【6. 若移动完指定步数后,并未见到新的指示牌或符合条件的工作人员,说明你已经进入新的密室中,不必慌张,再次重复第一第二条步骤即可。   【7. 当与工作人员成功汇合,即意味着任务完成二分之一。作为奖励,工作人员将会随机向玩家发放活动纪念品[怪谈拆迁办-临时工工牌],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如果拿到,请在工牌指定位置填写昵称后佩戴。   【8. 当玩家成功抵达酒店前台,即视为任务圆满完成!酒店工作人员将会为您进行后续安排,请耐心配合。   【补充说明:   【1. 任务过程中,请勿调戏工作人员。他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回答,如有疑问,请至前台问询。   【2. 请勿盯着房间内的蝴蝶看,可能会引起光敏性癫痫或鳞粉过敏。   【3. 倾情感谢特殊公益组织[怪谈拆迁办]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本份通知最终解释权归[怪谈拆迁办]所有。】   凌光&方雪晴:“……”   啊? 第三十七章   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 他正在试图撬门。   尽管他知道,这个行为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门的背后,依然是门。他哪怕真的把门撬开, 从这里出去,依旧找不到任何出口, 唯一能看到的, 只有一间与他现在所待的一模一样的房间。   房间连着房间连着房间,像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房间里什么都有, 却什么都怪, 镜子是破碎的、房门是带锁的, 墙壁上满是抓痕。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被困多久,更不记得被困在这里的缘由。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不知道出去后该干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但他得逃出去。   没有理由的,他脑子里一直盘旋这么个念头。   只是放在这样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里,这个念头的存在似乎总显得可笑, 紧随而来的, 也往往只有挫败和疲惫——大概还有愤怒。至少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为此愤怒过的,也曾害怕和崩溃。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他都忘记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努力地撬着门。撬着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扇门。   他隐隐有种感觉,比“逃出去”更重要的,或许只是这个念头本身。一旦连这个也放弃,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房间里的电脑, 偶尔也会向他传递出相似的信息。那是这个房间自带的台式机, 他因为寂寞,常年把将它开着。电脑里有预置的聊天软件, 时常会有匿名的人突然蹦出,给他推送一些很有生活气息的文章,或是自顾自地和他说话。   大多数时候,发来的都是些嘲讽或谩骂,或是令人不安的诡异句子;但极少数时候,却会出现截然不同的语气,告诉他,外面还有人在等他,他可以试着,再坚持一下。   他不知道那些信息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肯定曾当真过。他也曾将这些信息视作救命稻草,天天抱着电脑度秒如年的等待,抓住每一个对外求救的机会,用文字、用语音,去哀求期待;只是慢慢的,随着那么多的信息石沉大海,那种迫切终也像是缺氧的火苗,逐渐熄了。   “无人救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终于意识到这点。   很糟糕的事实。但能意识到这点是好事。这意味着他不会再对其他东西抱有多余的期望,相应的,也不会再有失望和绝望。那些信息的内容,对他而言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诅咒也好、鼓励也好,对他来说早已没有差别,也没有任何意……   ?   望着屏幕上跳出的新信息,他神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早已僵硬的眉头不自觉地挑起,他将看了看那条信息,将电脑重启,又点开,再看一遍。   确定了,不是幻觉。   所以……什么活动?什么拆迁办?怎么都是没见过的东西?   而且好长、真的好长……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理解这么长的信息有些困难。好在他努力了一下,大致的意思还是明白了。   收集文字以及……离开?   这是什么新的嘲讽人的方式吗?比如他照办了,最后再发来一条“别傻了,你再也逃不出去了”之类的话?又或是某种哄骗他去阅读那些诡异文字的陷阱?   他不确定。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真。不过他能感觉到,就因为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某种久违的东西,再次从胸口里冒了出来,就像被风吹过的余烬,又隐隐亮起点光。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他终究还是在迟疑中起身,开始按照信息的要求,收集各种“文字”。   这种东西其实不少,像是果园里的果子,俯仰皆是。只是他平常会有意藏起或撕掉其中的大部分,不让自己看到,导致现在找起来反而有点费事,花了大概几分钟,才总算找到那么七八张。   他跟着坐在床沿,按照规则,将那些文字一条条誊抄、发送出去。   他知道这些不是好东西,誊抄的时候也努力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只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字机器。即使如此,某些字句,还是不受控制地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接触你看见的其他人。他们是假的,他们没有脑袋。】   【老鼠是更高层的进化,它是蝶的嫡子。蝴蝶有最美丽的花纹。它是所有人的母亲。】   【要相信蝴蝶。虔诚地相信。当你承认它时,它便会乘着彩光,翩翩而舞地来接你。】   【你可以试着开门。但门的后面没有出口。那是没有尽头的噩梦。】   【这里的比熊真美啊!】   他:……   打字的动作一顿。什么比熊?   迟疑了一下,他决定无视这个问题,继续抄下面的。   然而没抄几句,又一红色加粗的话,大喇喇地闯进了他的视野。   【楼梯是青涩却诚挚的肠道。   【电梯是白衣少年温和扬起的优雅唇角。】   “……”   我……到底是被困在了一个怎样变态的地方?   这一刻,他不由深深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转走——随着内容发送完成,他紧跟着就收到了一条确认信息,落款依旧是“怪谈拆迁办”。又在大约十分钟后,那纸张上的内容,居然真的变了。   ——【不要接触你看见的其他人。他们是假的,他们是刑天。】   ——【老鼠是更高层的优化,它是蝶的爹。蝴蝶穿着水红的旗袍。它是鼠的娘。】   ——【要相信蝴蝶。辩证地相信。当你承认它时,它便会挽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来接你。】   ——【你可以试着开门。但门的后面没有门。那是穿越少女回家的梦。】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忍不住抓了抓头,只觉这本来就很莫名的世界,突然就变得更令人费解了。   说起来,那份活动通知上怎么写的来着?   —— 【若发现发送出的词句出现变化,请立即再次观察当前房间,寻找是否有出口出现。】   ……出口。   麻木的心脏因为这个词而轻轻一动,他有些急促地起身,在房间里四下查看起来。   而在确定房间内部没有任何变化之后,他终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了那扇关着的门。   门是那种很常见的卧室门,只是门上缠着很重的锁链,链子上有挂锁,锁孔里还插着他方才用来撬门的铁丝。   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他缓缓上前,先是试着强行开了下门——只可惜,通过打开的门缝,他看不见外面的任何情况。没办法,他只能再次拿起铁丝,继续之前的撬锁工作。   越往后,手越抖,动作越急促。等到锁终于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将锁链一把扯了下来,因此动作太急,甚至抓破了自己的皮;伸手即将推门的刹那,他动作却又僵住,顿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再次转动起把手。   像是在靠近一个不小心就会惊醒的梦。   而在门推开的刹那,他的表情终是彻底变了。   出现在门外的,是一条走廊。   很长的走廊,亮着灯光。他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脚下传来地毯柔软的触感。   他出来了。   他真的出来了。   片刻呆滞,紧随着的便是久违的狂喜,强烈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就窜了上来,浓烈到噎住喉头,让人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急促地呼吸着,第一反应就是往外跑,刚迈出去却又回来,冲到电脑跟前,又打开那张通知,迅速又认真地重读了好几遍,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   “怪谈拆迁办,出去要认指示牌,要找写着拆迁办的……”   他喃喃着,转头又往门边冲——因为担心门又自己关上,他方才重读信息时,还特意用椅子将门板卡住。   进了走廊,他又立刻谨慎起来,一路摸索着前行,目光时不时在两边墙壁上扫过。还好,没过多久,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张贴在墙上的指示牌,一笔一划,清晰非常。   在看清指示牌右下角的“怪谈拆迁办”五字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许落下。他当即停下脚步,不敢再乱走,安静等在了原地。   又过一会儿,一道人影逐渐靠近。他屏息等待着,在确认对方身上确实挂有属于拆迁办的工牌后,方彻底松了口气。   ……相比起来,不管是对方那焦黑的皮肤,还是扭曲难辨的面目,似乎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牢记着那通知上写的每一个字,老老实实地跟着那工作人员往下走;另一方面,他运气似乎真的不错,那工作人员走了没几步,忽似想到什么,转头就将一张工牌和一支笔交到了他手里。   工牌上面也写着“怪谈拆迁办”,职位是临时工。名字一栏空着,需要他自己将纸片从塑封中取出来写上。   传说中的随机奖励。他肃然起敬。   只是名字什么的,实在想不起来。他琢磨了一会儿,索性往上面填了个“芝麻”。   芝麻开门,多吉利。   填完工牌,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戴上,继续跟着人往下走。一路下到一楼,正要进大厅的时候,又见另一个方向上人影晃动,另有几人靠了过来。   一共三人。走在前面的,同样是个浑身焦黑的工作人员,跟在后头的,则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他顺势往那两人胸口看了眼。没有工牌。   莫名的骄傲涌了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跟着自己的引路人,快步向前走去。   ——另一边。望着那道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身影,方雪晴亦是有些傻眼。   “那个,凌光。”她忍不住扯了下旁边的人,“你看刚才过去的那个是不是……”   “嗯。”回应她的,是凌光略显沉重的声音,“应该是已经受到影响的人。”   只见那个逐渐走远的身影,浑身绒毛,背影佝偻,长长的手臂垂下来,从后面可以看到过分尖锐的黑色指甲。   明显已不成人形。   但他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不知是不是错觉,方雪晴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雀跃。   “……”   缓缓收回目光,她稍稍放缓脚步,压低声音:“所以,那个活动通知,是连已经被困的死人都算在里面了吗?”   凌光显然也无法确定这事,默了几秒,方犹疑地点了点头。方雪晴眼神越发惊异:“所以那个拆迁办,到底是……诶,算了。”   她抿了抿唇,又道:“那你说,唐哥和老张他们……”   会不会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也同样拥有逃出来的可能?   回应她的,却是凌光越发凝重的沉默。过了会儿,才听他轻声道:“唐哥或许可以。”   他没有提老张,方雪晴也没有再问。   两人都清楚,老张和唐梦龙不一样。唐梦龙是作为被“捕获”的猎物离开的,还有保有意识的可能,然而老张,却是作为祭品被人类杀死的。   事实上,再仔细一想,其实哪怕是唐哥,也未必能收到——能逃出来的前提是还“存在”,然而他们组织的要求,却是在死亡后,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再“存在”。   毕竟,和怪谈有关的一切,只要“存在”,就是隐患,就是可以被怪谈利用的。只有彻彻底底的消失,才是对人类最有利的。   “……”   因为这个话题,二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重,之后的过程也一度沉默。直至被那工作人员引着,再次来到前台。   在距离前台还有几十步的时候,方雪晴就敏锐地感觉到这块区域和酒店的其他空间不一样,等到进入展示厅后,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显。   “……嗯,确实。”凌光听了她的话,亦认同地点头,“这里相对其他地方,要‘干净’很多,没有那么明显的压抑感。”   “我不是说这个。”方雪晴却道,“你没觉得这边声音也很多吗?很嘈杂,好像很多人在忙一样……”   话未说完,两人已经穿过展示厅。方雪晴顺势抬头往前一看,话语瞬间顿住。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前台这边的声音听着那么像“在忙”了。   可不就是在忙吗?   只见大厅内,不少工作人员正忙碌地穿梭来去,有的是魔方大厦的、有的是怪谈拆迁办的——神奇的是他们都带着怪谈拆迁办的牌子。不是忙着搬东西,就是忙着引导安置房客,因为前台那边暂时不能用,他们只能另搬桌椅,搞了个临时休息区外加服务台。   至于前台暂时不能用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边,已经完全被人占了。   那个自称是拆迁办实习生的顾铭,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前台里面,此刻正低头伏案,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她的前面和侧面都放着女生的手包,恰好挡住手部的动作,因此方雪晴没法看得太清,只大概猜出她是在撰写什么。   以及看上去,好像很肝的样子。   顾铭的右边,是酒店原本的工作人员,正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时不时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扯下吐出的纸张,递给位于另一边的邱雨菲。而后者,面前正摆着好大堆纸,不知为何,分成了几叠,本人手上正拿着两张对比着看,耳朵上还架着支笔,动不动便拿下来,在纸上圈圈画画,或另行誊写。   还有就是那个当初差点被酒店送走的顾云舒……她也在。不过她的工作似乎比其他几人要轻松些。   这会儿她正站在顾铭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替她捏肩。   方雪晴:“……”   这是在干嘛?来怪谈区域团建加班的吗?   脑袋里的问号实在太多,有必要尽快进行确认。与旁边的凌光交换过眼神,方雪晴深吸口气,本着不论如何气势先行的原则,快步走了过去。   然而她人才刚靠近,便听顾铭头也不抬地出声:“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你先别问。”   “时间很急,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先上牌。”   说完就把两张半成品工牌扔了过来。   方雪晴:“……”   什么意思?什么态度?我们可是专业的,看上去像是会随便佩戴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的人吗——   “有问题?”顾铭抽空再次抬眼。   不慎对上眼神的方雪晴:“……”   “没事,那你先忙。”默了一下,却听方雪晴说道。说完伸手在两张工牌挑拣了一下,顺手拍掉了凌光伸来的手:   “这张头像有豆豆眼的我要。你拿另一个。”   凌光:“……”   迟疑地拿起顾铭给的工牌,他与方雪晴走到另一张桌前去填名字,填的时候却还在迟疑。   “我们真要戴这个?”   “戴啊,为什么不戴。”方雪晴却是振振有词,“既然给了,总有她的理由。情况不对再摘呗。”   “你确定?”凌光蹙眉,“可我们现在情况都还没搞清楚……”   “确实。”方雪晴往顾铭的方向看了眼,轻轻撇了撇嘴,“但至少现在,有两件事我们是能确定的。”   凌光:“?”   “第一,怪谈拆迁办也好、魔方大厦也好,虽然手段不明,但都没有对人类表现出恶意。”方雪晴小声道,“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仅把目前所有的活人房客都带出来,连已经被困的死人也捞……”   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他们是完全有理由对他们交付信任的。   “行吧。”凌光再次蹙眉,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那第二件事呢?”   “……”方雪晴却是深深看他一眼,面上带上了几分凝重。   “第二,就是现在,绝对不适合去找顾铭问东问西。”   凌光:“……?”   “……你见过打工人因为长久加班而实质化的怨气吗?”方雪晴神情继续凝重,“我见到了,从刚才顾铭的眼里。”   浓烈到仿佛黑火般的怨气,对视的瞬间几乎扑面而来。方雪晴毫不怀疑,如果眼睛会说话,顾铭的眼睛怕不是已经骂了几百句“老板去死”和“莫挨老子”。   “所以有些事,我们还是得告一段落后再去问吧。”   方雪晴心有余悸地说着,信手将拿到的工牌挂上。凌光思索片刻,终是也点了点头。   “也是……”他轻声说着,远远朝着仍在伏案的顾铭看了一眼,忽似想到什么,又微微皱起了眉。   “诶。”他拍拍方雪晴,“你觉得,她会不会也是有……那个?”   “哪个?规则……我去。”方雪晴话未说完,忽然又被凌光拍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嘴。顿了顿才迟疑道:“我觉得不像。”   凌光:“?”   “你想,我们组织里持有‘那个’的人,包括我在内,使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用一次,人至少得废一半。哪有这样,用个‘那个’跟加班一样的……”   方雪晴说着,再次摇头。刚巧旁边一个穿着红鞋的羊头女子路过,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等对方走开后才道:“反正我觉得不像。”   她本人也是持有规则书的。既然她都这么说,凌光别再没再多问。   他盯着手里的工牌看了会儿,还是先收了起来,转而走向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方面是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另一方面,则依旧是想打探些情报。   方雪晴见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没多管,自顾自地观察起四周来;另一边,偷摸注视着这边的许冥,则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顺手将另一张画完的工牌推出去,她默默闭眼。   起码这波是混过去了。   天知道她在看到安心园艺那两人过来的时候有多慌——毕竟有些事,她是真的还没来得及编。   当然,硬要圆也不是不行,不过这种时候,事情一堆一堆的,她是真没那个现编现卖的心思;好在不知为啥,方雪晴这回居然意外得好说话,只是搪塞了一下,居然真的没再追问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说话,她方才也不算说谎。   她现在确实是没什么解释的时间——要处理得东西太多了。   前台电脑能联系到的房客,远比她想象得多,这就导致她要修改的规则也更多。同时,为了尽可能扩充词库,临时工的工牌也必须不断产出,在此基础上,她还得同时研究手头的所有阅读记录和拿到手的所有规则,力求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同时完成修改……   好在后一份工作现在有邱雨菲帮忙,在许冥正式进行修改前,她会先帮着过一遍,提供一些修改思路……但总体的工作量还是很大。   更别提她的肩膀还在疼——而且因为她之前修改规则时,不慎选用了不合适的词,导致又付出了一次代价,现在两个肩膀都在疼。   无薪加班了属于是。   好消息是,她这个法子,至少目前看来还挺有用——截止目前,大部分活人房客都已经下来了,那些曾一度被困住的“房客”,也已经下来了五六个,正被工作人员组织着进行登记,看样子是会另行安置。   工牌发放得越来越多,对应的词库也在不断扩充,修改起规则来也越发得心应手。她不确定这手对拖延蝴蝶入侵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整个“活动”开始推进后,不仅是房客,连好些被困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过来了。鲸脂人说,或许是因为一些文字的调整,也间接给了他们找到“密室”出口的契机。   前台这块区域,也一直保持着“干净”,没有任何被入侵的痕迹。不光如此,随着归来的酒店员工越来越多,许冥注意到,他们中的不少还不知哪儿搞来了很多国际象棋形状的座钟,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在大厅的各个位置上——许冥看不见,但鲸脂人和邱雨菲都说,随着那些钟的落下,整个大厅,似乎也越来越干净了。   诡异的文字也好、蝴蝶本身也好、那些看不见的墙壁与密室也好,仿佛都被那些钟,暂时拦在了大厅之外。   鲸脂人猜测,那些钟,或许和他们曾拿到的糖果一样,都是同一个根的产物。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钟的作用,显然不止是扩大安全区这么简单——许冥一开始还没发觉,后来经邱雨菲提醒才发现,随着钟的数量不断增加,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在不断变快。   准确来说,是酒店内时钟的转速,在不断变快。   明明从她的“活动”落地到现在,手机时间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那些时钟显示的时间,却已经到了早上五点。照这样下去,要快进到中午十二点,也不过再熬几十分钟的事而已。   ……不。   看看那些仍在不断被酒店员工搬进来的座钟,许冥怀疑,可能连几十分钟都不需要……   这算什么,一个人七天横渡大西洋,七个人一天横渡大西洋?   许冥不懂其中原理,但这不妨碍她震惊。   恰在此时,又两道人影走进大厅,其中一个发色张扬,正是和许冥她们同一轮进入酒店的司机——至此,酒店内的所有活人,就算是被全部接下来了。   大厅这边早有工作人员等候,一见他过来就立刻引到了一边,开始毫无诚心地敷衍。那位黄毛先生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脸色一直懵懵的,直到被安排坐在旁边等候,手里还一直捧着别人发给他的拆迁办临时工牌。   至于那些曾一度被蝴蝶困住的人,他们则都被安排在了另一个区域。按说许冥应该看不见他们的,不过也不知是他们聚在一起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还是怎样,有时她抬头,还真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又或是看到双漂亮的红鞋子,在地上踩来踩去。   又过一阵,她看到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朝那个区域走了过去——跟着便听到邱雨菲的描述,说坐在那边等候的房客,都被叫起来了。   “他们在排队,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啊,动了。”邱雨菲小声道,“他们要去哪儿啊,怎么那么多工作人员陪着?”   许冥目光下意识看过去,脑袋里也冒出相同的疑问——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约莫七八个工作人员围在一处,像是护送东西的镖师。   估计是怕再次被困住,带路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抱着两个钟,看上去又莫名有点阴间。   “要去安全的地方。”这次回应她们的,却是旁边一直在操作电脑的前台员工,声音淡淡的,目不斜视,“这里有些房间,是它很难进去的。让他们躲在里面,就不会再被轻易抓走。”   “不再被抓走?”许冥好奇转头,“然后呢?”   “选择消失。选择离开。或是变得和我们一样。”那前台员工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都是差不多的选项。”   许冥:“……”   那是否说明,一旦选择留下,成为了魔方大厦的员工,就再也无法离开了呢?   许冥有点想这么问,却没问出口。倒是脑海里的鲸脂人,若有所思地开口:   “估计就和顾云舒和你一样。本质是依靠和异化根建立绑定联系来强化自身存在,这样一来确实可以帮助死人维持神智,但也的确没法再轻易离开了……”   “……”   许冥默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动,想想还是没再多问,低头继续处理起手上的工作。   倒是身后给她捏肩的顾云舒,闻言似是陷入了思索,又朝着那些房客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那些房客正被引着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她望着最后一人的背影,沉吟片刻,忽然道:“是去8107号房吗?”   “嗯。”前台员工点头,依旧没有回头,“它很讨厌7这个数字。”   所以对应的8107、8207和8307三个房间,都相对安全。   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刚拿到的诡异文字,顺手就把里面的“13”改成了“7”。   另一边,随着运送房客的那批工作人员离开,大厅内一下空旷不少。   唯有那些被他们搬来的时钟,还在越来越快地走着,有的表盘,甚至走出了电风扇的架势。   而就在它们的指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一直坐在房间里的薄荷也终于走了出来。   ——缠在她眼睛和耳朵上的头发已然不见。她看上去却依旧十分茫然,时不时东张西望,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那、那个……”她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许冥,看上去无措又不安,“我朋友说,让我等等跟着你们……”   “哦哦可以的,完全没问题!”没等她说完,邱雨菲已经自来熟地迎了上去,挽着她往另一张桌子走:“来,你先来这边,等一下我们先把退房手续办好,然后等大门打开就可以走了……哦对,还有这张纸,你千万收好。最好是收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你工牌拿了吗?还没有啊,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一张,你等等就把这张纸,塞在工牌的塑封里面……”   邱雨菲说着,转身奔回前台,剩下薄荷一个,低头愣愣地看向手里的那张纸。   只见上面只有几行简单的手写字:   【恭喜你被选中参与[魔方大厦]特别回馈活动。   【为保障您的活动权益,下车后请在酒店外暂时等候。不要进入酒店,谢谢!】   落款是“怪谈拆迁办”。   薄荷:“……?”什么意思?   她看不明白,耳边却响起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声。朋友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些家伙,还挺会的么。”   薄荷:“……??”   更不明白了。   恰在此时,邱雨菲已经拿了工牌回来,手把手教她将纸片塞进了工牌里面,确认到时薄荷一睁眼就能看到后,方轻轻吐出口气。   薄荷却在此时又偏了偏头,顿了两秒,小声道:“那个,我朋友托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红……”   说到这儿,她自己又停了下。邱雨菲不解看过去,却见薄荷又蹙了蹙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事了。”薄荷道,“我朋友说都快结束了,也不用打听了。”   “……???”   邱雨菲疑惑更甚。就在这时,却忽听所有的时钟都当当作响,又见两个工作人员快步上前,直奔门边——   十二点,到了。   或者说,被魔方大厦规则认可的十二点,到了。   守在旁边的工作人员当即出声,提醒在场的所有房客赶紧办理退房、准备离开。许冥亦快手快脚地收好东西,迅速步出前台。在办完退房手续后跑到门边一看,却又再次傻眼。   “这个门……好像不太对吧?”   她打量着面前只开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大门,转头求证地看向旁边的酒店员工。后者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只眼神里翻滚着些许担忧。   “没办法了。”她对许冥道,“只能开这么多。”   ……意思是,这条唯一能让人类离开酒店的规则,还是受到蝴蝶影响了吗?   许冥不由皱起了眉,一旁的邱雨菲倒是十分乐观,已经非常熟练地安抚起其他房客质疑的情绪,开始催促他们离开了。   只是这种“开了,但没完全开”的门,实在不太方便。酒店的大门是那种没有感应的感应式玻璃移门,这会儿只从中间开了一半不到。因为担心这门会再突然合上,酒店这边又有两名员工主动上前,替他们按着移门的两侧,这样一来,中间留下的空隙,一次也就只够通过一个人。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   许冥和安心园艺的两个对了下眼神,非常自觉地都往后站去。顾云舒试探着先走了出去,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薄荷方被第二个推出门。之后则是留着黄毛的司机,以及和方雪晴他们一同进来的无辜路人。   邱雨菲第四个离开。接下去则依次是方雪晴和许冥,凌光选择断后。   然而就在方雪晴即将上前的刹那,许冥的脑海里,却再次响起了鲸脂人的声音。   “要糟——”许冥听到它的声音短促地响了下,很快又没了动静。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后颈忽然紧绷,某种似曾相识的剧烈压迫感,似又重重袭来——   “等等!”心脏莫名一跳,等许冥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扯在了方雪晴的衣领上。   回应她的,是方雪晴一个莫名又惊讶的眼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只听“砰”的一声响——   那扇大门当着几人的面,自行重重合上。   它合得是如此用力,又是如此迅速,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愣是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负责按着门的员工被移门拖得翻倒在地,其中一个运气好,及时抽身,另一个的胳膊却直接叫门给夹上,半截手臂,现在就摔在门的另一面,手指还在一下一下地动。   而就在许冥后知后觉地嗅到血腥气的同时,又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出现了。   砰、砰、砰。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靠近。她一开始还没理解那是什么声音,转头去看时才意识到,那是座钟爆炸的声响。   被摆满整个大厅的座钟,正当着他们的面,从外层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掉。零件四处飞散着,像是飞溅的血花。   那逐渐接近的声音,又叫人恍惚有种错觉,仿佛不远处正存在着什么隐形的庞然大物。那一下下地爆破声,也正是对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认知让许冥登时一阵头皮发麻。而就在她转头,想要和其他人商量对策时,却发现除她以外的人,目光都定定地落在对面的墙上   “……”许冥下意识跟着看过去,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蝴蝶。”旁边传来方雪晴颤抖的回答,“很多很多的蝴蝶。”   准确来说,是影子——无数蝴蝶的影子,大片大片地从对面的墙上掠过,投下巨大的阴影,伴随着疯狂的嗡鸣。   光是看着,就让人膝盖发软。   同样发软的,还有许冥脑海里鲸脂人的声音。   “完蛋了。”它喃喃道,一副魂不守舍的语气,“它正在靠近。”   ……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冥听着,却只想骂人。   “嘿嘿!都醒了!醒醒了!”眼看着被炸掉的时钟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终是缓了过来,急急开口,一边唤着一边给旁边两人一人一个嘴巴子,顺便踹了旁边同样发呆的工作人员一脚,同时飞速转动目光,努力寻找起逃跑的方向——   好在这个时候,还是有靠谱人的。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最先清醒过来,赶紧一手一个扛起了安心园艺的两位,又顺手提了下许冥的领子,很快就带着人冲进了不远处前台后面的房间里,关门的瞬间,恰好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许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感激地看了旁边人一眼,再看看被他放到地上的两人,更是肃然起敬。   “师傅你这手法很专业啊。”她由衷赞美,“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正趴在门上听声音的工作人员顿了下。过了会儿才答道:“修空调。”   “哦……”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不明所以。   另一边,不知是不是因为脱离了蝴蝶的掌控范围,方雪晴和凌光各自甩着脑袋,终于回过神来。   “我去。”方雪晴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脸色瞬变,“什么情况?”   “蝴蝶来堵门了。我们就是不幸被堵住的那一批。”许冥老实道,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房门,“外面还有工作人员……”   “不急,死不了。”空调师傅语气倒是笃定,冷淡的目光转了下,落到他们身上,“但它守在这里,你们出不去。”   “怎么办?”   “……”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原地转职去酒店打工……   许冥默默想着,正要开口,却听旁边方雪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是离开酒店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她轻声道,“但我需要二十分钟准备,还需要一辆轮椅。”   ……?   迎着许冥不解的目光,她镇定地补充:“手推车或者人背也行,总之我需要能代步的东西。因为那个方法一旦成功使用,我很有可能会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   怎么说,感觉已经像是明示了。   至少许冥脑海里的鲸脂人已经发话了:   “这姑娘能处,有规则书她是真肯拿出来啊!”   “……”许冥却是闭了闭眼,没好气地挥走脑海里的声音,又转头看向方雪晴。   “冒昧再问下。你说的那个方法,成功率是多少?”她问道。   方雪晴听着,却是懵了下。低头算了下才道:“可能……92.3%?”   ……所以这里为什么还有小数点?   “等等,不对。一个人是92.3%,我们这里有三个人,所以概率应该是依次递减……”方雪晴看上去已经算糊涂了。   许冥眨眨眼,决定不去追究这个问题,转而道:“那可能还是我的法子成功率高一些。”   “……”   ?   另外两人顿时诧异地看过来,许冥却没急着解释,而是转向旁边的空调师傅:“请问,按照现在的时钟转速,到十四点二十八分,大概还需要多久?”   空调师傅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时间还有零有整的:“大概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比二十分钟短。”许冥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方雪晴,“行,那做两手准备吧。你们在这儿等,十五分钟后,如果这边的大门还没开,就只能指望你那个法子了。”   ……???!   等等,所以为什么是十四点二十八?而且两手准备是指什么?你的方法又是……   方雪晴脑瓜里一时充满问号,并且很快在一堆问号里抓到了最关键的那个。   “你们?”她飞快道,“什么叫‘你们’?”   “那么一大群蝴蝶压在外面,就算到时门开了也出不去啊。”许冥理所当然道,“总得试试能不能把那家伙引开。”   她身上有白痴属性,哪怕对方气势铺天盖地,她也能看到打开的门在哪里,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豁免伤害——相较而言,没人比她更适合这个任务了。   当然,对于方雪晴他们,许冥没解释那么细,只道怪谈拆迁办有给她护身的办法,还有员工保险。安心园艺的两人听了,却还是迟疑。   “要不还是我去吧。”凌光主动道,“我们是业内人,没有让其他人冒险的道理。”   “我也是业内人。”许冥却认真道,“怪谈拆迁办虽然小,但也有自己的准则。既然我已经加入那里,那它的准则,就是我的准则。”   至于具体准则是什么,不知道,还没编。   好在她也不用说太细。对面两人明显自己脑补了什么,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崇敬。   看得许冥都怪不好意思的。唯有脑海中的鲸脂人,终于看不下去地尖叫:   “不是,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惦记着营销你那皮包公司了好吗——”   “什么皮包公司,怎么说话的!”许冥立刻在意识里回怼,“我们只是不太正规!”   虽然以后估计也正规不起来了。   不论怎样,这事就算是定了。趁着两人还在愣神,许冥立刻站了起来,向空调师傅问明房间后门的情况后便打算离开——   房间的后面连着一小段通道,出去后就是餐厅。不过如果想要把蝴蝶引得远一些的话,估计出去后,还得再往远了走。   许冥在心里盘算了下,起身正要开门,却又被方雪晴叫住。   她有些无奈地转头,正想劝对方这种时候就别再上演什么孔融让梨的戏码,却见方雪晴闭眼深吸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跟着便见她当着许冥的面,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   “我就知道,我这半个月的石膏肯定跑不掉。”她轻声咕哝着,打开那本本子,闭眼凝神,似是正感受着什么。片刻后,睁开眼睛,手指在本子间一抹,指尖已然多了把钥匙。   “这不是拿来用的,只是一个标记。”她将钥匙交到许冥手里,认真道,“二十分钟后,你所碰触到的第六扇门,将会通往你所想去的地方。范围仅限在这个怪谈区域内。”   “……”许冥拿着那枚钥匙,反而迟疑起来,视线不断扫过她的腿。   “……等你用了才会瘸!而且也不一定会瘸!能不能盼我点好!”方雪晴被她看得一阵火大,赶紧冲人招了招手。许冥见状,也没再耽搁,立刻窜了出去,很快便穿过房间后面的通道,来到餐厅里。   餐厅里这会儿空荡荡的,除了食物卸得干净,和之前看着没有任何区别。   至少在许冥看来是这样。   不过鲸脂人显然看到的是另一个场景,因为从进入餐厅后,许冥脑海里就不时响起它干呕的声音。   搞得许冥也一阵难受,赶紧穿过餐厅,步入了一楼的走廊,一直沿着走到走廊尽头,方缓缓停下脚步。   “话说回来。”鲸脂人终于问出那个在意很久的问题,“你说的那个开门方法,到底是什么?”   “一重代换加二重代换呗。”许冥一边向后警觉张望,一边在意识里回答道,“云舒之前不是有给我带宏强那边的规则吗?”   带来的规则一共两部分。一部分是员工守则,另一部分是“消防演习通知”。许冥正好两份都能用到。   “一重代换允许我从其他怪谈的规则里提取关键词,建立自己的规则。又正好‘员工守则’里有关于开门的内容,我可以把这部分先提取出来……”   但一份规则里能提取的关键词似乎有限,起码在许冥的尝试下,提取过“开门”为关键词后,就不能再提取其它词汇了。   又恰好,“消防演习通知”里还有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十四点二十八分,把这个也提取出来,组合一下,就是一条定点开门的规则。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因为一重代换下建立的规则是不允许更改约束对象的。所以需要再用二重代换进行补充——只要将建立好的规则,选个无关紧要的词替换一下,就可以再蹭一波二重代换的效果,顺便将规则的约束对象也给改了,从约束人类,改为约束怪谈一方。   至此,就等于建立了一条针对酒店的规则,而规则的内容,就是要求酒店在十四点二十八分开门。   “当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许冥承认,“所以还是需要方雪晴那边做个保险。”   鲸脂人恍然大悟,旋即啧啧两声:“这个法子倒是能行,问题是,蝴蝶那边,你又打算怎么引啊?”   对方现在,显然是对大门那边更感兴趣。   人家又不傻,死守大门,还能捞三个。过来单追,撑死只能捞一个。   “那不一定。”许冥却道,“我对它不稳定的精神很有信心。”   鲸脂人:?   “重点就是要让它意识到仇恨应该放在哪里。”许冥继续。   鲸脂人:“??”   “等等。”它忽然感到一丝不安,“你别告诉我你真打算把蝴蝶改成傻X……”   “当然不是。”许冥立刻道,“怎么能那样改。”   鲸脂人:……   行行,那就好……   “那样是要付出代价的。”许冥继续道。   “傻X”和“蝴蝶”差距还是挺大的。没那个必要。   明明还有更好的方式。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拿出之前积攒的阅读记录,还有尚未来得及修改的诡异文字。   于是,在鲸脂人愕然的目光中,又一条诡异文字,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当迎接着它的注视,你终会感受到美好的所在。】   【让我们一起用虔诚的声音呼唤它,让我们一起赞美——】   【赞美你,美丽的大蟑螂!请拥抱我吧,美丽的大蟑螂!】 第三十八章   许冥这次所用的替换词, 出自一段出处不明的阅读记录,遣词十分随意,用句十分抓狂, 看上去像是别人发的微博还是朋友圈——这么猜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记录中还带上了别人的网名和发布的时间点。   当然,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那篇记录通篇就一个重点。   “我家有大蟑螂!我家有大蟑螂!救命啊我在家看到一只鞋拔子那么大的蟑螂——”   至于这份记录具体是谁提供的,这个许冥就没法确定了。毕竟后期随着工牌的分发, 收到的新记录太多;不过她猜可能是那个载她们来的计程车司机, 毕竟A城这边的大蟑螂还是很有名的。   许冥改完了这波, 犹觉得不放心,一边掏出阅读记录来继续挑词,一边还抽空和鲸脂人说话。   “诶。”她在意识中道, “你说我光在这边改是不是还不够?会不会太低调?”   “我要不还是再去一趟大厅,当着它面再改一次,好把仇恨拉得再稳一点……”   “……”回应她的, 却是鲸脂人诡异的沉默。   又过两秒, 方听它颤声道:“跑。”   许冥:“……”   “就是现在,赶紧跑!”下一秒,就听鲸脂人甩开了嗓子,吵得许冥脑瓜子嗡嗡作响,“还拉个鬼的仇恨——人直接就冲着你来了啊啊啊!”   许冥:“…………”   不是,目标这么明确的吗?   许冥眉心一跳,不假思索, 转身就往楼梯上窜。窜了几步后又觉得不对, 边跑边往楼下看。   “你确定它换追我了吗?”许冥奇怪,“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绝对有!”鲸脂人信誓旦旦, “我刚亲眼看见一只蝴蝶朝你飞来了!”   许冥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她忍不住道,“就一只……”   “一只怎么了?”鲸脂人继续信誓旦旦,“当你发现一只蝴蝶的时候,说明已经有无数只蝴蝶在对你虎视眈眈了!”   “你也不想想你干了什么——本来乱改人的规则就已经足够让人恨了,你还指着蝴蝶说蟑螂,你自己想想这礼貌吗!”   许冥:……   所以你的表述是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许冥克制地闭了闭眼,说话间,人已经上了二楼。她略一沉吟,决定继续往上走去。   反正不管怎样,拉仇恨的目的到了就行,接下去只要尽可能地和它绕——   尚在思索,忽听头顶传来“啪”的一声。   下一秒,整个楼道,陷入黑暗。   “……完犊子。”鲸脂人终是没忍住,嘤了一声,“它要跟你来真的了。”   事实上,也不用它提醒——几乎就在顶灯灭掉的一瞬间,许冥就已经感觉到,某种从身后不断逼近的、强烈的压迫感。   ……好吧我承认,直接改蟑螂可能是过分了点。   不及细想,许冥赶紧加快脚步往上窜去,边跑边挣扎着拿出手机。因为没有那个时间慢慢去找手电筒,她索性直接打开了相机,用闪光灯照着脚下的路,同时在意识中急急开口:   “说起来,我有一个想法。”   鲸脂人:“?”   “它不是讨厌‘7’吗?”许冥边跑边道,“那你说,如果我直接把我房间的门牌改成7——”   “你有那工夫不如多往前几步,直接去8307!”鲸脂人忍不住道,“如果硬改就有用的话魔方大厦里早有排满七号房了好吗!”   ……也是。   许冥琢磨了下,认同地点头,旋即转身闪进走廊里,掏出房卡直接刷开自己房间的门,火速放出两个阿焦,匆匆甩下句指令又火速关门,趁着身后蝴蝶尚未追上,又跌跌撞撞继续往前。   走廊里的灯也已随着楼道一起熄掉,偏偏许冥的夜间视力又还没调节过来,离了手机光芒,几乎等同摸瞎。   她自己的房间就在楼梯边上,相对比较好认,但再往前的房间,就着实难以看清了。耳听着身后的压迫感已经越来越近,许冥也没那个工夫打着手电辨认,只能一路走一路摸,边摸边往前数。   “快快快快快!”鲸脂人在脑海里给她加油,“它还没追上来,你再抓紧些——”   “嗯。”许冥随口应了句,人已经冲到了8307门前。却见那里的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隙,她没犹豫,直接推门而进——   反手关门的瞬间,门外恰好响起一声剧烈的碰撞。   当然,许冥是没听见这个声音的——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紧追在身后的压迫感,总算是暂时消失了。   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借着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房间内立着的两个人影——正是不久前被许冥放出来的两个阿焦。   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它们现在应对爬墙翻窗这种事,似乎也已经非常熟练了。   许冥道了声谢,将两人收起,跟着便快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锁上。   ——她记得很清楚,顾云舒曾经说过,在8307内看到过不少鳞粉。说明蝴蝶还是有办法进这房间的,保险起见,还是先把能关的都关上比较好。   窗户刚落锁,便听包里传来鲸脂人瘫倒的动静,随即便是一声无力的喟叹:   “谢天谢地……总算是甩掉了。”   言下之意,此刻房间里,也确实没什么可疑的东西。这让许冥更加安心了些。   按照那些酒店员工的说法,这种带7的房间勉强算是魔方大厦的安全区。躲在这地方,总比躲在其他地方来得好——   最稳的结果,就是能在这儿直接苟上二十分钟,苟到方雪晴给的钥匙生效。然后再找机会冲出去,利用她的技能,直接穿到大门外,这事便算是真的结束了。   “……”许冥听着鲸脂人的喃喃自语,却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其实,在方才找门的时候,我也有在思考这事。”她默了下,轻声道,“然后我就产生了一个有点极端的想法。”   鲸脂人:“?”   “横竖都是穿。”许冥道,“你说我为什么不直接穿进它存放根的房间?”   反正当时方雪晴说的是,二十分钟后,她所碰触的第六扇门,将会通往她想去的地方;又没说只能去她知道的地方。   “……”鲸脂人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方听它诚恳开口:“我觉得你太保守了。”   ?!   许冥有些惊讶,显是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给出如此评价——她还以为鲸脂人会直接骂她作死。   然而还没等她欣慰地开口,便听鲸脂人再次幽幽出声:“你那个方法何止是有点极端。”   极端炸了好吗!   之前只是顺手牵羊也就算了,现在人家没放在面上给你牵,你还要到处找着去牵……你是怎样,偷人家公司公章偷上瘾了是吗!   许冥:“……”果然。她就知道。   “别急嘛,也就一个想法而已。”她边警觉地环视着房间,边在意识里道,“不过来都来了……”   “这不是来不来的事,能走你就该谢天谢地了!”鲸脂人没好气道,又手脚并用地沿着许冥的手包爬了上来,趴在包沿四下张望,“我去,这地方变得好干净啊。”   许冥:“?”   “第一轮时你和其他人来过这儿。”鲸脂人回忆道,“当时这里还有不少前任房客留下的东西的。”   不像现在,整洁到仿佛从没人进来过,乍一看它都有些认不出来。   虽说它对上一轮的记忆也挺模糊就是了。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唐哥住的房间对吧。”许冥也想起了这茬,下意识用目光扫视起各个角落,似是还希冀着能找出些什么。   鲸脂人见状,却是趴在她的包沿摇了摇头。   “别白费工夫了。你之前不是已经让顾云舒来看过了吗?她都说了,没有什么留下的——”   话未落下,却见许冥目光蓦地一顿。   跟着便听她“咦”了一声,快步走向了位于门口的衣柜。   ——那个衣柜,基本是全空的,只挂着两件供客人退换的浴袍。衣柜的一角,则装有一个很小的保险箱,以供人存放贵重物品。   引起许冥在意的,正是这个保险箱。   弯腰盯着那保险箱看了会儿后,她试探地伸出手去。   “怎么?”鲸脂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觉得这里面有东西?”   “嗯。”许冥随口应着,从保险箱上方找到默认的密码,对着输了进去,“这箱子状态不对。”   同样的保险箱,她房间里也有一个。许冥入住的时候就留意过,箱子的默认状态是开启的。   然而这个保险箱,却是关着的。也就是说——   “果然。”顺利从默认的密码打开了箱子,许冥望着藏在里面的小包,微微沉了下嘴角。   “有人动过这个箱子。”   鲸脂人:“……”   微妙的被打脸感袭来,它再次陷入沉默。然而没默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地探出了头:   “所以里面装的是啥?不会真是唐梦龙留下的东西吧?”   “不确定。”许冥说着,将那个小袋拎到了床上,仔细打量一番外包装,神情愈发微妙。   用来装东西的,是个保温袋,外面还印着连锁粥店的名字,看上去像是吃外卖剩下的,十分草率;她用力拨开袋子的封口,低头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更是一头雾水。   “没见过的东西。”她咕哝着,将那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个半透明的卵状物,不是很重,也就一斤不到的样子,内里透出微微的荧光,拿在手里时,那光还会更亮一些。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那卵状物里,似乎还有什么砰砰的跳动,这让她一下警惕起来——出于谨慎,她当即先将那东西放了下来,正想问问鲸脂人怎么看,一低头,却见那鲸脂人正呆呆地趴在包沿,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玩意儿。   一脸的呆滞加震惊。   它身体甚至已经有一半都探了出来,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掉。   许冥:“……”   内心腾起某种不妙的预感,她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才刚退完,便听脑海里传来鲸脂人滞缓的声音:“小孩,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在进这扇门前,是不是就想着要去找根的事情?”   “……?”   许冥懵了一下,迟疑开口:“确实有在想,但……”   “那我们可能完蛋了。”鲸脂人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也许并不是8307。”   “……?”许冥心头突地一跳,眉头拧得更紧,“你的意思是?”   “这个是根。”鲸脂人硬邦邦的声音传来,说话的同时,目光亦转了过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生无可恋,“这个是怪谈的根。”   “肯定是那个姓方的小孩使用规则时出了岔子,导致技能提前生效,而你开门的时候,又正好在琢磨着偷人公章的事——”   所以开门的瞬间,他们就直接来到了蝴蝶存放根的房间!   肯定是这样,不然这一切都没法解释!   许冥:“……?!”   “不是,你等等!”她还真给鲸脂人绕进去了,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摆手,“怎么可能啊,进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两个开门的阿焦就在屋里!如果我们进错房间的话它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鲸脂人:“……”   那倒也是。   “那这就更怪了。”默了下,它忍不住道,“为什么蝴蝶的根会出现在8307里?”   “谁知道。”许冥拿起那个卵状物又小心打量一番,跟着又装回了那个装外卖的保温袋里,“这家外卖我吃过,这两年新开的连锁店。”   感觉怎么都不像是域主的品味。更别提这个怪谈区域的历史绝对比这家外卖来得久。   “或许是唐梦龙偷的?”她试着猜测。   “不可能。”鲸脂人不假思索,“他没那个本事。”   根一般都会被域主妥善得藏好,且周围肯定伴有致命的陷阱。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许冥一样睁眼瞎。   “那确实奇怪了……”许冥喃喃着,不知想到什么,忽又皱了皱眉。   另一头,鲸脂人却再次“诶”了一声。   “我还是觉得是你进错了房间。”它左右环顾一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那个姓方的是怎么和你说的吗?技能生效后,你碰到的第六扇门,就能让你穿。而你刚才摸过来的时候,正好是一路拍门拍过来的!”   从8012数过来,这正好是第六扇!   “至于那俩阿焦,说不定只是单纯跟着规则书的指引过来的。”虽然有点牵强,但鲸脂人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反正它们又不会说话,不管你说什么它们都只会点头。说不定你一开始让它们去翻窗开门的时候,它们就压根儿没听懂,只是傻傻地跟着你而已。”   “……瞧你说的,它们哪有那么笨……”许冥听它说得煞有介事,整得自己也有些怀疑了,想想却还是道,“你自己也说了,根是很难拿到的。如果这里真是蝴蝶的地盘,怎么会只用一个保险箱装它?”   用的还是默认密码。   “更重要的是,倘若这里真是蝴蝶的地盘,那它怎么也不可能被关在外面啊?”许冥语气肯定,“应该早就已经想办法冲进来才——”   话未说完,又听啪一声响。   电闸瞬跳,整个房间兀地被黑暗笼罩。   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的许冥:“……”   略一沉默,她再次掏出手机。图省事方便,她这次用来照明的,依旧是照相机的闪光灯。   持着手机,四下扫视一圈,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看到。许冥唇角微动,收回视线,决定还是按兵不动,视线无意识往手机屏幕里一看,却是蓦地僵住。   因为角度问题,她的手机此刻正对着窗口。从她的视角看出去,窗户外面空空荡荡,然而当视线转向手机屏幕时,却分明能看到,窗外是有什么在动的。   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轮廓。几乎是整个趴在了窗户上。许冥猜测那或许是蝴蝶,但她眼中的影像实在太过残缺模糊,以至于那轮廓看着,实际更像一个人——   一个倒悬在窗户外的,头发大大膨开的人。   即使如此,许冥还是看到了。有某些很细的东西,正顺着窗户的边沿渗进来,如同蠕动的细足般,窸窸窣窣地探向窗户上的半月锁。   许冥:“……”   许冥陷入沉默。许冥冷静地将手机装进口袋。   下一瞬,便见她几乎是原地弹起,想也不想地就抱起所有东西,转头就往外冲!   几乎就在同时,脑海中响起鲸脂人几近抓狂的声音:“死小孩!!”   “我知道!”许冥头也不回道,“在跑了!”   鲸脂人:“……”   “谁跟你说这个!”它的声音听着更抓狂了,“我问的是你跑就跑,你干嘛抱着人家的根跑!”   真就抢公章上瘾了是吗!   许冥:“……”   “你不懂,相逢即是有缘——”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话音未落,人已经抢出了门。   而差不多就在她闪身出门的瞬间,她分明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一下迫了过来,强烈的风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许冥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紧跟着,便见她飞快转身,伸出右手往后就是一带。   “砰”的一声,梅开二度。8307的房门再次用力关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用力的撞击。   对,8307——许冥离开前还特意确认了一下。被撞得微微摇晃的门板上,这个编号分外清晰。   眉头下意识拧得更紧了些,许冥微微后退,略显艰难地捂住右臂,转身就跑。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这次跑向的,却是电梯所在的方向。 第三十九章   其实按照许冥的经验, 这种时候,楼梯往往才是最优解。   毕竟电梯也是恐怖片里的高风险区域。   不过她这会儿情况实在有些特殊——一方面,早在她出门的瞬间, 脑海中的鲸脂人便在哔哔作响,不断提醒她右边楼梯的方向早已爬满了蝴蝶;另一方面, 则是她的手已不太方便。   ——方才关门的时候, 右臂明显被什么东西狠狠擦了一下。这会儿大片的血迹,已然顺着衣物晕染开。   楼梯曲折, 还没有灯。在已经伤了一只手臂的情况下, 从那儿走未免太冒险, 因此许冥念头飞转,果断遵循了直线跑路原则,直接朝着位于走廊另一边的电梯跑了过去。   “你认真的吗?”就在等待电梯上行的当口, 鲸脂人还在她脑海里真心诚意地发出疑问,“电梯出事不是更砸吗??”   摆烂停运还是好的,就怕万一失控下坠……   “这地方只有三层。”许冥咬牙, 左手用力捂住伤口, “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鲸脂人明显一愣。顿了一秒才小声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看重我。”   “也是,算你有眼光。”   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受宠若惊。   ……搞得许冥反倒默了下。   所以这关眼光什么事?   她只是觉得鲸脂人本身可以变大变小,软硬也适中而已。真要出了什么事,不管是拿来撬门垫脚还是当垫子应该都是能用的……   尚在思索间, 电梯门已经打开。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   没有半秒犹豫, 许冥当即从包里抓出鲸脂人,直接往里一丢, 急急说了句“按着”,旋即借着电梯里的光,又从包里摸出来张纸,沾着自己的血往上面随意一涂,又将粘在后面的双面胶利落一撕,啪地将纸往电梯门上一贴。   动作因为手伤而稍显滞涩,整体却十分连贯,像是已经在脑子里排演了无数遍。   贴完的瞬间,不远处正好响起8307房门被破开的声音。许冥一个激灵,赶紧往里一钻,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恰感到身后掠起惊人的风。   啪地一声,电梯门彻底合拢。轿厢内一片安静。   鲸脂人这会儿已将自己拉成了成年人身高,用的依旧是那张反复精修的脸,一手正死死按在电梯的关门键上,用力到整个指节都按瘪。   又过一会儿,确认电梯内再没其他的古怪动静,它方缓缓收回手指,一脸地惊魂未定。   “所以。”它麻木地转过脑袋,看向许冥,“刚才那张纸到底是……”   “之前做指示牌剩下的。”许冥靠在墙壁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喘气,装着规则书的手包和怪谈根的外卖袋都被她挎在右肩上,脸色已经开始发白,“雨菲在指示牌后面都贴了双面胶。”   方便外出做地推……不是,接房客的阿焦使用。   “哦。”鲸脂人似懂非懂地点头,默了会儿,又诚恳发问,“那请问你在一个只有三层楼的地方写个七有什么意义?”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许冥十分诚实。   鲸脂人:“……”   许冥确实是在赌。现在这情况,她身上的仇恨估计是拉得死稳了。她唯一能赌的,就是对方对她的仇恨,能不能打过对7这个数字的讨厌。   当然,单走个“7”肯定不行。就像鲸脂人说的,这要有用的话魔方大厦早就遍地安全区了。   所以她特意挑了之前准备的指示单,图的就是上面自带的“怪谈拆迁办”的落款。只要那落款还在,就意味着纸上的内容,无法被外人修改和抹除——许冥估摸着,这总比当场涂鸦要更有效力点。   不管怎么样吧,至少电梯内目前确实没见奇怪的东西,外面也安静。所以许冥愿意相信,那纸多少是有点效果的。   她原地缓了会儿,在鲸脂人的帮助下,用纸巾和衣服简单包扎了伤口,想了想,又拿出一张没用过的指示单,手动往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7”,贴在了自己胸口。   而后才按动了电梯。轿厢很快也活动起来,呈现下行的趋势。   不知为何,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在下行。   鲸脂人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又开始提心吊胆。一转头,正见许冥又将那个根拿在手里端详,更是差点魂飞魄散。   “别拿出来啊!”它边说边嫌弃地挥手,“快收回去收回去!”   许冥:“……”   “别人都想抢的东西,怎么你避得跟瘟神一样。”她忍不住小声嘀咕,略一思索,又将那卵状物朝鲸脂人跟前递了递:“诶,你要不吞下去试试。”   鲸脂人:……???   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吸收啊。”许冥却是一脸理直气壮,“根能吸收根,不是你说的吗。”   反正她的目的很简单,别让蝴蝶再次拿到根就行,至于这根到底落在谁手里,她无所谓。   另一方面,规则书的吸收方法她完全没有头绪,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拿来喂鲸脂人。反正它和规则书深度绑定,也算是自己人。   鲸脂人闻言,看向她的目光却更像看神经病了。   “你以为是吃鸡蛋吗闭着眼就吞下去了?!”它看上去倒想是想把许冥给吞了,“哪有这么容易的!”   常说的“吸收”,只是一种形象的描述。更精准的说法,应当是“建立联系”——只是这联系建立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依靠内服,有的物理融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需要时间。   树和菟丝子之间,所谓“根”的抢夺,其实也就这么回事。   无非就是菟丝子拿到根后,设法和对方建立联系。它和根的联系越强,树和根的联系就越弱,树的本身也愈弱,通过这种淳朴的分配方式此消彼长,直至完全取而代之,切断树与根联系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真正上位。   不过这点说来容易,实际操作很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树和根的联系是天然的,只要根还在怪谈区域内,它和树的联系就一直存在着,就能一直供养着树,纵使树的实力不幸遭到削弱,削弱的程度也是随着时间逐步递增,初期的幅度十分有限。   而建立新联系并取而代之的过程又相对漫长,要在这漫长的时间内避开树的搜索,本就是件无比困难的事。   至于现吞什么的,则是根本行不通——就算吞下去,被抓到也能给你活剖出来,原地做成八宝鸭。   “所以说,你死心吧!”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鲸脂人一面死死按住关门键,一面转头继续对许冥下结论:“你以为抢到了宝,实际就是个烫手山芋!早点扔了算了。”   实在不行,等等丢一个阿焦出来,让它带着往反方向跑——至少还能为他们争取些跑路的时间。   许冥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吱声。   默了两秒,又见她蹲下身来,再次嘱咐了句“按着”,跟着便从包里掏出纸笔,低头又开始写画。   鲸脂人见状,只当她是又想给自己写字叠甲,便也没管,只死命地又按起关门键,同时焦急地感知起外面的情况;抽空往许冥处看了眼,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块空白工牌,她正往上面写名字。   ……等等。   工牌?   鲸脂人表情顿了下。   她这时候写什么工牌?是要写给谁的?蝴蝶吗?   不是吧?她又看不到蝴蝶本体。   正在怀疑,却又见许冥收起笔,转而打开了存放着根的保温袋——鲸脂人眉毛一动,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就涌了上来。   她……应该只是拿出来看看吧?虽然现在很不是时候……   反正、总之,应该不会是要给根上牌吧?应该不会有人蠢到会给一个没有意识的根上工牌吧,不至于的吧?肯定不至于的吧……   跟着就见许冥很认真地把工牌缠了上去。   她上了。   鲸脂人:“……”   “所以为什么你要给它上牌啊!”它忍了又忍,在许冥打开电梯门冲出去的那一瞬,终是没忍住吼出了声,边吼边手脚并用地又缩小爬回了对方包里——   “你给一块石头上牌的意义在哪里啊!”   抢先获得冠名权吗!   许冥却被它质问得莫名其妙,边往外窜边道:“绑定啊。”   鲸脂人:“……”   靠,确实。是还有这个功能来着。   “不是你说的吗?”许冥转眼已经跑进了走廊,一手按上墙壁,再次开始一边数门一边前行,“你说只要建立了新联系,域主本身就会被削弱……”   鲸脂人:“…………”   不是,所以我科普了那么多,你是打定主意就捡爱听的听是吗?   不过别说,这确实是个思路——它差点忘了,工牌这种衍生物的优势之一,恰恰就在于能够迅速与外物建立联系。   然而很快,它又似意识到什么,立刻摇起了头。   “不行不行。靠工牌建立的绑定关系太弱了,对域主造成的削弱也很有限……没什么用的!”   真要说起来,这种绑定关系造成的削弱,还不如许冥之前那一通乱改来得有效果——毕竟那一通乱改,不仅直接将蝴蝶的进食途径搞崩了大半,还把它养在锅里的食物也一并端着跑了。   可不管是那种削弱,效果都太不明显了。起码对许冥来说,很不明显。   如果是放在差不多等级的较量中,这种削弱或许会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但放在许冥和蝴蝶身上,这种程度的削弱就完全不够看,老虎再怎么削,要捏死一只蚂蚁,那也还是轻轻松松。   “我知道。”许冥却道,“所以得去找一个和它差不多的家伙。”   鲸脂人:“……???”   许冥却没再进一步解释,而是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跑去,边跑边不断数着路过的门——   “8105、8106——快到了!”   8107。酒店内最安全的房间之一,也是之前那些工作人员带着旧房客进入的地方。   只要能进入那里,就能找到工作人员——   许冥默默想着,尽可能再次提速。眼看就要拍上门板,却听脑海中的鲸脂人发出一声惊叫,几乎是同一时间,强烈的寒意混着翅膀拍动的风声扑面而来——   许冥心头一惊,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有什么擦着她的胸口过去,旋即一口咬在了她的腿上。   “我X!”许冥本能地惊呼一声,转瞬的僵硬后,痛感潮水般涌上。濡湿的感觉飞快蔓延,按上去的手掌上,尽是一片带着腥气的潮湿。   可怕的压迫感再次逼近,她忿忿地抬头,恰在此时,却感到右肩处忽然一松。诧异低头,这才发现保温袋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断裂,装着根的保温袋一下掉在地上。   她不由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方才动作太大,将带子挣断了;下一秒,却见那袋子似是被人用力踹了脚,一下滑出老远,跟着又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沿着衣服往上爬。   “快溜快溜!”鲸脂人慌乱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它肯定优先去捡根,我们赶紧跑!”   许冥:“……”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刚才应该是鲸脂人察觉情况不对,赶紧爬出来扯断了保温袋的袋子,又一脚踢开,免得仇恨继续落在她身上。   “……”许冥闭了闭眼,一时竟不知是该说这家伙机灵还是怂。   脑袋里,鲸脂人还在不断催着跑路。许冥捂着不断渗血的大腿,唯一能做到的,却只有朝着8107的方向继续移动。好消息是,蝴蝶似乎确实是被那个保温袋吸引了注意,许冥能感觉到,那种阴冷的压迫感犹在,但相对之前,似乎已弱了些许。   从鲸脂人的视角,情况则要更明确些——在它的视野里,蝴蝶的本体这会儿已然停在了那个保温袋前,正试探着用细细的爪子钩抓着,研究怎么将袋子打开。研究片刻,终于失去耐心,直接伸手在保温袋外面一滑,看到里面卵状物的那一刻,却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令人费解的愤怒的尖啸——   ?   ???   这么一整,给鲸脂人也整懵了。而就在它明智地缩回脑袋,又开始催促许冥跑路的时候,四周情况,突然又是一变。   光影变幻,顶灯乍亮,无数杂乱的滴答声忽然响起——   又一道庞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了走廊中。   然后冲着没反应过来的蝴蝶,反手就是一个大逼兜。   “……我去。”   鲸脂人愣了下,无意识地发出吃瓜的声音:“这下可精彩了。”   还在挣扎着远离,同时痛到快要失智的许冥:“……”   她茫然抬头,自然什么都没看到。事实上,她唯一能感觉到的环境变化,就是头顶的灯忽然又亮了,还有就是那种近到仿佛要割裂皮肤的压迫感蓦然退开。她看了看仍躺在原地的保温袋,默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魔方大厦的管事人来了?”她试探着问鲸脂人。   正忙着看现场的鲸脂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已经开撕了!”   开撕……   许冥因为它的用词而撇了下嘴角,出于谨慎,又挣扎着从包里摸出自拍杆,奋力将不远处的保温袋勾了回来。   确认里面的卵状物还在后,她方松了口气,见鲸脂人还在吃瓜,顺口问道:“谁占优势?”   鲸脂人“嘶”了声,语气中竟透出几分迟疑:“这个,好像不好说啊。”   按说蝴蝶的实力是绝对占优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许冥乱棒削弱了好几波,这会儿居然和魔方大厦这边的老大撕了个旗鼓相当,战局呈现出胶着状态。反倒让鲸脂人有些傻眼。   “对了,话说你之前到底往外卖袋里藏了什么啊。”鲸脂人见她将根又捞了回来,忽又想起这事,好奇往保温袋的方向张望,“刚才那一下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它会直接把根叼走了。”   结果不知看到了啥,反而愣了一下,很火大的样子。恰好给了魔方大厦这边偷袭的机会。   许冥背靠墙壁,喘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放。”   袋子里除了根,也就只有那个缠在根上的工牌而已。   “?真的假的!”鲸脂人听了,登时更加傻眼。顿了会儿,忽似想到什么,语气一下微妙起来:“等下,说到工牌……”   “你到底往那上面写了什么名字?”   这回许冥却是秒答:“77。”   鲸脂人:“……”   你诛心。   ……不然呢,难道叫它小帅吗?   许冥闭了闭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8107,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皱了皱眉,准备伸出去拍门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略一沉吟,又开始往远处悄悄地爬行。   奈何腿伤实在有些严重,挪了半天都没挪出多远,只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颇为骇人;另一边,鲸脂人似也被她的状态吓到,再次趴在包沿探头探脑,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出来帮忙,无意中又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又“咦”了一声。   “怎么?”许冥立刻抬眼,“蝴蝶赢了?”   “不、不是。”鲸脂人的声音却变得古怪起来,“不仅没有……它的状态好像也变得不太对劲。”   ……不对劲?   许冥拧了拧眉,略一沉吟,果断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模式,努力地用镜头四下寻找起来。   很快,在鲸脂人的指点下,她总算找到了蝴蝶的所在——因为白痴的特性,许冥一时没法看得太清楚,只能隐隐看到一双高高扬起的翅膀轮廓,不断扑腾,像是正在挣扎,紧跟着又一点点地缩小、收拢——   它的身后,又似有什么正在旋转。黑色的粗线,交织成一格一格。许冥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终于看清,那像是一个转动的棋盘。   棋盘转动不歇,翅膀的萎缩也还在继续。直至最后,所有的翅膀完全收拢到了一处,并成了一条巨大的、臃肿的黑影,从许冥的角度,还能隐约看出些蠕动的模样……   “我去。”就在此时,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在意识里响起,音量不大,充满震惊,“它变成虫了!”   许冥:“……?”   “虫子!毛毛虫!”鲸脂人急急解释,通过它的声音,许冥甚至能脑补它努力比划的样子,“那个蝴蝶,居然自己变成了一条很大的虫子,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啊,它好像打算跑了!”   “……”许冥闻言,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抿。   是“变成”——还是“变回”?   克制地吸了口气,她再次拿起手机,朝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回,镜头内却是再看不到什么庞大的影子了,那个转动的棋盘也不见踪影。许冥尽力看了半天,才总算在镜头的边缘捕捉到一点点蠕动的黑影。她迟疑地滑动起屏幕,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放大些;不料镜头拉近的瞬间,屏幕里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   “!”许冥吓了一跳,本能地放下手机。脑海里随即响起鲸脂人安慰又嘲讽的声音:“瞧你吓得,是魔方大厦那个管事的啦!亏你之前还一直为她说话,叶公好龙了吧……”   “行了,至少现在蝴蝶总算爬了,你赶紧和她敷衍地社交一下,找人帮你处理下伤口,然后等着离开就行……”   话未说完,它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   又过一会儿,才听鲸脂人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回的语气,充满了忐忑和犹疑:   “那个,你是不是有哪里得罪她了?   “她现在就在你面前看着你……不知为什么,很火大的样子。”   ……事实上,不用它说,许冥也已经感觉到了。   那近在咫尺的怒气与压迫感,和方才蝴蝶的释放出的,是如此相似。   然而许冥对此,却完全不感到奇怪。   “你是想要这个吧。”她举起手中的保温袋,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前方,“如果想要的话就拿去好了。我不跟你争。”   话音落下,面前的怒气却没有丝毫地减弱——不知为何,似乎还更强了些。   这下,许冥终于有点慌了。   “不是,你确定她只是想要根吗??”脑海里,鲸脂人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咋觉得,她的火气就是冲你来的……”   “不可能。”许冥不假思索,“我又没有得罪她。”   怪谈拆迁办应该也没有——之前的合作明明也都挺顺利。   更重要的是,许冥很确定,对方是想要这个根的。   略一沉默,她索性再次抬头看向空气,直接开口:“这个根,其实最开始,是你拿出来的吧。”   ——话音落下,却没等到任何回应。   唯有鲸脂人,在她脑海里小声提醒:“那个什么,你看错方向了。她的头现在在你的右边。”   许冥:……   闭嘴,你这样会显得很我很呆!   许冥本着“这种时候再转回去未免太傻”和“邱雨菲也说过我四分之三侧脸特别冷冽有气势”的想法,继续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平静道:   “我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蝴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而且还一副精神很不稳定的样子……直到在8307发现了这个包,才明白过来。   “是因为它的根被人拿走了。所以它才恼怒,才发疯。”   气得跟某个被人抱着根就跑的咨询公司老板一样。   而整个酒店里,有本事拿走这个根的,除了一直盘踞在此的魔方大厦管事人,还能有谁?   “它疯了吗?”鲸脂人听到她的话,却是傻了,“它怎么敢的啊。”   域主失去根后,实力确实会遭受削弱,但这种削弱是逐步呈现的,绝无可能立竿见影。在这个前提下,对方冒险盗根,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从目前来看,事实也确是如此。   失去根的蝴蝶一怒之下直接对着魔方大厦动手,如果不是许冥在场,搞不好今天魔方大厦的所有人,管它死活,全都要团灭。   “乖乖。”鲸脂人继续震惊,“这位姐够莽的啊。”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它应该也是有做一些准备的。”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她方才见到那一幕。   一只巨大的蝴蝶,逐渐萎缩回蠕虫的那一幕。   ——旋转的棋盘格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进酒店时拿到的白棋糖果。再联系下鲸脂人刚进这区域时的症状,以及它对白棋糖果气息的熟悉,某些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糖果,应当具有让服用者时间倒退的效果。”许冥猜测,“只是有的是身体时间,有的是意识时间……”   鲸脂人进入怪谈区域时触发了类似的防御机制,因此意识上的时间倒退到了几天前,并在困在了那一段时间里。而蝴蝶,作为大量白棋糖果的服用者,遭受到的则是躯体上的回退,而且是一口气退到了还十分弱小的时候……   若说魔方大厦这边没有盘算过这事,许冥是不信的。   “懂了,说白了还是下毒。”鲸脂人恍然大明白,“眼看着毒素积累得差不多了,觉得可以一举拿下了,就说趁机动手,先将蝴蝶的根偷走。没想到判断失误,没法一次将蝴蝶拿下,结果反而被蝴蝶入侵!”   要不是这次许冥提前削弱了几波,估计翻车也是迟早的事。   “哈,亏你之前还猜,白棋糖果就是拿来做慈善的。”理清这点,鲸脂人又忍不住嘲讽起来,“我就说,能在怪谈区域里混到现在的,哪有那么傻白甜。”   不过要它说,对方这波还是不太值当。差点翻车不说,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许冥看不见,可它看得清楚。在蝴蝶开始萎缩的那一刻,魔方大厦这边的女人也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它当时还不明白,现在听许冥一说,总算反应过来。   要引爆蝴蝶体内积累的糖果效果,估计本身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另一方面,蝴蝶因为只是因为时间倒退而暂时萎靡,有根存在,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到时候两边谁占优势,只怕更不好说。   但话说回来,这样说起来——许冥,似乎确实没什么惹到对方的地方啊。   除了自说自话带着找到的根跑路。可她也说了,愿意直接交出来,那对面还火个什么劲?   意识到这点,鲸脂人也感到奇怪起来。另一边,久久没有等到来自对方的回应,许冥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只见她低头,干脆从保温袋里掏出了那个卵状物,三两下扯掉了缠在上面的工牌,跟着毫不犹豫,在鲸脂人的惊呼中,直直往对面一砸——   “砰”的一声,那卵状物直直摔在地上。许冥却是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语气中不知为何,也带上了几分火气:   “你不用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说了,我不要。如果不是不想蝴蝶继续留着它,这东西我根本不会拿。   “我也理解你的行为。换我是你,我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只是为了自保,这个根也必须得抢。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挑在这个时间点动手……”   哪怕只是晚一天,他们几个还在酒店里的活人,也不至于搞这么狼狈。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这个怪谈区域的规则还在运转,酒店内的房客就不会断绝。就算不是他们,也肯定会有其他人受到波及,这样看来,轮到他们这波,反倒还算好事。   毕竟换作其他人,可能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里刚冒起来的火气,又稍稍降了下去,一时又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拆迁办的存在,才会特意在这个时间动手;而另一端,不知是不是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对面那无法掩盖的怒气,居然也渐渐平息下来。   紧跟着,许冥忽然感到脑门上一凉——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奇异的感觉瞬间涌上,耳边似乎有时钟滴答作响。许冥陷入了短暂的眩晕,等到再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   不只是腿,右臂上的伤口也没了。就连肩膀都松快了不少。   “咦,治疗?”鲸脂人啧啧称奇,“它还有这本事?”   “……”   许冥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缓缓抬头,视线一点点转向自己的右侧,片刻后,才克制地倒吸口气。   “不。”她望着面前的庞大身影,在意识里缓缓答道,“它应该……只是倒转了我的时间。”   倒转的是身体上的时间,让许冥的躯体直接恢复到了几天前的状态——只是相应的,白痴的特性,也因此被重置。   所以,许冥现在,是能看到的。   能看到那个站在自己跟前的,脖颈几乎抵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它的轮廓,看上去其实像个女性,甚至还穿着繁复的裙子;只是它曲折的脖颈上,长着的却不是头,而是果实般沉沉坠着的无数挂钟,最中间的一个,还拖着长长的头发。   只是不少挂钟的钟面上,正爬着深深的裂缝。   它还有手,手指修长漂亮。许冥眼睁睁地看着它伸手,从地上捡起那个卵状物,洁白的指甲一个用力,居然生生将其从中间掰成两半。   紧跟着,其中一半,就被递到了自己的跟前。   吵闹的时钟声响起,震得许冥头疼。脑海里的鲸脂人及时给出翻译:“它的意思是,这个给你,作为再来的钥匙。   许冥:“……”   什么再来?再来哪儿?这里吗?   还指望我当回头客咋的?   许冥一时愣住,余光忽然瞥见几个路过的人影。她下意识转头,正见几个顶着动物脑袋的半透明人影,懵懵懂懂地在走廊的另一端徘徊。   是依旧住在蝴蝶大厦的人。   所以……是希望我能再过来,把更多的人接走吗?   许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短暂的沉默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她小声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自己关于彻底离开这里的思路,对面却没再给她更多的交流机会——几乎就在得到她回应的瞬间,对方当即朝后退去。庞大的身躯在接触到墙壁的刹那,忽地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紧跟着便像是液体一般,悄无声息地溶了进去,只留下一枚漂亮的圆形挂钟,静静悬挂在墙上,有条不紊地发出滴答声响。   许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挂钟,更像是只眼睛。   走廊里再次陷入安静,唯有不远处的旧房客来来往往,发出些微的低语与脚步声。许冥原地缓了片刻,努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到大厅一看,座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四点五十一。   实际用时比说好的十二分钟,还要短一些。   大门这会儿也已打开了,门前是数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有的在搬钟,有的在打扫,有的正就着座钟里的倒影修整自己被摔烂的五官,或是独自坐在大厅的边角,努力拼接着脱落的四肢和脑袋。   见许冥过来,他们还会自觉地将身体背过去一些。似是觉得这画面有些活人不宜。   那专门负责前台电脑的秋小妹,这会儿也已经回到了岗位。依旧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拽脸,只是在许冥路过时,略微抬了抬眼。   跟着就见她稍一抿唇,冲许冥点了点头。   “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她道,“你是最后一个。”   “……好的。”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许冥反倒一怔。过了会儿才道:“谢谢。”   那前台小妹却又不理人了,收回目光,继续敲打起键盘来。   许冥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耸了耸肩,径自朝外走去。   酒店之内,时间已经指到了快下午三点;酒店之外,天却才刚蒙蒙亮。   踏出大门的瞬间,略带着潮湿的空气迎面扑上。许冥眯了眯眼,下意识抬头,正见东方既白,晨光熹微,无端给人一种世界正被点亮的错觉。   再下一秒,又觉眼前一阵恍惚——   等到再清醒时,身边已是邱雨菲焦急又如释重负的脸。 第四十章   看到邱雨菲的瞬间, 许冥大脑狠狠懵了一下。   她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辆大巴车上, 周围空荡荡的,只剩自己和邱雨菲二人。   ……对, 她想起来了, 自己是和邱雨菲来体验酒店的来着。沉浸式惊悚酒店……   许冥默默想着,起身就准备去拿行李。胳膊却被邱雨菲用力拽了一下, 跟着便见她将什么东西递到自己面前, 一脸严肃。   许冥不解低头,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紧接着,又见她将工牌一翻, 露出夹在后面的提示纸。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不要进入酒店。去找冥冥,一起下车,和其他人汇合, 再设法离开。】   落款是怪谈拆迁办。   许冥:“……”   她狐疑地抬眼, 正对上邱雨菲紧张的眼神。   而就在许冥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拼命思考起现下的状况时,脑海里忽然响起鲸脂人的声音。   “哟。”它语气有些懒散,听上去像是刚睡醒,“这就出来了?好效率。”   许冥:“……?”   很好,看来这里起码还有一个搞得清状况的。   于是毫不犹豫,带着邱雨菲就下了车。抬眼一看, 车子外面果然是一家酒店, 故意做旧的外观,看上去像是危楼, 外墙上是显眼的四个大字,“魔方大厦”。   许冥遥遥望着,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再细一看,却见那酒店大门正关着,门外站着两个工作人员,正在与另一名染着黄毛的顾客说话,看样子是正在劝离。另有一个穿着哥特裙的女孩,独自在不远处等着,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似是正等待着什么。   封闭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许冥凑过去,发现是几行打印字:   【本店与特殊公益组织[怪谈拆迁办]联名活动正在筹备中。   【为配合活动。主店区域暂不开放。未入住的房客,将迁至分店区域。   【前往分店的大巴即将抵达,请各位顾客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许冥:……   道理我都懂。可谁能跟她解释下,为什么这里会有怪谈拆迁办?   她什么时候搞得联名,她怎么不知道?!   许冥再次愣住,正在门口和人解释情况的工作人员却在此时注意到了她。不知为何,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其中一人还冲她招了招手。   许冥愈发莫名其妙,只得也抬手招了招,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   顺便在脑海里疯狂摇晃起鲸脂人,追问起具体的情况。   鲸脂人难得被她吵到,哇哇乱叫一阵,终于开始解释。许冥听到一半,又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酒店后面绕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个酒店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正在友好交流。   ……正是顾云舒。   顾云舒手里拿着杯果汁饮料,看样子是酒店送的。细细的吸管从面罩下面递进去,吸得咕咕作响,一边吸,一边严肃地冲旁边人点头。   见到许冥,她眼睛明显一亮,当即探出了手,小幅度地冲她摇了摇。许冥下意识地回了一下,顶着一旁邱雨菲困惑的目光,快步走了过去,靠近的瞬间,正听见顾云舒一本正经地和对方说话。   “……对,就叫宏强。我以前就在那儿。”她听到顾云舒道,“我就是死在那里的,后来宏强被拆了,才转到拆迁办的。”   “福利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我们主任人很好,我就很喜欢。”   莫名其妙就拿了张好人卡的许冥:“……”   所以这又关我什么事?   而且为什么对面那位还在很认同地点头?我们见过吗?   许冥再次沉默,脑海里响起鲸脂人不客气的嘲笑声。   好在顾云舒还是很有良心的。看出许冥的茫然,她当即走了过来,将人拉到一边开始小声解释,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配合脑子里鲸脂人的补充,总算还是让许冥搞清了状况。   起码有一件事,目前可以确定了。   酒店的说明,靠谱。即将到来的大巴车,能坐。   确定了这点,许冥内心一下安稳不少。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的包里,确实存在着半枚古怪的卵状物后。   另一个存在分给自己的,属于这个怪谈的一半的根。   虽然好奇,但现在并不是研究这东西的时候。于是许冥想想还是把这个东西暂时放到了一边,转而先回去安抚起正在紧张的邱雨菲。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说好的大巴车果然出现,出于谨慎,许冥第一个上去看了看,在看到坐在驾驶位的人后,不由微微一顿。   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同样穿着酒店的制服。   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人你见过的。”鲸脂人在脑海里提醒,“他来你房间修过空调。”   “……哦。”许冥恍然大悟,对着司机友善地点了点头,“师傅,修空调啊。”   司机:“……”   他沉默地看了眼面前的方向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许冥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这声招呼打得有些歧义,听上去有种脑干缺失的热情。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冲后面招了招手,转身走进了车厢里。   很快,其他人也鱼贯而入,许冥和邱雨菲坐在一排,同样坐在车上的还有那个穿哥特裙的女孩和黄毛年轻人。顾云舒独自坐在了最后的角落,扯着脸上的面罩,小心翼翼地挡着自己的脸。   大巴随即启动。车窗外的酒店越来越远。许冥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本想努力保持清醒,却还是随着车子的轻轻摇晃,不觉睡了过去。   ——另一边。   就在许冥她们离开不久之后。   另一辆大巴停在了酒店门口。   方雪晴探头探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微带着几分犹疑。   而这些犹疑,在看到酒店门口的告示后,又瞬化为深深的愕然。   “嘿嘿!”她忍不住拍了拍同伴的胳膊,“看这个!”   “看着呢。”凌光抿了抿唇,客气地朝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旋即被方雪晴拉到一边。   “不要慌,让我们先好好捋捋情况。”她边翻着手机里的记录,边惊疑道,“我们这是已经第二轮了?”   “应该吧。”凌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你那边没有关于第一轮的记录?”   “有是有,但是看着很奇怪啊。”方雪晴抿唇,“而且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怪谈拆迁办……”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她醒来时还发现自己身上戴着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更关键的是,她的规则书,明显已经发动过一次了。   准确来说,是建立了关于“门”的规则,但相关规则并未被使用,最终在超过时限后自动失效;能佐证这点的还有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说明能够触发规则的“钥匙”最后并没被用掉。   问题来了。她既然启用了规则书,就说明已经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然而最终并未用上……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带着诸多的疑问,方雪晴飞快浏览起了自己的记录,过了片刻,总算锁定了一个关键词——   同一时间,凌光也似找到什么,目光微微一顿,两人齐声开口:“顾铭。”   “……”   又是片刻的静默,方雪晴迟疑着张嘴:“酒店里出现变故,她组织起了跑路救援。”   “可她是个实习生啊。”凌光蹙眉。   “……我的那枚钥匙,应该是交给她用了。”方雪晴将记录往下翻。   “可她是个实习生啊。”凌光继续蹙眉。   “……我们第一轮导出的部分结论,也是她提供的。”方雪晴缓缓抬眼。   “问题是她不是个实习生吗?”凌光眉头拧得快要夹死飞虫。   方雪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两种可能。”默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要么,她撒谎,她其实不是实习生。”   “要么,就是她单位,新人培训确实做得特别牛X。”   “……”凌光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往酒店大门的方向一看。只见那张通知上,“怪谈拆迁办”几个字显得尤为清晰。   出于某种沉重的担忧,方雪晴纠结一会儿,还是又走回了酒店门前,拐弯抹角地打听起了顾铭的情况。令她意外的是,酒店的员工却是相当直率,直接告诉她那个“其他单位来串门”的女人已经走了,乘的是上一班车。   不论消息是否属实,方雪晴总算是松了口气。而就在她琢磨起之后的安排是,更令她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又有两个酒店员工,从建筑物后面绕了出来,拖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行李箱。照面之后,第一句就是问他们认不认识唐梦龙。   有些诧异地与凌光对视一眼,方雪晴谨慎地点头。跟着便见那员工将行李箱推了过来。   “他丢掉的东西。”他道,“他希望你们带走。”   ……!   方雪晴心脏重重一跳,刚想再问些什么,那名工作人员已经转身离开。   将目光又转回那个行李箱,她这才醒悟,为何会觉得眼熟——这分明就是唐梦龙离开时带的那一个。   打开行李箱,里面尽是胡乱堆着的东西。   从换洗的衣物,到随身的手机、钥匙,还有记录用的笔记本。   看的方雪晴楞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方徐徐合上面前的箱子。   凌光站在她的旁边,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雪晴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才终于挤出一点声音。   “你说,他现在还在吗?”她问凌光。   凌光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酒店的工作人员,也对此保持沉默。方雪晴没办法,只好将这个问题压在心底,一直压到登上大巴的那一刻。   大巴空荡,只坐着他们两人。和他们一起进入第一轮的甄姓小伙没再出现,想来他本身就不是活人,因此早一步走其他的途径离开。   方雪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心脏犹自沉甸甸的。大巴即将启动的那一刻,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体。   一旁凌光不解地看过来,方雪晴指着酒店的大门,面上却是再复杂不过的神情——   她确定自己看到了。即使只有一瞬,但她确实看到了。   玻璃门的内侧,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里,方才那一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寂寥的、半透明的身影。   穿着她熟悉的衣服,顶着她不熟悉的动物头颅,沉默地站在玻璃门后面。目光随着车子移动追过来的刹那,似含着万语千言。   而后转眼,又消失不见。   车子很快驶远。等到凌光循着探头看去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收回目光,他坐回原位。又过一会儿,才听他小声道:“这一部分,报告里面,就别提了吧。”   “……”方雪晴抿了抿唇,用力抹了下眼睛,思索片刻后,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听她低声开口:“说起来,刚才好像有在他身上看到工牌……”   凌光:“……”   凌光:“魔方大厦的?”   方雪晴:“和我们身上的一样。”   凌光:“…………”   凌光:“那唐哥现在,到底算哪个单位的?   方雪晴又一次默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   另一头。   在车厢微微的摇晃中,许冥再次睁开了眼。   睡眼惺忪,看到计程车的车顶时,还迟缓了两秒钟。下一瞬,汹涌的记忆忽如潮水般卷入,许冥一个激灵,霍然坐直了身体。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旁的邱雨菲也猛地弹了起来。随即便是前座传来的一声大叫——许冥越过椅背朝前看去,正见那黄毛司机扒在方向盘上,肉眼可见地颤抖。   “……那个,小哥。”许冥及时开口,试图帮人稳住情绪,“我知道你现在很慌,但你先别慌……”   黄毛司机:……   谢谢你,很有效的安慰。   眼见着对方似乎还在因酒店里的事而心有余悸,许冥一时也有些无奈。好在邱雨菲这会儿也已经缓了过来,主动坐到副驾驶座上,承担起了给人做心理辅导的业务。   顺便强调一下她们两个的好人身份,免得司机小哥受惊过度半路就把她们丢下去。   许冥则是坐在原位,拼命揉着脑袋,努力消化着方才纷涌而至的记忆——所有循环的记忆,刚才一股脑儿全窜上来,整得她有点头疼。   消化间,时不时能听到前方邱雨菲的只言片语,语气那叫一个甜美温柔:   “……之前的一切,您就当是场梦,醒来只管动,不要担心,没什么后遗症的……”   “……诶对,之前和你说过的,我朋友有家传绝学……拆迁办?对对,就她们家,家族企业,清朝传下来的,百年世家,专克各种阴邪之物……”   “总之小哥你不要怕,你看我们都已经出来了……”   “没有出去。”许冥抽空看了眼窗外,忽然插嘴。   坐在前座的两人明显皆是一僵,齐刷刷地转过了头:“什么?!”   “我说,还没出去。估计还得走一段呢。”许冥冷静地朝外面抬了抬下巴,“你们看,我们还在高速公路上呢。”   哪有车子在高速路上停半天却没人管的。更何况这条路静得过分了,前后左右,一辆旁的车没有。   显是还在怪谈区域内,只是已经到了边缘区。   黄毛小哥的脸色唰地一白:“那现在咋办?我们直接从高架上跳下去??”   “别别别别犯不着。”许冥赶紧打消他这种可怕的想法,想想又道,“再往前开着看看吧,既然酒店都肯放我们走了,没必要再在这种地方拦我们。”   小哥这会儿正在慌神,也没别的主意,只得点了点头。车子很快启动。   好消息是,许冥猜对了。又往前开了一阵后,原本空空荡荡的路面上,居然当真出现了一张指路牌。   ……微妙的是,那上面所写的内容。   【出口往前0.6km】   【怪谈拆迁办】   许冥:“……”   不是,等等,这怎么又有拆迁办的事儿了?   她是又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她有搞过这个吗?完全没印象啊!   这一回,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躺在她包里照镜子的鲸脂人——它抬头往外看了眼,很快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开始在许冥脑海里嘚巴嘚儿。   “应该是你在酒店里放指示牌的时候,被它看到了。”鲸脂人道,“它可能以为只要带上这个落款,写出的字就不会被改了。”   他们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送人出来的大巴车也好,面前的指示牌也好,毫无疑问,全是魔方大厦趁着蝴蝶虚弱,临时做出的修改。   这样大的改动,必然对应着巨大的代价。同时还有等蝴蝶恢复后又被改回来的风险——从魔方大厦的角度看,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保证文字的持久性。   许冥:“……”   许冥:“所以,它们在这后面加个‘怪谈拆迁办’的意思是?”   “可能和‘有怪莫怪’、‘顺祝商祺’差不多吧。” 鲸脂人猜测。   一种包含了微妙祈愿的用语。   俗称迷信。   莫名成为了迷信一份子的许冥:“……”   不管怎样,有了个指示牌,总归让人安心许多。许冥果断无视了司机欲言又止充满疑问的眼神,只简单叮嘱了句照着开,跟着便十分大佬地躺回了椅背上,默了下,忽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等。”她差点原地弹起来,“顾云舒呢??”   “车顶吧。”鲸脂人又缩回去照镜子,“也可能在车底。”   “……”许冥再次沉默。   也行。   没丢就行,没丢就行。   又往前行几百米,果如指示牌所言,下高速的匝道忽然出现。黄毛司机憋着口气,一咬牙冲了下去,车子驶出匝道的瞬间,周围气氛明显一变——   某种盘旋不去的淡淡压抑登时消散,属于现世的声响瞬间充斥耳膜。明明这会儿已是傍晚,许冥却分明觉得,四周一下亮了起来。   高速路上,川流不息。从异世归来的车辆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繁忙的车流中,仿佛它一直都在。   也直到这会儿,许冥方真正松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发现距离她们进入怪谈区域,实际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就是不知道那些比她们先进或后进怪谈区域的人,他们出来时是个什么状况……   许冥默默想着,摆弄了下自己的手机,又不由庆幸地暗叹口气。   太好了。好在这次出门前有带充电宝;进入怪谈区域后,也及时搞清楚了所在,没有稀里糊涂地用它们的插座。   不然怕不是又要费一个手机。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看向前面两人。刚想提醒下他们注意下手机状况,一抬眼,却见邱雨菲正正微微垂着脑袋,一手掩嘴,一脸动容。   许冥见状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刚出怪谈区域太过激动欣喜,有些无奈地抿了下唇,想了想,又凑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了。”她语气里是难得的温柔,“都过去了。现在时间不是还早吗?去你订的那家酒店正好。”   邱雨菲抬眸看她一眼,眼中仍含着感动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很快又垂下了眼。   目光仍是盯着斜下方的打表机。   太好了。邱雨菲十二万分欣慰地想到。   计程车的打表机没有把她们在怪谈区域的那段时间算在里面。打出来的车费还是正常数额。   真的太好了。   *   又过十分钟后,她们终于抵达了真正的“沉浸式惊悚酒店”。   也就是邱雨菲抽奖抽中,免费体验的那家。   邱雨菲仍记着魔方大厦的事,对这酒店莫名生出些抗拒,如果不是不想来的高铁票浪费,她甚至还打算直接转身回去——而哪怕是在入住后,她也有些提醒吊胆,特意找上前台,要求把体验套餐里的一切恐怖元素都删了,纵使很亏她也认了。   许冥对此倒无所谓,由着她安排。反正她也是来蹭的,况且这酒店本身的住宿体验也不差。   最重要的是,比起体验1600的酒店,她还有更在意的问题要研究。   “所以……这就算是吸收了,对吗?”   当晚,许冥房间内。   许冥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纠结地盯着面前打开的规则书;她的两侧,则是好奇趴在旁边的鲸脂人,与规矩坐在床沿的顾云舒。   她随身的包包就放在沙发上,里面已再没那半颗卵状物的踪迹,倒是规则书上,又凭空填满了一页。   页面上是一个手绘的、破了一半的虫茧。下面是一行简单的文字说明:   【来自某精品酒店的馈赠,一个永不褪色的祝福。当你说出谎言时,别人将会更容易信以为真;该祝福只在怪谈区域内有效。】   ……怎么说,真就特别简单。   对比其他的技能说明,简单到令人感动。   不过这也成了许冥疑惑的点。   “那个蝴蝶,看着挺花枝招展的啊。又能建密室,又能给人洗脑……”她说着,试着将页面往后翻了翻,“怎么对应的根,技能这么简单?”   鲸脂人对此却是毫不奇怪。   “你只拿到了一半,自然会打折扣啊。”它扬起脑袋,打了个呵欠,“况且根在融入规则书后,效果本身就会弱一些的。”   俗话说得好,黑化强无敌,洗白弱三分。   许冥:“……?”   “诶呀,其实还是建立联系的问题啦。”鲸脂人啧了一声,坐直身体,“非人拿到根要融很久才能用,凭什么规则书吞下根就能立刻发挥全部效果啊?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相比起非人的根,人类的规则书获取更为困难,但相应的,也有自己的优势,比如可以在初熔时就堆上多个根的效果;再比如,只要将新的根熔入,就能立刻获得相应的能力。   但这种优势,远没到逆天的程度。在某些方面,还是存在限制的。   “我不是人类,规则书的事其实也不是太懂。不过据我所知,规则书里的技能,有的还是有升级可能的。”鲸脂人再次打了个呵欠,“反正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当心别还没琢磨出来,就先被人打劫就行。”   听他这么一说,许冥登时又想起那个曾跑到自家楼下数楼层的奇怪男人。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再看时间也已不早,索性把本子一收,打算先就这样,直接睡了。   毕竟是真的很累了。   顾云舒闻言,非常自觉地起身去钻衣柜。许冥神情微妙地看她一眼,想劝她出来睡,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这家酒店里,她和邱雨菲订的是大床房,两人睡一屋。邱雨菲现在又似乎有些应激,让顾云舒睡外面,她怕不小心又把人吓到。   思及此处,许冥下意识看了眼手机,随即蹙了蹙眉。   话说回来,都这个点了……邱雨菲人呢?   *   同一时间。   酒店自带的桑拿房内。   邱雨菲在进酒店的第一时间就美美洗了个澡,洗完仍是觉得不过瘾,和许冥打了个招呼就出来蒸桑拿,蒸到这个点,总算舒坦了。   酒店的桑拿区在三楼,邱雨菲她们住12层。邱雨菲抹着额头摁开电梯,只见里面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正在理衣服,见她进来,还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下。   那女生长得好看,穿得也别致,是一身黑色洛丽塔长裙,戴着配套的头饰,精致如玩偶,极是养眼。   邱雨菲也不由多看了几眼,不慎与对方对上视线,也不尴尬,大大方方道:“你这身蛮好看的。”   “谢谢。”对方礼貌地应了一声,邱雨菲心情正好,跟着道:“你这裙子,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   “和薄荷是一家的。”那女生低头理着袖口的蕾丝边,随口道,“两套衣服是一个系列,不过风格不太一样。她那套是哥特,我这个走的巴伐利亚风。”   “……”邱雨菲听着她的话,却是蓦地一顿。   事实上,那女生后面说的一串,她完全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前半句话。   “那个。”邱雨菲望着上方不断变换的楼层,终是没忍住,咽了口唾沫,“请问你说的薄荷是……”   “薄荷呀,魔方大厦里的。”女生抬眸看她一眼,语气理所当然,“你们不久前才见过,不至于忘得这么干净吧?”   邱雨菲:“……”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要多问一句,谢谢。   似是看出她的僵硬,那女生终是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瞧你吓的,不是都出来了吗?还害怕什么。”   “我是她朋友,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离开房间。不过我记得,我是见过你的。”   “哦……哦。”邱雨菲默了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这才想起,许冥和安心园艺的人都曾说过的——一般人离开怪谈区域后,相关的记忆,多少都会有些遗失和模糊,甚至是错记。   这么一想,薄荷确实是说过她和朋友一起来的来着……   “抱歉啊。”邱雨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不太清了。”   “没事。”那女生却道,依旧低头理着袖口“你本来也没见过我,记不清也正常。”   ……可你刚才不还说我俩见过吗?   邱雨菲心里犯起嘀咕,眼看距离12层还有一会儿,又有些焦灼。正坐立不安间,余光忽然掠过头顶,只觉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登时僵住。   ——整个轿厢内部,都是光洁的金属墙壁。不伦前后左右,倒映出的倒影都非常正常,唯有头顶。   只见平整的金属板上,隐约映出下方的场景。自己的旁边,就是那陌生女孩的影像,只是这会儿,那倒影分明是仰着头的。   夸张地仰着。脖子几乎完全翻折过去,将整张脸都仰着露出,下巴抬到惊人的高度,就像一个被完全掰折的花盘。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旁边传来女孩的声音。   她依旧低着脑袋,语气轻描淡写,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别多想,我只是说我见过你而已。   “你本来就不可能见过我。   “因为我早就死了。”   邱雨菲:……   又数秒后。   正在试图微信找人的许冥,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邱雨菲的消息。   消息很简单,六个字,道破一切波澜——   【有鬼,嚣张,速来】   许冥:……   我可能想多了。   收起手机,许冥默默想到。   看邱雨菲这样儿,完全不像应激。   *   于是,又数分钟后。   许冥房间内。   望着气定神闲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孩,许冥揉了揉额角,又有些眷恋地看了眼放在不远处的睡衣。   “那个。”她咳了一声,“请问你到底是……”   “陆月灵。”穿着长裙的女生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朋友都叫我小六。”   许冥缓缓点头:“哦……你好小六。”   “但我们还不是朋友。所以你就叫我大名吧。”女生继续道。   许冥:“……”这孩子没事吧?   盯着面前的女生又看了会儿,许冥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薄荷的朋友是吧,我记得你。”   和邱雨菲不同。她对于怪谈区域里的事,记得往往比较清楚。没记错的话,那些酒店员工曾提到过她——那个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护着薄荷来到前台房间,并且一直守在那里,直到她们开门的前一刻。   这也是让许冥现在感到奇怪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们?”她不解道,“我以为你会跟着薄荷。”   “我为什么要跟着她?”陆月灵却是毫不犹豫反问一句,“帮她离开那酒店已经算我仁至义尽了。还跟着干嘛,帮她期末考作弊吗?”   ……我只是问一句,不用这么激动吧。而且我只是想问你为何不和她一起回去,你为什么一副默认“跟着”就是要给人当帮工的样子啊。   许冥再次陷入沉默。她怀疑这孩子可能看太多聊斋。   另一边,陆月灵似是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清清嗓子,又低下了头:“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跟着她意义不大。而且她已经想起来了……这会儿肯定不是在后怕就是在哭,想想就烦。”   所以她在进入高速公路的那一刻就和薄荷分开了。转而跟了许冥她们的车,一路跟到了这里,过程倒也顺利。   许冥:“……”   有些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许冥深吸口气,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听对方道:   “而且,我有事要问你们。”   许冥:“?”   “最后组织逃跑的时候,你们应该见过很多人。”陆月灵撇了撇嘴,“有一个穿红鞋子的女人,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   红鞋子……许冥蹙眉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最后那段时间她太忙了,一直在画工牌换词句,根本没顾上那些过来的人。   倒是坐在角落的顾云舒,听到这个描述,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脊。   “所以,你打听这是做什么?”许冥好奇道,随即又皱了皱眉,脑海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等下,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轮遇到薄荷的时候,她曾说和她一起的有两个朋友。所以你说的那个红鞋子,该不会就是……”   “才不是。”陆月灵却不假思索地反驳。   意识到自己搞错,许冥忙抱歉地摆手。不料下一秒,却又听陆月灵道:   “当时会认她当‘朋友’,只是被她骗了。我还以为她是好人呢。”   她说着,撇了撇嘴:“其实我们是进酒店后才认识的。而且是在我‘死’之后。   “那个时候,我很茫然,不知道怎么办。那女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说会教我适应,也能教我怎么护住薄荷。但作为回报,我也得用自己的力量帮她一把。”   “帮她?”许冥不由往前坐了坐,“怎么帮?”   陆月灵张了张嘴,又闭上。斟酌片刻,忽然呼出口气:“算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就是我死之后,身上多了个东西,应该算是道具吧?效果比较特别,简单来说,就是被我当做‘朋友’的人,能多获得一些保护。”   “那个女人原本是想靠情报换走我手里的东西,但我觉得不能给她,就没答应,只是让她暂时成为了我的‘朋友’。薄荷估计也是受到这个影响,所以以为那女人也是她的朋友……”   许冥却似察觉到什么,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等一下,你说,她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人死后突然获得的“道具”,毫无疑问,就是根。   而一个会特意去索要“根”的人……   似是想到什么,许冥不自觉地看了顾云舒一眼,却见对方伏在膝上的双手,这会儿已经攥得死紧。   这让许冥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再次看向陆月灵,她试探地开口:“那你知道,那个红鞋子的女人,她进酒店到底是为了……”   “为了偷东西。”陆月灵心不在焉道,“蝴蝶——你们是这么叫那个怪物的吧?”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去偷那怪物的宝物。她本来说,拿走了那东西,蝴蝶就不会再存在,我还真信了,还特意把看到的十三号房间都指给她。结果根本不是那个样子……”   陆月灵还在不太高兴地回忆着什么,许冥却是没再听下去了。   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那个曾经困惑她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在解决掉蝴蝶后,魔方大厦的管事人,突然对自己表现出了强烈的怒意。   “我去……”许冥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顿觉一阵荒谬。   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那根压根儿就不是白棋那边拿的,而它以为是自己拿的;就像自己以为是白棋偷走了蝴蝶的根一样!   两边都以为是对方搞砸了一切,因此都在冒火,都在上头。   紧跟着,许冥又意识到了另一个令人有些后怕的事实——   对方后面怒气消散,是因为它意识到根不是自己拿走的。   而它之所以这么相信,估计和自己那番因为上头而发出的询问脱不开关系。   ……可假如,自己当时根本没问出那句话呢?   许冥微微一怔。   后知后觉冒出一身冷汗。 第四十一章   据陆月灵说, 她本人是在第一轮循环时出事的。   当时她和薄荷两人正在展示厅里参观,忽然进来个男的,形貌慌张, 令人不安。而就在他进来后没多久,整个展示厅, 忽然就变了模样——   “房间变成了密室。不管怎么跑, 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墙壁。”陆月灵语气淡淡地回忆着,单手托腮, 仿佛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我本来还以为是酒店的机关, 可很快就觉得不太像……不过我很快墙壁上找到了求助电话, 打出去也有人接。我就在原地等着,等工作人员来救我。”   “然后呢?”邱雨菲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追问, 陆月灵随意看她一眼,嗤了一声:“然后?然后我就死了呗。”   “……”邱雨菲“啊”了一声,一时震住, 似是不知该如何去接这话。旁边许冥却像想到什么, 微微皱起了眉。   “所以,是工作人员没救到吗?”她低声道。   “算是吧。不过不是他们的问题。”陆月灵耸了耸肩,“是因为猪队友。”   许冥:……   薄荷?   “当然不是。”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陆月灵当即开口,语气微微加快,“是那个男的啦!”   “密室里是有怪物的。但它们的首要攻击目标是那个男人……那个男的,却故意往我这里跑。”陆月灵说到这儿, 嘴角忽然颤了一下, “他一直把我往前推。我逃不掉。”   于是一阵痛楚后,再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酒店房间里。   以一个死人的身份。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面才慢慢搞懂,我是被坑了……”   陆月灵闭眼,深深吐出口气。许冥亦是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邱雨菲迷惑的眼神,帮着补充解释:   “那个男的,估计是身处第二轮或者第三轮的人,魔方大厦对他的保护减弱,所以有他在的地方会更容易形成密室,那些怪物也会更偏向攻击他。但陆月灵才第一轮,身上是有保护的,如果按照魔方大厦给的规则行动……”   大概率是能出来的。   架不住同在密室的另一人铁了心拉她下水。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情更是复杂。跟着又发现另一个问题:“等一下,那薄荷……”   “她不在密室里。”陆月灵轻声道,“密室生成的时候,她刚好离门近。推了一把,她就出去了。”   反倒是她自己,被困在里面,没能出去。   “……”   深深看她一眼,许冥垂下眼睛,缓了一下,方再次找回声音。刚要开口,却听陆月灵道:   “好消息是,根据我之后的围观,那个狗男人最后也是凉了!   “而就是在我刚变成死人的那一轮,我遇到了那个女的。”   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只是笑起来时嘴角会抬得特别高。穿得也十分低调,只有脚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令人印象特别深刻。   “倒不是因为颜色,主要是她那双鞋搭配得不好看。”陆月灵认真道,“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配玛丽珍。我收藏过一家网店叫甜泡芙,她们家的大头玛丽珍我特别喜欢……”   “呃……”   眼看她越扯越远,许冥忍不住张了张嘴。然而想想她已经是个死人,又有些不忍心打断——   毕竟她现在还能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的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思及此处,许冥又不由看了顾云舒一眼。另一头,似是终于发觉自己扯太远,陆月灵终于停止了对自己爱好的回忆,转而道:“再之后的事,就和我之前说的,差不多了。”   她在房间里遇到了躲藏着的红鞋女人,茫然之下,和对方达成了合作。只是这个时候,她还搞不清楚魔方和蝴蝶两方,她到底该信任谁——她甚至都不知道怪谈区域内存在着两方势力。   许冥她们曾在魔方大厦餐厅的饮料桶里看到一只死老鼠。那就是她丢的。当时她刚弄死一个来找事的怪物,以为这是魔方大厦的手段,所以转头就丢进餐厅,一方面是泄愤,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更多人再去吃饭。   最终在进入第三轮的时候,她帮着那个女人,偷到了蝴蝶的宝物。   而后她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比自己想得复杂。而那个女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对于这事吧……不管怎样,我觉得也有我一点责任。”陆月灵低头理着袖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只是那个时候我得先守着薄荷,没法离开。但现在,我已经不用跟着她了,就说四处打听下。”   陆月灵说着,目光划向坐在角落的顾云舒:“这位,我也曾在走廊见过。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挺在意那个红鞋女人的吧?”   “……”听到她的话,顾云舒明显僵了下。另一端,许冥则似注意到什么,目光微微一动。   再联系下顾云舒之前的反应,另一个令她困惑的问题,似乎也终于有了答案——   顾云舒当初会被酒店的工作人员抓到,是因为她看到了蝴蝶翅膀,陷入了迷乱。   而她看到蝴蝶翅膀时,人正在二楼走廊,   可按照她一般的行动轨迹,她根本不可能跑到走廊上去……   “云舒。”她也转过了头,“所以,你当时,是看到那个红鞋女人了,是吗?”   看到了,且因为对方的存在而起了某些情绪。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追到走廊,进而引发了后面的一切。   至少许冥是如此猜测的。   又过一会儿,她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顾云舒双手依然用力攥着,轻轻点了头。   跟着就听她急急补上一句:“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许冥叹气,脸色随即严肃,“所以,你是认识那个女的吗?”   回应她的,却是顾云舒十分茫然地摇头。   “我不记得了。”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讨厌。”   几乎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讨厌的感觉就一下涌了上来,随之而来,是某种更令人冲动不理智的情绪——但要细究背后的原因,顾云舒自己也说不清。   她是死过两次的人。能够维持现在这样的人格已经算她天赋异禀,至于记忆,早已经碎得不成样了。   许冥心绪纷乱地看她一眼,脑中却有了别的猜测。   能够激起顾云舒这么强烈情绪的,必然和她过去有关系。听陆月灵的意思,对方又是盯着蝴蝶的根来的……   这种行事作风,很难不让人想到另一个人。   那个骗走云姐根的家伙。   “……”缓缓眨眼,许冥再次陷入思索。片刻后,却又皱起了眉。   “你说的那个红鞋女人,我们这边确实没她的动向。”许冥扭脸对陆月灵道,“不过如果是从她的目的去推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很糟糕的猜测……”   “万一那个家伙,还在怪谈区域里呢?”   “……”这话一出,陆月灵明显一震,微微张大了嘴。许冥打量着她的神情,眉头拧得更紧,刚要说话,又听顾云舒急急开口:“那我回去看看。”   “……你确定?”这下震惊的却是许冥了,“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说不定还真行。”鲸脂人悠哉悠哉地探出头来,“毕竟你手里还有半个蝴蝶的根嘛!”   半身与半身之间,必然存在天然的呼应,这也是魔方大厦分她一半的理由——对方都明说了,这是许冥再次进入的钥匙。   现在那半枚根熔进了规则书里。规则书又和顾云舒有绑定关系。这一番关系传递下来,四舍五入顾云舒和魔方大厦已经建立了友好关系,没准还真能摸进怪谈区域里。   许冥:“……”你这传递换算,递得未免也过分了些吧。   顾云舒却像是从它的话里得到了信心,甚至站起了身。   “让我去看看吧。”她再次道,“如果进不去,我就回来找你。”   横竖有工牌在,绝对不会迷路。   “……”许冥一想也是,略一沉吟,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事就算这么定下了。顾云舒转头就开始翻窗。鲸脂人摸着下巴,沉默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沉吟一会儿,忽又道:   “但有一点,我还是觉得奇怪。”   “?”许冥警觉地看过去,“什么?”   “为什么那个红鞋女人,会想要对蝴蝶的根下手呢?”鲸脂人一脸不解,表情微妙得像是看到有人拿着草莓炒鸡蛋吃,“那可是域主啊。”   有些异化根,确实热衷于抢别人的根,这没错。但他们下手的对象,往往以懵懂的死人或者势弱的菟丝子为主,哪有直接对着域主下手的?   还是那句话,不是所有人都像许冥一样是个睁眼瞎。这个风险太大了。   许冥闻言,却是抿了抿唇。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短暂的思忖后,她轻声道,“第一,就是对方本就打算铤而走险,甚至打着嫁祸白棋,等蝴蝶把白棋收拾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至于第二个想法……那就有些离谱了。”   鲸脂人:“?”   “就是她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对象。”许冥认真道。   就像那些安心园艺的人一样,她在进入后,就直接搞错了域主,误将蝴蝶当成了菟丝子。这样一来,在她看来,蝴蝶就成了一个非常适合下手的对象——直到得手后,她才发现不对,因为担心遭到域主的报复,就将到手的根藏进了安全房间里,自己则设法躲了起来。   虽然从结果来看,两种可能都没差就是了。   “……不,我觉得,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恰在此时,却听一直沉默的邱雨菲幽幽开口。   许冥不解地看过去,正对上邱雨菲有些紧张的眼神: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就说明她是一个心思深沉、很有谋划的人。如果是第二种,则说明她欺软怕硬,还很怂。”   许冥:“……然后?”   “然后……你当时在酒店里,不是发了很多工牌吗?”邱雨菲小声道,“有没有可能,其中正好有一张,就发到了那个红鞋子的手里?”   ——这下,许冥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   确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方是有那个能力,循着规则书与工牌的联系,一路找过来的。   对于想要根的人来说,许冥手里的规则书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很有诱惑的目标。但同时,许冥又背靠着“怪谈拆迁办”这棵大树,假如对方真的够怂的话,或许会依旧保持观望态度。   就怕对方是个勇的……   不,是个勇的还好说。   最怕对方还有些什么别的盘算,比如拿着那个工牌,再去干些什么……   许冥默默盘算着,不由再次抿起了唇。   *   另一头。又几个小时后。   昏暗的小房间内。   略显破旧的小门吱呀打开,穿着红鞋的羊头女人匆匆而入,胸口挂着的一块工牌兀自轻轻摇晃。   她跑得很急,似是正在被什么追赶一样。直到房间的门被重重关上,方长出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姿态。   跟着就见她倏然转身,目光落在旁边的墙面上。墙上是一面镜子,爬满蛛网般的裂缝,边缘还缺了一角。   她缓缓靠了过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忽然重重地嗤了一声,缓缓伸手,顺着羊头的轮廓一点点摸下去,一直摸到脖颈处——如果细看,可以看到那里的肤色有明显的断层,断层的上面是圈粗糙的缝线。   她不耐烦地亮出锐利的指甲,将缝线一道道挑开,缝合处立刻有皮肤翻卷起来。她将手指从翻卷处探出,又用力往上一拉——   嗤拉一声,一层羊皮被她使劲扯了下来。   露出藏在里面的人类脑袋。   一头一脸的血,看上去狼狈不堪。以至于原本还算精致的容貌,这会儿都显得狰狞起来。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不知从哪儿掏出块手巾,胡乱擦拭起来。   真是……太倒霉了。   她边擦边忿忿地想着,手劲不觉越来越重。   蝴蝶大厦。真是越想越觉得倒霉。   这个怪谈区域她本不了解,只是从其他死人嘴里听说过。前阵子看到有安心园艺的人外出去找,才心血来潮跟进去看看。结果一进去,又是循环、又是失忆,搞得人焦头烂额不说,偏偏连最重要的情报也给弄错——   最先和人类产生接触的魔方大厦只是徒有其表的寄生者,蝴蝶才是域主。她倒好,费劲巴拉,偷走了一个自己根本不敢碰的根。   偏偏意识到这事的时候,蝴蝶已经闹了起来,搞得她连脱身都困难……没办法,只好先把根藏进魔方大厦的地盘,又设法混进了蝴蝶大厦,抢了别人的脑袋,戴在自己头上,这才勉强摆脱了蝴蝶的追捕。谁想还没来得及庆幸,找不到根的蝴蝶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始入侵魔方大厦……   出去的路又被堵死。她还以为自己真要被困死在那儿了。   好在后面蹭上了别人的东风,这才得以以蝴蝶大厦受害者的身份,被魔方这边送出来……然而仔细一想,自己大老远跑一趟,荒废那么多时间精力,结果除了一个没用的羊头,什么都没带出来……   暗暗咬牙,红鞋女人用力将手中的皮往地上一丢,脸色越发难看。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不,仔细一想,其实还是有带出别的东西。   她目光一动,视线落在了挂在胸口的工牌上——虽然搞不清楚具体状况,但她知道,最后自己能顺利逃出来,全靠了这个东西。   而这种东西,很明显是根的衍生物,如果顺着它上面的气息找过去,必然能找到一个根,甚至是一本规则书……   细长的指甲缓缓划过工牌的边缘,女人用力闭了闭眼,片刻后,却还是下定决心般,将它用力扯了下来。   算了,以卵击石的闹剧,出现一次就够了。   怪谈拆迁办——虽然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但从它这次的手笔来看,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招惹的组织。   得出这个令人不快的结论,女人的目光沉了下去。   片刻后,她又徐徐抬眸,视线划向镜中的倒影。跟着又见她慢慢张嘴,嘴角裂出可怕的弧度,猩红的舌头探了出来,一直垂到下巴处。   只见那舌尖上,一颗小小的心脏,正自顾自地跳动。   那心脏看上去只有拇指大小,边缘处用细细的缝线,牢牢固定在舌尖上。跳动的节奏间,偶尔会露出金属般的光泽。   ——死者之根·锡兵的心脏。   女人已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搞到手的东西了。自从变成这幅模样后,过往的记忆早已显得斑驳。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根,如果自己能消化掉,绝对能带来不小的助益。至少不会再让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又这么生气。   偏偏就是消化不掉。明明已经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思及此处,本就糟糕的心情登时更不美丽。女人冷哼一声,缓缓将舌头收回嘴里,随即又拿起手巾,继续擦拭起自己头脸上的血迹。   不知擦了多久,却又听房门被再次推开。她微微侧目,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门框里挤了进来。   头顶几乎顶到天花板,软塌的皮肤层层叠叠地堆下来,臃肿的身体像是座小山。   圆圆的脑袋上爬满了狭长的眼睛,这会儿正不断眨动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女人见状,不太乐意地皱了皱眉,   略一迟疑,她还是转过了身,主动和对方打起招呼:“大眼。你来做什么?”   “……饿了。”那小山般的身体顿了一下,迟缓地答道。眼珠子仍在四下张望:“想吃东西。”   “那你出去找吧。别来我这儿了,我才刚回来,什么都没有……诶,诶!”   话未说完,手中忽然一空。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拿在手里的工牌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卷了过去,这会儿已然递到了嘴边——   “等、等下!这个或许还有……”   她本想说还有用,然而话未说完,那工牌已被直接丢进张大的嘴里,咯嘣几下,紧跟着是咕嘟一声。   “啊。”小山晃了晃身体,不满意地开口,“还是饿。”   ……肯定饿啊,那只是用来建立绑定关系的东西,本身就不是拿来吃的……   女人懊丧地闭了闭眼。她原本还想着留着这张工牌,以后或许还能用来伪装下身份。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   “……疯袋子。”深深吸了口气,她尽可能克制地开口,说话的时候,后槽牙都在磨动,“一般不都是他带着你吗?”   “他没空。”那小山般的男人却道,“他前阵子出去了。”   “出去?”女人闻言,心中却是一动,“出去做什么?”   “找东西。”小山慢悠悠道,“他说要去找规则书。”   规则书……女人愣了下,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他们用疯袋子带回的道具围观下饭视频时,确实发现了一个很可能带有规则书的人类。   她当时其实也有下手的想法,不过当时还无法确定对方身上一定有规则书,而且疯袋子对这事也有兴趣,她又懒得和他抢……   这才放下这事,转而到处游荡。最终进入了蝴蝶大厦。   不过现在仔细一回想——   脑海中倏然闪过那位怪谈拆迁办特派业务员的模样。女人总算明白,为何自己看到拆迁办的几人时,会有种眼熟的感觉了。   那个姓许的业务员,还有给她打下手的活人,她都曾在那次围观中见过的。   至于另一个死人……也有些眼熟。可能也是那时候见过的?   红鞋女人不太确定地想到,转念一琢磨,又突然意识到另一件颇有有趣的事——   疯袋子出去找规则书,肯定是从那个姓许的女生身上下手。   而姓许的特派业务员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魔方大厦里,足以证明,疯袋那傻子根本就没得手……   这样一想,红鞋女人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不少。   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当初动身去找那规则书的人不是自己。再看向面前的男人时,脸色也缓和许多。   “那疯袋现在人在哪儿呢?”她笑吟吟道,“不会还在别人家门口蹲着吧?还是又迷路了?”   疯袋子是异化根,虽然在现实中也有一定的攻击力,但同时也很容易混淆些概念,总是找不到路。   不料对面男人听了,却是笨重地摇了摇头。   “他正在休养。”男人眨着眼睛道。   红鞋女人:“……?”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胖子继续道。   ……哦,明白了。   果然是踢到铁板了。   红鞋子如此想着,登时更庆幸了。不过面上,她还是很尽责地问了句:“所以怎么会受伤的?”   “具体不清楚。”小山般的男人缓缓说着,面上无数只眼睛,忽然眨得更快了。   “据说是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叫路过的疯狗给踹了一脚。”   红鞋女人:“……”   嗯?? 第四十二章   红鞋子后来才知道, 疯袋那个倒霉蛋,并不是被踹了一脚而已。   挨踹只是前奏——后面就是劈了啪啦一顿打。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没有直接露面, 疯袋唯一记得的,就只剩狗的。   “嘎, 好多狗。”事后回忆起这事, 他还一阵心有余悸,“眼睛那么大的狗, 好几只, 对着我咬……”   眼睛很大的狗?   红鞋试图去理解。然而不管怎样想, 能想到的都只有吉娃娃而已。   “行了。”她倚着沙发,面带浅笑,毫无诚意地安慰着自己的同伴, “说不定是你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才会被寻仇……受伤什么的都是小事,没丢东西就行。”   气若游丝的男人一听, 却是瞬间炸了。   “谁说没被抢——”他一个回光返照从床上坐了起来, 很快又因为虚弱而颤巍巍地倒下去。要说的话也没了后半截。   红鞋却有些好奇,追问起来。疯袋子却像被人戳到痛楚,哼哼唧唧地就是不说实话,只死鱼般躺着,双目恨恨地瞪着天花板。   看上去就一副怨念深重的样子。   *   同样的问题,许冥这边,倒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和邱雨菲按照计划在酒店里住了两天, 因为提前预定了高铁票, 遂在结束体验后,便直接回了家。   反正顾云舒那边有工牌, 要想找回来,也挺方便。   而就在她回到自家公寓的第一时间,一直等在屋里的兰铎便快步迎了上来。   许冥进门的时候,他正踩着凳子站得老高,努力拆空调里的散热片。见许冥,立刻跳了下来,转身想要迎上,又似想到什么,脱下身上的围裙。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何为何,看上去异常熟练。   许冥都看得有些呆了,倒是一路跟着她回来的陆月灵,好奇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看看公寓又看了看兰铎,发自内心地“哇”了一声。   “这么小的公寓,养这么大的男人!”她啧啧称奇,“真的不会太挤吗?”   许冥:“……”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谢谢。   “不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鲸脂人从包里翻了出来,一副老房客的语气,“他一般都挂门上。”   “哦。”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又四下看了看,面上微露担忧,“可这么小的地方,还是会觉得挤吧?”   “那我该睡哪儿呢?”   “衣柜是顾云舒的、玄关是那个男人的、床是小孩的、床底是我的。”鲸脂人热情和她科普,“其余的地方,你挑挑看吧。我推荐飘窗或者空调上面,采光会很好。”   许冥:……   你也闭嘴!   而且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就决定睡她家了啊,明明连工牌都不愿意要……   许冥默默想着,视线划过陆月灵空荡荡的胸口,忍不住又暗叹口气,视线随即落在了兰铎的身上。   兰铎身上的围裙这会儿已经摘掉了,正安安静静站在她的跟前。或许是因为听见陆月灵和鲸脂人在讲话,他明明已经张嘴,却还是保持了安静,直到他们说完,才小声开口,问起许冥的状况。   许冥也没隐瞒,尽可能地简单地说了下,又介绍他和陆月灵互相认识了下。说话间目光不断扫向兰铎的脚边,没看到他过去常带的那只小狗崽,不由蹙了蹙眉,刚想细问,却见兰铎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个很小的笑容来。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他认真道,“不过我藏在外面了,你等一下。”   说完,打着把小伞就冲出了门——不知为何,作为异化根,兰铎似乎对阳光特别敏感,白天出门都得踩着有浓厚阴影的地方走。为此许冥特意给了他一把遮光很好的阳伞,兰铎特别珍惜,去哪儿都带着。   他一出门就打开了伞,许冥眼尖地注意到伞内一根折断的伞骨,皱眉刚要询问,就见兰铎已经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许冥愈发困惑,只得收回目光。转头见陆月灵还在好奇地四下打量,咳了一声,正打算和她再好好沟通下,又听楼道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是哒哒哒抓门的声音。   许冥顺手开门,下一秒就见团茂盛的金黄色迎面扑来,直直扑向她的怀里。许冥下意识拿手一档,两只毛绒绒的爪子顺势搭在她的手腕上,许冥定睛一看,乐了。   “哪里来的大金毛啊——”她惊喜地低呼出声,盯着那热情的大狗看了一会儿,忽又“咦”了一声。   “你是兰铎身边那只小的……”确认过眼神,许冥终于认出了对方,登时更为惊讶,“怎么变这么大了?”   她才走了几天啊?异化根的宠物都长这么快的吗?   而且不只是长得快……这似乎是连品种都变了吧?许冥记得以前看到的狗崽鼻子很短,而且白乎乎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金毛……   正在惊异,楼道内又有脚步声响起。兰铎从楼道里探出头来,眉眼犹带着笑,许冥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没忍住也跟着一笑。   “我看到你的礼物了!”她双手还上大金毛的脖子,本能地一阵呼噜,“谢谢,我很喜欢!”   金毛超棒!   许冥拥着怀里的毛绒绒,终于有种身心都彻底放松的感觉。   “……”尚站在楼道内的兰铎闻言,却是微微僵了一下。   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心捧在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于是,又十多分钟后。   公寓内,茶几跟前。许冥盘腿而坐,看看坐在对面一脸微妙的兰铎,又看了看蹲在旁边,仍在拼命露出天使笑容的金毛。   视线最后落在放在茶几上的小电脑上。   大约十四寸的笔记本电脑,很厚重,灰扑扑的黑色外壳,看上去给人一种很旧的感觉。   许冥默了一下,确认地开口:“所以,这个,才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兰铎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冥:“太费心了……话说,这个你怎么搞来的啊?”   兰铎十分诚实:“从别人包里抢来的。”   “……”许冥默默收回了想要碰触的手。   “从一个讨人厌的家伙手里。”兰铎跟着补充,“就是之前来烦你的那个……”   来烦我的?   许冥愣了一下,脑海中倏然掠过一道久远的身影。   那个身形佝偻,背着奇怪蛇皮袋的男人。曾一度来找自己麻烦,最后却被顾云舒打跑的那个。   “等下,你怎么遇上他的?”紧跟着,许冥又意识到另一个令人非常在意的问题,“他又来找事了?”   兰铎:“……”   找事……   他垂下眼,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不久前的回忆。   他依着对方留下的牙齿,循着气息一路找了过去。找到对方时,他正沿着马路牙子溜达,看到自己,还特别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对。”确认完毕,兰铎肯定地点头,“是他找事。”   他先冲自己翻白眼的。   “果然。”许冥缓缓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视线再次落在那台电脑上。   确定了这是合理收缴的战利品,许冥动作一下干脆起来,直接打开了面前的电脑。但见黑漆漆的屏幕上落满灰尘,她试着按了下,电脑却没有任何反应。   “……”许冥微微挑眉,又连按几下,屏幕依旧黑漆漆的。   恰好鲸脂人爬上桌面看热闹,围观一阵后,没忍住噗噗笑出了声。   “行了,别白费工夫了。”他对许冥道,“这电脑你是不能操作的。它是‘根’。”   人类是无法直接使用根的,只能依赖规则书的形式。因此,许冥能打开这台电脑也是有鬼。   许冥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哦”了一声,又抬眼看向对面的兰铎,“那你开过这台电脑吗?里面是什么?”   兰铎轻轻摇了摇头。他本身对数码产品并不擅长,对这种以数码产品形态存在的根也是同样。因此,在拿到这东西后,他只是确认了一下这东西的品类,便直接收藏了,专门等着许冥回来给她。   许冥闻言,忍不住“诶”了一声,刚想开口让他试试,一旁鲸脂人已经按捺不住,直接跳到了键盘着,一脚踩下开机键。   这回,电脑终于有反应了。然而只是短暂地亮了一下,呈现了一会儿蓝屏,很快又自己关上。   “哟,还有点麻烦。”鲸脂人托腮自语,“看来还不是能直接用的,得建立联系才行。”   “建立联系?”许冥不由蹙眉,“那得要多久。”   她这本是感叹,鲸脂人却以为是疑问,自顾自答道:“这就要分对象讨论了。大多数情况下,死人需要的时间都比异化根长。异化根还得分情况。如果本身某些特质和这个根契合的话,‘消化吸收’所需要的时间就比较短;反之,所需要的时间就很长。”   打个通俗的比喻就是,一本关于数学建模的书,数学专业的学生学起来多半会快;并非数学专业,但也有学习高数的学生,理解起来可能就有些难度。   如果是完全不学高数的纯文科,那要把整本啃下来,肯定就得花更多时间。   某些极端情况下,比如消化者和根的特质完全相反的时候,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甚至可能比死人还要久。   相比起来,某些时候,倒是活人更方便些。   “诶诶。”鲸脂人戳了戳许冥的手背,不加掩饰地暗示她,“实在不行,就直接放到你那本本子上呗。”   “……”许冥默了一下,却没直接回答。目光下意识往旁边一掠,恰掠过不远处陆月灵的身上。   后者从兰铎抱回那台电脑起,就自觉地没再参与他们的谈话。这会儿正独自坐在飘窗的窗台上,怔怔望着窗外,长长的裙摆垂下来,看上去安静又寂寥。   许冥眨了眨眼,又缓缓收回目光。   ——虽说对方是薄荷的朋友,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谨慎,许冥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规避了“规则书”的说法,转而用“那个”或是“本子”代替。   许冥也曾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太过警觉。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很难不留心——毕竟对方一路跟过来,给出的理由实在有些难说服人。   她说自己是为了能进一步掌握红鞋子的动向,才跟着许冥他们的,打算等到顾云舒从酒店探完回来为止;但在许冥提出要不给她一块工牌,让她也能直接回酒店后,她却露出了明显的迟疑,甚至有点心虚,最终顾左右而言他地拒绝。   再往前推,她在刚出现时,举动就有些奇怪——当她询问顾云舒这边的情报时,她说的是,“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挺在意那个红鞋女人的吧?”   “在意”这个词,就很令人在意。一般情况下,会这么去表达吗?至少许冥代入自己,相同情境下,她肯定更倾向于问顾云舒是否“认识”,或是“见过”。   “在意”本身就是一个基于现象导出结论。许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但这个词的使用,莫名让她有一种感觉:   感觉陆月灵可能并非是为了红鞋而找上他们。而是为了找上他们,所以提到红鞋。   如果是这样,那在明确她的目的前,还是保持适当的警觉比较好。   许冥默默想着,也没回应鲸脂人的话,只将电脑合上后又往兰铎的方向推了推,嘱咐他先收好。   说完,又似想到什么,她伸手在包里掏了掏,很快就当着另外几人的面,掏出一张半成品工牌,一本正经地填上名字后,给缠在了电脑上。   鲸脂人:“……”   “你应该知道这种行为是没什么意义的,对吧?”它向许冥确认。   “我知道。但至少得明确一下资产所属嘛。”许冥振振有词。   鲸脂人一时无语。那瞬间,它甚至有些怀疑,许冥是不是只是单纯喜欢上了给其他东西上牌的感觉而已,就像有的人特别喜欢整理和贴标签一样。   不管怎样,这事就算这么结了。兰铎因为自己送的礼物没有派上用场,面上明显有些失落,收好电脑后就继续踩着凳子去清空调。许冥试图安慰了几句,无意中往旁边一看,正撞见陆月灵偷偷摸摸收回的目光。   许冥:……?   这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许冥是真的不太明白。   这个疑问,甚至一直持续到了几天后——中途顾云舒回来过一趟,告知红鞋并不在酒店之中,说完就又回去了,说是那边现在有点缺人手,她想去帮帮忙,顺便还问了问许冥对以后招收的员工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   许冥大概也能猜到她问这话的意思,嘴巴张开又闭上,纠结半天,最后只说你看着办吧。   横竖她又不是真的在办公司,就算真带回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也认了,多发一张工牌的事而已。   只是这样一来,陆月灵的怪异之处,就更明显了——她自称是为找红鞋子而来的,既然确定她们这边不会再有相关的信息,自然也没了再呆在这里的理由。   然而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跟在许冥的周围。不过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理由已站不住脚,不再待在许冥的屋里,而是跑去她公寓的楼道蹲着,有时也会独自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   后来还是许冥看不过去——主要是怕吓到其他走夜路的人,还是把她邀了回来。于是她又坐回了许冥的窗台上,大多数时候都静默得像个花瓶,有时提到感兴趣的话题,却会侃侃而谈很久。   几天下来,许冥依旧没搞清她的目的,对她生前的不少琐事,倒是耳熟能详了不少。   而同样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不少关于“路隐”的新闻。   所谓“路隐”,实际是机智网友的自创词,对应的是人们常说的“神隐”。具体指的则是一种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灵异现象,即有人在路上开车,开着开着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等到再回到现世时,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当然,这种现象在许冥看来分外眼熟就是了。   而这回这个话题突然炒起来,则是因为A城那边,突然出现了不少自称遇到路隐的人。经历也十分相似——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或乘车,突然进入了一条没有出口也没有指示牌的神秘道路。在里面循环上几十个小时后,终于找到出口,指向出口的指示牌上还写着奇怪的单位……   等回到现实后,却发现时间已经一下过去了几个小时——最长的,甚至有小半天。   ……这也解释了许冥之前的疑惑。她还想呢,自己出来时,时间才刚过去不到一小时,那比她更早进去的人又是怎样。   现在明确了。他们虽然是不同时间点进入的,但出来时的时间点相同。在怪谈区域内徘徊更久的人,回到现实时,错失的时间也更多。   这次爆料的,看时间段,大部分也正是和她一起逃出怪谈区域的——当然,也有一些,明显就是无中生有,过来凑热闹的。   或许是因为凑热闹的营销号太多,这个话题热度也越来越高。很快,又有人将“A城”和“循环的道路”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进而联想到了A城本地早就有的循环怪谈。   这让许冥稍微感到了些许不安——虽说现在酒店那边是魔方大厦占优,但这不代表这个怪谈将永远安全。这样的大幅传播,搞不好反而会导致进去的人更多……   谁想,她上一秒还在担心,下一秒就见相关词条从热搜榜上掉了下去。   许冥不太玩这种大资讯的社交平台,但即使是她也看得懂,相关热搜是被人撤掉的。   不仅如此,大量跟风炒作这事、传播怪谈博流量的账号,也开始迅速删帖删话题。同一时间,另一个热点则被迅速炒了起来,热度一升再升,很快就将这事盖了过去——   不过几个小时,许冥就完整地见证了一次互联网热点的起落,眼睁睁地看着所谓的“路隐”就这样被盖在了人类的流量狂潮之下。   不得不说,对此她还是挺庆幸的。庆幸之余,又有些好奇。   恰在此时,安心园艺那边又开始给她发消息——找她的是当初宏强事件后来找她做记录的员工,施绵。来找她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这边已经确认了许冥就是蝴蝶大厦的生还者之一,需要再来找她做些记录。为了方便管理,这事依旧是由施绵负责。   与之前不同的事,施绵这回找她时,语气似乎更客气,也更拘谨。一些以前会藏着掖着的内部用语,现在也不藏了,直接摆到了台面上。   很显然,她已经提前从方雪晴他们那边了解了一些事情。包括许冥——或者说顾铭,现在就职的单位之类。   这点在她打电话和许冥约见面时间时,体现得更加明显:   她直接问许冥身上有没有公司的保密协议,如果有些问题不方便透露,她到时会直接规避;还问了下需不需要另走合同,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两个单位的合作了。   “在这方面,贵司如果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尽力满足的。”电话里,施绵的语气谨慎中又带着几分紧绷,“如果对谈话有场地要求,也可以和我说。”   贵司……   许冥因为她的措辞默了一下,转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小破公寓。金毛大狗正趴在逼仄的角落里休息,它的旁边,是在研究怎么清掉台盆边上霉菌的兰铎。   “没关系的。”默了一下,许冥道,“我这边和领导说一声就行。你还像上次一样,直接来我家就好。”   “好的好的。”施绵立刻答应,听上去似乎松了口气。   许冥眨眨眼,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她问施绵,“那个路隐的热搜,是你们处理的吗?”   “嗯。”施绵对此倒是十分坦率,“我们有专门的公关部。”   “哦……”许冥缓慢地应了声,大脑又开始转动。   能够直接处理热搜,甚至要求各路账号删帖删言,说明安心园艺的背后,可能不仅仅是财大气粗而已。   再仔细一想,他们当初能直接找到自己,似乎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情。   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我能再拜托你们一件事吗?”许冥跟着道,“是我私人的请求。”   施绵:“?”   “我想找个人。可我公司这边不太允许……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类似的要求,但我们单位,在某些方面管得很严。”许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出几分为难。   电话里的施绵明显一怔,默了一下,还是问起许冥要找谁。许冥很快给出自己的答案。   “是我一个同事的家人。”她轻声道,“顾云舒。”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第四十三章   顾云舒。   老实说, 许冥其实并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就不如赌一把。   而很快,施绵长久的沉默就让她知道, 自己赌对了。   只是这事儿对施绵来说似乎有些为难。她支吾了一下,一时没给准话, 许冥默默听着, 在心里给这姑娘道了个歉,跟着就又加了把柴。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 那些在宏强内还坚持救人的亡灵吗?”许冥道, “顾云舒就是其中之一。我和她就是在宏强遇见的。”   “我遇到她时, 她已经很虚弱了,因为加入了拆迁办,所以状态也慢慢好转……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我捡到她的时候,她还是想着要回家。”   许冥说到这儿,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对面的施绵也是一阵沉默。   ……有一说一, 她这说的也不算谎话, 都挺符合现实的。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开口:“因为她救过我,所以我也想帮帮她。可拆迁办这边,是不允许员工去查自己生前的事的,帮着查也不行……   “我知道突然提这种要求还蛮突兀的,不过我也是不知道能去找谁了。我只是一个刚加入拆迁办的新人,没什么路子。会想到拜托你, 也是因为听我们主任提过, 安心园艺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   许冥说着,目光无意中转了下, 正对上旁边兰铎不解的目光——他的认知还停留在许冥被叫做“许主任”的阶段,因此有些茫然,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主任”。   许冥见状,轻轻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事之后再解释。几乎是同一时间,手机里再次响起施绵的声音。   对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抱歉。”许冥听见她道,“我也很想帮忙。但这种要求,实在是超出我的权限之外了。”   ……果然。   许冥不由闭了闭眼,顺手撸了把凑上来求摸摸的黄金狗头,刚想说那就算了,却又听施绵跟着道,“不过我知道这事可以拜托谁。你给我点时间,我应该能托人帮你查到。”   “……!”许冥刚刚颓下去的背脊,又一下直了起来,连带着搁在她膝盖上的狗头都跟着抖了一下。   “那、那就麻烦你了!”许冥赶紧道,“太感谢了……啊对,你过来的那天,要不顺便来吃顿饭吧?”毕竟她也没有其他表达感谢的方式了。   施绵却是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本来就是我来麻烦你。顺便的事而已。   “啊对了,还是之前答应你的事,我这边也已经有些眉目了。到时可能还要耽误你一段时间,补上关于宏强的记录。”   ……之前答应的事?   许冥怔了下,旋即想起来,之前确实和对方做过约定来着。   对方去查那个骗走了云姐根的人,作为交换,自己会提供在宏强内的真实记录。   ……老实说,当时会答应这事,也是因为自己有些上头,再加上施绵手里正好也有印着叶子图案的名片……现在想想,也挺为难人家的。   许冥有些尴尬地想着,刚想再说些什么,忽听施绵那边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似乎是有急事;跟着就听施绵小声说了句抱歉,匆匆挂断了电话。   剩下许冥一个,犹沉浸在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中,缓了一会儿,方轻轻吐出口气,放下手机,站起了身。   一转头,却正对上陆月灵透着思索的双眼。   “你上头还有‘主任’啊。”她有些惊讶,“那他不管你上班的吗?”   她跟着许冥这么久,还没见过许冥去上班,正奇怪呢。   许冥闻言,却是默了下——是她疏忽了,居然忘了陆月灵还不知情。   就像兰铎只知道她是“许主任”、方雪晴他们只知道她是“实习生”一样,在陆月灵的视角里,她也只是“业务员”。   ……不过这种事解释起来未免太麻烦。而且有点社死。于是许冥也没多解释,只说他们单位比较自由,不用坐班。有事线上处理就行。   陆月灵听着,眸中思索却是更重了些。   “你们单位不许死人去查之前的事……也就是说,是希望员工把过去的一切全抛下了?”她复又问道。   许冥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个具体的设定她还没编。短暂的思索后,她只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其实也没规定得那么死。只是我这边确实不方便去查,只能委托给别人而已。”   她说得含糊,陆月灵也没再追问,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次垂下眼睛。   反倒给许冥搞得有些糊涂了。   同样糊涂的还有鲸脂人——作为和规则书重度绑定的异化根,它对一切可能威胁规则书的存在都十分警惕。这两天对陆月灵的留意,比起许冥来只多不少。   暗中观察了这么些天,这会儿它终于憋不住,趁着许冥出门买菜的时候偷偷扯她袖管,问她对陆月灵的看法。   “我感觉她像是还在等待什么。”许冥直言不讳,“有隐瞒,但感觉没什么恶意。”   “我也觉着,但总还觉得不放心。”鲸脂人把自己捏成了一个冰淇淋装饰,趴在许冥的手机壳上,边跟着手机晃悠边道,“只可惜你的工牌效力还是太弱,没什么单向的强制约束力。不然直接给她戴上一个就万事大吉了,也省得要在这儿瞎捉摸。”   “有也没用啊,又不是没问过。”许冥装着在打电话的样子,边走边无奈,“我还问了两次呢,她都不愿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傲娇?”鲸脂人试着给她拓宽思路,“我觉着那小孩说话是有些别扭的。”   “……”许冥停下脚步,用余光瞟了它一眼。虽然这会儿太阳不大,暴露在外的鲸脂人却仍给人一种快要融化的感觉,配上它此刻冰淇淋的造型,倒是意外得适合。   “你当我是什么木头人吗,傲娇我听不出来?”许冥忍不住道,“她是真的不愿意。”   反正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迟疑和抗拒。   听她如此肯定,鲸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乖乖缩回了许冥的包里。   不过鲸脂人的话,倒是提醒了许冥另一件事。   ——工牌的相关使用规则,或许是得设法再优化下。   倒不是图什么单向的约束功能。主要有些方面,许冥觉得得加点限制。比如生效失效的条件等等——像这回,就因为那个红鞋女人可能顺走了一张工牌,她一个人膈应了好久,属于半夜睡醒都要捶下床的程度。   如果,她是说如果,她能以打印机持有者的身份,在工牌上适当地加一些使用条件,一旦违反,工牌就会自动脱离失效……那再遇到这种事,至少也算个后手。   许冥属于行动力较强的那一类,确认思路后,回去就开始尝试。花了大概半天,总算试制出了一张半成品工牌,但在具体找谁来试这事上,却又犯了难。   她给这张工牌施加的条件是,与她相距一定距离时,会自动失效,写在了工牌的背面。偏偏这会儿兰铎出去遛狗不在,顾云舒也还没回来,鲸脂人又是死绑在规则书上的,没法走那么远。   小区周边的马路上倒是有徘徊不去的亡灵……不过他们的内里早就已经流逝殆尽,很难进行沟通,更别提让它们帮着实验。   剩下的备选项就只有寄宿在规则书里的阿焦,以及寄宿在许冥家里的陆月灵。许冥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优先选择了后者。   陆月灵听了她的请求,面上却有些迟疑。   “离开你一千米后这个就会自动解除吗?”她打量着手中的工牌,不确定道,“那万一它没有解除呢?”   “那你就拿回来,我再试试。”许冥道,“如果你不高兴一直戴着,就脱下来拿回来,别乱丢就行。”   “……”陆月灵闻言,却是怔住了。   “这个,是可以摘的吗?”她看看许冥,又看看许冥手里的工牌,语气竟似十分难以置信,“可以自己摘的吗?”   “当然是可以的啊。”许冥觉得她问得奇怪,“酒店里组织救援的时候,我应该有和别人提过这事……你没听到?”   陆月灵:“……”我一直躲在前台的房间里我怎么会听到。   许冥:“……”那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电光石火间,许冥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极度荒谬的念头——   “你之前不想要这个。”她指指陆月灵手中的工牌,表情愈发微妙,“该不会是怕戴上了脱不掉吧?”   “……”陆月灵默然片刻,终于小声嘀咕出声,“我们就业指导老师说过,毕业后第一份工作一定要慎重。”   许冥:……倒也不必如此慎重。   我们是皮包公司,没有浪费应届生身份这一说。   不管怎样,明确了可以随时“离职”这一事,陆月灵总算愿意戴上那块工牌。遗憾的是,从实验结果来看,许冥制定的那条“规则”并没生效。   鲸脂人猜测这可能得在怪谈区域中才能生效,毕竟许冥建立的这条规则,目前唯一能令其成立的技能只有“纸袍权威”,但“纸袍权威”是只限定怪谈区域可用的。许冥因此更愁,翻看起自己的本子,想要再找找有什么可用的技能时,却惊讶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解锁进度,又推进了。   或者说,它之前就已经在缓慢累积,一直累积到陆月灵戴上工牌那一刻,终于带来了质变。   只是这回产生变化的,却不是首页上的那三个技能,而是那台由宏强捐赠的打印机。   只见原本就颇为复杂的使用规则后面,这会儿又新增了两条:   【新增条款1:若你发放工牌的对象,已经与规则书存在其他类型的绑定关系,你可选择用工牌覆盖该层联系。若工牌失效,则联系自动恢复。   【新增条款2:你可通过撕毁或修改规则书内的工牌绘制页,来单方面取消或修改工牌。该操作不可逆转,一张工牌最多只能承受三次修改。且可通过触碰绘制页面的姓名或工号,确定当前工牌持有者。】   “……”许冥瞪着最后一条说明,心情一时五味杂陈。   你早说新解锁出来的是这个技能,我哪儿还用自己慢慢去试啊……   好在她在这方面上花费的精力也不算很多,不然真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暗叹口气,许冥瞥了眼不远处陆月灵的背影,当即将规则书往后翻去,打算先确定红鞋女人拿的是哪张工牌。没翻几下,纸张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小手按住。   ……真的是小手。手掌都只有拇指点儿大。   她缓缓转头,顺着那手看过去,正对上鲸脂人充满了殷切的眼。   “工牌、工牌!”它发自内心地呼唤着,身后一条不知啥时捏成的尾巴还在拼命摇晃,仿的是金毛造型,似乎是在试图卖萌,“你工牌都发那么多了,不在乎再多我一个,就给我一张呗?嗯嗯?”   许冥:“……”   *   从鲸脂人的角度来看,它想要工牌,也无可厚非。   毕竟戴上工牌,就意味着它原本和规则书的绑定关系被覆盖。它可自由活动的范围何止是变大,直接跑出十万八千里都没关系。   “当然,我是绝对不会跑那么远的!”它和许冥保证,“我就只在城里转转,反正你随时可以取消我的工牌,对吧?”   “……”   许冥对此其实没什么意见,甚至原本就是想给的。只是在她绘制工牌的过程中,鲸脂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蹦跶,蹦跶的过程中,又有只言片语,不断飘进许冥的耳朵里——   “酒吧!酒吧!”   “夜店!夜店!”   “耶耶耶——”   许冥:“……”   画画的手,微微颤抖。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看了过去:“你还会去夜店啊?”   “啊,我还在那儿打过工呢!”鲸脂人叉腰得意,“王子和公主我都当过!以前出国还方便的时候,我还去泰国那边进修过……其实很多人都好那口的。”   许冥:“……”   “对了,你还缺不缺钱?”鲸脂人继续兴致勃勃,“能自由活动的话,赚钱也就容易了。你等我研究下这年头怎么找金主……说起来其实仙人跳我也挺有经验……”   许冥:“…………”   短暂的沉默后,许冥安静将笔放了下来。   “要不,还是再看看吧。”她艰难道。   最近打黄打非很严。她这辈子除了办身份证和护照就没进过派出所,她也不想因为别的理由进去,绝不。   鲸脂人:……??!   “不是,不用你捞啊,我自己知道怎么出来的,流程我都熟,真的……”鲸脂人仓皇开口,许冥却听得更麻了。   所以你还真的进去过是吧!   许冥再次沉默,并在鲸脂人惨烈的叫声中,坚定地合上了手中的规则书。   事实证明,新解锁出的技能副作用非常明显。至少接下去的一天里,许冥被迫一直承受着鲸脂人的各种撒娇卖萌胡搅蛮缠,最后忍无可忍以开热空调相威胁,对方才终于消停下来。   而就在又一天后,施绵终于到访了。   “——真是抱歉,最近事有点多。拖那么久。”   缓缓在许冥对面坐定,施绵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许冥连忙表示没有,同时飞快以目光扫了圈周围。   她早在施绵过来前就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因此这会儿,除了藏在床下的鲸脂人外,其余所有人都暂时躲了出去。唯有还在外面的顾云舒,没得到消息,存在突然回来的可能。   不过这倒无所谓。许冥已经向施绵透露了她的存在,就算她出现也不奇怪。   思及此处,许冥不由看向了对面。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施绵很快就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了她的跟前。   “这是顾云舒家人现在的地址。”她轻声道,“不过请在只有你一人的时候打开,不然你是看不到的。”   许冥:“?”   “不好意思,这是使用规则,我也没办法。”施绵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是我委托单位内一位老师帮忙查到的。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手段也比较特别。因为你也是业内人,又是为了胡杨,她才愿意帮忙的。”   她说着,又点了点那个信封。厚厚的牛皮纸质地,看上去十分复古。   “等你看完之后,就可以凭心意分享里面的内容了。但是切记,在你之前,不要让别人看到。”   许冥不明觉厉地点头,小心收起了信封,认真朝对方道了谢。施绵连连摆手,只说能帮上忙自己也很高兴,跟着又掏出个文件夹,当着许冥的面翻开。   “还有,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欺骗了胡杨的人……”她小心翻动着查到的资料,“我这边也确实查到些东西……”   许冥闻言,不由再次抬眸。跟着就听施绵道:   “从时间点和行为来看,她应该是曾在安心园艺供职的员工。不过早就已经离职了。”   “哦……”许冥微微点头,对此倒不是特别奇怪。   下一秒,却又听施绵道:“至于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其实我们这边也无法确定。但从结果来看,她大概率是‘那种人’。”   ……?   这话一出,许冥却是懵了。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哪种人?”   “就是那种……”施绵一时似也不知怎么描述,看向许冥的目光反带上几分迟疑。许冥这才意识到,所谓“那种人”,应该是类似“树”和“菟丝子”一般的内部术语,眸光迅速一转,旋即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抱歉,我是真的不懂。”她直接对施绵道,“我其实才入行不久,而且拆迁办那边,业务对接的都是怪谈方,我对人类这边的一些术语,还真的不太明白。”   “哦,这样啊……”施绵眨了眨眼,信了。跟着就见她抿了下唇,似是该思考如何开口,“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得从头解释了。”   “说起来,顾小姐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体质比较特别的?”   施绵说着,抬眼看了过来。许冥微微一顿,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实话,转念一想,对方既然有那个背景去做调查,那要查自己过去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如此,撒谎也没意义。   遂直接道:“大概小学临近初中那会儿,就已经能感觉到了。只是到了大学那几年,不知怎么突然又看不见了。直到最近入职了拆迁办,才又开始接触那方面的事的。”   “哦……”施绵若有所思地点头,情不自禁地感慨出声,“那顾小姐你运气还真不错。”   许冥:“?”   “既然你以前就是灵异体质,那想必,你也已经感觉到了。”施绵继续道,“现在的环境,和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   这个倒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个上面,但许冥还是由衷地点了点头。   以前的世界很安全。正常人类只会活在正常的世界里,活在秩序的包围中。看不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也无法跨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边界。   这是只有许冥他们这种所谓的“通灵体质”才会接触的危机。   没有死人传播怪谈的机制,也没有规则书。而且怪谈区域的形式似乎也比现在要简单许多——现在的怪谈区域,至少就宏强和蝴蝶大厦来看,地图都远比许冥以前接触的要大许多,机制也更复杂。   以前她遇到类似的怪谈区域,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之后只要再深入前跑到人群中,就大概率能跑出来;真要遇到跑不出来的,设法在里面苟一阵,也总能熬到找到出口,或是等到抚养自己的阿姨进来救她。   而现在的怪谈区域,怎么说呢。   它们甚至不在规则里明确逃生方式和逃生出口。连着两次遇到的怪谈都是,如果不是自己手里有规则书,或是得到外力协助,基本等同于无解……   等等。   思及此处,许冥心中忽然一动。   更大的波及范围。更复杂的内部机制。更无解的捕猎手段。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   “进化。”施绵轻轻开口。   “顾小姐,你是去年的应届毕业生,没错吧?所以才说,你运气真的很好。   “因为你大学的那段时间,不管是传播方式,还是怪谈的破解难度,都在指向一个很糟糕的事实:   “怪谈,正在进化。而且已经完成了一次大进化。”   他们单位的扩建和重组,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安心园艺的前身本就是隶属官方的特殊事件处理单位。这几年为了应对怪谈的惊人变化,才慢慢演变成了“安心园艺”,并分裂出了以私企形式存在的互助单位“大力除草”。   当然,这部分施绵并未对许冥细说。她只提到,人类在这段时间里,还有另一个重大发现。   规则书。   “我不知道贵司是如何看待这东西的,但至少在我们看来,这是人类目前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施绵正色,“因此,在过去的几年里,准确来说,是刚发现规则书的那一年,安心园艺一直在重点寻找持有规则书的人类,自己内部也在尝试培养和扶持。”   “嗯……”许冥微微抬眸,“然后?”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某些持有规则书的人类之间,突然兴起了一种古怪的说法。”施绵继续道,声音稍稍沉了下去。   那个时候,为了便于持有规则书的人类交流,他们还特意建了专门的论坛。不论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持有者都可以进行浏览讨论。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种私聊、小群……等他们注意到时,那个说法已经借由各个渠道,在内部群体间广泛流传了开来。   那种说法认为,怪谈的进化,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者说,现在所谓的“进化”,只是一种前奏,是一个过渡阶段。   等到过渡阶段过去,才是真正的挑战。   “他们认为,到了那个时候,怪谈将会完全入侵现实,将整个世界都变成怪谈的游乐场。”施绵轻声道,“所有的人类,不论是正常人,还是天生的‘异常者’,都将被迫进入怪谈之中。整个世界的秩序将会重新洗牌,能否更加适应怪谈的挑战,能否在挑战中全身而退,甚至脱颖而出,将成为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出色的唯一标准。”   “到时候,规则书也将不再是少数人的凭仗,而是所有人类都会人手一本的标配道具。他们这种已经拿到规则书的人类,则相当于游戏正式上线前的‘内测用户’……”   “等等。”许冥听到这里,却不由蹙了蹙眉,“游戏?内测?”   她当然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有种莫名的不爽——   “他们到底把这一切当成是什么?”她忍不住道,“这可是会死人的事。”   回应她的,却是施绵复杂的眼神与轻轻的摇头。   “这我无法断言。”施绵低声道,“但依我了解的情况,所有相信了这种说法的人,后期都以同一种代号自称,以作为互相确认身份的暗号。”   “他们称呼自己为,‘玩家’。” 第四十四章   ……何为玩家?   纯粹的游戏参与者, 隔岸观火、高高在上、不受拘束、目的先行。   而当有人自称为“玩家”时,这个称呼本身,或许就已能说明些问题。   许冥缓缓垂下眼睛, 努力调节着呼吸,却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受到一阵压抑。这一刻, 她忽然明白, 为什么会有人在明知云姐她们在救人的情况下,还是能狠下心, 拿走她们赖以维持的东西——   因为是玩家, 所以不用考虑太多。活人也好、死人也好, 都只是与自己隔了一层的npc,他们的生死不用自己负责,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需要考虑的就只有两件事, 如何通关,以及如果获得更多的奖励与掉落。   怪谈区域本就是现世准则模糊的地界。规则书的存在,更给了他们进一步无视和践踏这些准则的资本。   “所以, 她拿走了云姐的根。就像捡走一个珍稀道具一样。”许冥轻声说着。明明四周很暖, 她却止不住地发冷,“而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曾有很多。”施绵叹气,“他们初期只依靠网络交流抱团,后来相关组织都发现不对,开始严厉打击这种行为,所有被开除和被警告的人就聚到了一起, 开始堂而皇之地以‘玩家’之名行动……”   之所以过了那么久才发现, 一是因为当时的沟通技术比现在更落后,人类进入怪谈区域后, 等于失去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外部的人也很难确定里面发生了什么;二来,则是因为这些“玩家”,最开始的行为还都比较收敛。   他们只会在组织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增加自己获得根的概率。但获取根这种事,本身就是相当困难的,即使有组织依靠,他们也没法凭此获取足够的资源;因此,在意识到自己的需求难以满足后,他们的行为也越来越出格。为了获取根而故意冒险,将同伴和其他被困的活人抛在脑后这种事不计其数;到了最后,某些极端份子,甚至会主动坑害活人,只因为人死后,有概率会获得天然的根……   外人本就难以探知怪谈区域内的情况,而他们内部又严重抱团,经常会帮着相互隐瞒,这更拖慢了各个单位发现端倪的速度。   另一方面,他们显然也很知道安心园艺在现世的背景有多大,因此东窗事发后,不少人都开始东躲西藏,有些甚至选择躲到了怪谈区域中。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放弃“玩家”之名,甚至依旧会进行集结,找机会一同进入怪谈区域……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批自称“玩家”的人,动静却都越来越小,直至现在,已经销声匿迹。   “他们有些是在现世被逮捕,有些选择了自杀。还有的则是彻底失踪。考虑到他们那种不加节制的活动频率,我们认为他们死在怪谈区域里的可能性很大。”   ……?   迎着许冥探究的目光,施绵继续道:“毕竟规则书这种东西,使用本就需要付出代价。对于异化根和死人而言,也很有吸引力……当然,对他们自己人而言,更有吸引力。”   异化根和死人无法使用规则书。可他们可以直接消化规则书,也可以选择将它拆了,将里面的根再剥离出来进行吸收——而无论采取那种方式,他们的收益都是相同的,一次至少可以获得一枚根。   同时,规则书的持有者一旦成为死人,便也有可能获得新的根——事实上,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事发生的概率还相当高。   换言之,如果能成功击杀一名规则书的持有者,不论动手的是人类还是非人,获得的效益都很可能是击杀非人的几倍。   那些玩家,他们将其他存在的力量当作自己行为的奖励,可若当真以游戏视角来看,他们自己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个行走的经验包和大宝箱?   “而且之前也说了,想要从怪谈区域或者死人手里获得根,本就是不太容易。”施绵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相比起来,直接对身边人下手可就方便多了,不是吗?”   许冥:“……”   怎么说呢,确实是很符合这些玩家逻辑的行为。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因为无法从“NPC”处获得想要的东西,所以转而对同为玩家的同伴下手……这不是更丧心病狂了吗?   “话说回来。”她沉吟片刻,轻声道,“关于规则书的生成,你们……难道已经掌握方法了吗?”   施绵闻言却是怔了一下,随即面露几分迟疑,似乎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顿了几秒,才道:“具体我不清楚,但据说,只是掌握了一些规律而已。”   许冥:“那持有规则书的人有那么多?”   都到了能拉党结派的地步了。   “这个我更不清楚了。”施绵叹气,“不过据我所知,似乎是因为那段时间,能够自然获得规则书的人比较多。不像现在,哪怕完全复刻生成条件,获得规则书的概率也相当低……”   说到这儿,似是怕许冥误会什么,她又立刻补上一句:“当然,我们现在对规则书持有员工的管理更严格了。增加了更为严苛的背调环节,且定期会为员工安排思想道德教育和心理状况评估与辅导……”   先前的交流论坛也已经停了。外勤制度也进行了革新,包括但不限于同一个行动组别里,只能存在一名持有规则书的成员,且其他成员对他具有监督义务;持有规则书的成员对外保密、严禁触碰根、严禁擅自行动;所有员工死后都应尽量避免继续“存在”,即使存在也不要留下根等等……   据说同行单位要求更严格。总之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思想作风两手抓。   再加上现在持有规则书的人本来就少……起码单位内部的人员,抓得都是很紧的。   “……”   施绵似乎很担心自己公司形象受影响,在这方面解释得特别认真,许冥边听边配合得严肃点头,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   “自然获得”,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施绵的用词。   也就是说,规则书和根一样,是会主动降临到人类手里的?只是规则书是活人限定,根是死人限定。   ……可这样似乎又不对了。她记得鲸脂人说过,规则书是根熔出来的。像她手中的九号规则书,就是由三个根熔成的。   也就是说,拥有规则书的前提,是先要获得根……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某种适当的条件下,人类手中持有的根,会自动转化为规则书?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着,思来想去,重点最终却还是落在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上。   “所以,骗了云姐根的那个‘玩家’,也已经被逮捕了吗?”片刻的静默后,许冥轻声问道。   回应她的,却是施绵小幅的摇头。   “不。”施绵道,“我能查到的资料有限,但可以确定,她是失踪者的一员。而且失踪已经一年多了。”   “……”许冥才稍稍放下的心,又不由悬了起来。   失踪……也就是说,不一定死了?   不,应该说,不一定“消失”了??   之前陆月灵频繁提起的红鞋女人再次闯入脑海,再联想起顾云舒对那女人反感的态度,许冥心中突然钻出个可怕的想法。   她用力抿了抿唇,心怀侥幸地开口:“多嘴问一句,你说的那人,她有什么很明显的个人偏好吗?比如穿着上面的?”   “穿着?”施绵闻言,却是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   许冥在心里懊丧地锤了自己一下,懊丧自己的问题没有问到点子上——想也是,这种突兀又宽泛的问题,别人能回答才是奇……   “不过我查资料时,倒是发现件事。”下一秒,却又施绵紧跟着补上一句,“为了能够顺利发挥自己规则书的能力,她每次进入怪谈区域前,总会随身带一双红色的鞋子,作为触发条件……”   她说着,再次看向许冥,目光却是越发古怪:   “说起来,顾小姐。你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许冥:“……”   深深望了施绵一眼,这一回,她没有犹豫,直接说了实话:   “因为这次在蝴蝶大厦了,类似的事又发生了。   “有人偷走了蝴蝶的根,这才导致蝴蝶突然暴走。而偷根的那个人,据我同伴的目击……就穿着一双红鞋子。”   ……?!!   这下,施绵不仅仅是惊讶而已了。   她一开始还没理解许冥的意思,等到明白过来,几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   “而且。”许冥补充,“我们认为,她大概率不是活人。”   施绵:“……”   难以置信地瞪着许冥,施绵嘴巴微张,显是正在努力消化许冥的话。   又过一会儿,却见她神情一凛,前倾的身体收回,整个人又笔直地坐在椅上。   “谢谢你分享的信息。请问这点我可以进行上报吗?我觉得这很重要。”   许冥巴不得她回去赶紧上报。最好报完公司直接下个通缉的指令,优先级最高的那种——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于这个家伙,拆迁办这边也在留意。毕竟这次蝴蝶的事故就是她造成的,她已经在我们黑名单上了。   “所以,如果贵司这边调查有进展的话……”   “了解了解。”施绵立刻道,“我这边会和贵司做一个同步的。”   “麻烦了。”许冥暗松口气,“到时直接找我对接就行。”   至此,两边算是再次达成共识,许冥心中一块小石头也总算是稍稍落了地。虽说脑海里萦绕的疑问依旧很多,但至少某些事,心里已经有数了。   再之后的事,推进也更为顺利了。许冥按照之前的约定,一口气将关于宏强与蝴蝶大厦的记录全部补上,事无巨细——除了自己是白痴以及搞皮包公司的那部分。   反正不管怎样,人设总是不能崩的。好在她目前的一切行为,放在“怪谈拆迁办实习业务员顾铭”这个身份下,也都完全过得去。   安心园艺这边,最需要的就是这样详实可靠的记录。施绵记录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复杂又欣喜的表情,再加上许冥这边额外提供了关于红鞋子的情报——   等到许冥终于将她送出房门时,她看向许冥的眼神都是发亮的。仿佛在看生死之交。   “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情报。真的非常宝贵。”她不知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不算成熟的面容上满是认真,“或者你需要什么嘉奖吗?我回去可以帮你试着申领下……”   “不用不用,报酬已经有了。”许冥挥了挥她给的牛皮纸信封,信誓旦旦,想想又补上一句,“而且我这么配合,也是拆迁办那边的意思……”   施绵登时露出了然的神情:“感谢贵司的开明和帮助。希望能有进一步合作的机会。”   “……”许冥心说合作谈不上,下次再遇见别直接打假就行。   出门送走施绵,许冥返回屋里,趁着其他人尚未回来,又迅速拆了施绵给的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张样式老旧的红色横条信纸,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了一行地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地址具体是在新城区,和倒先前许冥找云姐邻居打听的信息对上了:因为顾云舒说她家就在附近,许冥曾试着按照宏强员工信息中云姐的地址去找。得到的结果却是一间空屋,邻居说住在里面的人,早就搬去了新城区。   不过也不排除是巧合的可能。具体还是得等顾云舒回来再做确认。对于她这会儿的所在,许冥倒是十分清楚——早在昨天刚解锁出新技能时,许冥就早早抓紧时间,将目前规则书内的所有无名工牌都排查了一遍,以确认红鞋女人现在的所在。   所谓“排查”,其实是种很玄妙的状态。许冥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在她触碰到对应工牌工号的那一瞬,她的视野似乎一下就会拉到极远的地方,以一种俯视的视角,迅速锁定当前佩戴者的所在。   观察的时间很短,也就一两秒的时间,视野却很大,除了佩戴者外,佩戴者周围的一些东西也能一并扫到。又刚巧许冥给出的半成品工牌,大部分都酒店员工和旧房客的身上……   于是整个排查过程中,她至少从三个人的视野里,看到了顾云舒,每次看到的时候,对方手里都抱着个饮料杯子——咕嘟咕嘟的,喝的面罩下的腮帮子都鼓起来。神奇的是,每次杯子里饮料的颜色还都不一样。   ……如果不是知道顾云舒正义的秉性,许冥简直都要怀疑她在酒店逗留的一大原因是那里的自助饮料了。   横竖人没事,喝得也开心。许冥也就无所谓了。   另有一个好消息是,从她排查的结果看来,目前存在的工牌里,并没有任何一张,戴在那个红鞋女人的身上。   许冥因此大大松了口气。再加上今天施绵带来的情报,她的心情一下上升到一个不错的高度,连带着当晚面对鲸脂人颇为烦人的卖萌,耐心都好了不少。   ……只可惜,许冥的好心情并未能维持多久。   又过一天。顾云舒还没回来,一条意料之外的信息,倒先来了。   信息是以短信的形式发过来的,发信人在许冥手机里的备注是【脑壳有包】。发短信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微信账号早就被许冥拉黑了。   收到信息前,许冥正在体验给金毛梳毛的快乐,本来今天高高兴兴,点开手机的一刹那,脸却瞬间一沉。   陆月灵正蹲在旁边,好奇又有些嫌弃盯着狗看。注意到许冥脸色的变化,目光顿时转了过来:“怎么了?银行催你还钱,还是有不熟的人要结婚了?”   “是倒好了。”许冥不高兴地撇撇嘴,将手机收了起来,“是我家里人。”   陆月灵:“?”   “我兄弟让我回家。”许冥道。   “哦……啊?”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旋即好笑地看过来,“看不出来,你家里人管得还挺严么。不过也不奇怪,有些家长就是这样,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在外面。薄荷她家里也是,不像我,大学就基本不回去了,我爸还鼓励我毕业出去漂……”   她又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事了。说到一半,却见兰铎正在小幅度地冲她摆手,正在奇怪,却又见兰铎动作一顿,跟着似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颇为惊讶地转头看向了许冥。   “你哥吗?他不是向来……”   “向来不愿意见我。每次放假都要三令五申我不准回去。”许冥面无表情地接口,探究的目光随即扫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   她刚才说的,明明只是兄弟而已。   “……”话音刚落,便见兰铎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跟着便见他轻轻一笑,俯身将金毛的上半身往上捞了捞,讨饶地往许冥怀里一塞。许冥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怀里眼睛湿漉漉的大狗,默了一会儿,终于决定放弃这个问题。   “他们说他们打算把旧房子卖掉,让我回去看看有没什么要收走的。还要商量签字的事。”她把下巴垫在金毛的脖颈上,重重吐出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估计他们死都不想让我再进门。”   事实上,她还真不想回去。她家里现在就还剩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是个火药桶,反正看到她就没好脸色,赶她仿佛在赶瘟神。最离谱的一次,就是她亲生父母葬礼刚办完那会儿,她因为一些私事,在那个家里多待了一阵。事情刚办完,就见她那个大哥坦克似地从卧室里出来,直接把她往外轰,当时正好邱雨菲在,差点和他干起来。   至于那个妹妹,则是许冥最不擅长打交道的一类。在许冥刚在外面租房那会儿,她总会发消息来,在明知许冥住在外面的情况下,问她何时回家,说自己想见她。她真的好想来找许冥,只是哥哥不让,她好难过好委屈,所以许冥能不能来看看她……   类似的信息还不少,和她亲哥那整排“不许回来”的信息一对比,就显得特别有意思。   ……许冥不是很想说刻薄的话。但她也看过邱雨菲推给她的那种,有很多极品家人的小说。   恕她直言,极品家人比她家人质量高。至少她能看懂他们想干嘛。   也因此,现在再次收到她哥的短信,许冥心情还真有些复杂。   “卖房非要房产证上的所有人都签字吗?”许冥不死心地在网上查,“能不能线上搞定啊?”   老实说,房子卖不卖她不在乎。她就是怕被人烦。   结果却是,她答案还没搜到,“脑壳有包”的信息又接二连三发过来,连带着被她备注为“莫名其妙”的妹妹也跟着一起发信来问。许冥被烦到逐渐暴躁,所以两个号一起拉黑了事,又摸去邱雨菲的微信吐槽一通,跟着便将手机一甩,直接躺到了床上。   好心情因此幻灭,偏偏她自己的公寓里,还有人不消停——   当晚。公寓内。   起夜的许冥抱着怀里的枕头,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肤白貌美的……   呃,男人?   “鲸脂人?”她嘴角微抽,才刚睡醒的脑子拼命理解着眼前的一切,“请问你又在犯什么神经?”   “……”鲸脂人坚定地将胸前的肉又往上托了托,语气笃定,“我在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   许冥:“……”   许冥:“变回去,谢谢。”   鲸脂人:“……”   “你——真的不考虑下吗?”鲸脂人低声说着,炫耀般用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又一点点往下往下移去,声音逐渐低沉:   “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任何器官、任何尺寸、任何模样……”   许冥:“……”   “再次重复,变回去。”她轻声道。   “……”鲸脂人还想挣扎,“或者不用人型呢?手动狗头我其实也可以的,金毛比熊萨摩耶……”   “变回去。”许冥最后一次强调。   鲸脂人嘤咛一声,终是缩了回去。许冥克制地吸了口气,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幽幽的眼睛。   ……兰铎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抱着那只大金毛,站在门口无声地看过来,也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   他两手拖在狗的前爪下面,导致狗都被拉成了长长一条。   许冥:“……”   眉心不由自主地又是一跳,她试探地开口:“有事?”   “……”兰铎维持着拉狗的姿势,微微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方听他小声道:“我也……”   许冥:“?”   “什么都可以。”兰铎声音更小了些。   许冥:“……??!”   你也来??   “金毛、比熊、萨摩耶。”兰铎继续小声道,明明是在报狗的品种,却愣是给人一种正在说“瓜子、花生、矿泉水”的感觉。   “……如果不是狗的话,也行。”兰铎继续道,面上微露为难之色,却还是坚持道,“熊猫的话,我努力一下也……”   许冥:“……”等等所以这个品种你是可以控制的吗?   熊猫就算了,熊猫真的不用,虽然很可爱,但被人看到我会蹲局子的!绝对会蹲局子的!   许冥再次沉默。她不理解,自己是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把她往局子里送?   “你别跟着凑热闹,忙你自己的事去。”许冥揉了揉额角,忍不住道。眼看着兰铎缓缓垂眼,正要走远,想想又把人叫住。   “……既然能变的话,那要不还是小型犬吧。比较不占地方。”许冥略一迟疑,指了指他怀里正不断摇尾巴的金毛,“品种你自己看着吧,别是比熊就行,容易脏。”   “……”兰铎转头看了看她,轻轻笑了下,点点头,抱着狗走了。   许冥暗松口气,转身又看向正独自在角落黯然神伤的鲸脂人,片刻后,忽似想到什么,眼睛微微一亮。   “诶。”她蹲下身,探头看向缩在角落的鲸脂人,“你之前说,任何样子你都能变,对吧?”   “……?”   鲸脂人惊讶地看她一眼,愣了一下后,赶紧用力点头:“对对对,都行都行,哪怕你要克系大熊肌肉男我也……”   ……所以克系的大熊肌肉男又是个什么鬼?   许冥嘴角微一抽搐,明智地决定不去追究问题,而是继续道:   “那这样,我先给你一张工牌,你帮我去办件事。如果顺利的话,那工牌你就一直留着好了——当然,我还是会时刻查岗的。如果敢去不该去的地方……”   “不去不去。我努力……肯定不去!”鲸脂人赶紧表态,想想又好奇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回应它的,是许冥充满深意的目光。   *   于是,转天下午。   城东旧城区,一个老式小区内。   穿着运动套装的顾铭反复对着手里的地址,视线最终落在面前的单元楼上。   随即叹口气,认命地上前,开始输入门禁锁的密码。输入过程中,时不时抬手理一下自己的领子,将拉链规矩地一直拉到下巴下面,动作间隐隐露出套在脖子上的红色工牌绳。   “真的服了,不知道我很怕热吗?非要我这个点过来?”她抹了抹额头,在心里默默抱怨着,很快就将门打开。   门打开的瞬间,登时传出一片阴凉。顾铭舒服地呼出口气,趁着四下无人,又赶紧掏出面镜子,仔细端详了下自己的脸——   确认完全无误后,方深吸口气,收起镜子。抬脚走进了面前黑漆漆的单元门中。 第四十五章   “……所以, 你最终选择,让海棠先生替你跑这一趟?”   同一时间,另一班公车上。陆月灵理直气壮地占了许冥旁边的空位, 正百无聊赖地与她说话:“我说怎么今早感觉屋子里安静很多呢。不过它好像是蜡做的吧?就这样替你出去,不会露什么马脚吗?”   “露就露吧, 留一只手能签名就行。”许冥靠窗坐着, 刻意拢了下耳边的头发,露出戴在头上的骨传导耳机, 好向来往乘客证明自己不是在自言自语, 脑子也没毛病, “哦对,最好还能再留一张嘴。”   怼人用得上。   至于别的,无所谓了。   陆月灵:……   看得出来, 你家庭关系确实不是很和睦了。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陆月灵开口问道,同时好奇地透过车窗向外望。她是A城人,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 看什么都新鲜。   许冥望着窗外灰扑扑的街道, 却是一派兴趣缺缺:“去我家。”   陆月灵:“……?”   “你家?”她没听懂,“海棠先生已经过去的那个?”   许冥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自己的家……准确来说,是我自己的房子。”   又一张熟悉的路牌从窗外掠过,许冥目光下意识追逐了一会儿,很快又抽离回来,神情中难得带上了几分忧郁。   “今早云舒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家里一下又多两个。”许冥叹气, “我那间公寓, 是真的有点挤了。”   今天早上跟随顾云舒回来的,是酒店里的两名旧房客, 一个顶着野牛的头颅,一个有着马般的面容,都正处在保有自我意识,但过往记忆模糊的阶段。换句话说,就是能思考,但没记忆。   沟通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名字也有——他们身上都戴有许冥给的临时工牌,上面有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从短暂的交流来看,性格也让人很省心,唯独在如何安置方面,让许冥有些犯难。   就像陆月灵曾经指出的,她的公寓确实太小了。   本来就是专供给城市小青年的单身公寓,巴掌大点地方。哪怕他们一群非人能够将自己塞进各种缝隙角落,一旦有超过两个出来活动,房间也会就显得拥挤不堪。   更别提兰铎还带着狗——虽然知道这狗的本质是异常存在,没有保证运动量的需求,但看着那么一团毛绒绒成天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活动,连甩个尾巴都只能上下晃,许冥还是难免有种亏待动物的感觉。   她原本也有考虑要不要换一间更大的房子租,但她现在是空窗期,这样一来经济压力未免有点大,而且要是找了新工作,搞不好房子还得换,到时只怕又要涉及到退押金、找转租一系列麻烦事。   恰好昨天,她哥过来问处理老房子的事,这倒叫许冥想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从自己亲生父母那里继承的遗产外,她的名下,实际是还有另一套房子的。   那是她阿姨留给她的,农村自建的小洋房。许冥读书时在那里住过一阵,印象里那面积空间还挺大的。   只是房子位置太偏,从市里过来要坐很久的车,周围设施也落后;再加上某个有些复杂的原因,她这几年一直在外漂着,没怎么回来过,以至于这房子在许冥脑海里的存在感极其稀薄,要不是昨天那事,她还想不起来。   “——啊。”尚在思索中,忽听旁边的陆月灵一声低呼。许冥警觉看过去,却见对方正坐在椅背的顶端,单手撑着窗面,一脸惊叹地往外看。   “这草长得真好看。”她转头对许冥道,即使努力压抑,眉眼间依旧露出兴奋,“还是长在水里的……这是什么景观植物吗?”   许冥:“……”   她默默往外面看了眼。只见路的两旁,是成片种植的水稻——绿色的,间着一点点黄。   ……现在的小孩啊。   许冥在内心感叹一句,车子一个转弯,又驶上另一条路。这回路边的倒不是水稻了。而是一条接一条的大棚。   城里小孩陆月灵看得叹为观止,不由自主地感慨出声:“你家这边……真的好偏啊。”   “所以不常回来啊。”许冥再次叹气,“不过那栋房子很大,周围也没什么邻居,给你们休息正好。”   许冥都想好了。今天先过去检查下那房子的状况,没问题就先带着一群人住进去。等她以后找新工作了,再自己搬出来。反正那老房子里有电话,其他人身上也还有工牌,也不担心失联。   带着陆月灵一起过来,则纯粹是因为其他人多余的关心。兰铎好像很担心许冥会走着走着,又自己跑到怪谈区域里去,偏偏这会儿鲸脂人不在、他自己行动不便、顾云舒……   哦对,顾云舒还不知道这事。   因为就在顾云舒今早回来的第一时间,许冥就把自己要到的地址重写了一份,认真递给了她。   思及此处,许冥脑子不由闪过当时顾云舒的表情。说不上多惊喜或激动,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盯着那纸看。眼神原本一片空白,慢慢地,又一点点涌上茫然,叫人想到一个被人用水缓慢注满的空杯子。   许冥看着她将纸条缓慢地攥起,又朝自己深深低下了头,像是在做无声的感谢;她给顾云舒解释了纸条的来历,又问她之后的打算,本想着和她一起去那个地址看看。顾云舒思考良久,却是缓慢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对许冥认真道,“不用你陪。我自己去就好。”   “你确定?”许冥却有些担心,“这里离新区有段距离,而且那个地址还挺复杂……”   “我可以。”顾云舒却很坚定,“我认得路,也分得清四和六。”   正推着拖把从后面路过兰铎:“……”   ???   “安心,她没说你。”许冥见状,赶紧冲他摆了摆手,“别多想。”   兰铎:“……”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兰铎听到她这么说,眼神反而更幽怨了。   不管怎样,见顾云舒这么坚持,许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顾云舒行动力也很强,和许冥约定好回来的时间后就直接出去了,剩下许冥一个,和她新接回来的牛头马面面面相觑,看了看公寓内所剩无几的活动空间,又看了看外面尚早的天色。   最终果断决定向顾云舒学习,择日不如撞日,当场收拾东西,准备出去看房子了。   兰铎出于担忧,赶紧追出门给她送了个铃铛,又送了个陆月灵;现在一个正挂在她的包上,另一个则挂在窗上,对着窗外的大棚大惊小怪。   “感觉住在这种地方也挺不错的呢,田园生活。”陆月灵又往窗户上贴了贴,裙摆都垂到许冥腿上,“你就不能在这附近找工作吗?”   “城乡结合部,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许冥偏了偏头,“不过这事也不急。这边生活开销低,我还能接单画画,应该也够维持。”   “画画?”陆月灵惊讶地望了过来,“你还会这个?”   许冥:……不然你以为你工牌上超萌Q版二头身是怎么来的?天生掉下来的吗?   “所以还是你的手绘……”陆月灵低头捧起自己的工牌,盯着看了会儿后,又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开始问许冥的账号。   许冥也没想隐瞒,直接拿出手机,打开账号主页给她看。陆月灵看到那粉丝数,登时惊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触。”   “算不上。只是碰巧有些画喜欢的人多而已。”许冥说着,收回手机,顺手点开账号的消息箱,快速浏览起来。   这个账号是她大学时建的,原本只是当个画稿的自留地,慢慢就发展成了商用号。只是毕业那年许冥要忙的事太多,实在没空打理,之后又不幸进了个996公司,导致她自己也很久没上来看过了。   一打开消息箱,成片的未读消息登时晃得人眼花。许冥嘴角微微一抽,头疼的同时又有些抱歉,趁着现在有空,索性便一条条回复起来。   最新的消息,发送时间是在两天前。不得不说,这种过了很久还被人记得的感觉,还真挺奇妙。   陆月灵坐在旁边,歪头看着她整理私信,渐渐地,似乎也从里面找到了些乐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现在的小孩啊,也不知道受的是什么教育。”许冥听见她道,“短短一段话里,居然用上十多个‘救救孩子’,词汇匮乏成这样,也真是种本事。”   “管他呢,又不是什么很要命的事。”许冥对此倒很看得开,“够用就行。”   相比起来,她觉得不认识水稻好像还更要命一点。   恰在此时,却又听“叮”一声响。屏幕上方一条弹窗推广跳出来,弹窗上,是一行清楚的小字:   【你好,我叫郭舒艺。我现在被绑架了……】   “……”许冥正打算删掉弹窗的手蓦地一顿,旁边的陆月灵已经若有所思地开口:   “郭舒艺?这名字好耳熟啊,好像在哪儿看过。”   “电视剧吧。”许冥嘴角微抿,又克制不住地叹了口气,“也有可能是新闻或者都市传说。”   陆月灵:“?”   “这地方,就城南这块儿,前两年出过一个大案。”许冥继续道,“连环少女分尸案。那段时间闹得还挺大的。”   说起来,她上大学后就基本没再回城南,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事——她上学时这案子还没破。她又比较怕死,阿姨那个时候也已经不在,回来也没啥必要。索性就不来了。   “……!”陆月灵却是微微瞪大眼,片刻后,方不确定地蹙了蹙眉,“我好像,有印象……那个凶手,是不是已经被抓住了?”   “嗯。”许冥点头,“年前抓住的。据说已经行刑了。”   “而抓到人的关键,据说就是这位郭舒艺——”   或者说,是对方留下的信。   而在此之前,凶手足足逃亡近两年。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接连杀人、分尸、抛尸,却总没留下指向性的证据。甚至被他丢掉的尸块,都往往是过了十天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放在这个高度现代化的城市,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城南这地方,说是城乡结合部,但到底算是一线城市,早就有了发达的电子监控网络和信息库。即使如此,他们也始终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   最后,还是有人在城南这边盘下了一间旧仓库,准备修缮时在某个房间的墙壁里面找到了不少手写的信纸,才知道那房间曾被凶手用作囚禁受害人的地点。而那些信纸上,正是郭舒艺在被囚期间留下的各种记录——   因为她的第一封信是求救信,所以后来有人猜测,她当时其实是想把信纸丢到外面的。但在意识到这点实在很难办到后,她就转而用写信的方式,尽可能记录下自己观察到的一切,并赶在自己遇害前,将它们藏到了墙壁的里面……   这些记录里反复提到凶手的种种特征,甚至根据其中的部分特征做出了进一步的推理,这些都在后期警方锁定嫌疑犯时,起到了相当大的帮助作用。   也因为这事本身太过离奇,所以当时在网络上一度传得广泛。再加上郭舒艺这个女孩本身就有些特别——据说她性格孤僻古怪,成绩却相当优秀,在学校里时,也是属于独来独往、不擅交际的小天才那一挂。这个人设,毫无疑问让事情的讨论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于是很快就有人抓住了这个事的热度,将其改编成了小说和剧。而所有作品里,都毫无例外地保留了“郭舒艺”这个名字。   “……好玄乎啊。”陆月灵听完许冥的讲述,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呆滞,缓过来后,眼神却变得更加微妙,“可现在刑侦手段那么发达,最后帮助破案的居然是几封信,这个发展未免也太小说了……”   “所以它才被改编了啊。”许冥道,“我们大学的法学课上还有讨论过这个案例,不过那个时候郭舒艺的信还没被发现,这案子也是作为悬案来讨论……”   ?   等等。   许冥说到这儿,忽然停住。   ——这案子出现的时间是两年前。是自己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那段时间,也正是规则书大量出现,某些持有者又在犯浑的时候。   ……而且按施绵的说法,在当时那个环境里,一些持有者是会主动躲进怪谈里的,怪谈区域又基本都与世隔绝……   两个时间段正好重合,会是巧合吗?   假如凶手确实掌握着一些能将自己从现世剥离的手段,那警方找不到证据一事,似乎也更说得过去……   许冥眸光微微转动着,眉头不由自主地拧起。正思索间,却见陆月灵撩了下裙摆,又轻轻挪到了她的旁边。   “那个弹窗……”她边说边试探地看过来,“你已经删掉了吗?”   许冥:“……”   许冥:“还没,你要看啊?”   “有点兴趣而已。”陆月灵目光再次飘过来,“所以那个推广的到底是什么?小说?”   许冥呼出口气,配合地替她将窗口点开,快速扫了眼后道:“不是。好像是关于那事的报告文学。”   估计是因为她在等车的时候顺手搜了关于城南的一些信息,大数据就自动关联到这事了。毕竟城南现在热度最高的关联词条就是这个。   相关事件许冥早就在网上了解过一遍,现在也不是很想回顾。不过看陆月灵很有兴趣的样子,便还是展开文章,又将手机刻意往陆月灵的方向推了推。   陆月灵微微探头,当即好奇地看了起来。阅读过程中,披在肩上的长发时不时弹动一下,时而又紧张地绞拧,好像也在表达情绪的样子。   反倒叫许冥看得有些傻眼。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后,方收回目光,跟着一起看向手机的文章,那曾在无数网页上见过的开头,便再次跳入眼帘——   【你好,我叫郭舒艺。   【我现在被绑架了。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救我……】 第四十六章   我叫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我被绑架了。我现在所在的是一个密封的小房间。门从外面锁住, 墙皮剥落严重,距离我一米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但已经从外面用木条钉死。   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但我大概能猜到,我现在在城南, 因为我在的房间里有很旧的纸板箱, 它们叠成了我的床。那些纸板箱上面印着一家农副产品公司的名字。同样的名字我曾在我家米袋上看到过,下面的地址写的就是城南。   另一个原因是, 在被绑架的那天, 我有听到雨声。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 被塞进一辆车里,能听见雨水打在车盖上的声音。那声音原本很轻,到最后, 越来越响,甚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而在我被绑架之前,我正好有看今天的天气预报。只有城南有冰雹预警。   对, 我被绑架了。我得记住这点, 我被绑架了。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我很饿,脑子也晕乎乎。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我想让自己相信我在做梦,但这样是不行的。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一点问题就神游。在这种时候,抽离自我是没用的, 我得设法跑出去。   对对对, 是的是的,我得逃出去。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没有时间了。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间点,我听见外面传来另一个女生的惨叫。前天则是另一个,再前天又是另一个……从我的位置,能听到她们被拽出门的声音,她们的位置,距离我是越来越近的。   昨天那个女生所在的房间,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就在我的隔壁。   我也曾经试过和其他房间的人沟通,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论我如何努力地发出声音,给出讯号,都得不到回应。她们好像本就已经死了,只有在被拽出门的当天,才会发出一两声哀嚎。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听到它的声音了。它正在靠近。它开始拔门上的插销了。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声音,它总是那么刺耳,那么吵——当然,真要说的话,我觉得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吵。那么多的噪音,那么多人在说话,他们总在说废话,总在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吵吵……   不不不,收回来赶紧收回来。不要抽离。不要躲到自己的世界里。看着那边、看着门。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屏住呼吸,尽可能蜷缩起身体,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房门缓缓打开。   那个家伙走进来了。他很高大,沉重的呼吸像是野兽。   我继续蜷缩着身体,看着他往我走去。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往另一个“我”走去。   那张用纸板箱堆成的床铺上,躺着另一个“我”。   空的书包、加几本书、加做过处理的纸板箱,再加上我带兜帽的防晒衣,看上去不能说十分相似,但至少不会叫人一眼看出来。   至少他没立刻看出来。我死死掐着手掌,看着他一点点走过去,只觉心脏都快跳出来。   终于,他靠近了。他走到了那张纸板箱床的旁边。   他踩上了地上的旧报纸,没有注意到放在上面的东西。   我不敢有丝毫犹豫,赶紧拉动了手里的细绳——   放在报纸另一侧的矿泉水瓶应声倒地,里面的水流出来。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会大意到让我留着自己的书包,里面可以拿来利用的东西可真的太多了,我的书本、我的笔、我新买的珠子和用来编手串的塑胶绳。更别提里面还有我被抓当天,恰好偷拿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钠。从我爸实验室里拿的。我本来是想拿去学校卫生间里做实验的,放假的时候偷偷去,里面不会有人。   结果我没能走到那儿。我被带来了这里。   那一小块钠也被带来了。一起被带来的还有我没喝完的矿泉水。它俩随着我的动作,现在混到了一起。   爆裂的声音混着烟雾一起腾起来,纸板箱上窜起火苗。我趁机推开盖在身上的纸板箱,从藏身的门后跑出来,将手里的珠子往地上一抛,转身就往外跑——   我的身后响起了怒骂的声音,我听不清他在骂什么,但我也不敢管。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反身用力推上了门。我想把那个插销插回门上,可那个东西是金属做的,太重了。我没办法,只能将自己手搓的、用来充当武器的硬纸板棒子插了进去……   然后我就跑。我转身继续跑。仓库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用力推开钻出去,外面正在下雨,雨大得让人什么都看不见。我拼命往前跑,摔了一跤,下巴和身上都是泥,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知道我能拦住他多久,我必须抓紧时间——   于是我继续跑啊跑、跑啊跑。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我最后终于跑出了那个荒废的厂区。厂区外面是一条水泥路,我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影。   ……隔着厚重的雨幕,我看不太清楚。那是一辆公交车。它正靠站停下。上面的人正在陆续下来,打开的伞像绽放的花。   我赶紧用力嘶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继续往那边跑。有人回头看我了,看见我的刹那瞪大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可我却只想笑。我的脚步已经很重很重,可我的灵魂却像是一下飞了起来。   我终于,得救了。   “……啊。”   愕然望着从自己身边飞快掠过的身影,许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到的汽水,神情一时有些呆滞。   就在两秒钟前,她刚从公交车上下来。旁边是飘来飘去的陆月灵,身后是同样在这个站下车的乘客。好巧不巧,那位小哥打开了一罐咖啡正要喝,又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许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手肘撞上小哥拿咖啡的手腕,导致小半罐都翻到了自己身上。   ……偏偏自己还不好说什么。谁让是自己撞上去的。   再看那道堪称罪魁祸首的身影,这时已经又往前跑出老远,只能看到个背影。   穿着短袖校服,像个中学生。   “……”无奈地收回目光,许冥转头,边道谢边接过旁边小哥递过来的纸巾,目光扫过一旁努力忍笑的陆月灵,忍不住开始反思。   或许自己今天就不该出门。   “行了,别笑了。我要走了。”她扶了下戴着的耳机,边说边往外走去,纸巾压在沾着污渍的衣服上,很快就变得皱皱巴巴。   “你这不行,得用水擦。不然之后会变得很难洗哦。”陆月灵飘过来看了眼,顺口提醒道。许冥认命地点点头,刚好看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个公共厕所,便径直走了过去。   陆月灵飘来荡去地跟在她身后,犹在回忆方才看的文章。那篇报道的笔触很扎实,且引用了大量郭舒艺身前留下的记录,带来的沉浸感很强。   只可惜许冥下车太早了,她都没来得及看完……陆月灵默默想着,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诶,那那个郭舒艺,她后来逃出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许冥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陆月灵愣了下,这才想起早在一开始,许冥就告诉过她这个故事的结局。   郭舒艺没有逃出来。甚至直到她死后两年,凶手才终于被绳之以法。   陆月灵:“……”   “那还真是,怪可惜的。”她嘴角微动,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摆弄起过长的裙摆,“从她留下的记录看,她明明有准备的。”   “谁说不是呢。”许冥亦是叹了口气。   郭舒艺信件里有提到,自己包里正好有一块偷拿出来的钠,还有编手串用的材料。为此,她专门准备了一个逃生计划,但那个计划,只有在房门唯一会被打开的时候,也就是凶手过来“提货”时,才有机会实施。   只可惜,她并没有成功。   她接下去的那份记录里,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失败了”。   说起来,这也是郭舒艺所留信件里唯一自相矛盾的一点——按照之前的记述,房门被打开的那天,就是女孩们遇害的时候。然而郭舒艺却在那天逃亡失败后又回到了囚室里,继续活了下来,并留下了更多的记录。信件的更新时间最终停在了她逃亡失败的两天后。   “所以一直有人猜测,这些信其实是伪造的。”许冥边往前边道,“可也有人觉得不对。因为伪造的话,应该更注重细节和真实才对。此外,还有人提出过其他的想法……”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身后的陆月灵;“比如,郭舒艺其实根本就没有逃亡过。”   “……没有逃亡?”陆月灵一愣,本能地往前靠了靠,“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认为郭舒艺留下的记录并不是完全真实的。”许冥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一部分是她的幻想,而她把那些幻想也写了下来。”   这些猜测是有依据的。凶手被抓后,郭舒艺的老师和家长都有撰文缅怀,而他们的文字里,都提到过一个细节——   郭舒艺虽然聪明,但在社交方面有些障碍。同时,她还有个习惯,就是在遇到困境时,她会更容易“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去。   “就是……想象吗?白日梦?”陆月灵努力理解着许冥的话,“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懂了……”   毕竟她也有过在被爸妈点着额头骂时,拼命幻想自己其实是抱错的,她的亲生父母下一秒就要开着豪车来接她的中二时期。   “可以这么理解吧。”许冥有些感慨的收回目光,“我猜,应该也是一种抽离吧。”   她对这种处事方式其实还挺熟悉。在她中学那会儿,还没有获得白痴特性的时候,为了能让自己在各种糟糕的环境下保持冷静,她也经常会把自己“抽离”出来——不过她靠的一般不是想象,而是冷笑话。   “总之,因为郭舒艺的这个习惯,很多人都认为她写的‘逃亡’是假的。所有的材料、布置过程,都是郭舒艺为了安慰自己想象出来的。”眼看着公厕已经近在咫尺,许冥微微加快脚步,顺手扶了下耳机,“代入当时的环境,这些说法也似乎更说得通。毕竟凶手再怎么大意,也不至于在她能活动的情况,还给她留下一个包……?”   说话间,许冥已经踏入公厕,跟着似察觉到什么,蓦地转过了头,一脸莫名地看向站在外面的陆月灵。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她奇怪道,“快进来,当心路人看到。”   “……”陆月灵却是蹙了蹙眉,目光飞快地扫了眼公厕内部,掩着嘴飞快后退一步。   “我不要。”她一手提起裙摆,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这里面都是湿的……而且为什么瓷砖是黄的?这是上个世纪的卫生间吗?”   许冥:“……”   “湿的说明刚拖过。而且这里是城乡……算了。”她闭眼再次叹气,“你在外面等着吧,我擦好衣服就出来。”   陆月灵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看着许冥嘴角又是一抽。转身走进了女士卫生间内。   这间公厕的设计本身也确实比较古早,大门进来后,便是两面隔断墙,绕过隔墙,则分别是女厕和男厕,洗手台也在隔断墙的内侧,通过洗手池的镜子,可以看到位于身后的蹲位隔间。   许冥快步来到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就开始往衣服上擦。因为现在隔得有点远,陆月灵又不喜欢大声说话,因此她耳边倒是难得的清静。   在这份清静中,许冥总算擦干净了身上的咖啡渍。正要顺手将台盆上的废纸收掉,耳边却忽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叮铃铃。   很细弱的声音,若有似无。许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终于确定,正在作响的,是自己挂在包上的铃铛。   这铃铛是她出门前兰铎给的。兰铎说她有白痴特性,现在鲸脂人不在,万一进了怪谈,她又看不见某些东西,可能会很难办……   而这个铃铛,至少有一定预警作用。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这铃铛,是在响个什么劲?   许冥眉头不觉拧了起来,飞快地扫过四周,一点点往旁边退去。   虽然不确定什么情况,但这种时候,首先远离镜子,肯定是没错的。   许冥默默想着,一直退到再看不见镜内倒影的位置为止。因为行动的时候没注意看后面,甚至不小心碰翻了墙角的拖把和水桶。   而几乎就在她退开的瞬间,绵绵的铃铛声,终于停了下来。   许冥登时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陆月灵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声线里带上了几分紧绷:   “诶,什么情况?我刚听到砰砰的声音……你没出什么事吧?”   她边说,声音边不断靠近。看样子是终于克服内心的抗拒,走进来了。   “目前还好。”许冥忙应了一声,目光仍警觉地在有限的空间内扫来扫去,“我感觉这地方有古怪,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陆月灵:“……”   “那你不早说!”她忍不住抱怨一句,高高提起裙摆,小心踩在湿哒哒的地面上,边说话边探头朝里看去——许冥这话说得太晚,她人都走到门口了。   目光微微一扫,很快就锁定了其中唯一的人影。后者正俯身,在捡掉在地上的拖把。陆月灵仔细看了看,又瞟了眼倒在地上的水桶,恍然大悟:“原来我刚才听到的是这个声。”   “嗯。刚才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吓得我撞了一下。”   对方扶完拖把,拍拍手站了起来:“赶紧出去吧,这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陆月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侧身让对方先出去,自己负责断后。就在即将踏出厕所正门的刹那,余光忽然撞见个装在墙上的小盒子,又不觉一顿。   “卫生巾互助盒?”她有些诧异地眨眨眼睛,之前有那东西吗?   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想不起来。   陆月灵忍不住蹙了蹙眉,顺手拿手戳了下。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碰到这东西,登时又是一怔,跟着便似意识到什么,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门外传来同伴的催促声,陆月灵仓促应了一声,略一沉吟,还是伸手打开了那个卫生巾盒。   “你、你等一下!”她边伸手在里面,边迅速道,“我刚发现了些东西,你等我看看。我怀疑我们现在已经……?”   话未说完,手已经从盒子里翻出了一张小纸片。   只见上面,是两行潦草的手写字:   【不要让它们发现,你不是她。】   【尽快离开卫生间,这里很危险。】   “……”   什么叫“你不是她”?   陆月灵登时更茫然了。她上次看到这句话,还是在某狗血替身文里。   但不管怎样,第二句话还是看懂了的。陆月灵心里一咯噔,赶紧捏着纸片冲了出去,踏出厕所门的刹那,瞳孔却倏然一缩——   只见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贴着大张大张的电影海报,还有大大的数字编号。   “终于出来了!”等在外面的同伴见她出来,顿时长出口气,迎了过来,“我们赶紧去4号厅吧,电影都快开场了。诶,真没想到,这种电影院的厕所里,居然还会有蟑螂,真晦气……”   她边说,边拽着陆月灵往前走。陆月灵呆呆跟在后面,目光中仍充满震惊。   “不是,等等,怎么会是电影院?我们不是在马路上……”默了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挣脱了对方的手,一手紧紧捏住袖口的蕾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你、你就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吗?明明我们刚才……”   她话说一半,却又顿住。   淡黄的灯光照在对面人的脸上。脑海中似有什么雾蒙蒙的东西正在散去。直到此刻,陆月灵才终于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事实。   她面前的,根本就不是许冥。   “你,没事吧?”面对她的质问,对面那女生的表情却越发显得古怪,“你从刚刚起就好像不太对劲了……”   “你真的没事吗……郭舒艺?”   *   同一时间。   望着走进门的、穿着校服的陌生少女,许冥默了一会儿,张开的嘴终是又缓缓闭上。   ……果然。   不着痕迹地握住包上的铃铛,她闭了闭眼,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叹出口气。   她就知道——当你注意到一个诡异迹象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捅了窝了。   话虽如此,在听到对方对她的称呼时,许冥还是忍不住狠狠震惊了一下。   “郭舒艺?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耽搁这么久。”女生奇怪地看着她,“快出去啦,要上课了!”   “嗯……”许冥下意识应了一声,余光迅速往周围扫了扫,脚步却没动。   根据她的经验,当身处陌生环境的时候,还是先尽可能自己查探一番比较好。直接跟着陌生人走,不管在哪儿,都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正好此时,目光扫到个装在墙上的卫生巾互助盒。许冥大脑飞快转动,借口张口就来:   “那个,我大姨妈来了。要不你先出去吧,我得去再处理下。”   “啊,这个时候啊?”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规则书的加成,对面女生看上去没有丝毫怀疑,甚至有些关切,“那你现在不要紧吧?开始痛了吗?哦对,你带小面包了吗,要不我去给你拿吧。”   小面包……许冥因为这个久远的词汇而沉默了一下,很快就再次开口:“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反正这里有卫生巾盒子,我从里面拿就行。”   “……?”不料那女生听了,反倒露出诧异神情,“什么卫生巾盒子,我们学校哪里有这么高端的东西……你等着,我正好有带,这就去给你拿。”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剩下许冥一个,看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卫生巾盒子,神情越发微妙。   难不成……这还是个外来者限定的东西?   那更得仔细看看了。   许冥默默想着,很快就将那盒子定为了首要搜索目标。一打开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张便签纸。   是学生常用的彩色便签,上面用水笔写了一行秀气的字迹,提示所在者拿走卫生巾后请记得再放一张回来,方便大家使用,旁边还画了各种颜文字与小花花,极是可爱。   ——将那张可爱的纸抬高一些,却能看到,背面也隐隐透出字迹。   许冥眉心微动,当即将便签翻过来,果见背面也有着两行字。   两行非常潦草的,仿佛是在极度的慌乱中写下的字——   【不管他们如何叫你,不要相信,你不是她!】   【还有,千万不要离开卫生间!】 第四十七章   望着手里的纸条, 许冥嘴角微微抽动,顿了两秒,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真的, 在意识到自己又进怪谈时,她忍住了, 哪怕她这频率真的有些离谱, 比某些游戏出捞钱活动的频率都高;在被人叫郭舒艺时,她也忍住了。反正名字这种事, 本来也不重要。   但面对着手里这张纸, 她是真的有点绷不住。   “搞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啊?”她在心里咕哝着,无奈地将那张纸片又举起翻看起来,企图在上面找出更多的线索来。   在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的时候, 遇到这种提示最难绷,因为没头没尾,也缺少其他信息进行佐证推导。不听它的吧, 万一出事了, 肯定得气死;要说听它的吧,不幸出事了,更憋屈。   况且这种简单粗暴的提示,根本算不上规则,没有效力,谁都可以捏。域主无法给出虚假的规则,可要写这种提示的话, 却是没有限制的, 想怎么写怎么写,说不定什么时候, 她还会在同样的地方,再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赶紧离开厕所!”   所以,有一说一,相比起这种提示开局,类似宏强或者蝴蝶酒店的那种成套的规则,反而更好些。   “不要急不要急,先静下心捋捋状况……我现在应该是进入了怪谈区域,没有错。而且在这儿我被赋予了新的名字和新身份……话说,刚才那女孩叫我,‘郭舒艺’?是我想的那个吗?   “也就是说这怪谈和两年前的案子有关系……不不不,等等。现在还不能确定。”   现在手头的情报还是太少,许冥思索到一半,不得不先紧急叫停——毕竟,光靠一个名字就去做判断,未免太过武断。说不定这个怪谈有自己的独特机制,她会被叫做“郭舒艺”纯粹是因为进入前正好提到这个名字……   有时太早下定论,反而容易一叶障目。   而且刚才那女生和她说话时,她有看到对方校服上的校徽——北湾二中。   许冥知道这学校,和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区。只是一所普通高中。   而郭舒艺,没记错的话是在城南上的高中,而且是市重点。光是这点就完全对不上。   所以还是先冷静下来,搜集情报,尽可能地搜集情报……   许冥默默想着,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总算定下心神。跟着便再次抬头,向四周看去。   当然,为了表示对手中那份提示的尊重,她还是尽可能地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门口,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   离开了,但没完全离开。主打的就是个进退自如。   再看目前所在的卫生间,一眼望去倒是十分正常。学校里面的男女厕往往是分开设置,这间就是单独的女厕,整体空间呈长方形,或许是因为本身采光不好,这会儿虽是白天,却依然开着灯,白色的灯光将有限的空间照得十分明亮。   空间的一侧是洗手池与长长的镜子,另一侧则是并列的四个隔间,此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门都半开着;隔间旁边的空间里,则放着拖把和水桶。   洗手池的旁边,就是许冥之前看到的卫生巾互助盒。   许冥手里还捏着从里面刨出来的提示纸,这会儿再看到,下意识便又多瞟了几眼;而就是这几眼,让她又发现了些东西。   ——那个互助盒的里面,垫着一张彩色的纸。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张经过裁剪的海报。被死死压在最下面,两边贴着盒子的内壁向上翻折。   许冥之前从上往下看的,只能看到纸张的内侧,这会儿从外面朝内看,这才察觉不对——   那海报上面,似乎有字。   要看清那字,必须得走进去。许冥余光扫过手中的便签,脚步本能地一顿;略一踌躇,却还是下定决心,快步靠了过去。   ——“先腌后吃”,现在的怪谈似乎都很讲究那一套,一般不太可能开局就放域主;另一方面,她又有白痴特性,从之前经验来看,只要遇到的不是愤怒状态下的域主,问题应该就不大。   ……大概。   思索间,许冥已经来到互助盒前,将里面那张纸掏了出来。底色花里胡哨,但仔细看,确实能看到些许的水笔印子。   字迹偏浅,而且因为海报特殊的质地,颜色已经几乎于无。但写的人似乎很用力,留下了非常深的印痕,因此,大致也能进行辨认——   【目前已确定:游乐园,传点为第二隔间,时间约在18点   【北湾二中,传点为第四隔间,时间未知   【电影院,传点为第三隔间,时间未知】   ……传点?   许冥无意识地念出这两个字,微微蹙眉,再往下看,又捕捉到另两行小字。用的是红笔,颜色比上面稍清晰一些,只是字体更小,而且看笔迹,也和上面的不太一样:   【补充:电影院传点下午五点能开!不要在电影散场后去,npc会占隔间!   【民宿的传点在第一隔间,时间是凌晨三点!】   许冥:……?   好吧。令人困惑的东西增加了。   话说这里怎么还会有电影院、游乐园和民宿?总不至于这个怪谈还有三个地图吧?还有就是那个所谓的“传点”……   许冥试探地看了看身后的隔间。稍一思索,将手中的两张纸又塞回那个互助箱中。跟着谨慎地朝着纸上所说的“第四隔间”走了过去。   隔间内部很干净,空间也很宽敞,只是稍微有些湿,像是刚被人清洁过。许冥小心翼翼地踏进去,视线尽可能地扫过每个细节。   然而并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这反让许冥更觉古怪。她怀疑可能是有什么,但自己看不见……偏偏这个时候鲸脂人也不在。   琢磨了一下,她只能掏出手机,开始对着各个角落拍照。没拍几张,却又听“滋滋”一声响——   许冥拍照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心跳不经意间漏了一拍,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头顶的日光灯上。   方才滋滋作响的,正是这东西。   不仅响,而且闪。而几乎就在许冥抬头看向它的瞬间,它又发出“啪”一声响——   干脆地灭掉了。   随着一盏灯的爆裂,其余所有灯,也跟着一并熄灭。方才还十分明亮的空间,转眼便暗了下来,像是笼上了一层暗色的滤镜。   许冥:“……”   很好,糟糕的事情出现了。我怀疑这个空间里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爬出来了。但我没有证据。   ——不想很快,更糟糕的也出现了。   证据,有了。   某种强烈的压抑感迅速升腾上来,像是飞快上升的水面,转眼就将整个卫生间都包裹其中,压得许冥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地想往门边跑。然而才刚踏出隔间,某种冰冷的腥气便迎面扑上,许冥不及细想,下意识往后一退,等到反应过来时,被求生欲短暂接管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应对——   退回隔间,反手关门。门关上的下一秒,外面便传来了强烈的撞击声。   “我去……”回过神来的许冥倒吸口气,见门板已经被拍得不住摇晃,赶紧转身用背抵住,两脚则死死抵在隔间的边角,用以增加自身的抗力。   好消息,外面那家伙似乎并没拿力大无穷的剧本,没法直接推开被她抵着的门;这让许冥稍微松了口气,跟着便飞快掏出自己的规则书,边翻边在心里狠狠跺脚。   ……就是说,这个怪谈到底算怎么回事!   能造成这种强烈压抑感的,大概率是域主,小概率是持有根的菟丝子或者胡杨,而且还是在对方情绪十分强烈的前提下——   但不管是哪种,这都说不过去啊!   一上来不给规则先给提示就算了,就当你想先搞气氛;可一套规则都没给,先让域主出来溜,这又算个什么说法?   人家上来都是上来对三,你倒好,直接上王炸!   许冥暗暗咬牙,感受着门外传来的强大推力,手上本子也越翻越急,在看到“怪谈拆迁办”的依据等级居然又回到三级时,不由又是懊丧地闭了下眼。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上个怪谈里,她几乎是靠批发工牌,才勉强将“怪谈拆迁办”的依据等级提到二级。而在这个怪谈里,知道拆迁办存在的,除了她,也就三十个还继续在规则书里的、轻飘飘的阿焦……   那在这儿,“拆迁办”的权威确实还够不到三级。   没有合适的二级依据,便意味着无法利用“纸袍权威”来建立规则。那接下去能依靠的,就只有“烂果代换”和“蝴蝶馈赠”——许冥先试了下后者,尝试开口和外面的家伙好好谈谈,只可惜才一开口,门外便传来更强的冲撞。   ……好的,看来外面的家伙不是很想听自己说话。   没办法,只能考虑烂果代换。“一重代换”单用没什么施展余地,先放置;许冥只能先翻到规则书的后面,想看看有什么可用的阅读记录……   孰料,一眼望去,却只看到满屏“救救孩子”——   【呜呜呜神仙太太,求求救救孩子!太太什么时候开放接稿呀,真的很想从太太这里约图,太太救救孩子吧嘤嘤嘤……】   许冥:“……”   想起来了。在进入这个怪谈前,她确实有在处理账号私信来着。   孩子,我很想救你,可谁来救救我?   许冥无奈,闭眼将这张纸一撕,怀着几分侥幸心理,又往新刷出的那张纸上看去——她不确定陆月灵是否也有跟着进入这个怪谈,可若她也进入的话,那这里,至少也该有她那一份阅读记录才对。   好消息,阅读记录确实有。   坏消息,不确定是不是陆月灵的。   【……泪水几乎是瞬间涌了上来,杨朵朵的眼眶阵阵发热。即使如此,她还是努力忍住了眼泪,努力挺直腰背,看向面前那个、自己曾深爱的男人。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她冷笑出声,[我才是上官家的孩子,我是被抱错的。你早就知道这点,可你却选择帮助他们骗我瞒我、毁灭证据,就因为你不想你心爱的上官妹妹失去现在的一切!]   【[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如果当时能找到正确的配型,我根本就不会失去这条腿!]她用力吼着,终是忍不住痛苦地闭眼。仿佛终于看清世界的假面……】   许冥:“…………”   杨朵朵……为什么又是杨朵朵?   杨朵朵不是隔壁校园言情的吗?为什么跑去都市频道了?还失去了一条腿?而且她为什么会刷到这个……雨菲也来了??   怀着极度困惑的心情,许冥用力将这张纸也撕下。后面却再没新的阅读记录刷出。   ……好的确定了,这份阅读记录就是陆月灵的。她就知道不该放任她和邱雨菲瞎唠嗑的。   门外的撞击声已经越来越急,给到许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许冥努力想要转动起脑袋,然而在门外带来的阵阵冲击下,却根本没法好好思考,就算有些思路,也很快就被冲得凌乱。   实在不行就叫阿焦出来帮抵门吧,好歹它们人多呢……许冥自暴自弃地想着。下一秒,却又似意识到什么,神情蓦地一顿。   等等……阿焦?   许冥心中微动,忽然握紧手里的规则书。   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于是,又片刻后。   伴随着又一阵猛烈的冲击,摇摇欲坠的隔间大门终于轰然破开,抵在门上的拖把和水桶重重弹飞,发出哐当的声响,水桶里水倒了一地。   然而也只有这些了。   隔间内空无一人。   站在门边的“东西”微微一顿,再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隔间的墙壁后面,几双焦黑的脚,正飞快地收回。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不远处的第二个隔间,虚掩的塑料门被火速推开。许冥闪电般窜了出来,闷头直往门边冲,边冲没忘边回头朝后招呼。   “回来回来都回来——全进来了吗!”   随着她的催促,又有数道焦黑的身影从隔间中窜出,如黑烟般回到了规则书中;另一边,许冥一心二用,确认所有的阿焦都回到规则书后,这才合起了手里的本子。跟着便在那股可怕的寒意再次扑上前,奋力往外一跳!   双脚踉跄地落在卫生间外的地面上。耳边忽然安静,周围忽然明亮。压抑感如同乌云般瞬间散去,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许冥猛喘口气,不敢再多留,赶紧往前走去,身形一时不稳,下意识用手往旁边一扶,原本干净的砖墙上,登时留下了一点焦黑的痕迹。   这是她方才跑路时沾上的——她刚才叫了好几个阿焦出来,在他们的帮助下,搞来了拖把和水桶帮助抵门,又在他们压门争取时间的时候,被拖拽着爬进了隔壁的隔间。落地后想想还是不太保险,遂努力了一下,又翻进了再隔壁的隔间……   不得不说,不愧是能和顾云舒一起沿着酒店外墙爬来爬去的。这移动速度,真不是盖的。   许冥暗自想着,顺手抹去瓷砖上的痕迹。往前一路走到楼道口,正在思索该往哪儿去,又撞见个眼熟的人影。   “郭舒艺!”对方看到她,还愣了下,很快便冲她招起了手,“你怎么已经出来了?我刚找到小面包,正要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许冥生怕她下一句又要把她送回卫生间,赶紧道,“我刚才包里发现了一个,已经处理好了,不必麻烦了!”   “……包?”那女生再次一愣,目光扫向了许冥身上挎着的水桶包,低低咦了一声,像是刚发现这东西。   “对哦,郭舒艺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包?”   许冥:“……”诶?   莫名其妙的提问,听得她心里一个咯噔。   才刚刚因为死里逃生而落下的心脏,转眼又悬了起来。   紧接着,却见那女生的视线又扫向许冥的身上,眼神越发狐疑,似是头一回好好打量眼前的人:   “仔细一看,你连校服也没穿……   “头发也是,没有扎。而且还戴着耳钉……   “你这看上去,完全不像学生啊。”   那女生喃喃地说着,每多说一句,许冥的心脏便下沉一份。说到最后,原本活泼的语气,不知为何,竟带上了几分死板机械的意味,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防备。   看得许冥心中一阵警铃大作。   “好了!”眼看着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怀疑,许冥直觉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心一横,索性直接开口,“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就和你说实话吧!”   女生:“……?”   古怪的言语终于停止,许冥却不敢大意,思绪迅速转了几转,下一秒,就听她笃定开口:   “其实,我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   “因为我今天,其实想逃学。”   女生:“……”   “……啊?”她显然完全没想到许冥会这么说,默了下,才再次开口,“为什么?”   “因为……”许冥努力启动编造模式,并暗自祈祷蝴蝶馈赠的效果能靠谱些,“因为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啊??”女生听完却是更懵了,“可你是住校的啊?”   “……”谢谢你,至少我知道等等去哪里换校服了。   “这不是住不住校的问题,是因为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我的家里人。我……”   许冥尽可能地往下编着,对上对方质疑的双眼,心中忽又是一动。   等一下,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对方认同我是“郭舒艺”时,才会正常与我相处;如果发现我不是,便会表现出诡异甚至是敌意。   纸条上的提示是要记住“我不是她”……也就是说不能一味扮演郭舒艺。虽然从之前的状况来看,那张纸条的内容并不靠谱,但沉浸在其他身份里,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冥飞快地思索着,终是下定决心,抱着尝试的心态缓缓开口:   “因为,我刚得知,我其实是被抱错的。”   女生:“……”   啊???   “我其实根本不该姓郭。我应该姓许。是我家里人……一直在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觉得这一切都太难接受了……”   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说完用力且痛苦地闭眼。   仿佛终于看清,这个世界的假面。   ……全不顾旁边女生,那已经完全听傻的表情。   *   另一头,又数分钟后。   三楼厕所门口。   两个女生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待走到门口,却又猛地停下脚步,转而小心朝里张望。   “……诶,你没搞错吧?”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个忍不住开口,动作间露出耳下侧颈处贴着的一块白色纱布,十分惹眼。   与她一道的另一个女生个子稍矮,面容却更为成熟,留着早几年流行过的公主切,衬得脸小小的,这会儿正同样谨慎地往厕所里面。   “肯定没错。”听到同伴的问话,她笃定开口,“刚才我路过三班,看到她们班长急着往外走,说要去给‘郭舒艺’送卫生巾……可三班哪里来的郭舒艺?”   她瞥了眼高个女生,语气愈发肯定:“我们之前不是都特意调查过了吗?学校里一共就两个‘郭舒艺’,一个是你,在高二5班,一个是我,在高一4班。没别的了。   “然而现在,高一3班凭空冒出来个郭舒艺,而且还是在厕所……”   她说到这儿,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看向同伴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凝重:“除了来了‘新人’,还有别的可能吗?”   高个女生:“……”   “倒也是。”略一思索,她肯定地点头,再次探头往里看去,“可里面似乎没人啊?”   “难道是已经走了?”公主切蹙了蹙眉,张口想要呼唤,又似忌惮着什么,特意往外退开两步后,才试着出声,“郭舒艺,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倒是高个女生,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猛地朝她招了招手。   公主切顺着看过去,终于在卫生间的台盆下面,看到了些特别的东西。   那是几道抓痕。   深深的、巨大的、野兽般的抓痕。   “……是它,它来过了。”公主切脸色瞬间一变,很快又重重吐出口气,“它只要出现过一次,当天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如果里面有人,说不定那人还……”   还有得救。   她话未说完,人已经走了进去,最后三个字,却怎么都没说出口。   如果另一个“郭舒艺”在来这儿没多久后就出去了,那倒还好,就怕她因为什么事,在里面多待一会儿……   有些无奈地想着,公主切走到深处,逐扇推开卫生间的门。恰在此时,却听落在身后的高个女生低呼一声,赶紧转头,正见对方临墙站着,旁边就是卫生间互助盒,手里则捏着一张便条纸,看上去是刚从里面拿出来的。   “那个新来的估计凶多吉少了。”她举起手里的便签纸,“我来的时候盒子是开着的,她肯定看到这张纸了。”   偏偏这纸上写得还是错的——进入这个“世界”后,应当在第一时间离开卫生间才对……   “这应该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提示。不知怎么漂流到这边了。”公主切叹了口气,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缘故,“上面没有标注地点吗?那看来是比较早的纸条。”   “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这个是假的。”高个女生猜测,“或许这是幕后黑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就是为了骗人上当……”   “行了,能不能别再说这种事了?”公主切无奈,“被困在这里已经很惨了,这种糟糕的事情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干嘛非要说出来……”   说话间,她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过。很快,就已经推到了第四间隔间。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公主切往里看了眼,却是讶然瞪大了眼睛。   高个女生见状也凑了过来,在看清里面的状况后,亦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见隔间内,空空荡荡的。唯有内部的瓷砖地板上,留着明显的脚印。   不仅如此,隔间的门上同样还带着些抓痕……说明“它”确实来过这里,而这间隔间里,也确实曾有其他的人类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们在这儿,没有看到任何可以代表“尸体”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人……跑掉啦?”   高个女生缓慢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终于得出结论:“还是在正面遇到‘它’之后?”   她旁边的公主切看着也有些傻眼,顿了下才接口道:“‘它’只会在卫生间里存在郭舒艺时出现……所以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牛X啊。”高个女生发自内心地开口,不太文雅的措辞换来一旁公主切不满的眼神。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边往外走边道,“干嘛,我又没说错。学校这边的触发条件是最轻易的,也最容易中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设法跑出去,夸句牛X不为过。”   说话间,她人已经又走回了卫生巾互助盒旁边。跟着就见她大喇喇地将手伸了进去。   “比起这个,我们不如先好好摸下箱子。之前因为害怕‘它’,我们都没能进来好好找过提示。难得这次有机会……咦,还真有。”   只见她手腕一提,拽出了一张海报的碎片。   正是许冥之前发现的那张。   公主切见状,也赶紧靠了过去。两人头并头看了一会儿后,却不约而同地露出凝重的神色。   “学校传点……时间未知。”公主切微微咬唇,“所以我们还是得自己找出那个时间点。”   “可我们本身也没剩几天了。”高个女生亦是叹了口气,“现在还一点头绪没有……而且就算能找到,进入卫生间后该怎么跑也是个问题……”   “……去找那个新来的人吧。”公主切拿定了主意,“她能从‘它’的眼皮子底下逃掉。说不定在这方面有些办法。”   高个女生抿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转身正要离开,忽似想起什么,又突然停下脚步,再次转向那个互助盒。   公主切:“?”   “这张纸上有其他地方的传点和时间,别的人也会需要。”高个女生说着,将那张海报纸叠了叠又塞回盒子中。想了想,又把那张便签纸给拿了出来,顺便从口袋里掏出支笔。   “‘若你身处学校,就别理会上面一句话……赶紧离开……’,搞定!”   她飞快地在便签上补上一句,这才长出口气。转身将纸片又放回盒子里,拍拍手,随着公主切一起往外走去。   *   同一时间。   城南·某条乡间的水泥路上。   坐在汽车后座的小孩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口,忽然开口:“爸爸,有狗狗!”   “哦。”正在研究导航的家长头也不回,同时熟练地开始用哄小孩的腔调说话,“那宝宝你仔细看看,是什么狗呀。”   “狼狗!”小孩充满自信地开口,“大狼狗!”   “哦……”开车的爸爸依旧哄得心不在焉,“宝宝那不叫狼狗,叫黑背,也叫德国牧羊犬……”   “黑背!”小孩拍着座椅,开心地大喊,“大黑背!”   爸爸:“对,黑背……”   小孩:“背伞伞!”   爸爸:“……啊?”   “大黑背!背伞伞!跑得快!”小孩扒着后车窗,兴奋道,“比车车快!”   爸爸:“……?”   “不是,宝宝。狗狗是不可能跑得比车车快的,它们不……???”   话未说完,就见年轻的爸爸忽然瞪大眼,目光定定地看向窗外,又一直飘向挡风窗。   ——只见他视线的尽头,一条线条流畅、身形矫健的德国牧羊犬,正撒开腿,朝前一阵狂奔。   背上,是一把用绳子固定住的破伞。身后,是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扬起的阵阵烟尘。   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 第四十八章   另一头。   电影尚未散场。陆月灵借口上洗手间, 独自又从后面溜了出来,脑子里兀自一片混乱。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月灵十分茫然。不过有件事可以确定——自己应该就是像许冥他们常说的那样,进入“怪谈区域”了。   对于这玩意儿, 她其实没什么概念。在此之前,她唯一一个进过的怪谈区域就是蝴蝶大厦, 对那地方唯二的理解就是, 里面有鬼,以及很难逃出去。   当然, 前者在现在的陆月灵看来已经完全不算事了。她人都死了, 还怕什么?鬼来打她那充其量也是互撕, 对方还不一定撕得过她。   ……话虽如此,此时此刻,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影院通道中, 陆月灵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背脊发凉。   她怀疑这和自己刚才看的电影也有关系——她方才被人当做“郭舒艺”,硬是拖进了放映厅里。没多久,里面就开始放片子, 放的还是恐怖片, 讲一个学校里,学生失足溺水后化为恶灵作祟的故事……   别说,拍的是挺吓人。   陆月灵一个死人,都给看得一愣一愣的,旁边位置上的一个小女孩儿,更是被吓得把随身的小包都掉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陆月灵准备出来那会儿, 还在地上摸黑找, 正好一个小药瓶滚到陆月灵脚边,她就顺便捡给对方了。   跟着就顺利溜出来, 本想着先四处找找线索,不想这会儿那电影的后劲儿却一阵阵涌上来,搞得她疑神疑鬼的,披在肩上的头发,都情不自禁地微微弹动。   “不是、不是,冷静一下……我就是个鬼啊,我怕个鬼啊。搞笑了这是……”   她不断在心里重复着,不知第几次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长长的走道一直往深处延伸,莫名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错觉。   陆月灵强定下心神,转身凭着记忆,一步步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边试探地将挂在胸口的工牌拎起,轻轻摇晃——她记得别人说过,这东西可以指引她找到许冥的所在。然而这会儿不论她怎么晃,那小牌子却都只会垂在空中转圈圈。   恰在此时,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跟着便是一声此曾相识的呼唤——   “郭舒艺!”她听到那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要去哪儿呀,快跟我来!”   陆月灵尚在琢磨工牌的事,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先将工牌藏进衣服里。藏完正要应答,却忽然觉出几分不对。   ……脚步声不对。   那个声音陆月灵是认得的,就是那个自己在卫生间遇到的女生,也就是称呼她为“郭舒艺”的人。趁着方才一起看电影那段时间,她也大概摸清了对方的身份——“郭舒艺”的朋友之一,也是她的同学,两人经常约出来一起玩,这次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学生。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月灵方才特意观察过他们几人的穿着。不论男女,穿的都是平底运动鞋,活动方便的那种。   然而刚才响起的脚步声,却是哒、哒、哒的……特别清脆。   陆月灵一下就能听出来,那是皮鞋。有跟的皮鞋。   ……说明现在在叫自己的,不是和自己一起来的“同伴”们。   那会是谁?   陆月灵的表情因为这个疑问而蓦然一凝。她的身后,叫她的那人却像根本没察觉她的异样,还在不停呼唤,声音在幽深的走廊里不断回荡:   “郭舒艺,你要去哪儿呀,快跟我来!”   “郭舒艺,你要去哪儿呀,快跟我来!”   “郭舒艺——”   说话的同时,脚步声也没有片刻的停止。但仔细听就会发现,这个声音始终都在原地踏步,完全没有靠近的意思。   ……这个认知让陆月灵越发头皮发麻。   搞什么!她才进这地方多久,这都能撞!能不能学学蝴蝶大厦,至少让她安心睡了两个晚上……   这怪物也是,不务正业。干点别的什么不好,非要过来吓同行……等等,话说回来,我和它算同行吗?好像也不算吧,撑死算同类……   那也是这里的怪物不好,那么大个怪了,连同类和人类都分不清吗?吔屎去吧!废物!   陆月灵忿忿地想着,莫名其妙窜上的怒火反倒稍稍削弱了方才的恐惧。然而就在此时,她又意识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实——   自己,动不了了。   无法挪动、无法转身。唯有眼睑还能轻轻眨动。她试着调动自己的头发,费了很大气力,发丝却只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像是同样被什么束缚住一般。   陆月灵:“……”   好吧,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怕了。   不光是手脚和头发,舌头和嘴唇都变得沉重起来,仿佛不属于自己。偏在此时,身后那本只会原地踏步的脚步声,却像是彻底苏醒了一般,开始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郭舒艺。”靠近的同时,那声音还在叫着她的假名,“你要去哪儿呀,快点跟我来……”   ……我不。   陆月灵暗暗咬牙。   不能答应、不能跟它走——这个念头随着脚步的靠近越攀越高,直至肩膀感受到凉意的那一刻,攀至最高。   余光瞥见搭在自己肩上的惨白手掌,陆月灵头发几乎都要炸开来。惊慌之下,她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唇舌已能活动的事实,本能地就要发出声音:   “我不——”   “不要回答!”   一道陌生的声线突然钻出,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什么凉凉的东西,被用力泼到了陆月灵的脸上!   陆月灵一个激灵,只觉整个人仿佛噩梦初醒,所有沉甸甸的压制感全都倏然褪去。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全都空空荡荡。   唯有自己的斜前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生,瘦瘦高高,肤色白皙。一只手正高高举起,腕上挂着的金属幸运珠轻轻摇晃,手中握着的,则是个已经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   陆月灵:“……”   有什么沿着脸颊滑下来。她伸手一摸,果然,全是水。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见她似已完全清醒,那女生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赶紧掏出包纸巾递了过去。   “抱歉啊,我刚才叫了你好几次都没反应,感觉你好像快要中招了。没办法,所以才说试着拿水泼一下……不过别说,你看,还挺有效的,对吧?”   “……啊?哦……”陆月灵犹有些懵懵懂懂,接过纸巾,小声嘀咕了谢谢,便开始开始默不作声地擦脸,   所幸,随着脸上的水渍逐渐被擦去,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也越发清晰。虽然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但至少有件事她搞明白了。   自己方才,应该是被某种奇怪的东西“魇”住了,就像鬼压床那样。是眼前的女生叫醒了自己。   思及此处,陆月灵再次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对方补上了句谢谢。想想又忍不住道:“对了,你刚才说的‘中招’,到底是……”   那女生一听,脸色瞬间严肃。   “简单来说,就是你被奇怪的东西盯上了。它会让你感觉难受,害怕,目的只是为了让你回应它,一旦你回应它,它就会真的抓到你了!”   陆月灵:“……”   问题来了,你又为什么会那么清楚?   “我在互助盒里看到的啊。”那女生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顺手接过陆月灵递还的纸包,“说起来,你是不是没看到正确的提示啊?像我们这种人,看电影的时候是不能中途离场的,不然就会像刚才那样,哪怕只是走在路上,都会被奇怪的东西盯上……”   陆月灵:“……???”   不是,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们这种人”?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开始认亲了……   她正在困惑,那女生却已经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说话的同时,还没忘把她往边上拽拽,好不叫她挡在路中间:   “我跟你说,还好我机灵,刚才去卫生间踩点看到那个盒子打开了,我那个时候就寻思着啊,完犊子咯,不会又有人过来了吧?再看那盒子里面,我更觉得不妙,因为那里面的提示不全你知道吧,连我之前放进去的两张都没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带走了。偏偏你人又不在卫生间了,那我说正好这会儿有空,就赶紧出来找找呗,万一运气好就还能在出事前找着……   “还好还好,确实找到了。”   那女生说着,再次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陆月灵看着,却只觉脑袋里的问号更加茂盛。   “那个,打断一下。”她默了一下,终是忍不住抬手,“话说回来,请问你到底是谁啊?”   这种大学入学时热心学姐特意来接的既视感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生闻言,却是愣了下,反而认真地打量了陆月灵一番,仿佛她问了什么奇怪的话,片刻后,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是……刚进来的啊?”她有些惊讶地开口,想想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刚成为‘郭舒艺’?”   “……”陆月灵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了。又过一会儿,方迟疑且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难怪了。”对方露出了然的神情,跟着正了神色,“这样说来,那我是得先自我介绍一下了。”   她说着,微微侧身,冲着陆月灵,再次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郭舒艺,幸会。”   陆月灵:“……?”   *   同一时间,另一边。   好不容易送走满脸关切的同学,许冥关上房门,这才重重吐出口气,转身打量起身后的房间。   准确来说,是她的“宿舍”。   四人寝,上床下桌的配置,房间很干净。此时其他人都在上课,房间里就许冥一人,这让她更自在了不少。   其实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学生是不能随意进入寝室的,至少带许冥回来的那个同学是这么说的——但架不住许冥扯淡扯得煞有介事,从自己是个被抱错的倒霉小孩一路扯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痛苦绝望再一路扯到自己因为痛苦绝望而导致的并发症痛经……   反正结果就是,那小同学信了。   相信到一边安慰,一边规劝,为了让许冥尽快平复,还特意去帮她找老师以痛经的名义要了假条,还一路送她回了寝室……   搞得许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然,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该做的事还是一件都不会落。许冥迅速锁定了“郭舒艺”的床位,简单翻了下桌上的东西,只可惜没什么收获——都只是很常规的文具用品。   也没找到任何有效的文字信息,课本本子全是崭新的,唯一让许冥感到庆幸的就是找到了寝室的钥匙——她进来时是从宿管那里借的钥匙,那时还担忧,没有自己的钥匙,活动会不方便来着。   但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这让许冥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房间的其他角落。   所幸这回,她总算找到了些东西。   ——寝室的门后面,贴着一张柯南的海报,然而只贴住了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是悬空的。许冥试着将那海报掀起来,果不其然,在后面找到了另一张贴在门上的东西。   一份简单的宿舍住宿规定。   一眼望去,大部分条例都十分正常,最诡异的,也只停留在“卫生检查时,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这种程度;唯有最后三条,很难不令许冥在意:   【16. 如果发现寝室内莫名出现漏水、积水、阴冷潮湿等情况,请及时向宿管汇报,并配合宿管安排,暂时搬至其他寝室居住。   【17. 如果发现你的室友身上突然出现无法解释的大片水渍,且在此之前她曾离开你的视线超过十分钟。请立即退出宿舍,并向宿管寻求帮助。   【18. 若你原本居住的寝室曾出现过漏水等状况,在搬入新寝室的前三天,请加倍留意你的室友状态。务必记住,一间寝室最多只能住四个人。】   “嗯……”   许冥盯着这三条规则看了一会儿,果断掏出手机,先拍一张再说。   拍完之后,面上复又露出几分思索。   ——所以,这个怪谈区域里,至少有一种怪物,很“水”有关。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是域主自己自导自演,上双保险;还是那怪物是个菟丝子,因此被域主忌惮。   当然,也不能断定这份规则一定来自域主——虽然安心园艺那边曾说过,进入怪谈核心区域后的接触到第一套规则必定来自域主,可一来,还不能确定这里就是核心区域,二来,自己现在是抄了小道的,没有去上课而是直接进了寝室,流程和正常进入者不同。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推算,正常进入者接触的第一份规则,应该是校规或者班规之类……   许冥微微抿唇,终是拿定主意,快速换过校服和书包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北湾二中是男女混校,因为走读的学生居多,所以只建有一栋宿舍楼。女生住三四五层,三层以下则是男生,宿管阿姨在一楼。楼内共有南北两道楼梯,不管走那边,最后都必然路过宿管阿姨所在的值班小房间。   许冥这会儿校服穿着,小书包背着,底气也足了很多,离开前还大大方方地和正在值班的阿姨打了招呼。阿姨人还挺好,特意问了句她身体好了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挥挥手让许冥去上课,想想又惯例般地补上一句:   “记得远离人工湖啊!”   许冥:……   “嗯!”目光再次扫过面前值班的中年女人,她眸光微转,利落地应了一声,笑着再次摆摆手,踏出宿舍楼的瞬间,笑意却瞬间收敛。   ……对。这正是另一个让她感觉奇怪的地方。   之前那个热心的小同学也好,刚才的宿管阿姨也好,都和她以前在怪谈中遇到的“路人”很不一样。撇开意识到自己不是“郭舒艺”时,那稍纵即逝的诡异,其余时候,她们的表现都堪称正常。   这种表现,和魔方大厦里那些故作正常的员工还不一样。后者即使努力掩盖,也总会暴露出于常人不同的地方,违和的气息特别重。然而她们两个……   行为情绪,都那么自然,甚至堪称真实。   正常得就好像,她们本身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似的。   ……NPC。   还是演算程序很高级的那种。   这个词莫名从许冥脑海里钻了出来,跟着便见她蹙了蹙眉。不知为什么,许冥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另一方面,这种状况,也让许冥多了几分无措——总感觉眼下这个怪谈,和以前遇到的很不一样,搞不好比以前的宏强和蝴蝶还要难应付……   暗自叹了口气,许冥又抬头,飞快扫了圈四周。趁着这会儿校园里没什么人,默默加快了脚步。   她的目标很明确,既然宿舍的规则里表现出对“水”的忌惮,宿管阿姨又提到了“远离人工湖”。那人工湖那边,大概率存在着什么,正好这会儿有空,可以去探探。   当然,保险起见,是绝不能离太近的。远远观望下就差不多。   而很快,许冥就发现,自己或许还是想太多——   学校的中央,确实有一大片人工湖没错。然而此时此刻,人工湖的周围早就被围上了一圈又厚又高的圆木篱笆,想要过去,只能靠硬翻,还得是手脚够利落的那种。   别说她不敢靠近了,就是她敢靠近,只怕也根本靠不过去。   好消息是,在篱笆的外围,她还是顺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块木牌。立在距离人工湖老远的地方,若非最上面用粗体写着“禁止垂钓戏水”六个大字,许冥还意识不到,这牌子是关联着人工湖的。   大字下面,还有数行小字。许冥小心翼翼地摸上前,几排清晰的印刷体,瞬间印入眼帘:   【为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请所有师生务必做到以下几点:   【1.不要在水边逗留。   【2.学校的人工湖旁边是设有围栏的,请时刻记住这点。   【3.不要喂鱼。水里没有鱼。   【4.如果你看到水面有气泡或是活物移动的痕迹,请告诉自己,那是鱼。   【5.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围栏内逗留,不要理她。   【6.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至湖中,不要理她。   【7.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不要理她。以及,   【——赶紧跑!!!】   ……!   最后三字,用的是刺目的大红,外加三个感叹号,蓦然闯入眼帘,还真让许冥吓了一跳。   她赶紧调整了下呼吸,跟着又警觉地四下看看,偷偷摸摸掏出手机。正打算对着牌子也拍一张时,却感肩上忽然一重——   许冥心里一个咯噔,回身屈肘就往后撞!   邱雨菲教的,有没有用另说,反正先用上就对了!   不料手肘还没撞上去,又听几声惊呼。跟着便见一个高个女生急急往后退去,退的时候还不忘举高双手,一副“别动手我是好人”的表情。   恰在此时,跟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生也仓皇开口:   “别动手,我们是好人!”   “……”狐疑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许冥缓缓收手,站直身体,“怎么说?”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你等我想想怎么说……”留着公主切的女生有些尴尬地嘀咕一声,求助地看了同伴一眼。那个高个女生倒是落落大方,也没在乎自己差点挨揍的事,直接道,“你就是郭舒艺吧?”   许冥:“……嗯。”   “那就巧了。”高个女生继续道,轻轻笑起来,伸手往自己二人身上一指,“我们也是。”   许冥:“……”   许冥:“???”   *   “……不是,你等等。我还是没捋明白。”   另一头,电影院内。   陆月灵努力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一切,大脑犹有些晕乎乎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叫郭舒艺。除此之外,这个怪……我是说世界里,还有好几个郭舒艺?”   “嗯。”她旁边的女生认真点头,说话时无意识地抚摸起手上的幸运珠子,“当然,我们本来的名字都不是郭舒艺。但是保险起见,在这种地方,还是继续用郭舒艺的名字比较好,你不知道,有的‘路人’啊,一旦发现你不是‘郭舒艺’,那变脸变得可快了……   “当然你也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昵称,经常在心里叫叫,以确保自己不会糊涂,像我就喜欢叫自己邦妮……”   陆月灵:“……”   “好的,你好邦妮。”她自动将方才那句当成了真正的自我介绍,顺便指了指自己,“陆月灵。”   不想那自称邦妮的女生听了,却是更加诧异。   “那是什么,你的真名吗?”她瞪大眼睛,“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   “什么意思?”陆月灵下意识反问,“你不记得?”   “……”回应她的,是那女生缓缓移开的眼神。   所以,还真是不记得了?   陆月灵辨认着对方的表情,片刻后,又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我也快忘了。”   她说着,伸手顺了下头发,再次坐直身体:   “那接下去,和我好好说说吧。进了这里,成了‘郭舒艺’……然后呢?我该做些什么?”   *   同一时间。   城南·某公交站附近的公共卫生间内。   一只喘着粗气的德牧一头撞了进去,停在内部的公共区域,低头嗅了一阵后,发出一声低声的呜鸣。跟着就见捆在它背上的折叠伞微微颤动,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再下一秒,伞面自行展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伞下。   “里面没人吗?”兰铎收起手中的折叠伞,一边朝左右张望,一边朝德牧招手。德牧靠了过来,被他摸了两下,流畅的身体,忽然便开始抽搐、颤动,紧跟着,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声响,德牧的身躯倏然化为一团黑烟,蓦地向内一缩。   转眼又凝成了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奶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   “嗯嗯,我知道。你先回去。有需要了再找你——嗯嗯,找到她了也叫你。“   兰铎说着,将满地乱爬的小狗崽塞进了衣服里面,低头看看胸口的工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应该跟着的。   许冥刚拿回规则书和体质,身上的波动还很不稳定,碰到死人、进入怪谈的概率本来就比较大,而且她的特性还是白痴,虽然保命能力强,但同时也最需要同伴。   这个时候,原本牢牢绑定在规则书上的鲸脂人还不在……   现在身边就跟着个陆月灵,但真的很难说她靠不靠谱——作为一个“新人”,兰铎不得不承认她灵魂的底子确实相当不错,还持有自己的根。问题是她自己还什么都搞不懂呢。   对于怪谈的了解,可能还没有许冥那个姓邱的朋友多。对于自己的力量,也完全不熟练。更别提应敌经验这种东西。   那个姓邱的朋友,据许冥所说,最近在忙着找工作。顾云舒去了市里找亲人。这种时候,按理说自己应该陪着的。虽然他现在派不上太大用场……但保险起见,总该跟着的。   偏偏因为某些原因,他对于太阳太过敏感,没法在外面长时走动;事实上,要不是有许冥送他的那把遮阳伞,正好够他蜷缩躲避,他还不一定有办法赶过来。   所以接下去,只要考虑怎么进去就可以……   兰铎暗自想着,再次看向胸口的工牌。只见那上面,这会儿正有丝缕的红色丝线飘荡,缓缓指向空气中的一点。   兰铎试探地朝前伸手,挂在脖间的铃铛微微颤动起来。随着他的行动,颤动得越发剧烈。   这让兰铎越发松了口气。他深吸口气,猛地伸手,握紧颤动的铃铛,又迅速朝前一步——   穿着兜帽衫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卫生间中。 第四十九章   北湾二中。   这学校的教学楼, 一共有两栋。分别位于人工湖的南北两侧,中间除了被篱笆围住的湖水外,还有一小片精修的小竹林, 林内布置着紫藤花架与石制桌椅。   因为位置偏僻,又正值上课, 因此这会儿这里几乎没什么人——除了许冥她们。   许冥正坐在其中一张小石凳上, 对面是那个高个女生,右边是留着公主切的娃娃脸。   大郭、小郭……许冥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不久前两人的自我介绍, 面上不动声色, 背着书包, 两手搁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得仿佛要上课。   “好了。”她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两人,“这里再没别人了, 你们请继续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神态过于适应,搞得另外两人反倒有些不适应。顿了一会儿,方见那两个女生再次交换起眼神。   许冥也没在意, 只在旁边安静等着。视线若无其事地再度从二人脸上扫过, 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眼中悄悄掠过几分思索。   ——就在不久前,这两个女生突然找上自己,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只可惜才做完自我介绍,顺带提了嘴卫生间里的互助盒,就听见了不远处老师质问她们为何不去上课的声音。   吓得她们拔腿就跑,跑的同时还没忘捎上许冥。   许冥都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们, 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是有正经假条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到底是谁?   安心园艺的人吗?看上去似乎不像, 虽然有种“过来人”的气质,但言行动作并不像个业内人, 起码看着让人不是很安心。   又或者是另一个单位的?那叫什么来着,大力除草?   也有可能只是不幸被卷入的普通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是死人还是活人,这又是另一个需要注意的点了。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怪谈内另一种形式的陷阱,由怪物假扮而成、刻意接近的“同伴”……但也有一种可能,是被困在这个区域里,试图提供帮助的胡杨。   总之,不论如何,先碰碰看,能多了解些情报总是好的。可以的话再顺便上个牌,丰富一下词库量……   许冥默默思索着,不过片刻便已拿定了主意。另一边,另外两个女生的面面相觑也终于结束,跟着就见其中一人轻轻咳了一声:   “行,那你先冷静听我说。我知道接下去的要讲的东西对你而言可能有些难以接受……”   “请问你具体是指哪方面?是指我们都被强制变成了郭舒艺,还是指厕所里有怪物?”   许冥本着效率谈话的原则,先表明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试图暗示对方将可有可无的铺垫环节省掉:“如果是这两方面的话,我目前已经有所体会并且完全接受了。”   高个女生:“……”   啊,那你接受得还挺快。   不过许冥接受太快的结果,就是高个女生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又再度报废。她不得不重新措辞,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度开口:   “嗯,行。你接受就好……当然我指的并不是那俩方面,还有其他的……”   许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高个女生再次正色,“这个世界的怪物,不止厕所里的那个。”   许冥:“……”   许冥:“是指人工湖里那个?”   “对……嗯?”高个女生下意识点头,随即一愣,“等等,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   “还没,我猜的。”许冥说着,顺手将书包转到胸口,拉开拉链,一面往外掏东西一面继续道:   “我最开始遇怪是在厕所,可卫生间附近并没有相关警告,反倒是寝室和人工湖这边有。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两处规则中所提到的危机,和卫生间里的并不是一个。而你刚才也说怪物不止一个,还是在我提过厕所怪物的情况下,那大概率是指人工湖了。”   高个女生:“嗯……”   “当然,只是猜测。”许冥补充。真正让她确定这事的其实是高个女生之前的话和方才无意识的回应。   旋即又见她蹙了蹙眉:   “而且那怪物出现应该有条件?人工湖旁边的牌子语气严厉,说明相关规则的弹性应该很小,一旦违反,大概率会触发恐怖事件……   “同时,寝室里有列举相关诡异事件的前置迹象,说明违反人工湖规则并非导致恐怖事件的唯一方式,诡异会以其他方式进行进一步的扩散……”许冥继续喃喃。   高个女生表情愈发微妙:“啊这个……”   “另外,从互助盒里的情报来看,类似学校的地点不止一个,且都拥有传点,传点都在卫生间中,且只能在固定地点固定时间打开。”   许冥说着,顺手翻开了从包里掏出的笔记本,手里还多了支笔:   “所以,这个‘传点’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出口吗?   “还有就是厕所和人工湖的两个怪物……厕所那个怪物,目测是个域主级别,最少也有个自己的根。反正肯定不是小怪。而人工湖的存在,从被学校规则忌惮的程度来看,如果是独立势力,那最少也是个菟丝子……假设厕所和人工湖存在不同怪物的说法成立,那具体的阵营分布又是怎样?遵循怪谈惯例,一个是域主,一个是菟丝子?   “可厕所怪物的作风又很不符合域主的常规行为模式,反倒更像是菟丝子。这样看来,人工湖那边才应该是域主?那学校规则对其表现出的忌惮就得打个问号,大概率是域主在自导自演……   “还是说一个域里可以同时存在两个阵营的菟丝子……但这种我是真没遇到过。又或者人工湖里的是胡杨……?”   许冥自顾自地说着,边说边煞有介事地在本上顺着思路进行随记,又过一会儿,方停下笔尖,再次抬头看向两人。   “目前情报有限,我的思路也就到这儿了。”她叹了口气,再次坐直身体,“二位看看有哪里有错漏吗?还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高个女生&公主切:“……”   所以……菟丝子是什么,胡杨是什么?域主又是什么?为什么学校突然就自导自演了……   两人再次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茫然。   另一边,正悄悄观察着两人神色的许冥见状,却是不着痕迹地暗叹口气。   还好。她默默想到。   镇住了。   *   说是“镇”,其实不如说“试探”,更为贴切。   叭叭叭一通分析,不管对与不对,根据对方的态度,总能做出些初步的识别:   如果对方是业内人,听到这么多术语,至少能先互相认个同行,之后情报交流的地位更对等;如果不是业内人,听到术语自然不懂,许冥还能借此装一波,占个身份上的优势。   最重要的是,不论对方是谁,活人还是死人,胡杨还是怪物,能懂还是不懂,先给对方一些小小的专业上的震撼,之后再搬出怪谈拆迁办的名头,总归更有说服力——抛开上牌的事不谈,至少先扩大些知名度,万一运气好,这次又能爬上二级依据呢?   勿以谎大而心虚,勿以分小而不挣。这都是之前点点滴滴攒下的经验。   况且,如果对方是好人,“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先给出去,之后交流起来也更保险。毕竟作为三级规则依据的“怪谈拆迁办”,还是有着信息加固这一基础作用的。   盘算完毕,许冥再次抬眼看向两个女生。见她们眼中依旧茫然,当即露出微带惊讶的神情,适时补上一句疑问:   “等等,你们这表情……   “难道你们,是被误卷进这个地方的?”   ……?!!   这话一出,两个女生神情顿时又是一变。许冥见状,同样微微瞪大眼睛,片刻后,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她说着,将手探进包里,很快便摸出了一张写有“许冥”的工牌,放上石桌,轻轻朝前一推——   工牌是离开宿舍前准备的,用的是半成品的模板,只是职位改成了“高级业务员”。本只是做个备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怪谈拆迁办,许冥。”   察觉到对方二人眼中越发明显的困惑与错愕,许冥尽可能地沉稳语气:“抱歉,之前是我搞错了……我在进入这个‘世界’时,得到的情报是已经有业内人士在内部勘察。又刚巧进来没多久,你们就来搭话,我就以为你们就是业内的……”   说到这儿,她适当地停了下,旋即抿了抿唇,似是在思考之后的做法。高个女生见状,终是按捺不住,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地开口:   “请问,你说的‘怪谈拆迁办’,到底是……”   “哦,顾名思义,就是专门针对怪谈世界的单位。我们会找出对人类有威胁的怪谈,进行一定的考察,再根据考察结果要求怪谈整改或是直接申请拆除。”许冥就等着她问这句呢,张口就来。   高个女生也不知听懂没有,反正表情是有些怔住了。公主切则迅速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突然开口:   “等一下,你说的怪谈世界……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对吗?”   她说着,语速不觉加快了起来:“你们是专门的,那也就是说,你知道怎么逃出这个地方?”   说完,似是怕许冥误会,她又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彻底地逃出这里。不单是逃出学校,而是……”   “我懂你的意思。”许冥微微颔首,“你是说,彻底逃出这个通过传点构成的多环境网格型怪谈矩阵。”   公主切:“……”   多环境网格型怪谈矩阵……又是什么东西?   没有听过但好像能领会点意思,反正听着好专业的样子!   “差不多,大概是这个意思……”公主切轻声说着,看向许冥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期待,“所以,你知道怎么逃出去的,对吗?”   ……   许冥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是点头,至少在这两个女生心中,自己的地位就稳了。   略一沉吟,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她认真道。   “……”公主切的眼神一下暗了下去,跟着就听许冥道:   “我进来的时候,交接出了误差,我没能拿到关于这个怪谈世界的全部资料。所以也没法推导出离开这里的正确路线。   “但我保证,我会努力去尝试的。如果掌握的情报足够的话,我一定会尽力找出正确的逃生出口,把你们都送出去……”   许冥说着,再次将放在桌上的工牌往前推了一推。   “再次道歉。先前是我太过先入为主,自说自话了。接下去还是谈谈你们吧,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进入到这里……又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和我好好说说,可以吗?”   “……”   许冥问得诚恳。另外两个女生,一时却没答复。   只当着许冥的面,再次对视一眼。顿了几秒,才听公主切再次呼出口气。   “之前在卫生间里看到你留下的痕迹,我还在想,这里来的新人,怎么这么厉害。”   她低声说着,眼神却渐渐又灵动起来。   “现在看来,翘课来找你这事,可能是我们进入这学校以来,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了。”   *   按照公主切——或者说,小郭的说法,她和大郭都是稀里糊涂进入这个怪谈区域的。具体的记忆早已模糊,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在进入前,曾进了一次公厕。再出来后,外面的世界就彻底变样了。   这也是目前为止,她所知道的所有被困女生,唯一的共同点。   嗯,排除“郭舒艺”这个被强行赋予的名字的话。   “所有的‘郭舒艺’,在每个世界里都有合理的身份。我们不能违背这个身份太多,不然那些‘人’……我是说,除我们以外的‘人’,态度就会变得很奇怪,很诡异。而且还会被当着可疑分子追赶拘捕……   “但同时,如果真的把自己当成‘郭舒艺’的话,脑子有时会变得很奇怪。性格也是。甚至会出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很吓人。所以我们都会提醒彼此,给自己另取一个名字,时刻让自己清醒……当然这样一般不够。所以我们还会设法给自己取另外的绰号,让那些路人用来称呼,这样会比较保险……”   公主切说到这儿,忽似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等等,许、许小姐,那你的名字……”   “叫我同学就行。”许冥边记录边道,“不用担心我,这个问题我已经解决了。你继续。”   “哦……哦。”公主切不明觉厉地点头,跟着道,“至于活下去的方式,主要就是靠一种。就是在红色光来临前,赶紧利用卫生间的传点离开……”   “?”许冥笔尖一顿,微微抬眸,“红色光?”   “就是,怪物开始屠杀的时间。”公主切低声道,“当怪物可以肆意屠杀的时候,这个世界的颜色就会变掉,像是笼上了一层红色的光一样,所以我们一般都这么叫它。”   而这里的怪物,特指的是卫生间之外的怪物——或者,按照她们的叫法,怪谈怪物。   每个小世界,都必定会存在两种怪物。用她们的话来区分,便分别是“厕所怪物”和“怪谈怪物”。   “厕所boss……我是说厕所怪物,基本只会出现在公共卫生间里,而且只会在满足一定条件后出现,比如这个世界,厕所boss出现的条件就是‘卫生间里存在郭舒艺’……而这种怪物,是无法出现在卫生间之外的。”   公主切认认真真地和许冥解释:“第二种,就是每个小世界独有的怪谈怪物,每个世界里的都不一样……我们一般也叫它怪谈boss。”   “就像人工湖里那种的?”许冥顺势问道,记录的动作不停。公主切赶紧点头,许冥想了想,又问道:“这个世界,是不是曾经出过女生溺水的事故?”   “对的对的!”   这一回,点头的却是旁边的高个女生:“至少我们探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小世界”中的事故变成了怪谈,事故的主角,则成为了杀人的怪谈怪物……   许冥在心中做出梳理,试着将这个结论再代进“域主-菟丝子-胡杨”的三角模板,一时之间,却怎么也代不进去,索性暂且不管,进而问道:“那‘红色光’呢?它出现的条件又是什么?”   “有‘郭舒艺’严重违反了规则。”公主切的脸色严肃起来,“或者是非郭舒艺的路人触发规则后被它杀死……如果累计死掉的路人达到三个,就会直接进入‘红色光’。”   笼罩一切的红色光芒。当这种景象出现时,整个世界都会被清空,只会留下所有的“郭舒艺”,和那个来自事故怪谈的怪物。   那怪物将不受任何束缚,可以肆意在地上活动,将她们当做猎物般追杀。而她们唯一保命的方式,就是赶在被它抓到杀死前,进入传点,逃进另一个世界。   “就像您之前说的,传点只会在特定的隔间和时间打开。这两个数字,据说都是可以自己找线索破解出来的……当然,我们都没成功过。”   公主切说到这儿,眼中终是忍不住,涌上了几分担忧。   这是她目前为止,抵达的第三个世界,高个女生活过的世界,则比她还少一个。然而她俩之前能活命,可以说全靠卫生间里的互助盒,有人在里面直接分享了所在世界的出口,她俩这才都能活下来。   可这回,学校这边的传点时间却迟迟没有在互助盒里找到,只能靠自己去破解。更糟糕的是,就在许冥到来之前,这学校里,已经有一个男生,被人发现淹死在澡堂里了。   “他肯定是因为违反了规则,被人工湖里的存在杀掉的。”公主切说着,忍不住抬手掩了下嘴,“那种怪物的动作都是很快的。已经杀了一个人,很快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一旦人数满了,我们就完了。”   “那确实挺急。”许冥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蹙了蹙眉,不过面上还是尽可能地维持了冷静,“那关于那个破解的方法呢?有什么说法没有?”   “一般来说,有两种可能。”高个女生出声道,“要么就是在本世界内找线索破解。这种是最困难的。还有一种,就是处在A世界时,碰巧看到了和B世界怪谈有关的内容。这部分内容里,可能也会藏有关于A世界传点的信息……而且比起本世界,这种跨界的破解,据说会更简单。”   所以有些时候,有的“郭舒艺”明明身处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中,却能为其他世界的“郭舒艺”找到救命的答案——当然,这部分答案能不能通过卫生间互助盒准确传到其他世界中,这就不好说了。   “……等等。”许冥听到这儿,笔尖不由一顿,“也就是说,互助盒里的内容不是定向传送的……”   “嗯。”公主切认真点头,“是乱序漂流。”   “一张提示放在互助盒中,可能今天还在,明天就漂去了不知哪个世界。再后天,又换了个世界……如果拿到不是本世界的提示,就很有可能会出事。”   所以她现在写提示,都会记得注明所在的地点;如果在互助盒内发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传点信息,也会特意多抄几份放进互助盒,增加需要者拿到的概率。   ……当然,这都是她进入这栋学校前的事了。   这学校里的厕所boss出现机制太奇葩,搞得她直到现在,都没能摸过几次互助盒。   “……”许冥默默听着,眉头却不由再次拧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她想了想,放下了笔,“在你继续叙述前,我能先问你两个问题吗?”   “嗯嗯。”公主切立刻坐直身体,“你请。”   “就,第一个问题。”许冥斟酌着用词,“你们说,这个世界的厕所……厕所怪物出现的契机,是有‘郭舒艺’在里面停留。这条规则是如何确认的呢?还有,如果有路人陪同的话,怪物还会出现吗?”   “最开始的提示是在互助盒里拿到的。至于确认……”公主切面露思索。   一旁高个女生配合地举手:“这事我有发言权。确认是我做的,后面那种情况我也遇到过。”   “嗯?”许冥立刻看了过去。   “说来也巧。”对上她的目光,高个女生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手指划过贴在颈上的纱布,“其实这两件事还算是一起发生的。”   当时她也是好奇,有路人陪同的话,怪物还会不会出现,就特意拖了一个同学陪自己上厕所——根据她们的经验,厕所里的怪物是不会对路人出手的。这也是她想尝试的原因。   然而就在和同学一起进去后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周身半米的范围内,似是一下暗了下来,卫生间里也瞬间空了,方才还在和她说话的同学,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更糟糕的是,她还听到了声音——那怪物从某个角落,一点点钻出的声音。   “……然后呢?”许冥身体微微前倾,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怎么从它眼皮子底下逃掉的?”   “瞧你说的,还眼皮子!”高个女生却忍不住叫起来,“正要待在它眼皮子底下,我哪里还逃得掉。”   “它正式出来前,不是都会有很长一阵前摇……我是说预兆。我就在发现预兆的第一时间,赶紧往门口跑,结果没跑出去,还摔了一跤。好巧不巧,正好摔在那个陪我的同学身上——当然,我那个时候没看到她,但是她能看见我。   “她看我状况不对,就大声叫我,我听到她的声音,一下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正常的卫生间里了。”   只可惜她之后再去摸互助盒子,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再后来,因为不确定能不能脱身,她也没胆子再复刻当时的场景,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高个女生说起这事,犹自有些懊悔。许冥听着,心中却又是一动。   “好的,谢谢解答。”她说着,低头装模作样地又翻了下本子,“那么,另一个问题——”   *   “所以说,我就是这点不明白啊。”   另一边。电影院内。   陆月灵抱起胳膊看着面前的女生,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几乎是同一时间,与远在另一个空间的许冥发出相似的质问:   “你们凭什么确定,那什么互助盒里的情报,就一定是真的呢?” 第五十章   “什么叫……怎么确定啊?”   电影院内, 听着陆月灵的问话,邦妮却是显而易见的一懵。   “都说了呀,没法百分百确定的。因为有的信息就是会漂错地方……”   “不不不, 我指的不是这种。”陆月灵赶紧道,“我是说, 你怎么确定, 那些互助盒里的信息,就一定是出于好心的呢?”   “……”这下, 邦妮更懵了。   而短暂的懵圈之后, 她的神情, 又明显变得有些难看。连带着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你想啊,互助盒这东西,到底是谁设置的呢?能够连接不同世界的神奇玩意, 肯定不是普通人搞的。那没准就是这个怪谈的,呃……”   陆月灵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缓了缓才想起许冥她们曾经提到过的专业用词;“‘域主’设置的呢?”   “……?”邦妮微微挑眉, 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狐疑, 陆月灵则继续道:“如果是‘域主’设计的,那它设计这个图什么?图你们互帮互助提高生存率吗?肯定不是吧。它肯定有它自己的目的。   “说不定啊,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就是为了让你……你们对那个卫生巾互助盒深信不疑,这样在某个时刻,它就可以利用藏在盒子里的信息,轻而易举地将你骗过去, 然后杀掉……”   陆月灵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一旁邦妮却已更加神色不虞。陆月灵也没在乎,自顾自继续道:   “而且, 换个角度来说吧。你怎么知道那些给你传消息的人就一定是好心呢?人互帮互助的前提是利益不冲突。万一有人故意留假消息坑你,你还当真信了,那不是傻乎乎地上去给人坑……”   “……”邦妮深吸口气,克制地出声反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月灵理直气壮,“打个比方,就像你说的,卫生间里的怪物一天只会出现一次,之后哪怕满足条件也不会再出现。那假如有人离开的时间,恰好和怪物出现的时间撞上了呢?”   邦妮:“……”   陆月灵:“如果要逃的只有一个人,那确实没办法,可如果有两个人,那就好办了。只要提前在互助盒里藏假消息,让另一个人提前来到卫生间,被怪物杀掉,那剩下的一个人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她微抬下巴,自我肯定地颔首:“如果是我的话,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看,这种情景下,互助盒就完全靠不住嘛。”   邦妮:“…………”   “不是我说。”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开口,“你这人真的好阴……想好多啊。”   陆月灵:……   陆月灵:“啊?”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就你能想到吗?你以为每次翻消息我都不担心吗?但那能怎么办,除了互助盒我们还能靠什么?我们不是愿意相信,而是只能相信了好吗?   “还有,为什么你一上来就想到这种你死我活的东西啊?人又不是只会考虑自己,你这简直——”   她本来还想再说一遍“阴暗”,想想却还是把话收了回去,只重重呼口气。   “你真该去复习下‘合作’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挑了自己觉得卜太重的一句话,想想又补充一句,“还有‘牺牲’!”   说完,似是意识到什么,她神情忽又一怔,随即赶紧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表。   “要死,差点忘了。我那场电影要开场了。”她抿了抿唇,转身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停住,转身不高兴地看过来:   “这地方的传点是在厕所第三隔间,时间是四点到五点——这是我之前从互助盒里看到的消息,你爱信不信。”   说完再次转头,蹬蹬蹬地走了。   ……剩下陆月灵一个,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干嘛啦这是,好好讨论着,突然发什么火啊。   她摇摇头,同样转过了身,打算再到其他地方探探看。不想尚未走远,又听身后蹬蹬蹬一阵脚步声。   她诧异扭头,正对上邦妮因为一路小跑而微微泛红的脸。   陆月灵:“……”   陆月灵:“呃,你这又是……”   “这个世界的可活动范围除了放映厅就只有外面的候场区,电影看完了不要在放映区停留赶紧去候场区,反之也是电影要开场了就赶紧去不要耽误,不然一定会出事——还有记得留意自己的口袋,里面随时可能有新的电影票出现,累了可以在看电影时睡觉但是千万不要中途跑出来……还有电影放映前的安全宣传片一定记得看里面的内容很重要!”   邦妮一口气叭叭叭地说完,听得陆月灵都替她有些喘不过气。跟着又见她嘴角一撇,又摆出那副不高兴的脸色。   “爱信不信。”她小声嘀咕一句,转身又蹬蹬蹬地跑开。   陆月灵:“……”   “傲娇哦。”她望着邦妮的背影,恍然大悟地一点头。   跟着又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人,这么难相处的性格。”   说完目送着邦妮离开,自己又旋身往后,独自找地方探索起来。   电影放映中途会遇到怪东西——这点之前邦妮有和她说,陆月灵自己也有体会。不过邦妮也有提到,这种因为违反规则而出现的诡异存在,都只会出现一次。一旦避过了对方的第一次袭击,那便算暂时安全。   换言之,陆月灵这会儿其实相对自由。只要能在电影放映结束前回到影厅就行。   不过影院的放映区,除掉影厅之外的空间,其实就那么点大。她又不能无票进入其他影厅。因此在简单探索一番,又去卫生间翻了次互助盒后,陆月灵终究还是又回到了放映厅内。   她摸着黑,小心翼翼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她左边的“同伴”还关切地和她打了招呼。陆月灵随口应了声,坐回椅上,再看右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没记错的话,她的右边,也有坐人的来着。是个带着小包的小女孩。陆月灵出去前,还顺手帮她捡过东西。   然而这会儿,那张椅子却是空的。   思及此处,陆月灵忍不住戳了戳旁边人,顺口问了句。   不想她的“同伴”却是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什么小女孩,你记错了吧。你右边的位置也是我们买的,只是坐那儿的人今天没来……我怎么记得那儿一直都是空着的呢?”   陆月灵:“……”   嗯?   ——同一时间。   另一间影厅内。   邦妮整个人瘫在自己的座位里,犹自觉得有些火大。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什么道理。平心而论,陆月灵并没有说错什么,她所列举的情况甚至都还挺合理。但怎么说呢……   就是听着有点生气。   就好像、好像……某种自己愿意相信、且拼命去相信的东西,被人直接戳破了之后,导致的恼羞成怒。   “真是。那么好看的人,说话怎么就那么不好听。”   邦妮深深吐出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胸口却还是有些憋闷。恰好此时,银幕上正播放着正片开始前的招商广告,吵闹的背景音乐在整个空间内回荡,更听得人烦闷。   邦妮忍不住皱了皱眉,手臂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下。她不解转头,看到坐在旁边的“同伴”将一个瓶子递了过来。   “诶,能帮忙开下吗?我拧不动。”   “?”邦妮狐疑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瓶子。触手的瞬间,却忽然感到有些不对。   等等,这个手感……似乎并不是汽水瓶。   邦妮蓦地一僵。几乎是同一时间,银幕上画面滚动,招商广告播放完毕,又开始放安全宣传片。   只是和现实不同,这里的“安全宣传片”,宣传的并非是消防相关。只见宽阔的屏幕上,一个年轻的老师正对着一群小孩认真教导,不断问话。随着他引导性的提问,孩子们稚嫩的和声一遍遍响起,不断在影厅内回荡:   “发现有人坐在影院角落哭泣怎么办?”“——不要理她!”   “发现有人在包里不断翻找怎么办?”“——不要理她!”   “发现有人递来药瓶让你帮忙开启怎么办?”“——不要理她!”   “没错——影院安全属第一,点滴细节要注意。牢记三个‘不要理’,精神从此很稳定!”   屏幕内,带着完美笑容的年轻老师转身,直直望向银幕外,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遇到上述事件,可千万要记得,赶紧跑哦!”   ……   伴随着年轻老师一个阳光开朗的大拇指,安全宣传短片彻底结束。   电影即将开始。整个厅啪地按下。一秒后,银幕再次亮起,却是红通通的一大片——   铺满的血红底色上,浮满了白色的大字。翻来覆去都是一个词,“快跑”。   邦妮:“……”   银幕很亮。亮到即使是在关灯的情况下,整个影厅内都像是铺满了一层红色的光。   邦妮在这满满的红光中,缓缓垂眸,终于看清,自己手里拿着的,其实是个药瓶。   目光再移向旁边。只见原本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同伴”,此时正一滩烂泥般歪在座位上,眦目欲裂,眼珠通红。用力张大着嘴,似是曾注视着什么令人骇然的东西。   脸色发青,显然早已死了。   “……”邦妮倒吸口气,肺部像是被挤压到极致。顿了半秒,终是克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   另一边,另一间影厅内。   正缩在位上准备打盹的陆月灵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往周围一扫,脸色却是瞬间一变。   ……红了。   整个影厅都红了。银幕里的电影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刺目的红色,影厅内的一切都浸泡在这红光中,像是被泡在了一个盛满血水的鱼缸里。   不仅如此,所有的座位也都空了。原本坐了至少半个厅的人,这会儿全都无声蒸发,只留下成片成片的空荡座位,以及被空荡座位包围的陆月灵。   陆月灵:“……”   “虽然现在说可能有点晚。”她小声呢喃着,轻轻站起了身,“但我其实不是活人哦。早就不新鲜了。”   ……没有人搭理她。   于是陆月灵果断遵循了自己音容宛在的求生欲的指引,转身就往外跑!   所幸影厅的大门并未封死。她没费什么劲就跑了出去。来到走廊,不出意外,看到的也是一个被红光铺满的世界。连带着贴在墙上的海报都不正经起来——无数双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直朝陆月灵所在的方向打量。   陆月灵威胁地瞪了回去,抬头快速辨别起方向,打算先躲去厕所。   不想刚摸到正确的路口,便见另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才能走廊的另一头奔来。   “诶!”认出那人的身份,陆月灵赶紧上前将人扶住,“你没事吧?”   “……”邦妮苍白着一张脸,闻言只是摇头,努力从喉咙间挤出声音,“跑……快跑……”   “什么?”陆月灵蹙眉,披在肩上的头发开始不安分地躁动。邦妮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一阵诡异的摩擦声响起。   另一道身影正在靠近。影子通过走道拐角的灯光,模糊地映在墙壁上。   陆月灵望着那团影子,后背却是一阵发凉,就在此时,邦妮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这个世界的怪谈,是因为急病死在影院的小女孩,我不小心接了她的药……   “快跑,去厕所。红光出来了,她现在没有顾忌,可以随便杀人——”   “问题是去厕所有毛用啊。”   陆月灵盯着那团不断靠近的影子,明明腿肚子还在抖,大脑却是意外得冷静下来。   现在时间才是下午三点,距离传点开启的时间还很远。她们就算进了厕所也跑不掉。   “那、那怎么办?”邦妮努力控制出声音里的颤抖,“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那倒是。”陆月灵说着,眼神微微一沉,跟着便似决定了什么似的,用力从地上扯起邦妮,将她奋力往身后一推。   邦妮:“……?!”   “你去厕所。”陆月灵道,再次抚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我拖住它。”   “可……”邦妮闻言更加惊讶,却被陆月灵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干嘛,不服气啊。”   “我有我的办法,你别在这儿添堵。”   陆月灵说着,刻意让自己的头发当着她面,又动了一下。注意到这点的邦妮骇然一顿,紧跟着用力抿唇,终是点了点头。   “谢谢。抱歉。”她轻声说着,转身又一次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走廊里顿时又只剩下陆月灵一个。她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在看到那东西爬过拐角的瞬间,却终是忍不住噫了一声。   “……救命。”她小声嘀咕一句,右手握住左腕。一直遮挡住手腕的蕾丝,终是被轻轻翻折起来。   露出藏在下面的一串手环。   手环上,丝丝缕缕,像是缠着无数的头发。又或者说,这东西,本就像是用头发编织而成。   “老实说,我其实还不太会用……”   陆月灵喃喃着,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想却又把脚收了回来。   “算了,管它呢。本来就是个死的——”   大不了互撕呗。   *   另一侧。   北湾二中,高一(3)班。   讲台上,不知来历的老师正在煞有介事地讲着数学题;讲台下,顶着“郭舒艺”之名重回课堂的许冥似乎也正听得认真,埋头努力记着笔记。   ……当然,实际在记的东西和数学课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了。   “溺水事故”、“卫生间传点”、“互助盒”、“红色光”……   许冥在草稿纸上简单地罗列着不久前从大小郭那儿了解的关键词,面上再次带上几分沉吟。   默了一会儿,她又在“互助盒”这个词上圈了个圈,不自觉地转了下笔。   不自觉地转了下笔,许冥脑袋里再次冒出那个不久前曾问过大小郭的问题,以及她们给出的答复。   ——“你们凭什么确定,那个互助盒里出现的内容,就一定是正确的?或者说,你们怎么确定,互助盒本身就是可靠的?”   ——对此,大郭的回答是,“其实不确定啊,但有什么办法,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能相信了。”   留着公主切的小郭不像她那么直接,不过表达的意思,其实也差不多:   “这种事情,其实本来也很难保证吧。毕竟有的消息就是会漂错,而且传点信息解读错误这种事,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消息,一定是正确的、可靠的。只能这样了。”   “……”   也就是说,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互助盒”的存在本身,是出于善意的。   而所有“郭舒艺”通过互助盒获得最多的消息,一个是关于如何避开厕所怪物,一个则是关于传点。   那这事就有些意思了。   “之前对怪谈内生态的猜测,都没有将互助盒和传点这两个元素考虑进去。可假如将所有的‘小世界’全部串起来,当做一个完整的怪谈系统来看,所谓的‘逃离’,本质还是在怪物区域内部打转。   “那有没有可能,实际上‘人工湖’、‘互助盒’、‘传点’才是一个体系?依靠‘人工湖怪物’的存在,给郭舒艺们逃离的压迫感,迫使她们寻找传点。这个时候,互助盒的作用和存在感就会凸显……这倒是和符合一些域主的行为模式……   “换一个角度思考,一直使用传点,对郭舒艺们确定没什么影响吗,这会不会也是‘腌制’的一部分?”   许冥默默想着,笔随心动,很快又在草稿纸上整理出了一张新的草图。   【厕所怪物——菟丝子或者域主本尊】   【某个隐藏的存在——域主】   【以人工湖为代表的区域限定怪物——收割手段外加提升传点和互助盒权威的工具】   【互助盒/传点——腌制手段】   这样一捋,似乎更说得通些。   而且这也是目前唯一能顺利代入怪谈常规势力模型的猜测。   嗯……怪谈常规势力模型。   许冥品了下这个词,暗自点了点头。   听着很专业。下次忽悠人可以用上。   视线再次落回草稿纸上,许冥微微抿唇,在这页上面打了一个星号。想了想,又举手报告上厕所,趁着离开教室的工夫,偷偷摸进了楼道内,掏出了那本规则书,以课本作为遮挡,小心翼翼地翻开。   ——目前的疑问很多,猜测也有很多。而想要获得更确定的结论,还是得先去下一个“世界”看看才行。   但问题就在怎么去……大郭小郭她们是打算从图书馆和网络入手,尽可能收集关于那场溺水事故的情报。而许冥相对比较不做人,直接从奔着作弊的方向去思考了。   她的规则书里,还夹有当初顾云舒给她的、来自宏强的规则。手机里也有之前拍摄的蝴蝶大厦的规则照片。   按照之前的经验,从这些规则中提取和时间有关的关键词,并以此建立规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如何让这条规则生效……按照之前的经验,这必然得再用到二重代换,问题是她现在的词库……   脑海中不觉又冒出一堆“救救我”和“杨朵朵”,许冥用力闭眼,努力将这些从脑子里挥开。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又翻到了本子的最后一页。   之前撕下来的两张阅读记录,全都夹在这里了。许冥本只想着尽力试试,看看能不能从里面刨出些能用的词句,不想随手往后一翻,却惊讶地发现规则书内部,不知何时又刷新出了一张新的阅读记录。   这让许冥眼神登时一亮——   然而在细细扫过一眼后,她的眼睛又以比亮起更快的速度,迅速暗了下去。   【全网投票!评点世上十大最可爱的哺乳动物,大熊猫依然高居第一,小熊猫冲进前三,曾经位于第二的它,居然差点掉出前十!】   许冥:“……”   默默将这页一共五百字其中至少三百字在吹各种大熊猫的典型营销号文章撕下,许冥再次闭眼,终于思考起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所以,这到底是哪个二货跟进来了? 第五十一章   另一侧。   某欢腾热闹的游乐场内。   公共卫生间外, 几个身形魁梧的保安正快步赶来,拿着保安棍四下巡视;两个年轻女生则正站在不远处,一脸凝重地跟其中一个保安比划:   “对对, 他刚刚就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大概这么高……穿着兜帽衣服, 帽子拉得很低……”   “嗯嗯是的。”旁边的女生附和地点头, “看着就很变态。”   “而且他还是从女厕里出来的!”另一个女生强调,“出来的时候捂着脸……我们当时还以为是我们的朋友呢, 没想到是个男的, 吓死了!”   “嗯嗯是的!”旁边的女生继续点头附和, “看着就很变态!”   “他的衣服里还有东西在动!”描述的女生神情愈发严肃,“我看到了,就在胸口的位置, 一拱一拱的……而且他脖子上,好像还戴着一个铃铛。”   “就是就是!”同伴附和到都快把头点断,“可变态死了!”   正经男人谁戴那个啊!   “也就是说, 那是个穿兜帽衫的高个男人是吗……好的, 谢谢告知,我们会尽快逮到他的。”   问话的保安队长说着,抬手正了下自己歪掉的帽子,跟着转头再次指挥起队员,组织他们往不同的方向分组巡查;一片喧闹中,无人注意,卫生间旁边的灌木草丛, 却在此时小幅地动了一动。   再过一会儿, 又见草丛一晃。一团红彤彤、胖乎乎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背着一把破旧的折叠伞,四只小短腿迈得飞快,很快就沿着灌木丛下的阴影,一路跑得不见踪影。   唯有还等在公共卫生间门口的两个女生,隐隐听见了一点动静。其中一个转过头来,狐疑地朝着灌木丛的方向看来,旁边的同伴不解地拍她一下:“诶,看什么呢?”   “听到点声音。”那女生道,“好像有猫……”   “正常的啦,这种小型游乐园流浪猫不少的。”同伴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奇怪道,“话说,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   “不知道啊。”那女生摇头,“郭舒艺不是还没出……”   话说到这儿,忽然一顿。   “郭舒艺……”她喃喃着这个词,眼神越发微妙,“这谁啊?”   她与同伴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浮现相同的困惑。片刻后,困惑逐渐散去,二人的眼神,又都变得清澈起来。   跟着就见她们小声商量一阵,手拉手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没再回头看那个卫生间一眼,就好像她们从不曾认识一个叫做“郭舒艺”的人,也不曾为她等在厕所门口一样。   另一边——   那道红色的小小身影越跑越远,终在另一栋建筑后面停了下来。   如果那两个女生此时在场,就会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流浪猫。而是一只小熊猫。   那栋建筑十分高大,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厚重的阴影。那只小熊猫小心地躲在阴影内,用前肢拨开身上系着的带子。   折叠伞掉落在地,很快又展开浮起,兰铎颓丧的身影出现在伞下,表情中犹带着几分懵圈。   ……好怪。   此时此刻,这就是他心里对这个怪谈唯一的评价。   太怪了,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怪谈……   兰铎默默想着,脑海中不觉回忆起方才所经历的一切,终是忍不住一手拍上了额头。   *   兰铎是在大概二十分钟前来到这里的。   准确来说,是在二十分钟前,意识清醒地出现在了卫生间里。   之所以要强调“清醒”,是因为在此之前,他确实还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像是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包裹住,包裹的同时还在拼命往外推……   对此,兰铎无法做出更精准的描述,但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地方,似乎不是很欢迎他来。   他清醒后的一系列事件,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女性卫生间里,万幸那个时候厕所里没什么人。虽然尴尬,但他还是尽可能快速地检查了一下所在的空间,只可惜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   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只有一个卫生巾互助盒。但他试过,没法打开。   没办法,兰铎只好先往外走。结果出门就被两个女生拦住,对方好像还认识他的样子,开口就准备打招呼:   “你终于出来啦,郭舒——”   兰铎:“?”   他正在困惑,却见对方视线在他身上徘徊一番,神情却瞬间变了。   “抱、抱歉。认错人了。”   那两个女生僵硬地说着,手拉着手,赶紧跑开了。   搞得兰铎愈发一头雾水;所有的茫然,在发现那两个女生跑去找了附近的保安,还不断朝他的方向指指点点后,迅速上升成了滴滴作响的危机意识。   于是,出于警觉,他又退回了厕所里——当然,这回是男厕。   然后掏出藏在衣服里的狗崽,把它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又将自己再次藏在阳伞里,让新出炉的小熊猫带着,赶紧翻窗离开。   ……事实证明,他的警觉没有错。就在小熊猫躲进草丛没多久,卫生间附近,便又陆续赶来了好几批保安。   兰铎不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对手。但初来乍到,许冥也还没找到……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   思及此处,兰铎不由又是一阵头大。想了想,又收起了手中打开的阳伞,免得过于引人注意。   反正他所畏惧的,只是真正的太阳。在这种怪谈区域里,倒没那么多讲究。   收完伞,瞥了眼旁边正在用后腿搔耳朵的小熊猫,又不由蹙了蹙眉。   “你能只靠两条腿走路吗?”他试着和小熊猫沟通,边说边拿手比划,“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抱着伞走。”   不然每次都得提前系带子,很麻烦。要再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能及时跑。   “……”回应他的,却是小熊猫无比震惊的眼神。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让这么萌的小熊猫负重前行本就是一种大逆不道吗?   兰铎:“……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到吧?”   这次,小熊猫选择直接给他一个白眼。跟着起身、直立、举高双手,做出一副小熊猫限定的威吓样子。   兰铎只当没看懂,自顾自点了点头:“行,那就是可以。”   安心了。   小熊猫:“……”   不高兴地趴回地上,它又开始没好气地冲兰铎哼哼唧唧——不过似乎是才开始当小熊猫没经验,它嘴里发出的,依旧是小狗崽哼哼唧唧的声音。   兰铎原本正小心观察着远处,听到它的哼唧,脸色却一下严肃起来。   “不,不可以——我再次强调,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对,我知道,这种时候用猫会更便于行动,而且她看到了也肯定喜欢……但还是不行。   “只有猫,绝对不可以。这是原则问题。”   兰铎一脸板正,语气不容置疑。眼看着小熊猫不情不愿地垂下了头,方才收回目光,再次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来往的人群。   ……还是搞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兰铎暗自琢磨着,不觉拧起了眉。   现在的怪谈,地图都很大,这点他以前就知道;但还是头一回遇见,里面有这么多“人”的。   不是指从外部进来的人类,而是单纯在怪谈内活动的虚假路人。他们人数不仅多,行为模式也令人费解……   不杀人。不吓人。兰铎还是第一次在怪谈内见到这样的“路人”。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路人”,让他现在进退维谷。那些保安正在到处搜捕他,万一被抓到,很难说是什么后果;另一方面,他又暂时失去了许冥的线索。   工牌无法提供进一步的指引,小狗也是,明明能闻到味道,却给不出找人的路径。想要找人,估计得通过某些特殊的机制,但他现在活动不便,也没法出去探索尝试……   “麻烦了。”微微闭眼,兰铎轻叹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恰在此时,却听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兰铎感到有什么锋锐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后腰。   兰铎蓦地一僵,本能地想要回头,却又生生忍住。地上,正在□□的小熊猫这才察觉不对,威胁地发出一声咆哮,再次直立而起,冲着兰铎身后的空气举高前爪。   紧跟着,兰铎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是道略有些沙哑的男性嗓音:   “居然还随身带宠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苍耳?还是异化根?   “如果你是想来这里‘觅食’的话,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挑错地方了。”   兰铎:“……”   抵在身后的东西,像是某种利器,即使没有看到,也能感觉到上面缠绕着的凌厉气息。但听男人的问话,却更像个人类。   于是,兰铎略一沉吟,果断有了主意。   “我是……怪谈拆迁办的正式员工。”   他轻声说着,下意识想要去够挂在胸口的工牌,察觉到抵在身后的东西往里压了压,明智地又收回手。   “我胸口有拆迁办的工牌。”他只能道,“你可以检查。”   “……”   身后人一时没有答话。但兰铎能感觉他似乎走动了一下,绕到了自己从侧面。   奇怪的是,他的余光里,并未看到任何的人影。   那人似乎隐身了。   “怪谈拆迁办?”就在此时,又听那人喃喃出声,也不知是在复述兰铎的话,还是在表达疑问。跟着就听他一声轻笑,“看上去还真是。好吧,是我冒犯了。”   话音落下,抵在兰铎身后的利器移开。兰铎狐疑地转头,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不好意思,我用了些小手段,暂时隐去了身形。这个效果还需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失效……话说回来,拆迁办居然也对这个怪谈感兴趣吗?那你们的消息还真够灵通的。”   兰铎:“……”   不知当不当说,但我实际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   “我们主任觉得有来看看的必要。她觉得这里不同寻常。”略一思索,兰铎斟酌地开口。   “主任?”男子的声音又是一顿,“姓许的那位?”   “……嗯。”   兰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脑袋里却已经开始疯狂冒问号。   所以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拆迁办也好、许主任也好,好像都变得很有名了?   等一下,既然知道这些的话……   兰铎回忆起许冥曾向他描述的、关于蝴蝶大厦的经历,内心隐约有了猜测。   就在此时,却听见那个男的“唔”了一声,再次沉吟地开口:   “不过看样子,你们对这个怪谈的了解有限啊。居然让你就这样进来了……我刚才看到很多保安在往卫生间的方向赶,应该就是去抓你的吧?”   “嗯。”兰铎定下心神,再次点头,想了想,又找补道,“我对这个地方,其实并不了解……我只是来打辅助的。”   “只是进来时,和同伴失散了。相关资料,都在我同事手里,我没有办法。”   “相关资料?”男人语气微微上扬,像是对这个词起了兴趣。顿了会儿,方听他再次开口:   “失散的话,说明你的同事应该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你在这里是找不到她的。”   “是吗?感谢告知。”兰铎微微颔首,“那请问,你知道我该怎样才能进入另一个‘世界’吗?”   “知道倒是知道。但就你现在这样,绝无可能。”男人语气笃定。   兰铎:“……?”   “在这个怪谈区域,只有被当作‘郭舒艺’的人,才能够自由活动,搜集情报。然而一旦身上出现与‘郭舒艺’明显不符之处,就会被当作入侵者提防、驱逐,甚至是猎食。就像你刚才那样。”   随着男人的话语,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忽然浮现出了些许轮廓。兰铎警觉地望去,旁边响起男子继续解释的声音:   “换言之,一切的基础,就是要先得到他们的承认,拥有‘扮演’郭舒艺的机会。如果无法做到,一切就只是徒劳,哪怕你是异化根,能力也大概率无法发挥……”   说到这里,出现在空气中的轮廓已越来越清晰。魁梧的身形如同浮出海面的岛屿,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兰铎面前——   双马尾、三白眼、络腮胡、方下巴、很长的长裙。   裙子到小腿的位置,低头可以看见健壮的小腿肌肉。宽阔的胸肌,将裙子都绷得死紧。   “因此,适当的伪装是必要的。”男人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兰铎:……   适当。他说适当。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大力除草,田毅亮。兰先生是吧,幸会。   “抱歉刚才太过冲动,做了些不礼貌的举动。作为补偿,兰先生的伪装工作,就由我来帮忙吧。”   田毅亮说着,后退两步,抱起胳膊,开始认真打量起兰铎的身材。片刻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可以,应该穿得下。兰先生,我这边还有一些备用的假发和裙子,你要不先挑一些?粉红的,怎样,喜欢吗?”   兰铎:“…………”   兰铎没有说话。   兰铎只是慢慢眨了眨眼,又慢慢举起了手中的折叠伞,啪地一下,将它打开。   然后又啪地一下,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了伞里。   最后又是啪的一声,自动合拢的折叠伞滚落在地。   伞面收得紧紧的,像是一朵自闭的荷花。   *   与此同时。   北湾二中。图书馆内。   下午的课程已经结束。许冥这会儿正理直气壮地占着图书馆的电脑,在键盘上运指如飞。   伴随着一次回车键,屏幕上再次刷出大量的新词条。许冥拖着鼠标将它们快速浏览一遍,忍不住皱起了眉。   “关于那次溺水事故,能查到的报道很少啊。”她喃喃着,不死心地再次更换起搜索关键词。   大郭坐在她的旁边,正在翻图书馆里收藏的旧报纸,闻言却是见怪不怪地耸耸肩。   “所以才说,想要在本世界找线索破解很难啊。我和小郭今天能翘的课都翘了,一直在图书馆里找,也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这也是为何,这会儿小郭不在这儿——她觉得通过报道找线索实在不靠谱,所以决定换个方式,这会儿正在千方百计地打听学校里有那些年纪较大的老师和校工,决定从他们那儿入手。   “同一个网站的报道,关于其他的事故,记述就很详尽,唯有关于这个溺水的,三两行就带过。这确定不是刻意加难度?”许冥叹气,“对了,如果从郭舒艺本身的案子入手呢?有没有会有线索?”   毕竟现在看来,这个怪谈和郭舒艺的那起旧案,肯定是有关系的。   不想旁边的大郭闻言,却是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郭舒艺的案子?”大郭轻声开口,语气里是真情实感的困惑,“什么案子?”   “……”许冥滑动鼠标的动作一顿。   “就是……两年前的城南连环杀人案啊。”她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旁边人,“这案子告破的时候传播还挺广的……”   “是吗?”大郭却是皱了皱眉,“不会吧,我就是城南人啊,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许冥:“……”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缓缓收回目光,许冥果断选择放弃了这个话题,内心的疑问却又多了一层。   城南的案子是在两年前发生的。凶手被抓和行刑则都是今年的事。而按大郭和小郭的说法,她俩进入这个怪谈区域,应该也没有多久。哪怕是按怪谈区域内的时间流速来算,最多的小郭也才半个月不到。大郭时间更短。   这么重要的新闻,真就一点印象没有?   还是说,某种东西干扰了她的记忆,让她遗忘了相关的记忆……如果是的话,那影响她的又是什么?   她们不记得,但自己记得。有什么是她们已经接触过,但自己尚未接触,又或者接触比较浅的……   许冥默默想着,脑中渐渐浮出几分猜测。就在此时,却听图书馆内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跟着是图书馆老师警告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急了,下次一定注意,老师对不起哈——”   小郭的声音匆匆响起,跟着便见她抬头一番张望,快步赶到了许冥和大郭旁边。   “快快,跟我去趟卫生……不不,是医务室。”   她急促地说着,看上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许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利落地抬手开始关机,旁边大郭不解出声:   “怎么了,这么急?”   “又、又有新的郭舒艺出现了……”小郭还在努力顺气,“我刚刚路过二楼听到的。她一出现,就昏倒在了二楼卫生间里。正好有人在里面,吓了一跳,赶紧叫了老师,给抬到医务室去了……”   “新来的?”许冥稍一蹙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不会是穿着lo裙的吧?”   “啊?我不知道啊。我没见到她……”小郭愣了下,跟着拧眉,“那这样的话,还得给她先拿套校服。lo裙这个,太容易露馅了。”   她说着,转身又往外跑。许冥试着叫人没叫住,与仍坐在位上的大郭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俩先去医务室?”她站起身,顺口问道。   大郭想了想,果断点了点头。   *   大郭借来的报纸是图书馆的私藏,不能带走。走流程归还时花了点时间,以至于许冥她们赶到医务室时,已经是十分钟后。   恰好回自己寝室拿校服的小郭也在此时赶到。三人一合计,索性便一起进去了。   令许冥心情颇有些复杂的是,躺在医务室床上的那个,还真是陆月灵。   她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手臂上还有不少划伤和淤伤。神奇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医务室给她的诊断居然是低血糖,就那样让她在床上躺着。   这样看来,这个世界的路人,其实也没那么正常。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往后看了眼。确认医务老师正忙着应付小郭的问话,方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   “诶。”她轻轻晃着陆月灵的肩膀,压低声音,“陆月灵,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陆月灵?”   陆月灵脸色泛着青,一点回应也无。许冥眉头皱得更紧,一旁好奇围观的大郭忍不住惊讶出声:   “那个,许同学,你这个朋友……她胸口好像不动诶。   “该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她有些害怕地说完后半句,说得自己都胆战心惊。不想话音刚落,却见方才连胸口起伏都没有的人,霍然睁开双眼——   跟着腾地坐了起来!   “唔!”大郭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叫,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另一边,医务老师也听到了动静,帘子外面传来了起身的动静,听得大郭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还好,小郭的问话声及时响起。又将医务老师,一点点拖回了座位上。   “……”大郭悬起的心脏,这才稍稍放下了一部分。   许冥这会儿则已坐到了床边,伸手扶在陆月灵的肩上,半是担忧半是谨慎地打量一阵,见对方始终绷着面容一言不发,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开口:“诶,陆月灵?你到底……”   话未说完,就见陆月灵猛地抬起一手,做出制止的姿势。   看得许冥眉心又是一跳。下一秒,却见对方将手一翻,又按到了自己嘴上,腮帮痛苦地鼓起——   再下一秒,就见陆月灵突然扑向床边,哕地张口,用力呕出一滩东西。   ……那是一团头发。   很大一团。陆月灵吐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吐干净。   “靠。”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开口说话,爆粗时倒是还挺有力气,“憋死我了,可算活过来了。”   “……”旁边的大郭都看傻了。缓了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许……许同学。”她缓缓转向许冥,喊的是之前几人约定好的称呼,但很明显,喊出“同学”二字时多了不少迟疑,“你的同事……还蛮厉害的。”   许冥:“……”   “嗯,大概吧。”她含糊应了一句,很快便又靠了过去,三言两语给陆月灵交代了下当前的情况,跟着便问起她那边的状况。   所幸陆月灵这会儿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没多久,她那边的情况便也大致交代完毕——   在听到陆月灵独自留下对抗苏醒的怪谈boss时,旁边围观的大郭明显露出愕然的神情,那些许愕然,很快又转为了惊叹;听到最后陆月灵愣是拼着一口气冲进了卫生间,踩着点和邦妮一起离开后,又转而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   连带着看向地上那些被吐出的头发时,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所以,这些都是那个怪物搞的?”大郭动容道,“它把这些塞进了你的嘴里……”   “啊?不是啊。”陆月灵正在拿水漱口,听完却露出奇怪的神情,“这些头发是我自己的好吧。”   大郭:“……”   嗯?   “就那个怪物,它喜欢往人嘴里塞药,你知道吧。”陆月灵说起这事,犹有些心有余悸,“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药……反正我觉得是不能老实吞下去的东西。”   “所以我就琢磨着,那我给自己嘴里塞点东西,让它不能喂进去,不就完事了吗?”   她说着,理直气壮地往旁边一指:“所以我就先给自己喂了一团头发。”   别说。真的有效。   “……”大郭听完,却是再次傻了。   事实上,不仅她傻,许冥听完也有点傻。   为了避免被敌人噎死的结局,我决定提前噎死我自己——这居然也算个办法吗?   ……好吧。看着眼前逐渐恢复过来的陆月灵,许冥默默在心里纠正了自己。   这确实算个办法。   就在此时,却见陆月灵四下环顾一圈,又低低咦了一声。   “说起来,邦妮呢?”许冥听她奇怪地问道,“她和我是一起传出来的……她没有在这里吗?” 第五十二章   “邦妮……确定没见到吗?”   医务室里, 陆月灵还在认真给许冥她们描述邦妮的样子:   “就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眼睛挺大,话很多很多, 说起来话有点自顾自的……嗯,还有点傲娇。”   旁边认真听着甚至还在做记录的许冥:“……”   虽然这样问有点不合时宜, 但你说的那个朋友, 确定不是你自己?   “哦对,她还有戴一串幸运珠……”所幸另一边, 还在仔细回忆的陆月灵并未察觉她微妙的眼神, 只自顾自地描述着, 描述完毕,深吐口气,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地看了过来:   “所以你们到底看没看到啊?”   “嗯……至少目前没有。也没听到什么相关消息。”许冥想了想, 说了实话,“等等我回去会再仔细找找。你是被老师送来医务室的,她可能在你昏迷的时候出去求助了也说不定。”   当然, 也有可能是看到互助盒里的提示后, 选择抛下昏迷的陆月灵,独自先离开……不过这种猜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而且结合陆月灵之前的描述,许冥也不觉得对方会是那样的人。   “你也不用太担心啦。”一旁的大郭丝滑地加入了对话,抬手似想要拍拍陆月灵的肩膀,在快要碰到她头发时,又敬畏地收回了手,转而道, “在这种地方, 同一时间进传点,却被传到不同的空间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她去的那个世界, 反而比这里安全呢。”   “……”陆月灵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谁担心啊,我只是怕她承受能力太差。我进传点的时候样子还蛮狂野的,万一把人吓傻就不好了。”   大郭:“……”   如果你是说那哕出来的一滩头发的话,确实是蛮狂野的。   不管怎样,听了大郭的话,陆月灵看着总算稍稍安心了些。倒是大郭,琢磨了一下,又有些好奇地开口:“话说回来,幸运珠是什么?佛珠吗?”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陆月灵听着,却是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   “不是啊,就一种首饰。水晶犀牛家去年推出的一种手串,主打一个自由搭配和个性化,还挺流行的……”   “水晶犀牛?”不想大郭听了,反而更加惊讶,“不会吧?我是它们品牌的老粉了,什么时候推出这东西的,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就去年呀。”陆月灵道,“它们家之前不是爆出过一次设计抄袭,从那之后销量和口碑一直不好。全靠去年推出的幸运珠,才一下又翻红……”   “等等。”大郭更糊涂了,“它们还抄袭了?啥时候的事?它们不是一直主打原创的吗?”   “蛮久之前了呀,我今年大四……那差不多是在大二时候爆出来的。”陆月灵仔细回忆,“挺可惜的,我特别喜欢它们的粉天鹅系列,结果粘上这种事。”   “不会吧。”大郭看上去仍是难以置信,一脸感叹地抱起胳膊,“我脑子可能出问题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完全没有记忆……顺便说一句,我也超喜欢粉天鹅,整个系列我都有。”   “是吧,这系列就是它们家的巅峰!”   旁边默默听着的许冥:“……”   我在意的是,你们两个富婆,居然买得起水晶犀牛。   不,等等,还有个戴着幸运珠的邦妮……很好,三个富婆。   “行了行了,我们可以先把珠宝的事放在一边吗?”眼看着另外两人逐渐开始同担认亲,甚至有了相见恨晚的趋势,许冥不得不赶紧开口,打断了两个富婆的讨论,想了想,又转向陆月灵。   “先说回邦妮。如果你真的担心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反正所有的互助盒都是互通的,你干脆写张问平安的纸条放进去,保险起见,还可以请求看到的人再帮你手抄复刻下……”   搞不好其中哪张,就被邦妮本妮看到了呢?   再让邦妮本妮如法炮制,借助其他人的好心和一点运气……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完成一次远程通讯的。   不想陆月灵听完,却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古代爱情故事吗,还千里传书的那种。”她不客气地吐槽出声,旋即再次叹了口气,“算啦,谢谢你还帮我想法子。不折腾了,反正有机会总能再遇上的。”   说完,又抬起眼眸,目光快速地扫过面前两人:“更大的问题还是在我们这边吧。听你们的意思,现在那什么传点时间,还是一点线索没有是吗?”   “不仅如此,而且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一个‘路人’……所以我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也不是很多。”   许冥揉了揉额角,据实以告:“我们正在试图从溺水事故的报道上着手,但现在一点进展没有。”   “溺水事故……”陆月灵再次抿唇,几秒后,忽然轻轻“诶”了一声。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件事诶。”她兀地坐直身体,“我之前在电影院里,不是被强迫看电影吗?”   “我看的那部片子,就是关于水鬼复仇的!”   重点是,那片子的背景也是在学校里,最开始失足落水的也是一个女生……这不是全对上了?   医务室内另外两人,闻言亦是齐齐一怔,随即脸上皆带上了几分欣喜——许冥还好,只是眼睛变亮了一些;大郭则有些没控制住,直接激动地叫出了声。   这声音直接引起了外面医务老师的注意。这次小郭没拦住,帘子被老师唰地拉开;还好许冥在忽悠人方面已经极其富有经验,只说是同学苏醒导致大郭太过激动,轻而易举就将这事敷衍了过去。   那医务老师倒也负责,见陆月灵醒来,还过来煞有介事地给她检查一番,好险没看到她吐在地上的头发;许冥又借口说“郭舒艺”仍有些不适,为陆月灵争取到了继续在床上躺尸的机会,随即便在帘子被再次拉上的刹那,火速转了过去。   “然后呢?”没等陆月灵反应过来,许冥便无缝接上了之前的对话,“关于你看的那部电影,你还记得多少?能完整复述一遍吗?”   ——大郭和小郭曾说过,关于传点的信息,不仅可以在本世界内进行破解,也可以通过其他世界的相关内容获得线索;而陆月灵所看的那部电影,很可能就在这个“相关内容”之列。   “……”然而陆月灵听了她的问话,表情却突然带上了几分尴尬。   “那个电影……怪吓人的。所以我没怎么仔细看。”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陆月灵语气难得透出几分心虚,“毕竟那时候,也不知道它有用嘛……”   她中途甚至还溜出去了一会儿,最后因为红光突然出现,也没能完全看完。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印象深刻的,也就开头一段剧情了。   ……印象深刻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开场时连着几个受害人都是在男澡堂遇害,这电影拍得又挺真实,朝气蓬勃的年轻躯体加上直白的恐怖画面,两个极端、双重刺激,想印象不深都难。   “等等。”   许冥听着她有些抽象的描述,却似意识到什么,深深皱起了眉:“你刚才说,澡堂?”   “对啊。”陆月灵点头,开始认真回忆,“第一个受害人是住校生,回寝室的时候路过人工湖,看到有女生在水里求救,就赶紧跑了过去,结果到了水边却发现,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就先回了寝室,谁想洗澡的时候,却发现莲蓬头里流出来的,都是带着水草和腥味儿的泥水……”   “停。你稍微等等。”   许冥说着,又转向旁边的大郭,神情愈发严肃:“我记得你们说过,最开始死的那个学生,就是死在澡堂里?”   “……嗯。”大郭听着陆月灵的描述,这会儿表情也有些复杂,甚至有些头皮发麻,“而且他就是死在宿舍楼自带的小澡堂里的。”   “……”这话一出,连陆月灵也意识到不对了。   “那个,我记得电影里,他之所以回去的比较晚,是因为当天在做值日。”默了一下,陆月灵确认般地再次开口,“他的寝室是二楼,206。”   大郭的脸色,登时更难看了。   “我去,全对上了……”她低声说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往上方扫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这样就能找出某个可能存在的摄像头。   紧跟着,又见她快速转向陆月灵:“等一下,你刚才说,好几个受害人都死在澡堂,那接下去的两个到底是……”   “是第一个受害人的室友。”陆月灵小声道,“在第一个受害人出现后,学校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寝室,而且要求他们每次都要在老师陪同下进入公共澡堂。他们就依言照办,一直到两天后,学校田径队恢复训练……”   “田径队?”许冥因为这个名词而再次皱眉。没记错的话,她刚才来医务室时,确实有看到操场上有人训练。   相比起她,大郭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那个男生出事的时间就在两天前。”她以比陆月灵更小的声音说道,语气也明显变得不稳,“而且这阵子操场修缮,田径队一直没有训练。直到今天,操场重新开放……”   “要死。”许冥听到这儿,终也有些稳不住了,然而她只低低骂了一声,表情上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   “所以,接下去两人出事的时间是……?”她看了眼医务室内的挂钟,不由加快了语速。   “在田径队训练完后,具体时间我不知道。”陆月灵咽了口唾沫,“负责监督的老师不在,他俩就一起进了田径队专用的浴室……”   意思是还一折折俩,一死一送?   许冥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下意识又看了眼时钟。大郭也跟着看了眼,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完了。”她忍不住道,“田径队一般训练到晚上七点,现在已经快要五点……我们的时间就剩两个小时了!”   一旦那人工湖里那个怪物杀满三个路人,就会直接进入红色光,到那时,她们就真的一点机会没有了!   谁想陆月灵听到这话,却是瞪大了眼。   “七点?不可能。”她不假思索,“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但我记得电影里他们进澡堂的时候,太阳都还没下山……”   “你确定?”许冥起身看了眼窗外,面上更添几分凝重,“现在晚霞已经出来了。”   “田径队有时确实可以早退。”大郭喃喃着,越发绷不住了,“这样说起来,我们剩下的时间岂不是连两个小时都没有?”   “自信点。可能连十分钟都没。”许冥用力抿了下唇角,略一思索,忽然开口,“话说那澡堂在哪儿?”   大郭:“……啊?”   “我说田径队的澡堂。”   许冥说着,人已经快步走回了床边,三两下就收拾完东西,将包甩到了肩上:“是在操场边上吗?”   “对。就是操场东边那栋小房子,那是他们的休息室……”大郭本能地回答着,越说却越觉得不对,“等等,你不会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许冥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死满三个人会进红色光。既然如此,让它别死满不就好了。”   至少别在这时候死。能争取一点时间是一点。   “也是……可你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把浴室的水给他们断了……”而且这边要跑到操场要好远啊!   “浴室的水没法断。让他们不洗澡还不简单吗?”   许冥说着,人已经走到帘子边上。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看向陆月灵。   “关于那部电影,你还是再好好回忆下。重点回忆和数字有关的,能想起多少是多少,不要局限在内容,像电影开场散场时间之类的也可以记一下……尽快整理出来。”   说完,一掀帘子,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   帘外传来急促离开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医务老师不解的询问与小郭的应付;帘子里面,余下的两人,兀自面面相觑。   “她……我是说您同事,她到底想干嘛?”又过片刻,方听大郭迟疑地开口,语气中犹带着几分恍惚,“总不会是打算在浴室门口贴封条吧?”   能见效才是有鬼了啊。   “……”回应她的,却只有陆月灵同样恍惚的摇头。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   另一头。   游乐场内。依旧人声鼎沸。   无人在意某栋建筑后面传来的古怪动静。就像无人在意片刻后,从那后面走出的两道古怪人影一样。   “怎样,还可以吧?”   田毅亮转头打量着旁边的兰铎,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骄傲:“我就知道,比起粉色,淡黄色的裙子更适合你。”   兰铎:“……”谢谢,其实我还是喜欢粉色。   有些别扭地拂开垂下的卷曲假发,兰铎不知第几次在心里暗叹口气。   虽说因为实在没法,最终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换装提议,但真正穿上后,还是挺奇怪的。尤其是脸上……   “我感觉这块有点黏黏的。”他伸手摸了摸脸,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涂得太厚了?”   “?是吗?那应该是散粉没上好。”田毅亮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散粉盒,打开非常熟练地往兰铎脸上扑了几下,旋即收好,全程面不改色。   甚至面对兰铎震惊的眼神,他还颇为自在地耸了耸肩。   “别一副看变态的眼神看我。我的畸变特性是‘骗子’,化妆是必须掌握的生存技巧。”   兰铎:“……”   行吧,那倒是能解释了。   “骗子”需要靠伪装打入怪物的内部,而化妆,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最灵活又最方便的伪装方式。   ……话虽如此,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上全套吧?   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脸,兰铎只能暗自祈祷,见到许冥时,对方不会笑得太大声……   “好了。”田毅亮向四周一望,大方地摊了摊手,“看,就像我说的,这下没人来逮你了。”   “嗯。”兰铎低低应了一声,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小熊猫——这崽子暂时没地方放,兰铎又不太想让它当着陌生人的面变换模样。索性伪装成玩偶,抱在了怀里。   想了想,他还是朝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田毅亮只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提示了一下可以去卫生巾互助盒找离开的线索,说完就转过了身,看上去似是打算就此分道扬镳;兰铎望着他的背影,略一沉吟,却又快步追了上去。   “抱歉。”他提着裙摆赶上田毅亮,对上对方探询的目光,微微张嘴,话语却又一时堵住——   倒不是不知说什么……准确来说,是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他追上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对方明摆着是业内人,而且在这儿又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凭他对这些“业内人”的理解,对方说不定还早在进来前就已经掌握了部分情报……   虽然不知道许冥的情况如何,但既然遇上了,总该设法从对方嘴里打听出些什么。之后和许冥汇合,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   ……问题是,想得到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正如此刻,明明脑袋里已经盘算得很好,但真正要开口了,大脑却又一片空白。   但总不能就这样傻站着……先说点什么?可我该说什么?话说许冥这种时候,一般会怎么做?   兰铎默默想着,本能地想去摸摸脖颈上的铃铛,却又生生忍住;又过几秒,才总算憋出一句不算太离谱的问话:   “说起来,田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怪谈拆迁办的?   “抱歉,因为我们单位向来很低调……所以我对这事,真的有些好奇。” 第五十三章   我……这个问题, 是不是挑得不太好?   游乐场内。面对着对面沉默以对的田毅亮,兰铎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神奇的是,没过多久, 田毅亮还真开口回答了:“安心园艺。”   兰铎:“……?”   “我们单位和安心园艺虽然理念不合,但我私底下, 和他们的一些外勤人员关系不错。”田毅亮摸了下胡子, 坦率道,“你知道方雪晴吗?她和我在一个群里。”   兰铎:“……”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   还好许冥之前有和他说过在蝴蝶大厦的事, 兰铎又总会习惯性地把她说的每句话都记得很牢, 因此一听这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故作镇定地接口:“原来如此, 是蝴蝶大厦那回啊。”   “嗯。不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聊八卦玩。”田毅亮道,“我们这些外勤, 经常会在小群里共享已知怪谈的情况。她说蝴蝶大厦目前处在较为安全的阶段, 我出于好奇,就多问了几句,因此知晓了你们单位的存在……”   “不得不说,你们单位实在很有意思。名不见经传,但哪怕一个实习生,都搞得一个怪谈天翻地覆,扭转乾坤。令人很难不在意。”田毅亮说着, 忍不住瞟了兰铎一眼, “而且听说你们单位的新人培训很逆天啊,听说你们有专门的域主交涉培训?”   兰铎:“……”   嗯……什么培训?   而且没记错的话, 我之所以开这个话头,是为了从他嘴里问情报吧?为什么现在这架势……倒像是他在打听一样?   “对业务员的培训会比较严格,我只是个打手,了解没那么深。”稍一迟疑,兰铎选择了平稳一点的回应方式,想了想,又补充道,“业务员的培养都由我们主任负责。有她在,业务员的素质就不会差。”   “哦……那位许主任。”田毅亮微微点头,“雪晴也提过她。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因为雪晴也是听的别人转述,所以我对其中的真实性,一直有些怀疑……”   “不是据说,她就是很厉害。”没等他说完,兰铎便下意识开口。对上田毅亮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急了,登时又有些愣住,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补了一句,“等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根本就没什么怀疑的必要。”   “……哦。这样。”田毅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终于收回,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去,“那我就先期待一下了。”   兰铎见他开始移动,当即试着跟了上去。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正琢磨着该如何从他口中继续挖关于这个怪谈的信息,却又听他淡淡道。   “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异常存在,评判人类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而且往往更加严苛。从你这儿都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看来她确实是个出色的人。”   “……”兰铎前行的脚步又是一顿。   注意到他的变化,田毅亮脚步亦跟着停下,随即反应过来:“啊,抱歉,你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不好意思,我没有太多这方面的交流经验……而且我也还没搞清,你到底是哪种,所以不太清楚该怎么称呼……”   携带根的死人,还是异化根?似乎都有可能。   “没事。”兰铎默了下,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太习惯。很少听到别人这样叫我。”   至于田毅亮那个不着痕迹的提问,他果断放到了一边,没有作答。只在片刻的静默后,再次开口:   “说起来,我之前就有些在意了。   “你刚见我的时候,也有问类似的问题吧?苍耳,还是异化根。”   兰铎说着,微微蹙起了眉:“人类会对异化根抱有警惕,这我很理解。因为有的,确实会吃人。可苍耳,为什么也……”   “为什么也会成为警惕的对象?”田毅亮耸耸肩,随口接上,见兰铎没有反驳的意思,又是一笑,边说话,边继续往前走去:   “看你这样子,你应该是知道‘苍耳’的意思的,对吧?”   “……”回应他的,是兰铎略显迟疑的点头。   确实听说过,从许冥那里。   简单来说,“苍耳”就是知道自己已死,却还在四处活动,甚至主动进入怪谈的死人。与之相对的则是“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死去的事实,稀里糊涂进入怪谈的死人。   “问题不就在这儿了?什么情况下,一个意识清醒的死人,会主动进入怪谈呢?”田毅亮道。   说完,却不等兰铎回答,自顾自给出了回答:“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自己持有根,它需要给根升级。要么,就是它和其它存在建立了绑定关系,比如某个异化根,或者是进入的怪谈本身……   “你知道为什么这种存在会被称作苍耳吗?因为这种事是确实发生过的——死在怪谈中的人,和怪谈的域主达成协议,离开后协助传播,并设法将其他的死人或活人带回来……熟悉吧?其实在民俗里,像这种死人,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伥鬼。   “更糟糕的是,因为知道自己已死,所以他们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不是活人的事实,在生存机会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大概率会选择牺牲活人,以保证自己的存续机会……”   田毅亮说到这儿,轻轻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什么不论是大力除草还是安心园艺,都不会姑息苍耳的理由。”   当然,在具体的行动方针上,两个单位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安心园艺不介意帮助同样误入怪谈区域的蒲公英,而哪怕是对苍耳,在掌握他们切实作恶的证据前,也往往不会主动攻击下手,只是尽可能地提防。   “可在‘大力除草’看来,蒲公英和苍耳其实并无太大区别。”田毅亮幽幽道,“在对待方式上,也没必要有太大的区分。毕竟,最适合的处理方式,从来都只有一种。”   兰铎唇角微动,眉头不觉拧得更深:“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死如灯灭。”田毅亮却是毫不犹豫,“‘死人’本就是失序的产物,很多时候,让他们解脱的唯一方式,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把他们消灭。”   说到这儿,似是意识到什么。他微垂下眼,视线扫过面露不虞的兰铎:“看来兰先生你好像并不认同我的话。”   “……”兰铎唇角再次抽动,默了一会儿,方低声开口,“我有同事,就是死人。按你们的标准,她们都是苍耳。”   “哦,抱歉。”田毅亮明显一愣,随即立刻道,“那确实是我冒……”   “而且,我们许主任还说过。”兰铎继续道,音量不觉提高些许,以至于声音里的破损和沙哑都变得更加明显,“有的灵魂,哪怕是死了,都是闪闪发光的。它们会像小小的星星一样,给迷路的人指引。我不觉得这样的灵魂都被消灭的必要。”   “……”这回,沉默的却是田毅亮了。   又过一会儿,方听他叹息般轻轻出声:“小星星啊……”   “很可爱的比喻。我也不否认,有些灵魂,比如胡杨,确实令人钦佩。   “但你必须知道的是,世上所有发光的东西,哪怕是星星,也终有毁灭的一日。”   田毅亮说着,脚步微微加快,说话的声音却依旧稳稳当当,随着风不断传进兰铎的耳朵里:   “那你知道,它们是如何毁灭的吗?   “好一点的,会自己悄无声息地湮灭消失,随着时间忘记一切,只剩一点无知无识的残影;有的却会在熄灭前,自己先陷入进一步的失序,进而混乱、疯狂——   “最终就像颗快要死去的恒星那样,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扩散,将周围的一切都卷进去,让更多的‘有序’,都陷入混乱之中,搞不好最后,还会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收尾……”   田毅亮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冷静地看向兰铎。   “前者,是一个灵魂的悲剧。而后者,则是一场更惨烈的,甚至会累及无辜的悲剧。与其等待这些悲剧发生,将它们用另一种方式及早制止,不是更好吗?”   兰铎:“……”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默然片刻,他轻声开口,顺手将怀里开始面露凶光的小熊猫按了回去,“但我还是不觉得你说得是对的。”   “无所谓。求同存异么。”   田毅亮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只朝前抬了抬下巴,示意兰铎往前看去:“那个话题就先放放吧。相比起来,你要不先看看这个?似乎有些价值的样子。”   兰铎:……?   他顺着田毅亮的指引往前看去,这才发现,在两人几步之外的路口处,正竖着一张写满了字的金属牌子。   兰铎微微蹙眉,快步上前,整齐排列的字迹,顿时印入眼帘:   【独角兽游乐园·游客游玩须知:   【尊敬的游客,欢迎来到独角兽游乐园。为了保证您的安全体验,特做以下规定,希望您能认真阅读并遵守:   【1. 本园非常重视游客的安全问题,为此聘有专业的保安团队。无论您遇到什么情况,都可去向保安求助。   【2. 无论您在园内任何地点,都请确保视野范围内至少有一名保安存在。如果没有,请立刻离开当前地点。   【3. 正常人类有两只眼睛。穿着布偶装的人类有四只眼睛。牵着气球且穿着布偶装的人类有五只乃至更多的眼睛。如果你有被注视的感觉,请立刻回头,找到所有正在窥视你的眼睛。如果半分钟内找不到,请赶紧去向保安求助。   【4. 小心蜜蜂。它们会蜇人并向你的身体内注射毒液。一旦发生类似情况,请赶紧去向保安求助。   【5. 在本园游玩时,您的眼前可能会出现突如其来的黑暗或眩光。若发生类似情况,请赶紧去向保安求助。   【6. 多数情况下,保安是可靠的,除非他们有意遮挡面部。若发现类似情况,请迅速去找其他保安并告知。   【7. 若保安应对上述状况时,出动人数不足两人。请赶紧拦住他们,再次描述你所见到的状况。直到他们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为止。   【8. 如果发现园内布偶有流血泪、脖颈处渗血的状况,请不要害怕。这不是值得害怕的事情。请抱抱它。   【9.若发现有人在园内狂奔并大声呼救,不要理她。   【10.若发现有人晕倒在地,不要理她。   【11.若在园中发现有封闭的行李箱或柜子,且其中不断传出敲打的声音,不要理她。   【请严格遵守上述规则,否则导致的一切意外后果,本园将概不负责。   【祝您在独角兽游乐园,度过安全美好的一天!】   “……”   “果然啊。”   就在兰铎还在细细研读规则时,旁边的田毅亮已经发出一声感慨。   跟着便见他掏出一个移动设备,熟练地对着金属牌拍了张照片,边调整边继续喃喃出声: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作为‘核心’之一的游乐园,其中的规则和非核心地区有着明显区别。”   “非核心地区?”兰铎下意识问了一句。   “就是学校、电影院之类的。”田毅亮低头修着照片,随口道,“等你遇到就会发现了。”   他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听得兰铎也越发云里雾里。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那块金属牌,看了片刻,又不由奇怪出声:   “有点怪啊。”   “嗯?”田毅亮微微抬眸。   “第七条。”兰铎道,“为什么,还要强调提醒保安多带人?”   类似的规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还有布偶装渗血那一条……他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就是很怪。   莫名有种带了个人情绪的感觉。   “估计是受域主的记忆影响吧。”田毅亮却似毫不意外,“当初的案子里,有一个女孩就是在游乐场失踪的。而且那个案子,也是唯一牵扯到其他人的——有个保安当时发现了不对劲,有过去救人。但因为只有一个人,被反杀了。尸体被塞进了布偶装里,直到几个小时后才被人发现。”   ……域主。   兰铎迅速捕捉到这一关键词,以及紧随其后的“案子”二字。   ……等等,案子?游乐场?   兰铎愣了下,这才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在他刚来到这个地方时,那两个女生曾经想叫他另一个名字。而田毅亮也曾提到,想要在这个世界安稳行动,就必须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   郭舒艺。   “那起连环杀人案?”兰铎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案子是这个?”   不想这话一出,田毅亮反而惊讶地看了过来:“不然你以为我在说哪个?”   兰铎:……   不知怎么回事。莫名有种给拆迁办丢了脸的感觉。   兰铎再次静默。顿了几秒,方小声给自己找了句补:“我一般……只负责当打手。资料都在我同事那里。”   回应他的是田毅亮一个略显微妙的眼神。搞得兰铎更沉默了。   不过经田毅亮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以前确实听许冥提过这个案子——一起两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前后一共七个女孩遇害,失踪的地点各不相同。有的是在游乐场,有的是在酒吧,甚至有的,仅仅只是在路上过了个拐角,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所谓的“小世界”,其实全是当时女孩们失踪的场景?那这里的域主到底是谁……   不对。等等。   还是不对。   兰铎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   “你刚才说,这里还有学校、电影院对吧?”   他蓦地抬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可如果这样就说不通了。”   许冥说过的话,他全都记得。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那些女孩失踪的场景里,绝对不包括这两个。   “……”田毅亮闻言,却只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一旦星星开始失序,更多的东西都会被卷入混乱和疯狂。”他轻声道,“而就像我说的那样,这种事情如果不管,只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情况进一步恶化前,从根源上,制止它。   *   同一时间。   北湾二中。   田径队专用浴室。   张德伟和他室友两个都是田径队的人,向来很懂得如何蹭各种队伍专属福利——比如,通过一些小技巧,让老师提前放他俩离开,好趁着浴室最干净的时候,赶紧过来洗个干净澡。   “不是……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吗?”   跟着张德伟进入了浴室的更衣间,室友却仍有些提心吊胆:“王老师说了,我们俩必须在他的陪同下洗澡,而且最好不要分开……”   “诶呀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呀,这么变态的事,也就你受得了。”   张德伟说着,已经熟练地拉开一个储物箱,开始脱衣服——田径队专用浴室的配置比宿舍楼的小澡堂可好多了,外面有专门的更衣室,里面还有单独的小隔间,水温也更加稳定舒服,傻子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前两天就自己偷偷洗过澡了,什么事都没有。什么溺水水鬼的诅咒……我跟你说,多半就是那些老师迷信。真信了才傻呢。”   张德伟毫不掩饰地说着,语气里还有些得意,旁边的室友却是听傻了:“啊?你怎么敢的啊。小白他……”   “我知道,他死得确实有些蹊跷。可也没说证据,证明他就是因为‘那件事’死的啊。”   说话间,张德伟已经开始脱鞋,边脱边道:“因为一些没有证据的事,搞得我们又是换寝室,又是没有洗澡自由的,你好好想想,这叫个什么事……嗯?”   他鞋子脱到一半,茫然抬头,四下一望,看了过来:“你有事吗?”   “?”正在拿拖鞋的室友一怔,“我没事啊,我有什么事?”   “那你刚才戳我干嘛?”张德伟奇怪道。   “……?”室友越发茫然了,“我没有。”   张德伟:“?”   更奇怪了。张德伟忍不住拍了下背上,疑心刚才是有什么小虫子落了上去。手按上去,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收回来时,指尖无端多了些黑色的粉末。   张德伟随手抹了下,也没在意,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鞋子。没过两秒,却又听一阵“砰砰”的吵人声响——   “诶!”他忍不住直起了身,“你又干嘛?”   “???”抱着拖鞋的室友一脸惊恐地看过来,“我什么都没干啊,我才刚想脱衣服……我还想问你呢,干嘛突然拍柜子门。”   “什么拍柜子门,我没……”张德伟张口刚要反驳,又听一阵“砰砰砰砰”响——   这下,两人都看清楚了。   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动手。就是那些柜子,它们自己在动。   高高低低,至少十几个,在同一时刻,自己疯狂地开启又合上,像是一群发了疯的盒子。   室友本来就胆小,见状更是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就拿了衣服要走;张德伟却还挺镇定,赶紧把人叫住。   “别乱跑!看把你吓的!”他微微提高音量,目光仍所在那些柜子上,“别慌,这些柜子用的是电子锁。可能就是单纯的程序出了问题……”   “……”他室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吐槽的冲动,“你家电子锁程序出问题能出成这样?”   “那不一定。高科技的东西谁说得清。”张德伟说着,挑了个距离最近的柜子,居然还要凑上去看。室友本来想拦,却没拦住,索性也不再管,转身直接去拿自己的衣服。   而就这么会儿工夫,已经足够张德伟凑到柜子前。不停开合的柜门,仿佛一只嗷嗷叫的大狗,他眼疾手快地伸手,稍一使劲,控住了不断活动的柜门,再探头往里一看,片刻后,长长出了口气。   “看吧,我就说,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站起身来,顺手拍掉手上又沾到的黑灰,“就是看着黑了点,好像还有点脏……不过里面确实……?”   他半转过身,正对上室友僵硬的背影。   后者正站在自己放衣服的柜子前,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些颤抖。   “?”张德伟见状,即使明明不怕,也莫名感觉有点头皮发麻。稍一踌躇,他还是小心翼翼靠了过去,“诶,你没事吧?你看到什么了?”   “……”室友维持着凝固的姿势,眼神死死盯着柜子的内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从张德伟的角度看不到,但他看得很清楚——   他放衣服的柜子里,此时,正缩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干枯的肢体扭曲着,折叠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完全填满了整个储物柜,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救……”不知过了多久,室友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   “什么?”张德伟终于来到他的身边,谨慎发问。   室友没有回答,只如梦初醒般一声尖叫,闪电般反手关上柜子,跟着一把扯住张德伟,毫不犹豫地就往外冲:   “快跑——快跑!   “有鬼!真的有鬼!有鬼啊啊啊啊——”   张德伟:“……?!!”   同样是体育生,室友本来力气就不小,这会儿爆发起来,他一时竟扛不住,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拖了出去。张德伟拼命挣扎也挣不脱,眼看着室友的尖叫已经引来了附近的老师,情急之下,只能一只手死死抱住了更衣室的门框子。   “不是,你等等啊!”张德伟真的骂人的心都有了,“你逃就逃,至少等我穿件衣服啊靠!”   他脚上甚至只有一只鞋!   这都叫什么事啊!他明明只是想洗个澡、洗个澡啊! 第五十四章   “情况……就是这样了。”   又十分钟后。   陆月灵的寝室内。   大郭面对着另外两人, 认真复述着自己之前所见的一切:   “我过去的时候,田径队浴室外面已经全是人了。那个张德伟……也就是第一个死者的室友之一,正捂着身体站在那儿嗷嗷乱叫, 骂骂咧咧的。另一个室友看上去好像受惊不小,一直在那儿碎碎念, 说什么有鬼、有鬼, 柜子里有黑人……”   “黑人?”坐她对面的小郭忍不住皱起了眉,陆月灵则似想到了什么, 脸色突然显得有些微妙。   ——或许是因为场地有限, 新来的陆月灵和许冥分到了一个寝室。而早在十多分钟前, 她就已经在小郭的帮助下换好了校服,直接从医务室搬了回来。   至于大郭,在许冥跑出门时, 她还没回过神。过了一分钟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或许也能帮上忙, 于是和另外两个打了声招呼, 也朝着田径队浴室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等她终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令人费解的一幕。   更奇怪的是,她当时还特意四处找了圈,根本就没看到许冥她人。   “她该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大郭真心实意地担忧。   “那也太险了。”小郭心有余悸,“还好两个体育生自己想办法跑了出来。不然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于这整件事,她知道得最晚。毕竟陆月灵和许冥她们交换情报时,她一直在和外面的医务老师唠嗑拖延, 以至于直到她带着陆月灵离开医务室时, 才从她嘴里了解到完整的情况。   也因此,小郭的心情可以说是短期内起落最大的——天晓得, 在刚从陆月灵那儿知道这事时,她差点也跟着跑到浴室去。   还是陆月灵劝住了她。说的话也挺微妙。   “许冥已经过去了,她如果能拦一定拦得住。如果拦不住你去了也没用,还不如待在我这边,真出个什么事我还能护一下你。”   ……怎么说呢,虽然听着有点中二,但似乎有点道理的样子。   小郭也就真等了起来。还好,没等多久,就等到了还不错的消息。   “不过为什么是黑人?”她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水鬼是黑的吗?”   好像没听过这种说法啊。   陆月灵闻言,神情却愈发一言难尽起来。   “我怀疑,他们想说的,可能是‘焦黑的人’。”又过一会儿,方听她低声道。   “啊?那也太吓人了吧!”大郭忍不住低呼出声,小郭亦是面露悚然,想了想,却依旧觉得说不通:“那更奇怪了呀。”   “焦黑的……一般都是在火灾里吧?这跟水鬼,不是差得更远了吗?”   陆月灵:“……”   陆月灵:“所以说,谁跟你们说他们遇到的一定是水……啊。”   话未说完,又听门锁转动,许冥开门走了进来。   见屋里一堆人,她似还愣了下。   跟着就见她自若地冲着几人点了点头:“哟,都在呢。”   不同于她的平静,大郭看到她的刹那几乎是跳了起来。   “老天,你可算出现了!我刚才找你半天!”她语速飞快道,“你去哪儿了呀,浴室附近也没看见你……哦对,你知道吗?浴室里真闹鬼了!”   “嗯,我知道。”许冥应了声,顺手将书包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好事啊。”   “……”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大郭愣了下,试图提醒她再考虑下措辞,“关于闹鬼这事……你就这反应?”   “其实也有反思。”许冥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开口,“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好的,但整个流程安排还是有些问题,有些部分还不够细化,导致某些环节出了纰漏。整体还可以再进一步优化。”   大郭&小郭:……   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在讨论的是同一件事吗?   “诶呀。”最后还是陆月灵看不下去了,直接道,“你们说的黑人,就是她……是我们的同事。”   “?”   这回愣住的却是许冥:“什么黑人?”   “就你说的那个……阿焦。”陆月灵撇了撇嘴。见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再次补充:“还没明白吗?这次闹鬼闹的根本不是水鬼是家鬼……   “她让自己的同事去更衣室搞事,直接把那两人吓出来,这样他俩不就不会进浴室了吗?”   “……哦。”大小郭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意识到了另一个有点重要的问题。   “所以……”小郭难掩震惊地看过来,“你的同事,还有……这种的?”   “……嗯。”许冥默了下,果断点头,“特殊辅助岗。放心,就和古代的暗卫一样,一般不见人。”   “……”   那你们单位,还真是有够卧虎藏龙的。   所以你们这个拆迁办,到底是个什么性质……?   “行了行了,关于浴室的事就先到这儿吧。”眼看她俩已经一副要放飞想象翅膀的模样,许冥不得不赶紧叫停这个话题,转而看向陆月灵,“对了,让你回忆的东西,想得怎么样了?有头绪吗?”   “想起来的东西一大堆。头绪半点没有。”   陆月灵理直气壮地说着,将一张纸摊开递了过来——里面全是她按照许冥所说,从回忆里挖出来的和数字有关的信息。从电影的开散场时间,到湖中女鬼爬上岸的时间,到她记得的所有遇害者的寝室号……反正能想起来的都在这儿了。   “七零八落的。”许冥拿着纸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没什么头绪。”   “要不这样,你抓紧时间,把电影剧情也梳理一遍。我们结合剧情逻辑再看看。”许冥试着给出方案,“至于一些现成的时间点,我们也抓紧,一个一个试试。没准儿那个就真能用呢。”   “试?怎么试?”大郭诧异,“卫生间里也有怪物的。”   “关于这点,我其实已经有些思路了,就是需要实践确认一下。”许冥说着,将手中的纸递还给了陆月灵,“比起这点,我其实更愁的是如何拖延时间……”   不论是找线索还是试错,最需要的,都是时间。   偏偏只有这点是个不定数——人工湖的怪物已经杀了一个人,只要再杀两个,它就能直接开无双了。   好消息是,就目前情况看来,怪物杀人至少得满足两个条件中的一个。要么是直接违反了规则,要么就是曾接触过违反规则的人。前者暂时没有,后者确定的有两个,就是那两个体育生。   而那个人工湖的怪物,拖了两天都没有对其他人动手,更让许冥怀疑,目前符合条件的,很可能就只有那两个体育生。   但这也是她目前困扰的点。   她今天的确是暂时将那两人赶出了澡堂。可之后呢?而且危机,真的只在澡堂里吗?   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人。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设立个规则,对他们设限。问题是,目前的“怪谈拆迁办”还只是三级依据,无法用来制定规则;唯一可行的就是使用“烂果代换”中的两个能力。可是用代换修改或建立的规则的话,效力等同于原规则,而她手头并没有什么哪条规则拥有足够的约束力……   这个区域内的规则似乎也是,除了三个“不要理她”之外,其他的都只是普通校规而已。   许冥思索片刻,终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大小郭。她们比自己来得更早,说不定会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绝对规则。   面对许冥的疑问,小郭倒是有很认真地去思考,并在思考后,发自内心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什么叫做强约束力?”   “嗯……”许冥也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就是那种你看到后,会发自内心地敬畏、遵守,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违反。一旦违反,就肯定会有很糟后果的那种?”   “……”小郭再次陷入思考,最终试探着给出答案,“就,人工湖旁边那三条‘不要理她’,算吗?”   许冥:……   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或者说,有约束力,但不够。   并且从第一个死者的例子就能看出来,哪怕是这种规则,都依旧会有人抛之脑后的。   嗯……这么一想,或许她需要的并非是“强约束力”的规则,而是“强威慑力”的规则……   “所以,为什么非要从规则下手呢?”   就在此时,却听陆月灵幽幽开口。   “?”许冥当即看了过去,“怎么说?”   “很简单啊,你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俩最近不要去洗澡,以免触发死亡事件,对吧。”陆月灵抱起胳膊,一本正经地看过来。   许冥难得见她这么认真的模样,也不由敛了神情:“嗯,然后呢?”   “那不就好办了。我们趁着他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潜进他们的寝室,把他们都捆起来,让他们别说去洗澡了,连门都没发出,这不就搞定了!”   陆月灵自信满满地说着,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下头。   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许冥:“……”   “倒……也是种思路。”她默了下,选择了一种较为委婉的表达方式,“问题是,这个地方,它是按照较为正常的逻辑运行的。而按照正常世界的规则,如果有学生不见了,老师要来找的……”   “那就让他们找不到呗。”陆月灵理更直气更壮,“可以在把他们捆起来后,再偷偷塞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比如什么柜子里啊、床底下啊、小树林啊、地下防空洞啊……”   ……   你咋不说直接灌水泥沉东京湾呢。   为了防止他们被鬼杀死,干脆先把他们弄死是吧,一了百了。先走恶鬼的路,让恶鬼无路可走。   ……不过别说,似乎好像也有点道理……   许冥默默想着,面上不觉带上了几分思索。无意间一抬眸,却正对上另外两人震惊的眼神,微微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不不,你们别听她胡说,她开玩笑的。”许冥开始试图挽救拆迁办的风评,“我们是专业的,一般情况下我们绝不会采取这种极端措施。怪谈不是法外之地,这种一看就违法乱纪的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干的。”   “哦……哦。”大小郭不明所以地点头,内心却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疑问:   什么叫“一般情况”下?那怎样算不一般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智地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另一边,许冥话音刚落,不知又想到什么,再次抿起了唇。片刻后,又听她自言自语般喃喃开口:“话说回来……”   另外三人:“?”   “这个法子,虽然粗糙,但整体思路其实没什么问题。”许冥轻声道。   这话一出,原本还因为她们反应有些不高兴的陆月灵登时又开心起来了:“看吧,我就说。我好歹也是上过商战课的。这招,就叫做‘釜底抽薪’……”   “不。”许冥冷静地打断了她,微微抬眼,“我指的思路不是这个。”   陆月灵:“……?”那是哪个?   “走恶鬼的路。”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许冥缓缓吐出了这一句话,“让恶鬼无路可走。”   陆月灵:?   这话我没说过!   *   于是,又不久后。   男寝。106室。   房间门缓缓打开,两个男生被宿管和老师一起送了进来,一个手上捧着老师给的热水,犹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另一个则是垂着眼眸,一脸无奈。   老师和宿管的表情倒是都十分严肃,离开前又特意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只是离开的脚步都有些急,像是生怕沾上什么一样。   房门很快再次关上。剩下两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其中一人嗤了一声:“看他们那样,明明是在学校里,还尽搞些迷信的东西,什么都没见到,自己先吓个半死……哪有半点老师样子。”   “不是迷信,是真的有鬼!”对面捧着热水的那人瞬间激动起来,“我亲眼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就在浴室里……当时你明明也在的……”   “好、好了,冷静点,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而且老师不是说了吗,后面几天,就像之前一样,谨慎点就好了。只要小心别再碰上那种东西,就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紧张。”   张德伟说着,顿了下,又忍不住道:“不过你真确定没看错吗?”   “……张德伟你什么意思。”室友深吸口气,“你还认为是我大惊小怪?”   “不是大惊小怪,我只是觉得你压力可能有点大。”张德伟缓声道,“我当时是在场没错,可老实说,除了乱撞的柜子,我也没看到别的……而且你想啊,你说看到的焦黑的人形,那怎么想都该和火灾有关系吧?可害死小白那东西,明明是淹死的,这完全对不上号啊。”   另一人:“……”   “可我真的看到了……”他深吸口气,不知第几次重复起这句话。   “我知道,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你最近压力太大,导致的幻觉呢?”张德伟试着给他开拓思路,“最近老师那边盯我们盯得太严,导致你的精神状态有些受到影响。同时,操场旁边曾经有过失火的小事故,这事也给你留下了印象。所以,在你准备进入澡堂时,这两种影响结合在一次,导致你看到了焦黑人形的幻象……”   “你看,这也完全说得过去嘛。”   他煞有介事地分析着,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你看,我之前也一个人去洗过澡,不是一直好好的。所以我觉得你和那些老师可能就是太紧张了。   “还是那句话,目前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害死小白的是什么诡异力量吗?根本没有,对吧。全是老师那边猜测,然后自说自话地采取措施,结果把你也搞得不正常了……”   张德伟说着,顺势抬眼扫了下所在的寝室,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他们原本的寝室,是206,三人住四人寝。然而在小白死后,他俩就被宿管换到了106——距离一楼宿管卧室更近,晚上有什么事,宿管过来更方便。   但一楼的寝室条件明显不如二楼。采光不好,没有空调,房间里还时常能看见小小的爬虫,令人抓狂。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寝室目前就他们两人住,可用空间更大些。多余的床铺也能用来放东西。像现在,他们两个各自占了靠里的一张床铺,靠外的两张,连床带桌,都成了他们的置物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回去。不确定要在这儿住多久,搞得我东西都不敢理……”张德伟不太高兴地咕哝着,想了想,又起身往上爬,打算去床上拿点东西。爬到一半,却又似察觉到什么,动作蓦地一顿。   他对面的室友终于喝完了热水,这会儿也正要起身。见他突然顿住,不由又是一阵紧张:“诶,你干嘛?”   “……嘘。”张德伟赶紧抬手示意,缓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什么声音?”   对面室友听他这么问,登时更加紧绷:“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别再故意吓我了!”   “我没……你真的没听见吗?咚咚咚的……”   张德伟说着,又停了一下。跟着又爬了下来,边在床边四处走动,边侧耳倾听,似是想要确定那声音真正的来源。   如此又过了好几分钟,他像是终于有了答案,在一张空桌前站定。   而随着他的停下,室友也终于听到了那抹声音——   “笃”、“笃”、“笃”。   比敲门更轻的声音。听上去又那么近。像是有人正在某个遮挡物的后面不轻不重地敲着,比如床底、比如墙后、比如椅子底下,再比如……   循着张德伟的视线,室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空桌自带的抽屉上。   随即忍不住倒吸口气。   “张、张德伟……”他颤声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随时准备冲回自己的床上。张德伟赶紧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别慌、别慌……可能只是有虫子而已,大虫子……”他试着安抚对方,“也可能只是老鼠……”   “!”回应他的是室友愈发惊恐的眼神,以及毫不犹豫爬上床的动作。   更可怕了好吗!   “总、总之你别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肯定没有的!”张德伟信誓旦旦地说着,也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为自己打气,跟着就见他抿唇抬手,似是准备将抽屉拉开。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那“笃笃”的敲击声,忽然停了。   旋即便见一声轻响。抽屉自己向外打开。   露出了一只焦黑的手。   它努力向外伸展着,像是在摸索什么的样子,手掌摸到抽屉的边沿,下意识按了上去,从张德伟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它翻起的皮肉——再下一秒,又见那手掌蓦地往上一翻,整条胳膊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了过去,手掌重重拍在了上方的桌面上。   跟着又见它颤动着,一点点收了回去。   啪地一声,抽屉再次关上。   “……”张德伟定定地望着那抽屉,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地。   甚至后背都已经湿了一片……他大张着嘴,努力呼吸,试着想要爬起来,两腿却还是软得像土豆一样,根本动不了。   就在此时,却听斜上方,传来了室友战战兢兢的声音:“张、张德伟,那张桌子……”   “我知道!我看到了!”张德伟再次深吸口气,伴随着用力地吐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看到了——”   “不、不是!”室友却道。他这会儿位于上方的床上,整个人都死死埋在了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因为位置比张德伟高,看得也比他清楚。   “我是让你看那张桌子……刚、刚刚那只手,好像留了什么在上面……好像是张纸条……”   张德伟:“……?!!”   又缓了一会儿,他总算找回了些许力气,却没勇气再靠近那张桌子。用晾衣杆笨手笨脚地戳了半天,总算是将那张纸条戳进了手里。   抖着手指展开一看,却见上面,是两行无比清晰的手写字:   【再敢洗澡,弄死你】   【怪谈拆迁办】 第五十五章   “所以……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   女寝内, 小郭努力控制着语气,却还是没忍住,尾音带上了些许的上扬:   “你给他们写恐吓信?”   “严格来说, 这不叫恐吓信。”许冥认真地纠正,说话的同时正趴在自己床下的写字台上, 飞快写着什么, “这是一条出于善意的建议,只是措辞稍微严厉了一点而已。”   小郭:……   不, 它就是恐吓信。   大郭的关注点倒是不太一样。她只庆幸自己和那两个体育生不是一个班, 平时也没什么交集——顿时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但你确定这样会有用吗?”陆月灵却忍不住道, “人一旦想要作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别提只是一封恐吓信了。”   旁边默默听着的小郭:……   看吧,你们自己也叫恐吓信!   “再强调一遍, 那不叫恐吓信,只是善意的小警告。”许冥再次纠正了她们的措辞,跟着便在椅上转过了身, 认真看了过来:   “关于这点, 其实我也有考虑到。毕竟有的人他确实不记打……所以作为计划的补充,我打算再放一些阿焦出去。”   “阿焦……”小郭愣了下,才意识到她指的那种焦尸状的阿飘——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一些”?   “整个学校,男生可用的澡堂一共有两个,对吧?宿舍里的小澡堂,还有田径队用的。”许冥掰着指头跟她们数, 语气里则带上了几分求证。在确定自己没记错后, 当即道,“为了避免那俩体育生作死触犯死亡条件, 我打算在这两个澡堂的更衣室里,再藏两个阿焦。”   之所以要藏在更衣室里,是因为觉得澡堂内部不安全。万一时间点掐得不好,正好和那来自人工湖的怪物撞上,落单的阿焦绝对只是添菜的水平——当然,哪怕人多点,估计结果也一样。区别就是添的菜多些。   平时躲着,一旦发现那两个体育生进入,就出面将人吓走……理论上来说,这个思路应该是行得通的。   不仅如此,基于相同的思路,以及以防万一的想法,许冥还准备进一步扩展阿焦的种植范围——   浴室都安排了,厕所那也得安排上,另外还有饮水机和宿舍的热水机,也都可以各藏一个。还有综合楼……   “等等。”听到这里,小郭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为什么综合楼也要啊?”   “可那边也有厕所啊。大堂中间还有个大鱼缸。”许冥一本正经。   “对,我知道。”小郭偏头,“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那边也要……”   学校里,学生日常活动的就是教学楼和宿舍楼。综合楼兼具行政楼和多媒体教学等多种功能,但实际学生日常能去那里的机会不多,也就上些特殊课程的时候会去而已。厕所的使用频率同样也很低。   至于那个大鱼缸……小郭也知道。就是个装饰性的大鱼缸,形状扁平,立在大堂中央,里面游满了叫不住名字的漂亮小鱼。   最重要的是,那个鱼缸是全封闭的——而且还很高。   就是不知道养这些鱼的人,平时都是怎么喂食的。她上次从综合楼路过,发现里面的鱼还撑死了不少。   “嗯,但毕竟里面也有水嘛。”许冥道,“不排除鱼缸哪天突然破裂,那俩体育生又正好从旁边路过的极端情况,所以放个阿焦在那儿,有备无患。”   对于那人工湖的怪物,她从未正面接触过,了解也有限。不过从陆月灵给的电影剧情里,倒是能总结出相当重要的两条规律——   第一,那怪物前期,不仅只能杀特定的人,而且必须按照顺序。不能跳。也就是说,哪怕两个男生一起遭殃,它也必须先做掉其中一个,才能去干第二个。   第二,那怪物只有在目标周围有足够多的水时,才会出现。呈现出的能力强弱则与两个维度有关,一个是目标周围的液体量,一个是已经杀死的人数。   鱼缸虽然是封闭的,但毕竟容量不小,还是警惕些,不让那两个体育生靠近为好。   也幸亏那些阿焦足够的“轻”,能够四处躲藏,再加上移动灵活,所以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不然许冥还真有些有些苦恼。   “行……吧。”小郭本来也不懂这些,听她这么说了,也只能努力消化。   “啊,时间不早了!那要不我俩先走了?”一旁大郭看了眼时间,忽然开口。   自从第一个男生出事后,学校就加强了对住宿生的管理。取消了晚自习,晚上七点就关闭教学楼,八点关宿舍大门。现在六点不到,又正好白天许冥已经单刷过一遍厕所里的怪物,现在卫生间很安全。她俩就说,趁有时间,再去教学楼查看下互助盒,顺便测一下传点开放的时间。   另一方面,她俩和许冥她们本来也不是一个寝室。   许冥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俩出去。小郭转身跟着大郭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踌躇半晌,终是没忍住内心的疑问。   “那个。”她小声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这个公司养……我是说培养了这么多,嗯,特殊员工……   “你们单位到底是什么性质啊?”   “正规公司。”许冥不假思索,“绝对正规,我们有公章的!而且广泛得到业内认可!”   不,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小郭默默想着,最终却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问题。   “好的,我明白了。”抱着“行你说正规就正规”的想法,小郭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边,又听见陆月灵和许冥说话的声音:   “诶,你这又是在写啥啊?刚才就见你在弄了……整理线索吗?”   “不是。”下一秒就听许冥给出回复,依旧那么不假思索,“是恐吓信。”   尚未离开的小郭:“……”   正规……嗯,正规。   她在心底再次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深吸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   ……其实严格来说,许冥这回写的,还真不算是恐吓信。   充其量算迷信消息罢了。   “‘如果你这两天靠近过人工湖,在看到这条消息后赶紧抄写并传给七个人,并且未来一周内不要再靠近人工湖!不然就会被黑色的影子找上……'”只剩两人的寝室内,陆月灵看着许冥刚写完的东西,越发一脑袋问号,“这到底啥啊?”   “一种扩散方式啊。”许冥一边继续抄写纸条,一边道,“你小时候没听过‘红旗袍’的故事吗?就和那种差不多。”   “……我当然听过‘红旗袍’。我是说你整这些……哦。”陆月灵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想让其他人不要再靠近人工湖?”   “嗯。”许冥点了点头,“现在需要控住的,只有两个体育生。相对还好处理。可如果这段时间,又有谁违反了人工湖规则,那必然会导致新一轮的扩散。”   到时候处理起来,只怕更麻烦。   陆月灵恍然大悟:“所以你就要给学生们发诅咒信。”   “这不是‘诅咒信’。”许冥认真纠正,“这只是一条出于善意的建议,只是它的呈现方式会让人有一点心理压力而已。”   陆月灵:“……”不,它就是诅咒信。   许冥耸了耸肩,没再回应,转头继续抄起自己的小纸条——最初的一批已经全部写完,她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在每张纸条的后面,都加上一个落款,“怪谈拆迁办”。   这也是她搞这种迷信活动的第二个原因:趁着这地方人多,抓紧时间,做一波宣传。   知道“怪谈拆迁办”的人越多,它升上二级依据的概率就越大。对许冥而言,就多一种应对的手段,总不是坏事。   ——而从接下去两天的情况来看,许冥的目的,至少达到了一半。   虽然“怪谈拆迁办”的依据等级并没有提升,但白天在人工湖边逗留的学生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不得不说,在学生间悄悄流传的诅咒信,配合上一些阿焦的神出鬼没,效果真的很好。   两个体育生也一直稳稳当当地活着。据说为了避免不洗澡的尴尬,他俩还都申请推掉了这两天的田径训练,这对许冥她们来说,更是省了不少心。   就是“怪谈拆迁办”的风评似乎有些受到影响……作为出现在诅咒信最后的名字,它无可避免地和诅咒信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学生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有些老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私底下的迷信行为后,更是很负责地进行了搜查,并将纸条和“怪谈拆迁办”都当做了个别学生的恶作剧,在班会或是课上大肆批评,苦口婆心地试图教育学生们“迷信是不对的”……   托他们的福,本来没收到纸条的人,这下也知道怪谈拆迁办了。   许冥对此更是无所谓。甚至私下给老师建议,可以在晨会广播里也提一下这个事,狠狠批评一下这个怪谈拆迁办……只可惜,老师没同意。   另一个好消息是,在这两天里,许冥她们在寻找传点时间方面,也有了相当不错的进展。   想要确认传点时间,首先得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应对厕所里的怪物。好在许冥在这方面早就有了些想法——   她始终记着大郭所说的那次死里逃生的案例,并在此基础上,做了个简单的机关。   那个厕所里的怪物,明显属于很难应付的级别。即使看不到,许冥也能感受它身上透出的强大压力。而按照大郭提供的案例,她当时是因为逃跑时误撞到了其他人,又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这才从怪物造成的扭曲空间中逃了出来;许冥便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还原了一下。   兰铎给的小铃铛,配上陆月灵友情援助的头发。铃铛穿在头发上,发丝一端固定在许冥身上,另一端则交给守在卫生间外的人。   “等等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看着。”试验的当天,许冥认真给另外几人讲解,“我不确定你们在外面的话,还能不能看到厕所里出现的怪物,所以你们只需要专注看我的动作就行。”   一旦看到她做出异常动作,就立刻从外面拉动发丝。这样许冥就能同时感受到来自外界的触碰和声音,说不定就能直接摆脱怪物的追杀。   之所以要安排铃铛,是为了确保声音来源不会太远,如果声音来自卫生间外,许冥怀疑可能没什么效果;使用陆月灵的头发,则是因为担心普通的物件不够坚韧。   当然,这个方案其实还有更简单的版本。比如直接找个非郭舒艺的好心女同学过来帮忙;又或是让陆月灵外面直接将头发伸进来进行触碰……但,怎么说呢。   毕竟这是个看上去相对正常的世界。许冥觉得还是相对低调一点比较好。   还好,从结果上来看,她这个方法也确实有用。   ……甚至好用得有些过头了。   天晓得,在初次进行试验的那天,许冥一个人跨进卫生间,脑子里计划才刚刚过一遍,就听见耳边的铃铛叮铃叮铃一阵狂响——   她莫名其妙地转头,正对上另外三人震惊的眼神。   ……一问才知道,原来哪怕是站在外面,她们也能看见厕所里怪物的出现。   “……不好意思啊,我看见那怪物已经在外面爬了,有点紧张。叫了你好几声,你又一直没反应,看上去表情也没变化……我以为你被控制了,就赶紧催着陆同学拉绳子。”   大郭歉意地说着,想想又觉得难以置信:“所以你当时是清醒的吗?那你也太淡定了吧!”   她们外面的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怪物出来的位置就在许冥面前的天花板上,长长的爪子倒悬着从天花板的阴影里探出来,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抓上许冥的脸。   许冥:“……”那确实是有点惊险。   主要她也不确定,那么近的距离,一旦那怪物完全爬出来,自己还来不来得及爬……   当然,心里后怕归后怕,面上表现出来就虚了。许冥也就没太解释这个事,只模糊说了句“我当时只想再等等”;说完跟着几人往外走,想想又好奇道:“对了,那你们有看清那怪物到底长什么样吗?”   回应她的,是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陆月灵是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厕所怪物;至于另外两人,哪怕有遇见过,也是趁着对方还没完全刷新就往外跑,同样也没窥见过全貌。   许冥闻言,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琢磨了一下,又道:“那下次我进去钓的时候,你们可以好好看看。形象和特征也是信息。”   大郭和小郭不明所以地点头,跟着就见许冥快步走下了楼——这会儿已经快上课了,许冥的班正好轮到体育课,需要直接去操场。   剩下三个人,继续慢悠悠地往教室走。走了几步,大郭突然明白过来:“哦,我懂了。所以她当时动也不动,就是为了要看清那怪物的样子对吧!”   结果被她们提前摇铃,反而破坏了。   “那也不用贴那么近去观察吧。”小郭回忆起当时的所见,仍是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再想想许冥那时的站位和表情,更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诶,陆同学。”她忍不住转向陆月灵,“话说许同学她确实是人,没错吧?”   “……啊?”陆月灵还在打理自己的头发,没听清她的话——因为学校规定,她的长发必须得扎起来,这让她总觉得有些难受。   甚至在看向小郭时,垂在脑后的马尾都在不自在地小幅扭动着。   “你说什么?”她望着小郭,又问了一遍。   而小郭,在盯着她蠕动的头发看了片刻后,终是缓缓移开了目光。   “没什么,只是一些多余的问题。”她恍惚道,“没关系,你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   陆月灵:……   ?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许冥试验成功,就意味着,她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大半——   怪物一天只会出现一次,许冥只有钓成功一回,等于就赚到了一天的安全期,在这一天内,她们可以随意试验传送的时间点。   当然,也有限制。至少按照大郭和小郭所说,“硬蹲”或是“硬刷”,都是不可行的。   ——如果一直守在隔间里,那不管守多久,传点都不会出现。不仅如此,隔间打开的频率似乎也有讲究,如果连着几个小时,每到整点就去试一次,同样也会导致传点迟迟不出现。   同时,倘若到了传点刷新的时间,而隔间里面正好有人,那不论待的是谁,是不是郭舒艺,这次的传点也会直接作废……   许冥试图总结相关规律,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传点是个娇羞。   不能一直盯着,不能频繁关注。不然就失踪给你看。   再加上她们现在的身份是“学生”,需要配合学校给的时间表活动,这就让确认时间点的工作更加困难。   所幸,这两个问题,她们也都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案。   最简单的就是隔间问题。让阿焦提前进去,把门锁上再出来,就等于占了个位。其次,就是如何在不违反学校时间表的情况下掐点去卫生间查探——一直翘课不太现实,最典型的就是大郭小郭,在许冥刚来的那天,为了找许冥两人一起翘课。结果隔天就被查出来,强制到老师办公室教育一小时,反而耽误时间。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相对正常的世界里,表现得太过不正常,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最后商议出来的办法,就是课上轮流请假去探。第一天主要试了陆月灵列出来的电影关键时间点,试了其中的大部分,包括其中的电影开散场时间,只可惜没有一个中的;于是许冥牵头,当晚回去又开了个小会,大家一起结合电影剧情头脑风暴,很快又做出了新一版的方案——   虽然陆月灵并没能看完整场电影,但从她的转述,结合几人丰富的看片经验,几人都猜测,电影的最后,应当是有人生还的。   而陆月灵最后离开放映厅时,分明记得电影里有给时钟一个特写,时间是十三点。   假设剧情是有意义的,那电影中人类生还的时间,很可能就是传点开放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必然是在十三点后。   再将已经试过的时间点全部排除,很快就得出了一张新的时间表,作为她们试验的重点。   而事实证明,她们还真猜对了。   第二天下午,终于有人在卫生间里,看到了刷新的传点。   十五点出现,据观察可维持半小时,这段时间内正好有一个课间,方便她们跑路。   试出这个结果的是大郭。她当时看到传点出来,便立刻回来给所有人都通了个气,再回卫生间时却没直接离开,而是一直在隔间里巴巴地观察着,确认了完整的时间段,出来又写了个提示,放进了卫生巾互助盒里。   其他三人也没直接走。许冥是因为来不及,她把阿焦安排得太分散了,且缺乏远程通知的手段,要等一个个找回来,半小时根本不够;陆月灵则明显是想陪她一块儿。剩下一个小郭,原本打算走的,然而到了卫生间,正好看到大郭在旁边记录,又得知另外两人还没走,想了想,便又出来了。   据她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单纯觉得光自己一个离开有点没劲。而且这次分开,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遇到了,至少离开前,她想好好道别和道谢。   晚上再次开小会,许冥听到这个原因时,却是有些麻了。   “很好的想法,下次别想了。”她认真对小郭道,“如果传点能够保证大家在下个世界还是一起,那一道走是最好。既然不是,那下次就没必要等,能走一个是一个。”   小郭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着头,尴尬地笑了下。陆月灵用头发戳戳她的胳膊,语气却是轻快:   “安心啦,反正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慌什么。   “时间也定了,明天就一起走呗,说不定到下轮还一起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许冥看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也是。再到明天十五点,也就十几个小时而已。方方面面她也都已经照顾到,除非突然发大水,不然出意外的概率,确实很低。   遂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别错过时间;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就意识到,什么叫做翻车的概率很低,但不是没有。   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发大水。   但它下暴雨了。   *   严格来说,那雨并非是早上下的。   早上的时候,还只是有些预兆。空气很闷,让人无端觉得黏腻;到了下午两点多时,预兆就很明显了——整个世界都像是笼上了黄色的滤镜,天空中隐隐传来雷声。   许冥当时还怀抱着些侥幸心理,跑去问陆月灵她看的电影里有没有下过大雨,听到对方说没有,还自欺欺人地松了口气;没成想不过十分钟,便听一声惊天霹雳,瓢泼大雨哗然而下,雨势大得仿佛有人从云里往下倒水。   “……”许冥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绿了。   “靠。”陆月灵望着外面遮天蔽日的雨幕,也不由傻了,“这、这么大的雨……”   “完犊子了。”许冥忍不住扶额喃喃,脸色是难得的难看,“这回真玩不下去了。”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人工湖的那个就是域主了。   不然这种机缘巧合,不是主角光环都说不过去!   “别、别死心嘛!”陆月灵见她这样,赶紧道,“反正也就半个多小时了,只要熬过去就可以……啊对了,你要不试试上表呢?赶紧以怪谈拆迁办的名义写张祈求干旱的纸,然后啪地烧掉……”   许冥:“……”   朋友,我之前只是假装迷信,你这可是真迷信啊!   “不行,开坛做法来不及,而且我没学过。”话虽如此,许冥还是认真思考了两秒钟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果断摇头之后,又道,“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想办法撑过这半小时就行。”   陆月灵:“嗯嗯。”   “话说你之前说的绑架,你有经验吗?”许冥紧跟着道。   陆月灵:“嗯嗯……嗯?”   于是,又数分钟后。   全校四个郭舒艺,集体翘课。   大郭和小郭先躲到了卫生间附近,只等传点一开,就掐点走;许冥则开始满校奔波,挨个儿回收放出的阿焦,顺便再去各个高危地点踩个点;陆月灵则独自跑去了两个体育生所在的班级,却见一堆人都正在收拾东西,两人的位置都空着。   一问才知道,他们班这节信息课,要去综合楼机房;两个体育生,一个明确请假回了寝室,另一个则没人清楚,不知道是也回寝室了,还是提前去了综合楼。   综合楼在教学楼的后面,宿舍楼在教学楼的前面,两边都有段距离。陆月灵略一迟疑,脑海中飞快掠过许冥之前说过的话——   两个人中,只要绑一个就好。   这种时候也联系不上许冥,陆月灵只能自己拿主意,纠结两秒,转头就往宿舍楼跑,身体在冲进宿舍楼的一刹倏然崩解,化为一团游动的乌黑发丝,沿着地面飞快游走,很快就来到了106前——   尚未进入,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骚动。   宿管从里面慌里慌张地奔出来,拿出手机抖着手给外面打电话,说的方言含糊,陆月灵只能听懂“死人了”三个字;她昂起身体往房间里看,看到一个男生躺在地上,面容青紫,浑身是水,看上去已没什么生机。   ……来晚了。   陆月灵心里咯噔一下,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如同一尾黑色的游鱼般,不过几分钟,便又游进综合楼里,跟着猛地抬身,又化为少女模样,沿着楼梯一阵狂奔,总算找到了五楼机房——   猛地推开门,里面的老师学生齐齐抬头。陆月灵也没管,目光迅速扫视一番,在看到坐在其中的张德伟时,方重重松了口气。   “张德伟!”她立刻道,“老师让我找你过去!”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是关于……你室友的事。”   “?”张德伟明显还不知道自己室友已经出事,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茫然,跟着又似想到什么,脸色唰地惨白。   他忙看向了教室里的老师,得到允许后,便立刻抓起东西往外跑。跟上陆月灵后,还在不断催促。   “快点快点,是出什么事了?诶呀我就说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唔!”   话未说完,侧颈忽然一痛。   跟着翻着白眼往下一倒。   他的身后,陆月灵正咽着唾沫收回手,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原来电视里演的是真的,这样还真能把人敲晕啊……”她喃喃着,跟着紧张地四下一望,见四周无人,慌忙将昏过去的张德伟背在背上,带着匆匆往楼下跑。   综合楼和教学楼之间是有游廊的,可以不用淋雨直接过去。按照许冥的说法,她只要保证两人中的一人活着,并将他带到她们的视野范围内,确保在她们离开前不会死掉就行……   不过这样背着好麻烦啊。   将背上的高大男生往上扯了一扯,陆月灵忍不住皱起脸。想起这家伙这两天都没洗澡,脸色更是难看。   要不要换种形态带他走?会快点。不过就怕被人看到……   陆月灵暗自思索着,费了好大劲,总算将人从五楼搬到了一楼。长出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视线无意中掠过中央立着的大鱼缸,整个人却倏然怔住。   鱼缸内,水光粼粼,小鱼悠然。只是方才还很清澈的水体,这会儿却已变得浑浊不堪。   有大片的阴影在鱼缸上方浮动着,不断有小鱼过去啄食。陆月灵抿着唇,试着往前两步,终于进一步看清了那团阴影——   那是一具尸体。   肿胀的、有些腐烂的尸体,面容难辨。明显死了有段时间。   尸体的身上还穿着衣服,不过不是校服,而是背心和短裤,很典型的运动员装扮……   最重要的是,即使那具尸体的面庞已经腐烂发胀,陆月灵依旧能认出来——   那是张德伟的脸。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自己背着的,又是谁?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陆月灵感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倏然收紧,戴在手腕上的装饰轻轻摇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缓缓抬眸,透过鱼缸的倒影,终于看见趴在自己背上的那东西——   软烂的、扭曲的、湿淋淋的。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一团黑发,以及两条搂在自己脖颈上的、细长的手臂。 第五十六章 (捉虫)   另一头。   独角兽游乐园内。   “……因此, 将宣传单上的暗示和鬼屋内的线索结合,代入过山车安全扶手上隐藏的公式,不难推导出一个相对合理的区间……”   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上, 田毅亮一边低声喃喃一边飞快地在手上的草稿纸上演算着:“到这儿,答案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坐在旁边的兰铎:“……”   ?   对上他清澈到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神, 田毅亮的嘴角明显一抽。   “……意思就是, 这个世界传点开放的时间应该十八点到十八点二十之间。”   “哦——”兰铎如醍醐灌顶般点了点头,“原来你刚才是在算这个。”   田毅亮:“……”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做数独吗?   “你这人还真是……行吧。”他看似想说什么, 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将那话咽了回去, 转而道,“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是打手定位了。”   兰铎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揶揄,只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稿纸, 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要离开这里的话,只需要在十八点的时候, 进入第二个隔间就行了……是吧。”   他说到这儿, 顿了下。显然要通过女厕离开的事让他有些心理压力——这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就连去厕所的互助盒摸消息,他都是委托那只小熊猫代劳的。   ……嗯,对,几十个小时。   因为这个游乐园没有开园闭园之分,哪怕到了晚上,都一直灯光明亮, 游人如织。再加上游乐园内似乎有意在模糊时间的观念, 很少能看见现成的钟表或报时设备,连带着他对时间的观感都变得有些模糊, 只能大概判断出,自己已经在这儿待了有几十个小时。   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他对于时间的流逝,本来就比较钝感。   在这几十个小时里,他一直和田毅亮一起活动——尽管一开始,对方想要和他分道扬镳的意思非常明确。   按照田毅亮的话说,他们单位对这个怪谈已经观察了很久,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拟订的处理方案,且目前没有让其他单位插手的打算。既然目的不同,那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   ……然而在分开没多久,他第三次撞见抱着小熊猫坐在路边沉思的兰铎后,他开始陷入迟疑。   而在确定兰铎在解谜方面确实毫无天赋后,他被迫改变了主意。   “这样吧,正好我也在找离开的线索。我们可以同路。”他揉着额角,有些无奈道,“但我还有另外的事要做,因此找线索的效率不会高。而且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兰铎:“?”   “还记得导引牌上,那三条‘不要理她’吗?”田毅亮道,“狂奔求助的人、昏迷的女生、颤动的箱子——这是规则要求看到后,不要搭理的东西。”   “但我希望,如果你有注意到这些,能把它们出现的位置都记下来,到时候给我。”   ……   回忆到这儿,兰铎眉心不由微微一动,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田毅亮的身上。   他一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之所以一开始只坐在旁边发呆,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不太懂怎么解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什么必要。   他已经让小熊猫记下了田毅亮的气味。只要一直跟着这股气味,他就不会走丢,田毅亮能离开,他就绝对能离开。   ……不过既然对方表示愿意和他同路,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能多蹭点情报总是好的。   而正如田毅亮所说,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找线索的效率确实不高,时常在奇怪的地方停下脚步并进行记录。兰铎不理解他这么做的缘由,只能尽可能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记下来——直到现在。   “好了。”就在此时,坐在旁边的田毅亮再次发出一声感叹。   跟着就见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子。   “传点的时间和地点都有了,你自己去琢磨离开的事吧。这回,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   兰铎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打算离开吗?”   “我说过,我有我自己的目的。”田毅亮却只语焉不详地答了一句,旋即道,“对了,托你记录的东西呢?有劳了。”   兰铎思索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另外拿了张稿纸,迅速记下几个地点后递给了他。   “……”拿到地点的田毅亮明显陷入了沉默。对着纸头研究一会儿,发现至少能看懂后,方对他再次点了点头,“多谢。”   “不客气。”兰铎有板有眼地回了一句,又忍不住道,“但你要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毅亮却没立刻回答,只突然抬手,拆掉了头上扎着的双马尾,又抬手一挽,将头发在脑后又利落束起。   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墨镜,啪地打开,戴在脸上。   “……为了让一个痛苦的灵魂安息。”   直到做完这些,方听他低声开口,依旧是语焉不详的话语,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坚定。   下一秒,就见他倏然转身,边往外走,边抬手与兰铎告别。   宽大的裙摆随着离开的动作摆动着,像是翻滚的波浪。   “……”剩下兰铎一人,目送着他离开。又原地坐了一会儿后,方再次抱起旁边的小熊猫。   所以他的头发是真的。兰铎默默想到。   好可怕。   至于之后要做的事,自然也一下清晰了起来——兰铎设法找路人确定了时间,跟着便独自在园内游荡,一直晃悠时间差不多,便等在了卫生间门口,在外面问了好几声,确认里面没人后,方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打开第二个隔间,却见里面没有任何变化。兰铎猜测,可能是时间还没到,便老老实实在外继续等着,又等片刻,没等到传点,却等来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红光——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游乐园,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声都瞬间消失吗,唯有旋转木马运转的音乐声,遥遥传过来,不知是不是距离问题,听上去有些诡异。   再下一秒,却连木马运转的声音,也没了。   ——整个乐园,像是被突然切断了电源。五彩斑斓的灯光成片成片地熄灭,露出这个时间段本来拥有的黯淡暮色,偏这暮色又被红光笼罩着,一眼看上去,像是笼着一层血纱。   “……”似是意识到什么,兰铎不由自主地紧绷起身体,缓缓朝身后的厕所退去。怀里的小熊猫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探身朝前,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伴随着低吼声而来的,则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兰铎诧异抬头,正见一道身影正急急忙忙地从远处奔来,跑得跌跌撞撞、颠三倒四。   正是不久前给了他一个拉风背影的田毅亮。   田毅亮的身后,又跟着道影子。个头很高、轮廓诡异。兰铎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方认出,那是一个戴着行李箱的人。   很大的行李箱,从上面往下扣,像是一张倒悬的大嘴,恰好将那人影的脑袋包裹其中,这也是为何那身影看上去那么高——不仅如此,那行李箱上面有个莫名其妙的角,箱子的下面,则是明显扭曲的四肢,肢体纤长,配上大大的箱子,更显得违和诡异。   ……域主?   兰铎默默想着,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答案;而就在他思索的这么会儿工夫,田毅亮已然奔到了卫生间前。   兰铎下意识将他往前一拽,抬眼再往他的身后看,这才发现,那个箱子上面插着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角——而是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剑。   “还愣着干什么!”   还没等兰铎对那把短剑的存在表达诧异,就听田毅亮一声警告,跟着毫不犹豫地将兰铎往卫生间里一推,反手关上房门,尚未来得及上锁,便感到门板被冲撞得狠狠一震。   田毅亮没办法,只能将身体抵上去,尽可能地压住门板。兰铎眨了眨眼,也上去帮忙,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方才见到的事情。   “那把剑……”他还是很在意这个,神情古怪地开口。   “我的武器。”他旁边的田毅亮用力一摸脸,“插在上面,拿不下来了。”   兰铎:“……?”   “外面那个,就是藏在这个游乐园内的怪物。”事已至此,田毅亮索性也不再隐瞒,直接道,“我原本想着,将它引出来,再让它安息……”   ……怪物。   兰铎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   没有说“域主”,也没有说“异化根”。只是叫对方怪物。   他想起很久以前,曾听许冥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专业人士,突然用很不专业的词汇去描述一个在他业务范围内的东西,那说明那个东西对他来说,可能是个难题。”   “……”兰铎若有所思地又看他一眼,顺口道,“那你成功了吗?”   田毅亮:“……”   他看了看兰铎,又看了看身后被撞得砰砰作响的门,微微张开了嘴,似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另一边,兰铎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有点愚蠢的问题,同样陷入了沉默。下一瞬,却听外面的动静忽然一停,紧跟着,两人皆感到脚下一湿——   兰铎缓缓低头,只见猩红的血液正顺着门缝不断涌进,边缘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在地面上飞快扩散攀爬。   “……”兰铎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目光很快又转向田毅亮,“还有多久?”   田毅亮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将脸上已经歪掉的墨镜扒开些许,很快给出了答案:“还差三分钟十八点。”   “来不及。”兰铎语气笃定地说着,低头又看了眼脚下蔓延开的血迹,无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的铃铛,嘴角微动,终于拿定了主意。   “等等时间到了你先走。不用管我。还有,请帮我看好这个。走的时候放在干净地方就行。”   田毅亮听到他这么说道,同时,那把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折叠伞被小心放在了旁边的台盆上。   再下一秒,便见房门被用力拉开,不等田毅亮反应过来,兰铎已然冲了出去——   同样冲出去的,还有他那只总带在身边的小熊猫。   那小东西不知何时已经被兰铎拎在了手里,冲出去的瞬间,顺势往外一丢。小小的躯体在空中发出细细的哼唧声,不等田毅亮反应过来,哼唧声又瞬间化为了巨大的咆哮。   再探头往外看,哪里还有什么小熊猫?   只有一团巨大的野兽影子,牙齿和硕大的眼珠反射着骇人的光,一个冲刺,转眼便将外面的那道古怪影子,重重撞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捉虫)   真要说起来, 许冥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后察觉到不对劲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的视野里,压根儿就没什么红光——倒是当时正和她在一起的几个阿焦, 似察觉了什么不对,纷纷蜷缩起了身体,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规则书内。   许冥见状, 内心也多少也起了些疑惑。又掏出规则书确认了一下,确定所有阿焦都回收完毕后, 便赶紧往卫生间所在的方向赶;而直到她脚步匆匆地从某间教室外路过, 她才终于意识到, 情况,似乎很糟了。   所有的教室都空着。不见一个人影。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一时之间, 整个学校仿佛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与铺天盖地的雨声。   让许冥恍然有种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错觉,心脏莫名又高悬几分。   直到赶到卫生间的附近, 看到等在门口的大郭和小郭, 这种令人发寒的巨大孤独感,才稍稍褪去些许。   大小郭一见她过来,就立刻凑了上来,紧张地问起当前情况;问题是许冥自己其实也一头雾水,只大概猜出是陆月灵那边出了意外,因此只能先简单安抚几句。   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距离传点开放只剩几分钟, 又赶紧将人带进了卫生间里。   “等等传点开了你们先走。陆月灵正在处理怪物的事, 我得等一下她。”   许冥尽可能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想了想, 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两张空白的临时工牌,递到了另外两人跟前。   “还有,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你俩可以把这个也拿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后规范佩戴,我就可以大致锁定你们的所在。如果我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话,靠这个我能更快找到你们……”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能换个说法吗?”大郭不假思索地接过了工牌,却是克制不住吐槽的冲动,“另一个世界重逢什么的,听着好不吉利……”   话未说完胳膊就被小郭锤了下。跟着就见小郭认真地冲许冥点了点头,又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两支笔,分给大郭一支,趁着传点开启的时间还没到,索性当场填起了名字。   许冥在旁看着,竟有些欣慰。   还行,至少看上去,两个情绪都还很稳定。   另一边,望着临时工牌上空白的姓名栏,准备填写的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迟疑。   和陆月灵口中的邦妮一样,她俩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名——事实上,她们平时都只以小郭自称,这样既不会违反“郭舒艺”的人设,也不至于完全陷进郭舒艺的身份。只是这回正好两人撞上,为了区分,这才有了“大郭”和“小郭”两个名字。   但现在要认真填一个,这种随随便便的称呼,似乎就不合适了……   大郭的笔尖停在空白处,急得忍不住搔了搔脖子。许冥见状,赶紧道:“昵称代号都可以,只要你们承认就行,不拘格式……”   “哦哦!”听她这么说,大郭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就往上面填了个张三,跟着就把工牌套到了脖子上,莫名有种安全感加一的感觉。   许冥见她俩愿意配合,亦是松了口气,张口正要再叮嘱些什么,目光划过大郭的颈侧,却是轻轻一顿。   只见那块贴在大郭侧颈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准确来说,是掉了一半——那块纱布本是用医用胶带固定的,这会儿正好纱布上沿的胶带松了,导致整块纱布,都向下翻开些许。   也因此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小片红色。   深深的,叫人想到某些外露的血肉。   看得许冥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大郭却像是什么都还没感觉到,收好自己的工牌就去看小郭的,又时不时看看外面的红光,眼中的焦急不似作伪。   这反让许冥心头更添几分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地开口:“大郭,你脖子上的纱布,掉了。”   “……哦!”大郭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上摇摇欲坠的纱布,“还真是……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到了。”   说完,顿了下,又见她似是意识到什么,视线轻轻地从许冥脸上划过,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还好,现在才被发现。”   许冥听到她如此说道。   听得许冥心脏又是突兀一跳。   某些糟糕的猜测几乎是瞬间涌了上来,吵得大脑嗡嗡作响。许冥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刚要询问大郭是什么意思,就见对方突然伸出手指,抓住颈侧的纱布,用力往下一扯——   嗤拉一声,藏在纱布下的东西终于完全暴露。   !!!   许冥的视线赶紧往旁边一躲,以避开某些突然跳出的视觉冲击;顿了两秒,方小心翼翼再次看去,在看清大郭脖子上的东西时,却不由再次一顿。   ……一朵玫瑰。   只见大郭的颈侧,这会儿,正露着一朵玫瑰——或者说,玫瑰纹身。   红色的、娇艳欲滴、精致非常。配上大郭那略带英气的五官,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当然,好看是大郭的。许冥现在只觉得一脑袋问号。   “呃……”她花了点工夫,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贴纱布,是为了挡这个……纹身?”   “嗯哼。”大郭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怕被老师发现么,毕竟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不能有这种东西的吧。”   所以她在传到这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该怎么把这纹身遮起来。后来还是在小郭的帮助下,从医务室里骗到了纱布和胶带,这个问题才算得到解决。   这也是为啥她刚才说还好现在才被发现……大郭庆幸地想着,忍不住又揉了揉脖子。   一旁的许冥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见正好到点,赶紧朝两人招手示意,顺手推开了隔间的门。   ……理所当然的,在她的视野里,隔间依旧是那个隔间。   狭小的空间,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先前厕所怪物留下的爪印,都还烙在隔间门上。   然而稍稍往前探一探,却又能感受到明显的不同——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气息正在其中流传着,手指探过去的瞬间,能感受到微微的阻力,像是按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再看另外两人,视线却都是看向隔间的地面的。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   这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我说,你们确定传点长这样吗?”许冥略一踌躇,还是决定再确认下,“这东西的样子看着有些奇怪啊……”   “嗯嗯,没错的,就是这个。”小郭却是用力点起了头。她是所有人用过的传点最多的,对此也最有发言权,“要离开的话,站在里面,再关上隔间门就可以了!”   许冥见她说得笃定,大郭也没有异议,遂也没再多说什么,小心地退出隔间,目送着二人踏了进去。隔间门从内部关上,片刻后,又自己打开。许冥试着推门往里望了望,已再看不见另外两人的身影。   还好……起码解决了一件事。   许冥默默想着,用力闭了闭眼,之前一直压抑的担忧,终于在这会儿涌了上来。   “到现在还没来……陆月灵那儿没事吧。”她小声嘀咕着,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跟着便深吸口气,飞快摸出了规则书,火速翻找起来。   ——在进入这个怪谈区域前,宏强那边送的打印机已经完成了一次升级,让她能通过触碰本子内的工牌记录,来观察佩戴者当前的状况和所处的环境。许冥这两天安排阿焦值班,都是靠这个观察情况。   当然,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月灵当前的状况。   许冥抿紧了唇角,一边凝神观察着卫生间外的状况,一边尽可能快地翻着手里的规则书。不想卫生间所有的水龙头忽然自己打开,混着铁锈色的水流汩汩而出,顺着台盆满溢而下,很快就淌到了许冥脚边。   许冥搞不清这什么鬼东西,只直觉觉得这水肯定不对劲。保险起见,赶紧换了个更安全的位置,站定后立刻打开规则书重新翻找。因为陆月灵的工牌发得很晚,因此她习惯性地先翻到最后一页,打算从这儿往前翻——   不想打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仓促间拿反了本子,自己翻开的,其实是第一页。   这让许冥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视线无意识往当前的页面上扫过,心中却忽然一动。   ——规则书的第一页,正是记有“纸袍权威”和“烂果代换”等技能的那一页。而这会儿,只见“纸袍权威”那栏下方的小字已然改变:   “怪谈拆迁办”,再次升为了二级规则依据。仅限于当前怪谈。   ……行吧,至少也算个好消息。   许冥暗暗呼出口气,正要继续去找陆月灵的工牌记录,却又听外面一阵古怪的蠕动声,诧异探头,正见陆月灵转过不远处的拐角,沿着走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来,跑的同时还在时不时左右闪躲,好像背后有什么正在追……   等等。   有东西在追。   许冥默了下,猛地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这种状况,能把陆月灵撵得满大街跑的,除了人工湖的那位,还能有谁!   下一秒,来自陆月灵一声警告,更是证明了她的想法。   “唔!”她像是不便开口,只冲着许冥含糊喊了一声,同时用力挥手,催促她赶紧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陆月灵整个人又是往旁边一闪,头发被某个许冥看不见的东西断下一缕,整个人亦是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看得许冥一阵心惊肉跳,再往她身后看了看,短短数息,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只见她迅速从包里又掏出张空白临时工牌,直接挂到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紧跟着,沉声开口,尽可能地让自己每一个字都充满笃定:   “此处已被怪谈拆迁办强行征用!   “非拆迁办员工,非请莫入——”   话音刚落,陆月灵已经奔到了卫生间跟前,直接一头撞了进来。许冥下意识把人接住,却因为冲击一并坐倒地上。卫生间的门因此没能及时关闭,意识到这点的许冥登时有些慌神。   ……然而顿了几秒,却无事发生。   许冥紧张又茫然地眨眨眼,推开陆月灵,小心翼翼站起来。往门边又走了走,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再往门外看去,却见卫生间的外面,正落着一双湿漉漉的脚印,脚尖直朝着卫生间的方向,然而并没有进来的痕迹。   ……不、不会吧,还真的给拦住了?   许冥惊疑不定地想着,再看眼挂在厕所门上的工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也不敢耽搁,赶紧将厕所门锁上,反身又去看陆月灵的状况。本想着赶紧将人扶进隔间先跑再说,却见陆月灵两手撑在地上,猛地直起身体,腮帮子诡异地鼓动起来。   许冥:……好熟悉的场景。   果然,下一瞬,就见陆月灵猛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哕——”   许冥:“……”   哕。   又一团头发被陆月灵呕了出来,像是海草般蠕动几下,自己默默地往垃圾桶蠕去。许冥沉默地望着那团游走的头发,明知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你为什么又给自己喂头发?”   “……那家伙想淹死我!”陆月灵抹了下嘴角,忿忿开口,“它想往我的身体里灌水,我就说,那不如我自己先灌点别的……”   许冥:“…………”   不是你是只会这一招吗?   强忍住吐槽的冲动,许冥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匆匆挪向隔间。才刚摸到隔间门口,却听厕所门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那被许冥规则拦在外面的怪物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强行破门了。   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又是一跳。许冥看看近在咫尺的隔间,却又皱了皱眉,嘱咐陆月灵先等一下,转而火速掏出规则书,翻到大郭工牌记录所在的那一页,将手放了上去——   “你在干嘛?”陆月灵看得一脸懵逼,“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做法。”   “……我只是想看看她在哪儿好确定传点的规则是不是真的!”许冥忍不住乜她一眼,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不能怪她想太多。怪谈里面费心做局骗人信任好让人自投罗网的陷阱并非没有;更何况她现在什么都没看到,内心更有些犹疑。   还好,方才确定过了,大郭现在状态很好,已经在另一个卫生间安全着陆。也就意味着,大郭小郭都是真实存在的,所谓传点,起码目前可以信任……   许冥打定主意,终是踏入了隔间之中。   完全踏入的刹那,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无形障壁。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许冥不由再次蹙眉;几乎是同一时间,卫生间大门被完全破开的巨响传来,这让许冥不及细想,也不敢再迟疑,赶紧伸手,闪电般重重关上隔间的门——   啪的一声,隔间的门锁落下。隔门仍能听见奇怪的声响,许冥的心犹在狂跳。   紧接着,她只觉脚下一空,跟着便是强烈的失重感,明明周围的场景和人都没有任何改变,却分明有种自己正在急速下落的感觉——   她忍不住闭起了眼,再睁开时,只觉整个世界,忽然清静了不少。   隔间仍是那个隔间,陆月灵也还在她旁边。只是门外已经一片静谧。   许冥看了眼同样茫然的陆月灵,打了个安静的手势,自己推开隔间门,小心朝外望了望,这才发现,隔间的外面,已然变了。   这和她们之前待的,显然不是一个厕所。看上去更小也更挤,整体却装饰得更漂亮,瓷砖上都挂着画,充满了文艺的气息。   许冥眨了眨眼,回身招呼着陆月灵出来:“我们好像成功了。逃出来了。”   陆月灵低低应了一声,拖着步子挪了出来。不知为何,看上去的兴致却不是很高。   许冥只当她是累到了,让她在一旁休息,自己先找起了据说是标配的卫生巾互助盒。找到后仔细翻了一翻,却只找到一张纸条,是关于当前世界的厕所规则的。   “看来我们现在在的应该是家民宿。这上面说,这里厕所怪物出现的条件是晚上照镜子……   “那我们现在应该算安全。”   许冥说着,将那纸条放了回去,谨慎地远离了盥洗池上的镜面,又转头看向陆月灵:   “好了,那说说你那边吧?之前追你的,就是人工湖里的怪物?它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还能为什么……杀够人了呗。”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陆月灵咕哝着,低头理了下裙摆,语气仍是闷闷的。   她大致给许冥讲了下自己试图去捞两个体育生,却失败的事;在听到综合楼的鱼缸里有飘着张德伟的尸体时,许冥明显愣了下,旋即重重叹了口气。   “要死,难怪……合着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   陆月灵:“?”   “已经死亡的人数,我们弄错了。”许冥深刻反思,“张德伟应该也早就死了,死在我们干涉之前……”   应当是人工湖里的那个怪物,通过某种手段隐瞒了这个事实。又以张德伟的身份,继续在学校活动,掩人耳目。   只是她们太相信电影剧情的预言,以至于一直没察觉到这点……   “我的锅,这次是我大意了。还好有你在,将那怪物拖住了。不然我们怕不是得团灭。”许冥深深吐出口气,认真说道,反倒换来陆月灵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把事办砸……”她小声咕哝着,扯完裙摆,又开始扯袖口的蕾丝。   “有什么办砸的。信息有误,所以判断出错,这也是没办法的。这又不是你的问题。”许冥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在离开宿舍楼之前,如果能再谨慎一些,先判断下那个男生的状况,可能会更好。”   按照陆月灵的描述,死在寝室的那个男生,才是最后一个死者。他死后,理应立刻触发红色光。然而事实却是,红色光是在陆月灵和张德伟再次接触后才出现的,这就说明,至少在陆月灵离开的时候,寝室里的男生还没断气。   ……当然,从当时的情况看,哪怕陆月灵留下,只怕也救不回来。   考虑到陆月灵的心情,这是许冥也没多说,只简单提了一下。略一思索,又忍不住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话……看到怪物,还会害怕吗?”   尤其是通过鱼缸看到倒影什么的……哪怕是想象一下,许冥都有点头皮发麻。   陆月灵闻言,终于抬眸看她一眼。   “怕啊,怎么不怕。看到吓人的东西,总归还是怕的嘛。”她轻声道,顿了顿,又道,“但那个时候……比起害怕,我更惊讶。”   许冥:“?”   陆月灵深深看她一眼,抬起手腕示意了一下:“就当时,它不是手臂环着我脖子吗?所以我看见了……”   那家伙的手腕上,也戴着珠子。   “?”许冥一时没明白,“珠子?什么珠子?”   “幸运珠。”   回应她的,是陆月灵迟疑的话语:   “那个怪物的手上,也戴着幸运珠。而且是和邦妮一样的款……   “这也太奇怪了吧。”   *   另一边。   停运的游乐园内。   铺天盖地的红光中,身形巨大的野兽又是一声咆哮,闪电般冲向对面那道肢体扭曲的身影,气势十足。   站在旁边的兰铎却是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铃铛。   ……果然。   察觉到攻击又一次落空,他面上难得浮现了几分焦躁。   无法攻击。或者说,无法造成有效攻击。   明明眼前这家伙远远没到域主的实力,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对它造成有效的伤害——就像刚才,尖锐的牙齿明明是冲着对方的要害去的,快要咬到的刹那,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开,最终只咬在了对方头顶的行李箱上。   野兽的牙齿和田毅亮的短剑一样,深深嵌进了行李箱中。它有些暴躁地摇晃起脑袋,没能将自己的牙齿拔出,反倒把那个套在怪物头上的行李箱,给稍稍拔起些许——   原本套住整个头颈的行李箱被迫向上提起,露出了佩戴者扭曲的脖子。兰铎发现那家伙的颈侧似乎有什么伤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意识到那其实是个玫瑰纹身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第五十八章   ……幸运珠。   民宿卫生间内, 许冥咂摸着这个词,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陆月灵,谨慎开口:   “你……确定……”   “确定。”陆月灵不假思索。   许冥:“可能只是同款……”   “幸运珠的珠子都是自己挑选搭配的。可选的串珠有几百种, 更别提各种组合方式。”陆月灵道,语气不觉有些急了, “这也能撞?”   “好吧。”许冥轻叹口气, “所以,你的判断是什么呢?”   陆月灵:“……”   “我没什么判断。”默了一会儿, 方听她低声道, “我只觉得这事很奇怪。”   奇怪到让人不由冒出些糟糕又不安的猜测。但她不想往这方面想。   看出她的纠结, 许冥也没再多说,探头出去看了看,简单摸了下外面的情况, 很快又转了回来,扶着陆月灵,慢慢地往外走。   “干嘛。”陆月灵被她扶得还有些别扭, “我已经好了。自己会走。”   “拉倒吧。”许冥毫不客气道, “你要有力气走你早出去了。”   虽然陆月灵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先前那怪物给她造成的影响仍在,陆月灵整个人,也仍处在一种较为疲惫且虚弱的状态中——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这家伙这会儿居然直接靠着卫生间的墙。   要知道,她以前唯一肯碰的东西, 只有卫生间的抽纸和水龙头。   没有直接坐地上, 只怕已经是陆月灵最后的倔强了。   思及此处,许冥不禁再次暗叹口气, 抬眸看向外面陌生的空间,又不由蹙了起眉。   ——就像之前说的,她们现在所在的,是一间民宿。   许冥方才已经出去探过。民宿不大,一共三层。她们现在的位置是三楼,除了目前所在的公共卫生间外,还有两个封闭的房间,用的是密码锁;以及一个露天小阳台。不算宽敞的走廊里,挂满了大小不一的人像油画。   二楼的布置差不多,只是没有阳台。一楼则是一间公共休息室,装饰着沙发和电子壁炉。休息室旁边还有一个很精致的内部小酒吧,酒吧里面还放着台球桌。台球桌的旁边,却是高高立着的大书架,上面放满了精装本。   处处透着情调,却莫名给人一种很混搭的感觉。   “休息室的另一边是吃饭的小餐厅……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许冥边将陆月灵扶到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边向她同步之前自己观察的结果:“锁着的房间应该是卧室,但我还不确定我们住哪一间。民宿老板也不在……”   “这里会不会是没人管的那种啊?”陆月灵猜测,“就是那种,老板线上给进门密码,有事就打电话找,没事他就全程不出现的自助式民宿?”   许冥一想,也有可能。遂又跑去民宿大门看了看,果然在门口的装饰邮箱上,找到了老板的联系电话。   她本想用自己的手机直接打过去,号码输入到一半,又注意到民宿里有自带的座机。保险起见,又改用了那个;打过去没多久,电话便被接起,听筒那边传来有些失真的女音,声线被嗤拉嗤拉的噪音包裹着,听着有些扎耳。   “嗯,哦……郭舒艺小姐是吧?”听到许冥自报家门,对面的态度倒是十分热情,给出的回复也很快,“忘记进房间的密码了是吗,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对面迅速给了一串数字,连带着门牌号一起给了。许冥认真记下,看了眼独自坐着的陆月灵,又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我在民宿里还遇到了另一个女生,也叫郭舒艺。她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问题……”   “嗯,哦,郭舒艺小姐是吧。”听筒对面的人却依旧热情,像是完全没觉得一间民宿里出现两个郭舒艺有什么值得奇怪,“忘记进房间的密码了是吗?等我帮你查一下……”   一模一样的用词、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流程。没费什么工夫,许冥就搞到了另一个房间的门牌和进入密码。   “嗯……不好意思再问下。”   见听筒那边的“人”,许冥不由心思一动,趁着对方没挂电话,又赶紧道:“我注意到民宿里空着的房间还有两间,想问下这两天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入住吗?我作息比较乱,怕吵到人……”   话未说完,却听听筒的那边倏然一静——原本一直挥之不去的“嗤拉嗤拉”声,突然没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许冥本能地一怔。紧跟着,又听对面的女声再次响起,只是这回,传来的声音要清楚许多:   “欢迎入住民宿‘心灵驿站’,为保证您的安全,请严格遵守民宿规则。祝您居住愉快,再见。”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剩下许冥一个,维持着拿着听筒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仍坐在沙发上的陆月灵好奇看了过来:“诶,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好严肃的样子?”   “……没什么。”许冥默了一会儿,放下听筒,“只是我刚才可能问了不该问的事……”   “走吧,我们先回房间,顺便找找这里的居住规则。”   陆月灵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配合地跟着许冥往楼上走——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再次上楼时,许冥的眼神,明显比之前,要警觉许多。   *   根据民宿员工提供的信息,她俩的卧室都在二楼,正好各占一个单人间。   房间都不大,自带独卫淋浴室。因为尚未摸清情况,两人便先挤到了一个房间,尽量避免落单。   房间的门后贴着很有情调的手写纸张,许冥拿下来一看,正是这间民宿的房客须知,想来那个客服所说的“民宿规则”,指的也正是这个:   【你好,欢迎入住自助式民宿[心灵驿站]。为了保证你的居住体验,请认真阅读下列规则并严格遵守,如有因违反规则而导致的任何严重后果,本民宿将概不负责:   【1. 请尊重他人隐私。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请勿打听或泄露其他房客的信息。   【2. 请注意个人安全。每次进门后,切记挂上门链。   【3.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4. 走廊画像的眼睛一般不会动。若你在走廊上活动时,注意到画像的眼珠转动,请立刻回头,盯着眼珠所望的方向。直到画像的眼珠恢复正常为止。   【5. 在确定画像眼珠恢复正常前,不要轻易靠近它所看着的地方。不要盲目往其他方向跑。   【6. 如果你是一个人居住,请在每次外出归来后,先检查床底、柜子和窗帘后面。确定房间内没有多出你不认识的东西后,再将门锁上。   【7. 当你从房间内向外跑动时,切记先解开门链。   【8. 如果晚上听到外面有人在锤门,不要理她。   【9. 如果晚上听到走廊有人在跑动,不要理她。   【10. 如果晚上听到隔壁有人在敲墙壁,不要理她。】   “……”   “房客须知”,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月灵坐在床上,拿着纸张端详半天,忍不住撇了撇嘴:   “又是连着几条的‘不要理她’……这算是这个地方的特色规则吗?学校和电影院里也都是这种。”   “不。”许冥思索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还是不太一样。”   “……?”陆月灵不解地看过来,“怎么说?”   许冥抿了抿唇,却没回答,只缓缓起身,按照规则要求的,把房间里所有的阴影角落都检查一遍。跟着便坐回床上,再次摸出规则书,轻轻翻动起来,像是在找着什么。   翻了一会儿,却见她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动作明显一顿,眉头登时拧得更紧。跟着便看她面露几分迟疑,伸手又拿起了那张写着“房客须知”的纸,另一手则从包里掏出支笔。   “呃……你要干嘛?”   陆月灵视线在她拿出的纸笔间转来转去,只觉脑中冒出更多问号:“这是又要做法?”   “不是做法……”许冥因为她的用词噎了一下,深刻怀疑她对自己可能有什么误解,“只是想先做些尝试。”   “?”陆月灵眼神更加好奇,许冥却没进一步解释,只说了句“等一下”,很快便将注意力再次转回手中的规则上。   陆月灵见她神情严肃,也识趣地没再多话,只安静在旁看着。只见许冥闭眼深吸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更是多了几分精光,抬手利落地一转笔,笔尖落下,重重一划,气势凌厉——   “嗷!”   再下一瞬,便是一声惨叫。   ……那一切发生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陆月灵愣是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惨叫正是许冥发出的——后者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手中的笔已然扔了出去,左手死死按在右手手背上。   紧跟着,便见大片的红色从她左手的指缝间渗出,滴滴答答地掉在床上。   “我去……我去!”   陆月灵这才意识到许冥这是受伤了,赶紧跳起来,翻箱倒柜地寻找起可以止血的工具,找了好一会儿,也只从浴室里找到两块干净毛巾,立刻给人送了过来。   许冥脸色微微泛着白,低声说了句谢谢,将毛巾按在了伤口上。   陆月灵望着雪白毛巾上不断蔓延的红色,越发感到困惑。正要询问许冥方才到底做了什么事,又听头顶传来啪的一下,熟悉的红光,突然笼罩了这个房间——   看得陆月灵又是一阵心脏骤停,茂盛的头毛几乎是瞬间就炸了开来。   奇怪的是,这次的红光却似乎和之前的不大一样。颜色要黯淡些许,而且只持续了几秒,又迅速褪去。   房间里很快又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陆月灵一个,还在原地紧张兮兮地到处望。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将目光转向许冥。   “行吧。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心知方才的异样绝对和许冥做的事脱不开关系,她果断给自己的问题加上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许冥:“……?”   因为看不到那稍纵即逝的红光,这会儿反倒轮到她困惑。   而在从陆月灵那儿得知刚才的异状后,许冥也明显怔了下,旋即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她捧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有些挫败道,“我试图修改这个地方的规则,没成功。还把这地方的老大惹火了……”   “大概就这么回事吧。”   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哦……”   虽然没听懂。   但好像很厉害的意思。   *   事实上,也亏得陆月灵不懂。   但凡换个懂的在这儿,比如某鲸脂人,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在许冥的脑袋里发疯了。   毕竟,在缺少足够自卫手段的情况下,直接上手去改人家的核心规则——这种事情,不论放在哪个怪谈里,都是相当炸裂的。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这地方的反应那么大。红光都直接出来了。”许冥坐在床上,有些无奈地开口,“而且还直接给了那么大一口子……”   重点是还没改成功。   她自己其实都有点被吓到。毕竟以前使用规则书,都是没成功便不作数,哪怕付出代价,也都是关节疼痛之类的常见病,唯一一次见血还是流鼻血。   像这样啥都没改成,还给赏那么大一道伤口的,她也是第一回 遇见。   陆月灵坐在她的对面,正在笨拙地试图用毛巾给她包扎。试了几次都固定不住,索性直接拿自己的头发往上缠,直到将按在伤口上的毛巾完全裹紧,方抬起头看向许冥:   “我还是不懂。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改那个规则啊?”   “……我说了,只是先做一个尝试。”许冥说着,小心翼翼收回被包成山竹模样的右手,“你还没发现吗?”   陆月灵:“?”   “郭舒艺。我们现在的名字都是郭舒艺。”许冥轻声道,又抬头看向四周,“而且在郭舒艺那起连环案里,有不止一个女孩遇害。”   “其中一人,正是在民宿里失踪的。”   “……”陆月灵默了下,眼神渐渐变了,“你的意思是……”   “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在琢磨,怎么那么巧,所有人的名字都变成了郭舒艺?说明这怪谈肯定和那案子有关系。但北湾二中和郭舒艺又没什么联系,所以我也就没法进一步确认……”   许冥说着,抿了抿唇:“直到来到这里。”   当初遇害的几个女生,最广为人知的肯定是郭舒艺。但因为这起案子本身的热度,其他人的姓名也曾见诸报道,更有不少人曾去她们生前所用的社交账户下,进行网络祭奠。   其中那个在民宿失踪的女生,生前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社交账户里有不少关于一个人旅行的分享。许冥曾看过相关文章,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喜欢体验各地民宿,觉得这是种很有趣的拓展自我的方式。   “心灵驿站”——在她的社交账户里,她如此称呼那些极具特色的民宿。   这也是为何,她在听到那位民宿客服说出这个词时,脸色瞬变的原因。   “不仅如此,那些民宿规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对上了。”   许冥有些复杂地抬眼,看向呆住的陆月灵:“你进来前不是看过那篇关于郭舒艺的文章吗?我记得里面也有提到其他受害人,以及对应案件的还原。”   “嗯……”陆月灵怔怔地点头,“我记得有个是在游乐园失踪的,后来推测是被迷晕后用箱子运走……”   “而民宿的那个女生,则是因为房间密码泄露。”许冥轻声接口,“有人潜入了她在民宿的房间。她发现后曾逃到走廊,却还是被抓回去……”   被尾随、被泄露密码、被潜入房间。察觉不对,想要赶紧逃跑,却因为慌乱而没能及时解开挂上的门链,反而耽搁了更多时间……   这看上去,完全就是那个女孩的受害过程写照。   “也就是说,前面的七条规则,全是受害的女生,给后来者的忠告。也有可能是对自己的。”许冥道,“那为什么,到了最后三条,却全都变成‘不要理她’了呢?这完全对不上了。”   因为想要逃跑而用力锤门的,是她。好不容易跑出去,在走廊上急奔的,是她。被抓回后仍不死心,拼命敲着墙壁给隔壁人求助的,也是她。   为什么全都写着“不要理”?   许冥不理解。但她本能地觉得,这种规则的存在,本身或许就代表着某种问题。   所以她才想试着把这部分规则改掉。正好她收集的阅读记录里有对应的代词“他”以及“它”,她就说,干脆把所有的“她”都换掉,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这三条规则干废……   结果很明确。   规则没有被干废。   她的手差点废了。   “怎么这样……”另一边,终于跟上节奏的陆月灵不由张大了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等于是那些遇害的女生了吗?那那些追杀人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说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她猛地瞪大眼,“所以那些追杀我们的怪物,其实都是凶手的化身?因为不想那些女孩得救,所以才说‘不要理她’……嗯,等等,可这好像又对不上了。”   她是曾经和两个世界的怪物都对过线的。她非常确定,它俩绝对不是同一个东西。   许冥闻言,脸色却又变了几变。   “关于这点……我其实也有些猜测。”   顿了片刻,才听她再次开口,不知为何,语气也有些迟疑:   “但是只是猜测,不一定对。”   陆月灵:“?”   陆月灵不解地看过去,正对上许冥略带纠结的双眼。   她再次吸气,又用力吐出,像是在平复某种不平静的心情:   “我怀疑,那些世界的所谓怪物,我们可能、或许、说不定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遇见过了。” 第五十九章   “什么叫……遇到过了?”   民宿房间内, 陆月灵微微蹙眉,只觉自己脑袋里的问号再次达到巅峰:“这话什么意思?你能说清楚些吗?还是你们专业人士,说话就是喜欢这么半遮半掩的?”   许冥:“……”   她看上去却似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 顿了会儿,方放弃地叹了口气, 转而用左手艰难地拿起了面前的规则书。   “陆月灵。”她认真看向对方, “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   陆月灵默了会儿,笃定道:“你经常用的神奇小本本。”   ……行, 虽然不太规范, 但你要这么理解似乎也没错。   “差不多吧。”许冥呼出口气, 笨拙地开始翻页,“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本本子之所以神奇,是因为里面包含了一些, 嗯……类似技能的东西。而这些技能,是可以升级的。就像游戏里的那些技能一样。”   “不同的是,游戏里的技能是靠‘经验值’升级的。而这本本子的技能升级, 靠的是其他东西, 比如工牌的发放量、新拿到工牌的人员质量……”   “懂了。”陆月灵点头,“就是靠人力资源方面的kpi升级。”   许冥:……   也行。虽然不太准确,但你要这么理解似乎也没错。   “差不多就是这样。”许冥道,终于将本子翻到了工牌打印机所在的那一页。因为现在已经将陆月灵当成了自己人,她也就没隐瞒,直接将那页上的内容推给她看,重点指了指技能说明下面的“新增条款1”和“新增条款2”。   “那你对两条规则, 应该也还有印象吧?这两条补充条款, 都是在你拿到工牌以后才升级出来的。”许冥毫无隐瞒道,“而在你之前, 还有其他人,比如魔方大厦的员工,以及蝴蝶的旧房客等,也有拿到工牌。”   “嗯……”陆月灵迟疑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懂没有,“然后呢?”   许冥却没急着往下推,只将手指动了动,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陆月灵的目光因此跟着往下滑去,这才注意到,在打印机的两条“新增条款”下面,实际还有另外一条新的补充条款——   【新增条款3:当你已经远程确定了任一一名工牌佩戴者,即可利用工牌,与对方进行远程文字通讯。   【若在此基础上,双方皆持有对方赠予的信物,则可通过工牌与信物发起进一步的连接请求。若对方同意请求,你即可与该佩戴者建立短期意识连接,连接期间你可共享对方的五感,并与对方进行一定程度的意识沟通。   【若工牌或信物遗失,则连接强制断裂。   【若要发起连接,需支付一定体力作为代价。   【若你要发动此技能,建议发起时间为工作日9:00至17:00,若在建议范围外使用该技能,需支付双倍体力为代价。】   陆月灵:“……”   缓缓抬眸看向对面的许冥,她认真思考起如何表达,才会让“我没看懂”这句话显得更为体面;左思右想,还是只憋出一句:“然后呢?”   “没有然后。”许冥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条新增条款出现的时间,是在我让大郭小郭,也戴上拆迁办的工牌之后。”   “……”陆月灵听到这里,终于有些理解她的意思了,“你是说,这个条款三,是靠大郭小郭的那份工牌顶上去的?可、可不对吧,之前的升级,不是用了好多工牌……”   按照许冥的说法,新增条款一和新增条款二,是靠她和魔方大厦那些人一起堆出来的。也就是说,是至少十几张工牌换来的。可大郭和小郭,只有两个人,加起来也就两张工牌。   如果将工牌的数量,视作技能升级用的经验值的话,那也就是说大郭小郭的两张工牌所提供的经验值,直接抵上之前一堆人的工牌,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许冥却道,“如果她们的灵魂很有份量,就绝对可能。”   这还是那个谁……对,鲸脂人教给她的。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活人能提供的“kpi”非常有限,不在这个话题的讨论之列;而即使同样是死人,灵魂也有份量的区别。   像顾云舒,虽然失去了根,但灵魂依然有一定的力量,份量就可能比三十个阿焦加起来还重;而像陆月灵这种灵魂同样强韧且还具有根的,份量则比顾云舒还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月灵也可说是许冥现在所接触灵魂的顶配。而即使是她,也是在有魔方大厦一干人员打底的情况下,才帮助许冥完成了一次技能升级。   而这回,许冥非常确定,在进入这个怪谈区域后她就只给大郭小郭送过工牌。而且是在赠送后,就完成了一次技能升级——不仅如此,连带着怪谈拆迁办本身的依据等级,也升了一级。   这单从数量上当然无法解释。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郭和小郭两人的灵魂份量,远比陆月灵这个顶配还要重。   “就因为这,你就认为她们不是活人?”陆月灵终于跟上了她的思路,想想又觉得奇怪,“可这和那些怪物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之前讨论的不是……!”   说到这里,她方彻底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大郭小郭其实是怪物?”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许冥,“你认真的吗?她们哪里像啊?她们看到我的头发都要吓得抖半天……”   “我不是说她们就是怪物。”许冥赶紧道,“我只是觉得……她们和所谓的‘怪物’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其实仔细一想,某些怪异,早早就有端倪——大郭记得自己喜欢的首饰牌子,却不知道这个牌子这两年发生的大事,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小郭言谈间像是个很注重潮流的人,可她留的发型,却是早已过气的公主切。   还有她俩对郭舒艺案子的茫然……许冥一开始以为,这是怪谈某种内置的屏蔽机制,可如果和其它猜测结合起来,又很难不让她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她俩不知道郭舒艺的案子,并非是“忘记了”,而是真的“不知道”。   而“不知道”的原因,则是因为她们早在郭舒艺的相关案件见诸报道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了解这件事的途径。   “……假设那些猜测为真,也就是说,她们很可能在郭舒艺出事前就死了。”迎着陆月灵愕然的眼神,许冥强定下心神,进一步道,“那她们至少死去了两年。这么长的时间,她们却还保有清醒的思维和神志,甚至记得自己生前的喜好,这本身就是件很难得的事。”   “那、那也只能说明她俩很特别吧。”陆月灵犹自觉得难以接受,“说不定她们本身也有你说得那个什么‘根’,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可能她们的‘根’,比我的还厉害,人也比我健全……”   “强大的灵魂有两种,扭曲或健全。而一个健全的灵魂,是不会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的。”许冥轻轻道,“像你就记得。顾云舒也记得。”   “可大郭小郭不记得,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力量。那这一部分记忆,和她们的力量,都被存放在了哪里?”   再次对上陆月灵的视线,许冥深吸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平静:“况且,小陆你还记得吗?你和我说的,关于邦妮幸运珠的事情。   “邦妮的幸运珠,学校里的怪物也有。而且还是难得的同款。”   “……”   陆月灵缓缓眨了下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次瞪大了眼睛。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不可思议地开口:“所以,你认为,大郭小郭也好,邦妮也好,其实都已经死了。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   “因为某些原因,她们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一直在这个怪谈区域里打转,但同时,她们的另一部分,则留在自己死去的场景里,等待着机会去追杀其他人??”   “只是猜测。”许冥没有否认,只再次强调,“我们现在拿到的线索还太少,这只是一种比较大胆的假设……”   “确实大胆。”陆月灵不假思索地开口,语气变得有点急,“而且离谱。”   “而且、而且你没发现,你的话里还有很大的纰漏吗?”   陆月灵想了想,又急急补上一句。见许冥抬眸看过来,立刻道:“幸运珠是邦妮的巧合,工牌的升级则是大郭和小郭造成的。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她们几个都混为一谈……”   “而且幸运珠是去年才有的,哪怕邦妮已经死了,那时间也肯定是在去年到今年之间,而你说大郭小郭的死亡时间是在郭舒艺的案子之前,这完全对不上嘛!”   “确实。”   许冥听了她的反驳,却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另一个觉得奇怪的地方,则是之前的场景——   她接触的第一个世界,是北湾二中;而陆月灵接触的第一个世界,则是一家电影院。然而在许冥的印象里,那起连环案中,这两个地点似乎都没被提及过。   而且,从目前的经验来看,场景内的规则,基本也对应着场景内死者生前的经历。学校的规则指向的是溺亡,电影院的规则指向的急病,只有民宿内的规则,指向的是郭舒艺案子相关。   ……那是否说明,那起连环案本身,只是构成这个怪谈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促使这些场景拼接在一起的核心又是什么?   还有就是那个在卫生间内徘徊的怪物……看上去,它应该是独立于所有世界之外的存在。那它在整个怪谈区域中,扮演的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真想她之前所猜的,只是一个菟丝子吗?   许冥暗自琢磨着,只觉头又开始大了。   就像陆月灵说的,现在无法确认的东西还太多。能够支撑她假设的线索也不够。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个怪谈区域,包括她们现在所在的民宿,肯定都和郭舒艺的案子脱不开干系。   许冥有预感,是否能理清那层关系,或许才是她们彻底离开这里的关键。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   许冥垂眸,再次看向手中的规则书。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翻动起来。   “?”陆月灵仍沉浸在巨大的愕然中,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由又是一愣,“怎么?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不是。”许冥道,“我只是想起来,这个怪谈区域里,应该还有一个拿着工牌的人……”   她手头的阅读记录有三份,说明肯定还有一人跟了进来。许冥之前也试着去找过那人,然而在意识到这事没啥意义后,便还是作罢。   之所以说没啥意义,一是因为不好找。这个怪谈区域内的场景太多了,而且场景里的路人都特别正常。而她依靠工牌记录去找人时,能看到的视野又相对有限,很难通过看到的画面来判断对方是否也在怪谈区域中;第二,则是因为即使找到,也没法沟通。   ……严格来说,有倒是也有。毕竟她这边还有三次能够修改工牌的机会,通过内容修改去和对方交流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这交流也是单向的,对方很难对她做出回应,而且只能改三次,三次改完,工牌直接作废,得不偿失。   但现在不一样了。   工牌机制迎来了全新大升级,远程通讯不再是梦。这就意味着,她不仅可以找出那个同样进入怪谈区域的人,还可以和对方互通有无,获得更多的线索……   许冥打定主意,当即决定先上手试一试。不想手才按上本子上的工牌记录,整个人忽然一个摇晃——   “喂喂!”陆月灵被她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将人扶住,“你没事吧?这又怎么啦?”   “……”许冥茫然看了她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不清楚”,看上去也有点懵。   又过一会儿,又见她再次摇晃,脑门直接杵到了床铺上,被陆月灵扶起时,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要死。”许冥只觉耳边都在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重得要死,“我好像低血糖犯了。”   “?!”陆月灵震惊地看她一眼,“你确定?”   许冥:……其实不确定。   只是那感觉真的很像低血糖。而且是一阵一阵的,不动规则书的时候还好,一旦想要用它做点什么了,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立刻就窜上来。   模糊的视线扫过自己被包成山竹的右手,许冥有理由怀疑,这也是自己乱改规则招致的副作用之一。   “行了行了,那要不你还是先别动了……反正五点也早就过了。干脆等明天再说吧。”   陆月灵被她说躺就躺的样子吓得不轻,赶紧提出建议。许冥想想也没什么更好的做法,只得点了点头。   陆月灵见状,不由抿了抿唇,又担心许冥是真的低血糖,特意问了句,要不要自己去餐厅拿点吃的;许冥赶忙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轻声道:“可以的话,啥都别动,稳健行动。我们争取在这儿多待两天。”   民宿的传点信息,她们早在学校的时候就拿到了,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即使通过传点离开,到达下个世界后,她们依旧还要再走一趟“找厕所规律、找传点线索”的流程。   既然如此,不妨在这儿多留一留,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   而且这地方暂时没发现路人存在,也不用像在学校时那样,费劲吧啦地去保路人的命……对她们来说也省力些。   “行。”陆月灵对此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因着她自己状态也不是太好,便在许冥房间又留了一会儿,顺便照看了许冥一阵,等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方悄悄出去,四下查探一番后,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   这也是许冥建议的。横竖现在核心规则已经明确,她俩也都已经清楚规避风险的方式。那不如各自睡在指定的房间,说不定晚上还能触发些什么。   事实证明,许冥猜的没错——至少那天晚上,在她的房间里,她确实有听到些东西。   那是大约晚上两三点的时候。“笃笃”的敲击声,忽然隔着墙壁传来,一下一下,非常得模糊。   许冥不知道是它本身就这么含糊,还是自己的白痴滤镜又起了效果;同样因为太过模糊,她也无法确定那声音的具体来源方位,只大概判断出是来自床头后面的墙壁,也就是陆月灵房间的方向。   她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遵守规则,没有对那声音做出任何反应,只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声音的节奏和次数,试图从中摸出些什么规律,数了一阵,没数出什么来,反倒将自己数困了过去,眼睛不知不觉地合上。梦里隐隐约约地听到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第二天醒来,和陆月灵一对,却发现她那边根本就没听到什么敲墙壁的声音——不过半夜锤门的声音倒是有的,而且不知为何,听上去的声音还有点怪,不像是从门外传进来的,倒像是在门内响起的。   ……结合自己昨天判断出的敲击声音的方位,许冥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不过为了陆月灵的心灵健康,她决定这事还是缓缓再说。   又正好歇了一夜,两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许冥也就没再耽搁,去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互助盒后,很快便回到了自己房间,翻开规则书,开始逐页寻找起那个同样进了怪谈区域的人。   陆月灵对规则书什么的了解不深,即使听过许冥的解释,依旧没什么概念。见许冥一副又要开始做法的派头,更是好奇,托着腮在旁边看,边看边好奇道:   “你这样就可以远程看到佩戴者的状况吗?那万一他们正在卫生间里呢?又或是在做什么尴尬的事……那你不是更尴尬?”   许冥:“……”   “一般而言,不会吧?”许冥倒是很看得开,“反正我还没遇上过这种状况,而且大家都是异常存在了,再尴尬还能尴尬到哪里去。”   “那不好说的。你凭什么假定异常存在就不会有奇怪的爱好。”陆月灵却是振振有词。   说话间,许冥已经试过了几份工牌记录,闻言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将本子又往前翻了一页。   “如果真有什么奇怪的爱好,辣也是辣我的眼。”许冥说着,将手再次放到工牌记录上,轻轻闭起眼,“只要我不说,不也没人知……我靠!”   话未说完,她霍然睁眼,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陆月灵当即好奇看了过来,“你看到什么了?”   “……”许冥却没说话,只低头认真看了眼面前的工牌记录。   又看了一眼。   特意看了眼名字。   “……不好说。”又过片刻,方听许冥迟疑开口,“我觉得我的大脑可能还在遭受一些负面影响……”   陆月灵:“??”   所以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许冥却是深深看她一眼,迟疑片刻,选择性地开口:   “我看到了巨大的野兽、装扮特殊的公主。还有插在行李箱上的石中剑。”   陆月灵:“???”   啊? 第六十章   其实, 别说陆月灵不理解。   就是许冥自己,都不是很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两道穿着长裙的、充满违和感的古怪身影也就算了,更令她费解的是, 那两道人影旁边还有一只黑色的、像狗一样的巨大影子,影子的牙齿上则连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行李箱, 破烂行李箱的上面还插着一把闪闪发亮的短剑……   就这场景, 西幻中带着惊悚,惊悚中带着违和, 违和中带着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因为她手正按在工牌记录上, 许冥真的会怀疑这其实是某种诡异力量导致的幻觉。   另一方面, 虽然因为观测的视角问题,许冥没法看清那两道人影的正脸,但从体型和气质来看, 其中一个似乎好像真的有可能是兰铎……   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如果真是兰铎,那装扮似乎也能理解。毕竟这怪谈的基础要求就是, 要尽可能地贴近郭舒艺的形象……但为什么是黄色裙子?   她还以为对方会比较喜欢粉的。   毕竟托她买新抹布和围裙的时候, 都是挑的粉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许冥强定下心神,闭起眼睛,再次将左手按在了兰铎的工牌记录上。   眼中所见再次变幻,观测的视角也再次打开。许冥这回没再管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专注观察着那道穿着黄裙的人影,终于确定, 对方正是兰铎。   跟着, 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许冥再次睁眼,略一迟疑, 用左手拿起笔,开始吃力地往兰铎的工牌记录上写字。   *   同一时间。   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荒凉的废弃小公园内。野蛮生长的绿化带后面。   至少两米长的、大狗般的黑色影子呜呜咽咽地趴在地上,两腿直直向后,两只前爪则抱在鼻子上,被迫张大着嘴。外翻的可怖利齿上,犹穿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兰铎站在旁边,正在试着帮它拔,然而稍微用点力,大狗就开始呜呜呜地叫,甚至怂怂地往后挪。   搞得兰铎一点办法都没有。   田毅亮则沉默地站在旁边,帮拎着兰铎那把宝贝阳伞,视线时不时落在正插在箱上静静放光漂亮短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   “你这个……宠物,不是可以变小的吗?   “你让它再变回之前那个大小,不就可以直接把箱子弄下来了吗?”   “没法变小。”兰铎闻言,却是头也不回,“身上挂着别的东西,就没法变小。”   田毅亮:“……”   意思是我现在想要去拔剑也不行咯?   他疲惫地推了下墨镜,目光扫过正因为兰铎动作又开始连连后退的“大狗”,不知第几次在心里暗叹口气。   行吧,看上去是真不行。   “抱歉。你再等等。”似是察觉到他微带怨念的目光,兰铎赶紧道,“这个箱子正好卡住了,它害怕不让我弄……我尽快把这它取下来。”   “……没事。不急。我的剑不急着用。”田毅亮说着,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不过你最好是还是快点,或者想办法把这大狗藏起来。这公园外面像是个学校,等放学了,可能会有学生路过这里。”   这么诡异古怪的大狗,一旦被人发现,必定引来关注。让与这大狗在一起的他俩,搞不好会因此被人怀疑郭舒艺的身份。   经他这么一提,兰铎也更有些急了。俯身再次研究起怎么将那行李箱弄下来,研究的同时,内心又不由再次涌上一阵阵荒谬。   ——天晓得,当时在游乐场里,他只是在意识到打不赢对方后,果断选择了逃而已。谁能想到这箱子就卡得那么紧,得到他指令的“大狗”猛地向外一拔,没有把自己的牙从箱子里拔出来,反倒将整个箱子,从对面怪物的脖子上拔了下来……   反正兰铎是没想到。所以他傻了。   那只大狗也傻了。脑袋上忽然凉风吹拂的怪物同样傻了。   唯一没傻的,只有站在卫生间里观战的田毅亮。   恰好此时传点已经开启,他立刻扬声向兰铎示意。兰铎猛地回神,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逃跑的同时拖家带口,他带着狗狗带着箱箱带着剑。   当然,没忘捎走许冥送的折叠伞。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那样乌泱泱地全塞进了一个小隔间里。两个男人本来就占空间,为了确保隔间门能顺利关上,那“大狗”都被迫站成了香肠型,插在箱上的短剑随它的动作不断乱动,没能收掉怪物的人头,反倒差点割了田毅亮自己的喉……   还好,千钧一发之际,兰铎总算手速爆发,愣是锁上了已经鼓到变形的隔间门。   再之后,他们就一起来到了这里。   一座没什么人在小公园。   也幸亏没什么人。不然这种令人费解的队伍构成和集体造型,真的很难解释。   保险起见,兰铎他们还是躲到了有一定遮蔽能力的绿化带后面。趁着这会儿没人,抓紧解决起了行李箱的问题。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乱动……我又不会把牙给你拽下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在又一次拔箱失败,兰铎终是忍不住,在“大狗”的鼻子上轻轻拍了下。后者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再次趴回了地上。兰铎摇了摇头,正要再有动作,却感到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暖意——   似是意识到什么,他赶紧低头,从领口拽出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低头看了一会儿后,又见他脸色微微一变,蓦地抬头向上望去,跟着又飞快抬手,整理起凌乱的假发,想了想,又迅速与趴在地上的“大狗”拉开距离,还不断冲着对方摆手。   “退远些,再退远些。”田毅亮听到他对那“大狗”道,“别让她看到你,这样子太难看了。”   “?”田毅亮好奇看了过来,“谁?”   “我主……”兰铎话说一半,顿了一下,似是在迟疑要不要说实话。顿了几秒,开始生硬地圆话,“我万能的主。”   田毅亮:“……?”   那又是谁,阎王爷?   兰铎却没再进一步解释,只飞快整理了下仪容仪表,旋即便捡起了放在旁边的折叠伞,朝田毅亮低声说了句“有事”,便转身匆匆离开,往不远处的卫生间走去。   而几乎就在他离开的瞬间,趴在地上的“大狗”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次呜了一声。明明方才还死活不愿让兰铎动它牙,这会儿却主动开始摇头晃脑地扒拉起来,扒拉一阵,发现自己实在没法弄下,又开始拱旁边的田毅亮,催促着他赶紧帮自己处理。   田毅亮被它拱得身体一晃一晃,不得已只能收回远眺的目光;另一边,兰铎终于赶到了卫生间附近,却没进去,而是绕到了建筑后方的一个小角落,深吸口气,再次拿起了那张工牌。   只见工牌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兰铎按照那文字的指示,将折叠伞小心拿在了左手里,几乎就在拿上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轻轻响起。   “喂喂?”许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空灵,语气里则带着些试探,“兰铎兰铎?听得到吗?”   “……”无意识地摸了下脖子上的铃铛,兰铎唇角微动,同样在脑海里轻声应了一句,“嗯。”   “那就好。”许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第一次用这功能,还担心出什么岔子。也幸亏跟进来的是你……”   能够建议远程意识交流的前提,是交流双方身边各自带有对方的东西。正好,许冥身边有兰铎给的铃铛,兰铎身边则有许冥送的折叠伞,满足这一条件。   不然这会儿,许冥怕不是还得苦哈哈地继续用左手在本本上写字,鬼知道得写到什么时候。   “总之你记得,交流期间折叠伞不要脱手。”保险起见,许冥对兰铎又嘱咐了遍,“而且只能左手拿,别忘了。”   兰铎听到这话,却是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左手?为什么是左手?   “你右手怎么了吗?”   “……?”民宿内,坐回床上的许冥明显一怔,显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顿了两秒才道,“不是,主要是不方便?”   “是受伤了吗?”兰铎眉头蹙得更紧。   许冥:“……”   “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再次沉默片刻,许冥果断选择结束了这个话题,“这技能是要耗我体力的,所以我们还是快点切入正题……你那边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进来后都遇到了什么?和我好好说说。”   “……”听她这么说,兰铎也配合地没再多问,只快速讲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许冥安静听着,边听边记,听到最后,却是又一次陷入静默。   “也就是说,你们在游乐场里见到的那个怪物,它的脖子上也有玫瑰纹身……”   许冥无意识地在脑海里重复起这个事实,在得到兰铎的再次肯定后,不由闭起了眼睛。   游乐场,同样曾在郭舒艺案件中出现的场景。同样位置的玫瑰纹身,大郭身上也有一个。   两个事实,让自己的猜测再次得到了论证,许冥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消沉,兰铎本能地抬头朝上看去,尽管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冥冥?你还好吗?”   “……没事。”许冥深深吐出口气,再次睁开眼睛,也没在意兰铎的称呼问题,只继续道,“那再谈谈那个大力除草的人吧。听你的意思,他应该是对这里有些了解的……”   “嗯。”兰铎点头,“可他并不是很愿意分享情报。”   “不,他和你说的已经挺多了。”民宿内的许冥抿唇,“但这些,还不够……”   “这样,兰铎。”   停顿片刻,许冥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接下去,你按我说的做。记住,折叠伞千万别松开。”   ……   同一时间。   绿化带后面。   “啪”的一声,死死嵌在“大狗”牙齿间的行李箱终于被拔了下来。田毅亮低头看看那沾了不少涎水的箱子表面,心情复杂地推了下墨镜。   就不太懂,兰铎是怎么折腾了那么久的。   而就在他低头,准备将自己的短剑也拔出来的时候,不远处的脚步声响起。兰铎终于回来了。   刚刚还在愉快甩头的“大狗”一个激灵,巨大的身形飞快坍塌萎缩,转眼便缩成了小小的形状——不过它显然没发挥好,把自己搞成了一只小熊猫尾巴的博美。偏偏自己还没注意到,快乐地对着天空摇了好几秒尾巴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往地上一趴,将整条尾巴都藏在了身体底下。   田毅亮在旁边沉默地看着,想想还是将涌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转头看向走回来的兰铎。   “怎么,和你万能的主交流完了?”他向兰铎打趣地开口,显然早就看出这话只是兰铎瞎掰的借口。   不料兰铎闻言,却是认真点了点头。   田毅亮:“……?”   跟着就见兰铎直直走到他的跟前,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田先生。”兰铎正色道,“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兰铎表情的感染,田毅亮尽管莫名其妙,却也跟着正了神色。甚至身体都站直了一些:“谈什么?”   “谈谈之后的事。”兰铎道,“我想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光靠传点移动,实际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世界都是怪谈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在从怪谈的一角,传到另一角。”   “再在传点相关的线索上折腾,只是浪费时间。如果想要真正掌握离开这个怪谈的方式,我们必须另起一种思路。”   “……”   兰铎说得认真,田毅亮看向他的目光,却渐渐带上了几分古怪:“……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因为现在的关键就是这个。”兰铎持续认真,“你该不会真的认为,传点对人类是有益的吧?”   “……我没这么说过。”田毅亮再次打量一番兰铎,斟酌着开口,“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这么快就跳到了这个层面。”   “……”兰铎似是噎了一下,表情显出几分古怪。过了会儿,才听他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田毅亮:“?”啊?   “哦不对,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兰铎顿了一下,赶紧修正,旋即恢复满脸认真,“而我们,刚才至少三分钟没见了。”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产生一些变化,也是很合理的。”   田毅亮:……   “嘶,行吧。算你有理。”闭眼呼出口气,他还真的放弃纠缠这个问题,“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离开思路……抱歉,我还真没有。”   伸手将墨镜拉下些许,他透过墨镜的上方看向兰铎,目光里再度带上了几分审视:“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们有呢。”   这是实话。他是真以为拆迁办是有备而来,只是这个准备,没备在兰铎的脑子里。   兰铎听了,却是再次一梗。不过很快,就听他轻声开口:   “有……确实是有。但那个方法,仅适用于我们拆迁办内部。   “如果这个怪谈区域有其他活人在的话,我们没法帮助她们离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活人?”田毅亮闻言,却是微微挑了挑眉。   随即轻轻嗤了一声。   “如果是担心这方面的话,你们可以先把心收收了。”田毅亮道,“整个怪谈区域,目前能称得上是活人的,估计就我一个——哦对,如果你那个同事也是活人的话,那就是两个。”   “而我,既然敢进来,肯定有我自己的准备。用不着你们操心。”   “?”兰铎奇怪地看过来,“可万一有人误入……”   “正常的人类不会误入。它也很久没人误入。”田毅亮道,“所以,管好你们自己就行。”   ……?   他这话说得笃定,兰铎听着,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连带着远在民宿的许冥,亦跟着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陆月灵这会儿又去外面晃悠了,房间里就许冥一人。她左手紧紧抓着兰铎给的那枚小铃铛,脑海中不断复现着方才借由兰铎耳朵听到的回答,神情渐渐凝重。   ……没有活人。   田毅亮这话说得非常肯定,显然是掌握了相关的信息。另一方面,他这句话,也进一步证明了许冥之前的猜想——   大郭也好,邦妮也好。说得大胆点,这个怪谈区域里,除了他们之外,所有顶着“郭舒艺”之名的人……   早都已经死了。   用那些业内人的话来说,也就是“蒲公英”——那种早就已经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人。   不,也不确切。换个角度来说,她们似乎也算是胡杨。毕竟互助盒里的那些信息,确实是她们怀着帮助的念头,一点点挖掘整理分享出来的……   就是不知道,是所有的死人都对应着一个待在他处的怪物,还是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如此?这种现象又是如何产生的,这个怪谈的域主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会扯上郭舒艺……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为了节省体力,又一下朝后躺回了床上,旋即闭眼,再次放任自己的思绪向下沉去,一直沉到另一人的意识之中——   “田先生。”她在兰铎的脑海里再次开口,尽可能将话说得慢些,以确保兰铎能够跟上并正确复述,“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真的认为我们还有可能独善其身吗?”   “……”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田毅亮的表情却再次一顿。   目光也随之再次扫来。   许冥这会儿正分享着兰铎的五感,自然也没错过他的这一点微小变化。意识到这话有效,她忙打起精神,继续道:   “郭舒艺的变化,我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不,说不定你比我们更清楚。   “原有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如果放着不管,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就是因为知道会更糟糕,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尚未说完,却听田毅亮突然开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或者说,打断兰铎的话。   “可你就那么确定,你的办法一定有效吗?”许冥却没有丝毫停顿,紧跟着又问道,“如果没有呢?后续的结果、风险、补救,你真的都想好了吗?”   “……”   话音刚落,便见田毅亮再次顿住。   许冥没有放过这进一步的变化,暗松口气的同时,又再次领着兰铎出声:   “田先生,实不相瞒,针对这个怪谈,我们也有自己的处理方案。但说真的,直到我们进来之前,这个方案都还在不停地被拎出来讨论、修正,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敢说心里有底。   “我们不敢保证我们的方案一定有效。因为这个怪谈,和别的怪谈都不一样,没有现成的模板可以参考,一切只能靠摸索和尝试。   “它很特别,也很哀伤。它是拆迁办非常重视、希望能够好好处理的对象。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双方合力,互通有无,并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将我们的方案各自完善……你觉得呢?”   “……”田毅亮没有说话。   他只微微动了动唇角,又默默将墨镜推回了原位。似是陷入了久久的思索。   这一回,许冥没再出声。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相信对方会有自己的判断。   倒是给她当了半天话筒的兰铎,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所以,主任。这个怪谈的变化,到底是指什么?”   “?”许冥却是不加掩饰地在他脑海了“嗯”了一声,似是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我怎么知道?我才刚进来啊。”   兰铎:“……”   “那他的方法又是……?”他默了下,又试探地问道。   “不知道啊。”许冥理所当然,“我第一次见他,我怎么知道。”   “……那我们的方案……”兰铎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些飘忽的弧度。   “以后会有的。”许冥在意识里安慰他,“当然,具体会不会有,还得看那位大力除草的先生愿意和我们说多少……”   许冥说的是实话。   对这个怪谈,她才来多久,能知道啥。   无非就是靠着一点自己揣摩出的状况、再加上从兰铎那儿问到的东西,说一点模棱两可但很有气势的话而已。   “……”   这下,兰铎也沉默了。   怎么说,虽然对许冥的作风已经比较熟悉,但在某些时候,还真的是需要再适应一下。   而就在此时,对面的田毅亮,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   “我可以和你们分享情报。”他抬眼看向兰铎,语气终于也带上了几分严肃,“但我有三点要求。”   “你提。”许冥立刻道,“我们尽可能满足。”   田毅亮深深看了说话的兰铎一眼,伸手将墨镜推到了脑袋顶上:   “第一,接下去我与你们分享的内容,有部分可说是我们单位的内部机密。我希望你们能够答应保密,尽量不向外传播。如果后续有提交报告之类的需要,能先和我说一声。可能后续还需要你们补一个保密协议。”   “嗯。”兰铎当即在许冥的指挥下,大力点头,“没问题。这种情况都理解的。我们这边可能也会有类似需求,到时也需要你配合下。”   “行。”田毅亮呼出口气,继续道,“那第二——在这次交流后,如果无法得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或是没有得到让我满意的结果,我将继续按照原有的方案行动。希望拆迁办方面,不要加以干涉。”   “可以,这点我们答应。”兰铎毫不犹豫地再次点头,“那第三呢?”   “第三……”   田毅亮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兰铎一眼。   而后抬手,一巴掌糊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这小子这样说话真的好怪。那位不知名的拆迁办同志,能别再让他当传声筒了吗?可以的话,我想和你直接进行交流。”   条件反射又想点头的兰铎:“好……?”   嗯?? 第六十一章   ……   果然。   不同于兰铎的呆怔, 远在民宿里的许冥听着田毅亮的话,却是忍不住抬手捂了下眼,在心里暗叹出声。   她就知道……之前看田毅亮的眼神, 她就觉得这事可能瞒不过去。为了将这事遮掩过去,还特意用了一次“纸袍权威”, 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二级依据, 试图建立一条规则,让兰铎的表现变得合理……   现在看来, 很遗憾, 这个法子并没有成功。   “……主任?”兰铎在意识里谨慎地发问, “这事你看……”   许冥揉了揉额角,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先跟他道歉,说之前不是有意瞒他。再和他说没办法, 我只能借由你和他交流。”   兰铎依言复述。田毅亮看上去有些失望,倒也没什么异议,只多问了一句:“那不知这位, 该如何称呼?”   许冥:“……”   问得好, 我也想知道。   这问题说难不难,许冥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在脑子里飞快拉了张单子:   ——已知,对方已经和安心园艺的人接触过。而安心园艺认识的是实习生顾铭;另外对方也已经知道许主任的存在,并且很有可能知晓主任的名字就是许冥。   而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个用在这里都是不适合的——顾铭的身份太低,一个实习生, 却能主导一个项目, 还能让一个正式工当传话筒,这显然很不合常理;但直接用“许主任”的身份也很冒险。这个身份太高, 如果之后的情报交流中自己有露怯,很容易就被看出来……   “袭明。”电光石火间,许冥已经拿定了主意,借着兰铎的嘴冷静开口,“拆迁办中级业务员,袭明。”   “中级……”田毅亮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微微点头,顺势拍了下裙子,直接坐在地上,“席地而坐的‘席’吗?这个姓很少见。”   “袭人的袭。明白的明。工作用的花名而已。”许冥飞快道,“田先生,我们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吗?”   “可以啊,没问题。”田毅亮立刻道,轻轻吐出口气,“但这事太长了,一时还真不知从哪儿说起……不如从你们先开始吧。”   “摸个底,你们对这个怪谈,大概了解多少?”   许冥:“……”   很好,又是一个灵魂质问。   许冥闭了闭眼,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和猜测。略一沉吟,觉着这事还是不能交太细。   “坦白讲,不是很多。甚至有些东西,是等我们这次进来才知道的。”又是短暂的思索,她斟酌着开口,“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我们之前都无法接触到……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做出推测。”   田毅亮微微挑眉:“无法接触到?”   “拆迁办过去只和怪谈打交道。现实不是我们的主营范围。”许冥硬着头皮,说得有些磕绊,好在兰铎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依照她的嘱咐,始终保持着镇定:   “不管是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之前也从未有过交流。你们的内部消息,我们自然无法接触到。”   许冥说着,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毕竟这话,多少带有赌的成分——   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那个神出鬼没的连环杀手,很可能就是当初持有规则书却选择潜逃的“玩家”之一。若是如此,追捕过程必然会有两个人类组织参与。另一方面,这俩组织的存在本身就是保密的,相关案子的信息也跟着保密,似乎也挺合理。   ……当然,就算猜错了。这话也还有的圆。就算那个连环杀手只是普通人类,这起案子本身已经成为怪谈的一部分,这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力除草既然出手解决这事,之前肯定也有做过相关的调查,这部分调查内容,当然也能算是一种“内部信息”。   就看田毅亮如何去理解了。不过再由着他继续追问,许冥觉得自己迟早得兜不住,还是得找机会赶紧把问题甩回去才行。   好消息是,田毅亮听完这话,并没有继续追问,面上反而显出几分沉吟。许冥借着兰铎的双眼仔细观察着,顿了顿,又道:“实际上,从那个凶手犯案开始,我们就有在关注他。只是当时被搅乱的怪谈太多,很难顾及到面面俱到……毕竟那段时间,相信你也知道。”   “确实。”田毅亮认同地叹气,“那是最乱的时候。”   “不然的话,或许……唉。”   见他连着叹气两次,许冥估摸着,这下应该是稳了,赶紧道:“等我们腾出心神,再去关注起这起案子时,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中间又错失了很多信息,导致我们一直没能把握住状况。   “后面虽然察觉到这个怪谈的存在,但因为它的特殊性,也一直不确定该如何对待。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田毅亮微微颔首,跟着抿了抿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再次呼出口气。   “也难怪你们会把握不住状况。”他轻声道,“在高频犯案的那段时间里,那混账一直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也一度错失他的踪迹。”   混账……许冥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所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果然还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跟着又觉得有些奇怪:“世界?那是什么意思?”   “空间、结界、小天地,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田毅亮道,目光却扫向了四周,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妙,“不过他自己不这么称呼。”   “他坚持那是一个怪谈。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怪谈。”   *   按照田毅亮的说法,那起连环案实际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为持有规则书的人类犯案。最开始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都有参与调查,但因为那段时间的事情实在太多,安心园艺的人力逐渐抽调,事情最终交由大力除草负责,协助警方行动。   当然,事多人少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那起连环案的凶手,本身就出身大力除草。   “高材生,原来是搞场景建模的。因为机缘巧合拥有了自己的规则书,就被招进了我们单位。平常不怎么出外勤,只负责根据他人收集的资料进行研究。”田毅亮淡淡道,“‘玩家’事件爆发后,他还在单位里留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见了,当时还有人担心,他是不是被别的‘玩家’当经验包宰了。”   事实证明,他们想太多。   那家伙没被别人当经验包。他只是出去,想找自己的“经验包”。   “你的意思是……他杀人是为了‘根’?”许冥嘴角情不自禁地绷起。   “不全是。”田毅亮说着,话语却突然一转,“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当时会让他负责幕后的研究工作吗?”   “?”许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懵,尚未回答,便听田毅亮自顾自道:“因为他规则书里的能力。”   “他规则书里只熔了一个根。那个根让他可以制造自己的小空间,并根据获得的情报,在里面进行场景模拟——对于经常需要外出冒险的外勤人员来说,这个能力很实用,很适合用来训练和复盘。”   “嗯……”许冥下意识地应着,任由兰铎尽职地将这句感叹词也翻译出去。联系起田毅亮之前的话语,她又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之前说,他认为自己有一个怪谈,难不成——”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田毅亮神情复杂地点头,“他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根。”   “更是为了替他自己,打造一个怪谈。”   ——至今田毅亮都无法理解,那混账是怎么冒出如此荒谬的想法的。   不过单位里有专门的分析师曾做过侧写,推测是凶手进行过多次的怪谈场景模拟之后,对怪谈和自我的认知都出现了一定的扭曲,再加上受到“玩家”这种思想的影响,从而催生出了这种可怕的念头。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动手去做了。而且近乎成功。   ——怎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怪谈?   或者说,怎样的怪谈,才能衍生出一个合格的怪谈区域?   最关键的,是要有根,以及在根的基础上,扩展出的、有一定范围的诡异领域,既与现实相接,又独立于现实之外,自带无形的边界,能将不受欢迎的人,通通拒绝在外。   而这两点,他都已经满足了。他有规则书,还有依靠规则书构建出来的小小空间。接下去要想的,就是如何将这个空间填满而已。   于是,进一步的计划出现了。   在外,要有名头。要有一个耸人听闻、且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作为基底,无人在意的平淡故事,是当不起“怪谈”的名头的;在内,则要有门面。要有真正的怪物充填在怪谈区域的内部,受限于规则,臣服于规则,在规则的约束下,成为规则的维护者和执行人。   于是他创造出连环杀人案,在明明有能力隐藏尸体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将尸首分割抛掉,生生打造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都市传说;至于那些死去的女生,但凡有灵魂留存的,则都被与他的规则书绑定,留在了他的空间之中。   “绑定……”许冥眉头已经拧得很深,眉心都隐隐作痛。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清晰,“是怎么个绑定法?”   “具体不清楚,应该是他规则书能力的衍生。据他的口述,他让她们‘留在了噩梦之中’。”田毅亮轻声道,“你应该也有看到吧?各个小世界中的生存规则,其中最为核心的一部分,应当就是他的手笔。”   最为核心的一部分……   许冥眉心蹙得更紧,某些糟糕的联想,几乎是瞬间涌入了脑海。   ——每个世界都有的,那反复出现的“不要理她”。   以及一旦违反规则,就必然出现的怪物。   就是这一部分吗?那用来困住她们的噩梦,同时又成了驱动她们的规则。规则不可违反,噩梦也无法解除,二者交织,就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囚笼。   “……然后呢?”不知过了多久,许冥终于再次挤出声音。   “然后他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边杀人、一边‘优化’着自己的空间。不知是什么原理,他的规则书在那段时间居然还升级了,空间延展,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怪谈区域……”   田毅亮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微妙:“直到他选中了郭舒艺,并杀了她。”   “但同时,他也低估了郭舒艺。”   那个凶手杀人的人选,其实是有讲究的。   专挑女生下手,一方面是因为这部分人群确实较为容易得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莫名相信着一种说法,认为这种年轻女孩死后,会比别人更容易获得根,而且是强大的根。   没人知道他从哪儿听到的这种说法,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赌对了。   郭舒艺确实获得了根,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根。   “别问我她的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田毅亮不知第几次叹息,“我只知道,那女孩很厉害,也很不容易。”   网传的郭舒艺的笔记里,曾记述过她的一次逃亡,不少人认为那其实是虚构的,因为太理想,而且矛盾很多;田毅亮也说不清这事是不是真的,但他可以确定,至少郭舒艺留下笔记这事,是完全真实的。   只是和外面人所知道的不一样。郭舒艺的笔记,大部分,都是在她死后留下的。   “她死之后,成了死人,同样被那混账绑在了规则书上,成为了填充怪谈的一份子。”田毅亮道,“但她一直很清醒,也很聪明。她隐瞒着自己持有根的事实,一边设法让自己保持理智,一边想着摆脱现状的方法……”   “然后,有一天,她成功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就像没人知道她的具体能力一样。等到大力除草这边终于注意到这个古怪的怪谈区域,距离那凶手销声匿迹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月。   注意到的契机也很巧。郭舒艺生前曾被关过的那个工厂,正是这个空间和现实的交界之一。   这个空间和现实意外产生了部分交融,导致原本存放在空间内的笔记,出现在了现实之中,又被人发现——后续的发展,就和网传的版本差不多了。   警方根据这些笔记锁定了凶手;协助调查的大力除草则顺着这些笔记,摸到了和现实交融的怪谈区域。他们设法送人进来查探,找了很久,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女孩的亡灵,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顺利找到了那个杀人的混账。   那时的他看上去却已经十分狼狈,疯疯癫癫、不成人样,看到他们的瞬间就尖叫、逃窜,像是看到了什么再可怕不过的东西;等到终于被制住,稍稍冷静之后,又在不断说着“带我走”。   他疯掉了。   “郭舒艺设法反制了他,夺走了他的规则书,吸收了里面的根,也抢走了空间的控制权。跟着就把他一直关在这里,直到外面的人到来。”田毅亮轻轻道,“现在想想,那些笔记会出现在现实,可能也是她故意为之。她就是想把外面的调查人员引进来。”   遗憾的是,已经疯掉的凶手,可以被带出去绳之以法。那些被困在怪谈里的女孩儿,却没那么容易摆脱噩梦的束缚。   “我们当时也想过帮她们进行后续的处理,可沟通起来非常困难。其她的女孩儿都不见踪影,所有的规则都被隐藏。费了很大的劲,才总算和郭舒艺建立了联系,但她出现后,只问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他会死吗?’。   “另一个是,‘你们能救我吗?’。”   第一个问题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那个混账,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   令人为难的,是第二个问题。   其实很多死人在遇到业内人士的时候,都会问这个问题。他们有的是尚未搞清自己已死的事实,有的则是仍怀着一线希望,觉得自己既然还有意识,说不定就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而大力除草对此也有做过专门的培训,而培训的第一条内容就是——不要给任何存在,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所以面对郭舒艺的询问,他们非常遗憾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再之后呢?”许冥轻声问道。   “再之后,她就离开了。”田毅亮道,“没再和我们做任何交流,也没再搭理我们。我们的人出去移交凶手,以及提交报告,再回来时,却发现怎么都进不去这个怪谈了。”   无法进去,自然也无法再次尝试沟通。如何处理这个封闭的怪谈,成为了大力除草接下去要面对的问题。   当时有两个主张。一是继续尝试进入,并在进入后尽快采取措施,让那些女孩的亡灵和根解绑,再进行安置,最理想的状况,就是郭舒艺自愿交出那枚根,让这个已经成型的怪谈自行消失;第二,就是让它继续存在,同时在外部也施加一定的约束,同时从外部对这个怪谈进行持续性的观测,若是任何异常,再采取新的措施。   “施加约束?”许冥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表述,不由有些好奇,“意思是从外部将怪谈封住吗?”   “差不多。”田毅亮点头,“大力除草内,恰好有员工能提供这样的能力。相当于在怪谈外面,贴一张长期的封条。”   “这么方便。”许冥这下是真的震惊了。有这东西的话,等于只要知道怪谈的所在,就能隔绝外人的进入,那能规避多少风险!   田毅亮听了她的感叹,却是嗤地笑了一声:“方便?我们还觉得鸡肋呢。   “那个封条的生效是有条件的。只有在怪谈区域的域主本身希望怪谈封闭的时候,它才能将怪谈封起来。一旦域主改变主意,希望怪谈开放,那道封条就会逐渐失效。”   田毅亮说着,抬起的嘴角又渐渐凝住:“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   许冥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封条,开始失效了?”   回应她的,是田毅亮一个无奈的点头。   “封条在溶解,这个怪谈又渐渐开始和现实接壤。还好,目前的效果还留着一些,能够阻挡住迷路的活人——但死人,可就拦不住了。”   能够阻挡活人……许冥默默品着这几个字,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那我算啥?活死人?   ……不过仔细一想,本来通灵体质就是很容易跨过边界的那一类,跨过一条半死不活的封条似乎也不奇怪……   许冥暗自琢磨着,跟着又觉得有些奇怪。再联系一下兰铎之前向她复述的田毅亮的话,内心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等等,你说的死人,指的又是……”   “那些生前听说过连环案,并在死后受到吸引,本能赶来的死人。”田毅亮道,“就像奔赴其他怪谈的种子一样。”   “……”   类似的说法,许冥也曾从别人那里听过。生前听说过怪谈的活人,死后有概率会成为对应怪谈的“种子”,本能地前往怪谈之中。而在这个过程中,和他产生过接触的活人,则也有可能会被一并拉到怪谈里。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一死一送吧……   许冥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冷笑话,旋即便将它甩到旁边,再次将注意力转向田毅亮:“我理解种子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说的‘死人’,具体指那些?各个场景里的路人吗?”   “当然不是。他们根本不算人,只是模拟出来的东西。”田毅亮说着,忽然反问一句,“话说回来,你现在已经过了哪几个世界?”   这个问题没有撒谎的必要。许冥直接道:“学校。电影院。还有民宿。”   虽然电影院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陆月灵过的。但云过也是过么。   “原来如此。”田毅亮再次点头,“那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才对。学校也好、电影院也好,这两个场景,都和连环案没什么关系。”   确实。许冥在心里点头,她之前也有奇怪这点。   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两个地点对应的怪物和女孩,都是封条溶解后被吸引过来的死人?”   这话一出,田毅亮却是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眼。   随即又一声轻笑:   “知道每个地点的怪物都和另外的女孩相对应。看来你所了解的,确实比我想象的多。”   许冥:“……”   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而且在你开口之前,我实际都还一直没确认这事……   许冥默了一下,在心里充满感激地给田毅亮先生鞠了个躬。   再一思索,又觉出些不对。   “可按你之前的说法,只有在域主想开的情况下,封条才会逐渐消失。也就是说,大概率是郭舒艺改了主意,想要开放怪谈区域。”   借着兰铎的口,许冥喃喃开口:“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实说,之前我也一直不敢确定。”田毅亮却道,“直到我确认,这个怪谈正在吸引外面的死人。而且这个怪谈本身,也正变得更完善、更广阔、更有有攻击性,甚至以前被隐藏的规则,都被再次放出……”   “这并不是个好迹象。你懂我意思吗?” 第六十二章   怪谈会吸引死人, 这向来被视作怪谈的进化标志之一。   而人类研究者普遍认为,这种吸引,是基于怪谈本身的需求的。就像花朵吸引蜂蝶是为了传播花粉一样, 怪谈吸引死人,则是为了吞噬和生长。死人也好、活人也好, 一旦被吞噬, 就会成为怪谈的养料,促使着怪谈进一步扩张。   当然, 这只是目前人类对怪谈运行逻辑的推测。但就算这个推测不正确, 当前怪谈的情况也已十分令人不安。封条的消融是不可逆的, 而一旦完全失效,必然会有活人跟随死人来到这里——更糟糕的是,这个怪谈已经变得和其它怪谈一样, 没有明确的逃生路线,且充斥着稍不注意就会致死的规则。   普通人来到这里,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许冥试着猜测, “郭舒艺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和她好好说, 也许她能将怪谈再次关上……”   “我试过。”田毅亮却道,“我进入这里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设法找到郭舒艺并沟通,但并不成功。也试过其他途径……但当前怪谈的状况,你也清楚。”   所有女孩儿的灵魂都被分成了两部分。拥有人性的一部分在各个世界中流转逃亡,记忆缺失,无法交流;依旧是怪物的那一部分更是理智全无。他甚至还试过直接将真相告知遇到的女孩, 以获得交流的机会, 然而事实却是,在他道出真相的那一刹, 那个原本只会待在厕所中的怪物便会突然出现,抹去和他交流的女孩,并直接对他展开追杀……   “……?”   许冥一怔,赶紧借着兰铎的口发问:“抹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田毅亮道,“具体的运作我不清楚。但触犯了卫生间规则的女孩,似乎大部分都会落得这个下场。   “被郭舒艺追杀、抹去。过了一段时间后,又带着全新的记忆,被再次投放到怪谈之中,将自己当做误入的新人,重新开始逃亡……”   “……等等。”许冥再度顿住,甚至因为他的发言而有些糊涂,“这又关郭舒艺什么事?你刚才说的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一阵可怕的凉意,忽然就顺着背脊窜了上来:“……你的意思是,厕所里的那个,就是郭舒艺??”   “不然呢?”田毅亮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甚至觉得她问得有些奇怪,“你没见过卫生间里的那个怪物吗?只要仔细观察,不难看出来吧。”   许冥:……   就是没见过啊!   虽然跟它照过面也怼过脸,但就是没见过啊!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卫生间怪物出现时,总会带来近似于域主的压迫感……   因为她就是郭舒艺。而郭舒艺就是现在的域主。   “我……没有直接接触过她。”短暂的沉默后,许冥艰难地给自己找了句补,“每次都正好避开,没有正面见过。”   “那就难怪了。”田毅亮耸肩,“难怪你之前的态度那么乐观。”   许冥:……?   “如果你真正见过她就会理解,为什么我说和她‘无法沟通’了。”田毅亮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对当初那起连环案到底了解多少……但郭舒艺现在的模样,和当初那个频频犯案的凶手,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单单是比喻。而是一种直观的视觉感受。   几乎一模一样的服装、一模一样的气场……区别只在于,那凶手频频行凶时还是人类,用的是斧子和尖刀,郭舒艺则演化出长长的尖爪,抓过墙壁时会留下深深的、骇人的痕迹。   也正是这个现象,让田毅亮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   封条的溶解,是来源于郭舒艺认知的改变。而这种改变,源于她自己的迷失。   “想要在死亡的冲击后长久保持理智,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更别提她还要慢慢地消化凶手留下的根……”田毅亮缓缓道,“我猜想,她原本是希望把这个怪谈,布置得更好的。”   所以才会在原有场景的基础上,又模拟出那么多东西。快乐的行人、无忧无虑的学生、负责可靠的老师和保安……费了那么多工夫,构建出那么似模似样的世界,又将怪谈内其他女孩的灵魂都分离出来,给她们一个额外的机会,忘记一切,重新再来。   但很显然,她并没能支撑得太久。或许是因为死亡本身的浸染,又或许是因为根上残留的影响,她迷失了。   “迷失的结果,就是扭曲。”田毅亮沉声,“所以这个怪谈内的一切都那么混乱。她给了那些女孩无忧的身份,却又克制不住地用自己怪物的一面去追杀她们。明明模拟出了近乎真实的世界,却又让它和凶手构建的规则融合在一起,放出了已经隐藏的死亡规则,还搭出了更苛刻的生存条件……”   只要死亡的路人人数达到三个,当前场景内的怪物就可以摆脱规则乱杀。田毅亮确定在原来的怪谈中绝没有类似的规则,毕竟那个时候这里连“路人”都没有。   可随着这种苛刻死亡规则一起出现的,却还有全新的传点规则和互助盒。制造绝望,又给人一线希望。   正常运作的怪谈,从它运行的逻辑和规则,是可以猜出规则构建者的目的的。但这里不行。一切都是矛盾的,一切都已经乱了。   有序在变为无序,克制在变为失控。照这个趋势下去,这里终将变成一个真正的怪谈。   以人为食的怪谈。   “……难怪。”   许冥再次沉默。而且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过了半晌,兰铎才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难怪他之前会和你说那些话。”   “?”兰铎还没反应过来,“哪些?”   “死人、胡杨、失序后爆炸的星星。”许冥轻声道。兰铎有时眼神清澈得过分,但记忆力还是挺好的,和许冥转述情况时事无巨细,都有提到。   ……再联系下田毅亮的某些观点和行为,许冥更是心下一沉。   她好像猜到,田毅亮,或者说大力除草,打算如何处理这个怪谈了。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田毅亮也在此时再度开口:“话说回来,贵司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我希望我的情报,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又是简短的沉默。许冥斟酌了好一会儿,方在咚咚的心跳声中,再次掌控自己的声音,“原本是考虑,通过修改部分规则的方式,帮助这个怪谈找回平衡和秩序。现在看来,这个方案确实有继续完善的必要……”   “但不论如何,我们都认为,直接抹杀域主,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没想田毅亮听到这话,却是微微挑了挑眉,片刻后,缓缓抬手,又将墨镜架回了鼻梁上,仰头再次看了过来,嘴角微抽,语气复杂,“……你,认真的?”   “??”许冥又是一愣,什么认真的?   我是在警告你啊。你这副“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奇怪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等我缓缓……”田毅亮抬手扶额,又过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里莫名带上了几分感叹,“安心园艺的人曾告诉我,拆迁办的作风挺狂野的。我原来还没感受,现在看来,还真是……”   “修改规则。抹杀域主。你们拆迁办行动的目标,都定得那么牛……高大上的吗?”田毅亮说到最后一个词时,还停顿了一下。显然是临时又挑了个更加文雅的表达。   许冥听着,却是愈发傻了。   不是,我是以为你……合着还是我想多了?   远在民宿的许冥茫然蹙眉,顿了会儿才道:“我以为你们也是相同的思路。”   “可不敢。”田毅亮无辜抬手,“我们充其量就是想着如何尽可能地减少怪谈内怪物的数量。可不敢和域主叫板。”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思路显然也不可行——那些分散在各个小世界内的怪物,似也受着某种力量的保护,根本无法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   “至于修改规则……我没研究过这方面,也不确定可不可行。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是想要修改核心规则的话,这难度比起刺杀域主,只高不低。”   田毅亮说着,视线隔着墨镜朝兰铎望过来:“对于怪谈内部的情况,我能说的也已经都和你们说了。我是真的好奇,你们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许冥:“……”   “具体方案,还需要再完善一下。”顿了一下,许冥借着兰铎的口,故作镇定道,“如果有进展的话,会及时和你分享。”   “田先生,那你呢?”许冥问道。   她不信田毅亮只有一种“刺杀怪物”这一种方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交流的一开始,他根本没必要强调,“如果商量不出结果,他依然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干”这一条。   毕竟早在游乐园的时候,这条路都被证明是行不通的了。   田毅亮闻言,却是低低一笑。伸手扶了下墨镜,停了会儿才道:“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有备用方案。   “我的规则书能给我隐身的能力,而根据我们的预测,这个怪谈的‘根’,大概率就存放在郭舒艺遇害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废弃工厂里。我已经尽可能地收集了各个世界的传点信息,接下去,我会尽力尝试传到那个废弃工厂所在的世界,再设法潜进去,将里面的根毁掉。”   他轻轻耸肩:“毕竟,郭舒艺本体一般都在其他世界的卫生间晃悠,盯得没那么牢。而且,破坏一个没有意识的根,总比直面一个没有理智的域主要好,对吧?”   ……这个倒是。   许冥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两次怪谈经历,暗自认同地点了点头。   “而就像之前说的,既然这次交流并不能给出一个更好的对策,那我仍会按照原定的计划行动。”田毅亮说着,拍拍裙子,站起了身,“也希望拆迁办看在都是同行的份上,能尽量配合一下。我这边目前并没有这个世界的传点信息,如果你们找到相关的线索,希望可以及时分享。”   “……没问题。”许冥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只不知为何,内心仍浮着些微妙的不安。   然而这场谈话,似乎确实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目前确实没法再进一步商量出什么思路,另一方面,自己这边套到的情报,也已经够多了。   许冥念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和兰铎说了一声,暂时切断了远程了联系。几乎就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强烈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卸了螺丝,连动一下指头,都十分费力。   远程联系需要付出的体力,居然这么实在?   还好,是后付费模式。至少不会让她忽悠到一半就掉线……   许冥默默想着,余光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微微转动脑袋,正对上陆月灵眨巴眨巴的大眼。   “你没事吧?”不知何时又回到房间的陆月灵轻声道,目光略显担忧,“我刚一进来就看到你躺在这儿,叫你都不理,还满头大汗的……”   “没事。只是在打远程电话。”许冥艰难应了一声,想想又多问了句,“对了,那个厕所里的怪物,你见过吗?”   “?”陆月灵不解地看她一眼,似是觉得她问得奇怪,“当然见过啊。在学校的时候,你每次去撩它,我不都跟着吗?”   撩……许冥被这神奇的措辞噎了一下,跟着又问道:“那在你的眼里,她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就,蛮吓人的啊。”陆月灵认真回忆,“身上穿着很大的外套,衣服里面填得很臃肿。袖子和裤腿都有些长,袖口空空的,裤腿拖在地上,从袖子里面伸出来的指甲尖尖的,像刀一样……”   “脸呢?”许冥问道。   “看不到啊。”陆月灵道,“都被绷带遮住了。不过看着挺显小。”   许冥:“能看得出性别吗?”   陆月灵:“……能吧?它有留长头发。”   那难怪了。   许冥再次闭眼。   对于那个凶手的形象,其实她没研究过,只在网上看到过,据说身材高大。但小脸和过大的衣物。这俩特征却分明属于身材偏小的人。   更别提还有长发……难怪田毅亮会认为,那是做凶手装扮的郭舒艺。   问题是,真的是吗?   就算真的是她,一切的变化,背后的原因,真的就像田毅亮猜测的那样吗?   许冥不敢断言。却也真的没那个力气继续思考了。   汹涌的困意随着疲惫一起翻上来,很快就包裹住了她全部的意识。她张口还想再对陆月灵叮嘱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几声小小的嗫嚅。   “什么?”陆月灵没听清楚,耳朵凑过去,“什么开门?”   “……不要开门。”许冥用尽最后的清醒甩下这一句,意识终究沉进了无垠的睡梦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   送走了许冥,兰铎这边似乎也受到了小小的影响,动作显出了几分迟缓。田毅亮也没管它,自顾自走向旁边的行李箱,努力了几下,终于成功将那把镶着宝石的短剑拔了下来。   兰铎正抱着许冥给的折叠伞,安静坐在花坛边沿发呆。听到动静,抬眸看了过来,视线很快便落到了那把短剑上。   “很奇特的气息。”他轻轻道,“根的衍生物?”   “嗯。”田毅亮没有否认,“向我们单位的顾问要的。”   兰铎:“……?”   能产出武器的规则书?   兰铎有些惊讶地想着,又看了那把短剑一眼。似是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田毅亮直起身体,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活人,是异化根。”   兰铎:“……”   兰铎没说话。眼神中的惊讶却更重了一些。   看得田毅亮一头雾水。   “干嘛这副表情。你们单位不也有雇佣死人和异化根吗?”他奇怪道,“而且你不也……算了,也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   他是真摸不清兰铎的身份。既像是死人,又像是异化根。保险起见,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相比起单纯的死人,异化根的三观往往更加奇葩,也没啥道德善恶观念,整体而言,更像是区别于人类的异族。好消息是,它们的思维虽然清奇,却很稳定,而且能力效果往往比较直接,只要能在利益方面达成一致,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光是大力除草,据他所知,安心园艺也有长期合作的异化根,主要负责提供怪谈线索啥的,属于情报类援助。   而他们单位合作的异化根,则更偏向武力支援——像他这把短剑,就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对方那儿“借”到的。   “……”兰铎眨了眨眼,目光再次扫过那柄短剑,“它能做什么?”   “可以直接攻击灵体,也能用来对付异化根和怪物。”田毅亮道,“不过使用次数有限制。而且一旦成功使用,就需要付出代价。倒在剑下的存在越‘重’,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越大。”   “听上去很危险。”兰铎如实发表意见,顺手将凑上来的小狗揽进了怀里,“那如果你按照计划,破坏了这个怪谈区域的根呢?”   “……不清楚。”田毅亮说着,再次抬起墨镜,视线抬高,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学校上。迎着霞光,隐隐可见那烫在楼体上的学校大名,闪闪发亮。   “可能会被直接掏干吧。”他轻声道。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兰铎没听清楚他的话,“什么?”   “算了,没什么。”田毅亮摇摇头,收回目光,又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天色,“真怪,都这时候了,怎么这学校还不放学?”   “可能是封闭式学校吧。”兰铎道。他记得许冥以前和他说过,说她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个很厉害的中学,就是封闭式的。每周只会在周五的时候打开校门,放学生回家。   “封闭式……”田毅亮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若有所思地点头,“对,有可能。还没到周五。”   说完,便低下头,又继续研究起手里那柄短剑来。   半张脸掩在暮光投下的阴影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另一边。遥远的民宿内。   不知睡了多久,许冥终于缓缓睁眼。   经过休息的身体,像是重启的机器,开始缓慢运转,大脑却还有些昏昏沉沉。   房间里的灯光已被换成了温和的夜灯模式,显得有些昏暗。她透过窗帘外的天色大概估算了下时间,感觉应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我到底是睡了多久……   许冥暗自诧异着,努力爬起身,伸手打算把灯光调亮。刚有动作,却听吱呀一声响——   她动作一顿。   缓缓转头,却见原本关好的柜子,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的后面,是一只正在向外窥探的、亮晶晶的眼睛。   许冥:“……”   闭眼深吸口气,她一手缓缓伸向藏在枕下的规则书,一边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陆月灵?”   柜子里的眼睛:“……”   柜门又外往推了些许。陆月灵揪着裙摆,垂着脑袋从里面爬出来。怀里还抱着民宿提供的大枕头。   ……居然还真是。   许冥重重吐出口气,顺手又把规则书给塞了回去——天知道,她差点就要搬出三十个阿焦和对方对轰了。   ……虽然不一定轰得过。但至少气势上,是不输的。   “你有事吗?”许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头,“不是你们都那么喜欢钻柜子里……”   “有安全感。”陆月灵小声道。   许冥:“……”哈?   “我不太想去我那个房间睡了。”陆月灵低头开始揪袖口上的蕾丝,“我房间里有脏东西。”   就在今晚,她又听见了那阵砰砰的锤门声。这回她听清楚了——那锤门声,确实是来自门内的。   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正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还在不断地从里面敲着门,想要出去……   没意识到这点时还好。一旦意识到这点,她就控制不住地头皮发麻。连头发都被吓到飞起来。   于是她赶紧抱着枕头,跑来许冥房间了。因为知道许冥在休息,还特意放轻了动作。   许冥:“……所以你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不能开门。”陆月灵认真道,“所以我用头发攀着墙过来的。”   许冥:“……我锁窗了。”   “我知道。”陆月灵道,“但很好开嘛。”   那种半月锁,设法将一丝头发探进窗户内,然后把锁拨下来就行了。特别方便。   许冥:……   无奈再次扶额,她默默脑补了一下大晚上,一道穿裙子的身影用头发沿着民宿外墙爬来爬去的样子,一时竟说不清这和在房间里锤门的怪物比起来,哪个更可怕。   “行吧。”她闭了闭眼,伸手将灯调亮了些,向后靠在了床头,“那你继续在这儿睡吧。你要到床上来吗?柜子挺挤的吧。”   “不用不用。”陆月灵赶紧摇头摆手。   “没事。”许冥只当她是怕影响到自己,当即道,“反正空间也够。过来吧。”   “不是空间的事。”不想陆月灵却道,“我试过了。睡床上能听见有人敲墙壁。床底下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吓人的。”   说完还带点敬重的看过来:“这么响的声音,你居然还能睡那么好,也是蛮厉害的。”   许冥:“……”   我倒觉得作为一个持有根的重量级灵魂,你谨慎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你在蝴蝶大厦的时候,不是还挺勇的吗?”许冥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偏了偏头,“我记得你当时还干翻了小怪来着?”   “那时候不一样嘛。已经在那儿待了一阵了,熟悉了情况。而且我不支棱起来,薄荷怎么办?”陆月灵说着,慢慢走到床沿坐下,“而且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其实也不是特别知道怕。”   许冥:“?怎么说?”   “我也不知怎么说。感觉就是比起害怕,有其他更强烈的情绪在脑袋里窜吧。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在生气,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埋怨。”陆月灵偏了偏头,轻声道,“很混乱,又很上头。不怕和你说,在最上头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干脆不要管薄荷了,随便她吧。凭什么她还活着,我却死了啊。”   “……”许冥表情一顿,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陆月灵见状,却是一乐:“干嘛,吓到了?”   “不是。”许冥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惊讶。完全看不出来你还有过这种想法。”   “我自己也搞不清,反正就是在某个时候,那种情绪就会一直涌、一直涌上来。相关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播放,像是漩涡一样。”陆月灵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当时我和薄荷都快被关在密室里,是我推了一把,薄荷才出去的?”   “……嗯。”许冥点了点头,“你说过。”   陆月灵:“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当时离门更近的人,其实是我?”   许冥:“……”   微微吸了口气,她不由坐直了身体:“所以,你当时……”   “如果我当时不管薄荷,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我。”陆月灵缓缓收回目光,“就那种,只差一点点就能得救的感觉,你知道吗?太难受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受。”   陆月灵摇了摇头,一手支在了膝盖上,单手托住了下巴:“那种感觉,就像是陷进了沼泽一样。如果不是当时薄荷一直坚持来找我说话,我没准现在还陷在那种情绪里,也说不定。”   难受、痛苦、愤怒、怨恨……相比起来,害怕真的不算什么事了。   许冥听着这话,却是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   “还差一点就得救……”她喃喃着这句话,隐隐觉得脑海中有什么无声飘过,却又难以抓住。   “?”陆月灵不解地看她一眼,见许冥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也没再管。想了想,又好奇道:“对了,你白天不是说去找那个狗男人问情报吗?问到什么有用的没啊?”   狗男人……许冥再次因为陆月灵的奇妙措辞而沉默,想了想,还是友情提示了下,尽量别使用这种充满歧义的词汇。   跟着便大致将今天交流的状况和她说了下,说完没忍住,深深叹出口气。   “……也就是说,是郭舒艺黑化了,导致了这一切?”陆月灵试图消化听到的内容。许冥闻言,赶紧摆手:   “不不不,根源是那个连环案的凶手。郭舒艺是接管了这个怪谈区域,只是目前来看,好像出了什么岔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陆月灵道,“和那个什么除草的一样,去抢郭舒艺的根吗?”   在许冥家待着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少和鲸脂人唠嗑,尤其是在拿到工牌后,聊得更嗨。对于许冥抢完宏强抢蝴蝶的往事,也算有所耳闻。   所以在陆月灵看来,这事不还挺好解决的——大力除草的要找根,那我们也去找不就好了?我们专业还更对口呢。   许冥却是诶了一声,抿了抿唇:“倒不是怎么办的问题……   “我拿不定的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大力除草那边给的信息以及结论,似乎也说得过去,但她总觉得,有些过于主观臆断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专业人士,所以判断问题,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流程和模板,什么现象对应什么本质,都已有了公式。   可许冥总觉得,这个怪谈,它那么特别,仅仅只是凭现象去猜,靠经验去推,可能反而会错过些什么。   “问题是,这种时候,除了根据现象去猜,也没别的办法了吧?”陆月灵微微偏头,“想要获得更准确的答案,就只有去找郭舒艺本人问。那我们也找不到啊。”   许冥:“……”   表情再度出现些微的凝滞,片刻后,她腾地坐起了身。   “你说得有道理。”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月灵,方才还有些昏沉的大脑,忽然就变得无比清醒,“我们不能光凭现象去猜!”   陆月灵:“……”不,我没这么说过。   “麻烦你听话不要只听半句好吗?”望着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兴奋的许冥,她忍不住挑了挑眉,“还是说,你真的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可以直接去找郭舒艺?”   “完全没有。”许冥毫不犹豫地说着,反手便从枕头下掏出了规则书,又从床头柜上拿了笔,开始飞快在本子上划动起来,“但我想到了一个差不多的方法。”   陆月灵:“?”   许冥却没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着。没多久,便见又一张空白工牌,出现在了床铺上。   许冥捡起那张工牌,小心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跟着又把那工牌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邦妮是否告诉过你,但小郭她们曾提醒过我一件事。”她边调整着脖子上的工牌,边对陆月灵道,“她们说,不要沉浸在郭舒艺这个身份中。一旦沉进去,人可能会变得奇怪……”   更重要的是,脑子里还会出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所以那些记忆到底属于谁?   许冥无法确定,但她迫切地希望,那些记忆,就属于郭舒艺。   “呃……”陆月灵终于跟上了她的思路,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你该不会是想……”   “不要用‘你’来称呼我。”许冥认真纠正,再次向床头靠去,露出胸口正写着“郭舒艺”三个字的工牌。   “从现在起,叫我郭舒艺。” 第六十三章   “呃……”陆月灵略显茫然地看着许冥的动作, 仍有些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可能没听清。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 从现在起,我要当郭舒艺。”许冥认真地说着, 两手交叠在胸口, 闭眼安稳靠下。顿了几秒,却又腾地坐了起来, 再次拿出规则书, 开始费劲地在本子上描画。   很快, 又产出粗糙的空白工牌一枚。她简单在上面写上自己名字的缩写,又将工牌交给陆月灵。   “等等帮我观察下状况。如果我看上去很不对劲,就把工牌换成这张。”   许冥认真嘱咐着, 见陆月灵点头,当即又躺了回去,口中开始喃喃自语:   “在怪谈拆迁办, 工牌就是身份的证明。人的身份应与工牌上的名字保持一致……   “也就是说, 我是郭舒艺,郭舒艺是我。我是郭舒艺……”   类似的语句重复了几遍,跟着就见许冥突兀地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再无声音。   看得旁边的陆月灵叹为观止,连双眼都微微瞪大。   “我去!”她低声说着,俯身小心观察着许冥的表情,“我就知道这家伙会做法!”   “……并不会, 谢谢。”   闭着眼睛的许冥喃喃开口。   陆月灵被吓得瞬间直起身体, 顿了会儿才道:“原来你醒着啊!”   她还以为许冥又睡过去了。   “没呢。”许冥轻声应了句,眼睛却仍是闭着的, “我只是在看记忆。”   陆月灵:“?”   “多出来的记忆。”许冥补充解释了一句,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小郭说得没错。沉浸在这个身份里以后,确实能多看到一些东西……”   但……还不够。   她现下多出来的这些,还是太碎片。只有陌生的画面和附带的情绪,却很难再获得更多信息量。   能不能再多看到一些?   如果我再沉浸一点呢?   再代入一些。再沉浸一点——再继续强调一遍,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   我叫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闭的小房间里。门被锁着,窗户被钉死。我坐在纸板箱堆成的床铺上,终于想起来,我为何在这里。   对,我被绑架了。   我得记住这点,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三……还是四天?反正我很饿,人也晕乎乎的。但我知道,我不能睡。   我得设法逃出去。   我俯下身,从纸板箱床铺的下面,摸出了一个书包。那是我的书包,是隔壁的女生帮我拿回来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第一次和她说话时,她只会贴着墙壁哭。我想和她一起想办法,可她不理我。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想。但当时的我无计可施,我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不仅是书包,连装在口袋里的钥匙都被绑架犯拿走了。我没办法。   大概就是昨天的时候,隔壁的女生终于不哭了。我好奇贴上墙壁,想听听她的情况,却听到她问我,有没有想到出去的办法。我想了想,和她说大概有,前提是我能拿到我的书包。   我没有骗她。我的包里有水、有我串珠子的塑胶绳,还有我从爸爸实验室偷拿出来的钠。我觉得这些东西肯定有用的。   那女生“哦”了一声,没再和我说话。我知道是我异想天开,也没再说话。   可就在今早——从窗缝里的光线来看,我认为应该是早上,她突然敲了敲墙壁,让我去看墙角。   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书包。   说真的,我当时都傻了。我完全想不到她是怎么办到的。我问她,她也没回答,只说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你……抓紧点吧。”   这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不论我再怎么敲墙壁,都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这有点诡异。准确来说,是特别诡异。可这种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像隔壁的女生说的,我得抓紧时间——那个绑架犯每天都会打开一扇门,跟着就会听到一个女生的尖叫。根据距离推算,今天就会轮到我了。   咦,等等。那昨天,隔壁的门就应该已经打开过了……可我隔壁的女生……诶?咦?   不不不别想了,收回思路收回思路。现在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逃出去。   还好,我拿回了我的书包。能用的机关我早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接下去要做的只是布置和等待而已——   等待着那扇门打开的时候。等待着它的到来。   ……门开了。它来了。   接下去的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仿佛是在做梦。机关触动的声音、钠燃烧的声音、金属门被我用力关上的声音。我大脑几乎都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地不断后退、不断后退,然后在某个瞬间,转身往外跑。   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我隔壁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地上是已经干涸的血。   本就在狂跳的心脏瞬间漏了一拍,可我不敢细想,也没空细想,只抓紧时间,尽可能地往外跑去。   等到跑出车间的大门,我终于明确了我现在的所在。这看上去像是一间没人要的工厂。外面正在下大雨,雨点敲在露天摆放的生锈金属上,乒乓作响。   我不敢停、完全不敢停,哪怕摔跤了也在拼命往前跑。我跑出了那个厂区,跑到了外面的水泥路,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   大概百米外,有一个公交站台。一辆车才刚刚停靠,等车的人在陆续收伞,往车上走。   这种乡下地方,公交车往往都要好久才有一辆。我不敢耽搁,赶紧大叫起来,边叫喊边朝那边跑了过去——   可跑出没多远,我就没法再过去了。   我的面前像是有一堵墙。一堵透明的墙。它直挺挺地拦在那里,又厚又硬,没有边际。   我没办法,只能一边锤一边扯着嗓子继续大叫。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听见。   他们在上车。已经排到最后两个人了。我的手像敲在石头上,掌缘发红,指节擦掉一块皮。   看看我。快看看这边。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最后一个人上车了。车门关上,发出轰轰的声音。   而我的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为什么。   明明能得救的。明明就差一点了。   为什么不看看我。   为什么不看看我看看我看着我看我救救我快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我想活我想活我想被看到啊我……   我叫郭舒艺。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闭的小房间里。我……对,我想起来了,我被绑架了。   我接下去应该、应该……?   我,嗯,我是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咦?   幽闭的空间内,正低头在书包内翻找的女生动作一顿,微微侧过了头。   她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却听不真切,只大概能辨别出一点模糊的发音。   ……冥。   ……许冥。   ……谁是许冥?   她茫然抬眼,看向不断散出声音的虚空。   她不知道谁是许冥。意识里却像是有什么,随着这一声声重复的呼唤而开始窜动,如同春醒的幼苗般,竭尽全力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皱眉,抱住脑袋。本能地想要张口说话,发出的却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她愕然抬头,却见原本牢不可破的房间,此刻却正疯狂摇晃,一片片地龟裂崩塌。   “许冥?许冥!”那个声音更急切了,“诶你还好吧?别吓我……再这样我要扇你咯?!”   ……别叫了我不是,我是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冥冥之中的冥!我、我……   我到底是谁?   越思考,思绪越乱,世界崩塌得越来越快。不等她想出一个答案,脚下的地面忽然完全碎裂,整个人登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她摔进一片人工湖中。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不远处有保安的灯光闪过,却没人看到湖里的她。   再下一秒,湖水也片片崩裂。她继续下坠。摔进了电影院的座椅内。颤抖的手里握着药瓶,却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银幕的光线照亮其他人的侧脸,偏偏离她都那么远。   哐啷一声。电影院整个下陷。她跟着再次往下掉去,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民宿的房间里,正在努力去拔锁上的门链,身后是骇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又是一次下落与转换,她出现在了封闭的皮箱里,外面是属于游乐场的音乐与大笑大叫,任凭她如何努力地将箱子弄出声音,似乎都没有人听到……   不断地反复。不断地下坠。所在的场景不断地变换。   经历的都是不同的场景,相似的情绪却在一层层堆叠。   直至最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有站在了那间工厂里。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这回站在房间的外面。   套着肥大的外套,过长的裤腿拖在地上,长长的指甲向前戳着,指甲的最前面,挂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对方已经昏迷,一点意识都没有。她呆呆站在原地,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却几乎本能地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她看着自己机械地挪动,将那个女孩放进了叠着纸板箱的小房间。又去另一个房间,找到了很眼熟的书包,放到了女孩旁边。跟着关上门,在外面麻木地等着,任凭里面传来各种摆弄机关的细微声响。直到这声音结束了,方起身,再次推门进去……   机关被触发。自己被困住。女孩跑了出去。   她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到差不多了,才拖着脚步追出去,一直追到公交站附近的水泥路上——   正好看到那女孩掠过公交站,逐渐跑远的身影。   她也不追,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一直浸泡在痛苦里的心,这才稍稍开心了一些。   像是一个一直在吃药的人,终于吃到了一点点糖。   但这快乐太短暂了——几乎就在那女孩背影消失的刹那,那种甜丝丝的感觉,亦瞬间退了下去。   ……不够。   这个念头几乎是自然而然涌了上来。   不够,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的……得再去抓更多的……   “许冥?!许冥!”   焦急的呼喊又一次响起,只是这回,那声音里明显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铃铃铃铃!”   急促的摇铃声如闪电般掠过脑海,许冥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感谢老天,你可算醒了!”旁边守着的陆月灵登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等等,我都死了,我是不是该感谢阎王爷?”   许冥:“……”   纷乱的记忆还在她脑子里乱窜,搞得她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她两手撑着床,小心坐起,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从那些痛苦且凌乱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所以,刚才那铃声到底怎么回事?”她揉着额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果然,写着“郭舒艺”的工牌已经被换掉了。   “哦,就这个嘛!”陆月灵立刻拎起个东西给她看——一根长长的头发,上面系着个小铃铛。   头发是陆月灵给的。铃铛是兰铎资助的。至于这个法子,则是陆月灵根据许冥之前钓怪物的机关简化而来的。   “当时你不是就用这个,把自己弄醒的吗?我寻思着,可能这铃铛本身也有什么特殊功能呢,就晃着试试。”陆月灵道,“还好,居然真的有用。我真机智。”   天晓得,她当时看到许冥那仿佛鬼上身一般的状态时,人都傻了。赶紧按照嘱咐给她换了工牌,却没什么用,试着拍了她两巴掌,也没法将人叫醒。   要不是这铃铛正好有效,再下一秒,她就要考虑给人泼水了。   许冥:“……”   “总、总之谢谢。”许冥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仍有些沙哑,“这次是我托大了。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道会怎样……”   陆月灵:“……”   “不客气。”她盯着许冥的脸,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不过,你也没必要感动到哭吧?”   “?”许冥一怔,赶紧摸了下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点水迹。   “还是被吓的?”陆月灵猜测,再次坐到了床边,“你刚才是在看郭舒艺的记忆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许冥:“……”   “我看到了,她们的噩梦。”顿了几秒,才听许冥轻声道,“你说得对,那种差一点就能得救的感觉,真的太折磨人了。”   更折磨的是,因为被困在了规则构建的噩梦中,这种痛苦的感觉,更是无从排解,只能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什么意思?”陆月灵不由坐直了身体,“你搞清郭舒艺为什么黑化了?”   “……她没有黑化。”许冥抿了抿唇,却道,“至少现在没有。”   陆月灵不解皱眉:“可她不是一直在卫生间里追杀其他人……”   “是有追捕,可她没有杀人。”许冥呼出口气,“我全看到了。”   那段记忆的最后一段,分明就是属于怪物郭舒艺的——她实际并未像田毅亮所说的,“抹去”任何人。她只是带走了她们。   让她们扮演郭舒艺,自己扮演那个绑架犯。重新上演一遍自己当初的逃亡,目送着别人扮演的自己“逃出去”,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快乐。然后转身,再去抓其他的人,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而那些跑远的女孩,实际则又会转回怪谈里,清空记忆,再次开始在各个世界的逃亡,躲避怪物,寻找传点,依靠着小小的互助盒,尽可能地帮着彼此“活下去”。   直到被怪物“杀死”,重新再来,又或是被郭舒艺带走,进行一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扮演游戏。   一圈一圈,最终构成一个无解的循环。   “……好绕。”陆月灵微微张开嘴,连头发都忍不住挂出问号的形状,“可郭舒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清楚。”许冥摇头,“可我猜,或许和你之前差不多吧。”   因为“差一点就能得救”的认知痛苦着,难受着。而这份痛苦,又与其他人的噩梦产生着强烈的共鸣,相似的情绪层层叠叠,最终交织成一条强壮的锁链,全部压在了郭舒艺的身上,直到把她也压到承受不住。   她没法修改前任域主留下的规则。因为她自己,也正身陷相似的噩梦之中。   “……”陆月灵其实还是没听懂,但还是很负责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来解决这个怪谈的问题?”   陆月灵只是顺口一问,许冥却就这么顺着思考了下去,用力擦了下眼睛,再次喃喃出声:   “这件事其实可以这么理解。郭舒艺会失控,本质是因为她还待在凶手给她们制造的噩梦之中。如果我们能把她们都从噩梦中解放出来,郭舒艺说不定就会恢复清醒。”   郭舒艺是现在的域主。她如果清醒,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当然,这是在最理想的状况下。   “那该怎么做?”陆月灵随即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说完又抿了下唇,“你不是说,她最痛苦的,就是当时没有跑出去吗?如果我们能去到那个工厂,假装你是郭舒艺,再跑一次呢?”   “……不一定行。”许冥琢磨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如果有用的话,她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去排相同的剧本了。”   这对郭舒艺而言,只是短暂且虚幻的安慰剂。   “那怎么办?”陆月灵偏头,“又不能直接去晃着她和她说,赶紧醒醒吧。”   “……实际上,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许冥想了想,却道。   语气不知为何,有点迟疑:“就是……可能有点冒险。”   陆月灵:“?”   “首先,我得确认下,大郭和小郭是否还带着工牌……”   另一边,许冥却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吐出口气:“还有,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我写张纸条,放到互助盒里去。”   “嗯?可以啊。”陆月灵迷迷糊糊,却还是配合地站起来,“你要写什么线索?”   “不是线索,是需求。”许冥却道,“我希望看到这纸条的人,能帮帮我。”   “不论她们现在在哪儿,我都希望,她们能将她们所在世界的规则,抄一份,分享给我。”   *   许冥是认真的。   对于接下去的事,她其实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构想,而且是风险很大的构想。但无论如何,想要实现这个构想,就必须尽可能地收集规则。   民宿的规则最方便获取,可以抄现成的;学校那边,许冥手机里有照片存档。陆月灵对电影院的规则只有大概记忆,满脑子都是魔性宣传片,还好这会儿大郭人就在电影院里,很快就通过工牌交流,提供了准确版规则。   小郭此时正在一间无人的酒吧狗狗祟祟地猫着,接到许冥的信息后,愣是马着胆子又穿过大半间黑咕隆咚的酒吧,找到对应的规则,通过工牌抄给了许冥。   兰铎那边她也问了,据说规则还没找到,许冥只得先等着。但不管怎样,知道田毅亮还停留在那个废弃小公园总是好消息——许冥还特意托兰铎给田毅亮带了个话儿,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新思路,让他耐心一些。   至于其他世界的规则,则只能通过互助盒来进行收集了。   许冥将自己的需求写在纸上,为了避免信息被改,专门加上了“怪谈拆迁办”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互助盒里。等了大约三个小时,盒子里还真多出了一张写有陌生世界规则的小纸条;又过两小时后,又多出了两张。   到最后许冥进行清点时,通过互助盒收集到的规则纸条,竟足足达到了五张。不过其中有三张都是重复的——一张同样是游乐园的规则,另外两张则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只是纸上的字迹各不相同。许冥猜测,多半是有好心人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她人提供的规则后,怕写着规则的纸条漂不过来,又特意手抄一份,帮着增加概率。   这样一来,许冥手头收集的规则就达到了学校、民宿、电影院、游乐场、酒吧、小公园、商业街。   不过新的问题很快也随之而来——首先,就是兰铎那边的规则还欠着;其次,就是她无法确认,自己这边的规则是否还缺了几个世界。   像田毅亮曾经提过的“废弃工厂”,自己这边就一点信息都没收集到……这让许冥略略感到些担忧。   于是,在整理完手头的规则后,她很快便再度拿出规则书,又一次尝试联系兰铎。   兰铎收到工牌上的消息时,正带着那只小博美在公园的灌木丛里翻来找去,试图找到任何写有规则的牌子。看到许冥又来问,他面上难得掠过一抹心虚,略一迟疑,却还是老实将充作信物的伞拿在了手中。   “兰铎?”许冥的声音很快在脑海中响起,“你们那边的规则,有进展了吗?”   “……还没。”兰铎微微低下了头,“抱歉,我还在找。”   “哦……没事,不用抱歉。”许冥顿了下,很快道,“时间应该还有。”   她现在所在的民宿相对安全,规则都很好应对,不想在学校里时那么赶;况且,她现在还只是有些思路而已,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布置和思考,因此这份规则也的确没那么急。   然而许冥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怪:“不过其他世界的规则都还挺显眼的。为什么你们那边,就好像很难找?”   “不清楚。”兰铎如实道,边说话边继续以目光在灌木丛上寻找,“田先生说,可能是因为这本身是个废弃公园,规则没有办法合乎逻辑地嵌入……咦?”   话未说完,视线忽然扫到一张钉在树上的纸张,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纸张很厚,却泛黄陈旧,上面是几行打印出来的黑体字,仔细一看,正是这个公园的相关规则。   “……不,用措辞来看,更像是周边的街道规则。”许冥借着兰铎的双眼,仔细研究着这张纸上的内容,默记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跟着很快便注意到不对劲,“这纸上面有撕扯的痕迹。怎么感觉像是从哪里撕下来放在这儿的?”   兰铎一看,还真是。再将纸翻过来细细一看,两人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只见纸的背面,还被用人圆珠笔,浅浅地写了一行字。   【抱歉,我还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理念不同,不必同行。祝万事顺利。   【田。】   许冥:“……”   所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但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了——这张纸,就是田毅亮放在这里的。   他早就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相关规则,却选择瞒了下来。直到现在,才让它带着自己的留言,出现在兰铎面前。   问题是,上面的原定计划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心中一动,突然涌上些不妙的预感。刚要细问田毅亮此时的状况,忽听不远处有些许说笑声传来。   兰铎浑身一僵,本能地遮着脸往旁边的树后站了站。许冥共享着他的五感,却一下觉出了些许不对:   “等一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女孩子?”   “……嗯。”兰铎从树后悄悄往外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颈上的铃铛,“应该是附近学校的人。她们刚放学。”   “学校?”许冥语气却瞬间变得更加微妙,“什么学校?你调整下视角我看看。”   兰铎依言转出树后,朝着一个方向扬起脑袋。借着他的双眼,许冥终于看到,当前这个小公园的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冠之后,果然立着一栋学校的建筑。   完全陌生的建筑。烫在楼体上的名字,对许冥来说却是十分熟悉。   城南一中。城南这边最好的高中,也是城南唯一的一所市重点。   ——而郭舒艺本人,据说就是在城南读的重点高中。   “……兰铎,田毅亮呢?”   短暂的沉默后,许冥终于再次开口,只是这回声音中明显带上了几分慌乱:“田毅亮他人呢?”   “……他去那个学校了。”兰铎被她的语气感染,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加快了语速,“他说这一轮要死的路人很可能就在那些学生中,他想先过去探探情况……”   “……”   大脑瞬间嗡的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正在和兰铎共享五感,许冥怕不是已经一拳头锤在自己脑门上了。   “探个锤子!”她难得说了句脏话,“他把我们给驴了!”   什么目的是破坏这个怪谈的根,什么要去工厂但缺少传点信息……都是假的!   “这是郭舒艺的世界!”许冥飞快道,“他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瞒着我们,现在还独自行动!他肯定想背着你做些什么,他……”   话未说完,许冥再次顿住。   理念不合。这是田毅亮的用词。而在他们之前的交流中,明确不合的观点似乎只有一个——许冥明确说了不希望通过伤害域主的方式来处理怪谈,而田毅亮对此似乎持保留态度。   ……而这个世界,大概率就是郭舒艺自己的世界。   已知,郭舒艺曾为了其他女孩编织美梦,并分离身份,将她们中仍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投入其中;又已知,因为郭舒艺的失控,每个人都无法进入自己死去的那个世界,且对应死者化为的怪物,也一直停留在那个世界之中,只要违反规则,就一定会出现。   而郭舒艺自己,却通常是以卫生间怪物的形态出现,在各个卫生间穿梭,不断将人抓进自己的噩梦之中……因此,许冥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被田毅亮故意隐瞒的事。   郭舒艺本尊,很可能也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半是那个正在卫生间徘徊的怪物,有着域主等级的强大与威压,根本不可能打过;另一半则处在未知的状态。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和其它世界小boss同等级的怪物——   用兰铎的话说,破不了防,但如果能破,完全不难应付。   “要死。”许冥越想越觉得脑门发胀,“他该不会是想要先杀掉这一部分的郭舒艺,再靠这个去对付另一半郭舒艺吧?”   “嗯……”兰铎尽力想要回应,但事实上,他从“郭舒艺自己可能也有两半”之后就没怎么听懂了。   不过有件事他搞明白了,许冥现在很急。   所以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抄起地上嗅来嗅去的小博美,转身就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跑出大概百来步,他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是靠规则触发的怪物的话,外人是无法对它造成有效攻击的。”兰铎边继续赶路,边对许冥道,“田先生应该知道这点。”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我才慌。”许冥却道,“我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奔着杀郭舒艺去的,可如果是的话,就说明,他肯定已经掌握了绝对能杀死对方的方法。”   不然有游乐场的经历在前,他没必要再挑战一次不可能。从田毅亮的表现来看,他也不像那种会重蹈覆辙的人。   “……”兰铎听着这话,脚步兀地一顿。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和田毅亮的对话——那个时候,对方曾说,他的短剑是从异化根那里讨来的衍生物,一旦成功使用,就必须付出代价。   ……可倘若将这话反着来理解呢?   如果付出代价,就能成功使用。倒在剑下的存在越“重”,他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眉心不由一跳,他赶紧将这事告诉了许冥。许冥闻言亦是“嘶”了一声,显是更加感到不妙。   “别告诉我他还打算把自己的命赔进去……”许冥拿头撞桌子的冲动都有了,“这都叫什么事。”   无论如何,不能让田毅亮得手。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许冥就拿定了主意。   不论田毅亮是怎么琢磨出的这个方法,不论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她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郭舒艺已经在无法得救的痛苦中沉沦太久了。如果让她最后看到的东西还是来自他人的刀子,未免太过残忍。   “总、总之你先去拦他!”许冥努力稳住心神,尽可能快地开口“拦住之后就说他的法子不行,杀了郭舒艺的分体只会导致本体的暴怒,一切只会变得更糟!就这么说!”   “真的?”兰铎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好厉害。”   “我不知道!”许冥在他脑袋里吼,“但总得想个理由拦住他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废弃公园外的马路上。两边人行道上,可以看见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身影如小树般轻轻摇晃,看到兰铎的时候,还会冲他招手,叫他“郭舒艺”。   兰铎仓促地应着,提着裙摆尽力往学校的方向赶,同时担忧:“可万一他不信我说的话……”   “不信的话你就随便用什么方法拖住他。拉仇恨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反正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就行!”   许冥说完,声音倏然消失。兰铎愣了一下,试着在脑海里呼唤了两声,却再得不到任何回应。   ——另一边。   切断了意识连接的许冥猛喘口气,倏然睁开双眼。视线落在桌上整齐码着的一堆规则,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兰铎那边来不来得及拦人。看样子,不冲一把不行了。   好在方才和兰铎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有些疲惫,但脑子还能用……许冥默默想着,伸手找了张白纸,叫来了旁边的陆月灵,让她帮忙将方才从兰铎那儿看到的规则默了下来,也放入了面前的纸条堆中。   跟着闭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气。   “?”陆月灵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了?看上去像是要上刑场一样。”   “差不多吧。”许冥却道,将右手上的纱布完全拆了下来。想了想,又把那张写着郭舒艺名字的工牌拿出来,再次挂在了脖子上。   “!”陆月灵看她这样,越发紧张:“你又要干嘛?”   “假装我是郭舒艺。”许冥抿了抿唇,“说不定可以骗这些规则一下。”   陆月灵:“……所以你骗它们干啥?”   许冥没有回答,只一边默念着“我是域主域主是我”,一边举起了笔,从旁边的纸条堆中抽出一张,低头小心地将笔尖摁了下去。   右手的伤口尚未愈合。动作间带着粘连的疼痛。   许冥生怕再次触动当前民宿中的怪物,特意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一笔一划,写得谨慎无比。   第一波修改,用的是二重代换。句尾的“不要理她”被轻轻划去,写上了另外的四个字。   “救救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工牌蹭到了些域主光环,这次的副作用倒没有很剧烈——只是右手的伤口又裂开了,再次渗出殷红的血液。   还行,能接受。   许冥再次深吸口气,紧跟着,又开始下一步地修改——   孩子是自称。孩子是我。我是郭舒艺。我就是她,也就是说,我是她们。   因此,谨以此为依据,以怪谈拆迁办之名,特作以下修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围栏内逗留,请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湖中,请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   【请救救她。】 第六十四章   与此同时。   与城南一中相隔不远的马路上。   刚刚放学的学生们成群结队, 嬉笑着往前走。田毅亮提着裙摆,逆着人群向前,自带的短剑被他别在了腰带的后面, 仿佛一个漂亮的小装饰,   无人在意这个充满违和感的男人。就算偶尔有人注意, 也只会冲他点点头, 喊他一声“郭舒艺”。田毅亮每次听到,都会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 目光却始终在来往的学生里面徘徊着,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若有看到在街道上独自徘徊的女生, 不要理她。】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之一,更加积极地在人群中寻找起来。找了片刻,没看到想找的人, 另一道人影,却突兀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目光上移,果不其然, 对上兰铎认真的双眼。   “……你同事和你联系过了?”他微微挑眉, 没费什么劲就猜到了状况,“看来她的收集进度比我想象得快。”   兰铎却没理他,只毫不迟疑地背起许冥之前让他说的话:   “你的法子不行,杀了郭舒艺的分体只会导致本体的暴怒,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田毅亮:“……”   很好,看这样子,他同事这会儿应该没在他身上。   这让田毅亮松了口气。   “你同事让你这么说的?她倒是很有脑子。”田毅亮摸了摸胡茬, 轻轻呼出口气, “只可惜,这理由说服不了我。”   兰铎:“……”   “她已经在想办法了。”顿了一会儿, 兰铎再次开口,这回却是纯粹得自我发挥,“你可以等等。”   “我没法再等了。”田毅亮耸肩,“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兰铎:“我的同事很厉害,她肯定能解决这次的事……”   “这次解决了,下次呢?”田毅亮却道,“怪谈已经形成。她难道还能把这里整个拆掉,又或者是把所有的死人都从这个怪谈带走吗?”   “她们已经和这里绑定了。只要怪谈还在,她们就会一直被绑在这里。而只要被绑在这里,她们就永远得不到安息。   “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单位有死人员工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公司也曾经有过。那些在怪谈里牺牲的同伴,我们想尽办法把他们带出来,觉得哪怕是死人的形态,至少他们还在,至少他们的意识还在延续。可你知道这导致了什么结果吗?”   要么是亲眼目睹着对方被时间一点点掏空,最后变成空荡荡的一层薄壳,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没剩下;要么就是看着对方因为死亡的侵蚀而日渐痛苦暴躁,最终走向疯狂。   只有那些持有根的死人,能长久地保持自我,甚至可以帮助其他死人也保持自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同伴,在又一次怪谈调查中几乎导致了团灭,给出的理由却是,他无法遗忘自己的死,也更嫉妒其他人的活。   “……我不确定你们单位,有没有面对过类似的问题。”   田毅亮深吸口气,伸手将支在头顶的墨镜压下:“我只能说,不要小看沉淀在死人内心的痛苦,也不要小看它们被痛苦扭曲的心灵。它会把一个好人,变成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怪物。”   兰铎:“……”   “对不起。”片刻的停顿后,他轻轻道,“让你想起这些。”   “没事。”田毅亮却只再次耸了耸肩,“我只是希望这些案例,能够让我们更加地理解彼此而已。”   “顺便,再给你一个忠告……”   田毅亮说着,整个人倏然往旁边一闪,躲闪的同时顺势拧身,一手同时伸出,恰好护住别在腰带上的短剑。   而几乎就在他动作的瞬间,一只小熊猫闪电般从他背后扑了过来,险险从他身侧掠过。   “啪”的一声,小熊猫轻轻落在地上,跟着便在兰铎谴责的目光中垂下了耳朵。另一边,田毅亮则是好好检查了一下身后的短剑,没忍住嗤了一声。   “那个忠告就是,在和人不熟的时候,别让人知道你有什么底牌。”   再次将短剑收好,他抬眸看过来:“能想到用宠物来偷,确实是个不错的思路。只可惜,动脑子实在不是你的强项。   “你也不想想,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动物没在,我怎么可能不留心?”   他说着,还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显是觉得凭兰铎的脑子,能琢磨出个这样的主意已经很不容易,偏偏还没派上用场。跟着又见他后退两步,身形忽然淡去,整个人旋即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最低存在感。他规则书里的技能。通俗来说,就是隐身。   很单调,但很实用的能力,尤其是配合起他“骗子”的畸变特性,可以说是如虎添翼,需要的代价也适中,不会像旁人那样动辄断手断脚。   但使用起来也有限制——第一是技能的前摇和后摇都很长,不论是开启还是结束,都要等上许久;第二则是隐身期间,不可以和怪谈内的存在进行互动,只能偷偷观察和倾听。   这也是为何他之前在这儿找地碰瓷时,一直没有发动这个技能,不过现在……   暂且顾不上别的了。先设法溜走再说。   田毅亮打定主意,再次后退,悄悄转身。打算趁着隐身,先把兰铎引开;没想才刚有动作,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骚乱,诧异转头,正对上一团不住膨胀的巨大黑影。   ……是兰铎的那个小宠物。   它又开始变化了。   躯体像是膨胀的气球,内部却完全被旋转的黑影填充。轮廓不断向外扩展着,转眼便拔到了一层楼高。   比田毅亮第一次见它时,变得还大。   不过比起巨大的体型,更令人在意却是它的眼睛——幽深的、泛着浑浊黄光的眼睛,几乎占了大半张脸。即使是配在这样一副躯体上,也显得大得过分了。   完全凝实的狗头喘着粗气低下,兰铎这会儿正站在狗头上。被吓到的学生们尖叫着四散奔逃,甚至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他却完全不管不顾,只低头专注寻找着田毅亮的所在。   ……这家伙想干嘛?   田毅亮却是糊涂了。他该不会以为,变大大站高高就能更方便地找人?还是他干脆想让那大狗用脚盲踩,踩到他就算赢了?   总不至于是为了堵路。这狗虽大,但就一只,堵也堵不住。   想不明白,索性便不管。田毅亮抿了抿唇,转身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听前方传来一声咆哮——   他惊讶抬头,这才发现,道路的另一端,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影子。   或者说,也多出了一只大狗。   同样被黑影包裹,同样有着巨大到异常的身形,这会儿正守在道路的另一头。一双大大的眼睛警觉地四下转着,眼珠甚至比刚才那只还大。   不仅如此——   更多的呜鸣与嚎叫此起彼伏地响起,又有数条黑色影犬从街道两边的阴影里走出,大小不一,却带着相似的狰狞,以及大到骇人的黄色眼睛。   田毅亮:“……”   好吧,这回事情变得有些尴尬了。   无法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直接嗅到自己,他只能尽可能地压低呼吸,努力寻找起离开的空隙。就在此时,却听蹲在狗头的兰铎再次开口,声音仍是小小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的话,但我想说,谢谢你的忠告。还有,我本来就没想动脑子。”   毕竟他只是个打手。   哦对……还有。   话音落下,兰铎忽又想起一事,又猛地直起了身体,面上再次带上了几分严肃。甚至还清了清嗓子。   跟着就听他字正腔圆地开口:“我是恁爹。”   田毅亮:“……”   田毅亮:“啊?”   *   同一时间。另一边。   许冥艰难地控着水笔,勉强完成了第一份规则的修改。放下笔的瞬间,才发现脑门上已都是汗。   她闭了闭眼,似是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重重吐出口气。围观的陆月灵小心探头,连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许:“怎么样?有效果吗?”   许冥:“……”   她转头看了眼陆月灵,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啊?”陆月灵闻言一怔,跟着又见许冥蹙了蹙眉:“但写完那写字的时候,我隐隐约约,似乎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月灵:“?什么声音?”   “不太好描述。”许冥想了想,摇了摇头,“有点像捏方便面。”   卡拉卡拉的——或者说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嗯?那到底算是有效没效……”陆月灵微微蹙眉,又看了眼许冥的右手,“要是没效果,你这手不就白伤了?”   她刚在旁边,看得清楚。许冥写那几个字的时候,右手的伤口分明又严重不少。本已长合的伤口又撕裂,裂得比之前还开些。血刺呼啦的样子,她光是看着就头晕。   说话的同时,她又给许冥拿来了毛巾。许冥接过按在手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流血,整张脸都显得有些白。   “还行,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她轻声道,缓了一会儿,才又去摸第二份规则纸,   “而且在我的设想里,只流血算是比较好的状况了……   “?所以不好的状况是……”陆月灵眨了眨眼,下意识问了句。话未说完,却似忽然注意到什么,缓缓抬头,目光看向上方,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许冥冷静地看着她的表情,无奈地抿唇:“你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了。”   “……”陆月灵被她这话搞得心里一惊,目光却仍是定定看着窗外,一时憋不出任何回应。   只见窗外,此时赫然已经铺满了红光——红光之中,更有一团扭曲的影子,正静静趴在窗户上,翻转着脑袋,向里张望。   从许冥的视角,当然是看不到这些。不过从陆月灵的表情,不难猜出现在发生了什么。   果然……她再次深吸口气,努力让有些昏沉的大脑保持清醒。   果然,哪怕假装自己域主,核心规则也是不能随便动的。仔细一想,之前鲸脂人也确实提过,哪怕是域主本人,想要修改规则也需付出沉重代价;而旁人一旦擅动,更将引来域主的注意,搞不好还会被追杀。   当然,这个域现任的域主是郭舒艺,许冥不认为她有追杀自己的必要。但那得建立在郭舒艺清醒的状态下——而且已知,直到目前,郭舒艺都没能改掉核心规则,说不定这些规则还遵循着第一任域主的设计,强硬的同时还带着某些自卫机制。   只是之前许冥还抱着些侥幸心理,觉得如果改的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规则,或许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触发怪物。但现在看来……   行吧,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许冥更加用力地按住伤口,再次重重吐出口气,开始伸手在规则堆里翻找。陆月灵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开始向四周张望,视线不断扫过门和两侧的墙壁,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诶,那接下去怎么办?”   许冥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规则纸,提笔就往上涂,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这样,我先把这个世界的规则改掉,看能不能产生些直接效果。你先去外面拖一会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压力有点大,但既然就一个,或许……”   “一个?”不想陆月灵却是惊讶看了过来,“谁跟你说的就一个?”   ……?   在许冥讶然的目光中,她视线再次飞快扫过周围——窗户外面,是正趴着的扭曲人影,门的下面,则分明是一双脏兮兮的女鞋。门板这会儿正被敲得砰砰作响,同样被敲响的还有两边的墙壁,天花板里似乎也藏着什么,传出清晰的爬动的声响。   不仅如此,外面走廊里还多出了不少声音。脚步声、哭泣声、敲打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搅拌着空气里的冷意,光是听着,就让她头皮发麻。   陆月灵本身并不属于感应灵敏的那一挂。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现在正在这民宿里活动的“东西”,绝对不少——而且还不是阿焦那种充数的“不少”。   它们的分量和气息,分明是相近的。   就这状况,你跟我说一个??   “……?!”这下轮到许冥震惊了。   如果说,这世界本地怪物的出现还在她意料之内,那现在的状况,真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了。   跟着就见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要命。   这回真的是要命。   她猜到修改规则可能会招怪,但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招——眼下这情况,明摆着是其他世界的怪物,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怎么还带支援的……许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规则上,更快地修改起来。恰在此时,却听门锁咔哒一声响,挂着链子的房门被向里推开,某种阴冷的气息,瞬间灌了进了屋里。   没等许冥感知到更多,陆月灵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头黑发如触手般张扬,转眼就将打开的门缝又层层封住。许冥头也不回,顾不得大脑的昏沉和右手的疼痛,赶紧依葫芦画瓢改完第二份规则,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却听陆月灵“咦”了一声——   惊疑不定地眨眨眼,她小心撤开封门的头发,谨慎地往外望。   “没了。”确认完毕,她迅速关门,转头惊讶地看向许冥,“外面的那个怪物,突然就没了。”   “……这是好消息。”许冥抿了抿唇,低声道,“说明这个修改确实是有效果的。”   如果她没猜错,刚刚堵在门外,应该就是这间民宿原有的怪物——而她方才修改的,正好就是这间民宿的规则。   “那就好办了!”陆月灵这会儿也跟上了节奏,一下来了精神,“那我出去顶着,你尽快!全部改完,就没事了!”   “……嗯。”许冥低低应了一声,下一秒就见陆月灵原地一矮,转眼便化为一团头发,沿着墙壁飞快游上了天花板,看样子是打算先把藏在这里的怪物赶开。   剩下许冥一个,脸色却是又白了些。有些难受地按住额头,她垂下眼睛,悄悄提起自己的裤腿——只见小腿上,不知何时也已多出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正顺着脚腕,淅沥沥地往下淌。   ……要命了啊。   同样地感叹再次爬上心口。许冥连做两个深呼吸,一边拼命安慰着自己不疼不疼,一边再度拿起笔。嘴角却被绵延的疼痛刺激得抽动,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恰在此时,却又听窸窸窣窣一阵响。陆月灵又从天花板上游了下来,提着裙子落在地上,有些局促地看过来。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忘了和你说了。”她飞快地咕哝一句,“虽然我不喜欢迷信,也不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可你人还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祝你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安然无恙……诶呀大概就是这样吧,具体该怎么操作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我祝福你,千万别死了啊!   “希望有效吧,就这样。”   说完,又原地化为一滩头发,转眼便游得不见踪影。   房间里再次只剩许冥一个,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孩子真的清楚自己在讲什么吗?   不过,不知是不是这句“朋友”自带的buff,她一下竟真感觉好受了不少。疼痛带来的刺激像是被隔绝在外,大脑亦跟着清醒许多。   ……难怪当初在蝴蝶大厦,红鞋子上赶着要和她做朋友。这buff,可比止痛药好使。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将目光转向面前的一堆规则纸。   随即目光一凛,很快便低下了头,又开始一份接一份的修改。   *   同一时间。   电影院内。   骇人的红光正笼罩着整个空间,躲在影厅内的大郭小心翼翼探头,跟着又缓缓走了出来。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她轻轻皱眉。   ……不见了。   方才还在到处找她、追杀她的怪物,忽然不见了。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   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让大郭心里犯起嘀咕。   不仅如此,时间似乎也不太对劲。明明她刚刚看时间,还是下午两点,这会儿再看钟,却发现时间已经跳到了下午四点。   不管怎样,这总是好事,她很快便打起精神,转身往卫生间跑去。   打开对应的隔间门,传点果然已经出现。大郭毫不犹豫地站了上去,熟悉的晕眩感瞬间袭来,她本能闭起眼睛,直到晕眩感完全退去才再次睁开……   睁眼的刹那,却一下顿住。   ……黑的。   她的眼前是黑的。   不管睁几次眼,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黑暗。狭窄、逼仄、令人窒息——她下意识地伸手,却发现肢体根本伸展不开。   迷糊的大脑渐渐清醒,她终于发现,自己此刻并非站着,而是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折叠,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困难。   ……我被困住了。   仿佛有什么倏然掠过脑海,大郭忽然意识到这点。   这是一个箱子,我被装在箱子里了。   救我……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有音乐和笑声从外面传进来,还有各种各样的交谈声。听上去外面有人,很多很多人……   大郭一下激动起来,拼了命地开始挣动摇晃起来。她试图呼救,声音却像身体一样无力,她只能更用力地晃起身体,死命撞着箱子的外壳,就像一个被活埋的人,竭尽所能地撞着棺材。   终于,像是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很快便有脚步声靠了过来。她感到自己所在的箱子被小心搬动,拉链被小心拉开。箱子打开的刹那,有阳光倏然洒下来,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我去……是人啊!箱子里怎么会有人啊!”   “老天,我还以为是小猫……”   “没事吧,你还好吗?”   “保安呢?快叫保安……等等,是不是该叫救护车啊!”   纷乱的人声一下在四周炸开,打开箱子的几名路人小心地凑了上来,问着她的状况。大郭却只轻轻摇着头,抬头望着上方清澈的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起来。脸上却怔怔落下两行泪。   “……谢谢。”她坐在那个困了自己好久好久的箱子里,将头埋进了臂弯间,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谢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停了。   四周的场景,开始迅速地黯淡、退去。她再次抬头,却见自己所在的世界,已然又换了一个。   她现在所在的,是一间相当精致的房间。看上去像是民宿的客房。她正站在房间的墙边,墙上布满吓人的抓痕。   她盯着那墙面看了会儿,缓缓后退,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走几步,很快便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她穿过房门,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有人正坐在书桌前,蜷缩着身体,努力写着什么,边写肩膀边微微地抖,似乎并不好受。   那人的身上还捆着不少东西。毛巾、浴袍、扯开的床单……凡是能用的布料,都被她包到了身上,所有布料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红。   房间里已经有别人在了。是另外两个女生。一个站在椅子后面,正好奇地在看许冥写的东西,另一个则安静在床边坐着,看到她进来,冲她竖起食指,小声说了句“嘘”。   她轻轻点头,悄悄走了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听见房间周围,不断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   什么怪声都有,窗户外面,还有怪物在贴着玻璃往里看。那写字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感知到——感知不到那些怪物,也感知不到这些正静静待在这屋里的人。   房门忽然被推开。有诡异的黑影探了进来,顶着章鱼般不断舒张的触手,触手上却没有吸盘,只有一只只张开的小手,掌心里是凋零腐烂的花。   终于闯进屋里,那小手似乎瞬间兴奋起来,紧跟着便朝着桌前那人冲了过去,不料尚未靠近,就被人一把捏住,跟着又从门缝里,硬是丢了出去。   “嘘。”   大郭站在门口,冲着门外的怪物,认真地竖起一根食指。   跟着便轻轻关门,又静静坐在了许冥的后面。   *   此时此刻。   对于房间内发生的一切,许冥却是一无所知。   她只埋着头,尽可能快地修改着面前的规则,脸色泛着白,眼睛却因为血丝而显红。   她的动作不是很利索,因为她身上这会儿就像个胡乱贴着补丁贴的粽子。每修改一道核心规则,身上就多一道伤口,她一开始还会仔细处理一下,免得血流得太猛,后面包扎的过程都掠去了,扯了所有的床单和毛巾,哪里流血捆哪里,反正先压着就行。   随着修改的推进,那种卡拉卡拉的碎裂声,一边又一边地在耳边响起,让她恍惚有种被干脆面包围的错觉。她尽可能地想加快进度,然而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的数量问题,即使有陆月灵的朋友buff在,疼痛感还是传达到了神经,密密麻麻得像是蚂蚁在身上爬,连带着头脑都又开始昏沉、迟钝。   提在空中的笔尖晃了又晃,写到后面,字都歪歪扭扭。   但都到这种时候了,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所以许冥裹紧身上的小床单,紧绷着那么一口气,继续一笔一笔地往下写。   没有注意到外面怪物的动静越来越轻,没有察觉到出现在身后的身影越来越多。没有听见民宿墙壁崩裂的声响,没看见头顶精致的天花板破开,一根根白骨簌簌往下落。   有女生蹑手蹑脚地上前,将手挡在许冥的头上,替她挡开掉下的骨头。   许冥什么都没看到。她只垂着头,又是一笔落下。   直至最后一句“请救救她”画上句点。   终于,手边所有的规则都修改完了。   许冥重重吐出口气,一直被强行压下的疲惫终于凶狠地反扑上来。   她原地晃了两下,听见外面传来陆月灵焦急的脚步和询问声。她出声应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那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短暂的呆滞后,她似又想到什么,再次拿起笔,找了个张空白纸,慢慢慢慢地、一笔一笔地再次落字。   【如果在车站时,看到有女生奔跑求助,请救救她。】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写到“奔跑”两个字的时候,只恨这俩笔画太多,甚至想要用拼音充数。   事实上,她都不确定这句话自己究竟写完没有。   因为写到最后,她脑袋已经无法自控地往下磕。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似乎有谁托了下她的头,但这感觉不太真切;她嗫嚅一句,终于控制不住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耳边却正传来响亮的雨声与发动机的轰鸣。   许冥茫然眨了眨眼,抬头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公交车上。   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这会儿公交车正靠站停着,不断有人上车下车,手中的伞像花儿一样打开。   雨声催眠。许冥又觉得困了。眼见着公交车缓缓关起车门,她抱着胳膊靠回位置上,准备伴着雨声,再好好睡上一会儿。   忽然,她像是注意到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跟着便听她“诶呀”了一声,匆忙开口,坐起了身:   “师傅,等等!等一下!   “后面还有人呢!好像还有人没上车——”   前面的师傅“诶”了一声,再次将公交车停下。许冥趁机再次回头,终于看清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像是一个女孩子,正在雨里狂奔,朝着公车的方向拼命招着手,看上去很急很赶的样子。   许冥印象里没见过她。但她莫名有种感觉:   在公交车停下的刹那,那个女生,似乎轻轻笑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公交车门再次打开。许冥坐在原位, 不受控制地往后张望——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对那个尚未上车的人,总有些挂心。   还好, 那女生还是赶上了。身影很快便出现在车厢里。车厢前面还有很多空位,她却看也不看, 径自朝着许冥这边走了过来, 轻轻坐在了她的旁边。   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校服, 面容苍白且清秀。似是察觉到许冥投来的目光, 对方微微抬眼, 有些局促地冲她点了点头,抬手拨了下耳边的碎发,露出细细的手指和长长的指甲。   手指很好看, 但那指甲似乎长得有些过分了。还有点发黑。许冥视线不由在上面多停了一瞬。另一边,那女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指甲的问题,有些慌乱地将手放下, 手指向内, 轻轻攥起,再松开时,十指的指甲,却都已变得十分干净漂亮了。   嗯……这是什么?魔术吗?   许冥模模糊糊地想着,仍是觉得非常困。想要闭眼休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被那女孩吸引了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的两个手腕上, 原来还都戴着首饰。   左手腕上戴着的, 是一串白色的珠子,珠子的表面不太规整, 似乎还有淡淡的奶香;右手腕上同样戴着用塑胶绳串起的手链,但样式却要古怪许多。穿在那绳子上,居然是一根根火柴。   那火柴还不太干净,有些上面脏兮兮的,细细去闻,还能嗅到些许焦焦的臭味。这让许冥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女生似乎一直在偷偷看她,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立刻直起了身。顿了一下,才试探地开口,说话时莫名有些磕绊,好像很久都没有开口:   “你怎、呃,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许冥赶紧道,视线再次划过那串火柴手链,“只是觉得这个手串,有点……嗯,奇怪。很少见。”   “哦……”女生缓缓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右手,轻轻歪了歪头。   “这本来是别人的东西。是我抢来的。”又过一会儿,她再次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语气却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我戴了很久,一直在学着用。可惜到现在还是不太会。”   ……哦,这样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许冥不明所以地点头,又看向她的另一只手:“那这一串呢?这串要好看很多。”   “是吗?”女孩似是因为她的话而高兴起来,话语里都稍稍带上了几分雀跃,“这是牛奶糖,是我自己的东西。”   许冥却是一怔:“奶糖?”   “嗯,奶糖。是能让人做美梦的东西。”女生说着,珍惜地拂过那串白色手链,“你看过《梦神》吗?”   “?”许冥愣了下,摇了摇头。于是女生认真地解释:“那是安徒生的童话。里面有一个梦神,只要祂往孩子们的眼睛里喷点魔奶,孩子们就可以在美梦里旅行。”   “我觉得,嗯,我觉得我的奶糖,也是差不多一样的。”   “是吗?”许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努力跟上她的话,“那很好啊。那你戴着它,不就一直能做美梦了?”   “……”   女生闻言,却突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方听她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以前不行。”   许冥:“?为什么?”   “因为以前,总有噩梦抓着我。”女生小声说着,再次抬起右手。目光无意识地在那些火柴上转来转去,“我想醒,可我醒不过来。无法摆脱自己噩梦的人,是创造不出纯粹的美梦的。”   “不过以后,我觉得我可以再试试。”   “……?”   许冥揉了揉被困意冲撞的脑门,只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往前开出了好一段,窗外的景致却似乎一直没有变化。许冥无意识往窗外看了眼,喃喃开口:“雨好像小了。”   “嗯。”那女孩应了一声,“可能快停了吧。”   说完,她似又想到什么,匆忙将手探进口袋。转眼,便从里面摸出了一卷塑胶绳。   许冥认得那个东西,用来串手串的水晶弹力线。   正在奇怪对方拿这干嘛,就见女孩从上面扯出一截,用指甲轻轻松松地掐断,又支起自己的两腿,支出一个小小的平面。旋即摘下自己腕上的两个手串,全部拆开,平铺在腿上,又在里面挑挑拣拣,挑出一部分,一个一个地串到了那根新绳上。   明明车子还在摇晃,她的动作却特别稳。一边串,还一边煞有介事地喃喃自语,很仔细的样子:   “感谢算一个、道歉算一个、祝福算一个……嗯,房租、房租算两个……”   随着她的清点,一个新的手串很快便做完了。一半是白色的奶糖,一半是摇晃的火柴,不知是不是这女孩故意为之,这手串上的火柴,还都是比较干净的那部分。   跟着就见她转身,将那手串递到了许冥面前。目光有些躲闪,眼神却有些期待。   “……?”许冥吓了一跳,“这个,是给我的吗?”   回应她的,是女孩一个小小的、肯定的点头。许冥受宠若惊,认真道谢接过,捧在手上看了会儿后,又在女孩期盼的目光中,将它小心戴在了手腕上。   看到这个动作,女孩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停了一会儿,方听她轻声道:“那个时候,班上突然很流行玩这个。很多女生都会买材料来串,串完以后互相送。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也买了材料包串着玩,串了很多,却不知道该送给谁。   “谢谢你,又让我体会到一件开心的事。”   “?”正在打量手串的许冥不解转头,“又?”   女生却没再进一步解释,只缓缓抬头,视线越过许冥的肩膀,落在被雨淋湿的窗上。   窗户依然爬满了水迹,像是哭泣的脸。可外面的光线明显已经亮了不少,通过水痕的缝隙,能看到大片的水稻,蓬蓬勃勃、青翠欲滴。   “雨停了。”她道,“快下车吧。”   “再见。”   ……?   许冥一怔,疑惑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口。扭脸正想细问,却见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   根本没有什么女生。   “……”许冥茫然眨了眨眼。明明是很诡异的事,不知为何,她却半点不觉得害怕。   恰在此时,公交再次靠站停下。车门嗤拉一下打开,车上却无一人动弹。   按说这个时候,司机就该关门继续往前开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关门的意思都没有。那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开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冥迟疑片刻,想起那女生的话,终究还是提包起身,揉着发胀的脑袋,懵懵懂懂地走了下去。   ——而几乎就在她踏出车门的瞬间,四周场景,倏然一变。   所有的场景人声全部褪去,车厢变成了厕所隔间。她正推开隔间的门往外走,一脚踩在地面上,脚下传来强烈的实感。   原本懵懂的大脑,也终于恢复清醒。许冥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外面陆月灵和兰铎震惊的双眼。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一波接一波的绵密疼痛,忽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同样涌上的还有厚重的倦意与昏沉。许冥只觉自己脑袋一下变得很重,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明明脑门在冒汗,却打骨子里觉得冷。她伸手想要扶住墙壁,没力气的手指却直接顺着墙壁滑下来,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往下摔——   要死。   在向下栽倒的那个瞬间,许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这是回到现实了吧?   ……现实的厕所,干净吗?   好在,没等她人完全扑下去,就感到有什么冲过来,托了自己一把。   被人扶着脑袋躺了下来,身上也盖上了什么。许冥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控制不住,闭起了眼睛。   意识也很快往下沉去。即将昏厥的刹那,只来得及听到旁边几句零星的对话——   “这、这怎么办啊?”陆月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怎么感觉比在怪谈里还严重……她不会死了吧?   “要不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不能叫。”这回却是兰铎的声音,“这伤没法解释的。”   “那怎么办?这都还在流血……”   “她的手机,能找到吗?”依旧是兰铎的说话声:   “我知道该打哪个电话。我找给你,你拨一下。”   “哦!”陆月灵的声音明显带上困惑,“但为什么是我……”   “为了安全。”   这是许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兰铎说的,充满坚定。 第六十六章   等许冥再次醒来时, 她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陌生的床铺,有点硬。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陌生的天花板, 白色的粉刷墙,在黄色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脏, 上面似染着斑斑铁锈。   身上倒是不痛了, 但不知为何,睡了一觉, 反而比之前更累。她垂眸看了看露在外面的手臂, 只见上面乱七八糟地缠满纱布, 手背上连着一根管子。顺着那管子往上看,是打点滴用的药水袋。   这是……医院?   许冥不太确定地想着,有奇怪的味道钻进鼻腔, 令她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她奋力坐起身,进一步朝四周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里, 左边是窗户, 窗外树影婆娑,右边则是隔离帘。   床头有呼叫铃和床头柜,柜子上放着她的包;床尾则能看到另一张床,此时上面正空着。   看上去还真是一件病房。   床尾还坐着个熟人——只见陆月灵正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歪着脑袋,似在打瞌睡。膝盖上倒扣着一本打开的小说,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就在许冥思考着要不要把她弄醒的时候, 帘子的另一边, 响来了细微的声响。   “主任?”兰铎的声音从帘子后面响起,“你醒了?”   许冥迟疑一下, 低低应了一声。兰铎又问了句他能不能过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掀开两人之间的帘子,探头看了过来。   帘子拉开,许冥这边的光线一下充足不少。跟在兰铎旁边的银狐犬吐着舌头就要往许冥的病床上蹦,被兰铎毫不留情地赶了下去,赶完转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似是松了口气。   “还好吗?”他问许冥,“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觉得好累。”许冥低声说着,视线再次扫过周围,“所以我们是在医院……”   话未说完,忽然一顿。   之前灯光昏暗,以至于她现在才看清——挂在床头支架上的那个药袋,分明是空的。   视线顺着药袋看向下面的管子,又顺着管子一直滑到自己手背。原来手背上也根本没穿针。只是把软管头贴在了手背上而已。   ……再仔细一看,墙和天花板上的污渍似乎也不是铁锈,反倒带着些红;窗户外面婆娑摇曳的也不像是树,更像是某种巨大的节肢动物。对面的床铺上没有人,床垫却微微下陷着,钻进鼻腔的奇怪味道也并非是医院惯例的消毒水味……   反倒带着些腥气。   “……”许冥默了一下,犹疑地补上另一种可能性,“还是我们……仍在那个怪谈里?”   “那个怪谈?是说郭舒艺那个吗?”兰铎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已经出来了。”   许冥登时松了口气。   “这是另一个。”兰铎续上后半句。   “……”许冥一口气又憋了过去。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上兰铎平静清澈的眼神。她微微张了张嘴,顿了一会儿,才从满头的问号中跳出一个:“我们怎么进来的?”   “打电话叫的。”兰铎认真道,“我有这里的联系号码。”   许冥:“……”   “不是,你等等,我捋捋。”许冥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算了你还是从头给我说一遍吧。”   太累了,不想动脑子。烦。   兰铎倒是配合,点点头,又拉着张椅子在许冥旁边坐下。椅子拉动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在打瞌睡的陆月灵,见许冥醒了,她也赶紧凑了过来。托她的福,许冥对之前的状况,也算是了解得更详细了些。   首先,就和她猜的一样,他们从那个怪谈里出来了。   至于出来的方式,则是大同小异——许冥本人是莫名又被拉入了另一个空间中,在记忆被影响的情况下上了公交车,下车的瞬间离开了怪谈;陆月灵则是在民宿里转来转去找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邦妮,在对方的指引下推开了一扇门,踏出的瞬间,便回到了现实里。   “说来也怪。”陆月灵提起这事,还有点想不明白,“明明一开始民宿里有很多怪东西的,可后来却越来越安静,到最后,红光也没了……”   不仅如此,整栋民宿还跟地震似地摇起来。边摇边往下扑簌簌地掉墙皮和白骨。陆月灵被吓得不轻,所以才返回房间去找许冥,没想到等她赶到时,房间里已经空了。   可落了灰尘的地面上却能看到不少脚印,仿佛曾有很多人,出现在这房间里。   “是吗?”许冥蹙眉,“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仔细一想,她能看到什么,才奇怪了。   至于兰铎那边,情况则要更混乱一些——他当时正处在露天的场景里,周围有房子,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原本他还在尽可能地围堵着田毅亮,地面忽然剧烈摇动起来,摇得大楼倾塌、人群混乱,连带着他叫出的好几只影犬也一起跟着混乱……嗷呜嗷呜的,现在响起来都觉得耳朵疼。   田毅亮还差点被崩塌的建筑砸到,不得已只能解除了隐身。解除后问兰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同事到底在搞什么?!”   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兰铎正在忙着回收影犬,闻声转头看他,气浪掀动他额角的碎发,他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把缩小的影犬更用力地往怀里压。   “不知道。”他诚实道,“可能是赶时间,所以直接拆了吧。”   田毅亮:“……”   “拆?”他微微挑了挑眉,尽可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兰铎点了点头,见他仍是不相信的样子,想想又补充道:“应该是。”   田毅亮:“……应该?”   “嗯。”兰铎将最后一只影犬掐着颈皮拎起,道,“她既然说了不想动域主,那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会去动。”   所以现在这种崩塌的状况,大概率是别的行为引起的。比如修改规则之类的。   田毅亮:“……”   啊,所以你们原本的行动计划里,还真有和域主叫板这一条吗?   田毅亮有些懵了。当时听到袭明说“不建议抹杀域主”,他还以为是在诈他来着。   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光在这儿发呆总不是个事。田毅亮很快拿定主意,带着兰铎又返回了卫生间,打算先传去其他世界看看情况。离开前稍一迟疑,又转过身,飞快给兰铎写了两个号码。   一个是他自己的联系电话。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他后续会再找他们确认保密事宜,同时也希望能继续交流关于这个怪谈的信息——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出去。   第二个则是大力除草合作医疗机构的电话。   “……我不知道你们拆迁办有没有自己的急救通道,不过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代价估计也不小。”他边将写着号码的纸条递过来,边道,“可能算我多事,但如果你们出去后有需要,可以去这里。他们很专业,嘴也很严。”   递完纸条,他就让兰铎先从传点离开。兰铎依言穿过隔间,结果就像另外两人一样——   穿过门的刹那,直接就出来了。   许冥:“……”   “居然这样就出来了?”她仍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也太容易了。”   没有进化前的怪谈,往往只能利用规定的逃生方法逃生;进化后的怪谈,诸如宏强公司、蝴蝶大厦,则更麻烦。它们根本不会把逃生路线写出来,只能靠自己揣摩,甚至还会刻意封锁逃生路线,搞得人只能另辟蹊径。   但无论如何,怪谈内总是有规定的“出口”的,想要离开,只能从那儿走。   像郭舒艺的怪谈这样,随便哪扇门都能当出口的,许冥还是头一回见。   兰铎替她压了压被角,倒是见怪不怪:“这个怪谈和别的怪谈不一样。它其实还没完全成型,边界并没有那么清晰,本身规则也没那么牢固……”   它本就是人类盲目想要模仿真正怪谈的产物。表面做得再像,底子都不一样。尤其在郭舒艺成为域主之后,这个怪谈就完全封闭,更没有机会去生长完善了。   若非如此,许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改了它的核心规则——虽然也有付出代价就是。   事实上,听许冥的描述,如果不是一直被痛苦的情绪裹挟着,无法挣脱,郭舒艺或许能更早就掌握这个怪谈也说不定。   “懂了,也就是说,它不正规,对吧?”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感觉话题一下子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因为不正规,所以逃生路线的规定也没那么严,比较随意……这样倒是能理解了。”   她的修改,让郭舒艺摆脱了噩梦。作为回报,郭舒艺让他们直接离开了怪谈。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所在的病房,再次蹙眉:“然后呢?这就是田毅亮说的那个急救点?”   回忆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几句话,许冥自觉终于把事情理顺了——她被郭舒艺放出怪谈,身上却还带着因为强改规则导致的伤口。因为这种伤送去医院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兰铎就把她送到了田毅亮推荐的急救地点。因为知道自己容易搞不清数字,还特意让陆月灵来拨号……   可以,合情合理,完全说得通。   唯一说不通的就是这地方为啥居然是个怪谈。不过许冥觉得也能理解,按照兰铎的转述,那些专业人士连异化根都能合作,占领一个怪谈当据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想兰铎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道,“这是我另外联络的地方。”   许冥:“?”   “我不怀疑田先生。但我不确定去了那里会怎样。”兰铎解释道,“如果要查身份证件的话,你的真名就瞒不住了。”   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许冥要给自己掰个“袭明”的新名字,但既然许冥这么做了,就说明她不希望田毅亮这边发现自己的身份,这点兰铎还是能想明白的。   所以在短暂的纠结后,他还是联系了这家“医院”,让他们派来了专人,将许冥接了进来。   “哦……”许冥不明所以地点头,“也就是说,这里是个陌生的怪谈……”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想想又问道:“所以这儿到底是哪儿啊?”   兰铎倒是答得很顺溜:“天宇眼科医院。”   许冥:“……”   好正式的名字。听着比“怪谈拆迁办”正式多了。   不过,为什么是“眼科”?   许冥不理解。想了想,她又晃了晃自己贴着软管的手背:“那这个过家家一样的点滴,又是……”   “哦,那就是过家家。”这回回答的却是陆月灵。她跟着许冥兰铎进了这医院后,就一直在围观许冥的治疗过程,“护士处理完你的伤口,本来都打算走了。其中一个突然说好不容易来一个活人,就这么结束治疗很没仪式感……”   ……所以装模作样地给我贴根软管,又挂个空药袋,意念给我上点滴是吧?   许冥觉得自己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短暂的思索后,她最终决定放弃理解。   “不过别说。”她摸了摸自己包在自己肩上的纱布,感叹道,“他们的包扎手法还挺好的……”   “哦,那也是仪式感的一部分。”陆月灵毫不留情道,“你拆开一个看看就知道了。”   “……???”许冥闻言一怔,赶紧将缠在右手的纱布扯了下来,旋即愕然瞪大了眼。   只见她的右手上,已然不见什么伤口。只剩一条长长的红痕,斜着贯过整个手背。   愕然眨了眨眼,她又去拆手臂上的,发现同样如此——纱布的下面,全是长长的红色的印子,腿上肩上,也全部如此。   就好像所有的伤口,都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拼尽全力把自己合上了一样。中间愈合结痂长肉的过程全部跳过,直接跳到了血痂脱落的环节。   ……虽然有的看上去估计还是会留点疤痕,不过这对许冥来说,也已经足够惊喜了。   “这医院院长是你朋友吗?”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兰铎,“这治疗效果也太好了。”   让她想到了魔方大厦主管人的一键还原术。   没想到兰铎却再次摇头。   “她不是我朋友。”他说着,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跟着又道,“她也没有在‘治疗’你。”   许冥:“?”   “她只是给你做了置换。”兰铎解释,“用你未来一段时间的体力,去换伤口的愈合……”   “??”许冥更加惊讶,“还能这样?”   想想又觉出不对:“等等,什么叫‘未来的体力’……”   “就是,在未来大概一个月里,你会比较虚弱。可能还会嗜睡。”兰铎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许冥的表情,“这个交换……你觉得可以吗?”   “当时你的状况很不好,就先由着她处理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就去和她说,让她换一种置换……”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没有讨价还价和反悔的余地。不过如果是许冥的话,应该是可以额外多换一次的。   “……”许冥听着,却是露出几分思索。   听兰铎的意思,他和这个怪谈的域主应该是旧识,自己这回能得到治疗,应也是靠了他的人情。但人情这种东西,本就是消耗品;况且域主本人是个什么性格,对自己有没有恶意,都还不好说……   “还是算了吧。”默了会儿,许冥认命地躺回了床上,“能治好就挺好了,反正我接下去也没什么事,躺着就躺着吧。”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个得走流程。”兰铎立刻道,边说边起身,顺手捞起一直扒在床沿的银狐犬,“你稍等,我这就去问。”   说完,抱着狗就快步走了出去,只留给许冥一个健步如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听到自己提出离开,他似乎还挺高兴的。   再转头,又对上陆月灵盯着自己的双眼。许冥不解问了句看我干嘛,陆月灵却只撇了撇嘴。   “看你死了没。”她小声咕哝着,弯腰将一本小说从地上捡了起来——就是之前搁在她腿上那本,她方才看到许冥醒来,惊讶之下动作幅度太大,一个不当心,直接把书抖到地上去了。   说完这话,她又故作无意地看了许冥好几眼,直到确认人真没什么事了,方撇撇嘴,又拿起小说继续看,看的时候,还没忘把椅子又往床边拉一些。   许冥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顺口问起那书的来历,得知是问外面护士站的姐姐借的,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转头看看四周阴气森森的布置,又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   谁能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会在一所怪谈医院里养病……这确定没什么问题吗?   看着兰铎擦了那么久的地板,许冥自问对他还是挺信任的。不过对他这个怪谈域主朋友,可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怎样,来都来了。目前看来,似乎也只能静观其变。   许冥默默想着,暗自叹口气,视线划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忽又想到什么,蓦地将目光转向了床头柜上的包。   试着伸手去够,单手居然还有点拿不动。好在陆月灵一直悄悄关注着这边,见状赶紧替她拿了过来。许冥道了声谢,撑起身体靠在床头,将包打开一看,庆幸地发现自己的东西都在里面,一个都没少。   作为一名现代人,她理所当然地先摸了下手机——感谢自己随身带满格充电宝的良好习惯,至少这一回,她的手机又保住了。   估计是因为在进入这个怪谈前,她曾在现实短暂停留的关系,手机上面这会儿全是未读信息。横竖现在也回复不了,许冥也没细看,只留意看了眼时间。   手机上的日期,显示为她进入郭舒艺怪谈的三天后,时间则是下午两点。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放下手机,许冥又将手探进包内。这回摸出来的,却是那本九号规则书。   没有了那个谁来充当封皮。这本本子看上去可说平平无奇。许冥借着陆月灵的遮掩,小心翻开本子,翻过好几页后,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那串手串。   那串郭舒艺送给她的,一半是奶糖、一半是火柴的手串,这会儿正以图画的形式,呈现在本子的内部。图画的下方,则是整整齐齐的手写体说明:   【来自某民间组织的馈赠,一个拥有两种装饰的手串。通过触碰手串上不同的装饰,你可以暂时获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踽梦行者:你可以将意识从当前的躯体上剥离,以梦行者的方式活动。当你处在这种状态时,你将无法使用规则书中除本系列馈赠外的其他能力,且本身的畸变特性失效。   【梦行者的特性与死人相似。在现实中,你将被绝大多数活人无视,且可忽视大部分物理规则;在怪谈中,你只能如常人一般活动,且可被所有存在看见。   【你可以随意设定梦行者的身体素质与外观,梦行者若受到伤害,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波及你原本的躯体。梦行状态也无需消耗额外的体力,但请注意照料你的躯体,且记得及时返回。   【若躯体受到强烈冲击,梦行状态将强制结束。】   【梦境模拟:尽可在怪谈区域中使用。你可选定当前所在的‘房间’或‘交通空间’,进行一比一场景模拟。模拟场景将完全复刻原场景,包括场景内的规则,以及可能因为规则而产生的变化。   【你可以独自进行模拟梦境,也可以指定他人进入。但一次只能有一人进入。   【模拟梦境最长持续时间为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模拟梦境将强制结束。同一个场景只能模拟一次,若想再次模拟,则需支付随机代价。】   “嗯……”   许冥望着这密密麻麻的数行字,思索地抿了抿唇。   第二个模拟梦境姑且不用看,反正未来一个月她哪里都不会去,总不至于躺在家里还会进怪谈;至于第一个……   好像很适合放飞自我。   许冥着重看了看“可以随便捏身和捏脸”这一条,有些好奇地动动手指。   就是不知道郭舒艺她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既然郭舒艺已经清醒,那怪谈大概率是会再次封闭?可听兰铎的转述,大力除草似乎并不认为这样就算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许冥内心又微微浮上些担忧。回忆起郭舒艺在公交车上和自己说过的话,又不免有些困惑——毕竟当时,对方是对她明确说了“再见”的。   似乎还有提到什么房租……那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琢磨了一会儿,不解地摇了摇头。低头随意将本子往后翻过一页,视线却又顿住。   只见那一页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个图案。   一个钥匙孔一般的图案。仔细看,又有点像是火柴。大喇喇地独自占了一页,看上去十分显眼。   看着那火柴图案,许冥瞬间又想到了郭舒艺。她试着伸手摸了下,指尖果然传来奇妙的流动般的触感,然而无论她再怎么试探,都无法触发更多的反馈。   ……所以,这又是几个意思呢?   许冥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正思忖着换个方式再试试,却听陆月灵低低“咦”了一声——许冥当即条件反射地合上本子,迅速抬头:“怎么了?”   “没、没怎么。”陆月灵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旋即抬手往上指了指,“只是看到了这个……”   “你看,有猫。”   许冥:……?   循声抬头,果见自己的上方,正停着一只猫。   一只银灰色的狸花猫。正倒悬着踩着天花板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蓝色的眼睛亮着幽幽的光。   ……还是一只仙女猫。   即使是这种诡异的角度,也不难看出对方脸圆眼大盘靓条顺——可以说是相当美貌了。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对上视线的瞬间,那猫尾巴似乎还动了一下。   许冥:“……??”   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还没等她搞清楚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就见那美貌猫猫大大方方地把爪子一松,直直从天花板上摔了下来——   摔到中途,忽然一个漂亮的转身,下一秒便稳当当地落在了许冥的病床上。粉爪爪一支,长尾巴一翘,扬起脑袋,冲着许冥就是甜甜地一叫:   “喵——” 第六十七章   作为一个还在读书时就时不时跌入怪谈的倒霉蛋, 许冥非常清楚,在这种地方,最关键的就是要记住两件事。   一个是尽量不要恐惧。另一个, 则是要时刻保持警惕。   “因为在怪谈区域里,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些怪物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蒙蔽你。”她对坐在床边的陆月灵正色道, “它们很可能会把自己伪装得漂亮、可爱, 或者无害,用尽一切方式来让你放松警惕。从而诱导你违反某些致命的规则——或者趁你不注意时, 忽然露出可怖的一面, 狠狠击穿你的心理防线。”   陆月灵:“……”   视线缓缓扫过许冥一本正经的脸, 直至落到床面。陆月灵“呃”了一声,尽可能选择礼貌的措辞:   “这就是你现在抓着那只猫死命撸它的原因?”   “这是必要的检查。”许冥却是振振有词,说话的同时手已经顺着脖子一直挠到了猫下巴。挠得那只狸花猫颇为舒服地扬起脑袋, 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陆月灵知道自己有些粗枝大叶,有时还有点瓜兮兮。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绝对看透了真相, “你就是想撸猫吧。”   “不是。”许冥断然。   陆月灵:“你检查怪物的时候会挠它们下巴吗?”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许冥颔首, “这样我的手就能一直处在机动状态。它万一做出攻击举动,我就可以直接捏它脖子。”   完全忽视了现在的自己大概率捏不住对方脖子的事实。   陆月灵:“……”行,你行话多,算你有道理。   另一边,那只漂亮的狸花猫猫似乎被摸爽了,抖了抖耳朵,又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往许冥手里递。许冥从善如流地开始给它摸耳朵, 摸得正开心, 忽听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主任。”兰铎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道, “已经问清楚了,下午四点后可以办出院。我们很快就可以……?”   兰铎话说一半,蓦地顿住。   怔怔望着许冥怀里的那只狸花猫,整个人似陷入呆滞。   同样陷入呆滞的还有当时被他强拎出房间的美貌银狐犬。尖尖的嘴巴微微张开,连尾巴都忘了继续摇。   “啊哦。”陆月灵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低呼一声,主动往后靠了靠。她对这种毛绒绒的东西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毛绒绒打架这种事,她还是相当爱看的。   出于她意料的是,猫和狗没打起来,狗和人倒是打起来了。   准确来说,是狗狗的单方面宣战——在短暂的呆滞后,那只蓬蓬的银狐犬忽然转头,对着兰铎的裤腿就开始咬,嗷呜嗷呜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泄愤。   吓得许冥撸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看兰铎,又看看他的裤脚,不知为啥,突然涌上几分莫名的心虚。   那正被她摸得舒服的小猫倒是十分镇定,只冷漠地朝着兰铎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三分讥讽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很快又收回目光,软乎乎地喵了一声,用脑袋拱着许冥的手,示意她继续动作不要停。   “……”   胸口仍浮着说不明的心虚,冷静下来,更能感受到空气中漂浮着的些许尴尬与僵硬。许冥的手指悬在半空,纠结两秒,终究还是选择沉溺于眼前的快乐,昏庸地继续摸起猫猫下巴,摸得小猫呼噜噜叫。   总算她脑子还没完全下线,眼瞅着气氛不对,果断接过了之前的话题,试图转移所有存在的注意力:   “对了,你刚才说,下午四点就可以办出院?也就是说我们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嗯。”   兰铎闷闷应了一声,俯身拎起旁边还在啃裤腿的银狐犬,随意往门外一丢,没好气地扫了眼赖在床上的狸花猫,这才继续道:   “按照这地方的规则,下午四点到凌晨四点,都是可以办理出入院手续的。如果你想早点离开的话,两个小时后就能去办手续。如果你想再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用等!”许冥立刻道,“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再不出去说不定别人要报警了。而且不是还要联系田毅亮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在这儿长待——毕竟是个怪谈区域,总归不太让人放心。保险起见,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兰铎闻言,眉眼似是微微亮了些。正被许冥搓着耳朵的小猫却是不太高兴地喵了一下,才刚出声被兰铎瞪了一眼。   狸花猫冷冰冰地瞪回去,原本还圆圆的瞳孔,刹那凝成凌厉的竖瞳。   然而那竖瞳也就是一瞬的工夫——下一秒,又见它眼睛一下圆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跟着就见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轻飘飘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去。   许冥没想到它说走就走,有些诧异,却没多管。兰铎闭了闭眼,自觉给它让出一条道,也没多说什么——唯有他的那只银狐犬,这会儿正自觉在门口罚站。见到那猫出来,登时紧张地呜了起来,甚至还呲了呲牙。   那猫也没跟它客气,直接拱起背斯哈了一下。本就紧张兮兮的狗被吓得原地弹起,头也不回地窜进了病房,直到两只前爪抱上了兰铎的腿,方有勇气转过头继续对它呜鸣。   那猫却已经一溜小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的走廊里,再不见踪影。   “……”许冥缓缓眨了眨眼,颇有些留恋地收回目光。床边,确认安全的银狐犬已经果断放弃了兰铎的小腿,转而扑到床边,两爪搭在床沿,继续对着许冥呜呜咽咽。   许冥伸手摸了摸床边的狗头,垂眸思索一会儿,抬头看向兰铎。   “对于那只猫,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她试探地开口。   “……”兰铎却是陷入了沉默,顿了会儿,才道,“它不是单纯的猫。”   “嗯哼。”许冥鼓励地看着他,“然后呢?”   “……”兰铎眸光微转,似是正在斟酌。片刻后,又见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他自己似也没预料到这点,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停了几秒,认命地叹了口气,跟许冥道歉:“抱歉。有些事情,我必须保持沉默。”   “……行吧。”许冥默了下,轻轻呼出口气,“老实说,也不是很意外。”   毕竟类似的沉默,在两人刚遇上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   见她没有继续追问,兰铎似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将扒在床边的银狐犬举了起来:“你想要熊猫吗?还是小熊猫?或者看看耳廓狐?这个在可爱排名里排得比猫高。”   略一停顿,他又强调般地补充一句:“而且它是犬科。”   许冥:“……”   “算了吧。别折腾了,我等会儿就睡了。”打了个呵欠,许冥有些遗憾道,又伸手去接兰铎手里的小狗,“让这小只陪我就行……来,你睡这儿。”   许冥拍了拍枕头边上,小小的银狐犬听话地窝了过去,将身体蜷成雪绒绒的一团,像是另一个枕头。   许冥拍着这个小枕头,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低声咕哝着“到点叫我”,很快便再次睡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三个小时后。   这回睡醒,许冥总觉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不过似乎也只好了刚醒过来那么十几分钟,没多久,便又感觉整个人都软塌塌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坚定地收好了东西,在兰铎和陆月灵的陪同下去办理出院手续——而直到走出病房,她才意识到,这家医院,似乎还挺大的。   大,且空旷。一路过去,看到的尽是空荡病房。护士站里倒是有人,几个穿着制服的护士和护工正聚在一起玩纸牌,得知许冥要走,皆露出不舍的神情。   “好可惜啊,难得来一个活人。”走出老远,许冥仍能听见她们的喃喃自语,“自从换了新院长,这里就没什么人来了。”   “毕竟新院长不需要眼睛……也就不需要客人了呀……”   新院长?眼睛?   许冥因为这两个词汇而微微转头,脚步却没停,没多久便跟着兰铎一直走到了住院部的办事大厅。   出入院的手续都是在这儿办的。兰铎自觉地拿着许冥的资料去窗口办理,许冥安静坐在椅子上等着,目光好奇地往四周转着,视线很快便锁定在贴在大厅一角的一张“入院须知”上。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说了些出入院时应走的流程和注意事项。除了办理的时间有点阴间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然而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张“入院须知”的下面,明显还贴着另一张纸。那张纸貌似要比现在贴着的“入院须知”大一些,因此能露出些翻卷破损的边缘,看上去显是有些年头。   文字部分却是被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到。   许冥略有些在意地探了探头,正琢磨着要不要凑近些研究,兰铎已经回来,手上拿着窗口给的出院证明*。   许冥便也没再深究。直至走出大门,无意识回头一望,心头却突地一跳。   ——只见那大厅的一角,哪里还有“入院须知”?   只有一只巨大的、被细线死死缝住的眼睛。   “……?怎么了?”兰铎正在整理等等要用的折叠伞,见她顿住,不由多问一句。   许冥顿了下,却只摇了摇头。明智地放弃深究,继续往外走去。   按照兰铎的说法,走出大门,基本就算已经是离开了怪谈。门口的台阶,则是怪谈与现实的交界,许冥顺着台阶一路向下,踏到最后一阶时,明显感到脚下传来的触感不对;再往前一步,人已经回到了卫生间里。   所幸这会儿卫生间里正空着,没人察觉到他们突兀地出现。许冥深深吐出口气,快步往外走去,中途再次打开手机,发现日期倒是没什么改变,依旧显示为她进入郭舒艺怪谈的三天后。   趁着手机还有电,许冥赶紧叫了个网约车——这种情况下,就算跑去城南的旧居,只怕也没力气收拾,还缺东少西的,不如直接回公寓休息。   还好,她运气不错,这种乡下地方,居然很快就叫到了车。陆月灵仗着没人能看到,和她坐在一起,兰铎不能晒太阳,便还是躲在了伞里,剩下那只小狗,又变成了最迷你的狗崽形态,勉勉强强刚能塞进许冥的手包,就这么带着了。   乘车的时间也没浪费,许冥赶紧先处理了下手头的信息。不知幸与不幸,这么多积压的信息里,大部分都是各种通知,这三天里真正找过她的活人,实际就两个:一个邱雨菲,一个施绵。   邱雨菲的消息是昨天发来的,据说是找到了不错的新工作,特意来和许冥报喜。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兴奋,她都不用许冥回应,自己一个人连发了好几条。许冥耐着性子一一看完,这才开始慢慢回复。   许冥的朋友不多,邱雨菲算一个。两人在交流方面也算是存在着某种默契:许冥忙起来习惯专注,会长时间不看手机,很难做到秒回。邱雨菲对此也已经见怪不怪,一般也就过来把想说的事情说出来,说完就跑。等许冥弧回来把话接上了,两人再接着聊。   像现在,许冥也是根据习惯,先解释了下自己好久没回复的原因,邱雨菲很快便回了个“抱抱”的表情包;许冥又补发了一句“恭喜”,对面却是叩出了一个问号。   邱雨菲:【……你是不是刚从那种地方出来,脑壳受影响了?怎么现在又和我说个。】   邱雨菲:【算了,你先休息!我正在做入职体检,周末给你带小蛋糕!】   ……?   意思是周末要来看她吗?   许冥想了想,回了句“好”,跟着便关闭了聊天框。   再点开施绵的消息,则要简短许多。就是说他们单位已经开始发端午礼盒了,想给许冥也送一个,问她在不在家。时间是两天之前。   许冥心里“诶呀”了一声,立刻回复道谢与致歉。本想说没必要送,不想施绵却很快回复,说自己已经送过去了,而且礼盒都已被许冥的合作伙伴代收。   许冥:“……”   许冥:【合作伙伴?】   【对啊。】施绵回复,【就是在你家的那两位。我送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好在,就代收了。】   【他们说自己本来是其他单位的,是临时调过来给你帮忙的……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其他单位……许冥蹙眉思索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时,家里确实还有两个阿飘来着,是顾云舒从魔方大厦带回来的。   不过对于这个“其他单位”,他俩又是怎么解释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许冥终于到了家。面对她的困惑,那个有着黑马般头颅的新同事倒是很快给予了解答。   “一个充满痛苦、煎熬与悲伤的地方。”他认真复述着自己当时的回答,嗓音低沉,充满诗人般的忧郁,“用你们的说法,或许便是炼狱。”   许冥:“……”   许冥:“你,真这么跟她说的?”   回应她的,是马头先生笃定地点头。   许冥抿了抿唇,又确认了下:“当时那个礼盒,请问是你们俩一起去拿的吗?”   这次回应她的,是两位新同事共同地点头。   ……也就是说,施绵来自己家里送端午的粽子,结果看到了自称是来自炼狱的两个阿飘,偏偏这两位长得还很牛头马面……   许冥不知道施绵当时是怎么心情。但她由衷地希望,她不会因此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   过了这么些天,顾云舒也已经从新城回来。相比起牛头马面,她显然更挂心许冥的处境,看到许冥回来,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然而在看到许冥右手手背上尚未褪去的红痕后,眼神又一下凝重。   许冥赶紧表示已经没事,又匆忙转移话题,问起她探亲的状况。顾云舒原地默了一会儿,却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情况。”她轻轻道,“我按照地址找过去,在门口坐了两天,就回来了。”   “……啊?”许冥却是愣了一下,“那你,没有见到你的家人吗?”   “不知道。”顾云舒再次摇头,“或许有吧。我不清楚。”   因为相关的记忆早就已经被时间带走。她谁都不认识了。   ……虽然有所预料,但在听到这个答案时,许冥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她低低应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顾云舒却是十分镇定,甚至有些轻松的样子,还有心思去问许冥这次的经历。   许冥大致讲述着,心头仍有些沉甸甸的,转过头,却见陆月灵正靠墙坐着,无声地望着顾云舒,难得露出几分思索的表情。   ……而等和顾云舒他们说完这几天的事,许冥人已经不知不觉又坐到了床上。   疲惫的感觉像是幽灵般再次顺着骨头攀上,她差不多是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总算把自己从床边拔起来,送进了浴室。   再仔细一盘算,之后需要处理的事,还有许多。   要和田毅亮沟通、要开始接单画画、看房搬家的事还得推进,还有那个谁,三天都没回来,或许得留意下,没记错的话,兰铎那边还有一个抢回来的根,还没决定怎么处理……   那么多的琐事,想想就头疼。   终于洗完澡的许冥默默想着,几乎是把自己整个人摔在了床铺上。   不过算了,管它呢。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她现在,只想当个废物。   ……   而直到两天后,在家里坚定当着废物的许冥才终于明白,当时在公交车上,郭舒艺所说的“房租”,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还算晴朗的下午。兰铎正待在厨房,不太熟练地处理着晚上要做的猪肉,边处理边轻声警告在旁边吐着舌头的小狗;陆月灵窝在飘窗里,手上拿着许冥借她的电子阅读器,目光却完全没在阅读器上,而是怔怔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云舒得知许冥有搬家的打算后,便自告奋勇要了地址,带着牛头和马面先生过去打扫;许冥独自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打游戏,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少了什么。   想不出来,她索性将目光又转回面前的手机屏,继续对着游戏界面,百无聊赖地戳戳戳。   许冥不太玩手游,就算玩也只玩单机。像现在在戳的,就是个很小众的解谜冒险系列游戏,操控一个小人不断破解谜题,以获得解锁公主的线索。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不够,以前常玩的小游戏,这会儿却有些卡关。许冥望着屏幕上略显复杂的数学题,手指渐渐顿住,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25。”   正思索间,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响起:“第一题是25。第二题是18。第三题看不清,你手能稍微让让吗?”   “哦。”许冥应了一声,下意识将手挪了挪。   略一停顿,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诧异转头——   “嗯。”她的旁边,穿着校服的女生兀自认真盯着屏幕,思忖片刻,笃定地点头,“算出来了,是34!”   “所以密码就是251834!”   女生报出最终答案,似乎还挺高兴。抬起头来,这才对上许冥略显诧异的双眼。   ……跟着就见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往后退了退,与许冥拉开距离,颇为局促地转了转眼睛。   “对、对不起?”她略显紧张地直起身体,不太确定地开口,“我吓到你了吗?”   许冥:“……”   老实说,有点。   望着面前不知哪里窜出的郭舒艺,许冥微微张了张嘴,片刻后,又恍然大悟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规则书上。 第六十八章   “所以……你说的‘房租’。还真是针对规则书的?”   又数分钟后, 卧室内。许冥望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女生,尽可能迅速地消化着当前的一切:“你……这是把怪谈搬到规则书里了?”   不得不说,那可真有些炸裂了。   许冥默默想着, 忍不住抬手拨了下头发。   老实说,类似的情况,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 毕竟郭舒艺那个“房租”的说法很难不令人在意,她规则书里有莫名出现个钥匙孔般的东西——但那终究只是猜测, 还是很超出想象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 要如何处理, 这对许冥来说还真是难题。毕竟她也没经验,不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或者说是对怪谈中的人有怎样的影响, 之后自己使用规则书,又是不是得有些别的考量?   无法理解,难以想象。以至于一想到这些, 就有些头疼。   “不不不。”还好, 郭舒艺那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并没有把怪谈搬进去……”   “……哦哦。”那就好。   许冥暗松口气,感觉一切还在自己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我只是把入口搬过来了而已。”郭舒艺跟着道。   许冥:“……”   很好,不能理解的东西又出现了。   “入口?”这回出声的,却是坐在飘窗里的陆月灵。她早在郭舒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一直坐在旁边围观吃瓜,这会儿终于耐不住好奇地开口, “什么意思?是说以后可以通过神奇小本本去你们的世界吗?”   “理论上可以。”郭舒艺看她一眼, 很快又垂下眼睛,依旧是那种端正又紧绷的坐姿, “不过现在不行。”   “现在,因为里面还不太稳定……所以通道暂时是关闭的。”   关闭?许冥微微挑眉:“那你现在……”   “我把我自己分成了两部分。现在出来的,是比较轻盈的那一部分。”郭舒艺边解释边抬手比划,“就像一杯悬浊液,沉淀后分为两层。此刻的我就是上面密度较小的那一层。”   怪谈的出入口,已经被她封闭了。但这封闭并非密不透风,像她现在这种较为“轻盈”的状态,就可以轻松从里面出来。   不过限制也有。首先,在这种状态下,她基本是没什么力量的,包括自带的根,也完全不能使用。灵魂的重量极轻,估计也就比那种只剩空壳的灵魂重一点而已。   其次,就是因为自身还有一部分留在怪谈中,她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也不能离怪谈太远。如果留下的那一部分出了什么问题,她本人还会被强制拉回怪谈中,直到整体情况稳定后,才能再次分离而出。   ……这样说起来,实际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梦行者”而已。   许冥听着郭舒艺的讲述,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跟着又好奇道:“那其他的人呢?就是……以前就在怪谈里的那些女生?”   大郭、小郭、邦妮……许冥的心微微悬了起来:“她们也能以这种形式出来活动吗?”   “暂时不行。”郭舒艺却再次摇头,有些遗憾的样子,“我暂时没法让她们变得和我一样稳定。”   许冥:“……?”   看出她和陆月灵眼中的困惑,郭舒艺进一步解释:“打个比方就是,如果说我现在是悬浊液。只需要静置,就可以产生稳定的分层。   “那其他人,就是乳浊液。我可以让她们分层,但这种分层是不稳定的。在这种状态下,她们是无法穿过怪谈的出入口的。”   郭舒艺说完,认真地看过来:“您懂我的意思吗?”   许冥:“……”   默了一会儿,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什么悬浊液乳浊液的概念早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不过这番话的意思,许冥大概是听懂了。顿了会儿,她又关切道:   “那她们……现在还好吗?”   回应她的,却是郭舒艺一个小幅、又用力的点头。   “嗯。”她轻声道,“托你的福,噩梦的束缚,解除了。”   那些曾经将所有灵魂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乃至将她们逼到疯魔的噩梦,随着对应规则的扭转与改变,都已渐渐松动破碎。只剩下那些灵魂与怪谈本身的绑定关系,需要郭舒艺自己去琢磨如何破除。   她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许冥,那些灵魂对她的感激;她记得自己出来前还听到其他人在谈论此事,说从噩梦中清醒的刹那,像是沐浴着温柔的魔法。   片刻的拘谨后,郭舒艺只再次垂下眼睛,小声道:“我重新做了一遍怪谈里的场景,修复了电影院和游乐园……毕竟这两个是娱乐设施,她们可以自己在里面安排时间。接下去打算修复两所学校,不过因为是模拟的,里面的老师不会教超出我所知范畴的内容,所以主要还是以学生生活体验为主……”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还在捏地图,给那些已经能在怪谈中自由活动的灵魂寻乐解闷。   当然,她也知道,这些只是虚假的安慰。就像是rpg,或者是家家酒,只能让其他人获得短暂快乐。想要真正解决问题,还是得等她完全消化怪谈的根,有能力解除绑定为止。   在此之前,她只能尽可能替她们把梦做得再好些、再美一些。   许冥:“……”   “哦,这样。”她轻轻吐出口气,“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但我总感觉我不懂的事还有很多。”郭舒艺小小声道,“也不知道该找谁请教。”   “这个确实……”许冥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事她这边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她自己对根什么的,本就是一知半解,顾云舒以前或许了解,但现在也懵懵懂懂。陆月灵的状态和郭舒艺最为相似,但她懂得还没许冥多。   如果那谁还在的话,倒或许能帮着科普下,顺便出出主意,但这会儿偏偏又不在……   说起来,它是去哪儿了来着?   许冥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隐隐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飞快掠过,却又把握不住。恰好此时兰铎探头过来,问顾云舒要不要留下吃饭,注意到许冥的表情,话头登时一转,关切地看了过来。   许冥摇摇头表示没事。想了想,又转向兰铎,问他有什么能尽快驯服根的办法;兰铎闻言却是一怔,顿了几秒,方不太确定道:   “打一顿?”   许冥:……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我说真的。”兰铎却是板起了面孔,“有年头的根,或多或少都有活性。如果是活性强的根,抓住弱点,把它教训一顿,是最快的了。”   “一力降十会是吧。”许冥忍不住道,又有些抱歉地看向郭舒艺。郭舒艺倒是无所谓,轻轻摆了摆手,看了看时间,又很讲礼貌地起身告辞。   她这次出来,本来就是想见见许冥,和她说一下怪谈里现在的状况。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脚步微顿,面上忽又带上几分急促,“那个,我曾经在诗雨和冰冰的身上,见过一块小小的牌子……”   “?”许冥愣了一下。那两位又是谁。   “就是、就是曾经和你们一起的……”郭舒艺看上去更局促了,“诗雨的牌子上写的是张三,冰冰的牌子上写的是秋海棠……”   “哦。”许冥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大郭和小郭。   在怪谈里时,她曾经给大郭小郭都发过工牌。大郭的牌子上确实写的是张三来着,对上了。   “那个牌子是我们拆迁办的临时工牌。”许冥耐心解释,“怎么了吗?”   “……”郭舒艺顿了下,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也没什么。就是我听她们说,那个,嗯,能用来写消息,就,嗯……”   “诶呀她就想要张工牌。”旁边的陆月灵终于听不下去了,“你看着给呗。”   说完又转向郭舒艺,拎起自己的那张晃了晃:“不过你确定吗?这玩意儿挺大一个,怪麻烦的。而且也不好看。”   “……那是因为你拿的是流水线工牌!定制的完全不难看好吧!”许冥忍无可忍地开口,匆忙挽了挽拆迁办的声誉,跟着呼出口气,又转向了郭舒艺。   “如果你是希望能有个对外沟通的工具的话,这个工牌恐怕不是很适合。”许冥正色,“它只能由我这边发起沟通,你是不能主动联系我的。”   “你确定还要吗?”   “……”郭舒艺唇角微动,飞快地看了许冥一眼。思索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都这么表态了,许冥自然没有再推诿的必要。很快便拿起笔,仔仔细细给郭舒艺画了一张定制工牌,又在陆月灵“怎么她那张就那么好看”的抱怨中,将工牌递了出去。   郭舒艺小心翼翼地接过,认真道谢后,立刻再次告辞。许冥原还想留她再待会儿,不料郭舒艺却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我家里人教过,不可以在别人家待到饭点的。”她认真说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间中。   许冥阻拦不及,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见陆月灵楞在原地,忍不住又拍了拍她。   “怎么了,还在为工牌的事生气啊?”许冥道,“你那张其实也挺好的,如果实在想换,我另外再给你画一张好了。”   “……”陆月灵一时却没回应,只定定望着郭舒艺消失的方向,过了几秒,方摇了摇头,声音一下低落下来,“算了,不用了。我这张挺好的。”   说完,便又窝回了飘窗上。两手抱着膝盖,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落日,背脊微微弓着,莫名透出几分怅然的模样。   许冥望着她的背影,似是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一动。恰在此时,返回厨房的兰铎又探头出来,打算问些什么,许冥见状,赶紧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想了想,又主动走了过去。   “什么事?”她问兰铎。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晚上要不要加个汤……”兰铎下意识又往飘窗的方向看了眼,“她怎么了?”   “不清楚。可能想家了吧。”许冥低声道,“汤就算了,我这两天吃不下东西……对了,问你个事。”   她顺手抄起地上的小狗,看向兰铎:“你之前说,田毅亮希望我们再和他联系,对吧。”   “嗯。”兰铎点头,“可如果你不想……”   毕竟之前许冥答应和田毅亮联系,一方面是因为早有约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冥本身也想了解郭舒艺那个怪谈的后续——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怪谈的状况,似乎就没再去套消息的必要了。   “倒不是不想。不如说,正是因为不必再套话,再更有联系的必要。”许冥面上却带上几分思索,跟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兰铎,“诶,再问你。你之前不是说,能靠气味找到异化根吗?”   她将怀里的狗往上举了举:“那如果找人呢?能找吗?”   兰铎:……   ?   *   许冥问这话的理由很简单。   既然现在,郭舒艺已经把怪谈大门搬到了他们这儿。那不论是从什么立场看,拆迁办都是有必要知会大力除草一声的。从大局的角度看,能避免大力除草继续在这事上浪费精力人力,对方一个公益组织,也能更专注于其他怪谈;从个人的角度来看,也算是了结田毅亮一桩心事。   从诈骗……不是,从长远的角度看,也是个提升拆迁办名头的机会。   问题就在于,怎么联系?   首先排除私联选项。现在手机号都是实名制,大力除草万一也有什么背景,神通广大到可以直接查号主,自己中级业务员“袭明”的身份等于直接作废;同理,另外购买手机号也不靠谱。   许冥本人本质又是个良好公民,根本没什么搞到一次性号码的途径。用虚拟运营商的话,又似乎显得不太真诚,而且莫名给人一种是诈骗公司的感觉……   所以许冥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让兰铎——准确来说是兰铎的狗,直接找过去。用合理的说法,另约一个交流方式。   “可以……应该是可以。”   兰铎听了她的想法,本能地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几分犹疑:“可找到后,我该和他说什么呢?”   “说什么,这不重要。”许冥却道,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脖子,“重要的,是气势。”   “懂?”   兰铎:“……?”   *   转眼,又两天后。   接近十二点,某写字楼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尽头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却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门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抬头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声亢奋的女声,示意请进。田毅亮克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而入的刹那,仍是一口气差点梗在胸口。   只见不大的单人办公室内,这会儿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画小说、游戏设备、漂亮衣服,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田毅亮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但他似乎好像还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玩具……   头顶有迪斯科球在旋转,彩光刺目。嘈杂的音乐不断从蓝牙音响里传出,吵得人头疼。办公桌的后面,一个女生正随着节奏不断摇晃着脑袋,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手里抓着游戏手柄。   “乐……乐……快乐!快乐公主!”田毅亮几次尝试呼唤未果,终于不得不大吼出声。正专心看着屏幕的女生这才抬起了头,旋即笑了下,站起身来。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居然活着回来了。”那女生说着,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身上是条与周边设备格格不入的古典长裙,裙子上布满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张堪称美艳的面容,脸上明明带着笑,漂亮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就像是两颗绝美却没有生命的宝石。   “我还以为你会拼着命不要,也要把那个怪谈灭掉。”她不掩嘲讽地说着,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指,喧闹的音乐瞬间停止,“怎么,后悔了?半途而废?临阵脱逃?”   “并不是。”田毅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语气却还是尽力保持着尊敬,“是中途怪谈产生了变化,导致计划并没能成功实施……”   “变化?”女生仰头,“怎么说?”   “另一个组织,怪谈拆迁办,当时也在那个怪谈里。”田毅亮道,“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方法,成功动摇了那个怪谈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来,再想进去时,就进不去了。”   “……动摇根基?”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听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您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想到你一本正经地准备去当英雄送死,结果却被当果核一口吐出来的样子!”女孩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宝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情绪,“哈哈哈哈,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哦对,还有。”又笑了一会儿,她忽然直起板起面孔,冲着田毅亮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诚心实意,就不要用敬语。听着怪让人恶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灿灿的,缀在唇前,说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某种说不清的恐惧本能地顺着背脊窜上,让他整个人几乎陷入僵硬。   他差点忘了——因为这家伙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样子,以至于他老是忘。   眼前这个女孩,或者说,这个存在,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更别提轻慢对待。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弯唇又是一笑,转身优雅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还东西咯?”   她娇憨地说着,目光扫过田毅亮手中提着的短剑。嵌在剑柄上的宝石闪闪发亮,一颗未少。   “……嗯。”田毅亮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双手将短剑递上,“这个,暂时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还回来,你们对我的恩赐还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女孩冷笑着开口,“如果真想表达对我的感恩和尊重,怎么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较好吧。”   田毅亮:“……”   这话叫人怎么接。   “嘁。”见他沉默以对,女生也没再说话。径自伸手,从田毅亮手中接过了那柄短剑,轻勾着嘴角,依旧是一派优雅的样子,“好了,短剑我收回来,誓言也作废。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下次你还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会再乐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面前跪着吃*。”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田毅亮再次沉默。   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谈拆迁办能再给力点——最好是给力到在未来某一天忽然告诉他他们已经直接解决了那个怪谈的事,让他不用再操心担心挂心……   不然凭他对对面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检查了一下收回的短剑,漫不经心地开口,“辛苦你还特意把东西送回来——赶紧滚蛋吧。”   田毅亮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冲对方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几乎就在他踏出房门的一瞬间,死亡重金属的节奏再次响起。直至他匆忙将门关上,才总算与嘈杂的音乐彻底隔开。田毅亮皱了皱眉,小心往后退了一步,赶紧转身沿着走廊离开。   他正常的下班时间其实是六点。今晚是为了找那女生归还东西,才特意等到了零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毅亮再次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还是坐到了电脑前,打算抓紧时间,给今天的工作收个尾。   作为外勤专员,他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按照组织的要求去怪谈调查探索就行。此外,他们还有专门的数据部门,会定期在网络上搜集怪谈情报并进行整理,传给他们。如果有看到在意的怪谈,也可以主动向上面申请调查。   像这会儿,他的邮箱里就躺着一份数据部分传来的整理资料。田毅亮径自点头,一面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一面顺手从抽屉里拿出包肉脯当夜宵,漫不经心地啃。   【天宇眼科医院……信息最早出现于两年前……只能在下午四点到凌晨四点进入,进去后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必须用眼睛来换……】   转眼又扫完一个怪谈信息,田毅亮微微挑眉,下意识地抬手张嘴,一口咬下,却突然咬了个空。   上下牙撞在一起的声音响到刺耳。田毅亮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怔怔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空掉的手。下一秒,却又听滋啦声响,眼前的电脑屏幕倏然一黑——   再下一秒,整间办公室,都陷入了黑暗。   更令人紧张的是,在这突兀降临的黑暗中,田毅亮分明听到了。   自己的身后,正传来呼哧呼哧的,野兽喘息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又数个小时后。   藏在折叠伞的兰铎在狗背上一路颠簸, 总算是赶在天亮前,一路颠回了许冥所在的北湾。看还有时间,他又趁机赶了波早市, 用现金淘了不少新鲜蔬菜与海鲜,又排队给许冥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这样一番折腾下来, 等回到许冥住处, 已经是早上七点。   准确来说,是他的狗回到住处——这个时候天已大亮, 兰铎只能又躲回折叠伞里。辛苦那只刚捏出来的漂亮边牧, 背着折叠伞、叼着煎饼果子、挂着好几个塑料袋, 走在路上的背影都写满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本以为这个时候许冥还在睡,不料进门才发现,人不仅醒着, 还在兴致勃勃地跟人打牌,四个女生屈腿坐床上,围成小小的一个圈。见他进门, 还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   ——毕竟, 根据许冥之前从施绵那儿套到的情报,大力除草的主要办公地点在B市,高铁过去都得五个小时。   “嗯。”兰铎转身开始收拾边牧背着的大包小包,闻言认真道,“我骑着狗回来的,所以比较快。”   ……所以什么样的狗会跑得比高铁还快?   许冥陷入了沉思。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兰铎及时补充了一句:“骑的灵缇。”   许冥:“……”   那确实不奇怪了。   “那信息带到了吗?”她进一步问道, “田毅亮那边什么反应?”   “按照你说的, 我留下信息就走。没有给他当面质疑的机会。”兰铎如实道,“他看上去接受良好。”   “那就行……”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 想想又不由再次确认,“气势,确定到位了吧?”   “……”兰铎略一沉默,认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昏暗的办公室,无处不在的呼哧呼哧喘气声。若有似无的野兽的呜鸣,以及在将对方的紧张逼至最高点后,倏然亮起的灯光——   还有最重要的,他让影犬趁着黑暗,偷偷放在田毅亮桌上的两个信封。   用的是很古典的牛皮纸,上面还装腔作势地用了火漆。信封里面,分别装着两张纸条,一张上面的落款是怪谈拆迁办,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知对方郭舒艺的怪谈已由拆迁办全权接管的事实;另一张上面则写着一句简单的“有事请联系”,附加一张许冥紧急打印的名片,名片上留着顾铭的名字和手机号。   两个信封都放在确保田毅亮能看到的地方。他自己也是确认田毅亮读完信件才离开的。   回忆了一下对方当时的表情,兰铎笃定点头:   “非常到位。”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许冥呼出口气,“接下去等田毅亮来联系我们就行。”   直接接手郭舒艺怪谈,这种事如果通过常规途径告知,对方难免会质疑。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起个范儿,强势宣布这个怪谈我就要了,也省去之后应付掰扯的工夫。   当然,许冥也不敢保证光靠一个气势拉满的通知,就能完全了结这事。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失去和大力除草继续建交的机会,她的“拆迁办”作为依据还等着升级——所以她才让兰铎,又另外留了个电话号码在那儿。   留的是她的个人机,实名认证为顾铭,对外身份是实习生。用这层身份和大力除草那儿沟通,一来不用担心被查,二来,对方真要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她还能直接以一句“上面不同意”堵回去,问就是自己和自己踢皮球。   不管怎样,至少一个问题总算解决了……许冥暗自思忖着,轻轻呼出口气。另一头,兰铎正在将买好的早饭摆上桌,顺便往她们这边看了几眼,注意到她们手里的牌花花绿绿不像扑克,不由好奇:   “这是什么?”   “UNO。”许冥解释道,“郭舒艺说她没玩过这个。正好家里有牌,就说带她玩两把。”   坐在她旁边的郭舒艺小幅度地点头,低头看向手里仅剩两张的手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会想到要玩这个东西,还是因为在怪谈里时,刚巧听到其他人提了一嘴。听上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然而她没玩过,模拟不出来。索性就从规则书里钻出来,想问问许冥那儿有没有实物,供她参考一下。   很巧,许冥家还真有——以前出去旅游时邱雨菲曾经带过,最后稀里糊涂被许冥带回了家里。又很巧,许冥因为这两天睡得太多,今天醒得很早,精神也是难得的好。更巧的是,顾云舒昨晚正好回来——许冥在城南的小洋房已经收拾完毕,她就安排牛头马面二人组在那里继续守着,自己先回来报告情况了。   再加上陆月灵,四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   “……UNO。”许冥这边刚解释完,郭舒艺已经拍出了手里的倒数第二张牌,看上去有些兴奋的样子。   陆月灵手里已经攒了一大堆牌,见状忍不住“诶”了一声;顾云舒则是缓缓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床上的牌堆,又看了看郭舒艺手里剩下的牌。沉吟片刻,试探地拍出一张:“红2。”   “……红2。”郭舒艺缓慢地将手里最后一张牌放下来,求证地看向其他几人,“我可以这样出的,对吧?”   “嗯嗯。”许冥立刻点头,“那这样下来,等于你一口气赢了三把……很厉害啊!”   郭舒艺闻言,有些腼腆地笑起来。注意到兰铎放在桌上的早饭,又赶紧起身告辞。许冥点了点头,翻身下床:“或者你可以再研究一会儿……你们继续玩,我去梳个头。”   顺便看看卫生间里有什么要打包带走的东西。不出意外,她明天就可以直接叫车搬家到城南了,今天得抓紧时间做好打包工作才行。   顾云舒看了看天色,也跟着起身离开,径自往外飘去——这个时间点,附近的小区里会有大爷大姨出来打八段锦和太极剑,她觉得那个看起来很有意思。   床上一时就剩下郭舒艺和陆月灵两人。陆月灵将手中攒的大堆牌往床上一拍,没好气地叹了口气,郭舒艺悄悄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睛,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床铺上散落的牌。   陆月灵见状撇了撇嘴,却还是伸手和她一起收拾起来。收拾的间隙,又时不时瞟郭舒艺一眼,如此几个来回,终是按捺不住地开口:“我说,许冥明天就要搬去城南了。”   “嗯。”郭舒艺继续垂着眼睛,“那个,嗯,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陆月灵道,“那边离你家,应该要近不少吧?”   “城南吗?那应该是……”郭舒艺慢吞吞地说着,将散落的最后一张牌收进牌堆,“可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陆月灵理牌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似是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顿了一会儿才道,“可……那里有你的家人诶,你不想再看看他们吗?”   “从情感上来说,应该是想的。”郭舒艺慢慢道,“可从理性上来说,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陆月灵微微张嘴,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郭舒艺自己,缓缓接上了自己的话:   “并没有。不论我去不去见他们,我和他们已经分开,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再去找他们,除了引起多余的情绪波动之外,不会再带来任何意义。而且这个情绪波动,也未必是正面的。”   遗憾、无奈、后悔……即使只是靠想象,她也能猜到到时会感受到的情绪。这还只是最基础的。   如果家里人仍在为她的离开而痛苦,她必然会因此也感到痛苦。可如果亲眼看到家里人已经放下她,开始新生活,难道她心里就一定会好受吗?如果家人已经养了新的孩子呢?她又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   “所以说,只是徒增烦恼而已。”郭舒艺轻轻道,“况且,‘家人’这种概念,本就不包括‘永远陪伴’这个条件。我们都只是时间的旅人,因为某些偶然,才得以聚在一起。只是‘家人’这个身份,比其他人停留的时间更长而已。”   但也只是“更长”。   “相聚就意味着分开,这是不变的真理。”郭舒艺最后道,“爱和陪伴,这些只有在相聚的时候给予对方,才是最有意义的。而现在,我已经走到了另一条独立出来的旅途上。就没有必要再回头了。”   “……”陆月灵一丝不苟地听完,却只轻轻眨了眨眼。   “嗯,然后呢?”顿了几秒,她又小声问道。   “没有然后。这就是我的结论。”郭舒艺认真说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顺手从她手中拿过剩下的那些手牌。   “谢谢你。”她礼貌说完,将收拾好的纸牌放在床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剩下陆月灵一个,有些恍然地往后一坐,眸光微微转动着,整个人,似又包裹进了那种淡淡的怅然中。   *   而相比起之前,这种怅然的状态,似乎持续得格外久到。   久到外面都已经天色渐暗,对面的楼都已经渐渐亮起归人的灯光,她仍旧维持着那种思索中带着纠结的模样,一直静静坐在飘窗里。   许冥边理着东西边偷偷观察着,忍了一天,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她的旁边。   “那什么。”她咳了一声,想尽可能让自己的话语显得不那么刻意,“我刚问过了兰铎了。他那个灵缇狗,如果往A城跑的话,也就三四个小时而已。顾云舒对去那里的路也很熟。所以,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我没有。”没等她说完,陆月灵却已经开口。   语气很笃定,说完之后表情却更纠结。下一秒,又见她抱起膝盖,将脸往下一埋,小小嘟囔出声:“算了,倒也不能说没有……   “主要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有。”   “?”许冥听着她的话,不由一怔,赶紧道,“如果你是担心我这边的话,那你其实……”   “谁担心你啊。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样子吗?”陆月灵却是腾一下又坐起了身,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片刻后,又再次萎了下去,“我是、我是不知道要不要回去……”   要说想回去看看吗,那肯定是想的。但就像郭舒艺说的,她自己也拿不定回去之后究竟想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什么。似乎不论面对怎样的结果,她心里都会难受。   所以,她原本是想拖着的。但这样又会导致另一个问题——遗忘。   像顾云舒那样,明明已经找到了家人,却连认都认不出,想想也怪难过的。   “说白了,就是拧巴。”陆月灵咕哝着,再次抱起膝盖,将下巴枕在膝上,“想回去又不敢。不像郭舒艺那样能彻底放下,也不像云舒姐那样能坦然接受遗忘的事实,搞得只能在这里自己纠结……真没用。”   “哪里没用了。这不是很正常的纠结吗?换我我也纠结啊。”许冥却是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顿了顿,又道,“如果真的觉得现在回去不合适的话,那就再等等呗。等到你心里觉得很安定了,不论看到什么都能平静接受了,再去见见他们,这样不就好了?”   “问题就是我拖不起啊。”陆月灵诧异地望过来,十分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如果能这样我当然愿意了。问题是我已经死了诶,死人那么容易忘东西,我现在就已经感觉脑子空了一半了。万一到时候我已经连住在哪里都忘了怎么办……”   “嗯……”许冥怀疑地望着她,“你确定只是空了一半?”   “……诶!”陆月灵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是在打趣自己,登时扬起了头发。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听许冥再次开口:   “而且——我记得你是A大的。”   “?!”陆月灵表情越发莫名其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有一个好朋友,虽然和你不同级,但你们关系很好,昵称是薄荷。你身上的裙子是巴伐利亚风,她有一件同系列的,是哥特风。你很喜欢一家叫做‘甜泡芙’的店,尤其喜欢里面的大头玛丽珍。你今年大四,读的金融专业,你父母很鼓励你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你很喜欢水晶犀牛这个牌子,喜欢这个牌子下的幸运珠,还有她们家的粉天鹅……”   许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有去看陆月灵的表情。直到念得差不多了,才转头朝她看去:   “怎么样,我记得还算牢吧?”   “……”陆月灵怔怔看着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许冥则是耸了耸肩:“这么说吧,我这人呢,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个记性,还算不错。   “所以你要还有什么想记得的,趁着你还有印象,都可以告诉我,如果怕遗忘了你家人的长相,我可以帮你去找照片。反正能记下来的,我都帮你记着。如果脑子记不住,我就拿笔帮你记,你以后需要什么,一翻就能找到……   “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忘记太多了,你觉得呢?”   陆月灵:“……”   “我……”她再次张了张嘴,这回总算挤出了一些声音,“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留意……”   “都说了,记性好而已。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样子吗?”许冥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转身下了飘窗,“没事,你慢慢想。我先去理东西,你要没事干可以来帮忙,边帮边想……”   “?怎么还有?那么小个房子,你哪里来那么多东西。”   陆月灵咕哝一句,转身跟了下去。想想又问道:“诶,对了,那你之前说的新工牌,还算不算数啊?我当真了啊。”   “算数算数,你能过来帮忙了吗?别什么都让顾云舒和兰铎干行不行……”   许冥说着,顺手拉开自己的床头的抽屉。往里看了眼,却蓦地一顿。   只见抽屉里面,是一张用纸巾叠成的小床。   真的很小,只有大概巴掌大,上面沾着些褐色的痕迹。   许冥:“……”   “诶。”她从抽屉里拿起小床,转头看向其他人,“这是你们谁做的手工吗?”   ……?   回应她的,却是其他人诧异的眼神。   片刻后,又见所有人,齐刷刷地摇起头来。   “不是我。”   “别看我,我没搞过这个。”   “不知道。”   “汪呜……”   “?”许冥心头困惑更甚,对着那小床铺又仔细看了看,“怪事。那这是谁的?”   在场依旧没人能给她答案。又过好一会儿,才听顾云舒不太确定道:“可能……是泰戈尔先生?”   泰戈尔就是牛头马面中的那位小马哥。之前许冥他们被困怪谈,他俩确实曾在这屋里单独待过一段时间。而且那小马哥性格还挺浪漫,感觉像是那种会随手用纸巾叠手工的人。   许冥想了想,觉得挺有可能。遂也没再多想,将那小床随手往柜子上一摆,又伸手去摸抽屉里面——   直接去整理其他东西了。 第七十章   第二天的搬家, 倒是意料之外的顺利。   在兰铎他们的帮助下,不论是打包工作,还是到了新居后的整理工作, 都完成得很快。唯一有些麻烦的环节就是将行李搬到车上的时候,不过因为有搬家师傅帮忙, 许冥自己也基本没出什么力。   就是搬家的费用有些贵……这让现在还在空窗期的许冥着实肉痛了一把。   城南的房子是那种自建的小洋房, 房子有些老了,但胜在房间很多。主次卧加客房三间卧室、客厅餐厅厨房齐全, 还有一间很大的书房, 书房的旁边是一间单独的小房间, 那是许冥阿姨以前的办公室。   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阿姨留下的东西,许冥还是原样留在了房子里。阿姨失踪前所住的卧室也依旧留着, 自己住次卧。好在其他人也不太需要睡卧室——   顾云舒仍旧对封闭的柜子情有独钟,许冥就专门找了一个给她,柜子摆在客房内。兰铎一般白天休息, 休息时窝在伞里就行, 晚上则喜欢坐在门口。许冥就在门外放了张折叠躺椅。   至于兰铎的狗,许冥是打算再给买个大狗窝放客厅。等有新的收入来源了,再在院子里添置个小房子。   毕竟现在空间大了,人的心也可以野一点了,没必要总逼着孩子当小狗,什么金毛边牧高加索都可以安排上了。   兰铎却觉得没这个必要——   “反正不是活物。不必太讲究的。”听完许冥打算后,他立刻道, “院子里随便圈片空地就可以了。或者花房也可以。”   “……”你确定?   许冥垂下眼睛, 望着正恼怒抱着他裤腿啃的边牧,不知该不该将这话问出口。   下一秒, 又见那边牧似是想通了什么,蹭地一下直起了身,就地一坐,歪着脑袋,瞪大眼睛,巴巴地望了过来。   它甚至还知道给自己换个造型。许冥都不知它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转眼,面前的边牧就变成了萨摩耶。   许冥:“……”   还是买个窝吧。她果断拿定了主意。   再苦不能苦孩子。   至于兰铎所说的“花房”,实际也早早被人定了——那里说是玻璃花房,但在许冥的记忆里,那里以前都是用来种菜,现在更因为长久的闲置而彻底荒废。   即使如此,那位从魔方大厦来的马面先生还是对这里充满兴趣,打算将这里当成歇息的地方。理由这里有自然的气息,而且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星。   就像顾云舒说的,这位先生,似乎还挺浪漫的。这或许也是他给自己取名叫“泰戈尔”的理由。   不过顾云舒他们似乎更喜欢叫他小马哥。   说起来,另一位牛头先生的名字也挺有意思。不知是不是为了表示对现在这种牛头造型的不满,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不耕”,在许冥看来,这可比“泰戈尔”还要更特立独行一些,甚至有些自我揶揄的感觉。   相比起特别的名字来说,牛头先生的性格就要低调许多了。基本只和马面先生一起活动,平素发言也都交给对方,自己只负责在旁边点头摇头,不拿主意。像这回,也是马泰戈尔说了想住花房,他便也默不作声地跟着了,没再提出其他要求。   剩下陆月灵,则非常不客气地直接占了客房的床,等于是和顾云舒两人住一间。至此,所有人的住处,都算是安排好了。   因为洋房自带的院子还挺大,许冥甚至考虑把规则书里的阿焦也放出来,让他们在外活动活动——不过三十个还是太多,估计只能分批轮换,而且还得小心,避免吓到附近的邻居。   按说活人其实很难看到灵体,即使能看到,也往往只能看到些痕迹。但这种乡下地方,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养猫狗宠物,这种动物对灵体很敏感,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好。   ——事实上,许冥有也有考虑,能不能让他们搬到郭舒艺的怪谈里去。毕竟郭舒艺说过,现在怪谈的出入口只有够轻的灵魂才能穿过,而这些阿焦,除了气势和爬得快,剩下最大的特点就是够轻。   只可惜郭舒艺自从上次回去后就一直没出来。许冥不知她在忙什么,也不好意思就为这事专门叫她出来,便打算等她下次过来,再好好商量细问。   另一方面,也正如许冥所预料的——就在她完成搬家后不久,她就接到了来自田毅亮的电话。   当时她正打着呵欠刷手机,想再往房子里添置些便宜好物,冷不防一个未知来电突然打过来。许冥愣了下,赶紧掏出田毅亮留下的号码核对,跟着匆忙坐直,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活力的样子——   “您好。”她对着手机道,“请问是田先生吗?”   “……嗯。对。”对面人似乎顿了下,“你知道我?”   “袭明老师向我提过您。而且让我一定留意,不要错过您的消息。”许冥闭着眼睛张口就来,力求让对方感到被尊重,“很抱歉因为某些原因,袭明老师不能亲自和您联系。如果您有什么想要沟通的,尽管和我说,我会全部转达的。”   “好的。”对面田毅亮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那就有劳顾小姐了。”   “没事没事。”许冥熟练地说着,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坐到书桌边,飞快地拿了纸和笔,“您说……哦,关于郭舒艺怪谈的事吗?这个袭明老师有托我转达,她说让您放心……”   “……?”   房间内,许冥已经成功代入身份,拿着手机边听边记,十分熟稔的样子;房间外,提着一大包纸巾的陆月灵恰巧路过,正在打开的房门外悄悄驻足,片刻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顾云舒手上拿着好几个晾衣架,从她后面走过来,见状也跟着停下来,有些困惑地碰了碰她。   怎么?顾云舒以眼前问道。   “……没什么。”陆月灵沉吟地摸着下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开口,目光仍盯着房间的里面,“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许冥这个样子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顾云舒:“?”   “等等,我想起来了。”陆月灵又是一阵思索,终于想明白那种诡异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她蓦地转向顾云舒:“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公益宣传片,叫做《在电信诈骗的阴影下》?”   “……??”   顾云舒茫然眨了眨眼,而后轻轻摇头。   “有空可以去看看。”陆月灵诚恳建议着,将提着的纸巾抱进怀里,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剩下顾云舒一个,原地困惑地蹙了蹙眉,又往房间里看了看。顿了一会儿,终是不解地摇了摇头,跟着离开了。   另一边,房间内——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归到电信诈骗实例的许冥还在积极和对面沟通,右手的笔尖滑动不停。   “嗯嗯,对,就是这样……谢谢您的谅解……另外找人和我对接?这应该是可以的,等我稍后请示一下。您可以把对接人的社交账号发送给我,如果上面同意,我会去添加的……”   “嗯,好的,谢谢。”   遥远的另一间办公室内,田毅亮和手机那头的顾铭做完最后确认,终于挂断了电话。   随即长出口气。   “田哥,怎么样啊?”旁边一个年轻人将灌满的保温杯放到桌上,同时关切地看过来。田毅亮再次吐出口气,拿起保温杯啜了一口,轻轻点头:“感觉有戏。”   “你这两天,留意下社交账号。如果她来加你,记得通过,可别稀里糊涂就给拒了。”   “哦哦好的。”旁边的年轻人连连点头,琢磨了一下,又忍不住道,“可是田哥,对面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实习生。我们和她对接,这靠谱吗?”   “还有,那个怪谈拆迁办,行事奇奇怪怪,昨晚还做出那种事……”   年轻人咕哝着,下意识往周围扫了眼——只见不大的办公室内,光是肉眼可见的,就有好几处诡异的爪印。   巨大、细长,似兽非兽,像他们这种有点通灵体质的,还能清晰看到上面飘出的丝缕黑气。   在联系下白天调出的监控,年轻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一般来说,除非是在怪谈区域内,又或是本身已经受到某些影响,否则在现实中想要依靠电子设备捕捉异常生物的踪迹,其实是挺困难的。   然而他们办公区的监控都是特制,能够极大提高拍到异常生物的概率,同时也能最大限度抵抗某些奇特能量的干扰。在这方面,他们还特意请过合作的异化根过来试验,质量是绝对靠谱的。   可今天早上,当他按照田毅亮的嘱咐去调那份监控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监控里,从始至终,都只有田毅亮一人在。   一开始只是安静坐着,一边吃肉脯一边刷电脑。某个瞬间,整个人忽然顿住,紧跟着又惊讶抬头,扫向四周,周身透出明显的紧绷,像是察觉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紧跟着,就见田毅亮一直在办公室里摸来绕去,像是在努力躲避什么。即使隔着镜头,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再下一瞬,又蓦地抬头,露出片刻的呆滞,视线四下一扫,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那上面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信封。   奇怪的事就在这里——明明监控一直拍着,可无论他怎么调,都无法搞清,那两个信封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的。   此外,还有一件令人非常不解的事。   在田毅亮的叙述中,昨晚灯是熄灭过一阵子的。然而从监控来看,办公室的灯,从始至终都是亮着的。   包括电脑也是。其实一直是亮着的。   所有的光都在。只是田毅亮看不到。   “能做出这种事的,不是异化根,就是持有根的死人。”年轻人忍不住皱眉,“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放出来吓人的吗。就算是不愿意和田哥你联系,也没必要这样吧。或者直接让那个实习生过来沟通不行吗?干嘛非得这样……”   “还能为什么。”田毅亮却是一副已经看透的表情,再次抱起保温杯呷了一口,“为了示威。”   年轻人:“……?”   “也怪我,在郭舒艺的怪谈里时说得太多。在如何处理这个怪谈,或者说如何处理郭舒艺这件事情上,我们的思路并不相同。现在,他们接手了郭舒艺的怪谈,却又担心我们还想通过别的方式去干涉这件事,所以就想干脆点,让我们知难而退……”   就像他助理说的。昨晚出现的,肯定是个异常生物,而且是相当强大的异常生物。   怪谈拆迁办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信息,背后的潜台词也显而易见——郭舒艺,我保了。   我的能力就在这里,你们尽可放心。这件事你们无需再插手,也不要再插手。如果不听,我不会客气。   昨晚出现的那个异常生物,既是他们对自己实力给出的保证,也是对大力除草的一个示威。   这也是为何这回和顾铭沟通,田毅亮没有进一步打听郭舒艺怪谈的状况,以及怪谈拆迁办的处理方式——对方都已经暗示,不,应该说明示到了这份上,再去追问,未免显得太头铁了。   “可……按照田哥你的说法,这个组织,说白了就是完全不care我们嘛。”旁边的年轻助理思索片刻,再次蹙眉,“既然如此,他们直接留个信息就好了。干嘛还要留个联系方式……还是实习生的。”   这到底是在看不起谁啊。   田毅亮闻言,却是再次摇了摇头:“不,我不觉得这是种轻视。”   助理:“……??”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似是看出他的困惑,田毅亮抱起胳膊,往椅背上一靠,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这么说吧,这个问题,你要分析的话,绝对不能仅局限在这一个点上。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连点成线,当你手中的‘点’足够多时,代表着真相的线,就会自然而然浮现。”   “……”助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心往前凑了凑,“田哥,你的意思是……”   “先别急着问结论。”田毅亮却抬手冲他摆了摆,跟着意味深长地开口,“我问你,在今天之前,你听说过怪谈拆迁办吗?”   “没有啊。”助理立刻道。他平常只负责文书工作,和安心园艺那边也没什么沟通,这回还是看到了田毅亮桌上的信件,才头回听说这个名词。   “对。像我,也是通过安心园艺才听说的。而安心园艺,又是什么时候听说这个组织的呢?”   田毅亮一手按在桌面,轻轻戳点:“我昨晚回去,特意去打听过。他们第一次了解这个词,是在调查‘宏强公司’怪谈的时候,第二次正式接触,则是在调查‘蝴蝶大厦’的时候。”   “很巧的是,他们这两次接触的契机,都和那个叫顾铭的实习生有关。”   第一次,正是顾铭为了逃出怪谈,印了一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才让安心园艺头回接触这个词。第二次,顾铭则干脆亮出了拆迁办实习生的身份,从而向安心园艺谋求合作。   “而这回,顾铭实际并没有参与到郭舒艺的怪谈中,却还是以‘对接人’的身份出现在了后续的收尾工作里。”田毅亮意味深长,“也就说,拆迁办的每次亮相,必然与顾铭有关。”   “你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助理不太确定地开口,张了张嘴又闭上,活似上课被老师点到又毫无思路的倒霉学生,“可能意味着……拆迁办是她办的?”   “……”田毅亮抓起桌上的零食袋子就往他头上砸了过去。   “不是,田哥!你仔细一想,这很有可能嘛!”   助理顺手接过袋子往旁边一搁,仔细一琢磨,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有道理:“拆迁办的工牌是她写的,实习生是她自称的。这次为啥留个实习生的手机号,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就这一个手机号,没别的选择了,又怕实名制查出来,所以干脆留个真名办事……”   “还说得一套套的——她办的?你咋不说是她编的呢!”田毅亮看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差点把背后的抱枕也一起扔过去,“人有想象力是好事,但能不能实际点?能不能动动脑子?”   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自己搞了个神秘组织,收了一堆死人,还养了不止一个异化根。真以为是二次元照进现实?   最重要的是——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她完全没必要再留下自己的手机号。这有什么意义?”   田毅亮咕哝着,再次靠回了椅背上:“不过有一点,我觉得你说对了。”   助理:“……啊?”   “她的出现,太巧了。”田毅亮缓缓道,“巧到完全不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实习生。”   “?”助理忍不住朝前探了探,“田哥,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这个顾铭,很可能是拆迁办刻意找到的‘窗口’——或者说,‘桥梁’。”田毅亮继续道。   还是那句话——在宏强事件之前,至少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两个组织内,从未有人听说过怪谈拆迁办。   而不论是方雪晴向他转述的情报,还是先前自己和那个“中级业务员”袭明的交谈,都透露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怪谈拆迁办,以前只和怪谈打交道。是不插手现实事务的。   换言之,怪谈拆迁办这个组织本身,很可能就不是为人类服务的。   因为不用管,所以也无需建交。从目前的掌握的情况来看,对方组织内的成员应当包括相当数量的死人和至少两个异化根。   之前的接触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死人的不稳定性姑且不论,异化根的三观往往十分奇特,很难与人类达成共识。即使能够合作,往往也只愿意提供有限的帮助。   像拆迁办那样直接派异化根去怪谈调查,还要听命于同行的同伴。这在田毅亮看来,本身就是种不可思议。   当然,兰铎究竟是不是异化根,这点还有待商榷。起码田毅亮目前还无法下断论。但和他同行的“袭明”大概率不是人类,这点他很确信。   ——想要动摇一个怪谈的根基,这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对于人类而言,尤其如此。可方才和顾铭交流时,他特意打听了袭明的身体状况。对方给出的回应却只是“有些疲惫,还在休养”。   在这件事情上,田毅亮不觉得顾铭有和自己说谎的必要。更大的可能,就是袭明本身就不是人类,而是某个同样强大的异化根,这样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若这个猜测成立,那是否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假说——怪谈拆迁办,本身就是由死人和异化根站主导的组织。人类在其中,反而是小众群体,甚至他们原本的成员构成中,根本就没有人类的一席之地?   这样一来,之前一些令人在意的点,反而有了解释。比如为什么过去怪谈拆迁办一直不显于人前,为什么目前唯二确定的两个人类成员,只有顾铭和她的小伙伴邱雨菲;再比如,为什么当初在郭舒艺怪谈里,袭明不愿与自己直接交流,只愿意借助兰铎的口来转达……   “也就是说,在过去,他们一直在努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助理努力跟上田毅亮的话,“可这能办到吗?”   “怎么不能?”田毅亮却道,“人类若是长久躲在怪谈里,尚且难以抓到踪迹,更何况是那些异常存在?”   想在怪谈里隐藏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   事实上,这回要不是兰铎进入怪谈时恰好与同事分散,自身又缺少情报和搜集情报的能力,甚至还有点憨,田毅亮觉得自己多半也不会与他们正面接触。   更大的可能是,直到整个怪谈开始动摇崩塌,自己被稀里糊涂送出怪谈,都还意识不到怪谈拆迁办曾经来过的事实。   “这样倒是说得通。”助理沉吟地点头,“可那和顾铭有什么关系?”   “还不明白吗?顾铭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值得在意的地方。”田毅亮正色:   “假设之前的猜测成立,那一个以异化根和死人为主要成员的组织,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招收人类实习生?又那么巧,偏偏是在招收她后才开始显山露水?”   “……”助理眼睛转了几转,恍然大悟,“田哥你的意思是,这个顾铭,其实是拆迁办专门挑选的,对外沟通的窗口?”   “只是一种猜测。”田毅亮抿唇,“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在这个事实之下,还存在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被招收后,无意中暴露了怪谈拆迁办的存在。拆迁办无法掩盖这一事实,只能将她推成窗口,从而使拆迁办本体继续隐藏于现实之外;另一种,就是拆迁办本身就已经有了想要接触现实的想法,但目前还处在尝试的阶段,而顾铭的存在,就是它们尝试的第一步。很有可能,顾铭之所以被招揽,就是源于这个目的。”   而不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们必须重视顾铭这个存在。她是拆迁办对外的桥梁,而拆迁办——不论是直接收走郭舒艺怪谈,还是昨晚突破重重防线的实力自证与示威,都足以证明它们可怕的实力。   实际上,有些事情,若再细究,还会获得更加令人玩味的“点”——比如,根据观测,宏强公司正在萎缩,萎缩原因推测是根被掠夺。而蝴蝶大厦,则已经关闭,且根据安心园艺共享的情报,暂时掌控蝴蝶大厦的胡杨明显已经和怪谈拆迁办达成合作,区域内不少通知上都落着怪谈拆迁办的名……   如此种种,真的是顾铭一个实习生能办到的吗?   会不会,在这两起事件背后,也有怪谈拆迁办的正式员工在暗中操盘?而顾铭,仅仅只是个被它们推到台前的象征?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不论是怪谈拆迁办的实力,还是它们的目的,或许都比他们了解到的要深不可测得多。   “现在的拆迁办,藏得还是太好了。”田毅亮闭眼深吸口气,终于给出了最后的结论,“它们把自己藏在了‘顾铭’这个身份的后面。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抓住‘顾铭’这根唯一的棉线。”   和拆迁办的大多数成员不同。顾铭是现实里的人,是个活人。而既然是活人,总会有各种需求。这或许,是他们的一个切入点——如果怪谈拆迁办的现世当真另有目的,这个人类,也将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直接的助力。   “所以,记着我的话。”   田毅亮说着,瞥了旁边陷入呆滞的助理一眼:“放机灵点。回头加上人社交账号,记得对人热络些。”   “热络?”助理不解皱眉,“……那要怎么做啊?   田毅亮深深看他一眼:“我记得,在加入大力除草前,你是干保险销售的?”   助理点头。事实上,在干保险销售之前,他还做过一阵子房地产。最后因为实在受不了那种为了业绩天天把别人当祖宗供着的日子,所以才愤而辞职。   离了房地产,又进保险行。没想到迫于生活,还是得天天把人当祖宗……这也是为啥大力除草因为他的通灵体质对他抛出橄榄枝后,他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跳槽。   虽说,进来后才发现具体工作内容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依旧走得是社畜路线就是了。   “那就对了。”田毅亮听着他的话,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时候,把你以前宝贵的工作经验都用上了。”   说完,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起身离开了。   剩下助理一个,楞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   而田毅亮所不知道的是,他这边才刚刚明确以后的行动方针,比他们早两个版本接触到顾铭的安心园艺,则已经小心推起了下一步的工作。   “?”   城南的小洋房内,许冥正在顾云舒的帮助下换新床单。冷不丁的手机又响了下,拿起来一看,印入眼帘的是来自施绵的大段消息。   许冥快速扫过了信息,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对面顾云舒好奇看了过来,许冥耸了耸肩,直接解答了她的疑问:   “放心,没什么大事。就是施绵——安心园艺的那个业务员,你还记得吧?给我发消息。   “她说,安心园艺搞了个新的部门,专门用来收集怪谈线索。允许兼职或者灵活就业人员挂靠,报酬丰厚,还能帮缴社保,问我有没有兴趣。” 第七十一章   “……报酬?”   床铺的另一边, 顾云舒有些迟缓地眨眼:“社保?”   作为一个死人,她已经忘记了不少东西。报酬二字还勉强能懂,“社保”这个词, 则干脆已经被踢出了她的词典中。   或许她生前也曾为这个词头疼担忧、加班苦熬,但那些烦恼的记忆也好, 亦或是这个词本身的意义也好, 都已经被时间带走了。   “就是一种福利制度。”许冥看她茫然,试着解释, “他们帮我交保险, 交了的话, 我看病会便宜,以后还有养老金……”   话未说完,手机又响一下。许冥低头看了眼, 抬头补充:“以后买房贷款也方便。”   ——方才施绵又补发了一条消息,说他们缴的是五险两金,包括公积金和补充公积金。   就差把“我们欢迎你”五个字加大加粗发过来了。   “……”许冥望着那两条信息, 却是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 在看到施绵信息的那一刻,许冥是有点心动的。   公积金什么的倒不重要——关键还是帮缴社保。   她运气不好,之前入职的公司坑到不行,试用期都不给交社保,以至于她离校后社保就一直断着。她还专门查过,如果自己去缴的话,最好是缴灵活就业社保, 然而这种费用又比较高, 哪怕是最低档,一个月也得一千多。   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也算是促使许冥回洋房租住的原因之一——回家住,就能免去房租负担。原本的房租预算正好可以用来缴社保。   话虽如此,这个金额还是有点令人头疼了。尤其她现在空窗期……   偏偏这个时候,安心园艺过来送枕头。   许冥默默盯着手机上的信息,深吸口气,又吸口气,终于拿定了主意——   【抱歉,这个我得先去问问领导。】她飞快地戳起手机屏,每戳一下就感到自己心脏疼一下,【我不知道我单位这边允不允许兼职。】   施绵那边也回复得很快,表示没事,等确定和她说就好。许冥回了个表情包,闭眼重重吐出口气,顾云舒扯着床单的一角,抬眸看过来:“你答应了?”   “还没。”许冥低下头扯开床单的另一边,如实回答。顾云舒不解歪头:   “可你刚才看着很想答应的样子。”   “那也不能立刻答应。”许冥道,“作为一个实习生,我应该对我本职工作抱有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忠诚。同时散发出一种涉世未深的老实和直率。”   如果是成熟的成年人,或许已经就着兼职待遇问题开始打听。但她不是。她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对自己单位充满敬畏的愣头青。所以,哪怕会被对方当做憨憨,她也一定要先问过领导再做决定。   当然,领导本人也已经发自内心的同意就是了。   “哦……”顾云舒缓缓点了点头。其实对许冥的话,她也不是太懂,但有一点她听懂了——许冥是想答应的,只是不能立刻答应,所以得拖一拖。   略一思索,她又问出了一个直抵灵魂的问题:“可万一对方觉得你只是在推脱,其实是想拒绝呢?”   “不清楚,再看吧。”许冥耸耸肩,用力把床单扯平,“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哪怕真这么觉得,或许也会再来问一问。”   施绵专门找她,说明本来就打算挖她。而挖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总不至于是为了自己能力。许冥还没那么自恋。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她是拆迁办的人,而且是目前拆迁办里,唯二能接触到的人类之一——另一个被盖章的员工是邱雨菲。不过这家伙明显已经回归正常生活,据说连之前安心园艺那边对接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换言之,安心园艺勾搭她,本质还是在勾搭拆迁办。只要她还是拆迁办对外唯一在世员工,她的存在就无可替代。   “……所以说啊,平台,还是很重要的。”理清思绪,许冥再次深吐口气,充满感慨地开口,“一个好的平台,就是巨人的肩膀。能够让人轻松够到之前所够不到的东西。”   “当然,我们也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把平台的助力,当做自己的本事。这点也很重要。”   顾云舒:“……”   ……问题是,你说的那个平台,是不是你自己?   她抬眸深深看了眼许冥,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把这句真情实感的疑问咽了回去。   低头拍了拍已经铺平的床单,转身又去拿枕套了。   *   而就像许冥说的那样,没隔两天,施绵又来了消息。倒不是催问询问领导的结果,而是在聊天中,借着邱雨菲找到新工作的话头,问起拆迁办那边的工资待遇。   许冥回复得很快:   【拆迁办的报酬不是金钱,而是某些比金钱更符合我需要的东西。   【至于收入的事,我也还在思考。如果领导不同意去你们那里兼职的话,可能会另外去找些网络零工吧。】   “……?”   遥远的、安心园艺的办公室里,施绵望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跟着便回复了一句安慰,回复完又缓缓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工位后面的领导。   “……报酬不是金钱?”衣着简单的中年女性抬手推了下眼镜,语气带上几分笃定,“果然,和之前的推测一样。怪谈拆迁办很可能并非人类组织。”   “嗯……”施绵抿了抿唇,轻声道,“丽姐,要真是这样,那这单位会不会有危险啊?要不要先劝顾铭离职……”   “你没看到吗?她说了,拆迁办能给她比金钱更高的东西,说明她和拆迁办之间已经存在着某种契约,而她本身也对这契约非常认同。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被你一两句话劝回去?”   戴着眼镜的女人说着,垂眸看了眼施绵。见她仍是一脸犹疑的样子,又不由叹了口气。   “就算要警告她,也只能通过平时的交流,慢慢引导。”顿了顿,她再次开口,“切记不要操之过急。她现在是我们接触拆迁办的唯一窗口,万一将她激怒,又或是引起拆迁办警惕,导致这扇窗口被关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嗯,明白了。”施绵立刻点头,想了想,又请示道,“那接下去……?”   “继续勾引。”女人冷冷开口,完全没觉得自己措辞有什么问题,“拆迁办不给她金钱,这是我们的机会。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和她建立进一步的联系。”   施绵轻轻点头,很快便转回目光,再次对着键盘敲打起来。   ——而许冥,在又琢磨了小半天后,终是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可以兼职,但社保没必要。她还是自己交。   【???】得知她的决定,施绵当即发来了三个问号,【为什么?有单位帮你交的话,也能缓解你的经济压力啊?】   许冥没多解释,只说了一句“领导不让”,至于真实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无非就是觉得,能换点报酬就已经不错,再去蹭社保,就有些过了。   已经知道,对方会来挖她是为了拆迁办,然而拆迁办本就是不存在的。用情报去换报酬尚能解释为利益互换,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机构去给对方施压,让对方给自己长久支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安心园艺这个背景……花的大概率还是纳税人的钱。   她这毕竟也不是什么诈骗公司,没必要啥都要占。   再说,她又不是那种三天两头就进怪谈的,手里拢共才有多少怪谈信息。有的交换就不错了,难道还指望长期打工吗?   因此,许冥的态度很坚决。施绵劝了两句,见没效果,只觉想劝顾铭离职的心更强烈了。   一个大概率不是人干的组织,上司还不干人事,偏偏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跑。   怀着这种莫名惋惜的心情,她再次给许冥发消息,表示既然如此,那她这边会另起一版合同。之前顾铭提供的怪谈信息也可以算在业绩内,她会先给顾铭结算,争取早点把钱打过去。   许冥收到消息时,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给狗子挑狗窝,搜索关键词是“便宜好物”。见到施绵的话,好奇问了下大概有多少钱。   施绵回复得很快,许冥看到后,却默了半晌。   跟着看了看趴在脚边的萨摩耶,打开网购网站就开始搜豪华狗狗屋。   配置拉满的那种。   今天是周五,现在下单,同市最晚周日能到。正好到时邱雨菲过来,可以直接把狗屋给她拼,完美。   许冥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觉连日来萎靡不振的精神,都因即将到来的进账而一下振奋不少——只可惜这种振奋好像并没能维持多久,才刚给狗子挑完豪华狗屋,她便又累了。   她也不亏待自己,调整了下躺椅的角度,直接便睡了过去。睡梦中隐隐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还有些微的铃铛音,然而困得太厉害,只含糊应了几声,意识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房间里,身上被子都盖得严实。   许冥有些嫌热地将被子推开一些,瞟了眼趴在床边的大狗,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之前隐约听到的铃铛音。   默了会儿,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趴到床沿的狗头,奋力坐起了身。   她的手机也一并被拿了过来,正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许冥拿起手机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睡着期间,又错过了不少消息。   一半是来自田毅亮的助理的——自从上次和田毅亮沟通完,许冥就用自己的个人号加了他的助理。怎么说呢,人感觉还不错,就是有些热情得过分,不知为何,总让她想起以前找租屋时接触到的房产中介。   另一半则是来自邱雨菲——然而这部分消息,却着实让她懵了一下。   因为顺序问题,许冥一点开聊天框,首先看到的便是铺天盖的道歉和下跪表情包,全是邱雨菲单方面发来的。给许冥吓得,还以为是邱雨菲背着她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翻到最上面,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周日约饭的事——邱雨菲原本打算周日来看她,然而这周下班前临时通知周日团建,再下周她又已经订票要去外地吃酒,因此和许冥的约会,只能推到下下周周日。   事情是搞清楚了,许冥却更加一头雾水了。一脸莫名地将聊天记录又翻过一遍,她终是迟疑地给出回复:   【没事,你去呗。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道歉吗?】   邱雨菲很快回复:【还不是怕你继续生气!】   许冥:【?我没气啊……】   邱雨菲甩来一张表情包,上面是一只歪头的小猫,配字是“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许冥:【???】   邱雨菲:【算啦,我原谅你。本来这事就是我爽约。】   邱雨菲:【那我下下下周就来看你!】   邱雨菲:【嗯,对,就这么说定了!】   ……?   许冥回了个表情包,聊天算是结束。她却没急着关闭聊天框,而是将聊天记录又重新翻了遍。默了会儿,又拍了拍邱雨菲,让她把她那边的聊天记录截一份给她看。   邱雨菲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照办。截图没多久便传过来,许冥蹙眉看了会儿,很快又收到邱雨菲的消息:【怎么了呀?】   【……没什么。】许冥沉吟片刻,想想还是问道,【我最开始回复你时,是几点?】   邱雨菲:【?】   邱雨菲:【十八点二十二,怎么了?】   【那没事了。】许冥缓缓回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刚才看聊天记录,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毕竟凭她和邱雨菲的交情,对方没必要为了一次鸽子就反复道歉那么多次,再加上她后来的回复,让许冥不由有些多想……   然而邱雨菲那边给的截图没有问题。她方才的回答也没有问题。   那唯一有问题的,就只有许冥自己那可能过分敏感的神经,以及邱雨菲那不知从哪儿学的夸张表达了。   ……话虽如此,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警觉,在接下去的两周里,许冥还是尽量和邱雨菲保持着每天联系。好在那几天里,邱雨菲的表现一直非常正常,就是有时会因为兴奋过头而有些话多,这让许冥渐渐放下了心。   另一方面,她的乡下生活,也算是逐渐步上了正规。   因为精神不振,她这两周里基本都是待在家里,最多出去散散步。相比起她来,其他人明显对这种乡下地方适应得更好——   顾云舒瞄上了附近的广场舞团体,早上出去看人家跳太极扇,晚上出去看人家跳民族风,兴致来了,自己也会跟着摇头晃脑地颠。   陆月灵也找到了新的娱乐,有事没事就跑到附近的田里逛,看啥都新鲜;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许冥还抽空,给她另外画了张工牌,工牌的证件照是穿着长裙的Q版女孩在绿色麦田中感受自然的样子,证明名字是“小六”。   出于善意,许冥在画完后,还是提醒了一句,那个她以为是“麦田”的东西,其实只是一片乱长的杂草。   气得陆月灵差点又把名字改回去。   至于那三十个阿焦,在郭舒艺的帮助下,最后还是全部迁入了怪谈内部。有时也会跟着郭舒艺出来,在附近转转。许冥对他们的要求不高,别吓到人就行。   另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过去,那些阿焦似乎更懂她的意思了些。   马泰戈尔则是托她买了些花种,带着牛不耕试着在花房里种;而不耕同志除了陪他种花,日常就是缩在花房里,研究兰铎以前带回来的根。   就是兰铎从某个异化根手里抢来的那个,外在形态就是一台破旧的笔电。许冥他们曾经研究过,发现难以触发其功能,也琢磨不出具体用途,便索性先放着了。后面因为事多,也一直没顾得上处理。   这次搬家时又翻出来,依旧是打不开机的状态。许冥试着将它和规则书放在一起,也没什么变化,再加上她最近精神不好,没有钻研精神,就依旧还是闲置了。   其他人对这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唯有不耕,一本正经地和许冥打了申请,将电脑抱回来研究。只可惜目前依旧没什么进展。   总体来说,生活质量是上升的。唯一不方便的就是能点的外卖很少,而且网络买菜很不方便。不过附近经常有阿婆爷爷出来摆摊,把自己种的蔬菜摆出来卖,所以也还好。   兰铎尤其喜欢这种——这样他就可以用现金卖菜   许冥也曾好奇过他哪里来的钱,兰铎只说是以前存的。许冥又担心他能不能算清楚钱的问题,兰铎听了,却是陷入了沉默。   “钱我还是认识的。”他有些无奈地告诉许冥,“纸币也好、硬币也好。金额不同,颜色和大小也不一样……这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算数其实也没问题。只是在看到阿拉伯数字时会有些混乱而已,就像狗无法区分某些颜色,有的人则有脸盲,那些数字在他眼里,实在很难看出什么区别。   许冥恍然大悟,看向他的目光更带上了些崇敬。看得兰铎一阵无语,默了会儿,看看天色,又打着伞往外走。   “怎么现在出去啊?”许冥摸着蹲在旁边的松狮犬,有些惊讶,“不是已经买过菜了吗?现在太阳那么大!”   “买菜回来的时候,看到河边有人在钓鱼。我去看看。”兰铎说着,转身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许冥耸耸肩,又看了下时间。今天已经是周日,现在是上午十点。按照约定,邱雨菲差不多会在这会儿过来。   她刚想说要不要发消息问问,手机便兀地响起。她打开一看,正是邱雨菲发来的消息:   【我快到啦!你现在住的地方好难找啊!】   难找?那确实有些,毕竟是乡下地方……   许冥默默想着,抬手正要回复,又见邱雨菲的信息跳出来:   【我看到房子了!诶呀城东这边的小区真的好绕……】   ……?   许冥一怔,什么城东?   她之前明明已经把新地址发给过邱雨菲了,还特意强调了是城南……她怎么会跑到哪里去?   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见邱雨菲的信息连着跳出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不是:   【再确认一下,你现在的地址是城东篮子桥五月小区六号301对吧?】   ……是个鬼!   许冥隐隐觉得那地址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只赶紧敲起键盘,想让邱雨菲赶紧回来——然而明明她否定的话已经发了出去,邱雨菲却依旧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行,那我已经到了。】   【进楼需要密码,你给我一下】   【OK!门开了!】   【那我上来咯!】 第七十二章   兰铎注意到工牌上的文字变化时, 旁边钓鱼的大叔刚好起竿,钓起一条不足食指长的小鲫鱼。   旁边围观的人捧场地叫好,大爷谦虚笑笑, 将鱼放进鱼篓。注意蹲在一旁低头不知看什么的兰铎,视线不由停留一瞬, 张口刚想搭话, 却见兰铎兀地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这种天气, 又打阳伞又穿长袖的, 无疑显得十分奇怪。兰铎却顾不上这些, 只快步往回走着,很快就回到了许冥的住处。   一推门,正见许冥站在客厅里, 面前开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手机,手里还在飞快翻着规则书, 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   看上去很平静。然而平静之中, 却又透出明显的紧绷,整个人的身上都像是裹着一层低气压。   顾云舒和陆月灵也都被叫了回来,这会儿都正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似是不敢吱声。泰戈尔和不耕也在,不过站得更远,干脆站在了院子里,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兰铎蹙了蹙眉, 正要问情况, 便见许冥抬头朝他看来,跟着招了招手。   “来得正好。”许冥道, “现在能跑一趟吗?城东篮子桥五月小区六号301,和顾云舒一起去,到了别急着行动,先在外面看看情况,及时通过工牌汇报信息,可以吗?”   “可……可以?”兰铎没想到上来就是一串这么具体的指示,一时有点懵,顿了下道,“是需要刺探情况吗?”   许冥飞快“嗯”了一声,面色看着镇定,唯有唇角抿得死紧。兰铎熟悉她这种表情——这往往意味着,她正遇见什么急事,正在强作镇定。   于是再次开口时,他也跟着加快了语速:“如果只是刺探的话,我可以直接放一只狗出去。等到地方后,直接共享它的感官,再跟你转达。这样你也省力些。”   许冥现在的精神都还没养回来,而依靠工牌交流,本身就需要消耗体力。能省一点是一点。   许冥明显也想到了这点,没什么迟疑便点了下头。于是便见兰铎俯身,闭眼摸了摸地上松狮的头颅。再次睁眼时,瞳孔已然全黑。   他朝松狮点了点头,对方很快便化为更便于隐匿行动的黄狗状态,跟着顾云舒一起出去了。剩下兰铎一个站在原地,再次起身时,动作明显迟缓,甚至还伸手往外摸了下。   似乎是看不到了。   许冥见状,不由一怔。兰铎凭着感觉冲她摆摆手,表示问题不大。片刻的安静后,方听许冥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关系,是你的话不用谢……兰铎在心里应了一句,知道现在情况急,终是没开口。   另一边,许冥那边很快又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在查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听她拿起手机,似是要给谁打电话。   在这种状态下,兰铎本人的五感比较迟钝,只能听见许冥那边传来的声音:   “施绵吗?打扰,我这边有些怪谈线索,想要分享。有点急,所以就打电话……嗯,那我直接说了。   “对应怪谈内部情况未知,目前可以确定的以下几点:   “首先,有明确的现实入口。目前可以确定的入口为篮子桥五月小区六号301,是否有其他入口尚不确定。   “其次,这个怪谈的狩猎方式十分特别。并非通过死人引路的方式狩猎活人,而是在狩猎到猎物后,通过猎物的人际网进行进一步扩散,假冒猎物本身和外面的人网络聊天施加影响,最终将新的猎物引导至怪谈区域。   “最关键的一点,这个怪谈疑似拥有影响外部存在的能力。深入怪谈的存在,会逐渐被外界人淡忘,但具体的触发条件尚无法确定,可能是在遇害后才会被遗忘,也有可能是停留时间到达一段时间后就会触发遗忘……   “嗯……哦对,还有,进入怪谈区域的存在,对于现实的记忆可能会产生一定的错乱。”   ……?   耳听着许冥语气笃定地给出种种总结,兰铎不由有些诧异地偏了偏头。跟着就听许冥话语停顿一瞬,继续对着手机开口:“……嗯嗯,对,就是这样。拆迁办是有组织调查,但我还是觉得……”   许冥深吸口气,语气弱了下来:“作为拆迁办的员工,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可这次的任务,雨菲也跟去了。而且听主任的意思,这个怪谈很棘手,哪怕是中级业务员也没把握,所以我很担心……就,你们那边如果有进展的话,非常希望能同步下。”   手机那头的施绵明显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许冥再次开口时,语气显然已没那么紧绷。跟着只听她又应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闭眼深深吐出口气。   “……诶。”就在兰铎侧过脑袋,试图更仔细地去听许冥动静时,却听陆月灵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你……搞得清现在什么状况吗?”   “?”兰铎愣了下,轻轻摇了摇头。   “那要不,你去问下?”陆月灵怂恿他,小心地压低声音,“我其实到现在都一头雾水的……”   那你自己去问呗。   兰铎偏了偏头,默默想到。   似是看穿他在想什么,陆月灵再次压低声音:“诶呀,这不是看你和她关系比较近吗?她又不是我的主……”   “陆月灵?”   话未说完,却见许冥再次转头,点到了她的名字。   “……!”陆月灵本能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喊了声到。旋即又有些懊丧,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显得有点怂。   还没等她的懊悔落地,便听许冥再度开口:“你那个朋友buff,是只能和人在一个怪谈里时使用吗?”   “……可能?”陆月灵默了下,不太确定地表示,“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摸清楚……你问这个干嘛?”   “等等或许要用。”许冥道,“到时看情况。反正有机会的话,你就给我上个buff就行。”   陆月灵似懂非懂地点头,一旁兰铎则似意识到什么,微微蹙起眉,刚要说话,又听陆月灵问起:“是要去你刚才说的怪谈区域吗?”   “嗯。”许冥点头应了一声。   “诶,听着好危险啊。”陆月灵真情实感地感叹出声,“真的要去吗?万一你在里面迷路了,那我们不是都不记得你……咦?”   话说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如果有人在里面迷路,外面的人就会忘记他。这是许冥给的结论。可要得知这个结论,就必须得先有一个人去迷路才行。但若是有人迷路,外面的人就会忘记他,在遗忘的情况下,又怎么会推导出这样的结论……   “你是怎么知道这点的啊?”这下陆月灵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你单位给你提示了吗?”   “不是,猜的。”说话间,许冥又拿起手机,开始飞快地给田毅亮助理发消息,告知城东怪谈的事,边发边道,“你身边一共就两张工牌,一张写的陆月灵,一张写的小六对吧?”   “……嗯。”陆月灵愣愣点头,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   许冥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在你拿了第一张工牌之后,我还给谁发过工牌?”   “这我怎么记得清……”陆月灵小声咕哝一句,却还是认真回忆起来。顿了片刻,看了眼守在院子里的两位,尝试性地开口:“泰戈尔?还是牛不耕啊。”   “都不是。”许冥说着,将发完信息的手机往旁边一放,转而拿起旁边的规则书,翻开,往陆月灵的方向一推。   只见上面是一份工牌记录,员工名称写的是“坡海棠”。   “对这工牌,你有印象吗?”许冥再次确认。   陆月灵茫然摇头,许冥却是点了点头:“没印象就对了。”   因为她也没印象。事实上,要不是方才急着翻工牌记录摇人回来,她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这张工牌的存在。   明明一直都在那儿,却莫名容易被忽视。   很难说这是不是受到某种影响的结果。   “嗯嗯。”陆月灵继续点头,习惯性地开口,“然后呢?”   “然后,你再看这个。”许冥又拿起手机,飞快调出一份聊天记录,推到陆月灵跟前——   上面是她和一个叫“脑壳有包”的人聊天记录。陆月灵对这个账号有印象,记得好像是许冥她哥。   聊天记录里是关于让许冥回去办卖房手续的事。陆月灵仔细看了两遍,不解抬头,许冥见状,又当着她面,把聊天记录截图,并将截好的图片再次放了出来。   “现在呢?”她问道,“你还能看到什么?”   陆月灵仔细一看,却是傻了。   因为在截图里,聊天的内容分明少了一半。来自“脑壳有包”的信息全部消失,只剩许冥这边的记录,一眼望去,仿佛只是许冥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似是意识到什么,陆月灵噫了一声:“这该不会是……”   “是我‘家里人’之前发给我的信息。”许冥点头,“他们说家里的房子需要处理,让我赶紧回家,去的地址,就是城东的篮子桥。”   她之前看到邱雨菲发的消息时,就觉得这个地址分外眼熟。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会儿,很快就锁定了和她哥过去的聊天,再仔细一对,发现果然是同一个地址。   再仔细一想,她的两个“家里人”,似乎从很久前就透出些古怪了。一个是她大哥,自从亲生父母过世后,死活不愿再让她进家门;一个是她妹妹玲玲,现在还在读书,和哥哥同住,总叫她回去看她。   ……只是以前她没往这方面想,再加上她从小就是通灵体质,亲生父母都吓到把她交给亲戚养,对于这对兄妹夸张的态度,她也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然而现在再回头想想……或许她那种“不奇怪”的念头,本身就挺奇怪了。   出于某种求证的心思,她赶紧将聊天记录截图,并拿给最先回到房子的顾云舒看,果然得到了和此刻相同的结论——   只有直接在手机上看时,聊天记录才是完整的。一旦通过任何手段进行二次传播,属于对方的记录就会被全部抹掉。   和之前邱雨菲身上发生的迹象一模一样。   ……想到邱雨菲,许冥的心脏不由又往下沉了沉。不过她很快便又打起精神,一面检查着各处消息的回复情况,一面继续道:   “总之,种种迹象足以表明,邱雨菲现在遇到的事,和我之前遇到的,是很相似的。   “区别只在于,她真的去了那个地址,但我没有。”   “……对啊。”陆月灵非常配合地点头,“那你为什么没去呢?”   她刚才看过了聊天记录,记得最后,许冥明明是答应要去的。   “问题就在这儿。”许冥道。   她对自己的性格也算了解,既然答应去就一定会去,不去的话根本不会答应。但事实却是,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也根本没有回去过的记忆。那这又该如何解释?   “只有两种可能。”她竖起两根手指,“要么,我回去过了,又成功逃出来,并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相关记忆。要么,就是我根本没去,而是让另一个人……或者说存在,替我去了。”   第一种可能,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而第二种,倒是有一个佐证。   就是那张写着“坡海棠”的工牌。   “没记错的话,这些消息发来之前,我应该刚给陆月灵发了工牌。之后是泰戈尔和不耕。再之后,就是郭舒艺怪谈里的大郭和小郭。而工牌记录是按照发放时间排序的,‘坡海棠’的这张工牌,正位于陆月灵和泰戈尔之间,从时间上推,发放时间应该和我收到消息的时间相差不远。”   偏偏她对这份工牌没有任何印象。其他人也没有。   而且在发现这张工牌后,她也第一时间进行过锁定。锁定的结果却令人十分困惑——她透过这张工牌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既无法确定佩戴者现在的状态,也无法确定他此刻的所在。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如果对方已经舍弃工牌,对应的工牌记录应该会直接消失才对;像现在这种状况,倒更像是她的感应被某种障壁恶狠狠地阻断了一样。   再加上之前那种似乎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的感觉,以及莫名出现在她床头柜的纸巾小床……   这才让许冥大胆做出了如下推测——   有没有可能,在那段时间,他们确实曾吸纳过一个叫“坡海棠”的同伴。而那个同伴,恰好拥有模仿人外形的本领,又碰巧充满善意,且善解人意。在发现许冥因为不想和家人接触而苦恼后,便答应替她跑一趟,结果不仅没能回来,反而几乎完全被他们遗忘……   这也是为何许冥这次会这么急。   假设她的推测为真,那对雨菲的拯救必须抓紧。一旦到了他们都忘记雨菲的地方,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不仅如此,那个替她去了城东的非人存在也不能不管。不论怎样,对方都是为了她才蹚进这趟浑水……   “会给自己取名叫‘海棠’,多半是个温和的人。”许冥闭了闭眼,暗自叹息,“信任我,愿意和我的规则书绑定,还愿意为我专门跑这一趟……说不定是和云舒姐还有郭舒艺一样,是个温和善意的女孩子。”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不能放着对方不管了。   “听着好像是挺可怜的。”陆月灵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啊?”   “先等顾云舒那边的消息。”许冥立刻道,“等确认一波情况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不怪她现在太过谨慎——凭她现在的体力和精神头,想要直接去闯怪谈明显不现实。要进去救人,估计只能靠刚解锁出来的“踽梦行者”技能。然而在这种状态下,她一不能用规则书里的主动技,二不能依赖自己的白痴特性……   唯一能用的就一个梦境模拟,还不确定该怎么使用。   在这种状态下,贸然行动,反而不明智。   这也是为何她在摸清大致情况后,立刻和安心园艺以及大力除草通消息。要是能因此得到他们两边的帮助或是消息援助自然好,就算不行,至少也已经让他们知晓情况,万一他们以后要派人去调查呢?   “那个。”就在此时,却听兰铎轻轻开口,“我能再多问一句吗?”   “我刚才就有些好奇。怪谈外的情况你能知道,这不奇怪。可怪谈内的,你为什么也……”   “哦你说是里面的人会记忆错乱那一条吗?”许冥道,“那是我编的。”   “虽然概率不高……但说不定他们会立刻派人进去,又正好撞上雨菲和那个海棠妹子呢?”   这两人之前并未和她通过气,自然也无法统一口径。不如就先给她们找个借口,以防万一。   兰铎恍然大悟地点头,另一边,许冥手机铃忽然响了一下——是田毅亮助理发来的消息。   她立刻低头去看,看完刚要回复,却又听门外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许冥蹙了蹙眉,原想置之不理,没想那敲门声反但没停,还愈演愈烈。   在这种节骨眼上,任何反常的举动,对许冥来说都是值得注意的东西。因此她就将注意力转向门口,略一沉吟,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小洋房的院子门比较老,就是两扇小铁门,中间没缝隙,也没装猫眼。许冥试着往外看失败,只能硬着头皮开门,门开后,看到的却是一张中年女性的脸。   圆圆胖胖,很是和蔼。许冥一愣,只觉得对方十分眼熟:“您是……”   大妈却诶呀了一声,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   “铭铭是吧?是铭铭吧?诶呀真是你……我家老头先前在前面钓鱼,说看到个男的往这走,我还说那不得了,这边就只有你家,别是进贼了。就说赶紧来看看……诶呀原来是你回来了呀,真是给我吓得……”   “……王阿姨!”许冥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了,这是附近的邻居,和她爸爸这边还有些遥远的亲戚关系,小时候常来看她的——   那个时候她刚被接到阿姨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附近没什么朋友。阿姨又有些忙,这位阿姨便会帮着过来看看,因为家里也有女儿,还送了她不少衣服。   “阿姨好!”许冥赶紧道。想起邱雨菲的事,又不由有些心急,“那个,我最近在忙创业,没钱租办公室,就搬回来住一阵。叔叔看到的应该是我同事,抱歉让你们费心了。”   “那个,我同事还在等我开会,不好意思……”许冥面露为难之色。   “哦好的好的,那你去忙。”王阿姨理解地点头,跟着又诶了一声,“也是,这里有房子,干嘛非要跑市里区呢。像你哥,卖了旧房子往新城区搬,也就换套小房子,换完还得背房贷,多操心……”   “是是……嗯?”许冥原本已经想关门回去,闻言却是一顿。   再次开口,语气却带上了几分迟疑:“我哥,住在新城区?”   “对啊。”王阿姨理所当然,“当时你家一套老房子卖了,不是你俩平分了钱吗?他就拿着钱搬去新城区了呀。”   “平分?”许冥又是一顿,“我和他,平分?”   “对啊……”王阿姨看着她的表情,脸色忽然一变,“怎么,难道他给你的……不对啊?   “囡囡,这种事不能随意的啊。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你爸妈的女儿,这该分给你的就得给你。你不能由着他乱来的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冥赶紧道,脑子里却是更糊涂了,“我的意思是,就我和他分吗?”   “那我妹妹呢?她没有?”   不想王阿姨听了这话,也跟着一愣。   “什么妹妹啊?你哪里来的妹妹啦。”她奇怪道,“你家就两个小孩呀。”   许冥:“……”   “真的吗?”心跳不知不觉开始加快,她努力压制着心头涌起的诡异感,再次确认,“因为我之前有听到消息,说我爸妈其实有养三个小孩……”   “怎么可能啊!肯定是有人瞎传的!”王阿姨立刻道,“你爸妈当时为了生你都交了一大笔罚款,怎么可能生三个……”   “……”   她说得头头是道。   许冥却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又过一会儿。   遥远的安心园艺办公室内,施绵的手机再次亮起。   一条来自“顾铭”的消息,跃然于屏幕之上:   【第五条特征:   【那个怪谈的域主,或者说负责对外沟通的[人],   【有能力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身份。并借由这个身份,严重影响被蛊惑者的记忆。】 第七十三章   城南·小洋房内。   许冥飞快发完最后一条线索, 直至放下手机时,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送走王阿姨的了,甚至在发送那条消息时, 大脑都始终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   毕竟,现在的情况, 已经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之外了。   一个不存在的妹妹, 准确来说,是在他人眼中不存在的妹妹——这意味着, 自己记忆的受影响程度远比自己想得要深, 她现在甚至无法确定, 自己记忆中到底还有多少虚假的部分……   从未有过的自我怀疑在脑海里翻涌着,同时又催生着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王阿姨会还记得自己有个哥哥?难道“记忆抹除”效果并非针对所有身处怪谈中的人?又或者自己的哥哥其实并不在怪谈内?可这样他一开始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拦着自己回去?已知要自己回家的并不是真正的妹妹,那阻拦她的, 又真的是真正的哥哥吗?   又或者,她的推测其实没错,“妹妹”本身就是存在的, 只是因为怪谈的影响所以被外面人遗忘, 除了她这个被刻意勾引的人……那“哥哥”在其中,又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许冥越想头越大,恰在此时,却见规则书的页面自行翻开,最终停在属于顾云舒的那一页,工牌记录上缓缓浮现出文字——几乎是同一时间,坐在一旁的兰铎轻声开口:   “他们到了。”   早先被派出去观察情况的顾云舒以及小狗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许冥深吸口气, 强行让自己定下心神:“他们看到了什么?”   “稍等, 我正在看。”兰铎说着,微微扬起脑袋, 露出已然变成全黑的眼睛。   又过片刻,便听他低低出声:   “他们现在正在单元楼的外面。楼门关着,他们暂时无法进去。   “小区的建筑看上去很旧,每栋楼最高五层,从窗户来看,一层是两个住户……等等,好像有点奇怪。”   兰铎说到这儿,顿了下。停了约半分钟后,方再次开口,同时皱起了眉:   “有两点地方,很古怪。”   “?”许冥不由直起了身子,“怎么说?”   兰铎斟酌着措辞,同时脑袋左右转动着。又顿了下方道:   “一个是单元楼的设置。旁边的楼,一栋有三个单元,然而这一栋楼,却共有四个单元……”   他们的目的地是六号楼,也是这栋楼的第三个单元楼。然而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六号单元楼的楼门极其狭窄,比起旁边的“五号楼”和“七号楼”来说,几乎要窄一圈。   此外,别的单元楼外,都有安装楼内住户的邮箱,排列得整整齐齐,有的甚至还装有牛奶箱;但只有这栋单元楼,门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装。   门边的花圃和别的单元也不是一个画风,光秃秃的,全不似其他楼外郁郁葱葱。门口也没有停车……完全不合常理。   “还有一点。”兰铎圆睁着漆黑的眼,一边借着远方小狗的双眼观察,一边轻轻道,“这栋单元楼外面,没有任何小动物留下的气息。”   鸟雀也好、流浪猫狗也好,没有一点痕迹留下。仿佛所有的小动物都怀揣着某种微妙的感应,心照不宣地从此处绕行。   “……行。”许冥认真听着他的观察结果,手中笔尖不停,飞快地记下所有可疑的内容,“那楼里呢?你们能进去楼里面吗?”   单元楼的楼门是锁着的,但许冥手机里有她哥当初找她时给的门禁密码,这个也早就交给顾云舒了。   兰铎停顿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顾小姐输了密码。可门没有打开。”他道,“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许冥手中笔尖一顿,蓦地抬起头,“确定没输错?”   “应该……没有?”兰铎不太确定地开口,“是那个L形状的密码吗?”   “……”许冥脸色微变,轻轻点了点头。   门禁的密码是“2580#”,在密码盘上的连线形状,确实就是一个L形。   也就是说,密码是没错的——这个认知让许冥的心脏又往下沉了几分。   不能依靠门禁密码进门,这点她之前是真没想到。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有受到“邀请”的人才能进楼?她一直以为和怪谈相关的只有楼内的301室,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许冥抿了抿唇,很快便拿定主意,又拿起规则书发信,给顾云舒提出了下一步行动建议——   她提议让顾云舒试着通过门禁上的呼叫系统,直接联系301室看看。   呼叫系统的操作不难,顾云舒的尝试也很快就得到了反馈——据兰铎转述,就在顾云舒完成拨号后没多久,呼叫就被接通了。   门禁系统的扬声器里传出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不知是不是系统的关系,音色听上去十分模糊失真。   她问顾云舒“你是谁”,而顾云舒,则按照许冥的嘱咐给出了回答。   “我是顾铭的朋友。”她对着门禁道,“能帮我开开门吗?”   这话一出,对方当即陷入了沉默。而就在顾云舒以为这个回答有效时,却听对方再次开口,声线依旧稚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   “这个家里,已经有‘朋友’了。”那个女声道,“一个‘朋友’就够了。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朋友’。”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话。   等顾云舒再次尝试复拨时,却发现无论怎么拨打,对方都不肯再接通话了。   至此,这条尝试也算是以失败告终。   单元楼外,顾云舒仰头看着面前固若金汤的门禁,一时陷入思索;小洋房内,通过兰铎了解到情况的许冥亦是唇角紧抿,焦头烂额。   又过片刻,许冥方试探性地再次提出新的尝试思路——她想让顾云舒试试,能不能无视单元楼的门禁,直接进入怪谈中。   这个尝试便有些风险了,许冥提出时亦是百般迟疑。顾云舒倒是答应得很利落,回了句“好”便径自往前走去。   ……只可惜,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   那个门禁,即使是对死人,阻拦的力度也相当大。不论顾云舒如何尝试,都无法直接穿过。   这让许冥再次有了想要骂人的冲动,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直接把陆月灵吓得窜出了门。兰铎依旧静静坐在角落,沉默一会儿,却忽然提出一个新的尝试。   “……用狗进入怪谈里面?”许冥微微蹙眉,略显迟疑,“可你的狗,本身也是异常存在吧?”   “是。”兰铎点头,“但它比较好调教。”   许冥:“……???”   “但我也不确定到底行不行。”因为这会儿没有视力,兰铎完全没有看见许冥刹那微妙的表情,自顾自继续道,“你等我先试一下。”   许冥:“……”   事到如今,能多一种思路总是好的。许冥便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远在城东的顾云舒,忽然就见识到了这辈子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之一——   只听“汪呜”一声,原本安安静静蹲在自己脚边的黄狗,突然就往后退去——而后便是一阵冲刺,直直朝着那扇金属门撞去。   紧跟着,伴随着“砰”的一声,又原路弹了回来。   那一声撞得太响,听得顾云舒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下一秒,却见那黄狗又原地爬起来,没事人似地晃晃脑袋,旋即压低身体,发出一阵诡异的呜鸣。   伴随着这阵呜鸣,它的身体逐渐融化,原地化为一滩浓郁的黑影。紧接着,黑影又分为两团,各自直立凝结,又变成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黄狗。   ——彼此之间一模一样。同最开始的那只相比,却都小了一圈。如果说最开始的黄狗看着像是成犬,这两只看着大约就只有五六个月的样子。   两只小狗各自在原地摇头晃脑,像是在适应新的身体。很快,又见其中一个,再次拔腿冲刺,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扇铁门冲去——   “砰”的一声,又给撞了回来。胖嘟嘟的小狗,直接滚下台阶。   这回小狗花了点工夫才爬起来。爬起来后,又开始原地呜鸣、融化、分裂……   这一次,看着六个月大的小狗,又分成了两只大约三个月大的小狗。原地适应一会儿后,又见其中一只,气势汹汹地朝着铁门冲——   哦,这次还冲不上去。腿有点短,门口的台阶只能慢慢爬上去。   爬上去了,又往前一撞。脑袋重重怼在铁门上,因为反作用力,这只狗都向后滚了两个跟头。   甚至滚下了一层台阶。   在旁默默围观的顾云舒:“……”   就在她思考着要不要再上去扶一下时,滚得七荤八素的小狗,又自己站起来了。   跟着便又是那套神奇的流程——这次分化出的则更令人一言难尽。   这次分裂出的,是两只撑死一个月的小狗崽。   这回它们倒是没花太多时间适应身体,其中一个很快便呜噫噫地往铁门爬去,爬到台阶处,奋力扒拉了几下,愣是没扒拉上去。   顾云舒默了下,迟疑伸手,将那只狗往上提了一个台阶。想了想,又将它往前送了送,干脆送到了铁门跟前。   小狗崽努力摆动着短短的四肢,摇摇晃晃地往前一窜——   这一回,它的身影,却是彻底没入了铁门之中。   “……确定了。”   遥远的城南小洋房内,兰铎隐忍地捂住鼻子,艰难开口:“那个怪谈,能直接进。   “但只有质量足够‘轻’的存在,才可以进去。”   许冥:“……”   “好的,明白了。”她小声说着,目光不断扫过被兰铎死死捂住的鼻子,“不过你这鼻子,到底是……”   “没关系。”兰铎瓮声瓮气,本来就小的声音听上去更闷了,“共感而已。”   现在这种状态下,他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感官,去共享影犬的五感。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方才影犬朝铁门猛撞的那几下,每一下都仿佛撞在了兰铎的鼻梁上——   事儿是没什么事。但疼也是真的疼。   “……行。谢谢。”许冥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算能刺探下里面的情况了……对了,你现在能看到什么吗?”   “嗯。”兰铎积极调动着远方影犬的感官,嗡嗡回答道,“一楼的布局和普通单元楼差不多。门洞进去就是一条笔直的过道,里面是一楼的两个住户,现在门都关着。102的旁边就是楼梯下面的空间,堆着很多杂物。二楼……”   他说到这儿,话语忽然一顿。   许冥探询地看过去,兰铎默了下,突然垂下了头。   “二楼……上不去。”他恍惚道,“腿太短了。爬不上楼梯。”   许冥:……   不得不说,你这刺探,还真是有够片面的。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许冥闭了闭眼,又深深吐出口气,终是下定决心。   “再向你确认两件事。”   她再次拿起手机,一边飞快将刚获得的情报分享给大力除草与安心园艺,一边问道,“你现在这状态,大概还能维持多久?”   “这个……不清楚。”兰铎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极限我没有试过。但就以前的经验来说,至少72个小时是没问题的。时间以怪谈区域里的为准。”   “那行。”许冥点了点头,将用好的手机放在一旁,“那第二个问题。”   “已经送进怪谈的那只小狗,能留给我吗?”   “当然……”兰铎下意识便要点头,点到一半,却又忽然觉出不对,“等等,留给你?”   “嗯。”许冥理所当然地点头,转身迅速收起桌上的一堆杂物。再一转头,正见陆月灵携牛头马面两个,都正扒在门框上悄悄往里看。   “别看了,都进来吧。要准备下一步行动了。”许冥飞快道,边说边抱着东西往楼上走去,“接下去的时间里,你们三个的工作就是照顾好我……还有兰铎。”   “哦……”陆月灵转头看了眼仍坐在角落的兰铎,正面对上他黑漆漆的双眼,无端觉得有些吓人,飞快移开了目光,“那你呢?”   “我?”许冥回头看她一眼,重重呼出口气,“我负责进怪谈。”   陆月灵:“哦……?”   诶?   *   ——踽梦行者。   从郭舒艺那儿得到的馈赠技能之一,效果为将灵魂分离出去,使之进入梦行者状态。此状态在现实中等同于幽灵,在怪谈区域中,则等同于死人。   这个状态的限制很多,但优势也有,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在梦行状态下不受原本躯体的限制,还能自己调节梦行状态的身体素质   如果说,一开始许冥还只是把这个当做一种备选方案,那么现在看来,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当然,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她也无法确定发动踽梦行者技能的自己就能顺利进入怪谈——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主要是现在那个城东怪谈的状态,很难不让她联想到目前的郭舒艺怪谈。   在没有得到邀请的情况下,怪谈只有足够轻的灵魂才能穿过,这种表现和郭舒艺怪谈当前的状态,可以说似了个十成十。而郭舒艺每次从怪谈中出来的形式,根据许冥的了解,其实就相当于是梦行者。   所以她才推断,如果自己也进入梦行状态,大概率也能直接进入怪谈。   保险起见,在真正发动技能前,许冥还做了另外一系列准备:包括但不限于提前安置好自己的躯体,同时安置好失去本身五感的兰铎,教陆月灵如何应付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那边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   从郭舒艺怪谈里叫出了阿焦,并重新转移回了规则书里。   这样万一需要援助,许冥也能直接把他们摇出来搭把手。   让兰铎将那只小狗留在怪谈内,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另一方面,现在小狗与兰铎感官互通,某种意义上也可实现怪谈内外的双向联系。   她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这一切,跟着便小心翼翼躺回了自己的床铺上——并将规则书,翻到馈赠技能所在的那一页上。   那一页上,正画着郭舒艺送给她的那串手链。绳子上一半是白色的奶糖,一半是黑色的火柴。   许冥按照技能说明所说的,轻轻摸了摸图画中的奶糖,跟着便感到身体蓦地一重,四周的空气倏然收紧——   她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上忽然被人裹了一层石膏似的。石膏厚重、越收越紧,紧到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挤出躯体。许冥皱眉抿唇,尽可能地对抗忍受着这层拥挤,忍到最后,却终是控制不住,蓦地叫出了声——   而随着一声冲向空中,她眼前的视角亦蓦地一转。   等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床头。   而床上,则躺着另一个自己。双眼紧闭的自己。   许冥:“……”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当前“身体”的轻盈后。   这让许冥不由想到了以前民间传说里所说的灵魂出窍。   然而她这会儿却实在没什么观摩尝试的心思,简单适应了下,便迅速挎上装着规则书的小包,转身往门外冲去。   快出房间时,又一眼瞥见门口的穿衣镜。许冥略一迟疑,考虑到里面可能有认识自己的怪物,还是停下脚步,飞快把自己的脸简单调整了下,而后便继续匆匆往外赶去。   在梦行状态下,她穿的是和本体一样的T恤运动裤,装扮上没有丝毫差别,唯有左手腕上,多了一串挂着奶糖和火柴的手链。好在这串东西没有别的人见过,也没法靠这个猜出她的身份。   出门之后,许冥凭着记忆,直接找上了前往城东方向的计程车,一路坐着车顶过去,不断换乘,能抄近路就抄近路,没过多久,还真让她摸到了单元楼门口。   顾云舒这会儿正蹲在门口的灌木丛里,百无聊赖地照顾着一地小黄狗。注意到有“东西”靠近,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在看清来人后,又明显一愣。   “嘘——”看出她眼里的诧异,许冥赶紧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别紧张,是我!”   “嗯……”顾云舒随着她的动作微一点头,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知道是你。所以才惊讶。”   许冥:“……”   怎么,我的捏脸这么没有效果吗?   “嗯……”顾云舒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辞,最终还是诚实道,“我认得衣服。而且脸的话,仔细看能认出来。”   许冥:“…………”   相比起顾云舒,小狗们的表现则要更直白些。争先恐后地跳出灌木丛就朝她奔来。许冥赶紧伸手,制止了所有小狗的靠近,转头看见一辆停在附近的汽车,又快步过去,对着后视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   她出门前只做了简单调整,只动了脸型和鼻子。认真看看,好像确实能看出自己原来面貌的影子。   略一沉吟,许冥又再次抬手,重新调整起自己的面容。她这次不再只是微调,动作堪称大刀阔斧,很快,一张浓颜美艳的脸便出现在了镜面中——   至少对一个会画画的人来说,要将脸捏的漂亮,并非难事。   “可以。”许冥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满意点头。   跟着便见她微微侧过头。   用指甲在右脸颊上用力画上了几下。   下一秒,便见原本光洁秀美的右脸上,爬满了错综的疤痕。   半脸昳丽,半脸狰狞——有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在,藏在皮下的骨相本身,反倒没那么引人注意。   这下,应当是真正的面目全非了。   许冥暗自呼出口气,后退两步,很快便又回到了六号单元楼上。对上顾云舒更加诧异的眼神,她只轻轻摆了摆手,又快速和对方解释了下自己的计划——而后,便在顾云舒担忧的目光中,小心朝着铁门走去。   铁门仍是关着的。许冥的手从里面穿过去,却轻松地像是穿过一块豆腐。   先是手、再是肩膀、最后是身体——   等许冥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站在了单元楼中。   明明此时还是白天,楼内却异常昏暗。暗红色的楼梯扶手上爬满灰尘,楼梯台阶上则戳满了红色的印章广告,看上去似乎于普通的单元楼无异。   许冥的心脏却本能地狂跳起来。她小心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铁门,试着用手探了探,发现还能伸出去,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然而她能出去,却没法将门从里面打开。和正常的单元楼不同,金属门禁的内侧并没有开锁的旋钮,而只有一个钥匙孔。   但附近并没有任何钥匙。   许冥不由蹙了蹙眉。就在此时,却听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响起,她循声转头,正见一团小小的狗崽,扭着屁股朝自己走来。   是兰铎的那只小狗。   看它的方向,应该是从楼梯下的杂物堆里爬出来的。嘴里正叼着个硬邦邦的纸团。意识到这或许是它替自己扒拉出来的线索,许冥赶紧奖励地摸了摸它的头,跟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团。   只见错综复杂的折痕之间,是数行遒劲有力的手写字:   【致所有进入此楼的外来者:   【不论是谁邀请你们进来的,请不要相信,也不要前往他们所在的房间。请直接来502室,敲三下门找楼长,他会给你离开的钥匙。   【切记,直接上来。不要惊动任何邻居、不要触发感应灯。   【不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停下。时刻告诉自己,你的[家]不在这里。   【这很重要。】 第七十四章   ……楼长?   咂摸着这两个字, 许冥不由蹙了蹙眉。   对于这个职位,她并不是很熟。她小时候是和阿姨住乡下洋房,高中开始住校, 毕业后租的公寓,基本没接触过这个职位。只知道一般是民房小区里会设, 具体职能却不太清楚。   当然, 这种地方的“楼长”,和现实估计也不太一样。   问题就在于, 这栋楼里的楼长, 扮演的是个怎样的角色?   从手中的这份提示来看, 他似乎承担着引导误入者离开的职能,属于友善的一方;但能支持这结论的,也就只有这一张纸而已。   “……不论如何, 还是先保持警惕吧。”   许冥呼出口气,默默拿定主意,视线再次扫过纸张, 很快又锁定了另外三个关键词。   “家”、“邻居”、“感应灯”。   时刻记住自己的家不在这儿——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 这条是有价值的。遗忘自己的来处,搞错自己的归处,这在怪谈区域里,可说是很常见的两大忌讳。   令许冥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两条:   不要惊动任何邻居、不要触发感应灯。   ……首先,为什么是邻居?   “邻居”这个词,意味着这楼里必然有多名“住户”, 这对许冥来说已经是很糟糕的局面, 这个措辞更让她感到古怪——已知,这个纸条是写给外来者的。既然如此, 又为何要写“邻居”?   从常规意义上来说,明明写成“住户”更准确吧?   还有就是那个感应灯……   许冥稍稍抬头,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不远处倒悬的灯泡。   感应灯,这个她知道。一般是装在楼梯之间的平台上方,平常是暗着的,只有发出的声音足够大才会激活亮起。   像此刻,那枚灯泡就装在走廊顶部的中央。正处在熄灭的状态——也正因如此,现在整层楼的光线都相当昏暗,只有许冥所在的位置稍亮一些。   因为她的身后就是出口,此刻正有少许的光线,从铁门的缝隙里透出来。   许冥远远望着那枚灯泡,有些警觉地抿了抿唇。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虽然说不清具体的区别,但她能感觉到,在自己进入怪谈区域后,这具躯体对外界的感受,显然不一样了。   不像之前在现实行走时,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仿佛用力蹬下地就能上天;现在她能感受到的实感明显更强烈,几乎和本体无异。   再联系下出门前特意看过的技能说明,许冥忍不住在心底“诶”了一声。   ——梦行状态下进入怪谈,所表现出的外在特性与死人相似。而哪怕是死人,在怪谈区域中,也是必须要遵守物理规则的。   也就是说,想要依靠飘来飘去来规避某些风险并不现实,包括纸张中所说的感应灯……   况且,也没法确定这里的感应灯就是靠声音来触发的。   许冥暗自思索着,再次瞟了眼那枚黯淡的灯泡。想了想,试探地往旁边楼梯上、蹑手蹑脚地跨了一步。   ——而几乎就在她脚落到楼梯上的瞬间,不远处的灯泡,忽然发出滋滋的声音!   许冥心动一震,赶紧将脚收了回来,然而明显已来不及——那灯泡仍在滋啦滋啦响着,鸣响的间隙,更有昏黄的光芒不断闪烁,亮起一瞬又熄灭,像是电路不稳一般。但随着闪烁的加剧,明显可以看出,那灯光正逐渐变得明亮——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楼道内迅速冷了下来。明明有灯光在闪烁,许冥却无端有种四周黑暗加重的错觉;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头皮却已本能地开始发麻。   许冥暗道一声不妙,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心念电转间,转眼便拿定主意,捞起地上的小狗,迅速且安静地躲在了一楼楼梯的扶手之后。   ——在这种时候,贸然搞出更大的动静显然并不明智。   另一方面,她之前就已经试过了。这个状态的自己,貌似还是能直接离开怪谈的。而这个位置,既有遮掩,又能观察,离门还近,起身往上又能直接到二楼,可进可退,相对让人安心些。   等了片刻,那灯闪烁几下,却终究是没彻底亮起来。最终啪地一声,还是暗了下去。   “……”缩在楼梯后面的许冥小心翼翼探头。与揣在包里的小狗一起伸长脖子往外看。   顿了会儿,察觉到周围的温度又开始回升,她方再次试探地伸出一只脚,轻手轻脚地从楼梯上起身。   鞋底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这一回,那感应灯却再没任何反应。   ……怪事。   许冥眨了眨眼,在心底暗自咕哝。   看来这个感应灯的判定确实并非依赖声音。但真正的判定依据,暂时也没法摸清。不论如何,许冥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毕竟,以她刚才的体验来看,感应灯完全亮起,只怕真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不知道它方才又为什么熄灭了?是因为自己躲远了吗?还是没再听到声音?那假如自己又再靠近呢?   许冥边飞快在心里罗列着种种猜测,边再次沿着走廊往深处走去。待走到感应灯的旁边时,整个人几乎都陷入紧绷,身体都微微侧着,早早做好一察觉不对就赶紧跑的打算。   所幸,这会儿的感应灯真如同死了般,再未亮起。   这让许冥暗自松了口气,跟着便又皱起了眉。   问题来了——接下去,她该怎么办?   直接去找邱雨菲?那就是直接上楼,去301。但找到之后,该如何带着对方逃离这里,仍是没有确切思路,后续无非两种方案,要么真的去502找“楼长”,要么带着邱雨菲继续在楼里冒险,设法逃出去。   或者,就先自己探索。有了一定经验累积后,再去找人——这也是许冥目前更倾向的方案。   毕竟现在的她没法用规则书,也没法靠白痴规避风险,白板一张。不论是救人还是带人跑,成功率都比过去更不稳定;另一方面,对方千方百计地把邱雨菲骗进来,不只是为了单纯的“杀”或“吃”而已;而从之前顾云舒的试探结果来看,这个行为,甚至可能是出自某种宁缺毋滥的精神需求。   当然,怪谈里的精神需求,大概率不会只停留在精神的层面。好消息是,要满足这样的“需求”,往往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而仪式感,往往需要时间。   现在只希望那仪式感需要的时间够久,邱雨菲能撑的时间够长。   打定主意,许冥跟着便加快脚步,轻轻走到走廊的尽头,迅速观察起周围的情形——   走廊的尽头,就是一楼的两名住户。左边101,右边102,两扇房门彼此相对,此刻皆是紧闭。   101是那种很老式的两层门结构,最外面是一层纱门,纱门往里,才是真正的房门,黄色的门板上贴着一个倒着的福字;102室则是比较常见的红褐色防盗门,门上有很大的猫眼。   两家人中间的墙壁上则装着他们两家的电表箱——这点倒是和现实一模一样。   电表箱的外形也与现实十分相似。分左右两半,两户人家的电表分别置于其中,电表的外面笼罩着一层透明塑料壳,在提供保护的同时方便读数。两个电表的斜下方,还各自有一扇小门,门上皆有锁孔,这会儿都锁得牢牢的。   如果许冥没记错的话,那小门里面,应当是控制用电的闸刀。   再一细看,两个笼在塑料壳下的电表也相当奇怪。101室的电表走都不走,102室的却在疯转,如同风扇一般。   不过许冥只简单观察了下,很快便移开目光,转而朝着楼梯下方走去——   她这回过来的目的,本就只有一个。就是楼梯下面的杂物堆。   既然小狗可以在这里找到“楼长”留下的建议,那说不定这里,还藏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话虽如此,在看清楼梯下方的情况后,许冥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理由很简单——太乱了。   真的很乱。不大的空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光是黑色的垃圾袋都垒着一大堆,还有破损的衣服、玩具、滑板、书包……角落里还塞着一大摞捆好的旧书。最深处似乎还塞着辆电瓶车。   ……她就说怎么走近之后就总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这么多杂物,还有垃圾袋,能没味儿吗。   许冥再次抿唇,深呼吸做了个心理建设,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那些垃圾袋味道很重,再靠近些,甚至能闻到血腥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许冥果断放弃了对这部分的翻找,转而锁定了放在角落的那一大摞书。   她尽可能安静地将那摞书提出,拆开,刺鼻的霉味瞬间钻入鼻腔。她隐忍地皱皱鼻子,快速在里面翻找一番,还真让她找到个东西——   只见那摞旧书的中间,混着一本硬皮的本子,扯出一看,封皮破损严重,本子中脊扭曲,显然损坏已经非常严重;翻开一看,中间更是被撕掉了大量的纸张,显得整个本子中间都空荡荡的。   许冥不由皱了皱眉,赶紧又往前翻了几页,很快,几行凌乱的小字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目前已经确定了。   【在感应灯亮起时,对应的豚就会出现。   【豚可以随意伤害豚。但不可以随意伤害人。居住在房子里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豚,但一直待在外面的,肯定是豚。   【问题是……我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人,还是豚呢?】   ——最后的问号,颜色尤其深重。显然是书写者在写完这句话后,笔尖凝滞了许久。   连带着许冥也不由陷入了思索。   ……什么意思?“豚”是什么?“人”又是什么?   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这里的“人”,和常规意义上的“人”,大概率不是一个概念。好消息是,从这份资料来看,“人”似乎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身份。   那是否意味着,如果能搞清如何成为“人”的话,在这个怪谈里的死亡风险就会相应降低……?   许冥不太确切地想着,略一思索,还是先将那本本子收了起来,转而继续在面前的旧书堆里扒拉。正在翻找,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什么,异样的感觉瞬间传入大脑,让她整个人蓦地一僵——   随即起身,迅速转头。   正对上一双无神的眼睛。   ——有人在看着她。   许冥这才发现,旁边101室里面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站在纱门的后面,静静望着自己。   眼神无光,嘴唇发紫。身上套着冬天才会穿的厚重家居服,整个人看着臃肿无比。   “……盼。”   对上目光,那女人却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只静静盯着许冥,片刻后,方从嘴里迟缓地挤出一声:“……盼。”   “回……回……”   许冥:“……”   什么?   她完全没听清女人在讲什么,也打不定主意下步该如何行动。尚在迟疑中,却见女人脸色忽然一变,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端恐惧的东西,下一秒,便见她头也不回,飞快往屋里一窜——   “砰”的一声,里面的房门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而就在许冥傻眼之际,藏在包里的小狗忽然呜呜低叫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更加响亮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就在她的旁边,102室内,某种沉重的声响,正从门后传来。 第七十五章   咚、咚、咚。   如同击鼓般的声响, 不住透过102室的门板传出。一下一下,越来越近、越来越重,重得像是敲在许冥的心脏上。   而很快, 在许冥愕然的目光中,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装在102门上的, 大大的猫眼, 突然动了起来。   一点点地突出,往外面鼓起, 直到鼓成一颗宛如真正眼珠般的形状。光是这样还没完, 那眼珠很快又转动起来, 像是正向四周寻找着什么,转动间还不时发出些许黏腻的声响,直至最后, 终于锁定了许冥这边的方向——   下一瞬,便见那眼珠兀地往前一探,竟是直接从门板上脱落而下, 直直朝着许冥这边冲了过来!   靠近的同时, 那眼珠还在不断膨胀着,身后拖着长长的粉色息肉,等冲到许冥跟前时,几乎已有脸盆大小——   吓得许冥心头一震,怔怔站在原地,本能地闭了下眼睛。   然而短暂的停顿后,那眼珠的动作却停住了。   它死死盯着许冥所在的方向, 片刻后, 不解地推开些许,又试着往她左右看去——   可它的视野里, 什么都没有。   明明之前感受到的陌生气息就来自这边。然而现在却什么都没瞧见,不论怎么看,杂物堆这边都是空荡荡的,只有那些不知堆放了多久废物垃圾。   又是片刻的停顿,那大眼珠子又不死心地绕过杂物堆,往楼梯那边看了又看。偌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浑不知就在它的不远处,许冥正悄悄地打量着它。   ——并在确认它确实看不见自己后,重重吐出口气。   幸好。   这法子有用。   许冥庆幸地想到。视线下意识地扫向自己腕上的手串。   只见那串纯由奶糖和火柴组成的手串上,其中一根火柴,正在微微地闪着光。   *   梦境模拟。   在梦行状态下,唯一可以主动使用的技能,可以通过触碰手串上的火柴来直接触发。具体效果为复制当前所在房间或交通空间内的所有元素,并模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场景。   场景内的时间停滞,有自己的判定规则,不受现实变化影响。   而许冥此刻所在的,正是她方才紧急模拟出的,另一个“一楼楼道”之中。   模拟场景与现实场景是相互独立的。这也是许冥刚才率先想到使用这个技能的原因——楼道这种地方太过狭窄,门里的东西正要冲出来,她连逃都不好逃。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发动梦境模拟,让自己暂时躲进另一个空间里,不仅能稍作喘息,四舍五入,等于还白嫖了一次观察的机会。   ……对,观察。   望着旁边不断转来转去的硕大眼珠,许冥眸光微转,尽管胸口仍在紧张地怦怦直跳,眼神却已冷静下来,小心挪动起步子,开始试着观察起旁边的怪物,以及周围的情况来。   靠梦境力量模拟出的场景,基本相当于是与现实重叠的。只是整体存在些许的高低差。这对许冥来说是好事,有助于她分辨现实的存在与模拟出的物品。   但这也直接导致她现在视物非常难受,看什么都像重影,行动时也有些微的不适应。   打个比方,她现在往102的方向看过去,实际可以看到两扇几乎重叠的门。   其中位置偏上的,是模拟出的房门,此刻仍处在关闭的状态;下方则属于现实的102室,此刻门虽关着,原本猫眼的位置却无端成了个洞。粉色的条状息肉正从洞里源源不断地长出,息肉的尽头,正连接着那个巨大的眼珠。   再比如,她现在站着的,其实是模拟出的水泥地。而模拟出的地板会比真正的地板高那么几厘米,且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状态。这给许冥的感觉更加微妙,就像是在玻璃栈桥上行走一样。即使知道自己并不会掉下去,行动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绷。   好在许冥很快就适应了过来,行动也变得利索起来——她谨慎地挪动着脚步,视线四下转动着。在看到下方安静缩在杂物堆里的小狗时,登时松了口气。   ——模拟场景一次只允许一个存在进入。许冥方才自己自然而然就进来了,挎包和规则书也全都带在身上,唯有装在包里的小狗,不知为何被隔绝在了外面,没能一起进来。   许冥原本还挺担忧,现在看到它这稳如泰山的苟样,这才稍稍安心下来,再看向那怪物时,眉眼中则不由带上了几分思索。   她现在可算知道,之前那种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以为是脚步声,现在才发现不是。   ——就在许冥视线的尽头,那颗眼珠的后面,除了与之相连的息肉外,还有一颗小小的、正在鼓动的心脏。   那种“砰砰砰”的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所以自己眼前的这个到底是什么?是异化根吗,还是被域主塑造出的怪物?它是102室的住户?还是102住户的“宠物”?   还有就是,之前看到的“人”和“豚”……它又算是其中的哪一类?它突然出来攻击自己,是因为自己此刻没在屋里,因此被判定为“豚”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现下的处境似乎还挺糟糕,感觉路过的鬼都能踹两脚……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更确切的结论。另一方面,眼前的怪物身上,似乎也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点。   因此许冥很快就收回目光,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楼梯下的杂物堆上。   梦境模拟,理论上来说,能模拟出选定区域的所有细节,没记错的话,甚至连规则,以及违反规则后导致的变化都能模拟出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存在时限,一次模拟只能持续15分钟,且同一个场景只能“免费”模拟一次,第二次模拟就需要支付代价。   同时,许冥这回模拟出的场景也十分狭窄,就是一楼的楼道而已。更多的场景也模拟不出来。换言之,这会儿跑也跑不了,不如用来继续翻翻垃圾,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怀着这样的想法,许冥果断无视了旁边还在到处找人的大眼珠子,自顾自地再度在楼梯下翻找起来。没想这回运气不错,还真让她又找到了一些东西——   在一个破损严重的卡通书包里,她找到了个铅笔盒。笔盒里面粘着一张大头贴,照片里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应是一对母女。   而其中那个女人,如果没有认错,应当就是不久前出现在纱门后面的那个。   之前翻找过的那摞书里也有新收获。许冥从一本书里找到了张露出边沿的宣纸,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大大的“家”字;宝盖头下方的“豕”字上,则被圈了个大大的红圈。   说起来……豕、豚,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一个意思。   以前读书时,也确实是听语文老师说过。“家”字下面的豕,就是指猪的意思。   猪的话,应该算是家畜?那本本子里提到的“豚”,莫非也是这个意思?   暂时无法确定,但这或许是个思路。   此外,许冥还找到了一个折叠工具箱。注意到这个箱子的理由也很简单——   它明明也是搁在杂物堆里的,可上面的积灰和破损却远不像其他物品一样那么严重。工具箱的表面,甚至还写明了门牌号:401。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好些五金工具。工具的最下面,还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将纸展开,则是一幅用水笔画成的简笔画。纸张顶上写着三行小字:   【如果你发现自己又看不懂上面的东西了,就去找黑皮的笔记本。它就藏在杂书堆里。】   【切记,不要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这栋楼里,没谁值得相信。】   【一定要赶在遗忘所有前完成计划,这很重要。】   许冥:“……?”   又是没头没尾的文字,出于效率考虑,许冥果断放弃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转而研究起下方的简笔画。   相比起意味不明的文字来说,那简笔画的价值就很明显——它画的,明摆着就是这栋楼的截面图,从一楼一直画到五楼,虽然画风粗糙简单,但依然能够清晰辨认。   最下面的,是一楼,101和102室。两个房间分别用两个框框代替,101的框框里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两人手牵手;102室里,却只有一团用黑笔胡乱涂出的色块,细细的线条,以极其凌乱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再往上,201室,对应的框框里打着一个问号;旁边的202室里,也是一团凌乱的黑色线条。   接下去是三楼。301室,里面只有一个单独的小女孩,302室里,却又是一团黑色。   再再往上,从401到501,三个房间,则全部都是问号。   最特别的只有502室。代表着502室的框框里,最前面写着“楼长”两个字,后面却跟了个问号——而更让许冥在意的是,这个标记外面还有一个圈,旁边画上了个大大的“叉”。   叉的旁边,则又是一大团涂抹的黑色。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黑色的线条,代表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就是指“豚”,又或者,纯粹就是高危的另一种表达。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楼长相关的502室被画上黑线,这事就很值得在意了——尤其“楼长”这词本身,还被打了个叉。   此外,这整张图上,还有两点,令许冥非常在意。   一个是301室。也就是这次诱拐邱雨菲的那家。图纸里,这家只有一个小女孩,再没别的存在。   那那个总是联系她的大哥呢?还有代替她进入这个怪谈的坡海棠呢?   是他们作为“陪衬”,不值得被画出来;还是在这张图画完的时候,那个“家”里,确确实实只有小女孩一个人?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若是后者,这张图的可靠性可能就得打个折扣了。她“大哥”的古怪追溯起来至少得有近一年,按照这个思路,这张图的落成时间起码在一年前。   而一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化了。   还有,401,这不就是工具箱上的门牌号?也就是说,留下这幅画的人,很可能就住401……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在401的房间里面,留一个问号?   最后,也是最让许冥搞不懂的一点——   就是这个裤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冥盯着手里的图,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   只见图上,几乎每层楼梯上,都画着一条裤子。   歪歪扭扭的,但确实是裤子。   ……所以这又是在暗示什么?楼梯上有裤子怪?上楼梯时小心裤子?还是纯粹就是一种“此处可通行”的另类表达?   许冥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这个时候,旁边那一直执着于找到的大眼珠子终于有了新的动静——它像是终于放弃了寻找,原地转了两下,终是又没精打采地爬了回去。   连在眼珠后面的息肉寸寸回缩,连带着眼珠子本身也不断后退,最终又回到了防盗门上,如放了气的气球般迅速瘪了下去,终是又缩成了一个扁平的猫眼。   许冥见状,赶紧在模拟场景里移动起来,很快就转到了楼梯旁边。这个位置是102室视线的死角,哪怕她等等离开模拟场景,对方也不会立刻察觉到她。   为自己选定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这让许冥心里更安定了几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趁着还有一会儿才到时限,又赶紧从包里掏出了之前回收的那个黑皮本子。   ——既然已经确定,这东西和那张画纸是出自一人之手,那里面的内容,无论如何,都是该抓紧时间,好好看看的了。   *   另一边。   101室内。   头发蓬乱的女人趴在门后的猫眼上,正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胸口兀自剧烈起伏;直到看到对门的大眼珠子缓缓缩回,整个人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缓缓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房门,明明眼中犹带着恐惧,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莫名透出些呆滞;而就在她终于缓过神,彻底松了口气时,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伸来,轻轻按上她的肩膀——   “啊!”   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声。   骇然回头,却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睛。   “婶婶,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呀。”有着精致美容的女孩笑吟吟地对她说着,不等女人反应过来,便将她扶到餐桌旁坐下。   “现在是吃饭时间,婶婶你忘了吗?快点吃饭,别饿着了。”   女生说着,熟练地打开电饭煲,又拿了碗,开始对着碗里舀东西。跟着又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送到桌上,仿佛很烫的样子,放下后,又端了好几个盘子,一一摆上桌。   然而仔细一看,无论是碗里也好,还是盘子也好,全是空荡荡的。   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坐在餐桌旁的女人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只迟缓地摇着头。   “不想吃饭。”她低声道,“盼盼还没回家呢。我吃不下。”   女孩对此却像见怪不怪,一边自顾自地用筷子扒拉空气,一边好不走心地宽慰:“诶呀婶婶,你就别担心了。盼盼那么聪明的孩子,难道还会不认识回家的路吗?   “她现在不回来,肯定是有事耽搁。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因为牵挂她又饿出病来,那盼盼肯定更难过……”   女孩说着,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开门声,动作不由一顿。再开口时,面上又带上了几分严肃:   “还有婶婶,你刚才是不是开门了?”   “嗯……嗯。”女人缓缓点头,又轻轻垂下脑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我没开纱门,只是开了里面的……”   “那也不行的。”女孩立刻正色,“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只要开门出去,就一定会惊动对面的怪物的。再说,外面又没什么人,你一开门,对面的肯定就盯着你……”   “有人。”那女人却抬头道,“外面有人。”   “……”女生假装扒饭的动作一顿。   “什么人?外面来的人吗?”她不由提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动了,又火速压低的声线,又做出那副温柔的语气,“我的意思,婶婶你到底看到了谁啊?”   “不认识的。”女人呆呆答道,用手比划,“女孩子,大概这么高。长得很……”   她本来想说很好看,想起许冥爬满伤痕的狰狞右脸,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顿了片刻,才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长得,一半好看。”   “一般好看?”女孩微微蹙眉,咂摸了一下这句话。   ……会是她吗?但那家伙也不算是一般好看吧?至少在它挑剔的眼光看来,还是很可以的……   不,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存在拉高了这个死人的审美阈值,毕竟自己现在的这张脸,可是在那家伙的基础上又几次优化,她自己对着镜子看时都忍不住陶醉的那种……   “哦,对。”恰在此时,女人又想起一事,突然抬手敲了敲桌子,“不止有人。还有小狗。”   她缓慢地转头,正对上旁边女孩诧异的眼神。张了张嘴,她认真强调:“她还有小狗。”   小狗好。盼盼也喜欢小狗。所以她当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女孩听完,却是彻底愣住了。   有些好看的女生,还带着只狗。   在这种地方,正经人谁会带狗?   错不了了——一定是她!   女孩一下激动起来,几乎是瞬间就从桌边弹起,问明了女人看到对方的位置后,起身就要往外冲,想想又折返回来,从衣架上随手拿了个包,开始快手快脚地往里面装东西,边装还边装模作样地叮嘱“婶婶”乖乖待在家,好好吃饭,不要乱跑,安心等盼盼回来。   女人愣愣地点头,又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那你要去哪儿啊?”   “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回来。”女孩随口敷衍着,转眼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却又再次冲回来。   “婶婶,我借一下你房间里的穿衣镜,马上就好!”   她一边往屋里钻一边说道。   女人歪了歪头,眼神越发不解。   另一边,在穿衣镜前站定的女孩,则是对着镜中倒影,深深吸了口气。   “她没见过我这个样子,见到会认不出来的。”她边说着,边左右打量自己,“还是得选个她认识的造型才行,最好搞得惨一点,要让她心生愧疚……哦对,还有这个。得露出来。”   她说着,赶紧将一直藏在衣服里的某个东西拉了出来,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仔细一看,却是个挂式的工牌。   工牌上面,是清晰的三个字。   坡海棠。 第七十六章 (捉虫)   【说来不可思议, 截止今天,这竟已是我入住这栋天堂之楼的第七天。   【七,这个数字在我们的文化里, 向来是个很有意义的数字,对于我这个死人而言尤其如此。毕竟今天, 差不多就可算是我的头七。   【邻居们都不太理解我雀跃的点。而我, 也早已认清这个地方名为天堂实为无聊的事实,也懒得和他们解释争辩。反正对一群木头, 你无论是[嗯嗯嗯]还是[啊啊啊], 他们都是不在乎的, 反过来,你要真和他们讲什么高深道理,他们也只会对你[嗯嗯嗯][啊啊啊],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唯有住在楼下的小说家,我是很乐意与她说几句的。她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也颇有才华, 在这种如花的年纪逝去, 总叫人感到惋惜。可她本人对此倒是颇乐观,总说这种岁数死了,或许也不全是坏事。她生前痴迷故事,偏偏家里要让她学医,为此闹得老大不开心,学医学得满腹怨气,又学不进;因为精力有限, 于写作一途上, 也未能有什么精进,到头来两边都是满手空, 光阴蹉跎,何其懊悔。   【没想上天终是对她有一丝厚待的,死后意识犹在,还住进了这里,得以保全神智,之后还有大把光阴可供挥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钻研什么,便钻研什么,何等逍遥自在!   【对于那小说家的想法,我其实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实际也有和她差不多的庆幸。本以为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谁想又能补上一段。这又则能不算是一种恩赐呢?   【好了,扯远了。继续说回今天的事吧。今日小说家又上来看我,和我说她新的小说思路——她总是管那叫[梗],我其实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叶片舒展,其根在梗,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和她说起今日是我头七的事,那小妮子倒是来了兴致,非说值得庆祝一番。又遗憾没有像样的礼物可以送我。我说头七送礼,未免奇怪了些吧,她却说这是应当备的。我原当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她竟跑去找了楼长,求了个出去的机会,又问楼长要了钱,真给我买了个礼物回来。   【便是这本笔记本了。她说看我喜欢写字,便送我一本。盛情难却,我终究收下,至于如何使用,却有些犯难。几番思索后,最终决定是当做随笔使用了。   【如此,这便是我入住天堂之楼后的第一篇随记。之后如遇什么有趣琐事,不妨都记上两笔,待日后空闲,找上楼里几个交好的邻居,温一壶茶,找个阳台,细细翻阅。想来也是一桩趣事。   ……   【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这本本子,索性便又记上两笔。说起来,这已是我入住这栋天堂之楼的第十天,已被允许在外行走,对诸位邻居,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不过聊得来的,依旧只有楼下的小说家。其余者,只能说,古怪者甚藩。   【五楼我尚未去过,只知道楼长住在那一层,只可惜一直无缘拜见;楼下三楼则一直空着。302室、301室,都处于闲置状态。   【我对面的402室是个年轻小伙,人长得十分俊秀,只是不太开朗,说话时总是畏畏缩缩,叫人恨不得在他肩上拍一下,替他把腰板直了说话!   【常与我往来的小说家则住在二楼。具体是哪一室,我并不清楚,小姑娘故作神秘,也不和我说。反正目前看来,二楼也只住了她一户。   【一楼是目前唯一两户都住着人的。102室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年纪估计比我还大。喜欢搬一把躺椅,坐在自己的门厅里,打开门朝外坐着。有时也会干脆坐到楼道里。   【他冷冰冰的,不太爱理人,但只要从他旁边经过,他必然会死死盯着你看,目光如有实质般,一直钉在你身上,叫人十分不舒服。   【101室则是一对母女,女孩儿叫盼盼,大约初中的年纪,十分机灵可爱。母亲则稍显迟钝,说话做事都有些迟缓,但十分热情,待人也温柔。还请我吃过她自己包的粽子。   【说来也有意思,一个死人,请另一个死人吃了粽子。哈,真不知屈原先生泉下有知,又会是何种感想——不过转念一想,又或许先生,此时并不在黄泉之下呢。   【说不定他也和我们一样,死后也住进了自己的[天堂之楼],不过对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或许称之为[桃源乡],更为贴切吧!】   ……   【今日去楼下吃粽子回来,惊讶地发现,301室,居然有人搬进来了。   【搬进里面的,是个小女孩。看着比盼盼还要小,背着小书包,十分可怜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她和盼盼一样,都是有家人陪伴的。因为我上楼时,301室的门正开着。我分明看见里面除她以外,还有一个体型瘦削、衣着干练的中年女人。可等我再下到一楼去给盼盼送书时,却见那女人正开门往外走,只留下一个匆匆背影。   【之后几天里,我有留心观察,最终确认了。301室现在是那女孩独居,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可真是叫人在意。入住这栋楼的,应当都是死人,可既然是死人,又为什么要离开呢?莫非那女子还有什么尘世恩怨未了,因此不能同我们一般,安心待在这休养的地方,又或是她如小说家所言,[没有入住的资格]?   【我在一次闲聊时,将这怪事,以及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当做笑话般说给了小说家和园丁听——对了,园丁就是住在我对面的那个小伙子。绳锯木断,在我的坚持下,他也终成了我们天堂之楼文化沙龙的一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小说家不亏是编故事的。对于这事,她提出了更有意思的猜测。她说,说不准那女性是301女孩的亲人,且尚在人世。只是过来送她入住的,也就是所谓的[送她一程]。   【这种说法,听上去倒有些浪漫,也有些伤感。也叫我想起我过去的亲人了。唉,阴阳相隔,终是一件憾事。只愿我的亲人们一切都好,死后也能像我一样,得以入住天堂!】   ……   【……今日的随记,我迟疑许久,始终不知该如何提笔。   【此时距离301室那女孩入住,已经过去大半月有余。不知是否是我多疑,总感觉楼里的状况,似乎已不同以往。   【具体是哪里改变,却又说不上来。只觉以往总是清新自在的空气里,这几天却像是掺进了化学物质般令人难受。402室的小园丁又不太出门了,最多就是站在门口与我聊天,却怎么都不肯跨出家门;小说家也总显得不太对劲,每次见她,总在吃东西,楼下盼盼也和我说,小说家前两日又去了她家里,从她妈妈那儿要走了一大堆粽子和包子。   【天晓得,她上周才拎了整整一袋子的粽子回来!我亲眼看见的!   【我们这种亡去者……真的需要吃那么多东西吗?   【她对面新来的邻居也叫我担心。那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比园丁更俊朗,说话做事也更落落大方。但我总不太喜欢他,觉得他言行举止间,都透着股油滑算计的味儿。   【这么说吧,如果是我的女儿,我是绝不会让她和这种人来往的!】   ……   【小说家还是和那人来往了!   【她最近都不来找我说话,反倒和那油滑的202走得很近。唉,她要是我的女儿,哪怕拼着被怨恨,我都要骂醒她的,可在这里,我们终究只是邻居。我能多说些什么呢?   【园丁依旧不太出门,住在301的小孩倒是时常上来找我。只是她来找我的话,盼盼便不会再来了。我偷偷问盼盼为什么,她却说,这个小孩让她觉得害怕。   【真是小孩子话。大家都是死人,她若能吓唬你,那你自然也能吓唬她,这又什么好怕的呢?只可惜,我原本还以为能给盼盼再找一名玩伴的,这事只得作罢了!】   ……   【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园丁已经彻底闭门不出了。盼盼也不太上来了。她说现在不敢乱走,每次出门都会看见对面的老头坐在门框里冷冰冰地盯她,那眼神令她头皮发麻。   【她还说,她曾亲眼看到那老头瞪着瞪着,眼珠子滚落下来。这场景可真是骇人!我希望这只是她的想象!   【她妈妈的状况也不太好。似乎比以前更迟钝了。真本该是叫人担心的事,可或许是我卑劣。在我看到她略显空洞的眼神时,我竟只觉得害怕。   【小说家依旧和她对面的年轻人打得火热。301的小孩成了我唯一能交流的人。她连字都不太认识,所以我时常会带她念书。这孩子也不知以前受的什么教育,她居然连[家]这个字都不认识。   【我给她解释了很久,她才终于理解,[家]就是一个紧密的整体。她又问我家下面的豕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是猪。孩子烂漫,她竟以为,那[猪]就是宠物的意思!   【[这么理解才对呀,一个家里,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就应该还有宠物嘛!]她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也不反驳她,只得点了点头,不想下一秒,她忽然看向了我。   【[胡伯伯。妈妈和姐姐,我其实该有的。可我好像没有爸爸和哥哥,也没有妹妹……   【[你来当我的爸爸好吗?]   【……我、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在对上她无辜眼神的那一刻,我不知为何,竟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害怕。】   ……   【园丁不见了。   【我是今早发现这点的。我出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竟然开着,但里面居然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按照园丁的性格,他不可能是自己出去的。我坚定地认为这是一种失踪。可我不知道该找谁去商量——301的小孩?从那天起我就一直避着她。小说家?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盼盼?她还是个孩子,光是照顾她的妈妈就已经让她应接不暇。   【似乎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楼长。但我只知道他住五楼。我试着上去把501和502都敲了敲,根本没人理我。   【这栋楼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   【楼里又有新住户了。还是两个。   【入住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住到了五楼。另一个则是差不多岁数的女子,住进了302。   【他们似乎和我们这种亡灵不一样。他们和楼主应当是之前就认识的。而且那个男的,进来后就得了个楼长助理的职位,时常在楼道间巡视;女的则戴着一大堆行李,进来后不由分说,就把301室的门给封了。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小说家告诉我,她曾围观过那位女士和301的争执,争执的过程中,那位女士直接从301室的床底下,搜出来了一颗头。   【是园丁的头。   【那小女孩还一直想把头抢回去,说这是她的[哥哥]。   【……如此看来,那位女士或许是被专门请来对付那小女孩的也说不定。   【危险的邻居被人盯住,楼道内也有人巡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让人安心了许多。   【只是,我曾无意间听到他们吵架。他们似乎对楼长的某些作为十分不认同。说什么[人为收纳死人就是天方夜谭]、[等他们成长到能修改规则,你又该怎么办]……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哦对,小说家又和我重归于好了。她似乎终于认清,油嘴滑舌的男人,不论死活都不能要的真理,这真是最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他也像盼盼母女那般,闭门不出了吗?】   ……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终于确信,楼内的情况正在好转!   【感谢新搬来的302和楼长助理,空气隐隐有了恢复以往清新的趋势。301的女孩被封印,这让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松弛,小说家的回归更让我的生活恢复了些许往日的趣味。   【比较遗憾的是,因为之前小女孩的过激行为,楼内采取了更严格的管理措施。所有人都不再被允许离开单元楼,即使是楼内串门,也需要通过楼长助理的同意。感应灯的机制似乎也被修改,不会轻易亮起,然而一旦亮起,楼长助理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一楼的老头也闭门不出了。门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很大的猫眼。   【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变化。就是这栋本该只属于死人的亡灵楼内,有时竟也会有活人出现了。   【他们往往是进来找某个人的,也不知是怎么打开门禁的。楼长出台了新规,严正要求我们如果遇到这种进入的活人,不要搭话、不要接触,躲在自己房间里就好。她说这些人她会负责送出去的。   【我后来才听小说家说,那些人很可能都是被301的小女孩骗进来的。她说,那个小女孩其实和我们不一样,她并非持有[根],她本身就是[根]。   【……所以[根]又是什么?和[梗]差不多吗?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对谁说,只能先记在这里了。   【就是……我曾从猫眼中看到,有陌生人上楼去找楼长。那人手上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黄金镯子,所以我印象很深。   【可第二天,那个黄金镯子却出现在了小说家的手腕上。   【不仅如此,我总觉得,现在的小说家,给我感觉和之前也不太一样……她有时好像很饿,饿到会不停喝水,有时又莫名很饱,给她什么都不吃。   【她看我的眼神也令我有些……作为朋友,如此说话真是失礼,但她的目光令我毛骨悚然。甚至想到了当初的301小女孩。   【希望只是我多想!】   “……”   缩在模拟场景里,许冥正认真翻阅着手里的日记。在看到这一行时,原本就拧起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些。   她阅读速度很快。这么多页看完,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而已。而就日记的内容看来,这上面记述的,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久到这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天堂”,久到102里住的还是个老人,而非怪物。   就是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和豚”说法又是怎么来的……许冥默默想着,又将本子往后翻了一页,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脸色登时微微一变。   恰在此时,却又听不远处的101室,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跟着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纱门的边沿是金属的,摩擦时会有刺耳的声响,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越发叫人听得清晰。   许冥当即条件反射地合起本子,警觉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在看清从门里出来的人影后,面色倏然又是一变。   人……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个,称为“人”。   从她的视角看去,或许称其为“穿着衣服的烂泥”,会更加合适。   褐色的、尚在流淌的烂泥。真要说的话,可能更接近某种蜡制物。这种蜡制物组成了那个“人影”的全身,整体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软塌塌的状态,目之所及的所有皮肤,脸也好、手臂也好,全都在淅淅沥沥、一层一层地往下淌着半流动的固体。   就连五官也是。一层一层,流淌着下垂。   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这又是什么?原本住在101的盼盼吗?还是某个,在之后又住进楼内的怪物……它为什么在这时候出来?它也察觉到自己了吗?   许冥念头飞转,眼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正躲在模拟场景中的自己,却还是本能地往后缩了下。   于是那怪物就这样从她身边擦过去了。路过的瞬间,许冥才听见,它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好像是,“小孩”、“小孩”……   “……”居然还是个要吃小孩的。   许冥不由把身体又往里面缩了些。   恰在此时,她又似注意到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怪物已经从她身边绕过,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终是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抬起不成形状的脚,轻轻踩上面前的台阶,一路沿着楼梯上行。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许冥的视野中。   余下许冥一个,僵硬站在原地,心脏兀自因为刚才的发现而剧烈跳动。   同一时间,梦境模拟的时间终于结束,许冥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兀地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一直苟在角落的小狗见状,赶紧迈着短短的四肢朝她冲了过来,精准地撞在许冥的脚背上,转眼又被许冥拎着后颈皮提起。   “……我去。”许冥指尖都有些冰凉。直到碰触到小狗温热软乎的身躯,整个人才稍稍缓和一些。   她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所见的场景,却不由又是一阵揪心。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她确实看见了。   方才那个怪物的胸口,还戴着一块工牌。属于怪谈拆迁办的工牌。   工牌的上面,还写着一个名字。   正是“坡海棠”。   “……对不起。”   许冥再次闭眼,即使再不愿意,却到底不得不面对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终究还是来得晚了。   来得实在太晚了。   晚到那个善良到愿意替她多跑一趟,却意外被卷入怪谈,还彻底被他们遗忘的坡海棠——   已经彻底不在了。   甚至连工牌都成了怪物丑陋身躯的装饰……而且从之前工牌的状态来看,她说不定就是在自己赶来的这段时间才遇害……   等等。   工牌的状态?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神情蓦地一顿,跟着又低头打开包,飞快地摸出规则书,三两下翻到了坡海棠的工牌所在页——   工牌记录还在。说明工牌依然还在生效中。   既然还在生效,就说明人还没死。   既然人还没死,工牌又出现了怪物的脖子上,那就说明……   “……不是吧?”   许冥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上方的楼梯,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瓦解、崩塌。 第七十七章   【……我已不敢再和小说家说话了。   【她现在已变得很怪, 她自己却似乎全然不觉。说话时,总会无意地舔嘴唇、咬手指,我本想视若不见, 可昨天,她居然生生把自己的手指啃下来!一根食指上, 除了一点点肉, 就剩沾着血丝的骨头,我看得真真的!   【我私下将这事告知了楼长助理。原是想告诉楼长, 可我实在找不着她, 只能请楼长助理代为处理了。希望一切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   【小说家所在的房间, 也被封住了。   【不仅如此,整栋楼内还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改革。我这才知道,住在102的老头也早已……早已变了。他已待在自己房内, 许久没有出来。他们硬闯进他屋时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融在了门板上,一只眼睛死死贴着猫眼的位置, 眼珠子都突进了猫眼里去!   【至于那住在二楼的油面男人, 我到底是没有再见过他。但据说,他们检查小说家的房子时,在里面找到了不少属于他的东西,有破碎的衣物,可能还有其他破碎的东西。   【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又去找楼长助理,求他让我离开, 这可怕的地方, 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宁愿去到外面,魂飞魄散也好、去当孤魂野鬼也罢, 都好过继续留在这,日日夜夜受这提心吊胆的折磨!   【可我没法走。楼长助理说他没办法让我走,我又找不见楼长。只能继续在这儿住下来。他安抚我,说他会想办法,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能让小说家变回那无害无辜的样子,能让园丁回来吗!他哄我罢了!】   ……   【楼长出台了新的规则,名为[住户守则]。现摘录如下:   【1. 楼道内不喧哗、不跑动。保持安静、保持文明。   【2. 如非必要,请所有住户待在自己房内,不要随意走动。   【3. 如非必要,请不要拜访房门紧闭的邻居。   【4. 稳定的照明能帮助住户保持情绪稳定,所以为了您与他人的安全,请不要随意触碰楼内的电表箱。   【5. 请不要尝试触发感应灯。它只会在该亮的时候亮起,请相信感应灯。   【6. 如发现你的邻居能够触发感应灯,请立即远离,回到房间内。如感应灯熄灭后,你依然能在楼道内看见你的邻居,请立即报告给302田女士或楼长助理。   【7. 请时刻留意自身变化。如发现自身出现外表或认知上的强烈变化,请立即报告给302女士或楼长助理。   【8. 如发现楼道内出现陌生人,请不要搭理,安静待在自己房间内。哪怕他们主动上门询问或求助。请记住,不用插手,楼长会负责送他们离开。   【另:为进一步加强楼内安全,现于二楼、三楼、四楼的楼梯上,分别增设安全门。安全门的使用详见相关规则。请各位住户严格配合!】   ……   【关于安全门的规则,是贴在楼道里面的,很长,便不抄了。因为有些地方没看明白,还请了楼长助理稍作解释;那所谓[安全门],也已亲眼见过了:   【那说是安全门,实际就是一道和楼下门禁差不多的铁门。任谁都可以直接穿过那铁门从楼上下来,但上去时,却并非谁都能上去。目前就我知道的,似乎只有进来的活人才能顺利从门里穿过上楼;还有那些尚且[正常]的邻居,也可以凭着[密码]开门上楼。可我打听了下那所谓[密码]的获取方式,未免太劳神了些!   【但允许活人直接通过,我认为这是极好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再遇到小说家那样的状况(我现在写到这三字就心痛!),至少还有自保的方式。   【小说家……唉!小说家!她还清醒时曾对我说过,生前最大的恐惧便是一事无成,养不活自己,连饭都没得吃。现在想想,比起现在,那又算的什么呢!何其令人唏嘘!】   ……   【因为懒得找安全门的密码,也因为害怕,这几日我只在四楼的楼道与楼梯上活动,十分寂寞。   【偶尔看见楼道内的通知,却发现关于安全门的规则,不知何时又改了。   【……只有[人]可以通过安全门上楼,[豚]不可以。被邀请来的客人,一律视为[人]……奇怪,这又是什么新名词?而且那字也很古怪,不是打印的,却是用蜡笔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真叫人看着不适!】   ……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想着那人和豚的事。豚是猪,是家畜。楼里又怎么会有家畜呢?或者说,谁被当成了家畜?   【实在忍不住,我花了很大工夫,在手机上找到密码,开门上了楼,去找楼长助理。他却瞪大眼睛看我,说楼道内的规则根本没被改过,也从未有过什么人和豚;他还叫我回去,关紧房门,这段时间都别出来了!   【他什么意思?白纸黑字的贴在那里,难道竟是我骗他吗!还要我回去关禁闭,仿佛我做了错事,又或是也犯了什么不正常一样,真是荒谬!   【我很正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我很正常!】   ……   【转日301的小孩上来看我,我向她抱怨此事。她也觉得荒谬。我就说,我脑子向来很清楚的!   【唉,犹记得我生前,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等察觉时,已是病入骨髓,连人都认不得了。   【我陪伴我母亲走过了最空白茫然的那几年,之后回忆,总觉心酸,更怕自己未来也变成那样。因此步入暮年后,事事小心,认真保养。唯恐哪一日,我的大脑也如同被虫蛀过的苹果般,被渐渐掏空。现在人已成了野鬼,却不用再担心此事,也不知值不值得庆幸。   【……说来也怪。总觉得好像有好一阵没见过那301的小孩了。她先前是上哪儿去了来着?】   ……   【不可再相信。   【感应灯疯了。】   ……   【……目前已经确定了。感应灯亮起时,对应的豚就会出现……豚可以随意伤害豚……一直待在外面的,肯定是豚……】   【问题是……我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人,还是豚呢?】   ……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说不清,但肯定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对了!   【感应灯是可以相信的,我印象里是如此。可为何我翻之前的随记,又看到[感应灯疯了]的字样?感应灯的豚,又是什么?   【301的小女孩,她不该是被关在屋里的吗?她几时又来找过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这栋楼,是301,还是……我的记忆?】   ……   【我去找楼长助理求助。他见到我却勃然大怒,拿着东西要砍我。我狼狈逃开,死活想不起几时得罪了他,跌跌撞撞跑回屋里,却想了好久钥匙放在哪里。我回到屋,打开冰箱,里面竟然全是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陷害我?我早该知道的,那些已经恶变的人,他们绝不会安分地待在他们应在的地方,他们已经成了野兽!成了豚!他们要把其他人也陷害成豚!   【我的脑子……我的脑子也必然出了什么问题了。我想找那个手机,解出密码再去楼上解释,可我连手机也找不到了!肯定是他们有人偷走了!他们要孤立我!   【……可我该向谁去解释?楼上的人,难道便是值得信任的吗?】   ……   【我依旧没有找到手机。不只是手机,我似乎还有许多东西都找不着了。有时去翻之前的随记,里面好多东西都没印象,许多内容都看不懂。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叫我惶恐。301的小女孩安慰我,说可能只是我忘性大,可我向来仔细保养,怎么会忘性大?   【我觉得,定是有人对我动了手脚,有人偷走了我的记忆,偷走我的脑髓!可我不知道是谁,我觉得二楼的人最有可能,毕竟那里的人吃过人(可我现在已不记得她具体住哪间了),可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谁都值得怀疑。   【我决定明天先去二楼看看。301的小女孩说,她可以做那个邀请我的人,这样我回来时,无需密码也可以开门了,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   ……   【我去了二楼。用电表箱强行闯进了门。我什么都没找到,反而丢了半个脑壳。   【我感到我忘记的东西更多了,一些更久远的记忆,反倒时时想起。这样下去不成。我得抓紧时间继续找才行。   【我的脑髓,肯定是被这楼里的谁偷走了。这阴险、恶毒的楼!我不能让它得逞,我必须得把我的东西找回来才行!】   ……   【我尽可能地收集了所有的信息,可我不敢把它们放在家里。我怕它们还要来偷。就我现在的脑子,它们要是再偷走了,我还能记得什么呢?   【我只能把它们都放到楼下去。那个专门丢垃圾的地方。我必须地抓紧一切机会,这楼在吃我,我能感觉到,它正在吃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   ……   再往后翻,就是大片被撕掉的纸张。一点内容都看不见,唯有通过空白页上印到的些许凌乱字迹,勉强能看出当时书写者的内心有多暴躁慌乱。   许冥深吸口气,终是合上了手里的本子,将它又塞进了包里。   此刻的她,正缩在一楼楼梯边上。就目前的经验来看,这里至少还算是个安全位置;不过她心里也到底有些忐忑,所以随记的后半截,几乎都是一目十行过的。   尽管如此,里面传达的信息量,也足够她消化好一会儿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实际上,这本随记的主人可能早在发现不对前,就已经受到影响了……”她暗自思索着,顺手摸了下从包里探头的小狗,“如果是这样的话,里面的部分内容,还得存疑……”   但只要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301的小女孩,多半已经“自由”了。甚至成长到了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怪谈规则的地步——就是不知道目前已知的规则和异象里,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其他异变的住户,又是否有参与其中。   还有就是那个坡海棠……许冥想到这儿,忍不住又抬头往上看了眼。   她至今仍是有些无法接受坡海棠是一个泥人的事实,对对方是如何逃出301的,更是一无所知。不过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大惊小怪,毕竟泥菩萨也是泥人的一种,不能仅靠外表就去判断一个存在人格品质的好坏……   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许冥再次深吸口气,提步往楼上走去。   走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跟着低头看了看包里的小狗,又掏出那本规则书,小声询问:   “你能钻进这个里面吗?就像那些阿焦一样?”   ——方才她进模拟场景,装有三十个阿焦的规则书依旧装在包里,同样待在包里的小狗却被强行送出了模拟场景外。所以许冥才猜测,如果把小狗也收进规则书里,或许就能避免类似的情况。   反正这么轻的灵魂,进出规则书也很方便。只是相当于收进了包包的内格而已。相较而言,倒是在遇到危险时被强行隔开,更让人担忧些。   好在狗狗歪头想了片刻,很快就给出肯定的答复,短短的尾巴不住摇动。许冥暗松口气,又嘱咐一句等等得到讯号就赶紧进去,这才抬头,继续往楼上走去。   及至走到二楼平台上,脚步却又再次顿住。抬头警觉地看了眼头顶的感应灯,许冥心念电转,很快便抬手,再次摸了下串在手链上的火柴之一——   随着她的动作,一小块仿佛笼罩在玻璃中的领域悄然展开。   梦境模拟,再次发动。   这回,她模拟的是二楼的平台区域,随着步入新展开的场景,许冥只觉那种行走在玻璃栈桥般的感觉再度涌上,明明是很让人不安的感受,这会儿却反让她感到安心。   小狗也已经很机灵地钻进了规则书内,这让许冥安心加倍。   她在模拟出的场景里走动着,先是再次试验了下感应灯的触发和躲避,在心中有些底气后,又将目光转向两边的房门,以及位于两门之间的电表箱。   两边的房门看着都很正常,都是那种很常见的普通防盗门,房门紧闭,202的房门上,还挂了一串已经干枯发黄的茱萸。   相比起来,位于中间的电表箱就很令人在意了。   构造和一楼一模一样,两家住户的电表,都正转得飞快。令许冥有些惊讶的是,位于电表下面的小门,却全都已经被撬开了,露出里面的控电闸门。只要伸手,就能控制。   这让许冥不由想起了之前随记中看到的内容。   住在401的人说,他曾利用电表箱,强行闯进了二楼的房子……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在杂物堆里发现的工具箱,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许冥默默想着,又试着将翘起的铁皮拨开一些,好继续看里面的状况。在看到里面缩着的一大坨诡异蜡制物后,动作却蓦地一顿。   片刻后,又冷漠地移开目光。   没有在那坨蜡制物和电表箱上继续浪费时间,许冥转身,视线随即又落在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这道楼梯不属于她的模拟范围,但通过模拟场景玻璃般的障壁,她仍旧可以一眼观察到楼梯上的状况。   就像随记里所写的,通往三楼的二楼楼梯上,安装着一扇铁门。   就安在楼梯的正中间,门板厚实,高度顶天,不容置疑地将整个楼梯一分为二。   许冥想了想,小心移动到平台的边缘,跨出了模拟场景,直接来到现实的楼梯上,飞快上前,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又研究了下门上的密码盘,没研究出密码,反倒引得二楼的感应灯忽然剧烈闪烁起来。   许冥这会儿已经很有经验了,二话不说直接躲回模拟场景内,一直等到感应灯再度熄灭后,方再次小心翼翼踏出。   又去试着摸了摸封闭的铁门,感应灯没有再亮起。   好的,新情报——也就是说,感应灯的触发条件不止一种。但同一个楼层中,一个触发条件只会生效一次。触发后感应灯就不会再做反应。   这倒是和之前郭舒艺怪谈里的厕所怪物很像。不同的是,厕所怪谈一般只有一个触发条件,而且明确触发过一次后,就会有一天的冷却时间,当天不会再出现;而现在这个感应灯,一来无法确定具体的冷却时间,二来也搞不清目前到底有多少种触发条件……   想起随记里的那句“感应灯疯了”,许冥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如此想着,她缓缓后退,没多久,便又再次停在了电表箱的边上。   下一秒,便见她火速伸手,一下伸进电表箱的里面,抓起那一托泥巴般的蜡制物,毫不犹豫,掏了就跑!   因为担心再次触发感应灯,许冥这一跑,干脆又跑回了一楼楼梯上,跑路过程中没忘先把模拟场景关闭,省得浪费持续时间——而直到再次停在楼梯的地步,她方重重吐出口气。   而且故作平静地抬手,静静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那一大坨。   “诶,醒着吗?”因为对方抓在手里的手感实在称不上好,以至于许冥的语气也有些微妙,“醒了的话,就起来先聊聊?”   “……”那一大坨蜡制物继续蜷缩着,纹丝不动,仿若死物。   许冥:“……”   “听不见吗?还是装死?”她忍不住又戳了戳对方,“坡海棠?是坡海棠吧?”   蜡制物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许冥默了下,索性直接从包里拎出那本规则书,“你确定还要装死吗?我可以直接从上面撕工牌记录哦……”   “你敢——”话音未落,就见那一大坨蜡制物上倏然裂开张嘴——吓得许冥差点给它丢出去。   关键是这张嘴还在继续说话,小嘴叭叭的。估计是知道这楼里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所以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即使如此,听着还是让人莫名觉得吵——   “敢动这本子试试。小样儿,第一次拿到规则书吧,啊?不知道不属于你的规则书不能乱动?这是你能动的吗?那么大人了,能不能拎拎清!   “知道这规则书是谁的不?说起来吓死你,怪谈拆迁办!许冥、许主任,听过没有!宏强知道不?蝴蝶大厦知道不?我跟你说全是我们许主任拆的。拆?知道啥叫拆不,啊?她说一句宏强该拆,你看那宏强老板敢吱声吗?   “我跟你说,我就跟她混的,过命的交情。对她的手段那我可是太了解了。妹啊,劝你一句,我不知道这书你是从哪里偷来的,但你要是还有机会,赶紧给原样送回去。若是这样,我或许还能在许主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看在我面子上,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保不准还能给你一张工牌呢。拆迁办的工牌,懂吗?蝴蝶大厦一堆人排着队要的!这含金量,不一样的,拿到了你能在所有怪谈里面横着走!   “你去打听打听,蝴蝶大厦你去不了,楼上301你总能去吧。里面那个异化根,求了我们主任一年,只求她能来看她一眼,你看我们主任搭理她吗?你是异化根吗?诶巧了我也是。都是异化根,我还能骗你吗?我是为你好,规则书这种东西,水很深的,不要随便乱碰。那么大人了,有个靠山和铁饭碗才最重要,你懂我意思吗?啊?”   “……”因为它叭叭得太快以至于完全没机会插嘴的许冥。   ……去它大爷的温柔善良泥菩萨。   她面无表情地想到。   这玩意儿当时肯定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会被赶到这边来的,绝对。 第七十八章   楼梯上, 那一大坨土豆般的玩意儿,还在叭叭叭个没完。   你说它嚣张吧,说话都不敢大声, 甚至可说用的是气音。你说它怂吧,气势却是足足的, 说到最后, 还很上头地从蜡制的身体里现场扯出一只右手臂,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叉了个腰。   就, 怂嚣怂嚣的。   要不是许冥手里还捏着拆迁办的一堆工牌, 怕不是就信了。   “如何?”那边, 鲸脂人终于叭叭完毕,单手叉腰,一本正经, “小孩,懂我意思了吗?”   “……”   许冥默了一下,实在不是很想接它的茬。顿了会儿, 才道:“我知道怪谈拆迁办。”   “知道?”鲸脂人继续叉腰, “知道你就赶紧把书还回……”   “我是许冥委托来救人的。”许冥继续道。   “……”鲸脂人愣了下,“啊?”   “我说,我是被许冥主任拜托来的。”许冥随手理了下额边的头发,仗着对方也没认出自己,也跟着一张嘴开始叭叭——毕竟眼前这家伙,怎么说……   看着就像是会趁着人失忆就骗人说他欠了五百万的样子。   所以还是先保持些距离为好。   许冥暗自想着,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郭舒艺, 认识吗?我本来和她一个怪谈的, 那怪谈前不久刚被许主任收编。   “许主任说拆迁办有人被困在了这里,但这地方进入困难。所以才找到了我头上。   “至于这本规则书, 也是她给我的。她说持有工牌的人,会对书有特别的感应,这样会比较好找。”   鲸脂人:“……”   短暂的沉默后,又见它躯体的左边开始一鼓一鼓。下一秒,又一只左手长了出来。   再下一秒,左手右手合在一起,冲着许冥虔诚地合了个掌。   “对不起,方才是我声音太大了。”它柔声细语,“请问老师如何称呼,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许冥:“……”   去它大爷的犯错。   她在心里默默道,这玩意儿,肯定是因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被丢到这里来的,绝对。   “袭明。”略一思索,她很快就给出了第一个问题的答复。   “哦,袭明老师。”名为鲸脂人的泥块发出赞叹的声音,“‘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老师这名字,真是一看就有涵养。”   “……”合着还是坨有文化的泥。   许冥都不知该不该告诉它,这名字只是从看过的小说里揪来的,现在会用上,纯粹是因为觉得它应该不知道,而自己又懒得想新的。   “行了,废话别多说了。”她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手里的蜡块,“对了,你那块工牌到底是在……”   鲸脂人配合地将身体裂开,露出包在里面的塑封工牌。   “……你还挺当心。”许冥嘴角微动,“你之前应该是在101室?可我听许主任说,戴着工牌的非人,能够看见工牌和规则书之间的联系。既然如此,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出来?”   “不是故意躲着,是真没看到啊老师。”鲸脂人将身体唰地拉好合上,一脸诚恳地看过来——为了尽可能地表达出诚恳,它甚至还临时给自己捏了粗糙的五官。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进入这栋楼后,身上工牌和规则书之间的联系好像都弱了不少,连象征联系的红丝线都看不太到了。”鲸脂人小声道,“我本来还以为是这个怪谈太强悍,强行隔断了联系……”   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它之前差不多是等眼前这人走到几步之外,才隐隐约约又看到和规则书之间的连线。然而这种感应依旧太弱,再加上面前这人全然陌生,浑身上下又散发出一种很明显的、轻飘飘的死人气质,所以它才猜测,是不是许冥也来了这个怪谈,却一时不察,反被眼前这人偷走了规则书,还被人知道了它这个精明能干、见多识广的助手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察觉出对方过轻的灵魂重量,它才敢直接出口恐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对方直接撕工牌——虽说规则书一般只有持有者才能使用,但万一呢?跟着许冥这段时间来,它见过的奇葩事可太多了,谁知道这事会不会也有例外。   一旦工牌记录被毁,它和规则书就会恢复最初的绑定关系。它将不得不又回到规则书上当封皮,那可就更被动了,想逃都没法逃。   思及此处,鲸脂人又一下打起精神,冲着眼前的“袭明老师”积极开口:“对了老师,需要我先恢复到之前的绑定关系吗?”   “之前的绑定?”许冥微怔,“什么意思?”   “就是,不同于工牌的绑定关系。”鲸脂人尽可能简洁地跟她解释着,“我和规则书,其实有一层更紧密的联系。是许主任用工牌暂时覆盖了这层联系……一旦恢复,我就能直接依附到规则书上,后续有什么行动,也相对方便些。”   “哦……”许冥飞快消化着这一切,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一句,“那如果你上来了,你还会拥有独立意识吗?”   “会的会的。”鲸脂人立刻道,“随时可以陪您聊天解闷。进行短距离的探索也没问题……”   “短距离?”许冥一下蹙眉,“有多短?”   “……大概,五六米?”鲸脂人其实也不是太确定。毕竟它以前基本只在许冥的公寓里随意活动过,但许冥的公寓太小,搞得它也没什么概念。   “那如果超出范围了会怎样?”许冥继续道。   “……会难受?”鲸脂人不太确定该不该和她说实话,“也可能会出现一些负面作用?”   “会死吗?”许冥若有所思地打量它一眼,决定问得大胆一点。   鲸脂人:“……”   好的,那看来多半是会的了。   “那算了。”许冥想了想道,“不太安全。”   这倒不是嫌弃。主要是她在这个怪谈中,使用最多的技能必然是“梦境模拟”,而目前看来,她是没法将其他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带入模拟场景中的。   问题来了。假如坡海棠现在回到规则书上,而她又带着规则书进入模拟场景避难,结果又会怎样?   稍微好点的,就是连它带书,一起掉到模拟场景外面;要更糟点,就是规则书还在她身边,但鲸脂人自己掉出去了……   偏偏它和规则书之间还是强绑定。许冥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多走两步它就得炸。   所以还是算了,适当保持距离。对自己还是对它都好。   俗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许冥现在明白了。这是真理。   “哦,也行,看您方便。”鲸脂人对此倒是无所谓。本来也就提供个思路。反正苟嘛,在哪儿苟不是苟。   这个问题便算过去了。许冥再次打量它一会儿,终于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对了,我曾听许主任提过你。你当时,应该就是以她的名义过来进入这栋楼的,对吧?”   “是的是的。”鲸脂人立刻道,“为主任分忧,吾辈义不容辞。”   “……”许冥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吐槽的冲动,继续确认,“也就是说,你算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那楼梯上的门,你应该能开,对吧?”   她说着,求证的目光再次落在蜡制物的身上。   “……”鲸脂人闻言,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嗯……”又过一会儿,才听它语气略有些微妙道,“以前可以。”   许冥:“……”什么叫以前?   “就,我不知道许冥那小……我是说,主任,我不知道主任是怎么跟你说的啊,但一开始,确实,我是以她的身份进入这里的。”   鲸脂人缓缓道,适时地又给自己捏出细细的手指,不掩为难地搔了搔额头:“我也确实曾以客人的身份穿过楼梯门,去过三楼。甚至还去了趟四楼。但是……”   许冥:“……但是?”   “但我毕竟本身不是人嘛。”鲸脂人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在进入301后,我又因为某些事,导致被301的户主赶出家门,以至于现在连客人的身份都没有了……”   “所以,可能是因为这点吧。反正我试过……是没法再上楼了。”   没法再上楼,单元楼的大门又打不开。它实在无处可去,才摸进了一楼住户的家里,正好那户人家的脑子不太好,它便在那儿连哄带骗地住下来,一直住到现在。   许冥:“……”   “不是,你等等。”她默了下,忽然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知该怎么说……坡海棠方才明明只说了两句话,但对她来说,却好像比之前的一堆叭叭还难消化。   “赶出家……就,啊?啊?谁赶你出的家门啊?”   “301的户主啊。”鲸脂人无辜道,“一个很诡异的小女孩。”   “……”许冥吸气,试图给这件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被她看出是假冒的了?”   鲸脂人翻着眼睛认真想了会儿,诚实摇头:“那应该没有。我当时在那屋里才坐了不到十分钟,她连我脸都没看清呢。”   ……许冥再次沉默。   默得震耳欲聋。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顶着自己的身份,去见一个为了诈骗自己布局快有一年,并且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从未放弃过的异常存在——   并在到场后不到十分钟内,让对方果断放弃了过去一年的坚持,把它赶出了家门。   ……许冥的理智在告诉它别多问。但她真的有点忍不住:“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没做什么啊,就和她说了两句话……”鲸脂人的大眼睛缓缓转了下,“可能对她这个年纪来说,某些话题是有点太超前了吧。”   许冥:“……”   对一个强大到能隔着怪谈影响外界的存在来说,什么样的话题算“超前”?   许冥这回是真的不想问了。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底线有自信,她真的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过去的自己——得罪到自己不惜名誉也要把它丢出去求它别回来的程度。   “呃,所以您现在是很想上楼,是吗?”似是察觉到到许冥的情绪变化,鲸脂人身形默默又小了一圈,眼睛倒是又大了些,连眉毛都改成了八字眉,“楼上其实也没什么,就三楼两个怪女孩,四楼也奇奇怪怪……”   “邱雨菲,知道吗?”许冥没瞒它,“她也在楼上。”   “哦,那个小孩啊。”鲸脂人恍然大悟,“她也被骗来了吗?那可能是正好错过,我都没遇上……等等我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   “也有。”许冥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你也是她请我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邱雨菲还是鲸脂人,现在看来都是无法直接离开这栋楼的。想要带他们出去,估计还得继续往上走,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行。   要么三楼,要么五楼。目前看来,这两个地方有离开方法的概率更高。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得先开门上去……   “被邀请的人可以直接上去……不是豚的原住民则需要用密码,密码在手机里……”她回忆着之前看到的随记,下意识喃喃出声,“也就是说得去找手机……”   “手机?”鲸脂人闻言,眼睛却倏然一亮,“是说那个,每个住户都有的手机吗?”   “?!”许冥立刻看了过去,“你知道?”   “我听说过!”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发挥价值,鲸脂人语速都快了起来,“在被301赶出家门后,我曾在她对门的302待过一阵子。那屋里也是个小女孩儿,看样子是在躲301那个。就是她告诉我,没地方去的话就躲去101……”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它确实在那小孩手里,看到过一个有些奇怪的手机。   当时会注意,是因为那手机款式还挺老,居然是个翻盖的。   它也不傻。看到那小孩一直把手机小心保护着,就猜这东西多半有用,便试探地问那小孩能不能把手机给它看看。没想那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直接一个白眼翻过来:   “得了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没在想什么好事。才不给你呢。   “真想要,想要不会自己去找吗?又不是只有我有,非要来骗小孩吗?”   “……”许冥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和她说,那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请问还有哪里能找到啊?那小女孩反倒愣住了。”鲸脂人摊手,“接着她就告诉我,据她所知,是每间房子里,都会配一个这样的手机。这个是她家的,她也只有一个,所以不能给我。”   事实上,她说这话时还有点支吾,不太好意思。显然是没想到鲸脂人脾气还挺好,被她凶了还能好言好语地继续问——这点其实许冥也挺意外。   鲸脂人倒是理所当然:“不然呢?难道凶回去?诶,和小孩子,较什么真呐。”   总之,那小女孩是这么跟它说的。还说这手机其实就是用来上楼的而已,没有就算了,没必要去找。这楼里的房子现在都危险。   而鲸脂人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上楼资格的事,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太挂心。后来在那女孩的委托下,去101看了看她妈妈,再想回去传话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法穿过铁门了。   “……等等。”许冥微微蹙眉,“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其实是住101的盼盼?”   “啊对对对,你也知道她?”鲸脂人有些诧异地看她,“她说自己本来是想上楼去找楼长,结果被301的盯上了,现在被堵在302室,头都不敢露,人也下不来……”   “那302的原住户呢?”许冥眉头蹙得更紧,“房子里没有其他人?”   “那是没有。”鲸脂人毫不犹豫地摇头,“能感到有规则力量的残留。但确实没别的人了。”   它当时也挺奇怪。因为302室残留的规则还是有些强势的。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规则力量存在,盼盼才能在那儿躲那么久——可制定规则的存在,却是一点痕迹都没了。   “……”许冥闻言,心头却是一沉。   302室,住着的本该是负责看住301的田女士。现在301的影响犹在,302室却已经空了。那只怕住在里面的人也……   无声闭了闭眼,许冥努力克制住在胸口蔓延的沉重感。   跟着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现在的重点,还是该落在如何开门上楼上。   首先,目前看来,唯一的方式似乎只有再去找一个带有密码的手机了。她怀疑302本身就该有一个,但现在他们根本上不去三楼,所以备选方案只能一楼和二楼的四个房子里找。   其次,排除101。这一户的手机现在在盼盼手上;然后是102。屋主时刻关注在房门外,还能不开门就进行攻击,下手会比较困难。   相较而言,201和202可能是更好的选择。一来,这两间里面或许有一间是安全的;二来,二楼的电表箱已经被撬开,而这或许能帮助他们直接进屋。   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哪间房子是安全的?   从之前的随记来看,二楼最大的威胁就是产生异变的小说家;结合那副简笔画的话,202是小说家的概率更高——毕竟图画上中的201画的是问号,202画的却是凌乱的黑线条。   但也不好说。毕竟他那时神志是否清醒都是个问题。她也无法保证在随记所记录的时间段之后,这楼里的住户是否还有过变动……   而且二楼的两个电表都转得飞快。参考一楼的情况来看,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许冥默默想着,随手将鲸脂人揣进包里,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二楼平台。望着面前的电表箱,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如果有办法做出准确预判是最好。问题就是不能。靠梦境模拟也不能。   ——梦境模拟只能模拟出一个范围区域的场景,而且必须是自己所在的区域,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能模拟出二楼的平台,却无法模拟出两边房间内部的情况,想要通过梦境模拟来进行试错演练也并不现实……   “……诶。”心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许冥眸光微动,终是拿定了主意,再次将那坨蜡制物拿了出来,放到了电表箱上,“跟你确定个事。”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让鲸脂人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您请说。”   “你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气息吗?”许冥说着,再次朝着电表箱伸出手去,“比如在某些很危险的时候?”   “是说苟命吗?老实说这点我还蛮擅长的。”鲸脂人边说边自我肯定地点着头,“毕竟我的特性也很适合……?”   它不解地垂下眼,看了看许冥的双手,微妙地顿了下。   “不好意思。”它话头一转,谨慎开口,“冒昧问一下。您为什么要把您的两只手,都放在闸刀上?”   还是不同的闸刀。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很简单。”许冥诚实地点头,“因为不确定我该在哪颗树上吊死,所以我决定在两棵树上都挂上绳子。”   鲸脂人:“哦……啊?”   没等它反应过来,许冥手上已经蓦地用力——   啪地两下。两个闸刀,同时被拉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201和202的电表同时停转。下一秒,便听见其中某扇门后,传来了诡异的咚咚声响。   像是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鲸脂人循声缓缓抬头,目光终于锁定在了202的房门上,耳边传来袭明老师冷静到冷酷的声音:   “而现在,你可以准备躲了。”   “……”   ……?!   鲸脂人确信,自己在听到这话语的第一时间便朝她看去。然而等它转过头时,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袭明老师”?   唯有一片静悄悄的空气。   “诶,不是,这……”鲸脂人这下彻底傻眼了,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最终阻止它的却不是它的道德,而是202室已经开始转动的门锁。   没有办法,它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俯身哧溜一下,转眼便从电表箱的上方转移到了电表箱的底下,如同一块摊平的口香糖般死死粘着电表箱的下面,尽可能地缩小着自己的气息,胆战心惊地继续朝着202的方向张望。   之所以不再躲在电表箱内,是因为担心对方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闸刀再推回去。而就在它飞快思考着如果对方靠近,自己又该如何躲避时,只听“啪嗒”一声——   202室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缓缓推开的门扉,像是一张慢慢揭开的皮,露出后方的幽深黑暗。紧跟着,在鲸脂人害怕地注视中,一只苍白的手,啪地按在了门板上。   跟着便是肩膀、头。   “……”望着面前逐渐走出门的身影,鲸脂人却是再次愣住。   ——那是一道人影。一个年轻女性的身影。   苍白、消瘦、单薄、惴惴不安。探头朝门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看上去很正常,甚至有些轻飘飘——和袭明十分相似的轻飘飘。属于最低阶死人的那种。   这让鲸脂人稍微松了口气。甚至琢磨起要不要趁着对方尚未关门,先冲过去把门架上。   然而它还没有动作,一根手指突兀地凭空出现,重重在它身体上戳了下。鲸脂人吓了一跳,再细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让它不由又感到些头皮发麻——虽然它现在根本就没有头皮。   而再次将目光转向202的方向后,它整块鲸脂,却又再次僵住了。   ——只见这会儿,那人已经从房门后面完全走出来了,正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   依旧是那道单薄的身影,依旧是那种有些怯懦的姿势。然而这回,借着昏暗的光线,鲸脂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对方的脚后跟上,还连着一道线。   一根黑色的线,如同影子般匍匐在地,随着她的行动不断往外延伸。而随着那线的前移,又一道身影,又当着它的面,缓缓走出了门。   一道巨大的身影,臃肿的身体、长长的脖颈,看上去像是个大肚花瓶。   因为楼层的高度太矮,它不得不弯折着脖子,形状诡异的脑袋拼命朝前伸着,脸上五官难辨,唯独能看清一张嘴——但事实上,鲸脂人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嘴。   因为那嘴里长的并不是牙齿。而是一排排戳出的笔头。   “……”伴随着那道庞大身影一道涌出的,是同样庞大的压力与阴冷气息。鲸脂人几乎整个儿傻掉,只凭着本能,死死扒在电表箱的底部,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沿着楼梯往下走去,方微微松了口气。   再看202的房门。依旧处在打开的状态。像是一张张大的嘴。   “好了。”没等鲸脂人反应过来,旁边忽然多出个声音。它诧异转头,这才发现袭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站在电表箱的旁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箱子内的闸刀。   “……?!”这下鲸脂人是真有些懵了。它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看看身后的空气,又看看旁边的袭明,大大的眼睛里一时充满问号,“你,诶,不是……所以刚刚弹我的那个……”   “嗯,是我。”许冥面无表情地说着,提了提挎包的带子,“免得你犯傻。”   鲸脂人:“……”那我是不是还该说谢谢。   “不用客气。”许冥却像看穿它的吐槽似的,又补上一句,跟着便把201室的闸刀推了回去,抬脚往202的方向走去,“我进去看看。你自便,别死了就行。”   “哦……哦。”鲸脂人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随手捏出块手绢开始冲她挥,“行,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   话音未落,又听“滋滋”一阵响——头顶的感应灯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直到这会儿才开始闪烁。   鲸脂人:“……”   “我在外面等不放心!”它话语蓦地一转,流畅到毫无PS痕迹。跟着便见它迈着小短腿,又踮着脚一路小跑,径直跟进了那漆黑的门洞里。   “还是和您一起吧,多个人,多份照应……” 第七十九章   会想到通过拉电闸来开门, 其实随记里的记述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许冥记得,之前看到的规则里有提到,“稳定的照明能帮助住户保持情绪稳定, 所以为了您与他人的安全,请不要随意触碰楼内的电表箱。”   值得一提的是, 这份规则是出现在楼内出现异变之后。因为, 那句“为了您与他人的安全”,就额外耐人寻味了。   再结合401随记中所说的, “用电表箱强行闯进房间”, 许冥这才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会不会, 所谓“稳定的照明”,其实是一种能压制怪物的手段?电表旋转、照明持续,整间房子便成为了盛放着灯光的囚笼, 严格控制着屋内怪物的行动;而当电闸拉下,照明切断,这种控制便会被削弱, 所以规则才会强调, “不要去碰电表箱”;这也是为何401会说,“我靠电表箱闯进房间”。   当然,以上只是推测——事实上,许冥在把电闸拉下的时候,自己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好在计划是成功了……虽然和她想得不太一样,毕竟在她的设想里应该会两边房间一起打开,然后开始狗咬狗……但不管怎样, 总算是开了么。   那接下去, 只要找到那个能给开门密码的手机,然后用密码打开铁门, 上楼就行……前提是目前掌握的情报没有问题。   许冥暗暗想着,人已经站在了202的玄关处。小心往里看了看,却不由蹙起了眉。   因为电闸已经被拉掉,所以此刻房子内部灯光全无,比外面的楼道还要再暗上几分。许冥估摸着,这样恐怕连门都不好关,总感觉关了起码得失去一半光源。   但要把电闸直接推回去,又难免有风险。万一灯亮起后,转头把他俩又给困在这儿了呢?感应灯都疯了,日光灯难道就靠谱吗?   许冥只能硬着头皮朝里打量着,努力分辨着所能捕捉的每一条轮廓。她觉得鲸脂人可能比她看得更清楚,因为它一进来,许冥就听到它明显地“噫”了一声。   明显是看到了什么不利于身心的东西。   另一条佐证是它往许冥的脚边又靠了靠,声音也压得更低:“那个,袭明老师。万一那家伙又回来……”   “外面有狗,会示警。”许冥言简意赅,开始试探地摸向旁边的墙壁。   毕竟现在顶的是“袭明”身份,虽然不是刻意要角色扮演,但说话时还是会注意和平常做些区别,毕竟如果在这种时候掉马,真的很难说她和坡海棠之间谁会更尴尬。   至于狗,指的当然是兰铎给的那只小小狗。她方才和坡海棠说话前就先把那狗从规则书里叫了出来,放到外面放风了。   鲸脂人闻言却是一愣,又小跑出去探头一看,费了好大劲才看到,在通过三楼的楼梯台阶上,正趴着一只团子般的幼犬。   “……这会不会太小了?”它顿了下,忍不住道。   “能叫就行。”   鲸脂人:“可万一它叫之前先被吃了……”   “不会吃。”许冥瞟它一眼,“不合算。”   她之前躲在模拟场景里,看得清清楚楚。那怪物走出房间后,一直有意识地避开感应灯,几乎是贴着墙下楼的。   所以她才会把小狗放到通过三楼的楼梯上——二楼两个房间,201室靠左,和上楼的楼梯在一侧。202室居右,和下楼的楼梯在一侧。如果那怪物想要上楼,必得经过感应灯的下方。   它多少会有些顾虑。   况且,在它前往楼梯之前,它会先经过自己的房子。是冒险穿过感应灯,去吃一只轻飘飘的小狗,还是回到自己房子,去抓另一个轻飘飘的灵魂外加一个异化根,许冥觉得稍微有点脑子的怪物都会判断。   况且这怪物铁定是有脑子的。   它都知道回避感应灯,还知道在自己的面前栓一个假人……   想起方才所见的怪物,许冥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尤其是想到对方那戳满笔头的口腔,总感觉看着就难受。   话说回来,那会是小说家吗?笔头这个元素,倒是能对上,但也没听说过怪物的造型会顺着爱好长的……还有,它前面拴着的那个,又是什么?也是楼梯的住户吗?还是那些误入,却被它吃掉的死人?   那201室里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明明它房子的电闸也拉了,它却不出来?   许冥一时找不到答案。只能边沿着墙摸进去,边悄悄安慰自己,已经将201室的电闸推回去了,问题应该也不大……   恰在此时,却听旁边的鲸脂人发出小小的声音。   “诶,诶!”它朝许冥努力挥着手,试图引起她注意,小小的身躯却还是倚在门边上,显然不敢进来,“袭明老师,你往右、往右摸……对对,就是那个壁柜子,再往上一点点……”   许冥顺着它的指引一路摸过去,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   她摸到了一个小手电。   试着打开开关,手电射出亮白的光,顺利照亮面前一小片区域。   终于有了照明工具,许冥登时松了口气,没忘向鲸脂人顺口道谢。鲸脂人嘿嘿一笑,人依旧死死赖在门边:“行,那袭明老师您继续?还有什么我留意,或者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   许冥:“……”   说是这么说,你倒是往里走两步啊。   “随你。”她顿了下,认命地举着手电往里走。听见楼下传来些许古怪的声响。   听上去什么撕咬在一起的声音。许冥由衷地希望那是202在和102进行行业交流。   “反正尽可能帮我留意下手机的位置就对了。”短暂的停顿后,她再次开口,缓步往前,只留给鲸脂人一个冷漠的背影,“还有……”   鲸脂人:“……嗯?”   许冥半侧过脸看它,露出的,恰好是爬满狰狞伤痕的那半张脸:“别乱跑。别给我添麻烦。”   鲸脂人:“……”嗯??   表情不由一怔。下一瞬,又见它愕然瞪大双眼——   只见不过眨眼的工夫,袭明那么大个人影,便又不见了。   客厅内,空空荡荡。   唯有从角落垃圾桶里探出些许的长发,悄无声息地蠕动了一下。   鲸脂人:“……”   不是,怎么……怎么话说一半,就又跑了呢?   你们名字带“ming”的,都这么特立独行的吗?   它茫然地眨眨眼,视线再次扫过面前笼在黑暗中的房子,又不由一个激灵。   跟着缓缓往后挪了挪,在楼下传来的奇异撕咬声中默不作声地抻长了两只手臂。   悄悄抱住了自己。   *   ——另一头。   身处模拟场景的许冥松开按在手链上的手指,飞快地扫了眼四周,轻轻呼出口气。   她现在身处的,正是202客厅的模拟场景。至于突然发动梦境模拟的原因,也很简单——   相比在现实提心吊胆地找,直接在模拟场景里大胆地翻,总要更快些。   况且那怪物都能抓一个死人当伪装。谁知道它的屋里还会不会有其他死人,那些死人又是否清醒……谨慎一些,总不会错。   打定主意,许冥抬起手电,再次照向周围。   借着手电的照明,她这回总算有些理解鲸脂人对着房间的抗拒了——虽然能看到的区域有限,但不难看出,这地方已经完全染上怪谈的画风了。   布满腐烂食物的餐桌、随处可见的血迹、留着明显啃咬痕迹的桌角…   克制地抿了下唇角,她又抬起手电往外大范围地一扫,又朝着旁边移动两步,总算是搞清了这房子的大致布局。   小户型,一室一厅,卧室的对面是卫生间和厨房。客厅与餐厅连在一起,大约二十平,正前方是餐桌,餐桌下方有垃圾桶,里面装着的头发满溢出来,沿着筒壁丝丝缕缕地垂下;旁边则是个柜子。此外墙壁上还有两个很小的挂壁柜,许冥的手电筒,正是从第一个上面拿下来的。   柜子的后面,则是一个单人沙发。沙发面前是茶几,茶几的跟前,则是空荡荡的电视柜。   餐桌上一眼扫过,除了腐烂食物和可疑的齿痕,并没有更值得在意的东西。因此许冥很快便选择去翻垃圾桶。考虑到里面装着的头发,她也不敢直接伸手掏,将垃圾桶整个儿翻倒过来,成团的头发掉出来,紧随其后的,却是哒哒哒的硬物落地声。   许冥呼吸微滞,手中电筒微微移动,照亮脚边的地面。   这才发现,那垃圾桶里除了头发外,原来还装着牙齿。   一大堆牙齿,随着她的动作,稀里哗啦地滚落在地。仔细一看,牙齿上面,还都沾着不少血迹。   “……”久违的作呕感涌上胸口,许冥用力呼出口气,扶着膝盖站起了身。   因为是在模拟场景中,她的动作也就没那么小心翼翼。检查完垃圾桶,跟着便起身,绕过餐桌,去翻后方的柜子。柜子没上锁,打开很方便,她边打着手电边快速检查着柜子里的摆设,不知为何,却忽然感觉脚脖子一阵刺痛——   她慌忙低头,一眼望去,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看到自己的脚脖子在流血。刺痛却仍在继续,甚至给人一种皮肤鼓胀的感觉……   糟糕的预感愈发强烈,赶紧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弯下腰来。打着手电,近距离往脚脖子上一照,许冥的脸色登时一变——   只见她的皮肤上,正咬着四颗牙齿。   两颗门牙、两颗臼齿,正一边两颗地咬在她的皮肤上,愣是将她的脚脖子咬出了一道口子。而一一撮细细的头发,正顺着她的伤口,拼命往里面钻……   许冥:“……”   再下一秒。   刚爬到挂壁柜上的鲸脂人只觉眼前一花。   空荡荡的客厅里,忽然又多出一个人。   袭明又出现在了客厅里,就像她消失时那样神秘,神不知鬼不觉。   “呃……”鲸脂人迟疑地抬手,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打招呼,在意识到对方身上莫名散发出的低气压后,又果断将手放了下来。   它不知道袭明是被什么事弄得不高兴。只知道在这种低气压下,她本就狰狞的右半张脸,更是显得惊悚可怖,甚至透出几分要见血的气势。   吓得鲸脂人又默默将身体缩小了些。注意到对方低头朝自己的脚边看去,便下意识也跟着看了眼。   却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对方的脚边什么都没有,也没看出任何异常。鞋子款式倒是挺漂亮。   鲸脂人漫无边际地想着,看着袭明收回目光,表情缓和些许。跟着就听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嘶哑,冷硬得像是含满砂砾。   “别碰垃圾桶。”它听见袭明缓缓道。   “……啊?”鲸脂人下意识应了一句。   “我说,别碰垃圾桶。”袭明冷冰冰地说着,下一瞬,身体却又消失在了房间中,只留下话语的尾音,在屋内轻轻回荡。   “否则后果自负。”   鲸脂人:“……”   哦……哦。 第八十章 (捉虫)   同一时间。   回到模拟场景中的许冥再次睁眼。   胸口兀自砰砰跳个不停。   ……靠。   她用力闭了闭眼, 又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眼自己的脚脖子。回忆起之前的场景,没忍住又在心里爆了句粗。   毕竟哪怕是对她而言,那画面也有些刺激得过分了。更别提触感还那么真实……许冥原本还想试着把那钻进伤口拽出来, 试了一下没拽到,反让自己疼得嗷嗷叫, 一咬牙, 干脆就选择了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直接关闭当前的模拟场景,等稍微缓过来后, 再重新打开。   俗称, 关机重启。   还好, 之前在模拟场景中造成的伤口并未带进现实中,也没带入重启后的场景。许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完好的皮肤,只觉之前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身体, 这才真正开始回温。   不过这样一来,倒有件事可以确定了。   ——模拟场景中外物造成的伤害,会随着场景的关闭而消失。但自己造成的则不会。比如此刻, 她脚上被诡异牙齿咬出的伤口已经不在, 但因为受惊而造成的生理反应却仍有残留,需要自己调节。   喉咙也还有些痛……应该是之前嗷嗷叫的时候扯到了嗓子。连带着现在说话都还有点哑。   当然这不是重点。   深深吐出口气,许冥目光再次扫过模拟出的客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快步往前走去——同一个场景的免费模拟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更别提楼下的怪物不知何时就会回来……   她得抓紧时间才行。   此时此刻,因为重启, 模拟出的房间已经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这次许冥果断避开了垃圾桶, 直接去翻柜子。   柜子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半为透明柜, 最外层放着的一排塑料小人,颜色鲜艳、形象卡通,里面有好几个,许冥甚至在动漫里看到过——   然而所有的小人,却都有着同样的表情。   明明顶着不同的造型,脸上却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笑。看上去莫名有些诡异。   基于这份诡异,许冥这回在检查柜子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始终警惕地望着这些小人,翻找其他的物品时,也都小心翼翼地注意避开。所幸翻找过程中到底没出什么岔子——当然,也没什么成果。   那个藏有开门密码的手机,并不在柜子的上半部分。   许冥只能无奈地柜门又关了回去,又俯下身,打着手电,轻轻地打开了柜子的下半部分——   下半的柜门是不透明的实木。门打开的瞬间,电筒光晃动,瞬间照见里面的一道惨白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衣裙染血、脸色苍白。肩膀上明显凹下去一块,像是被人啃噬过的痕迹。   察觉到柜门打开的动静,她缓缓抬头,露出黑洞洞的眼窝。眼窝下,是两道清晰的血迹。   许冥:“……”   对不起,打扰了。   她轻声说着,若无其事地将柜门又关了回去。   下一秒,却听砰的一声——   关好的柜门自己弹开,苍白的人影从柜子里倏然窜出,两手朝两边打开,如同张开的鸟爪般,直直朝着自己的脖子抓来——   “!”   又是一声细微的声响。正在挂壁架子上慢慢翻找的鲸脂人讶然抬眸,正对上不远处袭明阴冷的双眼。   ……所以这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鲸脂人不懂。鲸脂人茫然。鲸脂人迟疑着正想说话,就听见对方再度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沉沙哑几分:   “餐桌旁边的柜子不用找了。尤其是下面的柜子,千万不要碰。”   “哦……哦。”   鲸脂人依旧不懂。鲸脂人依旧茫然。但鲸脂人明智地没有多问,而是小幅地点了点头。   开玩笑,就冲对方阴沉到仿佛看到个鬼都想上去踹两脚的气场,它才不要上去触霉头。   点完头再次抬眸,果不其然,又见那位袭明老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鲸脂人对此已经很熟悉了,再也不会大惊小怪了。因此它见状只耸了耸肩,很快又转回目光,自顾自慢吞吞地搜索起挂壁架,同时在心里八卦,好奇着许冥到底是怎么挖到的这个奇葩。   这么奇怪,又这么凶神恶煞……   正咕哝着呢,冷不防旁边忽然又多一道人影。它惊悚转头,又撞见袭明淡漠的视线。   “别找了。”不知从哪儿又钻出来的女人站在挂壁架边,正打着手电看它,“这两个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别浪费时间。”   说完,不等鲸脂人回应,身影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里。   “……”只剩下一坨蜡制物,站在挂壁架上,僵硬地眨着眼睛。   ……不得不说,真的好怪。   太奇怪了。   *   另一边——   又一次回到模拟场景里的许冥,再度克制地闭起眼睛。   好了,冷静下来,调整情绪,整理思路……目前已经确定,垃圾桶不能动、柜子下半截不能动,那接下去要搜索的就是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柜……   因为时间有限,也没那心思慢慢翻找。许冥索性直接开始暴力搜索,手电筒晃得像是远光灯,大开大合,见啥翻啥,很快便完成了新一轮的搜索——   沙发,没有。茶几,没有。电视柜,也没有……   搜索完毕,抬起眼睛。视线扫过电视柜刚刚合起的柜门。   玻璃制的柜门,倒影清晰。借着手电筒的光芒,许冥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后面,正浮着另一张被啃咬过的脸。   许冥:“……”   于是——又半分钟后。   面对再次突兀出现在客厅里的袭明,鲸脂人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心思问声好;袭明随口答应了一声,出声的同时,人却在往挂壁架的方向走,转眼就停在了架子前面。   跟着就见她从架子上拿了把小榔头。   又拎着榔头走到了电视柜前。   面无表情地举起榔头。   鲸脂人:“……?”   它“呃”了一声,狐疑地张口,正想要询问,便听“哗啦啦”一声——电视柜的玻璃柜门,直接被袭明砸了个粉碎。   不知是不是鲸脂人的错觉,玻璃碎裂的刹那,它似乎还听见了一声惨叫。   另一边,袭明砸完了还不算,砸完还往上泄愤地踩了两脚。踩完了才见她甩甩头发抬起脑袋,瞟了眼鲸脂人,依旧是那副低声沙哑的嗓音:   “第三个忠告。别看电视柜。最好也别看任何能映出倒影的东西。   “会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掐你脖子。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鲸脂人:“哦……哦。”   问题是我没脖子啊。   而且电视柜的柜门都已经被你砸成末末了……   它暗自想着,不由自主地朝那一地狼藉又看了眼。而等再次抬头,毫无意外,房间内,已再看不见袭明的身影。   “……”又是片刻的沉默。它小心翼翼地爬下餐桌,蹑手蹑脚地朝着那遍地碎片走去。伸手捡起其中较大的一片,感应片刻,终是忍不住啧啧出声。   绝了啊……它默默想到。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但现在,它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怪谈区域了——以那怪物为主,以被它害死的灵魂为伥,以这个房间本身为地盘,额外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区域。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被其他力量压制着,这个怪谈区域的发育显然很不完全,相当粗糙。   域主缺乏对域内死人的绝对掌控,也没有构建规则来进行捕猎和腌制猎物的意图。真要说的话,倒比较类似于几年前,尚未进化过的怪谈的模样。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形式反而更叫人难以应对——因为它自成一体,内部却缺乏逻辑,设定不成体系;存在死亡规则,规则却并未成文,需要自己摸索。   如果说成熟的怪谈区域,就像是一个有明确主题和推进路线的大型惊悚设施;那眼前的“怪谈区域”,就是最廉价的那种游乐园鬼屋,只是不同死亡规则的交织与堆叠而已。   要从这种地方逃走不难,但要找东西,很麻烦。因为不知怎么就会招惹到充满恶意的死人,除非有相应的畸变特性或者预知能力,否则很难规避……   那个袭明是异常存在,自然不会拥有畸变特性。那应该就是预知能力——但这么迅速又这么精准的预知,别说死人了,即使是放在异化根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   思及此处,鲸脂人不由缓缓抬头,看向袭明最后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噫”了一声。   一时竟不知该感叹许冥牛批,连这种人都能诓到拆迁办里;还是该感叹袭明识人不清,就这么被忽悠进了一个皮包公司。   *   另一端——   不知第几次回到模拟场景内,许冥闭眼深吸口气,又吸了口气。   终是没忍住,原地跺了下脚。   好了好了,冷静冷静。反正模拟的都过去了,关注当下关注当下……   嗯,目前客厅基本已经全部检查过了。规则也总结得差不多了。第一不要碰垃圾桶,第二不要开下方柜子,第三不要看电视柜……   虽然完全不知道总结这种东西干嘛就是了。   那接下去该去哪儿?厨房、卫生间,还是卧室?   许冥左右看看,很快就确定了下一个目标。通过模拟场景一直移动到了客厅的边沿,又在踏入卧室的第一时间,又构建出了相应的模拟场景。   因为“卧室”这个场景是第一次出现,所以她又拥有了新一轮的十五分钟免费期。这让许冥接下去的搜索多少从容了些——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从容得有些早了。   因为接下去,在仅仅不到五分钟里,她就又给自己补充了四条新的死亡规则。   ——四,不要去碰卧室里的窗帘。也不要去碰放在窗帘下方的鞋子。因为那不只是鞋子。   ——五,尽可能避开卧室里的穿衣镜。如果因为疏漏没有避开,应当立即看向镜面并后退,直到完全退出镜子的映照范围。千万不要在看向镜子时闭起眼睛,不论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要。   ——六,不要去碰床头的梳子。那上面缠着的不是头发。   “以及,第七条。”   客厅内,再次出现的袭明认真开口,边说话边当着鲸脂人的面,将刚从卧室里拿出的布偶熊往垃圾桶里塞:“不要和卧室里的布偶熊对上视线。它会直接冲上来砍你的小腿。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   鲸脂人:“……”   “老实说我也没想问那个……”它小声说着,“我比较在意的是,你说的玩具熊,是这个吗?”   它偷摸着往垃圾桶里看了眼。只见那个布偶熊已经被发丝缠绕,身上挂满牙齿了。   “嗯。”袭明没好气地应了声,“它正好堵在一个柜子前,不把它拿开我打不开柜子。”   不过她不明白,这个房间里有灵体就算了,为什么玩具熊都能成精?   “不是所有的灵体都会以人型出现……有的也会直接依附在其他物体上,或是异化成其他形态的。”鲸脂人轻轻道,“可能因为这地方没有体系,所以那些死人就随便长长了。”   许冥:“……”   哦,原来还有这说法。   鲸脂人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我是说您,没接触过这些?”   “……”那倒不是。以前在怪谈里也有见过,只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了,不懂装懂反而容易露馅。许冥便索性点头:“我以前只在一个怪谈待过。那里没这种东西。”   鲸脂人:“……”   懂了。天赋异禀,但涉世未深。难怪会被骗。   许主任,你罪孽深重啊。   鲸脂人沉默地想着,捏出来的卡姿兰大眼睛里都不由流露出几分感慨。许冥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再次往卧室走去。   就像她之前说的,卧室里还有一个柜子没翻。   除开那个柜子,还有床铺、书桌;此外还有厕所、厨房……   老实说她现在都有点麻了。麻到看到个鬼影扑上来都懒得挣扎,看到那种出现后不立即动手,非要原地先起个范儿的,甚至还想劝对方快一点。她好做完判断直接关机重启,效率还更高些。   累了,真的累了。   她现在就好奇一件事儿——这么小个房子里,到底能有多少死亡规则?   总不至于她找个手机,还得把所有规则都先踩一遍吧,啊?   *   事实证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冥还是幸运的。   因为就在将那个布偶熊拎去喂垃圾桶不久后,她终是顺利地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手机。   从马桶后面的水箱里。   翻盖手机。居然还能开机。也是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这个手机里面,居然全是未读短信。许冥奔着找密码的念头,试探着点开信息箱,发现那些未读邮件全是来自一个名为【502】的发件人,信息的内容,则基本都是一个模板:   给两道并不算难的应用数学题。并告知,题目解出的答案,就是这一周铁门的密码。   题目确实不难。许冥随便点开封看了眼,大概也就是小学生五六年纪的水平。而更令她在意的是,最新一封短信发出的时间,正是两天前。   ……这是否意味着,502室内,仍有某个人,在努力维持着这楼梯所剩不多的规则和秩序;而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楼长,又或是楼长助理?   虽然只是个猜测,但不得不说,这个念头让许冥一下安心不少。唯一可惜的是,发送短信的那个号码是隐藏的,让她没法进一步去接触与试探。   至于她那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在截止找到手机前,也总算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至少十二条往上。   客厅三条。卧室四条。厕所三条。厨房还没去看过,不过许冥有注意到冰箱的门缝里在渗血,微波炉里面则有个类似皮球的轮廓……所以保守估计,厨房里起码也有两条。   这些还只是这个地方作为“怪谈区域”,自然而然发育出的规则,发育得还不完全。如果域主有利用规则的概念,并懂得在此基础上进行修改增设……那就是另一个境界了。   而相比起找手机时的繁琐,接下去的事情,反倒称得上容易。   ——几乎就在许冥拿到手机的瞬间,门外便响起了小狗尖细却焦急的呜鸣。跟着便是楼梯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那个住在202的怪物,回来了。   好在在这事上,许冥早已和鲸脂人达成共识,因此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去慌张——   当然,鲸脂人还是很给面子地慌了一下的。不过这没关系,因为它很快就被许冥装进了盒子里,直接从202的门里丢了出去。   ……之所以要装盒,是为了避免这个异化根直接暴露在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毕竟相比较起轻飘飘的灵魂来说,异化根的吸引力,还是要更大一些的。而正如许冥所想的——   或许是因为那怪物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持它越过现象看本质。所以在亲眼目睹鲸脂人被打包丢出后,它率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被丢出去的盒子。   而是那只从它屋里伸出来的手。   之后的发展,便都顺理成章了——   怪物直接将第一个目标锁定在了屋里,拖着刚刚狩猎到的硕大眼珠,晃晃悠悠地便走了回来。   而许冥,则趁机再次躲回模拟场景,贴门站着,直到那怪物进屋、直到那怪物在客厅遍寻不获后,又摇晃着摸进更深处的卧室里……   她则趁机跳出来,直接出门,关门,堵门,一气呵成。   几乎是同一时间,已经恢复成成人大小的鲸脂人奋力拉下闸刀——   即使是隔着门,许冥也能听见屋里所传出,灯光乍亮的“啪”一声响。   电表恢复转动。屋里传来一声恼怒的尖叫,紧跟着又是各种摔打碰撞的刺耳声响。   不过很快,那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又过一会儿,即使贴着门,也再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许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防备地盯着202室的门,缓步往后退去。   直至退到感应灯的照射范围内,又迅速转身,直接跳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还好,感应灯很给面子,这回没再滋滋作响。许冥心口又是一松,跟着便掏出那个手机,找到最新一封短信,开始飞快解起那封信里的数学题。   一直守在门外的小狗崽哼哼唧唧,庆幸地趴在许冥脚背上。鲸脂人同样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啪地往楼梯上一坐,感叹道:“我说你那么费劲干嘛,合着这密码你还没解出来啊。”   它还以为袭明早就解出来了呢。这样行动起来肯定更方便,至少不必再费心将那怪物关回房了,直接莽冲出来,赶在对方追上前用密码开锁上楼就是。   反正那怪物怕感应灯,而且也没法穿过铁门追上来。   许冥闻言,却是忍不住看它一眼。   “你倒是敢想。你以为有了密码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吗?”   “单元楼的出口,目前看来在一楼的概率最高。你就没想过,不把那怪物关回去,下来的时候怎么办?”   鲸脂人:“……”倒也是。   “况且,那家伙还把102的大眼珠子也扯回来了。”许冥收回目光,继续研究起手机上的数学题,顺口道,“这对它来说,肯定有所增益。保险起见,还是尽快控制住为好……诶!”   她话未说完,忽似想到什么,突然懊恼地低呼一声。   鲸脂人当即看了过去:“怎么了?不会是数学题做不出来吧?”   “……”许冥一言难尽地看它一眼,摇了摇头,“不是。”   “我只是突然有点后悔。”   鲸脂人:“……嗯?”   “你之前说,那房间里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怪谈区域了,对吧?”许冥道,“我之前搜集到的情报里,也确实有提到,这楼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有‘根’……”   “怪谈区域形成的前提,就是‘根’。反过来说,既然存在区域,就一定有对应的‘根’。”   “嗯……”鲸脂人缓缓抬手,给自己捏出了两条八字眉,试图以此来精准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   “所以我们刚才除了手机,应该再好好找找那个根的啊。”许冥越想越觉得追悔莫及,“来都来了,不如直接把那个根带走。也省得后面夜长梦多……”   鲸脂人:“……”   原来如此。   望着面前一本正经后悔的可怖存在,它忽然好像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和许冥混到一起了。   志同道合了可以说是。 第八十一章   话虽如此, 许冥也不可能真的再返回那屋里。   拖到现在,技能时限早就耗到差不多不说,楼下也不可能再刷出一个新的大眼珠子帮他们友情扛刀, 更何况邱雨菲现在人还在三楼呢,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因此许冥懊丧归懊丧, 解密码的事情却是半点没耽搁, 很快便解出一个四位数密码,轻轻松松打开了横亘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铁门。   穿门上行。越靠近三楼, 许冥表情越是严峻, 大脑飞快运转, 短短一段上楼的时间,脑子里便已经草拟出了好几种备选的救人方案,却又被自己一一否决——信息的缺失, 让决策这种事愈发显得困难。   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等登上三楼平台后,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开一次梦境模拟再说。   至少得先应付过感应灯。别回头301还没闯进去, 先被感应灯召唤出的存在打了,那未免太得不偿失……   许冥无声琢磨着,转眼人已经来到了三楼。   ——而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想多了。   完全没必要为了应付感应灯而专门开一次梦境模拟。   因为三楼根本就没有感应灯。   ——本该是感应灯的位置,爬满了一种白色的菌丝。可以在楼层的角落处看见碎裂的灯泡。灯泡的旁边,是一束已经干枯的茱萸。   不仅如此, 三楼的电表箱也长满了那种白色的菌丝。301的电表箱被撬开, 电闸正处在关闭的状态,层层叠叠的白菌压在电闸上, 如胶水般将它死死粘住;两个电表则都处于停滞的状态,如死了般纹丝不动。   许冥见状,眉头不由拧了起来。瞥了眼旁边301室紧闭的房门,嘴角压抑地抿起。   挎包里传来小狗轻声的呜咽,某个变小后硬是厚着脸皮也钻进包里的鲸脂人探出头来,小声问起许冥之后的打算。   “你要去301吗?”它以几不可闻的气音道,“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就现捏一个更适合活动的造型。”   “……”许冥垂眸看它一眼,又看了看面前停滞的电表。沉吟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情况不对。”她同样小声道,“先去302。”   *   302,即是当初负责看守301的女士所在的房子;而按照鲸脂人的说法,那里已经暂时成了一楼小孩盼盼的避难地。   302安装的也是那种很常见的防盗门,门上贴着一个倒着的福字。鲸脂人再次变回许冥的模样,轻车熟路地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房门很快就打开一道小小的裂缝;两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却见门后空无一人。   鲸脂人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和许冥说了声别急,便转身关上房门——果然,随着防盗门被关上,屋内原本紧闭的卧室门,又悄悄打开。   昏暗的背景中,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女孩警觉探头,目光触及走在前面的鲸脂人,明显放松了下来,旋即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在看到跟在后面的许冥后,却又倏然瞪大眼睛,像是被什么吓到。   许冥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她从自己身后看到了什么,顿了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脸可能是比较骇人,赶紧道:“盼盼是吗?你别紧张,我和它是一起的,没有恶意。”   “……”那女孩儿扁着嘴看她一眼,有些抗拒地移开目光,不敢看她的脸,表情倒是很快冷静下来。   “我知道。”她依旧躲在卧室门背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如果是坏人的话,你没法穿过这扇门。”   “哟呵。”客厅里,顶着许冥壳子的鲸脂人已经自说自话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样,闻言忍不住抬起头,“还有这说法?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后半句话问的是盼盼。对方却只撇了撇嘴,又一声冷哼:“你又没问。”   “诶,你这小孩……”鲸脂人不太高兴地开始指指点点,很快便被许冥喝止。后者瞟了眼站在远处的盼盼,略一思索,忽然开口:“是因为门口贴着的福字?”   这话一出,鲸脂人惯例茫然。站在卧室门后的盼盼却是“咦”了一声,稍稍往外挪了挪:“你怎么知道?”   “猜的。”许冥如实道,说话时稍稍侧过了身子,有意识地遮挡了下自己满是伤痕的右脸,以免再把人吓着,“同样的福字,101室也有一个。其他的房间却没有。”   而目前看下来,三楼及以下,唯二称得上“安全”的,就只有这两个同时贴有福字的房子,贴的款式还是一模一样的——许冥不认为这会是巧合。   果然。只见那女孩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是一起的,那这家伙应该和你说了吧?101就是我家……”她轻声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话语微微一顿,跟着又轻轻吐出口气,“我们家门口那个‘福’字,就是以前楼长阿姨给我们的。说只要贴着,房子就是安全的,坏人进不来……”   许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谨慎观察着她的神色——老实说,这个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些难度,因为她这会儿是侧着身子的,不管怎样努力,给人的感觉都很像是在斜着眼睛看人。   或者说得文艺点。睥睨。   “所以你才会选择躲到这间屋里?”她试探着开口,对眼前的女孩仍没完全放下戒心,“因为这门上也有福字?”   “只是一个原因啦。”女孩咕哝着,低头用脚尖踢了踢地面,“主要当时也来不及跑回家了。”   又正好,以前住在302的阿姨曾经给过她自己家里的钥匙,说如果她家出了变故,没法再安心地住下去,可以考虑躲到她这边来;又正好她当时就把那钥匙带在身边,于是就那样慌不择路地躲了进来,一直躲到现在。   许冥:“……”原来如此。   她之前听鲸脂人提起这事时就觉得奇怪,如果302里原本的住户已经不在,这女孩又是怎么进来的,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好了,你们都问完了吧?”另一头,那女孩见许冥不再说话,终是鼓足勇气抬头道,“你们都问完的话,那就到我问了啊!”   “首先是你,不是都下去了吗,怎么又上来了?还多带一个人……你们到底要干嘛啊?   “还有,听你们的意思,之前是去过我家了是吧?”   女孩说到这儿,音量不由自主地高了些许,连人都往前走了几步。对上许冥“睥睨”的目光,又悄悄往后退了些,却还是强撑着把最后一句说完:   “我妈妈呢?我妈她怎么样了?”   “……”许冥对此没什么发言权,只好看向鲸脂人。后者难得靠谱一把,语气是少见的沉稳:“放心,看过了。我这些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呢,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按时睡觉好好吃饭,唯一挂念的就是你,总在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瞎扯。”女孩闻言,却是忍不住再次撇嘴,“我不在家,她怎么可能有心思做饭……”   话音未落,又忍不住看向紧闭的门板,忿忿地咬了咬唇:   “都怪那个301的,烦死了,搞得我回都回不去!神经病!”   “如果是想回家的话,我们倒或许能帮上忙。”许冥适时开口,一下将那女孩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们的一个同伴,现在就被困在301。我们正在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能顺利拖住或者困住对面301的话,你就能趁机下楼,去找你妈妈了。”   她轻声说着,没有错过女孩瞬间亮起的眼睛。下一秒,却见对方皱了皱眉,肩膀又一下子颓了下去。   “得了吧,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们想对付对面那神经病,可是没有思路,所以就想来找我问呗。”   女孩抱起胳膊,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话都一字一顿起来:“很遗憾,我也很希望能在这方面帮上忙。但我实在爱、爱……帮不上忙。如果我知道对付那家伙的方法的话,我早就出去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话先别说那么死。我们之前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厉害到在301眼皮子底下躲那么久啊,你不就做到了吗?”许冥顺口道,“再说,有的时候,办法就是一点点试出来的。你去试了,或许还有回家的机会,不试,可就什么都没了。”   还有,我猜你想说的是爱莫能助。   考虑到小孩的自尊心,许冥明智地将最后这句咽了回去。   事实证明,她哄小孩还是有一套的。这话一出,那女孩明显怔了下,一直紧紧抓着裤缝的手指,终是悄悄松开了些许。   许冥见状,亦是松了口气,跟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四周的陈设,想要看看原本的主人是否有在此留下什么线索,想了想,又趁机打探道:   “对了。我之前看到楼道里有干掉的茱萸。那原本是插在哪扇门上的?”   “茱萸……?”女孩闻言,却是顿了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种挂在门上的草是吗?”   “我不知道那是哪家的。我上来的时候它就被丢在那儿了。但我觉得,应该是301的。”女孩一本正经道。   “?”许冥心中一动,“你为什么会觉得是301?”   “因为只有危险的人家,门口才会挂草。”女孩当即道,“楼长阿姨在给我们送福字的时候说过的,千万不要去碰那些挂着草的门。”   “危险?”许冥再次蹙眉,一旁鲸脂人顺势插嘴:“可102也很危险,它家门前就没茱萸啊。”   “以前有过的,只是被弄掉了。”女孩不客气道,“102那死老头不用开门就可以出来,直接就把那草弄掉了。我亲眼看到的。我还和楼长阿姨说过呢,不过她说,这个不要紧。”   许冥:“……?怎么说?”   “具体我忘了……反正就是说,那个草不是用来封门的,而是用来提醒出门的人回家的。她说一楼的老头已经没法离开房间了,所以那个草,挂不挂都无所谓。”女孩边回忆边道。   提醒回家?   许冥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也就是说,针对楼里已经产生异变的住户,楼长一方的人,一共用上了至少四种手段——   电表箱,持续为房间“供电”,用灯光控制房间里怪物的行动,帮助它们“保持稳定的情绪”。   感应灯,能够识别在楼道内出现的可疑存在,并进行压制与攻击。貌似由楼长助理掌控,且目前已经有些许失控,但对楼内的怪物而言,依旧有很大威胁性。   楼梯门,三楼及以上每层有一扇,只有活人以及还保有理智的住户可以通过门上楼,怪物则会被门拦住,无法上行。相关的规则疑似被非楼主方的人修改过,但目前来看,应当还保有一定的拦截效果……   最后,就是他们刚刚确认的“茱萸”。能够对离开房间的怪物施加影响,让它们再返回原来的房子……至于是否还有效果,这个现在还不能确定。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   回想起不久前在楼道内看到的种种迹象,许冥脸色不由微微一沉。   ——仅针对301而言,电表箱、感应灯和茱萸,三种约束方式都已经废了。只剩下一个楼梯门,也不知还有没有用……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四周,然而就像坡海棠之前所说的——这栋房子已经变得很干净了,干净到就剩几件中规中矩的家具,前主人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   许冥犹不死心,目光仍在各个边边角角徘徊着,顺便继续向盼盼打听,询问302原本的主人是否还有留下什么——她琢磨着,既然住在302的女士一开始就是为对付301而来的,那长久的盯梢中,总归会留下些什么记录的,不至于一个字都没有。   女孩闻言,却是皱起了脸。蹙眉思索良久后,方恍然大悟地“啊”了声,转身跑进卧室里,很快又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个小盒子。   “这个,是我之前发现的!”她原本想把盒子送过来,不小心看到许冥的脸,又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最后只把盒子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上,边放边道,“我当时是想找找这里有什么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找着,只在床下面发现了这个……可我试过了,根本打不开。”   她说着,将盒子往许冥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很快便退到了旁边。许冥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凑了过去,盯着盒子看了一会儿,心中却是兀地一动。   ——那是一个金属盒,两个巴掌大小,看上去十分精致牢固,上下两部分扣得严丝合缝。最中间是一个指纹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打开方式……这应该就是盼盼说“无法打开”的原因。   然而最引起许冥注意的,却不是这些。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印在盒子上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叶片组成的图案。   一个绿色的、和安心园艺logo十分相似,却并非完全相同的叶片图案   *   而许冥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对着那盒子上那似曾相识的纹样思索时,远处的某张办公桌上,也正摆放着同样的图案。   安心园艺·外勤部部长办公室内。   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点了点放在桌上的纸张,抬眸看向站在桌前的凌光与方雪晴:   “这个图案,认识吗?”   “嗯……”方雪晴探头仔细看了看,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问号;比她更早进单位的凌光倒是一下反应过来,用手拖过纸张仔细看了看,试探地开口:   “这好像是我们单位以前的logo?”   “严格来说,是前身单位的logo。”部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安心园艺的前身是挂靠在某个政府办下的特殊官方小组,因为怪谈近几年的疯狂进化以及规则书的出现,才会逐渐演化成现在颇具规模的“安心园艺”,并分出了兄弟单位“大力除草”,这是内部员工都知道的事。   不过以前的单位居然还有自己的代表logo,这个倒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说是logo,其实更像是一种标志物。”部长悠悠道,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怀念,“那个时候,直接隶属单位的通灵人士其实很少。这个标志物,与其说是代表官方,不如说是代表了人类这一方。如果在怪谈内有看到这个标志,基本可以说明,与之相关联的记录与线索,是非常可靠,而且有必要保护和传播的。”   “嗯……”方雪晴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为什么现在不用这个了呢?”   “因为现在怪谈里会修改记录的怪物多了呗。”凌光下意识开口,当即被方雪晴瞪了眼。部长则是轻轻一笑,跟着又摇了摇头。   “是,但不完全是。”   “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某个事故,懂得使用这个标志物的人,一下少了许多。连带着这个标志本身,也都不怎么被使用了。”   “……?”方雪晴不解抬眸,微微蹙眉,“部长,你的意思是?”   部长却没进一步回答,而是再次吐出口气。   “话说回来,施绵刚刚提交的资料,你们都看了吗?”她向两人确认,“就是拆迁办那个实习生分享的,关于城东篮子桥的怪谈资料。”   两人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部长亦跟着微微颔首:“行,那这部分我就不重复了。   “只是关于这个怪谈,我这边还有一些事,需要补充。”   她说着,忽然伸手,将一份卷宗放在了桌上。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事故’吗?很巧,这两件事,恰好就有些联系。   “而这个联系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们在采取行动前,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这些搞清楚。还是那句话,不要轻举妄动,明白?” 第八十二章   尽管已经给出了相关的卷宗, 部长还是尽可能简单地给两人讲了一下那所谓的“事件”。   而按她的说法,那事件的源头,早在怪谈进化之前, 就已经初露端倪。   “相关的培训课,你们应该都上过吧?”叉着手躺在办公椅上, 她有些怀念地诶了一声, “怪谈进化之前——那个时候,可比现在安全多了。”   那个时候, 普通人还笼罩在“秩序”的庇护之下, 与所谓的“怪谈世界”泾渭分明;唯一有可能进入怪谈的, 只有极少数先天不足,无法享受到秩序保护的倒霉蛋,也就是所谓的“通灵者”。   那时的通灵体质也很少见, 百里挑一。而在通灵的基础上,又能够发展出自己独特能力的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那个, 部长?不好意思打断下。”方雪晴琢磨了下却觉出不对, 小心翼翼地举手,“可不是说,怪谈进化前,连规则书都没有……”   既然如此,又哪里来“特殊能力”的说法?   部长闻言,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跟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如实说着,坐起了身。对上方雪晴讶然的目光, 反而越发笃定地点了点头, “我没说谎,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有通灵体质的倒霉蛋而已。在当时特殊小组做一个文职,虽然也有处理怪谈方面的事务,但和那些已经能够熟练进出怪谈并应对相应危机的同事相比,可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获得那些奇特的能力,只知道相对于自己而言,他们应该是“更深入的人”。   如果说普通的通灵者已经跨过了有序和无序的边界,如同行走在被海水打湿的沙滩上;那么那些获得更多能力的人,或许已经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海水也说不定。   看着是一类人,实际看到的世界,已有本质不同。   这些天赋异禀的极少数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出于个人原因,并不愿意挂在官方的名下,甚至不愿透露过多真实信息,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留下准确的个人记录——   而据她所知,哪怕加上这部分“民间人士”,当时拥有特殊能力的通灵者,也不过十指之数。   “当时现世的特殊能力都仅限在怪谈内部,无法对现实以及普通人造成威胁,所以管理相对宽松。”察觉到对面两人的诧异,部长开口补充道,“而且那时的最高负责人处还是留有档案的。”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这些档案都没能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也是她一直遗憾的事。   那个时候,正是这部分少数中的少数人,承担起了和怪谈有关的大部分工作。主要负责观察并整理各地的怪谈现象,以及救出误入怪谈的通灵者——不过因为通灵者本身就很少,所以类似的事件也不常遇到,主要还是以观察怪谈为主。   也正因为他们的细致观察,所以早在怪谈开始变化的前两年,就已经有人敏锐地发现了某些变化。   比如怪谈的规模正在扩大,进入怪谈的死人数量正在增加,甚至有些死人,会在死后获得某些特殊的、足以影响怪谈规则的能力……   当时的观察者中,很快便有人指出,这些是值得警惕的预兆,并开始思考,如何遏制这种令人不安的趋势。   直接关闭怪谈?这是他们一直在研究的课题,但显然并不现实。直接消灭死人?可哪怕是在人类能力爆发式发展的现在,能够直接消灭死人乃至消灭怪物的手段仍少之又少,更别提那个时候。   于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新的思路:   这种思路认为,怪谈的根源力量,来自进入怪谈的死人。死人能为怪谈提供养分,提供得越多,怪谈便越壮大;那反过来,如果他们能用其他的方式,去安置本该进入怪谈的死人,那不就等于从根源上遏制了怪谈的成长?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个想法。可那个特殊能力者,仍是觉得有尝试的必要。   那位能力者并非官方人员,但本身就有着一定的人脉和雄厚的财力。于是在提出这个设想一段时间后,她就当真自己开启了相关的试验。   而最终,那个试验以事故的形式,出现在了当时单位的卷宗上。   他们为它起的代号是,“鬼楼”。   “鬼楼……?”方雪晴下意识地重复下这个词,再次皱起了眉,“您说的,该不会就是篮子桥那个……”   话未说完,旁边正在翻阅卷宗的凌光已经找到了答案,悄悄扯了她一下,将相关的内容指给了她。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坐在椅上的部长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几乎和方雪晴看到的文字一一重叠——   “作为试验,那名代号‘聆听者’的能力者,自己出钱盘下了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并引导遇到的死人灵魂,邀请他们在其中居住。可后来,情况却逐渐失控。直至最后,整栋楼都消失了。   “连带着进入其中,试图控制局面的所有能力者一起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栋楼消失前所在的地点,就是城东篮子桥。   *   另一头。   经过反复的尝试,许冥终于认命,放弃地将那个金属盒放到了一边。   打不开。完全打不开。说是要靠指纹,就必须得是指纹,给它磕头都不行。   许冥无奈,只得转而试图通过其他途径再找些线索。然而将整间房子都翻找一圈,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就像鲸脂人之前说的,那个从前住在这里的人,没有让自己留下一点痕迹。   “那接下去咋办?”鲸脂人小心打量着许冥的神情,试着提出建议,“要不先上楼看看?”   “四楼我记得你好像上去过?”许冥揉了揉额角,抬眼看它,“那边什么情况?”   鲸脂人“呃”了一声,张口似想要回答,顿了会儿,面上却露出几分茫然。又过片刻,方迟疑道:“我好像,不记得了?”   就有个粗略的印象,只记得那里奇奇怪怪。   倒是正坐在旁边玩手机的盼盼,闻声抬起头来:   “四楼我看见过。看着也挺危险的。”   “看见?”许冥因为这个措辞而微微侧头——当然侧的是好看的那一边。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上去?”   “我不敢上去。”盼盼老实道,“四楼全是那种白白的绒绒的东西,像墙一样堵在那里,里面还有东西在动,看上去很吓人。”   她这次出门,原本是打算上楼去求楼长开门的。她妈妈的状况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她想趁着妈妈还有点神智,带她去外面看看——然而就因为四楼那古怪的景象,她被吓得没敢上去。最后在楼梯上踌躇半天,还是转身走了回来,结果路过三楼时,正好被301的户主逮到,被逼躲进了302,一直躲到现在。   “……”许冥听着,面色却是更严峻了些。   白白的、绒绒的——她咂摸了一下这个形容,脑海中忽然掠过门外那几乎爬满电表箱的菌丝。   也就是说,那些菌丝,很可能是来自四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四楼和三楼,指不定哪一层更加危险。   还有,坡海棠曾说过,自己是去过四楼的,结果却想不起任何细节;盼盼没有上楼,反而能记得四楼的状况。那是否说明,四楼那些疑似菌丝的东西,可能具有着某种针对记忆的力量?   眸光转了几转,许冥终于拿定主意:   “还是先去301看看,确认下邱雨菲的状况,顺便收集一波情报。之后再看情况做打算。”   “啊,你还要进去啊……”盼盼咬了咬唇,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那我就帮不上什么忙。我现在都不能出去,一出去301就要抓我。”   “说到这个,我正好想问。”许冥认真看她一眼,“301的人,对你是有什么感应吗?又或者,它正在用什么特别的方式盯你?”   不然没法解释盼盼的谨小慎微。明明301的门一直关着,她却连头都不敢露。   果不其然,盼盼当即撅了下嘴。   “我也不敢肯定……但我觉得,是因为这个。”她说着,卷起袖子,向许冥露出自己的左臂。只见细细的前臂上,正落着一圈青黑色的指痕。   “这是她第一次抓我时留下的。之后,只要我一走出门,这个痕迹就会变得很痛,好像她又在抓我一样。然后她就会直接开门,朝我冲过来……”盼盼说这,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有两次我都以为我躲不掉了。特别可怕。”   “不好意思。”许冥心中一动,朝她靠了过去,“介意我仔细看看吗?”   盼盼条件反射地缩了下,却还是任由她托着小臂观察。许冥偏头想了想,忽然看向一旁的鲸脂人:“这个,你能复制吗?”   “啊?”鲸脂人愣了下,也跟着探头看了眼,旋即摸了摸下巴。   “形状可以复刻,但上面附着的力量不行,我捏不出来。”   “那有点麻烦啊……”许冥抿了抿唇,盼盼则好奇转了转眼睛:“捏?什么叫‘捏’啊?”   “喏。”鲸脂人直接伸手在自己脸上糊了下,倏然转头看她,吓得盼盼一声大叫。   ——只见那张脸上,原本明晰的五官已然随着他的动作糊作一团,活似一个器官调色盘。   见恶作剧成功,鲸脂人又是嘻嘻一笑,伸手在脸上又抓了几下。很快,在盼盼愕然的目光,又一张脸迅速成型——一张与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哦。”盼盼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都是用别人的脸和我说话……啊,我懂了!”   她猛地一拍手掌:“所以现在,你们是要假扮成我的样子,骗对面的人开门吗?”   “不光是开门,还得将门里的人引开一会儿才行。”许冥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题就在于该如何将对方引开……”   话音未落,却听“啪”的一声。   一只断臂,被大大方方地递到了他们的跟前。   “给。”盼盼右手拿着刚掰下来的左臂,那叫一个镇定自若,“你们要不直接拿这个试试吧。”   方才还在傻乐的鲸脂人:“……”   ……?!!   “嗯……你确定?”不光是鲸脂人。这下许冥也有些傻了。她特意看了下盼盼断肢的横截面,血倒是没流,但能清晰地看到血肉神经骨骼,瞧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的。   “没事。”盼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你们说的,如果能把对面人困住,那我也能回家了。所以前期的投……嗯,付出是有必要的。”   “不过先说好,我也不确定光有一条胳膊有没有用啊。没用的话不能怪我。而且你们一定一定要记得还我。”   如果她缺胳膊少腿地回去,她妈妈肯定会伤心的。   “……行。”许冥默了下,满眼敬重地接过了那只断臂。鲸脂人这会儿也终于缓了过来,顶着盼盼的脸,探头探脑地靠了过来:“袭明老师,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你先把这装上,等我安排。”许冥思绪飞转,很快便有了个初具雏形的思路,“但在此之前,我得先确定另一件事。”   鲸脂人:“……?”   *   *   许冥要确认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她只需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创造出两个模拟场景。   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她记得,“梦境模拟”里的描述是,她可以模拟出“自己所在的场景”,且不仅可以自己进入,也可以指定其他人进入。无论如何,一次只能进入一人。   但并未规定,一次只能存在一个模拟场景。   换个角度来说,“自己所在的场景”又该如何定义?假如自己正在处在两个房间的边界,一脚在左边,一脚踩在右边,那自己,又是否能算是同时处在两个房间内呢?   如果是的话,那是否意味着,自己可以同时模拟出两个相邻的场景?   基于这样大胆的猜测,许冥很快便做出了尝试。结果也很乐观——她确实可以依靠钻这种漏洞,一次性模拟出两个场景。   那么接下去的事,就简单多了:   先由自己离开302室,利用规则漏洞,一口气模拟出三楼楼梯和三楼平台两个场景,并且直接躲入模拟出的平台中,再让假扮成盼盼的鲸脂人出门,记得带上盼盼友情赞助的左臂……   不出意外,301的户主,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女孩”,就会直接杀出来抓人。   不出意外,鲸脂人就会按照计划,直接跑到旁边的楼梯上。   不出意外,自己就可以在此时再次发动技能,将鲸脂人转移到模拟出的楼梯中。   不出意外,这将会造成敌方的追击目标丢失。接下去,那个301的小女孩可能采取的行动就两种,要么,原地继续寻找,要么,转身返回301。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趁她离开玄关的这段时间,潜入301,并再次创造出301客厅的模拟场景,进行新一轮的躲藏。   再接下去,不出意外,鲸脂人就可以利用模拟楼梯,再次返回三楼平台。并在那个小女孩发现之前,赶紧躲回302,然后将借来的胳膊赶紧还给……   ……等等。   小心躲在301室的模拟客厅内,许冥望着再次回到屋里的小女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手里面,正提着一条掐着青黑指印的胳膊。   好吧,看来还是有点意外。   抱歉盼盼。我会尽力把这条胳膊给你带回去的。   许冥默默想着,又不由在心里暗叹口气——这也是为何她一开始就打算让鲸脂人去充当诱饵。毕竟这事的风险,确实还是挺大的。   万一敌方速度太快,导致没法及时逃回,鲸脂人作为“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多少还有一些挣扎的余地;要换做盼盼本人被抓的话,搞不好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管怎样,至少整体上来说,计划还是成功的——起码她人确实是摸进来了。   思及此处,许冥下意识又往四周扫了眼,旋即警觉地抿了抿唇。   她此刻所在的,正是301模拟客厅的玄关处。她的旁边,就是那个301的户主……或许也是她传说中的“妹妹”。   穿一身简单的白纱裙,梳两个马尾辫,一张小脸肉嘟嘟的,看上去倒没什么特别。只是手里仍提着那只扯下来的断臂,平白显出几分诡异。   断臂可怖,她却像是捧着心爱的娃娃般抱在怀里,一直抱到了附近的沙发上。想了想,又从客厅茶几的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如小被子般盖在了断臂的上方,又玩起那断臂上蜷缩的手指,很是喜欢的样子。   ……很好。这样看来,起码不用担心对方会直接把盼盼的手臂当莲藕啃了。   许冥暗松口气,旋即在模拟客厅内小心摸索起来——   301室的房型和302室不同,房间更多,面积也更大。但因为电闸被拉,所以同样没什么光线,仅靠着装饰在花瓶里的些许白色菌丝,来提供一点聊胜于无的荧光。   许冥在模拟客厅中谨慎地挪着脚步,一时却没找见邱雨菲的身影,正想要转去其他房间看看,却见客厅里的小女孩忽然移动起来,不过转眼,就已经从沙发上,移动到了卧室门口。   “姐姐!”她听见那小女孩道,有些撒娇的语气,“我不太开心,你能再给我讲故事听嘛?”   “好啊。”一个熟悉的声音跟着从卧室里飘出,听得许冥心头一动,“玲玲还是想听之前的故事吗?”   “嗯嗯!”小女孩甜甜地应着,很快便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门砰的关上,瞬间将许冥的视野隔绝。她忍不住原地转了两下,略一沉吟,还是将耳朵贴了上去,努力探听起里面的状况。   ——她可以确定,方才那声音就是邱雨菲没错。虽然暂时无法看见对方,但声音也是精神状况的一种体现,多少也能帮助她确定下雨菲现在的状态……   许冥打定主意,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些   紧跟着,便听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地念着不太连贯的字句,声音犹如机械,毫无起伏——   “‘韩天阳,那天我听到了。’冰冷的灯光下,杨朵朵更加冰冷的声音响起,听得韩天阳心里一个咯噔。   “‘你听到了什么?’他下意识问道,不知为何,胸口忽然沉甸甸的,仿佛下一秒,自己就将堕入深渊。   “‘听到什么?你还想我听到什么?听到你告诉你的狐朋狗友,我不过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还是听到你告诉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妹妹,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你聊以慰藉的影子?   “‘韩天阳,对,我是喜欢你。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年。可这不是你作践我的理由。它不该是。’   “‘……朵朵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够了。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我不想再听了。’   “杨朵朵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在热烈爱着韩天阳的这十年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出接下去的话;然而在话出口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却涌了上来,像是一个厚重的血痂,被倏然撕下。   “‘结束吧,韩天阳。’她轻声说着,迎着韩天阳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当了整整十年的囚徒,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宣布自己无罪释放,‘就像我们,从未开始过。’”   许冥:“……”   …………   不是——为什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你啊,杨朵朵! 第八十三章   ……杨朵朵, 你遇人不淑啊。   房间内,来自邱雨菲毫无起伏的讲述还在继续——事实上,许冥真的很怀疑她是在直接对着手机念;房间外, 许冥用力搓了搓脸,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笑。   话说回来, 朵朵你不是刚和一个渣男分手吗, 怎么又找了一个?朵朵你腿还好吗?   许冥面无表情地想着,又在原地听了片刻。意识到杨朵朵的狗血爱情故事似乎还要持续一会儿, 便没再继续关注, 而是小心翼翼起身, 又将目光转向周围。   301为两室一厅,除了她此刻所在的客厅外,还有两间卧室, 一厨一卫。邱雨菲和小女孩所在的那间,看位置应当是主卧,只是方才关门太过迅速, 许冥来不及看到里面状况;而另一间次卧门, 此刻也正紧闭着。   许冥没办法,只得先在客厅转了两圈,跟着便摸进了旁边的厨房。   厨房这会儿也正空着,灶前不见人影,唯有灶上咕嘟嘟地热着东西。锅子用的透明玻璃盖,许冥探头看了眼,却见锅里热水翻涌, 泡沫间隐隐可见白色的菌丝。   微微蹙眉, 许冥缓缓后退。视线随即落向旁边的冰箱。   不得不说,那台冰箱的存在感真的很强烈。单门老式冰箱, 白色的表面已经略略发黄,把手处也已出现细微的断裂。冰箱门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冰箱贴,此外还固定着一张巨大的人体所需营养成分表,即将一堆常见食物,按照人类的身体需求,以金字塔的形式在表上排列。   许冥对这图表挺眼熟,因为以前阿姨家的冰箱上也总是贴着这东西。然而再一细看,上面的内容却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金字塔的最下层,画着的一堆人类的躯干断肢。旁边的标注是“豚”,豚字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勾。   再往上一层,画着的则是各式各样的简笔怪物。旁边标注是“吃豚的豚”。这行标注旁边,同样有一个小小的红勾。   再上面一层,则是几个小人,手牵手地站在一起。旁边的标注是“不完美的家人”,这行字旁边一样有个红色的小勾,不过勾只打了一半,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这一层的上方,又是一排同样的小人,只是绘制得更加精致鲜艳,旁边的标注是“完美的家人”。旁边却没有打红色勾。   到了最顶上一层,画着的东西则变得更为简单,只是一扇打开的门。一旁配着一行小字——“自由”。   这行标注的旁边,同样是没有红色勾的。   许冥这才恍然大悟——什么营养金字塔,这是人家户主的马斯洛精神需求表。   最上面三层倒是好理解。目前来看,主掌这个301的就是那个小女孩。她想要家人,所以就从外面骗人进来给自己当家人,但她现在并没有找到“完美的家人”,所以这一条需求并未被满足;有找到“不完美的家人”,但或许是因为数量不够,所以这条需求后面打的是半勾。   最后,她想要自由,现在却依旧无法脱离单元楼,所以这个需求后面,也没有打勾。   ……可下面那两层又是什么意思?“豚”与“吃豚的豚”……   许冥之前也有在其他地方看到过“豚”这个字,对它也已有了大概的理解,约等于“怪物”和“不受欢迎的人”。但这个词突然出现在这张需求表上,这就相当令人费解了。   那个小女孩需要“豚”吗?从之前的案例来看又说不通。她将坡海棠赶出家门,等于将对方从“人”贬成了“豚”,可之后,她却再没管过坡海棠,任由对方在楼里上上下下地窜……   如果她对“豚”有需求,又为什么要把坡海棠放出去,任由它乱跑呢?   还有“吃豚的豚”……目前来看,指的应该就是吃人的怪物。可那些怪物都好好地待在自己房里,和她甚至连直接接触都没有,这条需求后面的红勾,又是从何而来?   许冥蹙了蹙眉,只觉脑子里的问号也跟锅里的水一样,开始嘟嘟地往外冒了。   盯着冰箱贴看了会儿,她似又想到什么,忽然伸手将那张营养金字塔摘下。翻过来,果然看见冰箱贴的后面,还粘着一张纸,纸上是两行用彩铅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要jie受家人的不完美,   【并努力让他们变的更完美!】   ……?   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盯着那两行字,不自觉地拧紧了眉;恰在此时,却听门口忽然传来踢踏的声响,似是有人正在靠近。   许冥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冰箱贴贴了回去,跟着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正处在模拟空间中,又登时松了口气。正好这会儿,那个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口,许冥索性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原地,直接朝对方看了过去,想着正好有机会,观察下这屋里的其他家人也好……   然而目光才刚投出去,她的表情便凝滞了。   那道人影已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正摇摇晃晃往煤气灶走去,看样子是想看看灶火上的锅;而许冥,明知对方接触不到自己,在看它靠近的刹那,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闪去,身体几乎是撞在冰箱上。   ……对,“它”。   这是许冥唯一能想到的指代。   因为她根本无法判断是该用“他”还是“她”,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房间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看上去,太乱了。   它整体是呈人型的。也有着相对合规的特征。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手脚都有,全须全尾,身体比例也十分正常。   问题是,这个相对正常的身体……明显不是来自一个人的。   它有着男性的躯干,头颅却明显属于成年女性,五官成熟且端正。左右两条胳膊,粗细肤色都不相同,两条腿也是同样——许冥怀疑它们的长短可能都不一样,因为它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凡是露出的皮肤上,随处可见粗糙的拼接痕迹,不同肤色的皮肤被缝在一起,像是胡乱组合的布料;唯有头颅的部分还算平整,然而在它从面前掠过的刹那,许冥分明看到,对方的头皮与头发的相接处,有着显眼的缝隙。   这个头颅原本的头发显然也被换过了。先前也说了,它顶着的是一个成年女性的脑袋,留的却是在男性中更常见的极短发,理得还坑坑洼洼,很不像样。   ……不,应该说,太不像样了。   不光是头发。所有的一切太不像样了。   不仅仅是扭曲和诡异的问题。腥臭与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根缝线里都像透着恶意与傲慢。   似乎有什么一下从胃里窜了上来。许冥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竭力想要保持平静,胸口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阵翻涌,翻到鼻子都微微发酸。   ……原来如此。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张纸片上所写的“让家人变得更完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哥哥!”   就在此时,客厅里再次传来响动。小女孩似乎终于听够了故事,正在客厅里呼唤:“哥哥,汤还没好吗?我们该吃饭啦!”   “……”   煤气灶前,那个歪扭的身影微微一顿,跟着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睛。   “来了。”跟着就听它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揉碎了的沙。   它从煤气灶上端起那锅热汤,缓缓走了出去,再次当着许冥的面轻轻掠过。许冥怔怔地看着它的身影逐渐远去,又过片刻,方心情复杂地闭起眼睛,重重吐出口气。   *   对于“哥哥”这个称呼,许冥的态度是有些微妙的。   一方面,她依旧无法搞清,自己过去一年里的相关记忆,究竟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发展到现在,她甚至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真有一个哥哥;但另一方面,这一年里,她确实曾收到过不少来自“哥哥”的短信,这点无可置疑。   那些短信中的大部分都在表达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让她“不要回家”;而从现在的状况来看,那些一度令她相当不爽的短信,其本质,却很可能是某个存在竭尽全力的善意。   也正因如此,外面小女孩的那声呼唤,带给许冥的震颤反而更加强烈。   虽然暂时无法确认那个被缝补出的“哥哥”是否就是一直给自己发送劝阻短信的人,许冥还是在迅速调整过情绪后,迅速转移回了客厅的模拟空间中,站在餐桌的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继续观察。   只见餐桌旁,此时正坐着三个身影。最中间的就是那个小女孩。左右两边,则分别是那个缝缝补补的“哥哥”,以及脸色发白的邱雨菲。   那个被她抢回来的盼盼胳膊也被放在了桌子旁,单独占一张椅子,看样子是被当成未来家人的替代品了。   而除了那只断臂外,另外三人的面前都放着碗,碗里是浑浊的热水,以及泡在水中的白色菌丝。   “哥哥”已经很镇定地端起来了碗,不声不响地快速吃了起来;邱雨菲则是定定地跟前的餐具,嘴巴张开又合上,看得出来正在努力保持镇定,眼中却是完全无法掩饰的拒绝。   ……还好。   许冥见状,却是轻轻松了口气。   她之前听见邱雨菲在那儿冷冰冰地读言情小说的时候还担心呢,生怕自己来晚了,这家伙的脑子都被怪物漂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来,状况倒是比她想象得乐观。   还知道怕,嗯,这就很好。   许冥默默想着,又往前凑了凑。视线扫过邱雨菲碗里的白色菌丝,很快便有了主意。   紧跟着,便见她矮下身体,悄悄钻进了餐桌的桌底。   ——模拟空间与现实空间,基本就是重合的,只存在少许偏差。许冥在桌子下面艰难地转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邱雨菲的脚,跟着便悄悄伸手——   飞快地邱雨菲的小腿上戳了下。   这还是她之前拿坡海棠练手学会的用法——在用手去碰现实存在的物体时,迅速解除掉模拟场景,让触碰得以实现;而后在触碰完成的瞬间,再迅速搭建新的模拟场景,将自己重新隐藏起来。只要确保这个流程发生时,自己始终处在别人视线的死角,且解除和重建的速度都够快,基本就能保证不被人发现。   ……就算被发现,撑死也就发现一根手指,相对来说还是挺安全的。   另一边,正对着汤碗发愁的邱雨菲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倏然陷入了僵硬。   许冥见状,赶紧再接再厉,又飞快在她左右腿上各戳了几下。下一秒,便听邱雨菲倒吸口气,有些慌张地站起了身。   “那、那个……”她有些磕绊地开口,两手死死撑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后,总算恢复了些冷静,“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卫……不是,厨房。”   她本来想说卫生间,但话未说完,又感到小腿被人拍了下。只得紧急改了措辞。   “?”坐在主位的小女孩却是微微蹙眉,一脸不解地看过来,“姐姐为什么要去厨房?”   邱雨菲:“……”   “我要……拿餐具。”又是片刻的沉默,许冥听见她艰难开口,“拿勺子。”   “?”小女孩仍是觉得奇怪,“可为什么要拿勺子呢?”   “……因为我不会用筷子。”许冥听见邱雨菲说道。语气有点自暴自弃,又莫名坚定。   神奇的是,这个理由居然被接受了。   许冥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甚至还看到那小女孩理解地冲邱雨菲点头:   “我懂,筷子这东西就是很难用的。   “不过姐姐你知道勺子在哪儿吗?要不还是让哥哥去帮你拿好了……”   “不用!不用不用!”邱雨菲立刻道,说话间已经忙不迭地往外走,“我自己能找,不用麻烦……我很快回来,你们慢吃!”   话未说完,人已经闪进了厨房里,还顺手带上了厨房门。   “……”小女孩微微歪着脑袋,目送着邱雨菲离开,直到看到她人影消失,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连筷子都不会用。”她不掩嫌弃道,“果然,替代品就是替代品,只能当一抹安慰人的影子。和正品完全不能比。”   “……”一旁的“哥哥”动作一顿,有些微妙地看了过来。   “?”小女孩奇怪地看它一眼,“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哥哥”听她这么说,又默默收回目光,顿了两秒,又不认同似地摇了摇头。   “不用在意。”小女孩却是垂下眼睛,一字一顿,“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哥哥”:“……”   ?   *   *   另一头。   厨房内。   合上厨房门的瞬间,邱雨菲的胸口犹在砰砰直跳,跟着又飞快扫向四周,尽可能迅速地翻找起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她不知道许冥是怎么办到的,但她方才,小腿上却是感受到了拍打的触感。   一条腿上连着拍五下。正是她大学时和许冥常用的暗号。   翻译过来就是:等等下课直接跑。   ……当然,在这种地方,跑是没法跑的。能找个机会转移一下就不错了。她本来想去卫生间,话说一半小腿又被拍一下,无奈之下只能改了厨房,毕竟这种时候你总不能说自己要回卧室。   老实说,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说不定方才只是某种单纯的灵异事件;又或许是她的意识已经受到了某些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引发什么幻觉幻听……   但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试试……万一呢?   邱雨菲不太确定地想着,抬手抹了下额上渗出的冷汗,转身正要再去翻找,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人影。   完全陌生的身影。半张脸美艳动人,像是画作,另外半张脸却爬满伤痕,扭曲狰狞。   邱雨菲:“……”   瞪着面前古怪的人影,她倒吸口气,缓缓后退一步,后背靠在流理台上。   下一秒,便见她轻轻张口,不太确定地出声:“……冥冥老师?”   还在琢磨该如何和对方解释的许冥:“……”   “不好意思。”这马甲掉得有点快,以至于她这会儿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但你这是不是猜得有点太快了?”   邱雨菲:“……”   “你……脚上的鞋,我买的。”她指了指许冥的脚,微妙又不失礼貌地抬了下嘴角,又指了指许冥的脸,“而且这个……怎么说……”   “就很符合你的审美,你懂吗?看着就感觉是你会画的东西……”   许冥:“……”   懂了,下次捏脸,个人风格不要太强烈。   她闭了闭眼,又用力吐出口气,跟着冲邱雨菲摊了摊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行吧,你能认出来是最好了。时间有限,具体原因就先不解释了,先说说你这边吧,你是怎么……”   话未说完,声音蓦地一顿。   跟着又似明白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她抬手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膀。后者这会儿正抱着她抖个没完,“振作点振作点,我人都来了,不慌不慌……缓过来了吗?缓过来就起来,快点好吧,回去再慢慢抱啊……” 第八十四章   对雨菲的反应, 许冥毫不意外。   这么个鬼屋,这么个奇葩的哥哥妹妹,神智不清还好, 要在清醒的情况下面对,指不定得被吓成什么样。别说邱雨菲, 就连她刚在厨房见到“哥哥”, 也是脑门一阵凉。   邱雨菲能够尽可能冷静地待到现在,甚至还有心思给人讲杨朵朵的故事, 这在许冥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另一边, 邱雨菲也知道时间有限, 很快便调节好情绪,从许冥肩上爬了起来,用力擦了下眼角, 迅速切入正题:   “我接下去该做什么?”   “还不确定。”许冥诚实道,“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说话时,防备地看了眼紧闭的厨房门, 顺便拍了下包里的规则书, 将小小狗放了出来。   她不确定这里的住户对外人的气息有多敏感,索性便先把自己这边最敏感的放出来,权当一个报警器。   “我?嗯……”邱雨菲抿了抿唇,快速组织起语言,一时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从头道,“就, 我是在进入这房子后, 才意识到不对劲的……”   准确来说,是她在进入客厅后。   回忆起之前的情况, 邱雨菲犹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她也是到被困住后才反应过来,那个和自己聊了几个礼拜最后还把自己骗到这地方的根本就不是冥冥,而且细细回想,对方的破绽漏洞不要太多——偏偏当时的自己,脑子就跟蒙了纱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而如果说,她在上楼时,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那在进入这间房子后,她整个人的状态,就几乎可用浑浑噩噩来形容。   大脑一片空白,灵魂飘飘忽忽,只记得自己是来找朋友的,却完全想不起要找谁,要找她干嘛。听见那小女孩邀请自己留下来,也魂不守舍地只管点头。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水杯碎裂的声响。   “那个时候……我就坐在客厅。许玲让她哥哥给我送水,结果杯子摔了……正是因为那个声音,我才一下清醒过来的。”邱雨菲尽可能地回忆着,语气飞快,“然后……然后我挺害怕的,但我又不敢乱来……”   毕竟许冥曾经教过,在这种怪地方,保命的关键之一,就是尽量不要害怕,或者说,不让那些“东西”察觉到你的害怕。   另一方面,邱雨菲好歹已经跟着混了两个怪谈,多少懂了些判断局势。在意识到小女孩最大的需求并非“杀人”而是“家人”后,很快便拿定注意,强压下恐惧,硬着头皮陪她玩起了扮演游戏。   “等等。”许冥听到这儿,却忽然觉出了一点不对劲,“你刚才说,她叫……许玲?”   “嗯嗯。”邱雨菲忙不迭地点头,“我听到她自己说的。”   小女孩的卧室内还有不少童书和练习本,上面写着的名字,也全部都是“许玲”。   “对了。”说到这儿,邱雨菲也反应过来,“你妹妹是不是也叫玲玲来着?”   她记得是听许冥这么说过。   许冥闻言,脸色却更严肃了些。   “……我确实曾以为我有个妹妹。”片刻的静默后,她轻声开口,因为用的是气音,听上去平添几分诡异,“可我一直以为,她叫‘顾玲’。”   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对方一直都是以亲生妹妹的身份来和她对话。许冥的“许”姓是跟着抚养她的阿姨走的,而她阿姨和她母亲是远房亲戚,根本不同姓。   她家又很巧,父母都姓顾……所以对于自己的“亲生妹妹”,许冥从未怀疑过她的姓氏。但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从未在任何场合看见过她的大名……   只知道她叫“玲玲”而已。   ……所以,为什么是姓“许”?难道只是巧合而已吗?   许冥愈发糊涂了。脑海中隐隐浮出些不妙的念头,却又抓不住,看不清。   不过时间有限,她也没工夫在这事上过多纠结。很快便定下心神,强迫自己从这个问题上移开注意力,转而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一直苟着呗。她想听故事,可她给的童书都很奇怪,我怕被洗脑不敢念,就说给她念我自己缓存的电子书……”邱雨菲说到这儿,下意识摸了摸装手机的口袋。许冥微微挑眉,忍不住道:“杨朵朵?”   “!”邱雨菲震惊地看她一眼,显是没想到她已经知道这事,顿了下才小声道,“我手机里只有这个嘛!”   她上周末坐飞机去外地,怕路上无聊就买了全套电子书并缓存,相关数据正好还没删。   ……别说,那小孩还挺爱听。原本因为她不愿意读童书,那女孩表情还阴沉了好一会儿,看得邱雨菲心惊胆战;听邱雨菲念了两章后,表情居然渐渐缓和下来,后面还主动追着她念。   邱雨菲甚至还因此升了职——她在进入这间房子时,用的是“朋友”身份,许玲也一直称呼她为“朋友姐姐”;结果就因为爱听她的“杨朵朵历险记”,破格将邱雨菲升级成了“姐姐”,还做主将原本属于“哥哥”的次卧给了她,“哥哥”直接被赶去睡沙发。   “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邱雨菲不太确定道,“不过她好像对我也不是特别满意。说什么,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完美,但比上一个‘姐姐’好多了,上一个连变完美的资格都没有,特别差劲……”   “嗯,也不知道她说的‘上个姐姐’怎么样了,又怎么会被说成这样……”   “放心。”许冥立刻道,“它没事。只是被赶出家门。”   至于第二个问题,老实说,她也很想知道。   连霸总文学都能在这个怪谈里找到生存的土壤,坡海棠,你当时到底得是说了多十恶不赦的东西啊……   “那还好……哦对,我还在自己包里找到了这个。”邱雨菲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一事,赶紧在自己脖颈间拉扯了一下,将一直藏在衣服里面的工牌扯了出来,“我觉得这个会有用,就一直带着,还写了点字……”   只见她脖子上挂着的,正是许冥以前给她的工牌。工牌的空白处还多了三行小字:   【你叫邱雨菲。你不属于这,千万别忘记。   【等许冥来找你。   【怪谈拆迁办。】   许冥:“……”   道理她都懂。她也觉得邱雨菲很机智,对她的信任也很令人感动,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后面还有一个拆迁办的落款?   “我觉着这样比较吉利嘛。”邱雨菲小声咕哝、振振有词。   许冥:“…………”   不论怎样,情况总归比她想象得要好。许冥呼出口气,又警觉地看了眼厨房门,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听邱雨菲“诶”了一声,忽然拽了她一下:“等等,我想到了!”   许冥:“?”   邱雨菲难掩兴奋:“你不是说,上一个‘姐姐’就是因为表现差劲被赶出去了门?那么只要我也差劲点,不就也能离开了?”   许冥:“……?!”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别说,这个想法许冥之前还真琢磨过——不过是在看到“哥哥”之前。   “别别别,你先稳住。千万别乱来。”许冥赶紧道,“你的状况和它不一样,万一没差劲到位就糟了……”   她们仍未知道那天坡海棠到底说了什么;就算知道,已经被接纳进这个家邱雨菲也未必会被干脆放走,万一反而招致什么惩罚,或是直接被强制变得“更完美”,那更吓人了。   “……这样。我们还是尽量再搜集些线索。”许冥抿了抿唇,拿定主意,“你如果注意到什么情报,就记下来,放到你的卧室……”   两人迅速约定了之后交流情报的方式,才刚说完,忽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跟着藏在包里的小小狗拼命扭动起来。许冥意识到不妙,赶紧给邱雨菲递个眼色,往后一退,转眼人便回到了模拟场景中。   下一秒,厨房门打开,满手汤水的“哥哥”走了进来,冲着僵硬的邱雨菲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拿扫地的簸箕。许冥躲在模拟空间偷偷观察着,想了想,又悄悄转去客厅,这才发现,邱雨菲留下的那碗菌丝汤已翻倒在地,溅开一地汤水碎片。   小女孩这会儿仍坐在桌边,很不高兴的样子。许冥看她身上干干净净,估计应该是“哥哥”方才不小心打翻了邱雨菲的汤碗——这倒让许冥暗暗松了口气。   那种白菌丝一看就不是什么能入口的东西。她原本还在琢磨该怎么帮邱雨菲把这顿饭避过去,本来都打算直接躲到桌下去掀桌了。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冒那个险了。   不过……汤碗看着是“哥哥”打翻的。而之前,邱雨菲也确实说过,之所以能清醒,是因为“哥哥”打破了水杯……   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巧合,还是巧合吗?   许冥心中微动。但有些事到底还无法确定,目前看来还是再观察下为好。   就在“哥哥”进入厨房后不久,邱雨菲终是拿着个勺子,磨磨蹭蹭地出来。许冥生怕她会被逼着再吃一顿,于是便在旁边悄悄蹲着,随时做好掀桌的打算;不过“哥哥”在扫完地上的碎片后,却说汤已经没有了,最后只给邱雨菲补了一碗清水。   怪谈里的清水不是不能用,只是用了出去多半会生病,但不管怎样,总比菌丝汤好了。   邱雨菲显然也记得这个知识点,于是在确定碗里没有其他东西后,终是认命地闭眼,用勺子小口喝起来。许冥则趁机又将厨房和客厅翻找了遍,最终趁着餐桌上的人不注意,借着家具的阻挡,又小心摸进了主卧中。   主卧就是之前邱雨菲和许玲所在的房间,面积宽敞,采光也好,自带一个封住的阳台。即使是在这种自带昏暗滤镜的地方,也依旧比其他房间要亮上一层。   摆设则是很明显的儿童风格。童书玩具胡乱堆在地板和床上,白色的墙壁上用蜡笔画着不少涂鸦,有些许冥能看懂,比如花、冰箱、卡通人物,有些则十分意味不明。   比如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笑吟吟的小女孩。往乐观点的方向去想,许冥觉得这画的或许是电视;但一旦转向不那么乐观的方向,又觉得或许是棺材也说不定……   许冥默默想着,继续沿着墙壁往前搜寻,视线时不时扫过墙面——而在行进到墙壁的最内侧时,脚步却倏然停住。   她的目光钉在面前的墙壁上,先是略显困惑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又似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般地、微微瞪大了眼。   ——只见那块墙面上,画着的是个房子。   同样是用蜡笔画着的,一栋两层高的小洋房,房子外面有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门前是敞开的铁门,通过铁门可以看到主屋旁边的玻璃房,玻璃房里还种着菜——   一模一样。   和自己现在住的那栋小洋房,可说是一模一样。   许冥不由自主地抿紧唇角,只觉耳边渐渐响起自己的增大的心跳。   她不认为自己在多想,毕竟那房子的样式太像了。尤其是院子里的摆设——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不乐意出去玩,阿姨就自己在院子里做了好些简单的设施供她解闷。什么藤椅秋千、小木马,还有那种可以滚的铁圈……   只是阿姨做完后才发现,她其实不太爱玩这些。而且随着年岁渐长,许冥自己慢慢克服了社交问题,有了能一起出去玩的同学,所以这些东西没在院子里停留多久,便又被拆掉了。   可这画里有它们。每一个设施都被画在院子里,虽然丑到难以辨认,却依旧能够一一对应……   像是察觉到什么,许冥脸色又微微一变,迅速转身,将先前看过的涂鸦,又一一看过一遍——   果然。好多都是能对应上的。   画得潦草的大冰箱,之前没细想,但仔细一看,确实也能和以前阿姨家的对应上,连冰箱上的logo和“营养金字塔”冰箱贴都还原了出来;画的卡通人物,正是许冥小时候喜欢过的,那个时候还买了不少相关的贴纸;还有画的花,看颜色和形状像是百合,而阿姨以前最常买的鲜切花就是百合……   不知不觉,走到了墙壁的最中央。许冥定睛看了看面前的涂鸦,忽觉后背一阵发凉。   只见墙壁的正中间,是三个手牵手的小人。最右边的一个,个子最高,看着是个成年女性;最左边的一个,个子稍矮,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裙,留着短发;最中间的一个,看上去最小,留着双马尾,穿着白纱裙。   正和这屋里的小女孩装扮一样。   而如果它对应的正是那个小女孩的话……那旁边两个人,又是谁?   以及,又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小孩的名字,是“许玲”?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只觉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浮了上来,如同沉沉的鸦群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喧闹不已。   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这个小孩会找到她,很可能并非是广撒网。她或许是认真的、非常长情地,想和她还有阿姨,上同一个户口本。   ……这么一想,反而更加头皮发麻了。   心知这种时候,先找线索比瞎捉摸更要紧,许冥再在意也不敢在这问题上继续耽搁,奋力将思绪抽出,转头又是一阵翻找,没多久,果然便在地上的书堆里,又找见个东西。   那东西混在童书中,看着却像本本子。翻开来,前几页尽是蜡笔糊出的涂鸦,后面则是一些类似练字的痕迹,又往后连翻十几页,字迹逐渐规整,串连成句,用的笔也从蜡笔渐渐变为更方便书写的彩铅——瞧上去,倒像是日记。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书写者认知不够,写出的东西多十分简短,就一两句话,记录里也没有任何时间标识,有些话语,甚至有些含义不清、颠三倒四:   【胡伯伯不想当我爸爸。没关系,我也不是很想要爸爸。】   【想要妈妈。但她没来。我得自己找。还要找姐姐。】   【找到一个哥哥。不太好。想换。】   【田姐姐不喜欢我,我很伤心。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她很适合当我妈妈。】   【但不能让她当妈妈。我不想让她再管我。】   【让田姐姐也当了哥哥。我留下了她,哥哥也更完美了,真好。】   【二楼的废物不能出门了。好生气。它不能再帮助我消化了。还好四楼的胡伯伯还在。他的进食速度很慢,不过没关系。他是老年人,我应该体谅他。】   【一楼的老头也还能用,他能自己找吃的。不过他好丑。我讨厌他。】   【试着下楼,又回来了。感应灯很讨厌,过不去。胡伯伯也没法帮我更多了。他好没用。】   【死老头!没用的垃圾!把四楼都堵上了,我都上不去!他都这样了,不如消失算了!】   【我真喜欢盼盼啊,她好适合当我妹妹。只要把脚砍掉一点就很完美。可我不想要她的妈妈,太傻了。她为什么要守着这么没有价值的妈妈呢?真烦。】   【找到了姐姐。又好像不是。我觉得这个不行。不如拿来吃。】   【新来的朋友可以当姐姐,会讲很有意思的故事。身体也很像。就是脸不适合。脸如果再像一点就好了。】   【也许我可以把之前丢掉的姐姐找回来,把她的脸送给现在的姐姐。那就很完美了。】   【啧。】   【能不能别笑。你笑起来就不像她了。】   一口气看到最后一行的许冥:“……”   ……? 第八十五章   再往后翻, 就没有记录了。   许冥缓缓将纸页又翻回来,盯着最后一行字,片刻后, 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雨菲你也是罪孽深重啊……许冥暗自想着, 轻轻合上本子, 眸光微动,面上却又浮上几分思索。   不管怎样, 至少有件事可以确定了。这个小孩依旧惧怕感应灯。可既然如此, 三楼那个被拆掉的感应灯又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之前在楼道里见过的白色菌丝, 以及坡海棠他们对四楼的描述,许冥微微一怔,旋即在心里敲了下自己的脑壳——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破坏掉三楼感应灯和电表箱的白色菌丝, 并非是小女孩自己的能力,而应当是来自四楼,大概率是那个“胡伯伯”也产生了什么异变;而按照日记的记述, 现在的“胡伯伯”显然已处在某种无法掌控的状态中, 不仅不会再为小女孩提供帮助,反而将整个四楼都堵住,让她无法再上楼……   这无疑限制了许玲的活动范围。与此同时,没有胡伯伯的帮助,许玲也无法再获得对抗感应灯的资源,所以二楼和一楼也没法去;换言之,“胡伯伯”的变化, 变相限制了许玲的移动。   ……就是不知道这是它故意为之, 还是纯粹失控后不分敌我的发疯。   不过这样一来,有些问题, 反而就变得简单了。   许冥原地思忖片刻,很快就有了思路,转身抓紧时间又在主卧内一番搜寻,却没再找到更多线索——只除了在一个书包里,摸到了一个套着粉色壳子的智能手机。能开机,却根本没法解锁。   想起自己过去一年内断断续续收到的短信,许冥有理由怀疑,这就是许玲的作案工具。她倒是有心将这东西直接打包带走,但想想邱雨菲还得待在屋里,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将这事记在心里。   跟着又翻找一通,确认没有更多线索后,便直接转移到了无人的次卧内,从自己包里摸了纸笔,飞快写了张纸条,叠好后小心翼翼地解除了所在的模拟场景,伸手将之放到了房间的书架上。   ——这个“家”里的次卧,原本是给“哥哥”睡的。不过因为现在邱雨菲更“受宠”,所以已经被许玲做主转给了邱雨菲。这也是许冥选择将纸条藏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出于谨慎,许冥和邱雨菲还给这种交流方式另加了两种保险——首先就是藏纸条的位置,过于明显肯定不行。正好这房间内有一个简易的小书架,里面排列着不少老书,两人便约定,专门将纸条贴在书架的下面,这样一来比较隐蔽,二来找起来也方便。   第二重保险,则是书写的方式。   根据邱雨菲的说法,那小女孩目前识字挺全,但明显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九年制义务教育,许冥也记得401胡伯伯的日记里曾说过,这屋里的小孩一开始连字都不认识,还是他教的……   于是,许冥很快便拿了主意——之后的交流,都得用英文。   甭管标不标准,反正能看懂大概就行。都是低分飞过四六级的,基础表达能力还是有的。   再说,她就不信,胡伯伯除了识字,还能连带着英语一起教了!   许冥暗自琢磨着,趁着房间无人,迅速将纸条藏好。跟着便再次躲回了模拟场景中,才刚躲好,便听外面脚步声响起,脚步偏轻,落地声脆,正是穿着皮鞋的邱雨菲。   许冥登时松了口气,一面闲不住地四下翻找起来,一面等着邱雨菲进来翻纸条。没想过了一会儿,没听见邱雨菲进来的动静,反倒听见那小孩细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姐姐,我困了。你再来给我讲一讲杨朵朵的故事吧。”   门内的许冥:“……”   距离卧室只有一步之遥的邱雨菲:“……”   孩子,不知当不当说,但什么都听只会害了你,真的。   房间内的许冥无奈地拍了下额头,随即便听见邱雨菲略显僵硬的应答声。熟悉的脚步声很快远离,许冥估算了下,觉着这房间的模拟场景还能再撑好一会儿,便也没急着挪窝,而是继续在场景内走动起来,边翻找边继续等待。   ……偏偏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另一道脚步声,沉重滞涩,从远处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了次卧门外。   “……”正倒腾着床头柜的许冥动作一顿,当即警觉地望了过去。   这个时间,邱雨菲在讲故事,许玲在听她讲故事,那会出现在门口的只有一个“人”。问题是,它怎么会来……   不等许冥想明白这事,虚掩的房门已被轻轻推开。一道扭曲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果然是“哥哥”。   “哥哥”的手里还提着个袋子,一进门便熟练地打开了书桌抽屉,开始往袋子里装东西。许冥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来收拾东西的。   一想也是,毕竟这里原本是它的房间,肯定多少有些私人物品。既然房间易主,那这些东西自然也得带走。   再看它拿走的东西,无非就是些碎布料、扎成束的头发、折断的口红之类的小物。有些许冥之前搜索时翻到过,有些则是见都没见过,可见藏得有多隐蔽。   许冥不知它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同时挪动着脚步,慢慢往房间门的方向靠去,随时做好出门转移的准备。   反正收拾东西就收拾东西吧,别收到书架这边来就行……许冥暗自想着,一手已经按在了虚掩的门上。不想这时,还真见那“哥哥”站起了身——转身朝着书架走来。   许冥:“……”   行、行吧。毕竟这里是它的房间,它有书放在这儿也说得过去。对方应该也只是拿了书就走,只要别在书架上摸来摸去,问题应该就不……   “嘶啦!”   许冥:“…………”   望着被对方一下扯下的小纸条,她忍不住再次拍了下额头。   不是,你是打算把整个书架都打包带走吗?没事你往下面摸什么摸……   冷静、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别忘了你那张纸条可是英语写的,这家伙可未必能看懂……   “Open the gate for me now……”   尚在思索,房间内的“哥哥”已经对着纸条念出了声,发音还挺标准,就是念得特别慢,“as quickly as you can……”   念到这儿,它忽然顿了下,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小的困惑:“……怪谈拆迁办?”   许冥:“……”   一个用作身份证明的落款而已,倒也不用那么一本正经地念出来。   配合前面的塑料英语,让人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不过话说回来……   望着下方还在低头读着纸条的“哥哥”,许冥心中忽然窜起些许微渺的期待。   有打翻水杯和汤碗的案例在前,现在又能准确识别纸条上的英语……这是否说明,眼前的“哥哥”,确实还保有些许清醒的神智?   若是这样的话,那如果能和它达成共识,接下去的事无疑会便利许多。等于多发展一个内应,邱雨菲在301室,也能得到更多照应……   远的不提,就说近的。或许不用等邱雨菲回来,她就能在“哥哥”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许冥思绪飞转,目光紧盯着下方的身影,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静。对方却像是傻了一样,只定定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纸张看个没完,片刻后,却将纸条往桌上一放,低头又没事人儿一样地整理起手边的袋子。   许冥:……?   这又是几个意思?是不想搭理?还是……根本没看懂?   许冥一时吃不准对方的态度。不料下一秒,对方又做出了一个更令她诧异的动作。   只见它从那个袋子里,拿出了一把刀。   那种推式的美工刀,看上去已经很旧了。许冥看着它将生锈的刀刃推出来,以研究的目光打量着,不由蹙了蹙眉;紧跟着,又见对方陆续又从袋子里拿出不少东西,多是些旧书,还有一些衣服布料,整整齐齐地铺在了书桌上。   接着,就见对方把右手放到自己铺好的“桌垫”上,同时左手再次拿起那把美工刀——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破肉声响,一根食指,被美工刀用力剁了下来!   “……!”   许冥本能地掩了下嘴,后背被惊出一身冷汗!   光切下一根食指,似乎还不够,那“哥哥”拿着刀,原地思索片刻,又再次抬手,又是几声破肉声响,连带着小指和中指也被切了下来。   那手指显然已经和活人的器官大不相同,被切下后径直滚落在地,发出一声硬邦邦的脆响;切口处则是一片发黑的组织,有诡异的黑色液体迸出,溅得“桌垫”上到处都是。   切口处很快干涸,那“哥哥”连着切下三根手指,似是也终于满足,放下刀将滚落在地的手指一一捡起,并排放在手掌里端详片刻,又从中拿起一根,对着指根处,直接啃咬起来。   “……”许冥本就有些被它吓到,见状更是不由自主地倒吸口气,头皮发麻的同时,脑袋更是飘满无数问号。   而还没等她想通对方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又见那“哥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往袋子里一扫,带着那三根被切下来的手指,慢悠悠地出去了。   许冥迟疑地站在门边,正见它带着手指,转身往主卧的方向走去。敲门进屋,门并未关严,片刻后,许玲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又把自己的手指弄掉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不是能吃的东西……什么不小心切掉的,怎么可能!   “小指和拇指还能再拼回去,食指……食指被咬烂成这个样子,怎么拼?   “干脆别要了,丢了吧。等下次遇到合适的手指,我再给你拼一个。   “不过哥哥,这种不文明的事,下次就不要再做了。你是家里最大的人,不可以做这种不成熟的事情……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很听话,会打扫卫生,还不怕灯,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调到勉强还行的样子……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就把你换掉。好吗,哥哥?”   “……”   “哥哥”似乎回应了一句,但声音很低,许冥没听到。只听到许玲又“嗯”了一声:“弄脏了很多东西吗?那你把那些都拿出去丢了吧。右臂留下,我帮你把手指缝回去……这样没法用钥匙?那门别关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也要问我呢?你才是哥哥呀!”   说到最后,许玲的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不知为什么,许冥总觉得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再迸出一句“记住你的身份”。   另一边,主卧内的交流终于结束。“哥哥”拖着它的大袋子慢慢走了出来,整条右臂,已然不见。   它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呆滞无神的表情,拖着袋子来到客厅,又找了个垃圾袋,将那些被黑色液体溅到的旧书旧衣服全部掏出来,转而塞进了垃圾袋里,又慢吞吞地起身,视线若有似无地往周围一扫,跟着便往大门走去。   “如果你在,跟着我。”许冥听到它轻轻说了一句。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许冥正在找机会往客厅转移,闻言一时顿住,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对方却已经自顾自地往前,跟着便打开了大门。   它走了出去,门却并未关上。根据之前听到的内容,应当是因为缺少右臂,无法使用钥匙,所以暂时获得了不关门的资格。   许冥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转身又给邱雨菲留下两条信息后,便赶紧挪到客厅,又借由客厅的模拟场景,一路挪到了门边。   切换回现实之中,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出,门外已经不见“哥哥”的身影。   对面302的门前,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那纸团不仅显眼,而且十分眼熟。许冥一眼就看出,用的正是自己给邱雨菲写的纸条。   她小心地摸上前,捡起那纸团。将其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还包着另一个东西。   一截僵硬的、指根处被啃得破破烂烂的,却还保留着完整指纹的手指。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又数分钟后,302客厅内。   那截手指被纸张托着,十分妥帖地放在餐桌上,餐桌旁,则分别是一脸严肃的许冥、一脸茫然的盼盼,以及暂时没脸的坡海棠。   ……据说是因为弄丢了盼盼的手臂后,被盼盼责备得颜面无光。索性便把自己整张脸都搓掉了,以表达自己的歉意和羞愧。   不过许冥琢磨着,它可能只是单纯觉得换上这种非常规的造型更不容易被骂而已。毕竟盼盼看着莽,其实胆子挺小,换这种吓人的造型,别说骂了,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盼盼这会儿的脸色依旧难看,还沉浸在自己突然残疾的冲击中,对许冥的讲述也听得一知半解;倒是真·没皮没脸的坡海棠,闻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目光看向了同样放在桌上的金属盒:   “你该不是说,对面那个‘哥哥’其实是……”   “她那个哥哥是拼接款。”许冥想起这事就觉得脊背发凉,甚至有些隐隐的冒火,不过语气上还是努力保持了冷静,“我怀疑其中一部分,正是来自302的住户。”   也就是那个被楼长请来看住301的帮手,胡伯伯随记中所称的“田女士”。   盼盼听到这儿,终于跟上了节奏,脸色随即一变:“可是,田阿姨是女的啊?为什么会是‘哥哥’……”   “具体逻辑我也搞不懂。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那个身体原本被赋予的身份就是‘哥哥’。”许冥试图解释,“最开始被当作哥哥的,应当是住在402的‘园丁’……盼盼你应该知道?是一个男的。”   “……嗯。”盼盼迟疑点头,“可他很早之前就没了。”   “对,在301的许玲搬来后,他是最早遇害的。而从目前掌握的情报看,他应该就是许玲选中的,最初的‘哥哥’。”许冥抿了抿唇,边说边整理着思路,“或者说,是用来制作‘哥哥’的原材料。”   但这份材料并不完美。所以后面许玲才会一直缝缝补补,不断将来自其他人的部位拼接上去,试图打造出更加“完美”的哥哥。   “那它现在到底是谁呢?”鲸脂人琢磨了下,忍不住道,“是由一个独立意识掌握着呢,还是很多意识轮流开车?”   “不确定。”许冥摇了摇头,目光却转向了旁边的桌子,“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那就是属于田女士的意识,肯定有一部分还清醒着。所以它才会在读到自己留下的纸条后,迅速判断出情况,又立刻采取一系列行动进行辅助……   弄脏旧书和布料,是为了有出来丢垃圾的理由,这样就可以开门;连着切下几根手指,是为了导出自己无法用钥匙开门的事实,从而获得不关门的权利。   ……而特意破坏食指的指根,是为了确保这根手指不会被许玲回收,从而能被偷偷送出来……   送到他们手里。   偏偏那么巧,他们手里就有一个需要指纹才能开的盒子。除了田女士本人,许冥不觉得其他人能那么快地想到这点。   思及此处,许冥终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哥哥”现在的状态,更是莫名一阵怅然。   坡海棠却已经按捺不住地“诶”了一声,伸手拿起了断指和金属盒:“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别人好意了!猜那么多,不如直接试试……”   话未说完,手指已经按在了金属盒子的锁上。   许冥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状只得又咽了回去。另一头,果然如她猜测,金属盒咔哒一声开启,鲸脂人伸手进去,很快便掏出一本小小的本子。   “工作手册?好老的款式啊……”鲸脂人喃喃着,随手翻开,看到里面记录的第一个名字,微微一怔,旋即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许大壮?这名字认真的吗?袭明老师你真的确定这东西靠谱吗,里面居然有人叫大壮诶……”   “……”   许冥闻言,表情却是蓦地一顿。   “这个名字,我好像知道。”她喃喃着,抬眸看向另外两人,不知为何,竟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养大她的那个阿姨,大名许壮言。   有时她的朋友会来找她,有时是为了办事,有时是因为三缺一。而她们称呼她的方式,往往就是——许大壮。 第八十六章   【我看到许大壮带来的那个孩子了。】   【嗯, 虽然严格来说,那并不能算是[孩子]。事实上,就在搬进这栋楼前, 我还和许大壮,还有扒手研究过那到底应该算是什么, 我们甚至无法确定那到底算不算是[活物]……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无论如何,这只是个有着孩子躯壳的东西。我们必须对她, 不, 对它, 保持足够的警惕。   【事实证明我们的想法是对的。大壮才将它送来这栋楼多久,就出了那么大的事。   【为了给老杨帮忙,我和扒手都暂时搬了进来。扒手负责巡视楼内的状况, 我则专门盯着那个可疑的[小孩]。大壮本来也想来,她觉得这事责任在她,可她实在抽不开身。毕竟她现在也是个当妈的人了, 养女还是个特殊体质, 没人顾着不行。   【她对此好像还挺自责的,但我觉得这没必要,当初把那[孩子]送到这里来,还是我们几个一起出的主意。而且谁能想到在怪谈随便捡的道具都能自己活过来还追着管人叫妈啊,没人能想到吧。   【说回那个[孩子]。我们也是第一次应对这种状态的道具,以前遇到的最多有[活性],真正活过来的这还是头一个。老实说大家都没什么把握。只能先把她房间封起来了事。后续我会继续观察,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   【这是我住在楼里的第三天, 截止目前,一切平静。   【扒手那小子贼得很, 还问老杨要了个小官当,成了什么[楼长助理]。我就没他那么虚荣,我只管老杨要了两个包包。   【对于301那孩子,我们仨这两天又讨论了几次,总算是统一了对它的称呼——[异化根]。   【这个名词是在[根]的基础上衍生过来的。既然已经决定,要管那些怪谈道具叫做[根],而这个[小孩],又是由一个道具变化来的存在,那么就叫[异化根],合情合理。   【不过我个人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其实当初决定要管怪谈道具叫[根]时我就挺反对的,一开始称之为[根],是因为我们都认为这是死人用来维持神智的东西,是死人力量的根基。但现在的案例已经证明,这东西并非是我们所想的那样……起码不完全是。   【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这样叫,多没气势啊,叫[魔武具]多气派,[死者之赠]也很好听。   【可惜我说了不算。罢了,异化根就异化根吧,反正也就我们几个内部叫叫。我都想好了,等这回出去,一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提交报告,争取抢到所有名词的命名权。   【前提是那份报告能通过上面的审核,我其实对这挺没底气的。毕竟就目前看来,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似乎很少有人能看到和使用那种怪谈道具……就像我们自带的能力一样,哪怕是对于其他通灵者来说,这似乎都是件很难以理解的事。   【反正尽力而为吧。怪谈正在变化,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变化必然也会波及到怪谈道具,甚至波及到其他通灵者身上。或许哪一天,所有的通灵者都能接触到怪谈道具了也说不定。   【但这算是好事吗?我无法断言。起码对我自己而言,如果有的选,我会更希望当一个普通人,不,应该说,正常人。】   ……   【那个异化根,还真是神通广大。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已经被封在了房间里,却还是通过各种方式从外面骗人进来。我和老杨分析,又给大壮打了个电话讨论,都觉得这多半是从它原本的能力发展而来——这家伙作为[根],主要能力就体现在对讯号的模拟和操控上。   【在它还不会动的时候,大壮就经常把它当联络器用,来向怪谈外面的人沟通求助,也能用来寻找和锁定被困在怪谈内的人。现在看来,功能基本没变,只是从定向寻找,变成随机捕猎了。   【……这样看来,这似乎也算一种电信诈骗?   【好在问题不大。那个异化根小孩虽然能骗人过来,但本身无法突破房间的限制。老杨说,只要尽可能完善楼内规则,将被骗来的人送出去就行。当然,为了避免活人的气息刺激到楼内的其他住户,也要尽可能避免他们之间接触。   【提到这个问题,我又忍不住忧心。我还是觉得将一群死人聚到一起并不明智。不过老杨觉得,她的尝试已经初见成效,为了应对怪谈未来的变化,这种有风险的尝试是必要的。既然她这么坚持,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又向她要了一个包包。】   ……   【情况似乎有些失控了。   【有住户来找扒手汇报,说看到其他住户带着误入者的首饰……我们这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所有的误入者,都顺利走出了这栋楼。   【异化根已经被控制住了,但其他的住户并没有。扒手试图从虚空中阅读线索,但失败。我们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大清扫,并且加大对这栋楼的控制。   【这事爆出时,老杨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但这种时候,再去追究责任也没用,如果真的有死者发生了变化,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封住他们。   【只是这样一来,我和扒手也没法再轻易离开这里……我在老杨封楼前给大壮打了电话,她没接。只能托人递给口信过去。   【希望等她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稳住了吧。】   ……   【为了加强对这栋楼的控制,我、老杨还有扒手,都不得不拿出了自己所有压箱底的道具。   【扒手手中有一个根,效果是可以通过光照撒布压力和恐惧。这玩意儿这回派上了大用场。他将根的衍生物融进了电表箱和感应灯里,勉强控制住了局面。老杨则用自己根的能力,往楼里安装了不少[门]……但做完这事后,她精神一下差了很多。所以后续的管理还是交给了扒手。   【我在限制行动方面没什么能力。只是身边正好带着其他人以前给我的衍生物,就直接用上了。   【几张[福]字,越相信它,它就越能给人以庇护;还有一把茱萸,这个是以前进怪谈时用的,拿着它不容易迷路,但也可以用来给怪物施加[回家]的规则,只是这样更消耗道具的寿命。   【这些都是我问别人要来的,以前进怪谈时都扣扣搜搜舍不得用,这回几乎都拿出来了。按说至少还能再换个包包,不过看老杨那病蔫蔫的样子,这事还是之后再说吧。   【说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太喜欢用[根]。在所有人里,我是唯一一个能接触根,却从来不用的。   【我总觉得这种东西用起来叫人不放心,有些还好,是明面上让你支付代价,可有些看似无害的,难道就真的无害吗?说不定它也早已暗中支付了价格,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不方便。大壮也这么认为,她说每次进怪谈都要带一堆东西,特别麻烦,尤其她现在还有小孩,她是真的不想让养女接触这些。   【我进来之前,我们曾经约着搓了一次麻将。当时大壮还说呢,要是能把所有的根都压缩在一起就好了,做成手机程序一样,想用哪个就点哪个。扒手却说不如做成书本的样子,这样用的时候就像在翻魔法书,拉风。   【不过这管我什么事呢?我又不用这些。   【扒手说,我不用根,可能纯粹是我用不着。这倒也是。毕竟当你能靠自己的拳头痛殴看到的一切东西时,所有的外力,都变成了花里胡哨。   【这也是我给自己起代号叫[悍勇者]的原因。其实本来就叫[勇者],但其他人都叫三个字的,我没办法,只能多加一个字。大壮倒是曾说过,这种见谁打谁的能力,不如叫流氓或者恶棍……她真的不会起名字,换我就叫恶棍侠。】   ……   【目前来看,情况已经被大致控制住了。这是好兆头。不出意外,下周我就能完成我的报告,到时必须让老杨放我出去,我一定要抢到所有名词的命名权。   【对面的异化根现在也安分许多。不再房间里胡闹哭嚎,骗人的频次也大大减少。只是有时会站在玄关处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怪叫人无奈的。】   ……   【等一下。我在写什么?它的房门不是被封住的吗?为什么我会看见它站在玄关里?】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   【情况好像又变得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个异化根正在变得更强大,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明明没有接触任何东西,但它就是在变得更强大。明明门一直被封着,电表箱和感应灯也一直在运作,可它好像对这些都视若无睹,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间屋里。   【我试图去和老杨扒手商量对策,可老杨的状态更差了。她把自己关在门内不肯见人,我隔着门都能听见很重的咳嗽声。扒手看上去也有些急躁,他说楼内其他的住户也受到影响了,有人莫名其妙过来打了他一顿,转头却好像完全忘了这事。   【似乎也完全意识不到自身的异变。   【老杨闭门不出,我只擅长单挑,而且没有道具,压力一下来到了他身上。他说自己会努力再放大根的效果,并且在尽力[读读]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提示。   【我发誓,如果他这次真能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绝对再也不叫他扒手了。而且在我的报告里,我绝对会给他的能力起一个更加拉风的名字,比其他所有人的都拉风。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很挂心。   【在我离开扒手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问我这两天有没有做梦。我问他做哪种梦,他说,梦到[那个]。   【我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们好像都有梦到过,但我没有,真的从来都没有。我只是听他们说过。   【扒手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梦到[那个]的频率明显变高了,看得也更清楚。我想问明白,他却不愿意多说了。】   ……   【扒手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古怪的狂热里,总在研究他带来的根。但同时,那个根的效果确实在加强,我亲眼看见那个异化根被突然亮起的感应灯逼回了房间里。他还给了我两根小手电,说也是用他的根做出来的,可以起到和灯光差不多的效果。但有时限,用完就没了。   【这东西帮了我不小的忙。那个异化根又骗了人进来,这次还真的将人拐进了屋里。我冲进去将人带走,结果差点被它撕掉一条胳膊,它甚至追出了门……还好有扒手给的新道具。   【也是我大意了。因为这家伙平时很少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所以我有些疏忽。它似乎还在进行着找家人的游戏,管这次的误入者叫[新哥哥]……难道说,是因为这次误入者已经被它当做了家人,所以带走对方时,它的反应才格外强烈吗?   【我想和扒手再讨论下这事。但这两天他也开始不出门了,只通过特殊的手机与我联系。我想上去找他,可对面的异化根又给我很大压力。老杨则是彻底失联……真叫人不安。   【不知道大壮收到我的信息没有。希望外面的人能帮着想想办法吧。】   ……   【扒手彻底失去消息了。   【他最后给我留下的,是一条意味不明的信息。他说,他现在不用做梦也能看到[那个]了,他想好好地去看,叫我不要打扰他。   【他还提到,他已经通过自己的特性,找到了破局的方式,线索已经转交给了老杨。根的功率也开到了最大,所有防御措施的运作都将继续保持,叫我不要担心。   【……他是傻子吗?!怎么可能不担心啊!换你朋友在鬼屋里突然说想找个安静地方自己待会儿,你会觉得他脑子正常吗?真就有病!   【没办法,我必须上去看看了。好在就像他说的,电表箱和感应灯都在妥善运作中,那个异化根暂时出不来。这总归叫人放心了些。】   ……   【……*&#%*#[划掉]#¥@!%&*%[全部划掉]】   【好了,我觉得我稍微冷静下来了。我必须冷静下来。现在我很可能是楼里唯一还能留下清醒记录的人了。田将明,你现在赶紧冷静下来,冷静!冷静!快点冷静啊!   【@#¥%&$[大量撕页与涂抹痕迹]】   【行,那还是,就,老天我该从哪里开始……对,上楼,就在不久前,我上了楼,想去找扒手。   【四楼也变得很奇怪。不知何时多出了不少……不少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总之,我上了五楼,但我没有找到他。敲不开他的房门。没办法,我只能去敲老杨的房门。老杨是楼长,不仅有单元楼大门的钥匙,还有所有房子的钥匙。我知道她不舒服,但我需要她帮我开扒手的门。   【老杨的门一推就开了。里面没有开灯。我进去,看到了……应该是老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但它在说话,它用老杨的口吻和我说话。它说,它知道扒手正在干什么,因为类似的事,它也干过。   【他们都能梦到[那个]。而当靠近到一定程度时,不需做梦也能看到,再靠近一点,他们甚至可以进入。   【我问它,进入哪里,它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说我或许是他们中最幸运的。我的直觉让我待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但同时我也错过了很多。我不想知道我错过了什么,完全不想知道。别让我知道。   【它告诉了我扒手最后[阅读]到的线索。线索是,[心脏伸出细细触须,分泌古怪的激素。石头都变成肠胃,在它的催动下蠕动]。   【我没懂这个意思。它却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吓人。   【它说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那个异化根越来越难控制,为什么楼里的其他人都慢慢变成了怪物?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   【心脏是指那个异化根。触须也是指它。   【在我们尚未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异化根已经将自己化为了这栋楼的心脏,并将其他人一点点同化成了能为它供能的器官。所以它从来不猎食,因为它不用,它只要得到其它[器官]的供能就好……   【可激素又是指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那个用老杨口吻说话的……说话的东西,告诉我它也还没想明白。不过它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它说它以一个很大的代价,和[那个]进行了交换,换到了一条拥有绝对优先级的强制规则。只要这条规则生效,就可以用来对付那个异化根。   【但想要这条规则成立,它必须知道那个异化根的称呼,一个有效的称呼。但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它管自己叫玲玲,大壮以前则管它叫[天线宝宝],但这两个称呼都无法让规则成立。   【它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从它那里拿走大门的钥匙,直接逃出去。要么,最后再帮它一次。帮它找到可以让规则成立的名字,只要找到,它就能用那条规则彻底抹杀异化根。   【我当然不能直接离开。这楼已经完全乱了,相当于一个独立的怪谈。如果放着不管,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所以我选择了第二种。然后我就回来了。它说它已经没法离开房间了,但它会一直在那里等我,直到等到答案为止。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它。我既希望它不是老杨,又希望它是。这样它至少会一直在那里。   【我本来还想再等等,看大壮会不会来。但我不知道还能再耽搁多久,所以还是决定冒险一次。   【接下去,我会将这份记录收在密盒里。能打开这个盒子的,除了我,还有大壮、丽丽、小黄。不出意外的话,我想现在正在翻阅这本笔记的,就是上述中的任何一人。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姑且问声好吧。   【如果你翻页后,看到后面还有记录,那就继续读下去吧,既然你能看到这本子,说明我人早没了,能多记一点都是赚到。如果没有,请继续我未完成的工作,我相信五楼的那个还在等着。如果它是老杨的话,它一定会等的。   【以及,如果你能离开这儿,请把我的报告带出去并上交。拜托了,谢谢。】   “……”   至此,又是一页内容结束。   许冥盯着面前页面上的文字,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将本子再次翻过一页。   后面,只有一片空白。 第八十七章 (捉虫)   望着眼前的空白页面, 许冥久久都没有回神。   或许是因为这个有去无回的结局太过无声且凄凉,又或许是因为,那薄薄一本册子里包含了太多暂时无法消化的信息。各种情绪与疑问混在一起, 满满地撑在脑袋里,让人一时完全理不清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轻声开口, 语气中犹带着几分茫然:“所以,那个, 到底是什么?”   这并不是她最想知道的, 只是她随便从脑子里的众多问号里揪出来一个, 说话时也更接近于喃喃自语,并未指望有谁能够回答。正越过她肩膀探头看日记的鲸脂人倒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许冥看它一眼,语气更加古怪, “可你不也是那个吗?”   “什么那个?”鲸脂人振振有词,“我只是有点‘那个’,又不代表我看过所有的‘那个’!谁知道他们说的哪个。”   旁边因为年纪问题都能没能坚持看完册子的盼盼:“……所以你们到底在说哪个?”   许冥:“……”   不知道啊, 我说的是异化根, 对门301的那个。鬼知道它说的是哪个。   不过这么一通胡搅蛮缠,反倒让她逐渐冷静下来。起码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对面那个自称“许玲”的小女孩,本质就是个异化根。   而且是曾被人类使用过的异化根……而使用它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阿姨。   姓许,女性,绰号叫大壮,本身是通灵体质, 还有一个同样特质特殊的养女。还会和朋友搓麻将。许冥不认为世上会有另一个陌生人同时满足这些特点, 而且在自己的印象里,阿姨每次来怪谈找自己时, 确实总是带着个很大的包。   全部对上了。   现在看来,那些包里装的应该就是阿姨那时使用的根。而对门的异化根,就是在被阿姨使用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人格,又对“家庭”这个概念产生了执念,因此将阿姨,甚至是自己都当做了家人,并努力寻找着其他合适的家人……   等等。可不是说人类是不能直接使用“根”的吗?为什么阿姨他们就可以?而且从日记的记述来看,当时并没有“规则书”这种东西,那规则书又是怎么来的?甚至连“异化根”的概念都是第一次出现,也就是说那时连基础的体系都没有?而且为什么同样是异化根,对门的小女孩就可以搞天搞地生生搓出一个怪谈,自己旁边的这个除了捏脸就只会捏脸……   不不不,不对。再等等。   乱了,又乱了。这样下去不行,绝对不行……   许冥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将混乱的思绪全都拨到一旁,再次看向面前的手册,在心里暗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镇定、镇定,不要乱。这日记确实透露了很多没错,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记住自己是在干什么。   首先,明确自己的目的。好好想想,我是为什么来的,我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第一,把邱雨菲从小女孩那边救出来。第二,带着她逃出去。   ……哦对,还要顺便带上坡海棠……但可能不带也没事?   这个念头在许冥脑海里短短转了一下,很快又被抛到一边。   下一步,单以这两个目的为基准,去筛选日记提供的信息。只要是这会儿派不上用场的,统统先放到一边,不论它们看着有多云山雾罩,也不论它们看着多有吸引力、多让人在意……   包括但不限于关于根的部分、关于记录者身份的部分、关于那些神秘与未知的部分。   还有……还有关于阿姨的那一部分。   视线再次扫过面前的字句,许冥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从上面移开目光。   这样一理,思路就清楚不少了。抛开所有影影绰绰的信息与疑问,整本日记中对她目的有帮助的内容,归纳下来其实就五条:   第一,那个301的小女孩,也就是自称许玲的那个,畏惧感应灯。   第二,小女孩平时不太会表现出太大攻击性,但在“失去”喜欢的家人后,会陷入暴走状态,变得极难应付。   ——此外,结合盼盼的案例,对这条似乎还能进行补充:在“寻找”家人时,小女孩貌似也会暴露出攻击性。具体的攻击手段未知,但速度很快、力气很大,有能力对猎物进行标记,而且在狩猎时极具耐心。   第三,就是那个小女孩已经通过某种能力勾结……不是,联结了楼内的其他怪物,从而促成自身的强大。   被它看中的人,会吸纳成为家人,并被强制变得“完美”;被它抛弃的人,则会被放逐到单元楼中,直至最后被其他怪物吞噬吸收,产生的“养分”又借由它与怪物之间的联结,回馈到它身上。   嗯……在此基础上做出推测,如果能设法破除掉这种联结,是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它?   这一部分日记中没有提到,但许冥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思路。   第四点,也是许冥最没把握的一点——即住在五楼的楼长,现在很可能仍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如果设法找到许玲的“名字”并交给她,或许就能够直接解决许玲的问题。   就是不知道“许玲”这个名字作不作数。日记内并未直接提到这个名字,但许冥觉得,凭记录者和楼长的能力,应该不难推出这个名字才对。   最后一点,则与许冥从进楼后就得到的提示遥相呼应——离开单元楼的钥匙,现在依旧只有楼长掌握,换言之,离开的线索也在五楼。   想要离开,五楼必须得去。这点无法回避。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是先将邱雨菲救出来再去五楼找线索,还是自己先去五楼找线索,有苗头了再过来救雨菲?   许冥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很快便下定了主意。她将本子放回金属盒内,又冲鲸脂人招了招手,直接商量起上楼的事宜。   “诶……你们这就要走了吗?”盼盼看上去十分茫然,“可你们的朋友不是还在301吗?”   “对哈。”鲸脂人搓了搓眉毛,若有所思地看过来,“邱雨菲那小孩没什么保命手段吧?确定不用先把她捞出来?”   它虽说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但对一些事也有自己的判断。依靠袭明那个把人藏进异空间的能力,应该是能将人偷出来的。况且……   鲸脂人思索着,目光不禁扫过一旁的桌面——除了那本册子,他们还从那个金属盒里开出了一个略有破损的小手电筒,以及一小截干枯的茱萸。茱萸姑且不论,它觉着这手电总归是能派上用场的。   毕竟那日记里不也说了嘛,小手电和感应灯一样,都是某个根的衍生物。而那小女孩克服不了感应灯。   许冥闻言,却摇了摇头。   “风险太大。”她说着,轻轻点了点桌面,“别忘了,手电应该是有两个的。”   楼长助理给了田女士两个手电,盒子里却只有一个。那另一个,大概率就是在田女士前往301找名字时被带走了。而田女士那次并没有回来……   这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在某些状况下,即使是拥有震慑能力的光,只怕也不能完全依赖。   事实上,在逃出对面的房子时,许冥所考虑的,确实是如何利用感应灯的优势将邱雨菲捞出来。然而现在看来,风险还是太大——而且“救出来”并不是计划的终点,逃出去才是。现在邱雨菲已经被许玲当做“家人”,一旦带走只怕会引起对方的暴怒和追击,反倒不利于他们上楼继续找线索了。   在加上对面房间里还有“哥哥”存在……虽然无法确定对方现在的状态,但至少目前看来,它是站在人类这边,雨菲有它照应,多少让人更安心些。   “还是上楼吧。”许冥用力吐出口气,“还得确定下四楼的状况呢。”   作为被小女孩催化出的怪物,却能发展到连小女孩都拿它无可奈何,可见四楼那边也是个硬茬。   鲸脂人配合地点了点头,开始抓紧时间给自己重新捏脸。盼盼却露出几分迟疑,看了看封闭的房门,嘴角微动。   看出她的犹疑,许冥又补充了句:“你就别出去了。少了条胳膊移动也不方便。”   而且301标记猎物的方式未必只有一个指印,万一一出去又被许玲抓个正着就得不偿失了,不如留在屋里给他们做接应。   “手电筒你也留着吧。”许冥想了想,又道,“四楼的人不怕光,拿了也没用。”   “……”盼盼瞟了眼桌上的手电,却是默了一下。   “可这东西,怪有用的吧?”虽然没仔细看日记,但从许冥二人的对话中,她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语气因此也带上了几分古怪,“你也不怕我直接拿了就走?”   “走?”许冥闻言却是一顿,“去哪里?回家吗?可你胳膊还没拿回来……你要想先回家的当然也行,这种时候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过我是建议稳健为主……”   顿了顿,她又指指门:“如果离开的话,记得帮我们留门就好。再就是注意安全。”   盼盼:“……”   “算了。”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撇了下嘴,“那还是等你们把胳膊还我吧。”   说完,就自行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不再说话了。   搞得许冥反倒有些茫然——她本身就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对于这种有点别扭的小孩,更是摸不着头。但不管怎样,达成共识了就好。   小孩还挺讲义气,既然许冥已经将手电留给了她,剩下的那截茱萸,便说什么都不要了。许冥其实也摸不清这茱萸到底该怎么用,毕竟日记里只写了用处但没写用法;但想想“茱萸”这种东西本身就比较吉利,这么短短一截带着也方便,便也没客气,直接揣进了兜里。   嗯,当然算借的。向田女士借的。   转头又和鲸脂人商议一阵。没过多久,两人便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迈出了门。   对面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想来是“哥哥”已经倒完垃圾,回到了家。   许冥还特意留意了一下301和302的门口,想看看它是否还有给自己留什么新的信息。很可惜,一无所获。   两人只能按照原计划,蹑手蹑脚地继续往楼上走。这事倒比想象得简单。   一来他们已经拿到了开启楼道铁门的密码,二来,他俩的行动并不会受到特别的阻拦——坡海棠作为“报废版姐姐”,在许玲眼里估计已经等同死人了。别说上楼下楼了,哪怕它死在301门口,对方多半都不会再多看它一眼。   至于许冥,她暂时并没有冒头的勇气,毕竟按照邱雨菲小说的说法,自己的地位等同于许玲的“白月光”,万一正面遇上又被认出来,搞不好对方还会发什么疯。   所以她还是采取了最保守的方案。利用模拟场景,一路偷渡到楼梯上。直到穿过了拦在四楼楼梯间的大门,这才解除模拟,轻手轻脚地踏上了楼梯。   “我说大佬,你那到底什么本事啊。”鲸脂人跟着她一起上楼,边走边好奇道,“随身空间吗?”   “差不多。”许冥没有多解释,保持着袭明高冷的人设。转眼就已经转过一处拐角——再往上走,就是四楼的平台。   然而许冥二人,却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去。”又过片刻,方听鲸脂人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望着不远处的平台,怔怔出神,“虽然之前又听盼盼那小孩说过……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只见那平台上,绵绵密密、层层叠叠,已然爬满了白色的菌丝。更有乳白色的菌伞,高高低低,长得到处都是。   别说感应灯和电表箱了。就连墙壁和两边的房门,都已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半分。   *   同一时间。   单元楼外。   顾云舒安静坐在灌木丛的后面,尽管知道许冥这会儿已经不能用工牌和她联络,却还是习惯性地时不时看一眼挂着的工牌。双眼掩在树木层叠的阴影下,透出些微的不安。   她的面前,是正挤作一团的小狗——当初兰铎分出了一只小小狗,作为先遣兵送进了单元楼里,剩下的则全部放在了外面。顾云舒无法和其他人联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挨个拎着后颈皮,拎到全部灌木丛的后面放着,起码不能吓到路人。   她原本还担心这些小狗会乱跑,安置好后才发现自己想多了。问题是——跑是不跑,但它们要打架。   打架还是分级别的。两个月的和两个月的咬,四个月和四个月的撕。输了的身体会逐渐被浓密黑色包裹,直至最后化为一滩影子融入地面,并入打赢那方的影子中。   而赢的那方,身体则会逐渐膨胀,直至变为更成熟的体型。   顾云舒也不知道这是兰铎的指令,还是这些小狗的本能,索性也懒得管,就坐在原地,托腮看它们咬架。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楼再看一眼工牌,面上没什么表情,旁边的冬青树,却几乎已经被揪秃。   就在此时,却听一阵轰鸣声响。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单元楼外。   没过多久,又一辆车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稳稳占据了另一个停车位。   左边的车上下来的人,顾云舒刚巧认识。是安心园艺的方雪晴和凌光。右边车子上下来的两人却都十分陌生,只知道一个是留着长发的大汉,另一个则是戴着眼镜的瘦小女人。   出于谨慎,顾云舒选择继续坐在原地,没有出声;另一边,方雪晴则已经冲着另外两人熟稔地打起招呼。   “老田!毕姐!你们也得到消息了?”她冲着那个留着长发的大汉挥挥手。对方正是大力除草的田毅亮。   田毅亮微微颔首,瞟了眼旁边古怪的单元楼,不知为何,神情透出几分异样的复杂。   方雪晴没有错过他表情的变化,只当他也正因为这怪谈的棘手而苦恼,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抱起胳膊:“你们有想出该怎么进去吗?”   田毅亮摇了摇头,看她一眼:“你的规则书不能用?”   “不能。”方雪晴耸肩,“我只能从怪谈里面开门出来。但不能从外面开门进去。”   她说着,又看了看站在田毅亮旁边的那个身材瘦小的女性:“毕姐呢?有什么法子没有?”   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的外勤人员基本都互相熟悉。因此方雪晴也很清楚,眼前的毕姐实际并不属于外勤组。因为身体原因,她一般只负责文职。   但现在,田毅亮却带着她一起过来。说明这次的事件,肯定有能用上她能力的地方。   不过方雪晴和她实在不熟悉,一时也想不起她到底有什么独家能力。见毕姐轻轻摇头,只得讪讪笑了下。倒是一旁的田毅亮,见状轻哼了一声。   “别想了,进去的法子,我们也还在想呢。”他道,“毕老师会过来,也不是为了开门,而是为了提供保障。”   “?”方雪晴好奇,旁边凌光也好奇看了过来,“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的畸变特性是‘黄鱼脑袋’。”毕姐见状,温声道,“因为听小田说,这次的怪谈能够影响人的记忆,所以才说跟过来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哦……”安心园艺的两人恍然大悟,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那确实是很有必要。   如果一个怪谈有能力影响外部人的记忆,那毫无疑问,它的内部,肯定也有着类似的陷阱设置。而针对记忆方面的影响,能够手动创造锚点的“黄鱼脑袋”确实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针对记忆的影响的确很棘手。”凌光深以为然地点头,明显是想起了某些糟糕的经历,“单纯的扭曲还好,只要细心,总能找到突破点。就怕那种直接抹除记忆的,让人连相应的对策都想不起来,无从着手,最是麻烦。”   “最麻烦?”田毅亮闻言,却是忍不住又嗤了一声,“那我俩的想法不一样。”   “我倒觉得,那种记忆重现的陷阱,才是最麻烦。”他说着,叹了口气,见另外几人面露不解,又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都没有遇到过吗?就是那种直接把是把脑子里的记忆调出来重播的手段?   “就像是做梦,但比梦更加真实。因为用的本就是真实的记忆,所以更容易让人沉浸,真真假假分都分不清。再借着这一层真实,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对你施加某些影响……   “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因为真实的记忆,往往最能迷惑人心。   “一旦遇到,那可不是轻易就能脱身的了。”   *   同一时间。   单元楼内。   鲸脂人独自站在楼梯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楼下,又看看前方,探头探脑,似乎有些紧张。   而它的面前,许冥已经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四楼的平台——准确来说,是四楼平台的模拟场景。   反正现在就这一个技能。遇事不决,先模拟一下准没错。   许冥默默想着,试探地伸脚,踏上了面前模拟出的地面。地上铺满了菌子与菌子,一脚下去,触感是一种古怪的柔软,让人莫名有点头皮发麻。   许冥微微屏息。   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这种菌丝或许比许玲本身更难缠也说不定,而且似乎还具有影响记忆的能力,就是不知道具体会造成什么效果……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掠过401的随记,尤其是那种“家母曾罹患阿兹海默症”。   说起来,从那份随记来看,401的住户最后自己也出现了记忆问题。就是不知道那是异化导致,还是纯粹作为死人的丢失……   许冥定下心神,继续抬脚往里走去。因为这种白菌长得实在太过茂盛,以至于她一时连出口在哪儿都找不到。她凭着记忆往上行楼梯的方向走去,明明就是几步路的事,不知怎么,却迟迟摸不到头。   “……”许冥嘴角微抿,加快脚步。鞋底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随即传来一声低哼。她诧异转头,这才发现旁边的矮墙上,正坐着一道人影。   一个很熟悉的人影,穿着兜帽卫衣,背着个单件行李包。正屈膝坐在旁边的墙头,身后是沉沉的夜幕,皓月当空。   似是注意到许冥的视线,他又轻哼一声,纵身跳了下来,轻盈落地,正落在许冥的面前。   “你迟到了。”他开口和许冥说话,声音低沉悦耳,好听得许冥一个激灵。   跟着便见他抬头,露出一张许冥再熟悉不过的脸——   轮廓流畅,五官俊逸。   正是兰铎。   只是不同于记忆里兰铎的温和,眼前兰铎的表情却有些冷漠,看向许冥时,更是微微撇了下嘴角,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迟到了。”他再次重复,很较真的样子,“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许冥却是一怔,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话说我之前是在哪里来着?这里又是哪儿?   尚在思索,兰铎却又动了下唇角,随即放弃似地转过头:“算了,反正下次再迟到,我一定不会再等你了。”   “可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许冥心中一动,一句话却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兰铎微微一顿,看上去似乎更不高兴了。他看了眼许冥,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一停,跟着又皱起了眉。   再下一秒,许冥看着他突兀地伸手,用两根手指,从自己外套上夹起了一根细细的毛。   白白的、细细的。低头一看,衣服上还沾着好多。一看就是刚被某种毛绒动物用力蹭过。   “……”这下,兰铎的嘴角沉得更厉害了。   “不等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甩下一句,转头就往外走,“下一次……绝对不等了。”   许冥:……   ……???   !   懂了。许冥恍然大悟。   虽然搞不清具体的状况,但现下的场景——   是幻觉。绝对是幻觉。 第八十八章   如果说最开始产生“幻觉”的想法, 只是因为面前这个怪怪的“兰铎”;那么在仔细观察过一波周围的情况后,许冥便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虽然她依旧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但稍稍观察一下就发现, 这个地点她其实很熟。   当然,是现实中——她大学附近有条老街, 因为准备拆迁, 里面的居民早已搬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些晚归的学生,会抄近路从这里回学校。许冥也从这里走过几回, 但出于通灵体质的求生欲, 更多时候, 她宁愿选择绕路。   而现在,她就站在这条老街中。   不仅如此,她还在自己手上看到了美甲——因为工作原因, 许冥基本不做美甲,只在大二的时候出于好奇体验过一次,没多久就因为不方便卸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大二的自己, 正和一个怪怪的“兰铎”,走在自己大学附近的老街里……   这样一看,更假了。至少许冥自己清醒地知道,自己大学的时候,绝不会没事跑到老街来,而且那个时候,自己也绝对没见过兰铎。   ……还是嗓音绝赞脾气古怪版。   眼神倒是一如既往得清澈。只是熟悉的清澈中混着不熟悉的不高兴, 反而显得更奇怪了。   这也是许冥想不通的地方——就算是幻觉, 一般不也得追求下效果吗?要么尽可能弄得玄乎吓人,通过短时间内的强烈冲击攻破人类的心理防线;要么就是尽可能弄得真实, 让当事人自己都辨不出真假,再利用这份虚伪的真实,悄无声息地对目标进行引导甚至是洗脑……   但这整得算是怎么回事?   说吓人吧,又不吓人。说真实吧,又一眼假。   不上不下的。   许冥正暗自思索着,走在前面的兰铎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略显微妙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跟着抿了抿唇,似是陷入了某种纠结。   又过片刻,方听他试探地开口:“你不舒服?”   “嗯?”许冥怔了下,下意识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走这么慢。”兰铎看似松了口气,旋即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你不总是最积极。”   ……?   许冥愈发困惑。什么叫“这种情况”?哪种情况?   再联系下之前兰铎从自己身上抓毛的事,许冥心情愈发微妙。老实说,会编剧情的幻觉不少见,但像这种,莫名其妙自己原创一条剧情线,还原创得没头没尾,连当事人自己都一头雾水的幻觉,她这也是头一回遇见……   保险起见,她还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的兰铎。   目光却不断扫向两旁的旧房子,又不时伸手在身上摸一下,眉头微微蹙紧。   ——虽然她现在依旧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也搞不懂为什么这幻觉里的剧情到底在讲什么,无论如何,“幻觉”这个结论已经是铁板钉钉。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会陷入幻觉,说明自己之前肯定已经被困在了某个怪谈里,幻觉正是怪谈狩猎的手段。既然如此,那当务之急,就是要设法破除幻觉,赶紧逃出去……   最简单的做法,自然就是直接暴力破坏。但具体该怎么破坏,这个也有讲究的,如果没有把眼前一切都横扫一遍的能力和气势,那必须追究一击即中,一下破坏幻觉的核心。   但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破坏。   许冥方才看过了,自己身上除了一个斜挎包,什么都没带。而那个包里轻飘飘的,显然没装什么可以用来充作武器的东西;小路两边又特别干净,连这石头都没……   等等。   瞥见道边的一堆碎瓦砂石,许冥心中蓦地一动。   “嘿。”她立刻开口,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兰铎,“等一下。”   兰铎闻声回头,绷着嘴角看过来:“怎么?”   “没什么。”许冥笑了下,指了指旁边的瓦堆,若无其事地靠过去,“我突然想起来,我宿舍的小鱼缸里正好缺两块石头……难得路过,不如等我先去找找?”   兰铎:“……?”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你宿舍十点半就关门了,我们总共就没多少时间。你还有空挑什么石头……”   “放心放心,很快的。”许冥心说鬼知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只随口敷衍着,目光不断在瓦堆上徘徊,尽可能地寻找着可以用来充当武器的尖锐石块。眼见“兰铎”神情越来越奇怪,许冥索性赶在他之前抢先开口:   “对了,之前就想问了。”   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他的脖子:“你的铃铛呢?”   “那么重要的铃铛,不会是丢了吧?”   “……”兰铎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喉咙,面上浮现出几分窘迫。   果然。许冥毫不意外地想着,再次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瓦堆。   能制造出幻觉的怪谈,坦白讲,她也经历的不是很多。但经验好歹也是有归纳出一些的。其中相当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要让幻觉里的存在带着你的节奏走。   而打破节奏的有效方法之一,莫过于直接戳穿幻觉里的矛盾与漏洞。   怪物也是有情绪的,至少会模拟幻觉的怪物,它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和模仿情绪的。这就意味着当一个漏洞被指出时,对方很可能会给出一个短暂的情绪反应,比如惊讶、比如茫然,再或者就是动摇。   再接下去,无外乎就是两种发展。要么对方开始试图补圆漏洞,维护幻觉的真实性;要么就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撕破脸不演了……而无论是哪种,起码都意味着,幻觉本身的节奏会被打破,而被困在其中的自己,也能趁此机会,稍微得到些喘息之机……   就比如现在。   许冥的视线终于锁定了一块尖锐的碎石,趁着兰铎窘迫移开目光的工夫,赶紧捡起,悄悄藏在了身后。   转身正打算找个合适的下手角度,目光无意间扫到兰铎发红的耳朵,表情却是瞬间凝住。   ……不是,我就问个铃铛的事,你脸红什么劲啊?这算是那门子的情绪反应?   这只是个幻觉,麻烦你正常点,我害怕。   许冥都给整得有些不会了,一块瓦片在背后藏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这个时候砸出去;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轻轻咳了一声,耳朵似是红得更厉害了。   跟着就见他四下看了两眼,又将挎着的行李袋往上提了提,还在上面拍了下,对着袋子低斥了一声,这才将目光又转回许冥身上。   转过来了,却又不肯对视,视线飘忽半天,终是羽毛般垂了下去,接着便听他又是一声低哼,一边转过脸,一边对着许冥,轻轻提起了右边的裤腿。   “……?”   许冥不解垂眸,借着路灯的光芒,目光最终落在对方的脚腕上。   只见苍白的皮肤上,是绕了两圈的鲜艳红绳;红绳的中间,正是一枚金色的铃铛。   许冥:“……”   哇哦。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感叹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幻觉还真挺会玩儿……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讲究细节。   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不过许冥本人确实曾有一阵特别喜欢画脚饰一类的元素。而且没记错的话,大二那会儿,正好还接了个单,帮人花了一张动画同人图。那个动画角色本尊恰好就是个脚腕上戴着银链的纸片人帅哥,完完全全踩在她的审美点上,导致她当时画完这单直接垂直入坑……   可惜后来那个角色崩了,动画本身也腰斩了。许冥无奈脱坑,连带着对脚饰的爱好都一并冷却下来。   ……所以说这个挂在脚腕上的铃铛,在社畜许冥看来,可能毫无波澜;但在大二的许冥来看,绝对很有吸引力……   “可以啊。”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也不知是在夸幻觉,还是在夸面前的“兰铎”,“很懂么。”   “……!”兰铎闻言,却是倏然睁圆了眼,不知为何,耳朵却是红得更明显了,“你这说得什么话!不是你说……我才……我还……结果你还去摸猫!”   ……???   什么东西?   许冥再次茫然。不是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短短一句话省略掉至少三个关键内容的?OOC也不是这么个C法吧。   考虑到这个幻觉的廉价程度,许冥都不由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原创剧情圆不过来所以疯狂给自己打马赛克。   话说自己刚来到这儿时,身上那一身毛……原来是猫毛吗?   许冥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的细毛,又看了看对面面露不虞的兰铎,不知为何,心头却忽然涌上一股很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类似的对话,自己真的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握着瓦片的手指不觉一松,然而转瞬又牢牢紧握。许冥定下心神,注意到兰铎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心头无端一紧,又赶紧岔开话题道:   “这么在意,那你也捏两只猫出来给我摸摸不就行了呗?”   “不行!”这回对方却是回答得相当利索,“我说过了,这是原则问题。”   “这又关原则什么事……你是狗派吗?”许冥心不在焉地瞎扯,“那你捏奶牛猫不就行了,四舍五入就是哈士奇……?”   又来了。她表情微微一顿。   那种熟悉的感觉——明明刚才自己都没怎么思考,那话却自然而然就接上了,几乎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眉头因为这种古怪的熟悉感而不觉蹙紧,对面的兰铎却像不想继续讨论这事了,飞快扯开话题,又问了句“你石头捡完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匆匆转身,又带着许冥往前走去。   那块尖锐的瓦片仍握在手里,许冥跟在兰铎身后,不断寻找着适合下手的角度。却听兰铎忽然开口,这次切中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话题:   “对了,你在之前那个怪谈里,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   许冥动作一顿,握在手中的瓦片微微往回一收:“你是指什么?”   “就,那种叫‘根’的东西。”兰铎半转过头看她一眼,吓得许冥赶紧收回了手。好在似乎因为之前那铃铛的事,他现在也不太敢看许冥,目光只稍稍转过来一些,很快又转了回去。   “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怪谈你阿姨也可能去过……就因为这个,你才千方百计想要进去吗?”兰铎说着,声音稍稍低了下去,“你从那里出来后,情绪就一直……是没找到吗?”   “……”许冥静静听着,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话是什么意思?根、怪谈、阿姨,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方式?   听上去就好像、好像……   好像这个还在读大二自己,正在为了找关于阿姨下落的线索,到处疯狂地找怪谈碰瓷一样。   问题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啊,自己高中毕业后就已经没有通灵体质了,看不到任何非现实的东西。而且凭自己的性格,遇到怪谈绕着走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主动去……   等一下。   脑海的深处似是有什么突兀地松动了一下,许冥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对啊,性格。   许冥记得清楚,自己的阿姨是无故失踪的,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就没了任何消息。   ……凭自己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去找她?就算不通过怪谈这种反人类的方式,至少也该有些行动。比如报警、比如贴悬赏、比如四处联络人……   可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却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印象?   为什么在记忆里,自己好像就是平静且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现在想来,这才是最违和的地方,不是吗?   更诡异的是,过去的自己,竟好像从来都没发现这份违和——直到现在。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不知为何,竟觉脑海中一阵爆炸似地疼痛。耳边传来兰铎焦急的呼唤声,她循声睁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地,就连那块准备用来砸人的碎瓦片都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兰铎蹲在她的身边,伸手将要将她扶起,许冥却只挥了挥手,闭眼努力调节着呼吸。   “我没事。”她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阿姨的事……”   她莫名有种预感。她或许应该在这个幻觉中多停留一会儿——为了某些无法确定真假,但很可能会给她带来意外启发的情报。   “……好吧。”见许冥没有起身的意思,兰铎只能先收回了手,默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家人的想法。家人突然不见,这确实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所以我对此,也是颇为感同身受……”   “……”许冥听着,却是不禁再次抬眼看他。   “不好意思。”默了一下,又听她道,“但,家母?”   “嗯。”兰铎肯定地点头,“家母曾罹患阿兹海默……!”   话未说完,便见一团阴影飞快朝着自己脑袋撞来——是许冥捡起了地上的那片瓦。   许冥没有留手,碎瓦尖锐的一端重重扎进兰铎的太阳穴里。鲜血飞溅而出,眼前的兰铎像是个被扎破的充气玩偶,一下软了下去。   他啪地倒在地上,双眼却还圆睁着,定定看着许冥,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许冥同样定定地回望,眼神则充满可惜。   “本来还想从你这里蹭点情报,你说你犯什么浑呢。这么急着送。”她轻声咕哝着,艰难站起了身,“一下给个这么大的破绽,我想装没注意到都不行……”   家母。开玩笑。这像是兰铎能说出来的话吗?   许冥摇着头直起身,见倒在地上的兰铎仍怔怔地睁着双眼,太阳穴处的伤口朝上,流出的却不再是鲜血,而是一团团白色的、棉絮般的东西。   仔细看了眼,竟是绵密的菌丝。   许冥不由皱了皱眉,下一瞬,却感周围一阵摇晃,下方传来重重的坠落感——紧跟着,又是层层叠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再下一秒,胳膊上传来明显的触感。她顺着这股摇晃的力道缓缓睁眼,正对上邱雨菲微妙的眼神。   “冥冥?冥冥老师别睡啦!”她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轻轻推着许冥,“醒啦醒啦,电影都结束了,彩蛋都放完了……不是我说,这是枪战片诶,也亏你睡得着。”   ……?   许冥茫然看她一眼,又看看四周,缓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了。   邱雨菲网上抽奖抽中了电影兑换券,就换了两张枪战片的票,拖着自己一起来看。结果自己因为昨晚熬夜,愣是在铺天盖地的枪声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好意思啊。”回过神来的许冥赶紧告罪,“昨晚是真的没睡好,其实电影还是不错的……”   “行了行了。”邱雨菲拍拍她的脸,“先出去洗把脸吧,你睡得印子都出来了……居然睡那么熟,也是厉害,别告诉我你还做梦了。”   “嗯……”许冥心不在焉地应着,随着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好像是做梦了。”   “不会吧?”邱雨菲惊讶看过来,“你梦到什么?”   “梦到个……不认识的男人。”许冥回忆了一下,微微抿唇,“长得蛮好看,脚上栓个小铃铛,挺带感的。不过他说话很怪……啊!”   话未说完,忽然一声低呼,诧异朝后看去。邱雨菲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奇怪道:“怎么了?”   “不知道。”许冥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地蹲下朝脚上摸去,“刚才感觉脚后跟突然有点疼,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   “?虫子吗?”邱雨菲同样不解地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你睡太久睡麻了……”   “可能吧。”许冥迟疑地点头,起身跟着邱雨菲继续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点疼痛的影响,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觉周围一切都充满了违和,但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来。   “我带了风油精,等等给你涂一点。”邱雨菲却还惦记着许冥那个没说完的梦,“诶你继续啊,那个带感的帅哥和你说什么了?”   “……你这什么八卦的语气。”许冥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不是什么正常的话。他说,家……”   “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话未说完,却听一个陌生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冥闻言一震,诧异转头,却见声音是来自旁边的人群——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往外走,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男人正在对旁边人说话,“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等察觉时,已是病入骨髓,连人都认不得了……”   “……”许冥缓缓停住了脚步。   “?”旁边邱雨菲还在嘀咕,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说到家里人,莫不是在梦里就开始谈婚事了,却见旁边许冥原地思索片刻,忽然转头往回走去。   “……?!冥冥老师?”邱雨菲一下愣住,“你干嘛,你找什么……”   “没什么。”许冥在空旷的影院候场大厅转了两圈,连着拎起两把椅子,挥了挥又放下,片刻后,终于锁定目标般走向了放周边的展示柜,叫来影院工作人员,花大价钱买走了一个颇具分量的小雕像。   邱雨菲还奇怪她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东西了;紧跟着就见许冥倒提着那雕像,直直朝那群人走去,走到那个说话的男人身边,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询问什么——紧跟着,便是“砰”的一声!   男人被许冥一下砸翻了过去,人群炸开一阵骚乱!   处在骚乱最中间的许冥却是面无表情,只定定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有人开始呼救,有人冲了上来,她被人架着胳膊往后拖,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   地上那男人脑袋上的血,流了一阵就不流了。   取而代之的,是绵绵密密的菌丝,如活物般从那个脆弱的脑袋里涌出来……   ?等等。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个东西是菌丝呢?   许冥脑海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眼前的一切,便突然被黑暗覆盖。   “冥冥老师?冥冥老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冥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你没事吧,叫你半天才醒。”邱雨菲担忧道,“你昨晚不会又熬夜吧……”   “……”许冥摇了摇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跟着又似感应到什么似的,朝桌子下面看了看。   “怎么?”邱雨菲很奇怪。   “脚有点疼。”许冥说着,十分艰难地抬起右脚摸了一下,“就脚后跟那块地方,好像被什么咬了下。”   “啊?不会是有老鼠吧?”邱雨菲瞬间紧张,“我去看看上次买的老鼠药还在不在……对了,我发给你的那个新文案你看了吗?海报得根据那个改一下,麻烦了哈……”   “……”许冥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下旁边的桌子,似是在确认桌子的实感。拧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松。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来过分响亮的讨论声:   “我是觉得,比起金钱价值,作品更应该注重人文关怀——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   许冥:“……”   又过一会儿,邱雨菲终于拿着老鼠药回来,许冥的办公桌上却空了。她奇怪询问旁边的人,别人只说,刚才看到许冥老师借了把美工刀,往会议室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会议室里传出阵阵尖叫——   而身处尖叫中心的许冥,只静静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   喉咙上是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已经流尽,白色的菌丝像是棉絮般从缺口处流出。   黑暗再次降临,这一次,许冥干脆连眼睛都没闭——   任凭黑暗笼罩又消失。周边场景果然已经变换。这回,她直接坐在了会议桌上。   主持会议的领导正在将PPT,PPT上公司未来的宏图愿景,他嘴里说的却是:“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   “……”许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处,毫不意外地又从那里感到了些许的疼痛。跟着便见她打开包,从里面找了支还算尖的笔,径自往会议桌的另一端走去——   尖叫、流血、白色的菌丝、黑暗降临。   一套熟悉的流程过去,许冥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独自坐在快餐店里。   是她常去的那家,店员都认识的。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许冥坐在熟悉的环境里,第一反应却是去看了看自己的脚。   脚后跟再次传来细微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了眉。   再次环顾四周,她深吸口气,直接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她一手成扩音器状笼在嘴边,尽可能大声地朝周围喊话,“请问谁的家……哪位令堂曾不幸得过阿兹海默症?麻烦有的举个手,谢谢!有吗,有吗——”   连着喊了三遍,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快餐店内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朝着许冥看过来,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   许冥却没在意,而是很坚持地继续喊话:“有吗?有吗?有的麻烦举个手——”   如此又喊了两遍,还真见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你怎么知道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许冥:“……”   坦白讲,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快没了。   许冥默默想着,随手抄起桌上的吸管,起身朝对方走去。   果然——没多久,又是熟悉的流程。   再次睁眼,是和甲方开小会的桌上。脚后跟又在作痛,甲方侃侃而谈,说的还是家母阿兹海默那一套,许冥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把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不然挥动时会泼出来,这不利于打扫。   再睁眼,是大学课堂上,旁边两个同学正在说话:   “家母曾不幸罹……”“砰!”   又一次睁眼,是中学的运动会上。   “家母曾不幸……”“砰!”   “家母曾……”“砰!”   “家母……”“砰!”   不知第几次睁眼,胸口仿佛做了噩梦般砰砰跳个不停。许冥猛地深吸口气,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挣扎着往后看,只见坡海棠正站在十几步外的楼梯下,紧张地看着她。   “袭明老师?”它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在戒备什么的样子,“你确定这样上去没问题吗?要不我们还是在看看……”   许冥:“……?”   她微微挑眉,再次环顾四周。   充斥着白色菌丝的空间,看上去像是单元楼的楼道。一旁通往上层的楼梯上,还立着一扇巨大的铁门。   随着四周景象的逐渐清晰,久违的记忆也渐渐回归脑海——许冥花了几秒钟,总算想起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起来了。这里是一栋怪谈单元楼,自己是过来救邱雨菲的。想要带着人逃出去,就必须要先去五楼拿钥匙;而她现在的位置则是四楼,被白色菌丝占领的四楼。方才那些一层套一层的幻觉,想来应该就是这些菌丝导致的幻觉……   越是打破幻觉,就越接近现实,所保住的记忆就越多,也就越不容易被幻觉所蛊惑。而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自己多半已经打破了最后一层,这些菌丝没法再拦住她,只能任由她落回现实。   ……不得不说,这地方还挺磨人。   许冥暗自琢磨着,细一回想方才的情况,又不由感到些庆幸——把所有的幻觉内容综合起来看的话,不难猜出,这些幻觉的本质,实际是记忆的重现,除了那句魔咒般的“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其余的内容,几乎完全照搬真实的记忆。   ……而这种幻觉,恰恰是最容易让人翻车的。得亏它在开局放了个一眼假的,在自己心里种下了违和的种子,不然自己能不能顺利地一层层挣脱,这事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处,许冥不由又暗叹口气。听见楼下的坡海棠又在叫自己,忙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往下走,却感脚后跟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疼痛。   她缓缓转头,往后看去。自己的脚后跟处,却什么都没有。   “……”无声收回目光,许冥略一沉吟,还是走下了楼。   “坡海棠。”她望着等在下方的人,轻声开口,“家母……”   “?”坡海棠不解地看着她,试探地接话,“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这不是那份随记里写的话吗,怎么了?”   “……没怎么。”许冥摇了摇头,却忽然伸手,一下扳住了坡海棠的肩膀。   “只是——没记错的话,我并没有给你看过那份随记。”   语毕,毫不犹豫地一推——面前的人影,立刻顺着楼梯滚下,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墙上。   厚实的菌丝再次如同棉花般绽开,许冥用力闭眼,再睁眼。果不其然,四周的场景又一次改变。   她又回到了那个被白色菌丝包裹的空间。只是这一回,四周的菌丝裹得更严密,层层叠叠,像是密不透风的墙。   脚后跟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许冥心中登时一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视线却又一顿。   和之前不同,这回她终于搞懂那细弱的痛感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一只不过巴掌大的小黄狗正趴在自己脚边,不停地拱着自己,又用牙齿隔着鞋子去咬,咬得小心又费劲。   察觉到许冥已经清醒,它当即松开了嘴,快乐地哼唧几声,短短的尾巴拼命摇晃。许冥伸手将它拎起抱在怀里,再度环视圈四周,原本还有些懵圈的意识,终于完全清醒——   原来如此,这回她是真明白了。   她应当是在利用梦境模拟去是试探情况时就中了招。而这种菌丝恰好影响的是人的记忆和认知,在记忆被影响的情况下,她没法自由地控制梦境模拟。导致的结果就是,在第一次中招后,她就不自觉地解除了梦境模拟,并掉进了真正的菌丝包围圈中……   这也是为何,只有从第一重幻觉脱离时,她感到了明显的坠落感。因为模拟出的场景,本身就是要比现实场景高几公分的。   掉进真正的菌丝环境后,菌丝造成的记忆影响才真正开始。但就像许冥之前分析的那样,因为她接触的第一重幻觉就没能骗到她,反而让她察觉到了“家母”这句话的古怪,还留下了深刻印象,导致之后的幻觉中,无论重现出的场景多么真实,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她就能立马察觉不对……   再加上兰铎给的小小狗也钻了出来,拼命试图把她弄醒。两边里应外合,再配合许冥简单粗暴的破局方式,还真就傻子克高手,让她一层层地给挣脱出来了。   “……”终于捋清一切,许冥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打定主意,回去不管兰铎怎么说,她都要给它买给升级版的狗狗窝。   ……话说回来,兰铎啊……   想起第一重幻觉里的内容,许冥不由抿了抿唇。只觉刚刚清爽一点的脑袋壳子,又开始咕嘟嘟地冒问号泡泡。   不过这种时候,考虑这个也没用。况且虱子多了不怕痒,她脑子里暂时搁置的疑问太多,导致兰铎的问题反而不太起眼了——倒也不是说不在意,只是真要讲究先来后到轻重缓急的话,他的事估计还得往后稍稍……   于是许冥没费什么工夫,很快就将思绪从这个名字上抽离开来,旋即便微微屏息,再次小心观察起四周。   白色菌丝几乎完全遮蔽视野,她已经连楼梯在哪儿都看不到了。许冥试着往前挪了两步,脚下却碰到一个突起的东西,低头仔细看了片刻才认出来,那应当是一具尸体。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那突起的轮廓,隐隐像是人型。而且在某丛白色菌子的下面,许冥还看到了类似牙齿的东西。   至于别的特征,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因为那突起的表面,已经完完全全地被菌伞爬满,一点缝隙都看不到。毫不夸张地说,许冥觉得那像是一具用真菌包裹的木乃伊。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又涌现出几分后怕。很显然,这个菌丝构成的小世界,并不像它表面那么无害。   考虑到它针对记忆的特性,许冥甚至怀疑可能它才是导致坡海棠被外面人遗忘的罪魁祸首……毕竟坡海棠自己也说过,它曾经上过四楼,然而后面的事,它自己也不记得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副作用。好消息是,至少目前看来,自己不会再被裹进那些用记忆做成的幻觉里了……   许冥琢磨着,在一大片白色的菌墙前停下脚步。眼前似乎已经被封死,她不得不思考起换个方向寻找出路,恰在此时,却见怀里的小狗扬起脑袋在空气中嗅探几下,忽然嘤嘤出声,跟着便挣扎着从许冥怀里跳下,猛地往前撞去。   面前的菌墙被小狗撞出一道细细的缝隙。许冥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墙壁,而是一扇爬满了真菌的、虚掩的门。   她试探着推开门,露出门后的空间。同样长满了白色的真菌,但看着明显要比外面宽阔很多。许冥估测了一下方向,觉着这里很可能就是原本的401室。   房子里已经不见人影。许冥却像是想到什么,又一次开了梦境模拟,在这间房子里反复寻找起来。来回找了几轮后,终于在卧室的方位,叫她找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颗白色的蘑菇。   很小的白色蘑菇,菌柄只有小指高,菌柄的顶部长得却不是菌伞,而是一个完整的、白色的大脑。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这个菌丝区域的根。   或者说,是这个迷你怪谈区域的根。   那大脑挂在细细的菌柄上,微微摇晃,像是熟透了的蒲公英。许冥先是在模拟场景中试了一遍,确认不会有任何风险后,方解除模拟回到现实,小心翼翼朝它伸出手去——   咔哒一声,细细的菌柄应声而断。许冥拿起那颗脑花形状的蘑菇,试着戳了戳最上面的脑花,确认不会一碰就碎后,方轻手轻脚地将其夹进规则书里。   而几乎就在她将那东西收起的一瞬间,四周环境蓦地一变——   某种无形的压力倏然褪去,大片的真菌枯萎,像是脏掉的墙皮般成片掉落。许冥将小狗拎回包里,顺着来路走出401室,只见外面的真菌也已经凋零大半,隐隐露出后方墙壁的颜色与电表箱的轮廓。   通往上行楼梯的通道,也终于露出来了。   许冥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三两步便来到了楼道门外。正在楼梯下方等待的坡海棠注意到她的身影,当即惊讶地低呼一声,旋即便在许冥的指点下,匆忙忙地穿过正在凋零的四楼平台,快步朝她走来。   “牛X啊,感觉你进去没一会儿就上来了。”它发自内心地感慨着,注意到许冥鼓起的小包,又不禁有些好奇,“袭明老师,您这是……还捡了东西?”   “嗯。”许冥正忙着用手机上的密码开门,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菌丝区域有点烦,所以我把它们的根给摘了……好了,门开了,上去吧。”   说完,也不看鲸脂人,自己就率先走了上去。   剩下鲸脂人一个,怔怔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发自内心地再次发出一声感慨:   “啊?” 第八十九章   虽说多拿到一个根总是好事, 但其实在上楼时,许冥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理由很简单。之前许玲一直没有上五楼,就是因为四楼被异化的胡伯, 胡伯本身又是被许玲催化出的怪物,两者之间或许依然存在着某些感应……   而现在四楼的根被自己拿走, 身在三楼的许玲又是否会感知到这点?如果感知到了, 又是否会趁这个机会,也跟着上来?   ……不过许冥也就是担忧一下而已。毕竟不拿这个根, 自己也找不到四楼的出口;而且拿都拿了, 总不能再送回去。   只能硬着头皮赌赌看了……而且往好的方面想, 说不定五楼还有感应灯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许冥很快便转过了通往五楼的楼梯拐角。才刚转出来,余光便感受到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再一抬眼,整个人更是一怔。   ——坏消息,和四楼一样, 五楼的楼道, 一样没有感应灯。   ——好消息,即使没有感应灯,五楼的楼道,依然充满了光。   从许冥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501室半开的房门,那些明亮的灯光正是从虚掩的房门中倾泻而出,如水般流淌, 如纱般缥缈, 透出一种和整栋单元楼都格格不入的气质。   说得夸张点……甚至有些梦幻。   简直像是童话里才会有的场景。   许冥一时都看得有些呆住,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 却听见装在包里的小狗轻轻哼唧出声。许冥一下清醒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包,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坡海棠,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落后了自己好几步。   “……喂?”许冥望着依旧站在转角处的坡海棠,忍不住挑了挑眉,“你确定不跟紧点吗?”   “这种时候,搞不好许玲会从下面突然冲上来。”   “……!”果然,一听到许玲的名字,坡海棠面容登时扭曲了一下,然而抬头看了看铺满光晕的五楼平台,它想想却还是又往后缩了缩。   “我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它小声咕哝道,“下面还有铁门,就算那小孩要来,多少也能拦一下……吧。”   许冥:“……”   不确定的语气,说明它自己也不信。但即使如此,却还是坚持不肯往上走。   意思是五楼给它的压力更大吗?   许冥再次转头,看了看上方铺满暖光的楼道,略一思索,又轻轻拍了拍包,示意小小狗再次回到规则书内。   跟着便不再管身后的坡海棠,独自谨慎上前,一直走在楼梯与平台的交界处,并在踏上平台的瞬间,再次摸了摸自己腕上的手链——   新一轮的梦境模拟,随即展开。   这次模拟出的,是五楼的平台——许冥知道在某些方面,异常存在的感应远比活人敏锐,而坡海棠和小小狗又都已经对五楼做出了反应,既然如此,自然得小心对待。   然而在平台内试探着走了两个来回,却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许冥原地思索片刻,目光终是落在了501室半掩的房门上。   根据已有的情报来看,502室应当是楼长的房间,501室则属于楼长助理——绰号“扒手”,从记录来看应是个男性,个性比较活泼,和楼长、田女士,以及自己的阿姨一样,都是能够使用“根”的特殊通灵者。   楼道内的感应灯、电表箱等,也全部都是他的布置,甚至直到现在,这些设置还在顽强地持续运作,成了单元楼内最后的防线之一,然而他本人的情况……   却是相当……相当得令人费解。   含糊古怪的用词、让人不安的描述,现在想起来都莫名有些背脊发凉。   也正因为这点,尽管那些从门后流淌出的光芒干净梦幻到让人心生迷醉,许冥还是对它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在意识到楼道内并没有可以触发的危险后,她选择暂时解除了模拟,并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探进了501的屋里……   并在踏入的瞬间,立刻展开了新的场景模拟。   没办法,梦境模拟只能模拟出自己“所在”的场景,且场景外的诡异无法复制。为了获得501内的情况,许冥只能先冒个小风险。   还好。模拟完成得很顺利。不过转眼,她人就已经站在了复制出的501玄关处,这让许冥不禁了松了口气,出于谨慎,她又赶紧退出了501的房间,只隔着房门,屏着呼吸往里看去。   看到的第一眼,依旧是温暖的光。   一屋子的暖光,比外面还要明亮。如有实质般充盈着整个客厅,像是柔和的纱幔,又像是包裹着月华的弥散雾气,几乎只一眼,就让人再移不开目光。   即使是在模拟场景中,许冥都不由自主地看痴了。尚存的理智控制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至于直接推门而入,她的视线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近乎本能地不断往里探索着,试图看清那光的每一丝纹理,试图看到那光芒的最深处。   终于,她的目光锁定了那一点,光芒中最亮的那一点。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若有似无的雾气终于退去,那藏在光芒最深处的东西,终于对她露出真容——   她看到了一盏灯。   一盏巨大的灯,大到几乎有两人高。灯盏嵌在墙壁内,将厚实的墙壁都撑出细细的裂缝。那些温暖明亮的光芒正是来源于这盏大到诡异的灯,直视那灯时,却只觉暖意融融,一点也不刺眼。   唯一令人有点在意的,只有灯心的位置——从许冥的视角,分明可以看到。灯心位置的光芒里,有两条非常明显的、悬空的阴影。   就像是月亮上的斑点一样,其实痕迹很淡,但因为周围太过明亮,反而令人无法忽视。许冥也不由下意识地朝着那两条阴影多看了几眼,然而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   不知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的观察,那两条阴影,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不仅越来越明显,而且还越来越大,长度和粗细都在肉眼可见地增长,许冥仔细观察着它的变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下一秒,又似发现了什么,双眼蓦地瞪大——   不对。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是在“变大”……   那两条阴影,是在“靠近”——在她的注视下,它们正从那光芒的深处,一点点地向她靠近!   “!”意识到这点的许冥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强制自己闭上了眼睛。不想闭上的一刹那,却又感到后背传来轻微的触碰感,惊得她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便往旁边一躲,才刚动作,却又感到另一侧的背部又被轻轻碰触一下……   这回许冥感知得很清楚。那触碰的感觉很轻、接触面也小,像是被什么小小的东西碰上。   她匆忙躲向旁边,转身的瞬间,这才看清那撞上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两条腿。   两条从空中垂下的腿。   套着破烂的牛仔裤,笔直地垂下来,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方才触碰到她背部的,正是那微微晃动的脚尖。   ……认识到这点的许冥只觉头皮都瞬间炸开,更糟糕的是,明明理智正叫嚣着让她赶紧躲开,视线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去——   许冥难以描述那一刻自己看到了什么,事实上,她也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一瞬间,脑海中倏然炸开的、几乎刺进骨髓、连心脏都要引爆的强烈情绪——   ……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被麻痹的大脑才终于艰难运作、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情绪的名称。   此时,距离许冥被强行弹出场景模拟,却已经过了至少两分钟。   “……那个,袭明老师?”   注视她僵硬的背影,仍躲在下方的鲸脂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没事吧?您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大佬?”   “……”许冥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了好一会儿,方轻轻摇了摇头。   “还行。”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了眼铺满柔光的楼道,被吓到僵直的意识,终于开始再次运作。   ……所以那光到底是什么?或者说,那个嵌在墙里的巨大灯盏是什么?是“扒手”留下的根吗?那“扒手”自己又去了哪里?   还是就是,那两条腿……许冥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忽又想起之前在一楼找到的那幅简笔画。   那画出自401胡伯伯之手,几乎包括了现在楼内的每一位住户。五楼的两间房里,却全都画满问号。   还有一点就是,那画中的几乎每道楼梯上,都画着一条裤子……   许冥当时还奇怪,为什么单元楼里会有乱飞的裤子。现在看来,那多半并不是裤子——而是腿。   感应灯的功能是制造压力和恐惧,其灯光的来源又正是楼长助理的根。换言之,她方才所见的,很可能就是感应灯被完全触发之后的样子,而那双“腿”,很可能只是那个灯光制造恐惧的一种具体形式……   早在胡伯伯尚未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异化。异化后的他,自然而然会触发感应灯的防御机制,所以在他的眼中,每一次感应灯的亮起,都意味着一双能够制造强烈恐惧的腿……   而这体现在他的画上,就变成了满地乱飞的裤子。   许冥:“……”这么一想,不知为什么,恐惧都变得有点谐了。   而且话说回来,为什么是腿?虽然悬空的腿确实有点吓人,但总局限在这一种形式,似乎反而显得奇怪……   “哦,这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正思索间,旁边的声音倒是及时给出了简答,“只是因为他自己最害怕这个,所以就夹带了一下私货而已。”   “哦——”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确实,这样就说得通了……   ?等等。   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许冥蓦地一顿,跟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将视线转向同样位于左边的502室——   “嗯?抱歉。”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声音又再次响起,“吓到你了吗?我很久没见到人了,所以忍不住想插话,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许冥:“……”   “那个。”她忍不住道,“可我刚才没说话。”   “有些时候,思维也有声音。”那声音却理所当然道,短暂的停顿后,又再次开口,“说起来,我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杨独异,这栋单元楼的负责人,有礼了。” 第九十章 (再修)   那个突兀响起的声音, 听着和普通人的嗓音其实没什么差别。   不是特别年轻,柔和之中又有一种特殊的砂砾感,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比起音色, 许冥更在意的却是她所报出的名字。   杨独异。   而田女士的日记里,对楼长的称呼, 正是“老杨”。   ……这样一说, 倒是对上了。那个声音也自称,是这栋楼的“负责人”。   许冥默默想着, 身后传来坡海棠古怪的询问:“那啥, 袭明老师?你还好吗老师?”   它似乎并未听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 许冥心中又是一动——照这样看来,对方应是能直接听到自己思维的声音,它的声音也是直接作用于自己的思维, 也就是俗称的“意念沟通”……   不知为什么,这种古怪却堪称高效的沟通方式,莫名给许冥一种熟悉的感觉。总感觉以前好像经常用一样。   仔细回忆了一会儿, 暂时想不到什么头绪。许冥只能收回思绪, 又向坡海棠摆了摆手,示意它稍安勿躁,随即将目光转向502室。   和灯光外溢的501室不同,502室此刻房门紧闭,一片死寂。不知为什么,光是站在原地远远注视着,都无端让人感到一阵阴冷。   “……不要注视。”   似是察觉到许冥此时的动作,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速不紧不慢, 像是绕在许冥的脑后:“不要靠近。”   “抱歉,但我现在很容易饿……所以, 保险起见,请不要靠近。”   许冥:“……”   行,你是楼长你说了算。   许冥配合地收回目光,甚至主动又往后退了一阶。   退完后,她才轻轻调整了下呼吸,抬头道:   “您好,我和我朋友是被301室的……的户主从外面骗进来的,方便的话,希望您能给我一下离开的钥匙。”   “……离开的钥匙?”那个声音却是一顿,“是说这栋楼的吗?”   “嗯。”许冥毫不迟疑地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   离开的钥匙,不是指单元楼的钥匙,还能指哪把钥匙?   那个声音却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很遗憾,我不能给你。”   ……?   许冥一怔:“为什……”   “并非不想让你们离开。”那声音随即道,“只是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是说没有能力给出钥匙吗?还是有什么顾忌?   许冥念头飞转,尚未开口询问,那声音便已像是看透她的想法般再次出声:   “都有。   “现在的我不能离开房间,也不能让你们进来。所以我无法让你们拿到钥匙。而且……”   “你怕它逃出去?”许冥已经明白了过来,“怕301的小女孩趁机逃出去?”   可那东西不是还被别的东西约束着吗?比如感应灯。   “你见过被圈养在笼里的猪吗?”那声音却道,“但凡是没被驯服的动物,对所有能获得自由的机会都格外敏感。一旦让它们察觉到牢门的松动,它们就会不顾一切往外冲,哪怕拼着受伤,都要抓住机会冲出去……   “你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灯光还有限制住它的能力吗?”   ……那或许大概是真没有。   许冥在心里给出否定的答案,毕竟从之前的状况来看,田女士很可能是在带了一个手电筒的情况下出事的。   话说回来,你们这边是很流行用猪当比喻吗?   许冥默默想着,定下心神,斟酌片刻,又试探地开口:   “据我所知,楼长的手里应该有一条规则。假设拿到301户主的名字,就能抹除掉它的存在,对吧?”   她没有遮掩自己拿到的信息,言下之意也很明确,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帮忙去找那小孩的真名,只要最后能让她们出去就行。   那声音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它轻声道:“原来如此,你停留的地方不是二楼,是三楼。”   许冥:“……?”   “那条规则,也确实存在。”那声音继续道,言辞直白,“我曾经花了很大代价,才将它从门后交换出来。但很可惜,它现在毫无作用。”   ?脑海中的问号偷偷又加一个,许冥略一思索,试探地道:“是因为还没找到许玲的真名吗?”   她故意用了许玲这个名字,对方却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只淡淡道:“准确来说,是无法找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许玲这个名字我试过,它其他的称呼我也试过。很可惜,都没用。”那声音道,“它的名字,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至少不在我们能够得到的地方。”   “……?”许冥不由蹙眉。不在这个世界,意思是,在另一个世界?   本体在这个世界,名字却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说,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之间……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似是有什么飞快掠过脑海,她嘴唇微动,等到反应过来时,一个词已经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连接钥匙?”   “?!”话音落下的瞬间,耳边交叠着响起两道疑惑的声音。一道来自不远处的坡海棠,它正坐在原地给自己开双眼皮,听到许冥突然出声,吓得顺带连眼角一起开了;另一道声音,却是来自杨独异。   “你知道这个词。”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到底是谁?”   许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也不知道这词从哪里来的,方才自然而然就蹦出来。   只是十分熟悉,似曾相识,也不知是在哪里接触过。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读心”能深入到什么程度,许冥也就没想着掩饰,直接给出了诚实的回复:“只是听说过,但具体含义并不清楚。”   “听说……”杨独异咂摸了一下这个词,似是陷入沉思。顿了几秒,方出声道,“你有单位?”   “算有吧。”许冥含糊道,“怪谈拆迁办。”   杨独异:“……拆迁?”   “夸张说法。”许冥立刻道,努力谦虚,“其实没怎么拆过……”   充其量只是拆走过两个怪谈的根,顺便收养、不是收纳了另一个怪谈而已。除此之外,真的没怎么拆过。   许冥默默想着,另一边,杨独异也不知“读”到了什么,再次静默不语,过了半晌,才轻声道:   “贵司……很有能力。”   “……”许冥摸了摸鼻子,没敢接茬,只轻声道,“所以,请问那个‘连接钥匙’,指的到底是……”   “连接门外与门后的工具,能让世界一直维持‘开门’状态的存在。”那声音淡淡道,“至于其他的,抱歉,我也没法透露更多。我已经迷失得太远了,门后那东西,它现在正注视着我。”   ……门后那东西?   新的名词再次出现。许冥略一思索,很快就找到了对应——   是说“那个”吗?只有使用过根的人类才能接触到的“那个”……   所以“那个”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要称其为“门后”?这和“连接钥匙”又有什么关系?钥匙存在,是接触“那个”的前提吗?那么“连接钥匙”这个身份,又是如何识别的呢?   巨大的问号又如同生机勃勃的韭菜般冒了出来,许冥闭了闭眼,试图努力理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就在此时,却听杨独异再次开口,语气里却透出几分迟疑:   “说起来,我能问一句吗……外面的世界,怎样了?”   ?什么意思?   许冥诧异抬眼。   “外面的世界。”那声音却特意重复一遍,“既然你是在相关部门供职的人,那你应该很熟悉‘怪谈’这类存在……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怪谈,是怎样的?”   为什么又突然问起这个?   许冥心里困惑更甚,却还是尽可能简短地描述了下。那声音默了几秒,一声叹息。   “果然……”它轻声道,没再说更多。   许冥却因为它这多余的一问,内心又起一阵波澜。   门后、门外、怪谈、连接钥匙。   说起来,之前施绵也说过,怪谈开始进化是在自己大学四年间,也就是阿姨失踪之后。而阿姨和这栋楼的管理者是旧识,从时间来推,阿姨的失踪应当也是在单元楼出事之后……   这个时间,真的只是巧合吗?假如不是,那所谓的“连接钥匙”,和怪谈的变化又有什么关系?那声音突然问这么一句,许冥不认为它只是心血来潮……   “不要思考。”就在此时,却听那声音又道,“不要在这里思考。”   “门后的东西,可能会听到。”   “……” 许冥微微一顿,有些防备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很快收回目光。   听劝是个好习惯。况且她向来务实——楼下还寄养着个邱雨菲,这种时候,还是想想先怎么待人跑路才是正经。   什么谜团神秘可怕的真相,哪怕再在意好奇,这种时候都得往后稍稍。   不过说到跑路……   许冥抿了抿唇,迅速转回了思路——   如果只是追求跑路,那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挺明确:   楼长手里有离开的钥匙,但给钥匙的前提是先解决掉楼下的小女孩,避免它趁着开门的时间逃窜。而限制它的方式目前来看只有感应灯,但没法做到绝对约束,那个传说中能直接抹杀掉许玲的规则则因为缺少关键词而无法生效……   ?等等。   许冥微微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接钥匙什么这个那个她搞不明白,可关键词这个东西她熟啊!   虽说梦行者的状态下无法使用关键词替换,但毕竟是已经用过好几次的技能,必要的敏感度也早已经培养了出来:   已知,知道许玲的真名就可以抹杀许玲,那也就是说,这条规则本身大概率是没有明确指向性的,把许玲的名字替换成别的名词同样成立。   又已知,许玲的强大,是来自它和其它怪物的绑定关系。它催化其他死人使它们异化,又将异化而成的怪物作为自身的器官……   那假如,将这种绑定关系,归纳成一个特定的名词,再将这个名词,填入502所持有的规则中呢?   绑定关系被抹杀,意味着许玲自身将被削弱。在这种状态下,它又是否还能再突破感应灯的限制呢?   如果不能、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我会将离开这栋楼的钥匙给你。”像是察觉到了她心中的想法,那道声音再次开口,“只是你必须保证,你会带着那钥匙离开,绝对不会将它留在单元楼内。”   “没问题!”许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开玩笑,如果真能拿到,那钥匙她直接放进规则书供起来,不然鬼知道那小女孩什么时候又开始诈骗。   这次骗的是雨菲,下次不知道还要骗谁。留一把钥匙总是没错的。   而且从那声音的回复来看,自己这个思路并非不可行。那接下去要思考的,就是如何用一个名词解决许玲和怪物之间的联系……   “激素。”恰在此时,那声音再度开口,听着像是在提醒,“‘心脏伸出细细的触须,分泌古怪激素。石头都变成肠胃,在它的催动下蠕动’——这就是我们当时拿到的提示。”   “……”相同的话语,许冥不久前也刚见过,从田女士留下的日记里。   激素……催化……许玲是“心脏”,那它用来催化怪物的,大概率是同一种东西。这种东西或许也正是维系它和怪物之间联系的关键……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某种可能存在的,在所有怪物身上都有体现的,可进行一定归纳的东西……   “……恐惧。”似又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冥不及细想,近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催化的激素,可能就是恐惧。”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恐惧本就是最易动摇人心的情绪之一,越恐惧,就越容易被放大心灵的缝隙。   那声音听着,却只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不行。”它轻声道,“诗灯所仰赖的,同样是恐惧。如果将所有恐惧都抹除,所有的灯光也将失去效用。”   ……所以诗灯又是什么?是指那些用来压制怪物们的灯光吗?   许冥短短思忖了一下,很快又道:“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单纯的恐惧……”   严格来说应该是——生前的恐惧。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四楼那反复出现的“家母”给她的启发。   二楼的小说家生前怕自己一事无成吃不上饭,所以变成了饥不择食的怪物;胡伯伯因为家里人曾得过阿兹海默,因此对记忆的缺失分外恐惧,生前都在拼命保养,死后更是为此发疯;至于一楼的那个大眼睛……   从胡伯伯的随记来看,住在一楼的老人本身就有盯着来往行人看的习惯。   从结果反推,这种行为出现的缘由,或许也是一种恐惧?一种对他人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从生前一直蔓延到它死后,最终又在许玲的作用下,成为了导致它异化的病毒。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楼的盼盼和她妈妈一直没有受到影响。除此之外,没有受到影响的应该就是三个活人。至少从留下的日记来看,田女士一直保持着理智;楼长助理,也就是扒手,同样也没受到影响。   他的异化是因为急于提升根的能力,而受到了“那个”的影响……起码目前看来如此。   还有就是楼长,她的变化同样也是因为“那个”,应当是因为急着和“那个”交换需要的规则,所以付出了代价……   等等。   许冥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对了,是时间。   时间对不上。   如果楼长是因为和“那个”做交易而导致异化,那她的变化,应当出现在许玲的威胁彻底暴露之后;可事实却是,早在田女士他们还在小心试探的时候,楼长就已经表现出了些许不对劲……   和其他住户的变化,还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口忽然空了一拍。   她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可怕。她忍不住再次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502室,房门依旧紧紧地关着,从门缝里泄出阴冷的气息。   “……那个,楼长?可以这么称呼您吧。”又是片刻的静默,许冥缓了又缓,才总算在压抑的沉默中,再次挤出一丝声音,“冒昧……问您个问题。”   “您是以活人的身份,去和‘那个’进行交易的吗?”   “……”   语毕,回应她的却只有长久的沉默。   阴冷的气息进一步蔓延,许冥微微屏息,一时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到来自那声音的回应——   它在笑。   低低的笑,像是一阵低频的震颤;很快,那笑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声线越来越尖锐、震颤也越来越剧烈,直至最后,笑声都变成愤怒的尖叫——   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下清脆的爆裂声响,唬得许冥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房间里却已经陷入了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杨独异再次出声,听着却像是已经冷静下来:   “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我一直在努力保持,我在房间里尽可能地点了灯……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实在有些无法控制……”   “没、没事。”许冥尽可能冷静地回了一句,一时又有些恍惚——所以方才那一声爆裂声,是房子里电灯爆裂的声音吗?也就是说住在502的楼长现在是在用出自501的灯光让自己“保持情绪稳定”?可之前田女士的日记里说,她最后一次见楼长时,对方的房间昏暗,没有灯光。   是在那之后,楼长又自己恢复了屋里的照明吗?它是怎么办到的?现在突然爆掉一个真的不要紧吗……   许冥有些担忧地想着,念头微转,又不由一阵叹息。   ……果然。   她原本也只是猜测,但从楼长的反应来看,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楼长本人,只怕早在许玲还在低调发育的时候,就没能撑过去。死后她试图以死者的身份继续管理这栋楼,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去交换规则,却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已受到许玲的影响,成为了对方的器官之一。   这么久没找到对付许玲的突破口,说不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好消息是,楼长应该并没有替许玲“进食”过……当然,这点许冥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她愿意这么相信。   另一边,那声音似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无声片刻,又是一声轻叹。   “谢谢你的建议,很有启发。我会尝试用你说的那个词去触发规则。”它轻声道,“如果成功,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把钥匙给你。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离开前能再另外帮我做三件事,这很重要。”   “?”许冥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什么?”   “第一。请帮我用灯光拖住它。”杨独异道,“既然你知道那条规则的事,说明你已经接触过302的住户。那你应该也知道,感应灯只是灯光的一种载体形式。灯光可以装进不同的载体中,载体的容积和数量决定了光能发挥的力量,也就是说……”   “我们可以把501的那个大灯扛下去。”许冥恍然大悟,“直接上大炮!”   “……不。”那声音顿了一下,“我的建议是,你可以使用一些合适的灯具去舀走那些光。”   “哦。”许冥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明白了。   杨独异:“……”   “事实上,那个藏在501室深处的巨大灯盏,是我同伴留下的根。”短暂的沉默后,它又开口补充,“这个根已经和单元楼融为一体,所以无法搬动。”   许冥:“……嗯。”   虽然但是,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解释一遍?   许冥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楼长补充解释的语气还有些微妙。   “第二件事——”就在此时,那声音再次冒出,“我希望你去拉掉201室的电闸。”   许冥:……   许冥:……???   “不好意思。”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你刚才是说……”   “关闭201室的电闸。”那声音一字一顿、再次重复,“这同样非常重要。”   201——许冥对这个房间有印象,它就在小说家房间的对面。房间内同样运作着有抑制作用的灯光,但当许冥先前试着拉下电闸时,那房间门却始终紧闭,里面的存在没有出来。   所以待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杨独异似乎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简单道,“她曾许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会来帮我。”   朋友……许冥眉心微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半信半疑道:“那最后一件是……”   “最后一件,其实不做也可以。”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知道得很多,所以我默认,你应该已经打开过302住户留下的盒子了。”   302住户,也就是田女士。许冥不假思索地点头,跟着便听那声音道: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请你把她留在盒子里的那截茱萸带过来给我?”   ……茱萸?   许冥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了那截干枯的茱萸枝:“您是说这个?”   那声音似是笑了下,继续道:   “对,就是这个。如果可以,请在你拿到钥匙后,把这个东西插在我的门把上。”   “……”许冥思索着点了点头,“可我能问问理由吗?”   “理由?没什么特别的。”杨独异说着,语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随意平常,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如果一切顺利,接下去我们将会带着那把连接钥匙,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渺茫,但我希望这东西,能为我们指引回来的路。” 第九十一章 (小修)   杨独异的话音落下, 楼道内再次恢复安静。   楼下的鲸脂人还在探头探脑,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正在试探地冲着许冥挥手, 挤眉弄眼。   许冥此刻却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   ……她脑海里,只反复播放着方才听到的话。   “如果一切顺利, 接下去我们将会带着那把连接钥匙,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渺茫,但我希望这东西, 能为我们指引回来的路。”   那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吉利的发言, 令许冥更在意的, 却是其中的某些措辞——   它说,“我们”会带着“连接钥匙”离开。   “我们”……这个“我们”里,到底包含了谁?   那个所谓的“很远的地方”, 指的又是哪儿?门后的世界吗?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许冥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定。她自认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这会儿心头却莫名涌上些酸涩, 犹疑着点了点头, 正想再问什么,杨独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语速微微加快:   “501室的光不具备主动攻击性,只要保证不去注视就不会受到影响。   “将准备好的载体放进屋子里,然后赶紧离开,躲到无法被照射也看不见光的位置。默数至少九十次心跳。再回去,就能将装在载体的光带走。   “切记, 默数的过程中, 千万不要去看那些光,不论听到任何声音, 都不要去看。”   “……?”许冥微微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它是在教自己如何舀走501室那个灯盏产生的光——毕竟之前已经答应了,如果能够顺利削弱301小女孩的力量,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用灯光拖住那家伙。   如果只依靠楼内现有的感应灯的话,未免太束手束脚。因此载体是必要的。   再仔细一想,对方这会儿突然提起这事,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再深究之前的话题,遂也识趣地没再追问,而是确认道:   “请问能用来舀光的载体,有什么硬性要求吗?只能是灯具?”   杨独异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许冥了然地点头,想想又道:“那能使用的灯具数量大概是……”   “很抱歉,这个我并不清楚。”杨独异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房间了,不确定楼内现在还有多少可用的灯具……如果你能进入其他房子的话,或许可以从它们那里进行收集。   “302和101室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你可以先去那两个房间找找看。但切记,不要去碰已经装好的感应灯。也不要使用破损的灯具……”   杨独异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默了两秒,忽又轻轻叹了口气。   ……很难。   虽然这个事情是它要求的,但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非常不容易——甚至有很大风险。   首先就是寻找灯具的问题。就像它说的,现在能够让人安心探索的,只有302和101。然而想要去这两个房间,必得经过301室门口,搞不好就会被当场抓住;其次,就算能顺利进入这两个房间,能不能有所收获,也还是个未知。   就算能找到,灯具的体积估计也不会太大,能舀走的光芒自然也不会多。光的浓度如果不足,别说拖住许玲了,能不能用来自保都成问题……   “算了。”左思右想,杨独异终是无奈开口,“如果能找到新的载体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勉强。你尽量把它引到有灯光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处理……”   “好的,明白了。”许冥听着它的解释,不知为何,表情却有些欲言又止。等杨独异说完了,礼貌地轻轻点头,才又小声道:“只是我刚才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杨独异:……   杨独异:?   “我刚刚想问的其实是,那个屋子里的光,大概能装满多少灯具?”许冥小声道,“还是说,那个根只要还在运转,它产生的光就无穷无尽,随便打包多少都可以?”   杨独异:“……”   杨独异:“不好意思,但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打包’?”   “舀!”许冥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舀’。”   虽然按照她的理解,其实和“打包”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把这个地方的光,转移到新的载体里而已么。   “……”杨独异却再次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给出答复,“理论上来说,是的。但这栋楼里能用的灯具应该没剩多少……”   “没事没事!”许冥看着却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只要确认数量没限制就好……对了,光一个灯泡可以吗?还是必须得连上电源……”   “……不需要额外能源。光的本身就是能源。”杨独异轻轻应着,语气却越来越微妙。   它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不是人类,所以思维和直觉都变得有些奇怪;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人接触,导致容易想太多……   又或许、可能、大概,只是单纯的错觉——   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   在许冥和它确认打包,不是,舀光的问题时,它的意识里,确实窜出了那么一丝不妙的预感。   *   另一边。   夜幕下的广场,柔和的音乐在轻轻飘荡,远处的霓虹灯闪烁,溢彩流光。   几个年轻的女孩蹲在广场中央,围着正在发声的音响,叽叽喳喳热烈讨论。   “音量不能再调大一些吗……”   “不好吧,公共场合。”   “可这边除了我们也没别人了吧……广场舞音量不高不得劲啊。”   “那还是调高一些吧。”被围在最中间的女孩拿了主意,一手轻轻伸向音响箱,手指微动,音响内蹦出的声音便瞬间响了一倍不止。   旁边几个女生欢呼一声,纷纷转向广场的外围,开始一本正经列起广场舞的队形。负责调整音响的那女孩却没动弹,只安静站在原地,看着其他人蹦来蹦去,颇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晚风拂过,吹动她腕上的手链。左腕上戴着一串奶糖,右腕上戴着的却是一串火柴——   正是郭舒艺。   “打扰了。”就在此时,旁边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女孩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郭舒艺对此却似毫不意外,只转身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然而目光在触及对方的脸时,眼中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掠过了几分诧异。   只见来人也是个女性,比她高大约半个头。身材匀称,衣着简单,唯有一张脸最让人印象深刻——   左脸凌厉美艳,右脸崎岖狰狞。   郭舒艺看得都有些傻眼,顿了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开口:   “许冥姐?”   “嗯,是我。”许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看了眼,不出所料地在里面看见了两熟悉面孔。   大郭和小郭这会儿都在广场舞的队伍里,正紧张地跟着前面人蹦跶。   算上旁边的,一共六七个女生。许冥不想引起她们注意,以手掩着脸,又往旁边退了退,这才对着郭舒艺点了点头:   “抱歉,有急事,所以就先进来了。”   “没关系的。”郭舒艺立刻道,“我很高兴姐姐愿意进来玩……姐姐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吗?”   “不了不了,怪吓人的。”许冥说着,再次微微懊悔起当初给自己弄了这么个造型。   她现在所在的,正是郭舒艺的怪谈。   现在的怪谈,基本等同于封闭,只在许冥的规则书里留了一个出入口,只可惜进出条件苛刻,只有灵魂轻盈到一定程度的异常存在,才能顺利通过——   对于原本的许冥来说太困难,对于现在的许冥而言却正好。   她这会儿正好处在梦行者状态,灵魂只怕比阿焦都能轻些。既然阿焦都能进来,那自己没理由不行——怀着这样的想法,许冥方才特意试了下,没想还真就进来了。   只可惜她现在的造型不太好看,许冥也不想吓到其他人,便偷偷摸摸地直接来找郭舒艺说话。郭舒艺认真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专注:   “嗯嗯,我明白了。所以姐姐你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呢?要我出去吗?”   “不不,这没必要。”许冥赶紧道,“我只是……这样,我先问你两件事啊。”   郭舒艺:“?”   “第一。”许冥竖起一根手指,“我想问下,你在怪谈里捏出的东西,能拿到外面去吗?”   “现实吗?那好像不行的。”郭舒艺慢慢眨了眨眼,又补充道,“可如果是其他怪谈的话,应该可以哦。”   “那就好。”许冥看上去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道,“那你介意我从这里拿点东西出去吗?所需的数量可能比较多……”   “拿什么?好拿吗?”郭舒艺一下直起了身体,“没问题的,姐姐你随便搬。如果觉得数量不够的话,我可以专门为你捏一场美梦,场景和内容你自己选……”   “场景无所谓!”许冥立刻表示,“主要是想要灯泡。”   “……?”郭舒艺不禁一顿,“什么?”   “我说,灯泡。”许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场景无所谓,主要是要有灯泡。”   “很多很多的灯泡。” 第九十二章   又数分钟后。   楼下·301室内。   高大的“哥哥”正蹒跚着脚步, 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准备“晚餐”,面前的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冲洗装在菜篮里的脏白菌丝。   远在房间另一端的卧室内, 邱雨菲语调平平的声音正不断从门后传出,声音不大, 却能听出明显得干涸沙哑, 已然充满疲惫:   “‘朵朵,是我对不起你。’面前的女人哭泣着, 脸上的浓妆都因为剧烈的表情而挤成一堆, 再也不见那种身为‘上官太太’的体面, ‘你回来吧,回家来。妈妈会好好补偿你。以前是妈妈错了,妈妈偏听偏信, 妈妈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了……’   “杨朵朵望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却久久都没有说话。   “‘多可笑啊。’她沉默地想道, 原来那个冷眼看她的‘妈妈’, 也会有哭得这么难看的时候。   “‘松手吧,上官太太。’不知过了多久,杨朵朵才轻声开口,‘我没有妈妈,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像你这种恶毒又肤浅的粗野丫头,根本就不配当上官家的人’,‘杨朵朵你记住, 血缘在我眼里没那么重要, 小茶才是我抚养到大的女儿。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次,就给我滚出上官家’……   “‘上官太太, 还记得吗?这些话,都是您亲口说的。我现在也算明白了,就像您说的,血缘,确实没那么重要。’   “杨朵朵说着,一点点将自己的裙摆,从上官夫人的指间抽了出来:‘请回吧,上官太太。没让人把您直接赶出去,已经是我的仁慈,请不要再得寸进尺。’   “语毕,杨朵朵抽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到这儿,一个章节终于结束。   邱雨菲暗暗松了口气,看了眼手机右上角已经告急的剩余电量,又不由悬起心脏。一旁的许玲蓦地睁开眼睛,眼中却分明流露出几分不满:   “又结束了吗?好快啊。   “姐姐快给我念下一章!”   “好的好的,玲玲你别急啊,稍微等一下……”邱雨菲赶紧道,忙不迭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嘟地灌了几口水下去——   她当然知道怪谈里的水喝多了不好,但她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她已经连着给许玲念了不知多少章小说,反正印象里所有能打脸的亲戚都已经被杨朵朵打过一遍了。嗓子累得快冒烟,喝水吞咽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明显的疼。   许玲估计是因为刚听完一个小高潮,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不太高兴地撇撇嘴,躺在床上认真回味起方才的剧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姐姐,我有点不明白。”   “嗯?”邱雨菲慌忙咽下嘴里的水,“什么?”   “为什么杨朵朵不要她的妈妈呢?”许玲一本正经地问着,一字一顿,“没有妈妈的话,好可怜的。”   “呃……或许吧。”邱雨菲噎了一下,“问题是,她妈妈对她不好啊……”   “那就换一个对她好的妈妈嘛。”许玲说着,忽然坐起了身,“不过上官妈妈虽然很坏,可她长得好看啊。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如果是我的话,就把她的脸剥下来,再去找一个对我好的妈妈,把脸缝上去,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完美的妈妈了!   邱雨菲:“……”   “啊对了,手脚还有身体也得留着。万一新妈妈有哪里碰坏了,也好及时替换……”   许玲自言自语般说着,说到最后,兴奋到几乎从床上蹦起来,又猛地朝邱雨菲看来:“姐姐,你说呢?”   “……嗯。”邱雨菲再次语塞,顿了两秒,略显僵硬地开口,“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好像也不是不行……”   “对吧。”得到认同的许玲甜甜笑了起来,忽然歪头,定定地看向邱雨菲的喉咙,嘴角笑容微敛,“说到这个……”   “姐姐你的喉咙,好像也该换了哦。”   “……!”   邱雨菲呼吸登时一滞,下意识捂住了自己颈部,支吾着刚想说些什么,又见许玲眉眼一弯,再次露出抹天真的笑容来。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的,姐姐的喉咙只是将故事太多,累到了而已。多喝水就没事的!”   说完,还主动将水杯往邱雨菲的方向推了推。后者战战兢兢地接过,指尖犹有些冰凉:“对、对,差不多是这样,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当然问题不大,我都明白的。”许玲笑吟吟地说着,自行拿了本童书,向后靠在了床头垫上,“姐姐有问题的,只是这张脸而已。”   “……”邱雨菲喝水的动作再度顿住。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给你搞到新的脸啦!”许玲充满自信地说着,语气听上去竟像还带着几分鼓励安慰。   听得邱雨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就是因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才担心啊!话说那个脸又是怎么回事,它看重的是谁的脸?冥冥老师的吗……   邱雨菲一时杂念纷飞,此起彼伏的问号塞得她脑壳疼。她谨慎又畏惧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玲,迟疑着开口,正想再多问些情况,却见对方似是察觉到什么,蓦地放下手中童书,一下坐起了身——   而后开始扫视周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不,不对。   不是恐怖。   邱雨菲小心地观察着它的表现,在心里做出判断:   那种眼神,语气说是恐惧,不如说是错愕。   那种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了的那种错愕——   而很快,这种愕然,又一下变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坏人。”邱雨菲听见它低低骂了一句。   紧跟着,声音一下大了起来,稚嫩的嗓音也瞬间变得尖锐——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那该死的家伙,坏蛋老女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全断了,为什么我的线全断了——”   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尖到宛如裂帛,刺得邱雨菲耳膜一阵疼痛。她震惊地望着面前气到失控的小女孩,终是克制不住地往后退去,后背啪一下撞上什么东西,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惊讶地转头,正对上“哥哥”无神的双眼。   “嘘。”“哥哥”抬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飞快看了眼床上的许玲——后者这会儿正气得在床上不停锤打,兀自大喊大叫个不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哥哥”轻轻眨了眨眼,僵硬的脸上浮上些许诧异,随即便拿定主意,用力一推邱雨菲的肩膀:“走。”   “哦……哦!”邱雨菲也不傻,前一秒刚点头后一秒便飞快往门边冲去,出于害怕,确认两人都跑出房间后,还不忘回身将门关上,给自身多加一道保险——关门的刹那,通过门缝,依旧可以看到正在愤怒大吼的许玲。   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错觉,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身形看上去,却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   不及细想,邱雨菲赶紧关上了门。回身的瞬间,却正对上许玲冰冷的双眼。   “姐姐。”它轻声叫着邱雨菲,微微歪过了头,身上仍旧是那身白纱裙,只是看上去变得破旧不少,“你要去哪里啊?”   “故事还没讲完呢。”   邱雨菲:“……”   定定望着那双玻璃般的眼睛,邱雨菲却忽然愣住了。   我该害怕的。她默默想到。   方才还在房间里的人,转头却一下出现在身后,还用这种吓死人的眼神盯着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害怕的才对。   然而,完全没有。   完全感觉不到恐惧。最多就是在对上目光的刹那愕然了一下而已,但很快就缓了过来……   不害怕。真的一点都害怕。   ……这个事实本身反倒有些把邱雨菲自己搞得有些心虚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确认自己是活人后当即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却是更深的困惑。   另一边,已经走到门边的“哥哥”终于意识到不对,艰难转过了身。在看到拦在邱雨菲跟前的许玲时,素来平静的双眼中无法克制地掠过几丝恐惧,旋即又咬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转身,从旁边抄起一把厚重的座椅——   它已经没法离开了。它很清楚地知道这点。   不论局势如何扭转,自己的死亡都无法逆转,遑论得到所谓的“自由”。   既然如此,那不如咬牙拼一把,至少要帮助还活着的人离开——   “哥哥”咬着牙,努力克服着胸口被女孩强行唤起的记忆与恐惧,冲着许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椅子。   就在此时,却听“啪”的一声——女孩儿的脸被重重拍到了一边。   “哥哥”:……   “哥哥”:……?   “哥哥”有些傻眼了,维持着高举椅子的姿势,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邱雨菲也有些傻眼了,维持着给人逼兜的姿势,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一脸茫然。   最傻眼的还是莫名其妙被她扇了一耳光的许玲——它眨了眨眼,眼中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下一秒,又见它将脖子反向一转,伴随着一阵咔啦啦的骨头声响,它的脸转过二百七十度,硬是转回了面前邱雨菲的方向。   再抬起眼时,小脸已然阴沉下来,双眼翻白,白色的眼珠中,又似有蝌蚪般的东西,正在不住游动。   按说是更恐怖的场景。   邱雨菲却只再次皱了皱眉。   跟着试探地抬手——又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这回扇得更用力,直接把许玲整个人都扇翻在地。邱雨菲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旁的“哥哥”却已反应过来,赶紧将椅子一丢,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又往门边冲。   “你是,怎么办到的?”它边快步往前,边忍不住询问,“你是通灵者?”   “啊?我不是啊。”邱雨菲跟着它冲到门外,脑袋里犹自充满问号,“我也不知道,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啊!”   她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可我朋友是!她很懂这些!”   她现在大概也搞清楚了,之前在怪谈里自己能够突然殴打灵体,和许冥建立的“规则”脱不开干系。那么现在应该也是相同的状况。   就是不知道许冥那边用了什么牛批的规则,连害怕的情绪都能一并抹掉……这要是以后能常用的话,那不管去哪个怪谈都不怕了。   邱雨菲默默地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默认了以后还要进怪谈的事实。一旁的“哥哥”却是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伸手将她用力往外一推——   交流间,他们已经跑到了玄关处。它先将邱雨菲推出去,自己紧跟在后,反手啪地关门。转身正要示意邱雨菲先躲去对面,却听房门后面,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仿佛钢丝般的声线,尖锐刺耳,震耳欲聋。   伴随着那响亮的哭声,整栋楼似都跟着摇晃起来,肮脏的白色墙皮簌簌往下掉落。“哥哥”本能地掩了下耳朵,下一瞬,却听邱雨菲一声怒骂!   它匆忙转头,正见邱雨菲被人抓着头发,脑袋痛苦地往后仰着,双手徒劳地扑腾着,脸色都微微泛青。   更诡异的是,她的头发是被往上提起的。   “哥哥”一开始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只本能地往邱雨菲的方向靠去。再看清她头发后面的状况,脸色却瞬间一白。   ——只见正抓着邱雨菲头发的,是一只小手。   那小手从天花板上倒着垂下来,死死抓着邱雨菲的头发,正不断往上拉。邱雨菲不知什么状况,只努力扑腾着,然而毫无作用:   她现在确实感觉不到害怕了没错。但也并没有设定说勇者无敌。   “哥哥”不敢去扯她的头发或者身体,只能试图去掰那个正抓着她头发的手。皮肤接触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恐惧却被自然而然地唤起,如同冰块般瞬间爬满它的全身,叫它整个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动起来。   快点动起来啊。   它望着邱雨菲逐渐缺氧的面容,眼中终于透出几分焦急。然而它做不到——小女孩的拿手好戏之一正是唤起恐惧,而当动物被真正的恐惧包裹时,别说动弹,有时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而就在它紧张地瞪着邱雨菲,飞快思索着对策时,又听咔哒一声响。   对面302的房间,自动打开了。   打开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光芒从门后急射而出。被光照到的瞬间,“哥哥”分明听见那手的上方响起一声斥骂——抓着邱雨菲头发的手指被迫松手,邱雨菲趁机赶紧往前扑去,一下扑到在地上,转头望着那只自天花板内伸出的手,顿时只觉更想骂人。   再下一瞬,灯光又往那只扭曲的手臂上照去。手臂如同坏了的果子,啪地落到地上,随着它一起掉落的,还有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   许玲。   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是神出鬼没也不为过。方才去抓邱雨菲的手臂,自然也是它的手笔,这会儿正抱着小熊站在楼道内,一脸阴沉地看向邱雨菲。   邱雨菲被它看得隐隐恼火,忙往斜后方挪了几步。于是电筒的光更完整地打在许玲的身上,照得它脸色越发阴沉。   它颇为怨念地看了眼邱雨菲,开口正委屈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听302的门后,一个比她成熟不了多少的声音突兀响起——   “外面的怪物请注意,你现在已经被我包围了!”   躲在302室的盼盼说着,小心翼翼地从302的房门后面转出来,手中正是一枚亮起的小手电——这事对她而言其实有些难度,因为她的左臂还在301室,现在连个替代品都没有。   “如果不想惹事的话,就赶紧退回去!”她尽可能地把手电的光往许玲身上打,努力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玲一时却没说话。   它只站在原地,边忍耐着灯光带来的强烈不适,边死死瞪着站在302门框里的盼盼。   片刻后,又见它似是意识到什么,神情一下放松下来,看向周围光芒的时候,甚至还有空轻轻勾一下唇角。   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来。   “……”一直观察着它表情的“哥哥”立刻意识到不对,扶起邱雨菲就往302的方向赶去。然而尚未到门边,却又意识到一个相当不妙的事实。   只见那个贴在302门上的福字,不知为何,自己掉下了一个角。   最上面的一部分软塌塌地垂下来,看上去再无半点黏性。   问题是,这不是一般的“福”字,这是有防御作用的。   现在莫名掉了一半,还能继续用吗?   “哥哥”无法确定相关的答案。它只知道,正被光囚着的许玲已同样注意到了这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明显了。   “姐姐。还有哥哥。”它轻轻开口,语气甚至比之前还甜几分,“要来玩猜猜看的游戏吗?”   “大家一起来猜猜,这些东西,能困住我多久呢?” 第九十三章   许玲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甚至可说细弱。   落在其他三人的耳朵里,却像是贴着耳膜响起的雷霆。   盼盼拿着电筒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下,好在很快又再次稳住。“哥哥”则沉默地看了眼她手里的手电, 又瞟了眼不远处贴着福字的门扉,略一沉吟, 悄悄贴近了一旁邱雨菲。   它在邱雨菲耳边低语几句, 后者诧异地看它一眼,目光随即冷静下来, 坚定地点了点头, 转身便冲向一旁的门板, 伸手扶住要掉不掉的“福字”,同时狠狠咬向自己右手食指——   并在两秒后,略显尴尬地转过了身。   “……那个。”   她举起自己被咬得发红的指面:“你们谁有小刀?我好像咬不开……”   “哥哥”:“……”   “我有我有!”盼盼赶紧道, 说话的同时半转过身子,冲邱雨菲露出自己外套的口袋。她仅剩的一只手现在忙着打手电,只能让别人帮忙来拿。   “哥哥”伸手过去, 果然从她口袋里摸出一把美工小刀。邱雨菲匆忙接了过去, 注意到刀口的锈迹时明显怔了下,想想还是咬咬牙,用力往手指上划去。   多亏她现在没什么恐惧的情绪,一刀下去毫无迟疑。划出的口子里很快有血珠渗出,邱雨菲立刻按照“哥哥”所说的,将鲜血尽可能均匀地沿着“福”字的轮廓抹了一圈,而后使劲将那张纸往门上按去。   松动的福字就这么又被固定了回去, 然而却还没完全固定住。一旦邱雨菲松手, 就又会往下耷拉,邱雨菲没法, 只得站在原地紧紧地按着,求助的目光又再次转向“哥哥”。   “哥哥”见状亦是皱了皱眉,张口刚要说话,许玲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我记得啊,田姐姐第一次贴上这个东西的时候,等了得有十分钟才完全贴牢呢。”   她轻声说着,身体包裹在手电筒的光芒里,身形肉眼可见地又缩小了些。她却像是全不在意,甚至再次歪头露出笑容,嘴巴开合间,露出摇晃松动的牙齿:   “十分钟,好长的时间呀,对不对?”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又是一惊,担忧的目光又一次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盼盼手中的电筒上。   即使是最搞不清状况的邱雨菲都明白,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不太妙了。   “福”字的防御要十分钟才生效,问题是这手电筒能扛到十分钟吗?她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看着许玲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事显然很悬。   这种时候,是不是直接跑路比较好?邱雨菲不太确定地想着,然而这似乎也挺难——楼道太窄了,现在许玲就堵在正中间的位置,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都必须从它身边经过,风险还挺大。   而且哪怕跑路,也至少得留下一人来拿手电筒……问题依然存在,一旦电筒失效,那人绝对玩完。   如果可以,她倒是更愿意上去直接揍一顿。问题是这显然也很冒险——还是那句话,感觉不到恐惧不代表勇者无敌,先前两个大逼兜算是打了个出其不意,对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打起来,还不定谁打得过谁……   牢牢按着贴在门上的“福”字,邱雨菲念头飞转,一时却也拿不定什么主意。就在此时,却听许玲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细弱,语气却变得森冷不少:   “让我猜猜,你们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跑对吗?   “没关系,想跑的话就尽管跑好了。想去几楼就去几楼,想去哪个房间就去哪个房间。反正无论你们逃到哪里,我最后都会找到你们的。   “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她说着,微微偏头,翻白的眼睛扫过“哥哥”和邱雨菲,忽而轻轻笑出了声。   “多可笑啊,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家人’,真的没那么重要——像你们这种恶毒又肤浅的家伙,根本就不配当我家的人!”   她面上仍带着笑容,说出的话却分明已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偏偏她牙齿已经松动,越说话晃得越厉害,细细的牙齿上裂开道道缝隙,齿缝间更满是暗红的血线,看上去说不出的骇人。   盼盼听着她的表达,却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后退一步,偷偷靠向另外两人:“它在说什么呢?好奇怪啊。”   “……”“哥哥”没说话。怪是一回事,它却不仅觉得怪,还觉得耳熟。   于是探询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邱雨菲的身上。后者咳了一声,尴尬提示:“杨朵朵。”   那小孩现在说的,明显化用自她不久前刚念过的,杨朵朵亲妈追悔莫及那一段。   代入的貌似还是杨朵朵亲妈的视角……不得不说,这个自我定位还挺精准。   思及此处,邱雨菲神情愈发复杂。“哥哥”则是再次沉默,又过一会儿,才低声道,“下次别念这些了。”   回应它的是邱雨菲一个惊恐的眼神。什么下次,都这种时候了,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偏偏就在此时,更不吉利的事出现了——盼盼手中的手电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   邱雨菲脸色瞬变,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哥哥”已经跨步上前,拦在了她和盼盼跟前。   “你们两个往后退,回302。”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手电筒往前怼去,“倒退着走,不用管门上的字,只管进去,直接关门。”   “走的时候不要看它,如果看了,视线就不要移开,直到进门为止。懂了吗?”   “……”邱雨菲嘴角紧抿,默了一下,方艰难地点了下头。   门上的“福字”还要至少几分钟才能生效,外面必须得留人。这点虽然无奈,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盼盼听了这话,亦是一下瞪大眼睛。似是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深深看了眼拿着电筒的“哥哥”,依言往后退去。   邱雨菲仍在用力按着墙上的福字,见她过来,赶紧将门打开一些。盼盼牢记着“哥哥”的话,努力瞪大眼睛,一边盯着处在光圈中的许玲,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听“嗤拉”一声响——   手电筒,彻底灭了。   楼道内本就昏暗,原有的光源一灭,更是显得幽深晦暗,所有的轮廓都被瞬间吞没。盼盼倒吸口气,立刻本能地看向光源消失的方向,然而转头的一刹那,她心里就重重咯噔了一下。   糟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本来看着的,是许玲的方向。而“哥哥”特意嘱咐过,如果看着许玲,就千万不要把视线转开……   几乎就在她想起这点的同时,一双冰凉的手倏然环上了她的腰部。她感到有什么正在从后面靠近,阴冷的气息直扑脸颊,有似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掉到她的肩膀上。   ……是牙齿。   这一回,盼盼倒是一下反应过来——那些掉在她身上的,很可能就是许玲脱落的牙齿。   “盼盼姐姐。”就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许玲幽细的声音再次贴着她耳朵响起,“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的。”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呀,你可以当妹妹,也可以当姐姐。我答应你,会把胳膊还给你,也可以把你妈妈接过来。你不想她变得更完美吗?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废物……”   ……不,她不是。   盼盼在心里反驳着,身体却像是被冰凉的锁链缠绕,半点也动不了。莫名的恐惧如同海水般淹没上来,压得她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明明很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另一个更让人惊恐的事实——   不仅仅是出不了声而已。她还听不到声音。   “哥哥”也好、邱雨菲也好,按说就在她的旁边,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她试着去寻找其他人的轮廓,目之所及,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像是厚重的墙壁,隔绝着她与周围的一切。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腰上冰凉的触感,以及许玲细细的声音,像是植物的根须,一寸寸往皮肤和骨缝里钻。   “帮帮我吧,盼盼姐姐。”   “我只有一个人了,你还不如一个人。我们两个才更适合当家人,不是吗?”   “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只有我,还在这里……”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   谁来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盼盼本能地闭眼,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声音隔得更远一些。就在此时,隔着眼睑,她却分明感到外面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划过。   诧异睁眼,印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炫彩的光。   不是很亮,照亮这个楼道却已经绰绰有余。裹在周围的厚重黑暗被这光芒打破,盼盼艰难地眨眼,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旁边人一下拉走,跟着便听一声恼怒的尖叫——   是许玲的叫声。   它原本已经躲到了盼盼的身后。盼盼一被拉开,所有的光便又打到它身上,照得它再次动弹不得。   许玲以手挡着眼睛,不客气地再次怒骂起来,露出缺牙少齿的口腔。盼盼惊魂未定地望着它,这才注意到,不光是牙齿脱落,它的嘴唇似乎也开始歪了。   再看向四周,邱雨菲和“哥哥”都在。方才将自己拉开的,应当就是“哥哥”……   然而那光却并非出自他们中任何一人。仔细一看,倒像是从楼梯上面打下来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出现,简直就像是天神一样——怀着这样的感慨,盼盼感动地抬头,视线随着那光线一路逆行,最终落在了那个扛着灯的人影身上。   ……她看到了一道焦黑的人影。   对,焦黑。那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烈火的焦黑。那人影就那样大喇喇地站在楼梯上,仿佛一个人就能撑起一部恐怖片。   ……再仔细一看,那人影扛着的似乎还是个迪斯科球。只是没有在转罢了。   盼盼:“……”   默然片刻,盼盼安静地收回了目光。   并往邱雨菲的方向靠了靠。   “那个。”她轻声开口,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很怂,“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许玲吗?”邱雨菲正在尽量往楼梯的方向靠,闻言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已经困住了。”   ……不,怕的是上面困住许玲的那个……   盼盼默默想着,往邱雨菲的方向贴得更紧了些。   恰在此时,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更多的光芒倏然从上方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赶上了没有?赶上了对吧!还好还好……   “迪斯科小队呢?迪斯科小队全部跟上!按照之前安排的行动,全部站开,不要挡到别人的光……雨菲??”   有人在楼梯上探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你出来了?没事吧!”   正是许冥。   邱雨菲闻声抬头,盼盼和“哥哥”亦跟着抬头。不得不说,有许玲和那种焦黑人影做对比,这种狰狞的面容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邱雨菲早在看到阿焦时就猜到是许冥过来了,见状赶紧点头。于是许冥又快步下楼,身体灵活地扭来扭去,很快便从一堆错落排列的阿焦中挤了过来,迪斯科球绚烂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更显得诡异妖艳。   楼梯上大概列了有七八个阿焦,站在前面扛着迪斯科球,站在后面的举着探照灯,不同的光线交织叠加,愣是将原本昏暗的楼道照得炫彩大舞台。   而许玲,就像是被聚光灯定住的凄惨主角,死死抿住嘴唇,瞪着从楼上下来的许冥。   “我认得你。”她低声说着,声音听上去竟透出几分委屈可怜,“你是姐姐。”   许冥却没理她,只自顾自朝其他人走去。因为楼道空间有限,她只能停留在楼梯上,低头与邱雨菲等人交流起来,片刻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没事了,这些灯够照它好久呢。”许玲听到她如此说道,“雨菲你方便吗?能先陪盼盼去找一下她的胳膊吗?应该就在301室。还有这位……不介意称呼您一声田女士吧?方便的话你要不先下楼?这个楼道的空间需要腾出来……坡海棠?坡海棠呢?”   她说着,又转头向上,叫起另一个人的名字。许玲目光闪烁几下,却是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唇,开始努力往后挪去。   作为同样能制造和引发恐惧的存在,这种光芒对它影响更多是体现在行动的限制上。像现在,被那么多的光包围着,它哪怕只是小小的挪动一下,灵魂深处都会传来细密的针扎般的疼。   但疼也得忍着,这种时候,再死守在原地不动,注定死路一条——更何况,它现在的位置,并非没有生机。   之前为了控制盼盼,它特意转移到了盼盼的身后。这就导致它现在的位置,其实是在楼道的右内侧——也就是更靠近302室的位置。   又刚巧这个时候,302室的门是开着的,门上的福字也尚未生效。因为角度原因,那些光线也并未落到房子的内部。换言之,它只要努力地爬行,一直爬到屋子里面,就能摆脱这些光……   进了房子,关上房门,自己就安全了。他们灯再多,难道还能照到屋子里吗?就算有办法突破房门,有家具的地方,总不可能所有角落都被光找到,它总有地方可以躲的。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待而已,等着与楼内的怪物建立新的联系,等着那些该死的光自行失效。等到那时候,它就冲出去,把除了姐姐以外的所有人都杀了……   可以的,它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先爬过去,只要先爬到门的后面……   加油,许玲。杨朵朵断了一条腿都可以爬上顶峰,你有什么理由不可以!   许玲咬紧所剩不多的牙关,拼命给自己打着气。眼看一只手就要触碰到门板,却听又一阵脚步声响,那个被叫做“坡海棠”的家伙终于蹬蹬蹬地下来了。   也是一个眼熟的人,就是那个徒有其表的“姐姐”。   许玲不太高兴地看它一眼,正见许冥转头和坡海棠低声说话。跟着便听坡海棠叫了起来:“我在这儿看着?不好吧,多危……我是说多不合适啊……”   “只是看着别让它爬走,很难吗?”许冥却道,顺手将人拽了下来,“快点,我还有事得上去一趟,这边交给你了。”   “行、行吧……”坡海棠看着仍不太乐意,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想想又忍不住问道:   “可袭明老师,灯不是都带下来了吗?你还要上去做什么?”   ……全带下来了?   许玲闻言心口一松,登时爬得更努力了。   没爬出多远,却又听许冥道:“第一批灯好了,可还有第二批呢。”   许玲:“……”   ?   什么批?它为什么好像听到了奇怪的东西?   “第二批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装填完毕,可以带下来。然后要把第三批放进501装填……”   许冥说着,还抬手往旁边指了指:“这种迪斯科球都是从供货商那里拿的现成的。实际上我已经专门请人做新的灯了,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就是那种车大灯,远光的那种,此外我还定了一批柔光灯,到时候四面给她一架,上下左右全部封住,我问过楼长了,那力道,至少也能封她个十天半个月……”   “……”许玲默了一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不顾一切地就伸出手去,拼了命地去推面前的门板。   “小灯就稍微难做点。我还得去监工。打算做那种小手电,专门用来照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免得它乱躲。还订了小灯泡,万一它躲到了床底之类的角落,就用小灯泡去照,沿着角落摆一圈,也能封它好久的。”   “…………”   细细的指尖忽然凝住,停在了即将碰到门板的那一刻。   下一秒,许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彻底将它的希望击得粉碎——   “楼长还说了,这楼里其实有备用钥匙,专门用来开各个房间门的。我等等还得去找一下,这样不论它躲到哪个房间都不怕了……”   许玲:“……”   这不是我的姐姐——这一刻,它忽然无比坚信。   绝对不是。   这样恶毒肤浅又可怕的人,是不配做她的家人的!绝对不配,不配!! 第九十四章 (捉虫)   没有人知道此刻许玲的内心有多波澜壮阔。   ……准确来说, 也没人在乎。   许冥以及她带来的一车……一大片光,以惊人的效率控制住了局面,许玲被光淹没不知所措, 曾被它追得鸡飞狗跳的三人组也及时抓住机会,纷纷跑路, 跑得头也不回,   也幸亏被光同步照到的是他们三个,楼内唯一一组不受感应灯影响的存在。邱雨菲和盼盼姑且不论, 许冥看到“哥哥”也在场的时候, 着实担忧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多虑了——当时在301探索时,她曾听到过许玲和“哥哥”的交流。没记错的话,“哥哥”也是不怕感应灯的, 不然许玲也不会把下楼丢垃圾的工作交给它。   相比起来,许冥这边的处境反倒要尴尬一些。因为他们才是不免疫感应灯的那一批——坡海棠是异化根,阿焦们又是没有落户的死人。许冥不是死人胜似死人, 重点是同样没有户口。   好消息是因为他们现在使用的是自己提供的灯具, 所以不受这些光芒的影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等等下楼时,不要再误触感应灯就行。   眼看着许玲已经被光团团包围,许冥也没再耽搁,和坡海棠仔细嘱咐一番后,转身就往楼上跑去。   就像她说的,楼上, 确实还有一批灯具正在装填中。   事实上, 正处在待机状态的还远不止这些灯具——从四楼平台上去,转过一个拐角, 抬头便能看见楼梯台阶上乌压压的,坐着一群阿焦。   许冥抬脚往楼上走去,阿焦们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让许冥莫名有种自己是个黑老大的错觉。   ……嗯,一定是错觉。   她伸手从旁边又点了几个阿焦,让它们起身待机,自己则又来到501室,眯着眼进去,开始熟练地将放在里面的灯具一个接一个往外搬。全搬到楼道里堆着,又安排待机的阿焦排队过来拿,一人领一个,发完又拿出规则书,驾轻就熟地翻到怪谈入口所在的那一页——   不过一个晃眼的工夫,她人便又来到了郭舒艺的怪谈内。   郭舒艺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小姑娘,这点许冥早有认识——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对这点,有了更加切实的体会。   许冥说需要灯,郭舒艺就真的给了她捏了个充满灯的美梦。放眼望去,上方尽是狂热旋转的迪斯科球,地面上全是整齐排列的各式手电与常规灯具,偌大的仓库外面,还停着整排的汽车,郭舒艺这会儿正蹲在门边整理一个挺大的工具箱,见到许冥出现,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外面停着的车子。   “姐姐看中哪辆车子的车灯了?”她腼腆却热情道,“我去帮你拆下来。”   “不不不,这回不用了,谢谢!”许冥赶紧道,又迅速收回目光,看了看陈列在场景内的众多手电,“我接下去挑些特定的照明工具就行……只要确保能使用,问题就不大……”   “都能用的!”郭舒艺闻言立刻笃定地点头,“保证都是能用的!”   为了证明自己优秀的品控,她还特意给所有的手搓产品上都打上了iso的质检标。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和严谨。   许冥听着,表情却是顿了一下。   “那个。”她眨了眨眼,企图委婉地给出提示,“其实没有质检标也……”   “质检是必要的。”郭舒艺却坚持,又蓦地起身,小跑几步,走到了一排手电前,举起一个,很有兴致地拿给许冥看:   “还有这些,我把这批做成了和拆迁办的联名款,上面还有都市怪谈拆迁办的标志……”   “?”许冥一怔,“拆迁办哪里来的标志?”   “我知道没有。所以就先写了名字。”郭舒艺认真颔首,“等有标志了请告诉我,我会及时进行替换的。”   ……所以说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放上去的必要啊。   许冥在心里尖叫,对上郭舒艺亮闪闪的眼睛,却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甚至离开时,因为那批手电的尺寸正合适,还揣了几个,一并带走。   离开郭舒艺的怪谈,许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五楼的楼道中。她低头再度点数了一下怀里的照明设备,转身熟门熟路地往501室放,放完出来,正对上502室紧闭的房门。   杨独异飘忽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你,又放进去了一批?”   “嗯。”许冥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顺着点了点头,“备用嘛。”   杨独异:“……”   杨独异:“其实,如果只是为了困住那小孩的话,没必要弄那么多……”   “哦不用担心。”许冥立刻道,“多余的照明设备我会组织回收的!如果您觉得楼道里放不下的话,我可以全部带走,保证不会堵住楼道的!”   杨独异:“……”   所以你还要带走。   蜷缩在门后的异常存在迟缓且僵硬地眨了眨眼。   并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另一头,许冥则已经熟练地开始组织待机的阿焦们持灯下楼,浩浩荡荡的队伍自楼梯上穿过,宛如扛着长枪短炮。   回到四楼时,正见邱雨菲和盼盼从301室出来,手里带着盼盼那只被抢走的手臂。盼盼边走边将那手臂往断面上怼,走到楼梯口时,刚巧将手臂完全装好。她试探地转了转胳膊,确认已经活动自如后,方重重呼出口气,看了眼仍被光线困住的许玲,又忍不住哼了声,又怒又怕地往前挪了几步,贴着楼梯扶手绕到下行楼梯处,旋即便在许玲沉默的凝望中,头也不回地向下跑去。   此刻的许玲,看上去已经更为狼狈了。牙齿已经完全掉落,萎缩的嘴唇也开始摇摇欲坠。脸上更是出现了大量的皱褶,整个人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蜷缩起来的时候,又会叫人想到折叠起来的塑料袋。   它的眼珠也在萎缩了。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像是睁不开,发出的声音却还是细细弱弱的,像是普通的人类幼童:   “姐姐……我只是想有个家,姐姐……”   它说这话时是看向许冥的。它虽然认知有限,但能屈能伸的本能还是有的,哪怕心里早已被许冥气到火冒三丈,认定对方已全然失去做它姐姐的资格,想要卖惨装可怜时,依然将许冥列为了首选目标。   只可惜许冥没理它,转身招呼起排列在楼梯上的阿焦们,随着灯具的增加,楼道越发亮得晃眼,连带着许玲脸色也苍白得更加明显。   许玲没法,只得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邱雨菲,嘴角一撇,神情愈发楚楚可怜。   “雨菲姐姐……”它轻声说着,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当成冥姐姐的替代品,其实你才是最好的……我活到现在,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   邱雨菲:“……”   她缓缓转头看向许冥,做了个往下的手势,询问地挑了挑眉。许冥面不改色,微微点头,于是邱雨菲半秒犹豫都没有,赶紧学着之前盼盼的样子,贴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下行楼梯处。   眼看她也准备离开,许玲终于有些急了,忍不住又提气唤了两声。邱雨菲却只转头冷漠看它一眼,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许玲。那天在手机里,你说你是许冥,或许一切便都错了。”   “结束吧,许玲。就像我们,从未开始过。”   说完,在许玲愕然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着便哒哒哒、哒哒哒地一路往下跑——快得像是在逃命,清脆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楼道里。   只剩下许玲一个,趴坐在原地,徒劳地往前伸着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不是,这个女人……有病吗??   它难以置信地想着,随即又意识到了某个更为糟糕的事实,蜷缩的身躯艰难转动,视线终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哥哥”早在许冥刚控制住局面的时候,便先下楼去探情况。盼盼和邱雨菲刚才也已下楼。坡海棠则按照许冥的嘱咐,去了302室内,一边布置灯光,一边警惕着不让许玲爬进来。   302的房门也已经关上,门上的福字贴得端正。   换言之,此时此刻,楼道里除了那些阿焦,就只剩下了许冥和许玲二人。   许冥也没说话,就那样环着手臂,安静地站在楼梯,居高临下望着许玲。半边面容藏在炫目的灯光之下,唯有布满伤痕的右脸,轮廓明了,清晰可见。   许玲望着那半张脸,不知为何,竟是更紧张了些,本能地往后又缩了缩。就在此时,却听许冥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又随意:   “许玲。”   她唤着对方自认为的名字,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对方手指轻轻动了下。她微微偏头,顺势又往下走了两阶:“你管自己叫‘许玲’。”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回应她的,却是许玲一个充满怨念的目光。   “是她唤醒了我,所以我想跟她姓。因为她叫我‘玲玲’,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叫许玲。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完全没有问题。   许冥听着它的话,心跳却不由加快起来。   “什么叫做‘唤醒’?你是被作为什么‘唤醒’的?”许冥面上仍维持着基本的冷静,语速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她把你送到这里,然后她又哪儿了?你对此到底知道些什么?你……”   她说话一半,却又顿住,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   而许玲显然没错过她语气里的端倪。艰难抬起已经瘪掉的眼睛,目光在许冥身上转了几转,短暂的沉默后,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找不到她了。”许玲道,“像我一样。”   “……”许冥听着,心里又是一沉。   恰在此时,却又听许玲轻声道:“至于别的,我可能会有答案。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安静地想。”   她说着,视线下意识扫过周围的光源,又本能地移开了眼睛,难受地抿了抿唇。   “这些光芒,不仅会影响我的行动,还会影响我的思维。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那你还是……!”   话音未落,身体又是剧烈的一颤——一道强光直直地打在它眼睛上,又激起一声尖叫!   “你做什么!”许玲本能地抬手转脸,努力躲避起这道光线,嘴里终是没忍住蹦出了脏话,“个混球,没听懂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听懂了啊。”许冥却冷静地点头,手里依然稳稳地举着那支强光手电,“就是因为听懂,所以才照你的。”   说完看了眼旁边的阿焦,顺手又把那手电塞进了它怀里。旋身再次往楼上走去。   “谈判失败。”她边走边对旁边的阿焦说话,声音不大,目不斜视,“就按之前说的。”   “乃伊组特。” 第九十五章 (捉虫)   同一时间。   单元楼外。   田毅亮蹲在单元楼的大门外, 正埋头认真鼓捣着什么。片刻后,无奈起身,对着其余几人摇了摇头。   “还是进不去吗?”方雪晴抱着胳膊, 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不是, 你们单位不是供着个很牛批的异化根吗?它能帮上什么不?”   “别提了。那位最近不知怎么又开始不高兴, 闭门谢客呢。”田毅亮叹气,后退几步, 回到人群之间, 想了想, 又看向方雪晴和凌光,“说到异化根……你们单位,不也有合作的对象吗?”   具体他不是很清楚, 但印象里,安心园艺确实也有“供”着个特殊的异化根,主要负责提供怪谈线索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 据他所知, 那位异化根顾问还格外得好说话,也很乐意配合安心园艺进行各种研究和尝试,衍生物也给得相当大方。安心园艺目前最突出的怪谈联络技术,以及怪谈场景复原技术,几乎全是在对方的协助下完成的。   ……比起他们单位那个喜怒无常还要这要那的快乐公主来说,不知道友善多少倍。   凌光闻言,却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那位老师吗?通常来说确实是很好说话的, 但这回, 不知怎么,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帮忙……”   因为他们对眼前怪谈的了解实际很有限, 所以出发前,凌光还特意去找了那个异化根——他们内部都称其为顾问或老师,对方也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只是不一定常在那里。   凌光过去时,正撞见对方缩在椅子里用手机打麻将,还庆幸了一下。没想到听说他们这次的目的地后,对方却一改之前的大度,说什么都不愿帮忙,也不愿透露关于这个怪谈的任何信息,甚至还难得劝了句,建议凌光他们也别过去。   凌光他们没法,只能自己先过来了。   “……啊?”田毅亮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头发,“诶,那这难办了呀。进又进不去,看又看不到……”   凌光一想也是,低头看了看腕表,表情愈发焦躁。一旁方雪晴呼出口气,咬咬牙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不还是再问问吧,不行再说呗。”她边说边拨号,“不然光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小偷来踩点的呢……”   旁边三人皆因她神奇的比喻而表情微滞,方雪晴却是不管不顾,转眼就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等了片刻后,便见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对着手机出声:   “喂?老师好,对对我雪晴,就我现在正在那个篮子桥单元楼外面……对对,我知道这是麻烦老师您了,但能不能通融下,我们真的得去看看,里面还有活人呢……   “……真的有真的有,没骗您!我们同行的员工就在里面,才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朋友特意请我们多关照的……啊?哪个同行?   “就,怪谈拆迁办,老师你知道吗?他们不太常……诶?   “对对,当初带走宏强公司胡杨的就是他们……哦,哦,好的,明白了,谢谢谢谢!”   ——灌木丛后,听到“宏强”二字的顾云舒微微抬眸。她视线的尽头处,方雪晴正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不断冲凌光招手,压低声音急急说话:   “那台笔电呢!快拿出来拿出来,老师答应帮忙了……诶老师,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接下去怎么操作……”   安心园艺的外勤人员,出任务基本都会带一台电脑。电脑里有利用异化根衍生物开发的软件,不管在哪儿,都可以往现实的服务器中上传资料。   这会儿,在顾问老师的远程指导下,两人正快速调整着软件的各个数值——虽说顾问依旧没法帮他们进入怪谈,但发挥能力看看里面的情况,似乎还是可以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软件捕捉到的画面不是实时的,有严重滞后性,而且视角固定,无法调整……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是。”凌光一边帮着调试一边奇怪,“怎么顾问老师忽然又同意帮忙了?”   “不知道啊。”方雪晴头也不抬,“反正听到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后就改主意了……”   凌光:“?”   “似乎是因为他们曾经救过胡杨,所以老师对他们印象很好。”方雪晴小声说着,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冲着旁边两人招手,“老田!黄鱼小姐!快过来,出画面了!”   “……!”一旁凌光差点吐血。人家新带来的帮手确实是黄鱼脑袋没错,但你也不能直接就管人叫黄鱼啊!这像话吗!   好在大力除草的两人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很快便凑了过来。四颗脑袋高低错落地聚在一起,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电脑上的画面终于出现了明显变化——   伴随着滋滋一阵响,屏幕上黑白的雪花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的昏暗。   视角被固定,他们只能依稀认出画面呈现的位置,是某一层的楼道平台。   平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在场四个通灵人士却还是不约而同地为这画面面色一变,心底皆泛开一丝凉意。   ——毕竟这是用根的力量捕捉到的信息,虽然呈现的方式类似视频,但真正传达出的,却绝非单一的画面。   画面之外,幽冷的气氛,古怪的声响,异常生物活动时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对于这群本就敏感的通灵人士而言,近得都像是触手可及。   “你们看。”就在此时,黄鱼小姐忽然伸手,指了指画面的角落,“这些白色的是什么?根的衍生物吗?”   “好像是。”田毅亮回应着,眯眼仔细看去。看了一会儿,却忍不住唉了一声。   那画面本来就暗,再透过电脑呈现,更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快瞎掉。田毅亮眨眨眼,拍了拍凌光的肩膀:   “诶,这也太暗了,能调亮点不?”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会影响到捕捉到的影像的。”凌光认真道。   他们现在看到的,并非单元楼内正在发生的情况,而是设备利用根的力量,从过去的几个小时中随机截取的一个时间点。一旦在这种时候触碰设备,很可能会导致软件重启,重新开始信息截取。观测的时间点、角度,都可能会因此发生改变。   “那还是重新截吧。”方雪晴定睛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吃力。重点是他们这个角度太尴尬了,光对着一个光秃秃的平台,啥都看不到。   凌光听她这么说,终于点了点,调整了亮度。随着他的动作,屏幕里的画面又开始变化——最开始只是雪花屏一般地闪烁,跟着,则像是在调频道般,屏幕上飞快掠过一帧帧不同的画面,每一帧只停留不到几秒,便迅速闪过——   不论是一楼探出扭动的硕大眼睛,还是二楼从门后缓步而出的巨大诡影,皆被几人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四楼遍布的厚重菌丝,以及被菌丝包裹的尸体;五楼那在灼目光芒中若隐若现的悬挂双腿;301屋内喜怒无常的小女孩,202深处那些藏在柜底床下的诡异身影,皆一一从画面中掠过,每闪过一帧,几人的脸色都难看一分。   ——还是那句话,观测的结果以画面呈现,不代表他们感知到的只有画面。   也因此,那一刹那下的恐惧感几乎是完完本本地传达出来,即使隔着一层屏幕,也叫人不由一身冷汗。   直至最后,画面终于又定格为了那个空荡荡的、长着些许白色菌丝的楼道平台上。方雪晴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鬼地方,怪吓人的哈……”   其余人深以为然地点头,方雪晴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蹙眉:“也不知道怪谈拆迁办的人怎么样了。顾铭还特意说了希望我们帮帮她朋友呢,这可怎么帮……”   话音未落,却又听嗤嗤一声,电脑里的画面竟再次切换——   原本昏暗的场景突然便被光填满,吓得在场几人皆是一愣。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突然凭空多出了个小女孩——方雪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话时,软件的自我调试估计还没结束。现在这个,才是最终真正截取到的画面。   再一看那被光包围的幼小身影,几人脸色又是微变,彼此迅速交换过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毫无疑问——现在出现在画面里的小女孩,是个异常存在。   从它身上的裙子判断,它之前应该也曾在那些快速切换的场景中出现过,这也正是方雪晴他们震惊的点——毕竟在之前的画面里,对方虽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然而那股近乎域主般的压迫感,却是掩都掩不住,浑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气息。   然而此刻,它却像是只小白鼠般蜷缩在光芒的包围里。弱小无助,形容狼狈,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衰落凋零,几乎连基本的人型都维持不住。   怎么说……看上去就经历了很多。   问题是,她经历了什么?   电脑前的几人皆面面相觑,联系起之前的情报,心里皆稍稍浮起些隐约的猜测。   就在此时,却听黄鱼小姐低呼一声,伸手朝屏幕上一指:“你们看,又有东西入镜了!”   众人赶紧定睛看去,发现果然,又一只焦黑的手出现在了画面里,正将一枚强光手电,轻轻放在小女孩的不远处。   明亮的光线打向女孩的方向,后者脸上的恼怒与痛苦,明显又多几分。   因为角度问题,他们看不到那焦手的主人,但可以看到随着它动作垂下摇晃的工牌。那手很快又抬起出镜,手电却留在原地,凌光凑近屏幕,努力辨认着电筒柄上的一行小字,不自觉地轻轻念出了声:   “怪谈……拆迁……办……”   念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又抬眼看向其他人,确认般地又重复一遍:“那上面写着,怪谈拆迁办。”   “……嗯。”回应他的,是其他人同样略显呆滞地点头,“看到了。”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   而后非常一致地,再度陷入沉默。   *   另一边,单元楼内。   许冥这边的进度,却是要比外面观测到的,要领先许多。   在先前短短十分钟内,她已经完成了又两批灯具的装填和运输,并且完成了对楼道的进一步布置,顺道对原先的布置进行了优化,优化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回收了部分利用率不高的灯具、针对一些死角进行了强化照明,并在保障照明效果的前提下叫回了全部的阿焦,方便到时候跑路。   中途邱雨菲还曾上来探过情况。用她的话说,现在上下楼的安全感都爆棚,感觉正道的光正照在每一寸大地上。   只可惜,对于许玲,许冥这边除了完善照明,没法做出更多的处置——“乃伊组特”也就说说而已,一个异化根,要是真那么容易被杀死,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解决完了照明问题,她也没忘记答应楼长的其他事。往楼下跑时,顺道把201室的电闸拉了。   ……电闸拉下,201室却依旧没什么动静。门没有开,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许冥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想到楼下还没跑出去的人,终究是没再多留,转身快步往下跑去。   跑到楼下,却见单元楼的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除了雨菲、坡海棠和“哥哥”,盼盼和她妈妈也已经等在了那里。盼盼背上背着鼓囊囊的小书包,一手提着个同样鼓囊的手提袋,另一手正牢牢牵着自己的妈妈,看到许冥下来,当即紧张得深吸口气。   她妈妈则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呆滞样子,牵着盼盼的手,却一样是握得很紧。   许冥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浅浅扫过,张口刚要问些什么,便听盼盼紧张地开口:   “那个,我、我听说,你能带他们离开,所以我就、就来了……我、我和妈妈也想……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就……”   “没问题,一起走呗。”许冥却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也没在意盼盼的最后半拉话,“不过你们得先等一下,楼长还没把钥匙给我……啊,对了。”   她视线再次扫过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有地方去吗?”   “……”回应她的,却只是盼盼有些局促的眼神。   哪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呢?她和妈妈本就是在世上流浪的死人。当初因为楼长垂怜,才得以在这地方安稳地待上那么几年。然而现在这状况,却是不离开不行了。   安全只是一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妈妈身上有什么正在流逝——一些她拦不住、也抓不回的东西。   那些东西流淌得很快很快,被时间带得很远很远。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还能再清醒多久,所以才想着,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带她一起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大,妈妈喜欢的东西也很多。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能在妈妈的意识彻底消失前,好好再看一眼那些。   曾经被世上最无所不能的女人保护照顾过,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去保护照顾她。   “……”许冥闻言,却只微微垂下了眼眸。   过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这个,你们先拿好。”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规则书,又从本子里摸出两张现成的工牌,交到盼盼手里。   “把名字填上后戴上。如果不清楚具体操作的话就问坡海棠,它是拆迁办老员工,知道怎么用这些。”许冥说着,警告地看了眼旁边探头探脑的坡海棠,随即又转回目光。   “具体原理我不清楚,不过戴上这个,应该对你妈妈的情况会有帮助。倘若你们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出去后就去找一个戴着面罩的灵体,跟着她走,她会安顿好你们的。”   许冥快速说完,却见盼盼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正琢磨着再解释一下,却听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清脆声响——   一枚钥匙,被从楼梯的缝隙上方,直直扔了下来。   坡海棠原本被这动静吓得直接窜到墙上,看清那是枚钥匙后,又灰溜溜地爬了下来。凑近观察了下形状,难掩惊喜地开口:   “袭明老师,这个该不会……”   “嗯。”许冥仔细打量了下那钥匙,转手塞进了邱雨菲手里,“是出去的钥匙。楼长给的。”   给的方式也挺简单粗暴。许冥估摸着,那位多半就是察觉到外面没人了,就自己开门出来,把钥匙往楼梯缝隙里一丢拉倒。   不管怎样,既然拿到钥匙,那之后的事也得安排上了——许冥立刻摆摆手,让几人先开门出去,自己则捂着挎包,又一次转身往楼上跑去。   在杨独异的房间门上挂茱萸。   许冥对自己答应下来的所有事,都记得很牢。   中途再度路过房门紧闭的201室,却是忍不住又一回停下脚步。   “……你好,请问听得到吗?”她试着呼唤门里的人,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小心上前,将耳朵贴在房门上,过了会儿,又缓缓移开,试探地再次开口:   “阿姨?”   “是你在里面吗?”   “阿姨,是我。”   声音落下。门后却仍是一片死寂。   许冥有些遗憾地退开,想起楼上许玲的存在,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阿姨确实是楼长的朋友没错,但也没规定,楼长的朋友只能是阿姨。况且凭许玲的偏执程度,如果阿姨进了单元楼,它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自己,只因为一点点的重合性,就把待在201室的“楼长朋友”直接等同于阿姨,反倒有些没道理了。   许冥暗自想着,闭眼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突然涨起的失落与遗憾,旋即转身,小心绕过楼梯上的一堆灯盏,飞快朝上爬去。   来到三楼,许玲仍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它现在的状况已经被之前还糟,上下嘴唇都已掉落,骨头软到几乎站不起,浑身皮肤都在溶解,按在地上的手掌抬起时,地面甚至会直接粘掉一大块皮。   躯体状况的恶化直接导致了它情绪建设的崩塌,再次看到许冥,它甚至连装可怜的心情都没了,话语里只剩下浓浓的恼恨与怨毒:   “你别以为你能困住我一辈子。灯多又怎样,就不信它们没有熄灭的时……”   话未说完,许冥已经从它眼前轻巧转过,继续往上走了。   剩下狠话都没能说完的许玲:“……”   它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但还是能感知到许冥的靠近与离开。察觉到许冥的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它更是气得舌头都要掉下来。恰在此时,却又听一阵脚步声响——是许冥又走回来了。   许玲心头一松,当即便急着要将狠话放完。谁想还没开口,许冥先说话了。   “好险。”它听到许冥道,“差点错过了这个小手电……”   “放不放好像也没差啊?带走带走,不要浪费了……”   跟着就是拾拣的动静,之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便消失在了楼上。   再次被完美无视的许玲:“……”   ……坏人。   它忍不住再次咬牙——虽然它嘴里已经没剩什么牙。   坏人坏人坏人,不会真以为把它困在这儿就万事大吉了?它只是虚弱,又不是死掉;再说了,在这个世界,谁能让它死掉?   只要熬过这一波、只要熬过这一波……   诶?   下一瞬,却见趴在原地的许玲蓦地抬头,浑身一僵。   旋即又飞快地转动起脑袋,脸颊上松动的部分因为过于剧烈的动作而进一步龟裂掉落,它却已顾不得这些,只努力探听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同时尽可能地缩起身体。   已经上楼的许冥或许听不见——可它听得很清楚。   方才,分明有开门的声音。   来自下方二楼的、开门的声音。 第九十六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的原因, 许冥并未听见楼下的动静。   她只按照约定,一路尽可能快地爬上五楼,中途顺便又回收了两个小电筒。等来到502室外时, 不仅随身的小包鼓鼓囊囊,连带着衣服口袋也全塞满了。   许冥也没在意, 径自停在杨独异房门外。试着呼唤了两声, 房间里面却没一点回应。许冥微微蹙眉,后退两步, 这才意识到那股萦绕在房门上的阴冷气息, 不知何时, 也已消失不见了。   再看对面的房间,依旧暖光流淌,如梦如幻。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对比让她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想了想, 却还是决定先完成答应别人的事,从包里掏出那一截干枯的茱萸,十分小心地挂在门上。   这茱萸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连香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本体瞧着更有些死气沉沉。许冥努力将这束干枝摆得好看一些, 摆完略一思索,又双手合十,认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拜了拜。   摆完转身正要离开,却见门上茱萸忽然晃了下,一下掉到地上。   许冥见状一怔,下意识将东西赶紧捡起。短暂的迟疑后,又将茱萸挂了回去, 然而没过几秒, 那茱萸却又掉到了地上。   许冥脸色瞬变——却不是因为这束茱萸,而是因为她的感觉。   第一下时还没太察觉得出, 然而这回,那感觉却已经十分明显了——茱萸会掉,并不是因为她没挂稳,而是因为这里在晃!   脚下的地面、四周的墙壁,方才的一瞬间,全都在晃!   而就像是印证着她的想法般,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整栋楼便再次摇晃起来!   这次的震感还更明显,明显到501室虚掩的房门都开始摇晃。许冥这会儿也搞不清状况,只能强行镇定下来,从包里又掏出一枚工牌,用工牌上自带的绳子将茱萸捆在门把上,而后便匆匆转身,快步往下走去。   因为方才的震动,布置在五楼和四楼的灯具也基本都滚乱了。其中有的似乎还有磕碰,导致散出的光都黯淡不稳。注意到这点的许冥心里更是一沉,生怕这是许玲又在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赶紧加快脚步,等赶到三楼时,步子却蓦地一顿。   只见三楼平台上同样一地狼藉,本该被光困住的许玲,这会儿却已经不见踪影。   唯有一道很明显的拖拽痕迹,从三楼平台一直蔓延出去,延伸到下行楼梯的尽头。   “……”许冥呼吸微滞,随手捡起一枚手电防身。小心翼翼靠到近前,这才发现,楼道里留下的不止是拖拽的痕迹——还有一些脚印。   或者说,爪印。起码看上去,并不像是人类能留下的痕迹。   那爪印共有两道,看方向,应当是先从楼下上来,而后又从三楼下去……   201。   许冥终于明白了。是201。   先前搞出那震动动静的也好,上来将许玲拖走的异常存在也好,大概率就是来自楼下的201。   就是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许玲现在又是个什么状态……许冥抿了抿唇,转身就要接着往下赶。恰在此时,却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下方传来,听得她脚步又是一听。   是许玲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畏惧。声音尖且短促,稍纵即逝。   许冥轻轻闭了闭眼。很好,看来第二个问题不用自己去追究了。   话虽如此,二楼还是得去。许冥小心绕开一楼梯的灯具,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一层的灯具里还有不少已经被踩坏了;来到二楼时,却见之前一直紧闭的201室,这会儿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拖行的痕迹也好,诡异的爪印也罢,全都消失在了这道门缝的后面。   许冥停在门外,试探地抬手,屈指在门板上敲了敲。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但靠近时明显能够听到,里面有古怪的嗡嗡声在盘旋。   是那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嗡鸣,叫人想到正在运作的车床,但再仔细听,又似乎能听到隐隐的、不成曲的音调。   许冥嘴角抿紧,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直接进去——而是先走到二楼楼梯口,看了眼楼下,确认楼下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后,方又折返回来,从规则书里放出那只小小狗,低声一阵嘱咐。   而后才深吸口气,缓缓推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她原本还想过,要不要在进门后直接再开一次梦境模拟,毕竟这样会保险一些;然而不知为何,踏进门的瞬间,大脑却猛地恍惚了一下。包里传来小狗不安的哼唧,许冥一下回过神来,忙安抚地摸摸它的狗头,再次打起精神,认真朝四周望去。   ……于是她看到了。   空荡的客厅内,没有一条人影。拖行的痕迹和爪印再次出现,蜿蜒于客厅坑洼的地板上,最终消失在一扇门后。   那扇门就位于许冥的正对面,一个按说不该有门的位置。看上去就是一扇普通的卧室门。房门半掩着,门的后面,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黝黑。   许冥神情越发紧绷起来,赶紧抬手,想补一个梦境模拟,不想手指摸过去,却一下摸了个空——   那本好好戴在她手腕上的手串,突然摸不着了。   看得见,摸不着。手指按在手串上,像是按着一团空气,一下就戳了过去。   心跳因此漏了一拍,来不及惊讶,另一个迹象又瞬间吸引了许冥的注意——   她的腰侧,感受到了热意。   是那种隔着一层热意,就像是口袋里正装着个发烫的手机。当然许冥这会儿身边并没有手机——   只有一本规则书。   许冥只简单检查了一下便找到真相。那个正在自己的包内发烫的,就是那本规则书。   规则书里还夹着她摘下来的脑菇,显得鼓鼓胀胀。许冥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个脑菇到现在还没吸收,只得先把它取出来,手指碰到规则书的纸张,只觉每一页都在烫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烧起。   ——更诡异的是,这些纸张,不仅在发烫,还在发抖。   剧烈的震颤几乎渗透每一丝纹理,隔着封面都能感受到从内部传出的战栗。这战栗还愈演愈烈,强烈到许冥几乎拿不出,她咬咬牙,奋力翻开面前的本子,印入眼帘的却并非那些熟悉的规则说明,而是一团团陌生的、扭动的文字——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它在这里,它不在这里,不要被它看见,不要被它听见!】   【你要进来吗?你要进来吗?】   【你你你你要进来吗?】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赶紧跑、赶紧跑】——   扭曲的文字,像是颤动的蝌蚪。它们仿佛眼珠般不停地转来转去,似乎周围有什么恐惧的东西,正在一点点逼近。   许冥仅仅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又再次抬头,目光又落回了那扇打开的门上。   门后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漆黑、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在她再次看向那门的瞬间,手中的规则书似乎烫得更厉害了。耳边甚至出现了尖锐的幻听,像是文字在尖叫。   许冥本能地捂了下耳朵,包里的小小狗亦不安骚动起来。许冥随手在包上拍了下,示意狗子稍安勿躁,目光则又落在那扇半开的门上,想要移动,双腿却被定住般动弹不得,心头微微一震,当即便打算拍一下挎包——   这是她之前通过小狗和兰铎约定的信号。此刻兰铎正守着她原本的身体,只要一得到讯号,就会直接晃动她的身体,将许冥直接拉回。   然而许冥尚未来得及动作,却又听一阵嘎吱声响。   那门似是受到控制般,竟开始自行向里合拢了。   门扉在合拢,双腿却依旧无法动弹,规则书的发烫与发癫,则同样在持续。许冥即将落在包上的手掌一顿,电光石火间,却突然做了个连自己也看不懂的主意。   她手腕一转,手没拍在包上,却探进了包里。   包里恰好还有最后一张现成的工牌。   许冥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工牌掏了出来,又飞快找出笔,在上面迅速写了几个字后,又将对方缠在了一根小手电上,奋力向前一丢!   缠着工牌的小手电稳稳穿过了不断缩小的缝隙,无声落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而几乎就在那手电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啪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嗡鸣声也好,规则书的烫意也好,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许冥试着再次翻开规则书,里面的文字也已全部恢复正常。   再往前面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门?   只有一整面的墙壁而已。   许冥:“……”   所以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所谓的“门后世界”吗?也就是所谓的“那个”?许玲是连接门外与门后的钥匙,住在201室的人带着它进入了门后,所以“钥匙”失效,门就关了?   那再之前呢?这扇门难道一直存在着?那个待在201室的人始终闭门不出,是不是也有这扇门的原因?   种种疑问与猜测再次争先恐后地涌出,挤得许冥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此时,小狗的哼唧声忽又想起,许冥这才清醒过来,忙给了它一个稍安勿躁的讯号,跟着又在心里暗叹口气。   刚刚有机会,却什么都没看到,总感觉有点可惜……   就是不知道自己丢过去那工牌有没有效果。时间紧急,她也没法在上面留下更多信息,除了必备的单位名和简单用法与需求之外,也没写太多的。   如果运气好,真能被人捡起戴上,对自己而言,倒是多能一个观测的途径。   不管怎样,还是先退出去——许冥打定主意,转身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还僵硬着,一个不稳往后晃了下,后背却一下撞到个坚实的躯体。   她诧异扭头,正对上“哥哥”——或者说是田女士淡漠的双眼。   下一秒,便见对方缓缓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势之后,却又是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它再次开口,边说话,边将许冥扶起。   “我知道,你答应了老杨,一些事。”它轻声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许冥,话语因为长久闭塞而稍显不畅,眼神却相当坚定,“那能不能,请你,也答应我,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   *   没过多久。   单元楼外。   方雪晴环臂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凌光忙来忙去,大脑犹自一阵混乱。   她觉得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短短十分钟里发生的事,确实相当令人费解——   先是试着用道具从怪谈内挖些线索,结果看到一堆神秘的光,神秘的光上还打着ISO质检标和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外加一个哭哭啼啼的异常存在;试图再研究下怪谈内部的情况发展吧,单元楼的门又自己打开了……   一堆——也不能说一堆,数道人影直接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摇大摆的、全须全尾的。一共四个人,两个戴着怪谈拆迁办的工牌,还有两个出来后立刻张罗着要戴。   搞得守在门口的四人就很茫然。   好在茫然归茫然,流程还是记得走的。凌光当即上去将四人拦住,尽可能打听起怪谈内部的情况。   又恰好对方的队伍里有一个邱雨菲,算是老熟人了。有她在中间牵引,其他人倒也没什么抗拒;只是其中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边答话还边焦急地往四周看,时不时就问一句“那个戴着面罩的姐姐在哪里”,搞得凌光一头雾水。   田毅亮和黄鱼小姐与邱雨菲没什么交情,因此只能排在凌光后面;方雪晴懒得掺和这些事,索性便在门口等着。见邱雨菲得空了,便赶紧冲她招招手,又三两步蹦到她的身边。   “诶你没事吧!”她边说话边打量着邱雨菲,见对方除了脸色憔悴外似乎没什么大碍,当即松了口气,又道,“没事就好,顾铭为了你特意来找我们呢。你一个人进去,她还挺担心的……”   “顾……你是说冥冥老师?”邱雨菲闻言却是一怔,“可她不是……哦,对对,是这样的。”   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旋即了然地点头:“我和她老朋友了,又没什么怪谈经验,她难免担心我。我等等就和她报平安。”   “嗯嗯……话说你等等去哪儿?单位还是回家?我开车送你。”方雪晴说着,下意识又往门口看了眼,“对了,顾铭不是说这次和你一起的还有个中级业务员吗?她人呢?方便的话能和她也谈谈吗?我们真的很想搞清进入这个怪谈的方法……”   “……”邱雨菲却是一时语塞。   还中级业务员……冥冥老师!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给自己又叠了多少马甲!   因为不知道许冥给所谓的“中级业务员”定的具体背景人设,邱雨菲对于这事也不敢随便发言。正琢磨着该如何敷衍,却见单元楼的大门又是一动——   又一道人影,缓缓从门里走了出来。   有些飘忽的身形,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个头不高,长发披肩,半边脸灿若玫瑰,半边脸状如恶鬼。   她停在单元楼门外的台阶处,并未再迈出一步。明明未发一言,却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方雪晴目光往她胸口一扫,注意到她胸前并未佩戴怪谈拆迁办的工牌,不由蹙了蹙眉。张口正要询问,却听对方已经幽幽开口,语速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听得所有人心头一惊。   她说,不用进这个怪谈了——事实上,不仅是这个怪谈,其他的怪谈,也都不用进入了。   “具体情况不便告知,大致就是这样。”方雪晴听她缓缓说道,语气波澜不惊,“所有的怪谈,如无特殊情况,从今天起,都将进入封闭状态。”   “尚未进入的人类请不要再试图进入;如果身边有已经进入的人类,请尽可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并将相关怪谈地址给到怪谈拆迁办,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组织打捞……救援,力求尽快将人带出。   “如果还有疑问,请联系我司员工顾铭。如有合作或救援的需求,也请直接联系她。”   说完,再次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周围,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手微微抬起,又一下落在了自己的挎包上。   不知是不是方雪晴的错觉,在她手掌落下之后,那斜挎包的表面似乎还动了几下,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又被吸引回了那个半面人的身上。   并非是因为对方又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对方,直接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说没就没,没有给出一点征兆,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只是一瞬间,就原地蒸发了个干净。   这让在场的四个外勤人员忍不住又私下交换了下愕然的眼神。   ……说消失就消失,这种技能哪怕是放在死人里,也是相当炸裂的了。   然而很快,平素以文职为主的黄鱼小姐,便又提出了另一个更加炸裂的事实。   “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她刚才的发言,好像有点怪?”   她推了推眼镜,不太确定地看向另外几人:“这个语气、这个措辞……”   “有些官方。”凌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田毅亮揉了揉额头,忍不住纠正,“应该是相当官方吧。”还是知道内幕的官方。   “还是知道内幕的官方。”方雪晴不禁再次抱起胳膊,“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发展到所有怪谈都要封闭的地步了?当然不是说对这事有意见,在他们看来这绝对算是大好事;但问题是,为什么忽然就宣布关了?这事还是从怪谈拆迁办那儿宣布的?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只可惜暂时没什么头绪。恰在此时,旁边两个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大爷路过,注意到这边一堆人,本能地看了几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对话中,声音随着凉风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小区外面的麻将馆,怎么又关了哇。现在连个打牌的地方都没有,无聊啊……”   “你不知道啊?被相关部门关停的呗。说上次安全检查有地方不合格,必须关门整改,不改好不让开门营业……”   “……”   大爷转眼便走远。   只剩下单元楼前的几人,不知第几次面面相觑。   更不知第几次,集体地陷入沉默。 第九十七章   另一头。   像是从梦中重重坠落, 许冥猛喘口气,倏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陆月灵正守在旁边,手里还拿着装水的小碗和棉签, 看来是在许冥睡着的期间忙着给她喂水,见状立刻凑过来, 凑到一半又傲娇地缩回去, 轻咳一声,只将身体往床边靠了靠, 稍稍探头, 垂眼问起她的状况。   兰铎则安静坐在角落, 半合的眼睑缓缓打开,只见一双眼睛,已经恢复如常。   他一睁眼, 也当即朝着许冥这边看了过来,旁边挂在衣架上的挎包轻轻摇晃,从里面探出一只小小的狗脑袋, 同样专注地望了过来。   许冥正忙着回应陆月灵, 见状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没什么难受,最多只是感觉有些不真实——那种如梦初醒般的不真实,好在也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牛不耕和马泰戈尔这会儿正拿着许冥的手机坐在门外,交头接耳地替她回复信息,见状也纷纷涌了进来, 顺便问起这回怪谈的情况, 许冥就着陆月灵的手喝水,三言两语匆匆带过, 说着说着,却似想到什么,渐渐安静下来。   “?”陆月灵不解地望了望她,刚想问话,手上却忽然一轻——兰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床边,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水碗。   “你们先出去吧。”兰铎低声道,“让她静一静。”   “???”陆月灵诧异看他一眼,眼里问号更加明显。且不说你这突然好像很懂的表现是怎么回事;也不说“让她静静”的结论又是怎么来的;那个“你们”的范围又是怎么圈出来的?   没记错的话,从许冥醒来到现在,压根儿就没和你单独说过话吧?怎么就分成“你们”和“我们”了?   陆月灵心里犯着嘀咕,下一秒,却见许冥抿着唇,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行吧。   若无其事地抬手顺了下袖口的蕾丝,陆月灵撇了撇嘴,叫上牛头马面,还是配合地先出去了。   当然,许冥的手机给留下了。既然许冥已经清醒,那这玩意儿就不用他们来操作了。   许冥坐在床上,拿起手机,先是给邱雨菲打了个电话确认她那边的情况,跟着百无聊赖地伸手划了几下,毫不意外地发现在自己梦行的这段时间,手机里又多出一堆信息——   几乎全是来自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的,至于内容,则都是关于篮子桥单元楼的,有进一步的询问,也有一些内部情报的分享。   因为许冥之前的安排,这部分内容也基本都已经被陆月灵还有牛头马面三人回掉了。令许冥惊讶的是,他们回复得还挺好,语气拿捏不说,用词还特别到位,看着就充满了一股受过培训的专业打工人气息。   ……不得不说,这对许冥而言很惊喜了。   只是她这会儿实在开心不起来,因此只浅浅笑了下,嘴角很快又沉了下去。   兰铎守在床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开口:   “你还在想田女士最后的话吗?”   “……”许冥抬眸看他一眼,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单元楼内,201室。最后田女士拦住她所说的那番话,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藏在她包里的小狗崽能听到。   而兰铎,当时又正好在与小狗共感。于是便成了除许冥外唯一知情的第二人。   许冥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但至少现在看来,有多一人知情,对自己而言,似乎并不是坏事。   毕竟有些东西,只憋在自己心里的话,还真有那么些难受……   许冥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屈腿,缓缓抱住膝盖。片刻后,终是无法克制地轻叹口气。   “……它说,它不会离开那栋楼。因为那里还有出现‘门’的可能。”许冥轻声道,“可它又说,要我帮忙看好外面的怪谈,担心其他的地方会有‘门’打开……”   还有就是,提防“钥匙”。   许冥记得清楚,当时的“哥哥”——准确说是田女士,说出这话时,面上那愈发深重的森然与严肃。   “钥匙”会自然生成,并在合适的怪谈中生效。并非是先有门后有钥匙,而是因为有了“钥匙”,才会生出对应的“门”。   而那“门”打开以后,又会怎样呢?   许冥没能从田女士那儿得到确切的答案。她只记得,对方在听到她的疑问后,反问了一个十分耳熟的问题。   她问,外面的怪谈世界,现在是怎样的?   ——许冥很快就反应过来。类似的问题,五楼的楼长也曾问过。   她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再结合进楼以来的种种,以及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的情报,她不得不在心中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许玲是‘钥匙’。而且很可能只是‘钥匙’之一。”   将脸埋在膝盖中,许冥尽可能平静地向旁边的唯一知情人阐述着自己的猜测:   “这种钥匙的形态,可能就是异化根,或者是根……当初我的阿姨捡到了对应的根,亲眼看着对方变成异化根。她多半也觉得这东西不对劲,所以想要地方关起来,结果就找到了她朋友正在管理的单元楼里……”   对于那栋单元楼的成因,许冥尚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个时候,单元楼肯定是在楼长约束之下的。内部并无明显危机,这也是她阿姨愿意将许玲送进去的理由。   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种地方,许玲渐渐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进化,并最终作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门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许冥并不知道。但从楼长和田女士的疑问,以及田女士最后的嘱咐来看,许冥怀疑,前几年怪谈的疯狂进化,多半就和这门有关。   仔细一想,时间也差不多对得上。   兰铎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所以田女士最后说,怪谈应都会关闭……就因为,那扇门已经被关上了?”   “不仅被关上,钥匙还被它自己给吞了。”许冥面无表情讲了个冷笑话,旋即又重重叹了口气,额头再次撞向膝盖,“问题是她也说了,这种状态其实也维持不了多久……”   受到单元楼内“关门”的影响,所有的怪谈确实都会封闭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而封闭解除后的状态,连田女士自己也说不清。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回到进化前的状态,重新变回通灵人士限定场景,且规则也恢复过去的直白清晰;相对糟糕的状况,就是维持现状,当然也有可能恰好处在这二者之间。   ……最糟的状况,则是在这个过程中,又出现一把“钥匙”,再打开一扇“门”。   虽然对应的结果田女士并未明说——从她的阐述来看,她也确实不了解,毕竟她是当初唯一没有直接接触过“门后”这个概念的人;但倘若许冥的猜测为真,那对应的结果,似乎也算是显而易见。   怪谈进一步进化。更加无法防备的捕猎方式、更加恶意阴险的内置规则、更加嚣张的存在感。   夸张一点,说不定真会变成那些玩家所说的,“怪谈入侵”也说不定。   而这,也恰恰是许冥最头疼的点。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置之不理——但另一方面,这事她是真没什么头绪。   对于“钥匙”的定义,田女士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还是那句话,当初那批人里,她距离“门后世界”是最远的,因此提醒归提醒,一些更具体的情报,却是真的无法继续提供了。   不知道什么才算是“钥匙”,哪怕想下手也没有方向。这也是为何许冥先前装完X就急着先飘回来躺着——头疼啊。   当然,倒也不是全无方向。   “……等会儿弄点东西吃,吃完就去看看阿姨的房间吧。”又趴了一会儿,许冥终于冷静下来,抬起头来,深深吐出口气,“我阿姨的失踪估计和这种事也脱不了干系,可能有留下什么书面资料。”   提到阿姨,她心不由又往下沉了下。   兰铎见状,小心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想想又建议道:“或者问问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那边?他们研究这些很久,可能也有成果。”   确实。许冥认同地点头:“对。从田女士的日记来看,他们当时那一批人里,应该还有在单元楼外的,说不定他们也有做这方面的研……?”   话未说完,许冥表情忽然一顿。   旁边兰铎递来探询的目光,许冥却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出声。缓了一会儿后,方轻轻吐出口气:“对哦,那研究报告呢?”   “??”兰铎茫然眨眼,眼中困惑更甚。许冥这才想起这部分内容他多半并未“看”到,便言简意赅地解释:   “田女士的日记里,曾经提到她有在楼里留下书面研究报告,希望看到日记的人能帮忙带出去。可我们当时在屋里四处看了,并没看到什么报告……”   其实当时许冥就觉得有点怪了。尤其是当她意识到,他们现在使用的大部分术语,似乎都来自当初包括田女士在内一小批人群——这是否意味着,在单元楼外,有田女士的朋友另外参与了命名工作?又或者,是有人进入了单元楼,看到了日记,找出了报告,并带出单元楼进行提交……   但这似乎仍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原本只是作为绰号的“扒手”和“恶棍”会成为指定的名词……但参与命名的人绝对和田女士他们认识,甚至玩得很好,这点毋庸置疑。   许冥说干就干,当场便拿起了手机。但她毕竟是“顾铭”,顶着实习生的身份,上来就打听人家的内部成员不太好,于是片刻的沉吟后,许冥果断选择了一种更加迂回的询问方式——   顾铭:【施老师打扰,雨菲的事劳你们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   顾铭:【方便的话,能再打听件事。我这边正被要求整理一份资料,但其中有一个点我始终搞不明白……   顾铭:【就是,关于[根]和[异化根]的称呼,最初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呢?我的同事都[不太现实],对这事好像也不太了解……】   消息发出去,回信倒是来得很快。   许冥看了眼施绵给的回复,神情却一下古怪起来。注意到旁边兰铎好奇的眼神,也没遮掩,直接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兰铎匆匆扫了眼,神情也跟着古怪起来。   只见屏幕上,赫然是来自施绵的回信:   【起源吗?这我不知道啊,我一入行就听见大家这么喊,感觉叫了得有好久了吧……   【哦,刚刚找了个年纪比较大的同事打听了下,具体他也不知道诶。好像说自打有怪谈起就这么叫了……你这事急吗?更详细的,要不我再去问问!】 第九十八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铎微微蹙眉, 询问地看向许冥。后者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十分茫然,想了想, 又收回手机,开始给施绵回信。   顾铭:【请问, 什么叫做[自打有怪谈起就这么叫了]?我不太明白。我这边听到的说法是, [根]和[异化根]的存在好像是人类自己发现并命名的。】   【不是啊。】施绵那边的消息来得很快,【我这边刚也打听了, 正好我们部长路过, 我还特意问的她。】   【她说, [根]和[异化根]的称呼是天然存在的。而且最初是异化根带来的,它们就是这么称呼自己和其它根的。其他专有名词,比如[畸变特性]啊、[恶棍]啊, 也都是这么来的。】   因为听到异化根率先使用这种称呼,所以人类才会学习并继续使用。换言之,这一系列的称呼, 其实都是“舶来品”——至少从她那边获得的信息是这么说的。   “……”手机的这边, 许冥望着她的回复,却是彻底傻眼了。   对不上,完全对不上。   从田女士的日记来看,这些称呼明明都是他们小团队内部使用的,甚至还有分歧,从未真正定下;怎么到了施绵这儿,就变成约定俗成、自然存在的东西了?   重点是, 真正的异化根自己也在使用……但仔细一想也是, 鲸脂人刚和自己认识,自我介绍的时候, 使用的词也确实是“异化根”来着。   ……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   许冥魂不守舍地给施绵回了短信,表示感谢,放下手机,大脑仍是一片恍惚。   思来想去,这事竟似只有两种可能能进行解释。   第一,在阿姨他们尚不知情的时候,某种神秘的力量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他们。那些特殊的名词,包括他们彼此间使用的绰号,他们以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但实际上,它们早就已经存在。   第二,就是阿姨团队中的某人,因为某些原因进入了怪谈,又因为某些原因在怪谈内开展了支教业务,又因为某些原因,他甚至发展到了桃李满天下……   那些受到他“教育”的怪物们,一传十、十传百,将相关的名词在各个怪谈间传播,最终成功洗脑了某些异化根,而其中某个异化根,又在之后碰巧和安心园艺的人遇上,并热情地进行了科普工作……   说得通俗点,误人子弟、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真要说起来,貌似还是第一种可能性合理些。   许冥漫无边际地想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注意到站在床边的兰铎,忽似想到什么,又一下坐起了身。   “对了,我记得鲸脂人说过,你也是异化根对吧?”她问兰铎,“那你有印象吗?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称呼的?”   “……”兰铎闻言,神情却瞬间古怪起来。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他的目光似乎还在自己脸上徘徊了好一会儿。   又过片刻,方听兰铎轻声道:“我,其实和其他异化根……不太一样。”   “?”许冥瞟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我曾经是死人。”兰铎咳了一声,飞快道,“很多东西,都是我在当死人时听说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原来如此。懂了。   许冥了然地点头,看了眼兰铎垂下的眼睫,不知为何,忽又想起了在单元楼里的那个幻觉。   那个同样也有一个兰铎的幻觉。只是那个兰铎更别扭、更好看,声音也更好听。   许冥总觉得,那或许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幻觉。但同时也清楚,若真像自己猜得那样,那从兰铎这边,反而是问不出什么的。   于是干脆暂时没管,轻轻呼出口气,向后靠在床头,就着兰铎的手将碗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擦擦嘴角道:“算了,没关系,我可以再去问其他人。我们不是还有鲸脂……   “?说起来,鲸脂人呢?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   提到鲸脂人,许冥心里又是一阵复杂。   毕竟臆想中的善良女孩本质是一坨贱贱的泥这种事,给人的冲击就够大了。更别提她现在才想起来,这坨泥还是黄色的。   好消息是,自打离开单元楼后,关于鲸脂人的记忆倒是自然而然又回来了。和兰铎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也是如此——而在记忆恢复的基础上,某些曾经困扰她许久的事情,突然也变得好理解起来了。   比如当初搬家时,在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纸巾小床是怎么回事,对方又为什么会给自己起“坡海棠”这种害挺文艺的名字……   包括对方在会面的十分钟内就成功被许玲赶出家门这件事。忽然就变得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了。   尽管直到现在,许冥仍未知道鲸脂人当时说了什么。   许冥已经和邱雨菲通过电话,知道她们需要配合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完成一些记录。因此也没太着急,安心在家等着。兰铎趁着这段时间,迅速给她下了碗面,浓郁的浇头盖在面上,即使许冥这会儿正心事重重,也不由食指大动。   而就在许冥闷头嗦掉快半碗面的时候,一直守在单元楼外的顾云舒终于回来了。   带着盼盼和她的妈妈。   带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田园小黄狗。   唯独没带着坡海棠。   “邱雨菲托我告诉你,她手机没电了,先跟着方雪晴找地方充电吃东西,晚点再联系你。”   顾云舒认真转述着邱雨菲的话,又看了眼旁边的盼盼母女——现在她们二人都已戴上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正站在玄关处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注意到许冥抬起的脸,盼盼明显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个泥巴人假扮的是你!”   ——泥巴人指的自然是鲸脂人。她在单元楼里初见鲸脂人时,对方用的就是许冥的面容,只是后期能力暴露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尽用些奇奇怪怪的脸。   见盼盼认出自己的脸,许冥索性也没否认,只轻轻点头:“嗯,当时因为某些事,托它替我跑了一趟……自我介绍下,许冥。这是我的屋子,你们可以在这儿休整歇息,直到找到你们想去的地方为止。”   说完,又冲着马泰戈尔微微颔首,示意他带着她俩先去找个容身的地方——这会儿屋里陆月灵和牛不耕都不在,顾云舒的话她还有事要问,兰铎则正在外面收拾自己的一地小狗。   正好先前马泰戈尔有事来找她,还留在屋里没有离开。这事便只能拜托给它了。   马面先生却是十分上道,毫不犹豫地点头,转头正要领着人走,盼盼却再次开口,语气有些迟疑:“那个,等、请等一下!”   她嘴角微抿,试探着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我想问一下,有个长得……就、这半边脸特别好看的那个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因为有她,我和妈妈才能出来的。我想当面好好再谢谢她。”   许冥:“……”   “她……她是我们单位的特殊员工。”许冥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搔了搔脸,“她不住在这里,也比较神出鬼没……如果我见到她的话,会向她转达你的感谢的。”   “啊……行吧。”盼盼低低应了声,面上却还是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马泰戈尔倒是十分机灵,见状赶紧上前,仗着自己的形象特殊甚至还有点卡通,轻松就拐走了盼盼的注意力,没过一会儿,就领着她和她母亲,跨出门外,慢慢走远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许冥和顾云舒二人。许冥用筷子搅了搅剩下的面,顺势瞟了眼顾云舒:“你是在笑吗?”   顾云舒:“……”   “没有。”她飞快地答道。   然而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睛,却分明是弯着的。   许冥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想想还是没有戳破。不知是不是现在家里人多了,社交也多了的关系,总感觉哪怕是自闭如顾云舒,现在都变得活泼不少。   许冥低头拌面,顺口问起回来时的状况。顾云舒表示,倒是没遇到什么问题——因为一直躲在旁边旁观,楼外的情况她十分清楚。蹲到时机差不多了,就若无其事地钻出来,以拆迁办的名义要求带人离开,一切都顺利成章。   唯一有些尴尬的,就是她们离开的时候,凌光注意到了跟在她旁边的一堆小狗。他好像本来就挺喜欢这些,还很有兴致地问了句能不能抱一只——结果就被所有的狗同仇敌忾地吼了。   那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壮观了。   “……哦对,还有,关于海棠先生。”顾云舒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又补充一句,“我本来想请它和我一起回来。不过它说好不容易出来,想先一个人静静压压惊。晚点会自己回来,让我们不用担心。”   许冥:……   一个人静静……希望它静静的时候真是一个人吧。她现在住处很偏,要赶去市里的警察局捞人真的很不方便……   ?等一下。   似有什么突然划过脑袋,许冥低头嗦面的动作一顿,旋即猛地抬起头来:“等等,你说它晚点自己回来?”   “嗯。”顾云舒点头,“因为不想晒太阳,它还从安心园艺那里要走了一把伞。”   许冥:“……”   “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许冥一言难尽地放下筷子,想想还是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多问一句,“你走的时候,有和它提过我们已经搬家的事情吗?”   “……?”回应她的,是顾云舒一个茫然的眼神。   “没有。”她淡淡道,“我看它说得很自信,以为你和它说过了。”   毕竟一起在楼里待了那么久。   许冥:“…………”   说个锤子哦,我现在才想起来它名字怎么写好吗。   “也就是说,您也没有说过吗?”顾云舒偏了偏头,冷静地眨了眨眼,“尴尬了。那它回家,是要回到哪里?”   “……”   许冥没有说话。   她只低头看了看碗里还剩一半的面。   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   另一头——   许冥的旧公寓内。   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不得已只能自己设法破门而入的鲸脂人:“……”   望着面前空荡且充满了陌生痕迹的屋子,它久违地陷入了沉默。   并在良久的沉默后,不知第几次,真情实感地“啊”了一声。 第九十九章 (小修)   当然, 鲸脂人最后还是被接回来了。   兰铎负责接的人,准确来说是他的狗——许冥一开始还抱着些侥幸心理,觉得那鲸脂人脖子上好歹还挂着张工牌, 就算不知道搬家的事,跟着工牌上的指引走, 总还是能走回来的吧?所以一时间也没什么动作。   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磨蹭不想回来而已。   ……直到又一个小时后, 邱雨菲那边都充好电吃好饭再次打电话来报平安了,鲸脂人却还不见踪影。许冥终是觉出了几分不对, 起身拿了规则书, 用本子里的工牌记录寻找起鲸脂人当前的所在。   确认过地点。还真就是她住的地方。   ——这个结论一出, 屋子里死的活的都沉默了。   顾云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工牌,眼神中多了几分欲言又止;许冥则是缓缓将手从规则书上挪开,望着坡海棠的工牌记录, 再次陷入沉思。   按照理论来说,坡海棠和规则书本身还有更强力的绑定关系在。如果她这边直接将工牌取消,对方说不定是会被直接拉回规则书这边的;但这事毕竟没实践过, 许冥心里也没把握。万一最终的结果不是鲸脂人被直接拉回, 而是鲸脂人原地暴毙呢?   那现在是人家的租屋,看着还好好打理过。这样怪不吉利的……   片刻后,许冥终究认命地叹了口气,跑到窗边,探头叫起了兰铎。   兰铎当时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合成大狗狗,听了这事后,赶紧现场整了条帅气的细犬, 策狗狂奔近三十公里, 总算是赶在公寓的新租户回家之前找到了鲸脂人,又将它一路驮了回来。   ……因为用工牌观测鲸脂人时, 它人是在屋里的,许冥还发自内心地担忧了一下新租户的门锁,特意嘱咐狗狗留意了下。   值得庆幸的是,鲸脂人作为一个异化根,无痕闯空门的本事还是有的,并没有将人家的门窗怎么样,不然那条帅气的细犬还得再来回狂奔六十公里去给人家屋主送钱。   那鲸脂人的心态倒还好,被接到乡下小屋时的精神状态也挺稳定,甚至还有心情夸了一下周边的风景——只是所有坚强的伪装,都在发现自己唯一的小床都没被带过来后,彻底土崩瓦解。   “……你知道我为那张床付出了多少吗!”餐厅内,已经恢复土豆块形状的鲸脂人干脆坐在桌子上嚎,“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收集了那么多纸巾、试了那么多搭配,才终于搭出来的最完美小床!你还那么抠,我平常想多问你要点纸巾你都不给!”   “因为你顶着海棠的名字来要纸巾,怎么想都很奇怪好吧……”许冥被它吵得没法,索性直接开了包抽纸给它,让它自己再去叠。鲸脂人这才作罢,弱风扶柳地起身,嘤了一声就开始撕抽纸包装。   许冥在旁边冷眼看它,手边是兰铎新切好的果盘。鲸脂人撕开了抽纸包装,又抽抽噎噎地过来扛走了一瓣哈密瓜。许冥微微挑眉,考虑到这家伙最近确实受了惊吓,想想还是忍住了,没把对方给直接丢出去。   想了又想,又实在按捺不住地开口:   “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戴着工牌吗?怎么还会耽搁这么久啊?”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惯性使然,完全没想到还有靠工牌来找路的必要;但在意识到那公寓已经易主后,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该反应过来了吧?怎么还会在那里耽搁整整一个小时的?   就算对方和自己一样,因为不确定后果而不敢尝试摘下工牌,那你跟着工牌的指引走回来总会吧?   许冥是真的想不通,至于鲸脂人,闻言却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因为我不知道规则书现在是不是在你这儿啊。要是还在那家伙手里呢?”   “……”许冥正戳水果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那家伙?”   “昂,就那个,袭明吗。”鲸脂人边抱着哈密瓜啃边道,“她看着好凶的,万一一路追到她那边不是会很尴尬……”   许冥:“……”   许冥:“她说你很礼貌,还会叫她老师。”   “害,当时那情况,别说叫老师,叫大师我也可以啊。”鲸脂人咕哝着,抽出张纸巾,施施然地擦了擦身上溅到的哈密瓜汁,“人还可以,就是冷了些。不过那个审美啊,是真不行。她那脸啊,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只是没好意思戳穿,不是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那种半脸半脸的,也不嫌土……这都什么小孩儿审美。”   许冥;“…………”   许冥:“可我觉得她很好看啊。”   “所以说你也是小孩儿。”鲸脂人不客气地说着,转眼便啃完了一整片哈密瓜,“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什么路数啊?说是死人,却好像很牛X,说是异化根,又不太像……对了,她也是被你骗回来的吗?她不会也住这儿吧?”   它似是才意识到这种糟糕的可能性,赶紧抬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许冥沉默地盯着它看了片刻,沉声开口:“没有。”   “她是临时来帮忙的,已经先回去了。”   “哦哦,那就好。”鲸脂人登时松了口气,“哦对了,再提醒一句。虽然能骗到牛X的家伙是好事,不过下次规则书还是别轻易给出去了。风险可大……你丢书是小,害我丢命那就糟糕了……”   说完,它拍拍屁股站起来,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许冥方向跑,想要从她盘子里再搬一片瓜。   然而这回,才一靠近就被许冥弹开了。   不仅弹开,连抽纸包都给拿走了——许冥转而给了它一包便携小包的纸巾,搞得鲸脂人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自己的建筑预算就直接被砍掉了一大半。   另一边,许冥将剩下的果盘放进了冰箱,原地思索片刻后,却是转身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鲸脂人欠归欠,不过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从单元楼回来后,还没好好看过自己的规则书。   规则书是装在挎包里带回来的。神奇的是,包里这会儿,却只剩下了那本规则书。   相关的灯具都已不在,这点许冥倒不奇怪。她身上揣着的灯具,则早在她离开之前就全部都被转入了郭舒艺的怪谈里,甚至临走前还在大楼里又回收了一波,将一些用不上的,都尽可能地捡走了。   因为数量有点多,郭舒艺还专门给她开了一个仓库存放。   倒不是说觉得以后一定能用上,但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囤着就很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同样不见的,则还有当时被许冥从书里拿出随手塞进包里的那颗脑菇。   许冥独自回到卧室,将包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确定没再看到那颗脑菇的踪迹。遂直接翻开本子,快速往后翻了好几页,果不其然,只见其中已悄然又多了一页内容。   ——内容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简单清晰的插图,画的就是个长在地上的蘑菇,菌伞宛如一颗完整的大脑;下半部分,则是几行简要的文字说明:   【来自某迷失老者的馈赠,一颗介于清醒与混沌之间的蘑菇。通过触碰菌伞与菌杆,你可以暂时获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回顾:你可以通过触碰菌伞,进入自己的记忆片段之中。你可以通过指定时期、关联对象、关键物品等元素,来锁定想要进入的记忆片段。进入期间,你将无法感知到外部的情况,包括自身身体状况的改变,因此请在确认安全的状态下使用,并及时抽出。   【使用一次后,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将无法再次使用。】   【根植:你可以通过触碰菌杆,并以语言、文字或其他表达手段为媒介,强化目标意识中的某些概念。强化效果取决于目标本身对概念的信任程度。若对同一个目标反复使用该能力,则强化效果会随着次数叠加逐渐递减。   【该能力仅可在怪谈区域中使用。】   ——和郭舒艺送的小手串一样,同样是两个能力。第二个姑且不论,许冥倒是对第一个能力很感兴趣。   如果有时间,倒是可以找机会试试看。   除此之外,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规则书本身其他能力的升级——或许是因为吸纳了新的根,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来,许冥又陆续给出去几张工牌,不知不觉间,好几个技能都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郭舒艺给的手串。其中“梦境模拟”的提升最大,可模拟的范围从单独的房间或交通区域,扩充到了两个相邻区域。也就说一次可以模拟两个房间,哪怕其中有个房间自己尚未进入,也可以连带着模拟出来。   相比起之前的模式,这个版本明显要安全不少。如果再遇到那种只能以梦行者状态活动的场合,至少自己不用再硬着头皮楞闯小黑屋了。   此外,“踽梦行者”这个能力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在原本的梦行者状态下,原有的畸变特性和规则书主动能力将统统无效,新版本却在这方面更为宽松,允许使用者在梦行状态下使用一种规则书技能——但也只能使用一个。而且不论原版能力使用是否需要代价,在梦行状态下,使用额外的规则书技能,都必须支付精力为代价。   ……但,怎么说呢。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搞得浑身是伤的记忆太过惨烈,相比起其他支付代价随机的能力,许冥竟觉得这种限定支付精力的要求还算好了。起码不会疼。   再往前翻,同样出现变化的,便只有规则书一开始就自带的“纸袍权威”了。说来也怪,没记错的话,这个技能的升级靠得不是工牌数量,而是知名度;而这段时间来,许冥记得自己也没以“怪谈拆迁办”的名义,做什么惊世骇俗惹人眼球的事情……   可“纸袍权威”,偏偏就升级了。   “怪谈拆迁办”这个名词一下升到了二级权威,而且是固定席位。换言之,如果下次再进入怪谈区域——虽然许冥真的很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她基本就可以直接打着“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去修改一些边缘规则了。   当然,不是免费的。代价还是得支付。而且依旧是随机代价,意味着许冥依旧游走在腱鞘炎肩周炎腰间盘突出的边缘。   ——而最令许冥在意的,则是“纸袍权威”上面那一栏。   这本规则书,她拿到的时候,就自带三个技能。鲸脂人说,是因为里面一开始就熔进了三个根。其中第二个技能是“纸袍权威”,第三个技能是“烂果代换”,唯有第一个技能,截止许冥进单元楼前,都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而现在——字迹,仍旧是看不清的。   只是相比起之前,似乎相对清晰了不少。如果努力一下,甚至可以辨认出其中几个零星的字。虽然依旧无法将完整的内容呈现出来,但已经大致可以看出,这同样是个带有双重效果的技能。   许冥试着辨认,费了好大劲,总算认出了排在最前头的五个字。   ——【旅伴的守护】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这一组技能的名字。   虽然这会儿还看不出更多信息……但单从这名字上来看,似乎是个很暖心的能力。   许冥默默在心里做出判断,又将规则书逐页往后翻。确认这本本子里暂时没有更多需要在意的东西的后,方轻轻合上,将本子放到一边。   独自在床上坐了会儿,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心理历程,竟感到阵阵荒谬。   天晓得,她以前看到这种什么技能升级,总要质疑一下以后还能不能用得上,甚至发自内心的希望它再也用不上;然而刚才,自己的思考方式,竟直接进化到了“下次进怪谈该如何如何”……   以当前的情况来说,不奇怪;纯以许冥自己的角度看待,却有点无奈。   但能怎么样呢。现在这局势,不再接触怪谈总不现实。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而答案这种事,又不是坐在家里就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   许冥努力说服着自己,片刻后,终是再次吐出口气,强打着精神又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本是打算先去阿姨的房间看看,中途听见玻璃暖房那儿传来说话声,便直接拐了过去。   新来的盼盼母女这会儿正交由马泰戈尔照顾,许冥觉着,自己有空还是去看下状况比较好。   还好,盼盼和她妈妈都表现得很适应,就是刚见到牛不耕时,小姑娘稍微受到了点惊吓——没办法,毕竟小女孩虽然读书不多,但牛头马面这种经典组合还是知道的。   一开始只接触一个马泰戈尔还没什么,这年头马脸男还是挺火的。但再加上一个牛不耕,那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了。   ……据马泰戈尔回忆,盼盼当时就吓哭了,她还以为自己被骗了,这里其实是地府。抽抽噎噎地说自己还不想投胎,也不想和妈妈分开。马泰戈尔劝都劝不住,牛不耕又老神在在地杵在旁边不吱声,给他急的,差点都嘶出来了。   偏偏这时候陆月灵从旁边路过,凭借着自己一身精致抢眼的巴伐利亚风顺利吸引了盼盼的注意力。小姑娘愣了一下,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还说你们这里不是地府……连洋鬼子都有……”   只是好奇过来看看新人的陆月灵:“???”   这年头的小孩都怎么回事?懂不懂欣赏?   好在陆月灵再较真,也不至于跟个小孩闹脾气。见盼盼实在冷静不下来,还瘪着嘴上去帮哄了一阵,最后好歹是给哄住了——   许冥过去的时候,盼盼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手上拿着陆月灵送的,用头发丝盘成的小花,正牵着自己的妈妈在玻璃房里晒太阳,顺便商议以后的去路。   盼盼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在这儿住下来,许冥也不急。只说了句要留随意,别吓到邻居和外卖小哥就行。说完便打算离开,旋身的瞬间,睡衣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   许冥有些惊讶地转头,正对上盼盼妈妈有些无神的双眼。   她看上去仍有些混沌。但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看着却像是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谢……谢。”她听见对方轻声开口,吐字缓慢、声音滞涩,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谢谢……你。”   许冥:“……”   “不客气。”默了一下,她同样小声地应了一句。等到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方再次抬了下嘴角,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玻璃房的刹那,身后又响起盼盼和她妈妈的说话声。准确来说,是盼盼一个人在说,她妈妈安静地听。许冥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回头,视线扫过两人紧靠的背影,恍然间又是一阵恍惚。   说起来……以前阿姨在的时候,她们也很喜欢这样坐在玻璃房里说话来着。   思及此处,许冥脚步不由一顿。抿了抿唇,想想却还是转身,继续加快了脚步。   *   阿姨的房间,在二楼主卧。   这房子之前是顾云舒带着牛头马面一起清理的。许冥特意和他们说了,不要动阿姨的房间;再加上阿姨之前用的不少东西都存放在这里,因此相比起其他房间来,这间屋要显得拥挤不少。   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更有人活过的痕迹。   许冥走进屋内,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扑面而来,像是迎面的风沙,磨得人眼角发红。她调整了呼吸,跟着便捋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四下翻找起来。   ——毕竟和阿姨生活了那么久,阿姨的一些生活习惯她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藏东西,最常用的地点基本就三个,衣柜深处、沙发垫下面,还有就是床底下。   因此许冥十分熟练地先翻了衣柜深处和沙发垫的下面,可惜没什么收获,除了几张阿姨不知何时藏在里面的纸币;没办法,只能又往地方趴,努力去看床底下,借着手机手电的光芒,还真是让她找到了些东西。   一本厚厚的本子,用胶带贴着,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许冥见状,登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去拿了晾衣杆,回来熟练地开始对着那本本子桶。不想那本子还粘得挺牢,许冥费了老大的劲才给戳下来,小心将它扒出来一看,却不由皱了皱眉。   本子是黑皮硬面抄,看上去是阿姨会用的款式没错,问题是,用来固定本子的胶带还粘在本子上……   胶带的边缘,十分平整,但明显是斜的,显然是用剪刀或者小刀裁的,而且还裁歪了。   这不像是阿姨的习惯。许冥记得,阿姨在扯胶带方面很有一手,向来都是徒手撕的,而且非常有技巧,总能撕得又快又漂亮,断口整齐规整……   起码不会是斜的。   但……假设胶带不是阿姨撕的,那说明把这本本子藏在床下的也大概率不是阿姨本人。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许冥唇角微动,心里腾起些微的猜测,旋即便将注意力从胶带上移开,转而研究起本子本身。   然后……然后她就再次绷不住了。   之前也说了,本子是硬面的。硬面封皮比本子本体稍大一圈,突出些许,这就导致许冥在拿到本子的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上面还有个锁……   对,那本子上,还有个锁。   那锁就嵌在上下封皮之间,没有钥匙孔,但有一个小小的密码拨盘,看上去需要一个四位数的密码才能打开。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更糟糕的是,许冥将本子翻过来,这才发现本子的封底还用胶带贴着一张密码提示。提示的内容是一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开本密码:我拿到第一个根的日期。】   落款则是,【许冥】。   许冥:“……”   再说一遍,你谁?? 第一百章 (重写)   许冥对着那个锁, 看了很久。   本子是阿姨以前常用的黑皮本,但锁上的署名分明是自己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坐实了许冥的某些猜测——她早在单元楼时就隐隐觉得自己过去的记忆可能有问题,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 过去的自己曾经找到过这本笔记本, 看过里面的内容,并出于某些理由, 给它另外上了锁。也不知是不是预见到自己未来可能失忆的情况, 还很贴心地留下了密码提示……   问题是, 你这留了和没留一样啊?   许冥瞪着那锁,只觉直接掼地上把它踩碎的心都有了——我它大爷的怎么知道我获得第一个根的获得时间啊?话说我的第一个根又是什么?   许冥无奈,想了想又拿着本子下楼, 想试试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撬了。中途遇上正在陪盼盼母女说话的牛头马面,随口打了招呼,顺便冲它们挥了挥手里的本本, 琢磨着说不定能用两人的蹄子踩碎。   马泰戈尔很配合, 上来用自己的蹄子锤了两下。可惜锁纹丝未动。牛不耕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开口:“你这个,好像不是一般的锁。”   ?!   许冥有点惊讶地看过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很少听见牛不耕说这么长的话。   “衍生物。”牛不耕瓮声瓮气地说着,再次指了指那把锁,“根的衍生物。”   想了想, 又补充一句:“气息很强。”   许冥:“……”   ……什么东西?!   许冥看了看它, 又看了看手里的本,神情微妙地陷入沉默。   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这锁的牛批, 还是该感叹能搞到这锁的自己,过于牛批。   *   既然是衍生物,那硬开多半是不行了。   话虽如此,许冥还是尽可能地尝试了一下——在接下去的半个小时里,她还分别找了郭舒艺和陆月灵帮忙撬锁,如果不是兰铎这会儿不在,她还打算让他的狗帮忙咬两下试试。   “……不行!”陆月灵将一根头发丝从锁眼里抽出来,扁着嘴连连摇头,“根本弄不开,发丝长不到里面去。”   不仅如此,她手里的发丝还明显少了小半截——许冥担忧剩下的头发是断在了锁眼里,陆月灵却很坚持,认为是那个锁眼自己咬断的,信誓旦旦自己听到了那锁眼里咀嚼声。   许冥啥也没听到,不过再往锁眼里看,却是没再看到剩下的头发了。原地思索片刻,她轻轻吐出口气。   “行了,麻烦你了。”她对陆月灵道,边说话边将本子收起,“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吧。”   “要不等等狗男人呢?”陆月灵转了转眼睛,道,“他有狗!”   “他不在。应该是出去了。”许冥摇头,“还有我说多少次了,你别这么叫他……”   陆月灵撇了撇嘴,低头拍拍裙摆上沾着的头发丝,没有回应。许冥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再次道别,拿着本子回到了自己卧室,短暂的思索后,却是干脆又躺回了床上。   她今天已经躺得太久了,久到现在再躺上去,都有些别扭。许冥却没管,而是将那本黑皮笔记本小心收在枕头下面,转而又拿出了那本九号规则书,迅速翻开。   一直翻到新增的“脑菇”那一页,随即深吸口气,试探着将手探向了图上大脑状的菌伞。   ——“回顾”,脑菇自带的能力之一。   许冥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现在的自己没有开锁密码的相关记忆,那直接去相关的记忆片段里找不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记忆回顾”是个什么样的流程……又要如何才能根据“关键词”锁定记忆片段?在心里一直默念吗?   许冥略有些紧绷地想着,尝试着在心里反复念起“本子和锁”这个关键词。   伴随着她的默念,食指终是按在了菌伞的部位上。下一瞬,只听“啵”的一声——   她的食指指甲盖上,突然钻出了一枚小小的、白色的菌菇。   许冥:“……?”   ?!   没等她反应过来,相似的“啵啵”声又接二连三响起!   无数菌菇接二连三地从她身体上长出,从指甲一路长到手指,又从手指一路长到手臂,转眼臂膀上便长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它们还在迅速地膨大——   刹那便膨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如茧般将许冥牢牢包裹。   连带着许冥的挣扎与惊呼,都一并被包裹其中。   ……   !   又不知过多久,伴随着一次惊惧的喘息,许冥猛地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手。好消息是,现在上面干干净净,已然没什么菌子了——坏消息时,那手现在正处在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显然也不正常。   许冥眨了眨眼,狂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房间。   更像是一间诊室。一间老旧的诊室。自己的右手边还立着一架蓝色的医用屏风。   而这会儿的自己,不仅身形半透明,还是飘在这间诊室中的。看上去倒像个背后灵。   ……看来应该是成了。   许冥有些庆幸地想着,试探地用手去触碰场景内的东西,毫不意外地发现什么都碰不到。   恰在此时,屏风后面又细细的声音响起。许冥心中一动,赶紧“飘”了过去,果见屏风后面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影——   是她自己。   “……”按说在记忆里看到另一个自己是很正常的事,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的瞬间,许冥脚步却不由自主一顿。   倒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眼前的“自己”,看上去着实有些……太过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光是坐在那里,就透出掩不住的疲惫与颓态,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红血丝多到骇人。   “确定不行吗?”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开口,声音细弱,“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她说话时,目光是看向床尾的。许冥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直到床尾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探出粉色的耳朵和细长的尾巴——   她这才发现,那个她以为是白色枕头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猫。   “倒不是不行。”那猫眨着漂亮般的鸳鸯眼,幽幽开口,嗓音很细,吐字却很清晰,“只是我不敢保证效果。风险真的很大……”   “我的规则书已经被侵蚀得很严重了。”没等它说完,床上的“许冥”便抢先道,语气里是现在许冥所不熟悉的焦躁,“什么都不做,我也就是个被吞噬异化的结局。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能活。”   “以记忆为代价,去换取侵蚀状态的消除吗……”那白色的猫猫摇了摇尾巴,话语中透出几分思索,“如果成功的话,收益的确会很大。但这交易能不能生效,本身就是个问题……”   “没办法。我们都清楚,侵蚀本身是不可能永久消除的。”床上的“许冥”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侵蚀的根源来自我的脑子。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在影响我,只要它们还在,侵蚀就一定会复发……”   “所以你索性就利用交易,把相关的记忆也全部去掉,以绝后患。”猫猫端坐在床尾,优雅地微微颔首,“看似是只交换了一个东西,但实际是双倍获利。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钻空子。”   “但还是那句话,交易是有风险的。而且这种交易,‘它’未必会同意。”   “我知道。那门后的东西精着呢。”“许冥”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下,“它才不做吃亏的生意,也不会做公平的买卖。看似大方的交易,背后都是坑人的陷阱。”   猫猫闭眼深吸口气:“你既然知道……”   “但我还是得试。”“许冥”再次打断了它,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没有别的路了。”   “你做我的‘公证人’,兰铎做我的备份。那我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回答她的,是白猫长久的沉默。   又不知过多久,才听它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与门后的世界牵扯太多。”   “没办法啊。我想要的东西在那儿呢。”床上的“许冥”歪了歪头,亦是一声叹息,“而且,有些问题,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   “代价就是自己都差点玩儿完。”白猫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说得不好听些,其实更像是讥讽,“你们人类为什么总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勇士情结?”   “什么勇士?我不懂,我也不没打算往这方面发展。”“许冥”疲惫地耸了耸肩,“只是有个问题需要解决,而我正好在那里,仅此而已。”   “友情提醒下,你所说的‘问题’,指的是怪谈内出现了一扇快要被打开的‘门’。而你所说的解决,是直接把那扇‘门’焊死封上。”白猫轻声道,“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我觉得这足以被称为‘勇士’。”   “或许吧。按照怪谈的标准,它们应该更愿意叫我搞事的。”“许冥”说到这儿,眉毛微动,看上去似乎终于开心了点儿。   “亏你还笑得出来。”白猫嗤了一声,再次晃了晃尾巴,“话说回来,你要做‘交易’的事,你和那个狗男人说过了吗?”   躺在床上的“许冥”:……   飘在空中的许冥:……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他狗男人。”“许冥”忍不住咕哝出声,随即摇了摇头,“说了,但没说太细。”   白猫歪了歪头:“那如果失败了……”   “算我对不住他。”“许冥”毫不犹豫道,“可以的话,请你替我道个歉。就说很遗憾没做到答应他的事……如果他非要闹,你再给他一爪子就是。”   白猫:“……”   似是感觉到这个话题走向的沉重,它默了一下,果断换了个更积极的说法:   “那如果交易成功呢?你的规则书,你打算怎么办?”   “还继续用呗。里面三个根呢,全是我自己抢回来的,不用难不成捐掉吗。”“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顺势从枕头下面掏出本本子,只见本子的封面上正包着一层褐色的蜡。   浮在空中的许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听白猫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那层脏脏的是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哦,你说这个。”“许冥”说着,熟练地在封皮上敲了下,敲下来一块褐色的蜡,“这是我之前关门的时候,顺手从门后掏出来的,应该是某个异化根死后留下的尸骸……”   “我试了下,可能是因为已经‘死掉’的原因,没法融进规则书里。但可以另外进行绑定,而且还挺有用的,像这么一块蜡,融化后往脸上涂,就可以易容,很方便……”   许冥:“……”   ?!!!   不是,等等,什么死掉的异化根……她有些惊讶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前飘去。在注意到床上“许冥”手中的规则书后,动作却又一顿,内心一阵惊涛骇浪。   ——许冥记得很清楚,自己现在所持有的规则书,封面是青色的。   然而另一个“许冥”手里的规则书,真正的封面因为褐色蜡块的剥离而露出些许,暴露出的部分,却分明是粉红的——   “嘶!”   伴随着又一声剧烈的抽气,躺在卧室里的许冥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自家天花板,旁边是正滴滴作响的手机铃。许冥眨了眨眼,心不在焉地将闹钟关掉,太阳穴犹自阵阵作痛。   方才所看到的回忆片段还牢牢嵌在脑海里。许冥默不作声地将其再次回顾一遍,眉头越发皱紧。   首先,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那段回忆和开锁的密码无关。也不知道那个脑菇的关键词是如何锁定的,就很茫然。   其次,可以确定,以前的自己还是挺牛X的。自己动手关了一扇门,还攒了三个根,虽说最后混到了需要钻空子用失忆来保命的下场,但不得不说,战绩还是挺辉煌的。   再次,可以确定,所谓的“交易”应该是成功了,毕竟自己现在的确还活着,规则书也还在,而且记忆确实出现问题……   但令许冥想不通的,恰恰就是那本规则书。   记忆里的规则书是粉色封皮的,然而自己手头的却不是;记忆里的许冥说那层褐色蜡块是能易容道具,是异化根的尸体,而自己规则书的表面,也确实包着一层能易容的褐色物体……   问题是那物体是活的,会叽叽歪歪,还会到处蹦跶。   ……所以这又算什么情况?规则书本书在那本本子里待得不舒坦,直接搬家了?搬完还自己长腿来找她?顺带还复活了被绑在封皮上的鲸脂人?   旧的疑问还没消解,新的又咕嘟嘟冒出来。许冥原地搓了搓额头,终是打起精神站起了身,转身往楼下走去。   记忆回顾有冷却时间,用一次就得再等四十八小时。既然如此,不如再试试去找兰铎。   只是下楼转了一圈,没见到兰铎,倒又撞见那个鲸脂人。后者不知何时又从冰箱里搞出了两片哈密瓜,正美滋滋地坐在餐桌上,准备大快朵颐。   见许冥下来,它还僵了下。等了会儿,见许冥似乎没有和自己计较哈密瓜的打算,方松了口气,一边张开嘴啃,一边咕哝哝道:   “你要找狗男人吗?他骑着狗出去买菜了。”   许冥:“……”   虽然但是你从哪儿学的这种糟心称呼……   许冥忍不住看了鲸脂人一眼,义正辞严地纠正了下它的措辞。想了想,又坐到了餐桌前,若有所思地盯着鲸脂人看起来。   鲸脂人这会儿仍是土豆块的形状,除了细细短短的手脚外,只长出了一张嘴,以便对着哈密瓜啃。注意到许冥审视的目光,它莫名其妙地半侧过身体:“怎么了?”   “没什么……”许冥略一沉吟,单刀直入,“就想问问,你死过吗?”   “……”鲸脂人吃瓜的动作瞬间凝住。   跟着,似是意识到什么,它缓缓松开了正在啃瓜的嘴。   “应该……没有?”默了一会儿,它试探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请问您问这个干什么?”   许冥总不好说是因为我之前看了段记忆,记忆里没有你,只有一具疑似是你的尸体;只得摇摇头,随口道:   “没什么,单纯好奇。”   鲸脂人:“……”   鲸脂人:“非要好奇这个?”   “这不是没接触过……”许冥轻声说着,眸光微转,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切题角度,“诶,那你知道,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回应她的,是鲸脂人一脸愕然的表情。   为了能做到“一脸愕然”这个效果,它甚至还现场爆手速给自己捏了张看着就很愕然的脸。   “……不知道吗?”许冥努力对着它那张暴漫风格的脸察言观色,不死心道,“那有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呢?也没有吗?”   “不是……”另一头的鲸脂人,却是已经完全傻了,“我只是偷了点瓜而已啊老大……”   罪不至死吧?   “不不不。”许冥赶紧道,“我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那更吓人了好吗!   鲸脂人原地眨巴着眼睛,只觉手里抱着的哈密瓜都瞬间不香了。   不是暗示,那就是真心想要打听;问题是你没事打听这些干嘛?   你知道这对一个惜命的异化根来说是多大惊恐和伤害吗?   而且它还刚从一个怪谈里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它要ptsd了!   许冥:“……”   “所以你不知道,对吗?”她不放弃地和对方确认,“那你觉得,如果你死了,你的尸体还会保留有易容功能吗?和规则书的绑定关系呢……”   回应她的,是鲸脂人一声夸张的抽泣,与掩面而去的背影。   跑到一半还记得回来把没吃完的哈密瓜扛走,边扛边继续掩面而去,没忘再发出两声嘤咛。   ……许冥真的很怀疑它在单元楼里的时候到底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明明以前还没那么奇怪的。   不过这样看来……它应该确实是没死过了。   至少在它的记忆里没死过。   想起自己记忆也有误的事实,许冥默默纠正了自己心里的说法   至于它的记忆之外……鬼晓得了。   许冥暗自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留在原地,继续等待起在外买菜的兰铎。 第一百零一章   好消息, 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钟,兰铎便回来了。   打着他的伞,牵着他的狗, 拎着一袋附近菜市场新买的丝瓜土豆。   坏消息是,面对许冥的询问, 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真的不能说吗?”   只有两人在的餐厅里, 许冥打量着他的神情,轻轻呼出口气:“对于我俩过去的事, 其实我之前就隐隐有点感觉。只是既然你不愿意说, 我也没必要非追着问。”   “但现在……情况实在不一样。”   许冥说着, 索性直接掏出本黑皮本子,递到了兰铎的面前。   正是那本贴在床板下的、来自阿姨的笔记本。上面带着锁的那个。   “你不在的时候,我到处找人试过了。这锁是根的衍生物, 常规方法弄不开。”许冥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现在脑子里的疑问很多。我阿姨的下落、那扇被关闭的门、所谓的门后世界……现在还多一条, 就是我当年失忆的完整真相。”   “这本本子里, 很可能就有我需要的线索。但前提是要先打开那个锁。密码提示你也看到了,是我拿到第一根的时间……”   许冥说着,忽然前倾,几乎半个身体都压在了桌面上。   “但我的情况我俩都清楚。我连什么是第一个根都不知道……所以兰铎,你现在是我最大的希望。”   ——准确来说,应该是最大的希望之一。毕竟她手里还有脑菇……   不过这种时候,那后面两个字就还是先别强调了。   许冥抿了抿唇, 目光灼灼地望了过去。回应她的, 却是兰铎微微瞪大的眼,以及脸上逐渐腾起的红晕。   随着红晕一同升起的, 却是掩不住的无奈。   “抱歉。”他缓了一会儿才再次说话,一开口又是道歉——只是相比起之前,这次的情绪明显要强烈一些,连带着嗓音里的嘶哑都更明显,“我很想帮忙。但这个我真的没办法。”   “哪方面的没办法?”许冥紧跟着道,“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她看到的,却只有兰铎愈发无奈的眼神。   “不是吧,连这都不能透露吗……”许冥这回是真的没法了,“就算不能直说……提示呢?委婉的提示呢?摩斯密码?藏头诗?海龟汤?都不行?”   “……”这回,兰铎倒不只是道歉了。   他抬眸看了眼许冥,迟疑开口:“什么汤?”   “海龟汤。就是……算了。”许冥闭眼,泄气地呼出口气,又看了看兰铎,不死心地又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在约束着你?”   理所当然的,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兰铎依旧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无声且充满歉意地望着她。除了直接佩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红绳铃铛,看上去几乎和她曾在记忆片段里见过的兰铎相差无几。   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盯着面前的兰铎看了一会儿,许冥胸口忽然涌上这么一种感觉。   那并非是一种很强烈的感受,而是模模糊糊的。真要说哪里不一样,她似乎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能隐隐感到一些。   就像两只狗放在你的面前,一只朝气,一只年老。哪怕它们的外表一模一样,但你往往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谁无忧无虑,谁疲惫沧桑。   ……对,疲惫沧桑。   终于找到能稍微对应的词汇,许冥心反而沉得更深。又过一会儿,才听她低声道:“和门后的东西有关吗?   “那个约束着你的东西,和门后的东西有关吗?”   “……”   望着兰铎倏然收敛的神色,许冥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却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紧跟着又问道:“和‘交易’也有关吗?”   ——这回,兰铎的表现更加明显。眼神闪烁,耳朵再次开始发红。   许冥轻轻吐出口气,眸光微转,心思浮动,终是在莫名加快的心跳中,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和我有关吗?”   “…………”   回答她的,是兰铎再次投来的视线,眼神慌乱却诧异,除此之外,却没再给出更多的回复——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但许冥觉得,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她闭了闭眼,又忍不住抬手按住额头。兰铎在另一边怔怔望着她,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方轻轻出声:   “这事,你不用在意……”   他看上去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因为那种约束的存在,无法说出更多。又憋了一会儿,才终于又憋出一句:“也不用想太多。”   “怎么可能不想多……”许冥却是再次叹了口气。   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兰铎张了张嘴,但看上去似乎想说的话又被封印了。许冥趴在桌上抬眼看他,顿了会儿,又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实说,我想确认的事还有挺多的。”她小声道,“但再问下去,是不是就不礼貌了?”   “……”兰铎不掩为难地看她一眼,这回倒是非常直接地点了点头。   “那就……最后再问一个,可以吗?”许冥抿了下唇角,硬着头皮伸出一根指头,见兰铎表情又开始僵硬,忙补充道,“而且我保证不会再问和你……和我……我的意思是,和我俩相关的事了。”   这对兰铎来说,似乎是一个安全范围。于是他在短暂的思索后,果断冲许冥再次点头,许冥见状,亦是松了口气,旋即毫不犹豫地开口——   “你能帮我再联系一下那家眼科医院吗?”许冥利落道,“最好是能直接联系到它们医院里的那只猫。”   “……”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兰铎才放松些许的表情,似乎又一下僵住了。   ——而且僵得,貌似比之前还要厉害些。   许冥:“……”   ?   *   尽管表现得不太乐意,但兰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拿着手机离开了。   许冥的思路也很简单。通过之前获得的线索和种种迹象,基本可以判断她和那个养了猫的眼科医院也有关系,至少和他们的猫关系匪浅。而兰铎这边又暂时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既然如此,那就去找小猫打听好了。这完全说得过去。   只可惜,最后的结果也并不如人意。兰铎很快便带着手机回来,说联系不上那边。许冥犹自不死心,问他要了号码,又自己试着拨打了一遍——   手机那头直接说是空号。还中英文轮着说了遍。   “你之前不是说,因为许玲的事,现在所有怪谈都要封闭一阵子吗?”   兰铎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色,试着给出分析:“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联系不上。”   “……或许吧。”许冥看他一眼,无奈耸肩,“只是这样一来,另一条路子也断了……”   许冥自己盘算过。目前能她找到开锁密码的,一共就三种途径。一个兰铎、一个猫猫、一个就是融进规则书里的脑菇,换言之就是自己靠记忆回顾的能力慢慢找。   现在兰铎说不出,猫猫找不到,那能依靠的,就只剩最后的脑菇了。   然而这东西还有冷却,用一次得歇两天……许冥忍不住再次揉起额角,只觉自己像是个急着赶路的旅人,偏偏只能坐绿皮火车。   但事到如今,再急也没办法。许冥只能按捺下情绪,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   值得庆幸的是,在接下去的两天里,其他事情,倒是发展得相当顺利。   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依旧与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从对方给出的情报看,怪谈的活跃程度似乎确实正在降低。更幸运的是,怪谈关闭的时候,双方正好都没有外勤人员在怪谈内作业,恰好都避过一劫。   许冥也没浪费和两个组织沟通的机会,借着“顾铭”的名义,暗戳戳地问了不少关于“钥匙”和“门”的事。遗憾的是两边都未能再向她提供更明确的情报,倒是安心园艺那边,主动和她共享了单篮子桥单元楼的相关情报,和许冥已经掌握的,倒没太大出入。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感觉自打单元楼那边的事情解决后,两个对接人提到怪谈拆迁办时的措辞,都变得更加谨慎且客气了。有时都客气到许冥不知该怎么回。   小洋房内的状况,截止目前也算是良好——盼盼母女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这里了,现在和顾云舒、陆月灵她们共享一间卧室。陆月灵依旧睡床,顾云舒也依旧睡柜子,盼盼另外往卧室里搬了张沙发床给她妈妈睡,自己则挑了几个心仪的角落,每晚换着地方休息,看上去倒也自得其乐。   鲸脂人因为错过了搬家后的第一波分房抢地盘时间,痛失床底与抽屉居住权。扛着小床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后,最后终于被牛头马面二人组接纳,和他们一起住在了玻璃房。   除了有时会因为玻璃房的温度太高而陷入半融不融的尴尬境地外,别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至于三十个阿焦,则依旧被送到了郭舒艺的怪谈内休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怪谈本身较为特殊,虽然现在其他怪谈关闭,但郭舒艺的这个怪谈却还能照常开着。放在许冥规则书内的出入口从未消失,郭舒艺也能时不时从里面钻出来看看,认识了新来的盼盼,还很热心地和她分享了自己手搓的手串和习题册。   ……也亏盼盼能笑纳这些好意。许冥暗自反思过,如果是自己的话,怕不是第一天晚上就直接扛着妈妈跑路。   牛头马面对那台神秘笔记本的研究也还在继续,据说又有了微小的进展,屏幕上能显示的画面更多了;邱雨菲因为用了怪谈里的水,重感冒一场,因此没能过来找许冥,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方雪晴似乎借着那次离开怪谈后带她吃饭的机会,加上了她的微信,又通过邱雨菲加上了许冥。许冥把她添加到通讯录后顺便看了眼她的朋友圈,只见排在第一条的,正是一条小说截图分享——   随手点开,首先看到的就是女主的姓名。许冥盯着那再眼熟不过的“杨朵朵”三字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默不作声地点了关闭键,充满敬畏地将那张截图又送回了它原本的位置。   只能说,真不愧是你啊,杨朵朵。   除此之外,生活倒是再没什么额外的变化。许冥这两天也几乎没怎么出门,只除了一次,她出去吃了顿饭。   ——和她亲哥。   不是在怪谈里小心翼翼、挣扎求存的那个;而是她现实里的哥哥。许冥一开始也没搞清两人的区别,直到离开单元楼后,才彻底明白过来——   她亲生哥哥,确实是存在的。只是自打父母过世,完成遗产分割后,就基本再没有联系过。又正好许玲那边一直在假扮她的妹妹,试图引她过去,单元楼的某人——或许是楼长,也有可能是田女士,便假借了她哥哥的身份,借着许玲扩散出的力量,一遍又一遍地反向输出,试图阻拦她“回家”的脚步……   不得不说,这招还是挺有效果的。   而会和亲生哥哥再次取得联系的理由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许冥逃出怪谈后,出于一些人道主义的担忧,愣是从手机里又翻出真正老哥的联系方式,随便发了句寒暄过去。主要就是想确定下人是不是还在。   人回复得还挺快,目测是活着。许冥原想就这么算了,对方却像是因此而下定了什么决心,过了良久,又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有空的话,要出来吃顿饭吗?好久没见了,有时间的话,希望能好好聊聊。” 第一百零二章 (捉虫)   对于她哥的邀约, 许冥心里其实是有些犯嘀咕的。   虽然这样说挺薄情……但说真的,许冥对她这个所谓的“哥”,是真没太深感情。   当然, 随着许玲的消失,她对自家兄长的记忆早已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平心而论, 对方和她的真正的关系虽说没那么僵, 但要说好,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来她因为体质原因, 小学起就跟着阿姨生活, 那个时候网络也不发达, 和父母的互动仅限于偶尔的电话联系、每月的打钱,以及逢年过节吃顿饭。和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别提本来就不亲的哥哥了, 尤其她念书时她哥正好在叛逆,极度讨厌和家人一起出门,导致他们压根儿就没见过几次。   后来阿姨失踪, 她回到原本的家庭, 没多久又出去上大学。基本一直住外面。对她哥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年前父母葬礼过后,遗产也正好分完,她在家里收东西准备搬走,注意到她哥从卧室门缝里看她——眼神满是惊恐。   许冥本没打算理他,没想到一转脸,他忽然自己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手里捏着个不知是盐还是什么的东西, 直接往她身上洒,另一手还拿着根很细的塑料棍子, 不断抽打着许冥脚边的地板,边打还边说“快离开”、“快离开”……   当时邱雨菲也在,气得差点和他打起来。许冥那会儿身心俱疲,也懒得和他折腾,拦住邱雨菲,就直接离开了——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便再没关心过这位大哥的状况,也再没联系过。   ……嗯,至少没和真正的他联系过。   现在想起来,唯一后悔的事,似乎也就离开前没有多放两句狠话。至于对方会主动约自己吃饭,更是想都没想过。   以至于许冥都有些怀疑他那边是不是也出了什么新状况,比如身边跟了个许玲二号……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许冥最终还是选择了赴约——毕竟这种时候,关于什么门啊钥匙的线索,能多一点总是好的。   反正她现在不怂。她有一仓库的灯。   ——然而直到到了约定好的餐厅,许冥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率想岔了。   餐厅内光线明亮,充满了活泼的气息。她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她哥,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却还坐着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打扮很时髦、看着很漂亮、和她哥很亲密。手上还戴着明显是一对的戒指……   原来如此。   许冥恍然大悟。   难怪突然找她呢。   孩子大了,可以交份子钱了是吧。   *   然而,事实证明,许冥似乎又想岔了。   在接下去充满尬聊的半个小时里,她哥确实提到自己准备结婚了没错,还问许冥要了以后寄请柬的地址。不过似是怕她误会似的,又特意提了句,不用准备份子钱。   “你愿意来就很好了。”顾哥说着,面上浮上一丝苦笑,跟着又轻轻吐出口气,寻求鼓励般握紧了旁边未婚妻的手。   “我……在这一年里,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之前就想联系你,但我一直没敢,我……”   顾哥说到这儿,用力抿了抿唇。一旁未婚妻适时地站起了身,说着要去卫生间,很快便不见了。   而几乎就在她走远的一瞬间,顾哥再次吐出口气。   “对不起。”许冥听见他道。   “……”切羊排的动作一顿,许冥有些惊讶地抬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哥却像是松了口气似地,表情一下放松不少,之后的话语也越发流畅起来:   “我知道我这人,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哥哥,都是挺差劲的。尤其是爸妈葬礼之后的那件事……你、你看得比我清楚,明明那个时候,你才是最害怕的那个,可我除了让你更害怕之外,根本没做什么像样的事,事情过去这么久,连一句解释和安慰都没有……   “当然,我不是说我道歉了你就得原谅。我只是觉得我得给你一个态度。作为混账儿子,我已经没有去改变的机会了,至少作为一个哥哥,我想……我想尽点努力,让自己变得没那么混账……”   老实说,这事他的确纠结很久了。如果说本来还在忐忑,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许冥先前那一封问候短信,则是一下让他看到了破冰的曙光——   所以回复后没多久,他就在未婚妻的鼓励下,鼓起勇气,给许冥发了邀约的信息。   希望许冥出席婚礼也是认真的。就像他说的,他依旧没有弥补父母的机会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自己唯一的妹妹,修复和她的关系……   毕竟血浓于水,而他俩,已经是彼此仅剩的家人了。   思及此处,顾哥心里更是一阵情绪翻涌,想起过去种种,更是一阵五味杂陈,明明努力想保持平静,镜片后的眼睛却还是克制不住的一阵湿润。   再看许冥,却见对方插着羊排的叉子顿在空中,只微微瞪大双眼,片刻之后,又似察觉到什么,蓦地皱起了眉。   “不是,你等一下。”她说着,将羊排放回盘里,抬头认真又困惑地看了过来,“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   顾哥被她问得一愣,只觉所有情绪都一下梗在了胸口。缓了会儿,才答道:“我是说,我希望我们以后能保持联系,好好相处……”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当然我没意见,我都可以。”许冥飞快地说着,身体微微前倾,“我是问,你刚才说的‘你看得比我清楚’,是什么意思?”   葬礼之后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许冥大概能猜到,毕竟她和她哥之间真正称得上矛盾的也就他哥赶她走那件事;可什么叫她看得比他清楚?   而且为什么又说,那个时候她最应该害怕?她为什么要害怕?   “你……哦对,我是没和你说过来着。”顾哥说着,忽然抬眼看了看四周,而后才小声道,“其实,我也能看到一点。”   “?”许冥眼神更加诧异,“你是说,你也能看见那些……”   “嗯。不过就一点。平常看得不清楚,只有情绪很差的时候才会看得比较清晰。”顾哥抿了抿唇,“而且不像你,从小就能看到,还会跑到奇怪的地方……”   和许冥不同,他是在初中时才隐约能看到些的。因为害怕和许冥一样被父母送走,所以一直忍着没说。   好在问题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偶尔受点惊吓。直到一年前,父母因意外离世,他才因为情绪问题,一下看得特别清楚——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   “……你的背上有东西。”顾哥轻声说着,即使努力克制,语气仍是变得有些不稳,“我当时在卧室里,看得很清楚。你的背上,趴着一大团黑色的影子,还是分左右两扇的,不停地在动,像是甲虫的翅膀一样……我、我又很怕死……”   而且那时许冥本身的状态也不太对。脸色苍白,看上去没精打采,眼睛却明亮得吓人。落在他眼里,更叫人胆战心惊。   “……???”   许冥对此已经全无印象,不过听到这儿也渐渐明白过来,“所以你那个时候对我撒盐……?”   “那是我网上临时查的。”顾哥面上露出几分文盲的羞愧,“我当时不是刚露营回来嘛,包里有调料和风筝。其实说是用桃木杖抽打地板最有效,但我没有,就只好用风筝的那个支架骨……”   许冥:“……”   所以你当时想说其实不是“快离开”,而是“妖魔鬼怪快离开”是吧?   “……原来如此。”真相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许冥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更别提那个自己毫无印象的黑影……   是和自己之前的调查有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倒是对得上了。   许冥内心隐隐腾起些猜测,注意到对面顾哥略显担忧的目光,又不由一怔。顿了几秒,才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话题:“所以,你现在还看得到‘那些’吗?”   “看不太到了。”顾哥立刻道,“就偶尔能看到一点奇怪的影子……”   “那就好。”许冥点头,“总之下次别再撒盐了。也别用什么桃木杖……”   假的。都是假的。   “哦、哦……”顾哥不明觉厉地点头,张口似还要说些什么,他未婚妻却在此时回来了。   他的未婚妻姓杜,单名一个蓉字,许冥听顾哥一直叫她蓉蓉。杜蓉笑吟吟地坐回座位里,边切羊排边很自然地和两人说起方才在卫生间里听到的有趣对话,说完隐隐意识到气氛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掩嘴。   “哎呀,我是不是回来早了呀?”她有些尴尬道,“那要不,你俩继续,我再去一趟卫生间……”   “别别别不用了!”许冥赶紧把人叫住,“我们已经说开了,嫂子不用麻烦了。”   再去一趟,羊排都冷了。   听她这么说,另外两人皆是一怔。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蓉蓉安心地留在了座位上,很自来熟地又开了个新话题,边说边给许冥添上了饮料。   不知是不是之前那番交流的缘故,餐桌上的氛围明显没之前那么僵硬,许冥也渐渐松弛下来,随口谈了些生活上的琐事,又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对面的顾哥。   “对了,你呢?”她难得对对方的生活展示出兴趣,“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在之前的单位吗?”   她哥并没有比她大多少,一年前也才刚进社会打拼。许冥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在一个大厂里当程序员来着。   不想对面的顾哥却摇了摇头。   “没,我辞职了。”他道,“现在和朋友一起搞了个工作室,做独立游戏。”   ……?   许冥拿饮料的动作一顿。   这年头跑去搞独立游戏……这哪里是不怕死了?分明很勇嘛。   “我们现在正在做一款惊悚游戏。”她哥跟着道,“大概明年能出demo。到时候请你来玩。”   “哦……哦好啊。”许冥若无其事地点头,在心里默默冲自己大哥又比了个拇指。   做独立惊悚游戏,更有勇气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坐在她哥旁边的蓉蓉。许冥之前就注意到了,这女生的手机壳还挺特别的,是一个立体的丧尸图案,还有一只朝外突出的爪子。   “蓉姐也是一个工作室的?”她随口问道。   “不是不是……”蓉蓉赶紧摆手,顾哥却笑起来:“不过我俩确实是因为这个项目认识的没错。”   许冥:“?”   “我是他们找的顾问啦。”蓉蓉见她好奇,主动解释道,“你知道‘百烛广场’吗?”   “……”许冥仔细回忆了下,轻轻摇头,确认没听过这个词汇。蓉蓉见状,便直接拿出手机给她看:   “这是一个很小众的灵异主题论坛,我是里面的老用户兼版主之一。你哥他们为了收集素材,特意摸进了这个论坛,还找我咨询,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啦。”   之后出于工作需要,加了联系方式,又因为同城约了几顿饭……就这么发展成小情侣了。   “哦……”许冥不明觉厉地点头,又看了眼蓉蓉的手机。只见屏幕上是个较为古早的论坛界面,设计得还挺清爽,主色调是清凉的薄荷绿,如果不是蓉蓉提前说明,她还真想不到这是个灵异论坛。   因为小时候经常误入怪谈的关系,许冥对这种把灵异当下饭菜的论坛一向不太感冒,因此只淡淡瞟了眼便收回目光。蓉蓉却似想到什么,收回手机,对着屏幕飞快操作起来。   “对了,说起来我们论坛也有通灵人士的!他还分享了不少关于自卫和自救的小技巧,你要是有时间可以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   她说着,又将手机递了过来。许冥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却见屏幕上的界面已经变了,从论坛的主页,转到了某个用户的个人专栏。   用户名叫“血水煎茶”,应该就是蓉蓉所说的大佬。用户名的下面则列着对方近期所发布的帖子,许冥一眼望过去,尽是什么“见鬼的十三种方式”、“百试百灵的笔仙召唤术”、“观落阴的禁忌与入门”……   等等。   有没有小技巧不知道,小寄巧挺多倒是真的。   许冥一时陷入沉默,视线继续往下扫,再看到又一条炸裂的标题时,终是没忍住挑了挑眉。蓉蓉似乎把她的反应当做了惊讶,兴致勃勃地继续介绍道:   “怎么样?看上去眼花缭乱的吧?我跟你说,他的帖子不少都是被坛友验证过的,可厉害了。”   “还有验证啊?”许冥叹为观止,“这么看来,他……懂得倒是挺多哈,专业的?”   “何止。”蓉蓉煞有介事地点头,张口似要说什么,又蓦地忍住,跟着四下张望一圈,见无人注意这边,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你是小镌的妹妹,所以我也就不瞒你。这个大佬曾经和我们一个管理层透露过,他不仅专门做这个,而且还是有背景的。”   许冥:“……什么背景?”   “官方。”蓉蓉冲她眨眼睛,“404未知神秘事务所,听过吗?”   ……那是没有。官方的我只知道安心园艺。   但不得不说,这名字听着可以,确实比安心园艺拉风。   “没听过也正常。这位大佬说过的,他们这个单位呢,本身保密属性就很强。用公共网络都是查不到的。早年主要是和走近科学节目组合作,现在则负责调查一些神秘事件……”蓉蓉一本正经地说着,又轻轻咳了一声。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听小镌提起过,你和他……也有相似的困扰,对吧?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更得好好看看了。大佬曾经和我们透露过,在未来几个月内,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一场很大的浩劫,而浩劫的前缀,就是阴阳的混乱,到时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你们这种受到困扰的人……所以我觉得,未雨绸缪很重要。”   许冥:“……”   许冥默了下,在打哈哈和打假之间,果断选择了打配合。   边配合地点头边在心里懊悔——不得不说,这个什么404神秘事务所,还真是越听越拉风啊。她当时搞拆迁办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杜蓉本就是个热情外向的性格,见许冥愿意听她说话,更是开心,赶紧又认真地给许冥推荐了好几个她认为对许冥会有用的帖子。当然,其中大部分仍是出自这位血水煎茶先生。   看出她是真好心,许冥虽然无奈,却还是一条条全先存下了。作为回报,她也给对方倾情推荐了一个APP,叫做国家反诈中心。   而就在两个女生友好地互相分享中,一顿饭终于到了尾声。   蓉蓉有事,先走一步。餐桌上再次只剩下许冥和她哥两人。许冥见状赶紧拿起手机给施绵发短信,打算好好问问那什么“血水煎茶”的事,却听她哥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和你那个男朋友,还好吗?”   “……?”   ?!   许冥从手机后面抬眼,眼神里的惊讶直接攀至新高:“什么朋友??”   “就你,那个。”她哥掩饰地咳了一声,“当时葬礼过后,和你一起到家里来,后来为了你还差点对我动手的那个……”   “所以到底是哪个……等一下。”许冥越发觉得不对了,“当时和我一起的不是邱雨菲吗?”   “???”这回轮到她哥傻眼了,“谁是邱雨菲?”   “我朋友啊,那个时候陪我一起的……”许冥下意识解释着,注意到对方茫然的眼神,干脆找了张她和邱雨菲的合照,直接指给对方看,“就她。你没见过吗?”   回应她的,却是她哥斩钉截铁地摇头。   “没有。这个女生从来没有来过家里的,你是不是记错了?”顾哥说着,想想又补充道,“我说的那是一个男的。大概这么高,提个大包,身边带一只小狗,脸色阴沉得很吓人……嘶对不起,我刚反应过来这是我的问题。”   他认真反思了一下当时的状况。换作是任何一个和许冥相熟的人,在看到自己那种癫狂又粗鲁的举动后,脸色不阴沉才是奇怪。   ……许冥听着,眼神却是越发微妙了。   “你记得那人的名字吗?”她试着和对方确认,“他是不是叫……兰铎?”   “好像是这个发音。”顾哥仔细回忆了下,点了点头,“我是听见你一直叫他兰朵朵、兰朵朵的。”   许冥:“……”   不知是不是最近受“杨朵朵”刺激太大的缘故,在听到“兰朵朵”这个名词的一瞬,她居然发自内心地麻了一下。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是因为这个称呼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所以为什么要用叠字啊,这听着也太……不不,这个不是重点。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努力排掉大脑中疯狂涌现的各种奇怪思绪,试图从中抓住问题的关键——   “所以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我男朋友啊?”她忍不住问道。   “……感觉?”顾哥不太确定地开口。   许冥更加不解地看过去,顾哥推了下眼镜,有些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   “就当时,我不是犯浑吗?结果没折腾几下,那个男的就上来拦我,还放狗咬我……别说,那狗看着小,不知为什么,就觉得特别吓人。我又比较怕死,就躲回了房间……”   等再出来时,许冥已经不见了。   “我当时有去窗口看情况。正好看到你俩在楼下。”顾哥以自己最后的场景作为的结语,“就,看着就很像,呃……”   “什么叫很像?”许冥挑眉,“抱了还是亲了?”   顾哥:“……”   “而且。”他果断调转了话头,“就那件事后的一个礼拜吧,我其实有试过联系你。”   他怕归怕,但对许冥背上的那团黑影,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自打许冥那次离开家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他已经没了爸妈,不想连最后的妹妹也稀里糊涂没了,于是自己去找许冥,在许冥学校的周边,却又看到了那个男的。   他就坐在学校外面的马路牙子上,背一个单肩旅行包,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下面。明明附近全是正在笑闹的学生,他却安静沉默得像是一颗阴沉的植物。   ……不知为什么,又叫人自然而然地想到流浪狗。   还是那种,曾经被人饲养过。所以丢弃后连离开都不知道,只会呆呆等在原地的流浪狗。   当然,这些都是顾哥事后才想到的。当时的他,正处在一种既焦急又不安的复杂情绪中,看到认识自己妹妹的人,便直接冲了过去,焦躁地打听起许冥的状况。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倏然抬起的眼睛——沉得宛如一滩死水。   “不用担心。”他对顾哥说话,声音嘶哑难听,“她不会有事了。”   “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第一百零三章   对于再之后的事, 顾哥没再多说,毕竟之后的发展,两人都差不多清楚——他知道许冥没事, 便惴惴不安地直接离开,继续因为自己觉醒的通灵眼而惶恐, 两人也从此断了联系。   许冥也没再追问, 若无其事地和他道了别,前脚刚出餐厅, 后脚就拨通了邱雨菲的微信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邱雨菲重感冒还没好, 说话都有浓重的鼻音:“喂,冥冥老师?怎么突然……啊?什么回家的时候?”   “就是我父母过世后,我不是请假参加葬礼, 还回家理东西吗?”许冥边往车站走边道,“当时你不是和我一起?”   “哦,那次!”邱雨菲似是这才想起来, 跟着便吸了吸鼻子, “但我后来不是没去成吗?”   许冥:“……?”   “我那会儿发水痘了呀。”邱雨菲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本来是想陪你一起的,你那时候状态不好嘛。假也跟着请了,结果临出门当天我突然发水痘,要隔离一礼拜,不就没去成。”   “……”   许冥心中一动,脚步微顿。   对, 她想起来了, 邱雨菲大学时是发过水痘来着——不过在她的印象里,邱雨菲发水痘的时间和她回家办事那几天, 是正好错开的……   许冥不认为邱雨菲有说谎的必要。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不仅仅是遗忘了和怪谈相关的记忆,现实中的部分记忆,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兰铎”的存在被刻意抹去、替换,其他相关联的记忆也跟着调整修正,从而抹除掉明显的自我矛盾点……   和许玲的操作很像,但远比许玲精细得多。   问题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的记忆,到底还有多少是靠谱的?   思及此处,许冥呼吸不由一滞。明明这会儿太阳正大,她却无端感到一阵颤栗,似是有凉气从胸口腾起。   “?冥冥老师?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了?冥冥……?”   手机里传出邱雨菲担忧的声音,许冥这才回过神来,努力稳住心神,想了想,又和邱雨菲打听起她那时的状况。   毕竟方才邱雨菲明确说了她当时“状态不好”——虽然类似的话她哥也说过,但作为朝夕相处的室友,邱雨菲肯定了解得更清楚些。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邱雨菲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个时候啊,怎么说呢……就你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亚健康的样子懂吧?看着就像天天在熬夜一样,蔫答答的。而且有时候吧,看着还会有点……”   许冥:“?”   “怪。”邱雨菲直言不讳,“有时会长久地坐着不说话,好像身体被掏空,有时却像喝了二十罐红牛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话特别多,思维还很跳跃……”   许冥:“???”   还有这种情况吗?她完全没有印象。   “我都不记得了……”她喃喃出声,莫名有种被翻了黑历史的感觉,“也亏你忍得下来……”   “我以为你是因为毕业论文压力太大,外加咖啡喝多了。”邱雨菲直白道。   许冥:“……”   “然后……哦对,你后来不是还生病了?”邱雨菲回忆道,“就你从家里回来之后没几天,不知怎么突然晕了。当时可吓死我了,医生都差点下病危通知,结果后面又一下好了……出院之后,你的气色就一下好起来了。”   这事许冥倒是有印象。从亲生父母家离开后没多久,自己确实大病一场,至于病危通知,自己的记忆里是误诊……   “好像就是这样了。”邱雨菲又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跟着再次吸了吸鼻子,“那个,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去擤一下鼻涕……”   “没事没事,你去吧。我这边也没事了……”许冥赶紧道。   “行,那先挂了。”邱雨菲应了声,咕哝着说了再见,通话尚未挂断,却又听她咦了一声。   许冥这会儿已经上了公交车,闻言侧了侧头:“怎么?”   “……没什么,刚眼睛好像花了一下。”邱雨菲顿了下才道,声音依旧有气无力的,“奇怪,明明体温都降下来了呀……”   她嘀咕着,又和许冥约了下周末吃饭的时间,这才真正挂掉电话。   这边通话刚结束,来自施绵的对话框又弹了出来。许冥在餐厅里时,曾发消息问她关于论坛“百烛广场”和用户“血水煎茶”的事,直到这会儿,施绵才终于给出回复:   【百烛广场?那个灵异主题论坛对吧?我们有派人关注的!】   【不过这个论坛很小众,进入门槛也很高,需要依靠坛主不定期发放的用户码才能注册,还没有APP。所以活跃用户很少,注册用户一万出头,同时在线人数最高也就两三百,目前也没发现有真正的通灵人士在上面求助。】   【至于你说的那个[血水煎茶],我们也查过了,就一满嘴跑火车的男高中生!没有任何怪谈进入记录,也不具备看到异常存在的能力,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原创能力不错,编的东西像模像样,还取了一个比[安心园艺]更拉风的名字。】   许冥:“……”   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感觉施绵最后一句话里似乎透着些怨念。   她对着手机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道:【所以那些验证他方法的网友也是假的?都是他的托?】   【是他另外认识的网友。】施绵很快回复,【当然本质还是托。】   许冥:……   【这是在干嘛?】她发自内心地扣出一个问号,【现在高中生都这么闲的吗?】   在网上吹牛就算了,还专门找人当托……他们没有作业的吗?   【估计就觉得好玩吧。】施绵道,【也可能是因为中二生特有的虚荣。】   嗯,高中二年级也是中二,没毛病。   “……”这么一说许冥倒是大概有些明白了。仔细一想,类似的事她读书时似乎也遇到过——只不过他们那时候吹的牛都还比较保守,没有玩这么离谱的。   【……行吧。不是诈骗就好。】她最后道,【我今天遇到一个百烛广场的版主,看上去还挺相信他的。】   【要不怎么说他会编呢。】施绵道,【放心,我们一直盯着这个论坛的。】   之前一直没干涉,只是因为那小孩的言行都还不算太出格,只是爱演而已。一旦造成什么更恶劣的影响,他们肯定是要出面干预的。   【好的。有劳。】许冥最后回了一句,跟着收起了手机。   公交正在稳稳前行。许冥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闭眼吐出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此刻无人打扰,她的思绪便自然而然又回到了自己记忆的问题上——其实仔细一想,在这件事上,她找到的线索实际已经不少了。   通过脑菇看到的两段回忆。她哥和邱雨菲各自的描述。还有她曾经和兰铎确认过的事……   点点碎片,看着凌乱,此时此刻,却在脑海里渐渐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首先可以肯定,自己在大学时,绝对还有在和怪谈打交道,只是和过去不同,那时的自己有一个更明确的目标,就是调查阿姨的去向。   而她读大学那几年,正好就是怪谈完成进化,人类开始拥有规则书的那段时间。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自己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不知从哪儿抢……搞了三个根,并用它们熔出了一本规则书。说白了就是……   混出点名堂了。   可混出名堂的同时,她也惹了事。从脑菇提供的回忆来看,自己最终有没有查到阿姨的所在不好说,但肯定已经触及到了“门后的世界”。不仅如此,她还设法关闭了一扇被打开的“门”,就像楼长她们用许玲关掉了单元楼里那扇一样……   导致的结果就是规则书被侵蚀,她自己也受到影响。她哥和邱雨菲都说她一年前的状态很差,她哥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诡异的影子,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之后对应的,应该就是她主动通过脑菇看到的那段回忆——为了自保,她决定冒险和“门后的东西”进行交易。以遗忘查到的东西为代价,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再之后,应当就是邱雨菲所说的“生病”。因为病后她的情况明显好转,所以许冥估摸着,这大概率是个重要节点。很可能所谓的“生病”,只是交易正在进行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病愈则代表着交易完成……   可这样盘下来,还是有几个非常令人在意的问题。   首先就是兰铎。他在这场交易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和过去相比,他嗓子明显受损,且受到“门后东西”的约束,表达被严重限制,性格也似乎和许冥在记忆中看到的大为不同。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兰铎的再次出现,是在许冥又一次拿到规则书后。她可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此外,就是那本九号规则书本身……和记忆相比,规则书的载体明显不同,表面捆绑赠送的鲸脂人状态也不一样。过去的鲸脂人是死掉的,只是异化根留下的“尸体”,可自己第二次拿到规则书时,上面的鲸脂人却是活跳跳的,甚至还晓得装X。   如果单从鲸脂人的状态来看,那似乎只有两种解释说的过去。要么是她搞错了,她记忆中所提到的那个能易容的“异化根尸体”和现在的鲸脂人并非同一个存在。要么就是它走大运,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重置复活……   ?等一下。   似是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冥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坐起了身。   重置。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忽略了另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现象——   她现在的规则书,她拿到的时候,是一点都没有“解锁”的。   虽然里面本身就存有她过去拿到的三个根,但一开始的时候,所有根的能力都处在隐藏状态。是她碰巧又拿到了宏强的打印机,又借着各种传销发工牌不断进行绑定,才一点点将三个根的能力唤醒解锁。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剩一个根的能力,完全没有展现。   ……换个角度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置?   可问题是,许冥曾在脑菇提供的记忆碎片中窥见过一点自己的过去。当时的自己,明确说的是想要“阻止侵蚀”,而不是“重置规则书”。   如果“重置”是“组织侵蚀”的必要手段,那根据自己的性格,必然也会在完全失去记忆前想方设法留下一点讯息,不至于让失忆后的自己完全抓瞎;可现在自己规则书里的根都攒到七个了,自己还什么提示都没有找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没有。   换言之,自己很大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规则书重置”这件事。   可如果这事和自己无关,那又会是谁主导的?   “……”一个名字缓缓浮上心口。许冥默了片刻,克制不住地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兰铎啊兰铎。”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个蠢货,到底干了什么?   *   ……对,兰铎。   许冥左思右想,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似乎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能说清——   和“门后东西”交易的人不止她一个。   还有兰铎。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交易很可能就没有成功,或者是“成功”了,但导向的结果却并非自己所愿——毕竟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自己想做的“交易”本身就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而且邱雨菲也说了,自己生病的时候,差点被下病危通知书。   再结合她哥最后看到兰铎的场景,以及兰铎现在的状态,许冥很难不怀疑,兰铎在这之后,或许也做了某些交易……   她并未能成功阻止自己规则书被侵蚀。所以当时的规则书多半已经废了。兰铎因此提出交易,以某些代价去换取她以及规则书的重置。   又因为鲸脂人当时已经被强制绑定在了规则书上,所以连带着它也一起被重置,而且直接重置到了它还“活着”的时候……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在的兰铎被约束着,无法向她透露更多——如果是许冥自己的交易,没道理会殃及旁人。所以兰铎的约束,大概率是因为他自己的交易。   作为代价,他失去了阐述真相和过去的权利。   “……”   思路终于理清。许冥的嘴角却抿得更紧。   她忽然想起,自己与兰铎刚认识的时候——或者说,是刚“重逢”的时候。   自己因为他奇怪的声音而感到困惑,而兰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听不惯。   而后才解释,他的声音是被人挖去了一半。   ……这是否又是他付出的代价之一?除了这些以外呢?他是否还在支付着更多的代价,只是自己看不见,他也说不出?   许冥用力搓了搓脸,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上了。   一阵酸胀。   *   这种挥之不去的酸胀,一直伴随着她回到了家里。   又伴随着她躺到了床上。   兰铎这会儿又不在家,看时间应该是去外面看别人钓鱼了。许冥难得对此感到了几分庆幸,拒绝了顾云舒一起看电视的提议,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瞪着天花板不知出了多久的神,这才感到心情稍稍平复些许。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会儿的感受。甚至不确定等再遇到兰铎时,自己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她该去向兰铎确认吗?又或者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得过且过地将日子混下去?   似乎哪种都很不礼貌。   更令人在意的是……她和兰铎,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只是她哥臆想中的说法;可若她的猜测为真,这说法又似乎还挺……说得过去?   那代入一下兰铎的视角,似乎更惨了。喜欢了陪伴了付出了却什么都不能说……   得亏自己这段时间没找人恋爱结婚,不然他手里拿的活脱脱一美人鱼剧本。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差很多。   “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后和他确认下吧。”   许冥默了一会儿,拿定主意——她不是喜欢拖拉的性格,也不喜欢没确定的事。哪怕要烦恼,至少也得等铁板钉钉的答案出来后再去烦,不然万一烦恼错了,自己不是很尴尬。   再次重重吐出口气,许冥只觉一直酸胀的胸口,总算稍稍好受了些。   略一思索,她又从包里掏出了规则书,熟练地翻到脑菇所在的那一页,直接将手按了上去——   这种时候,有空烦恼,不如抓紧时间做正事。她失忆的事情是大致捋清了,可她阿姨笔记本上的锁还没打开呢。   正好现在距离脑菇的上次使用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可以再进行一次回顾。又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无人打扰。许冥琢磨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围观段记忆碎片,找得到密码最好,找不到就当看视频解压了……   和上次一样,随着技能的发动,按在页面上的手指上很快就找出了一枚小小的白色菌菇。   只是这回许冥要冷静许多,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层层菌菇沿着手臂飞快爬上,直至最后,突兀地发出“噗”一声轻响——   许冥缓缓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另一个场景。   这次的记忆场景十分陌生,看上去像是个屠宰场,飘着腥气的巨大空间里,是一扇扇悬挂着的猪肉。   许冥飞快在脑海里搜索了下,没有在现存的记忆里找到任何可对应的地点;一转头,却看到身后被悬挂着的猪肉正在不安分地蠕动,干瘪的眼窝倏然睁开,似是正在悄悄打量四周。   哦。许冥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不记得。合着是个怪谈来着。   她现在是纯粹的旁观者视角,这个场景内发生的一切她都无法干涉,也无法干涉到她。因此许冥还挺放松的,大致观察了下情况后就开始到处飘,试图找到这个记忆片段中的自己。   好消息,没过多久就找到了。   不知算不算好的消息,找到的人不止自己。   许冥飘在空中,望着正与另一个自己冷冷相望的兰铎,神情复杂地抓了抓脸颊。   从发型看,自己这会儿应该才刚大一;兰铎的外形看着却和现在差别不大,甚至连穿着的兜帽衫都是同一件。除了身上没有佩戴红丝带铃铛外,可说毫无区别。   ……只是身上散发的气息显然要更阴冷些。非常明显的非人气质。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这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有点微妙……看上去像是有些剑拔弩张?似乎还有些彼此防备。是刚认识的时候吗?   许冥不太确定地想着,却听站在角落的兰铎忽然开口,一出声,又是那种好听到令人侧耳的声音:“你说真的?”   “?”许冥有些好奇地看过去,正见另一个自己环臂点头,语气随意之中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当然。做不到的事,我不会说。”   ……你见鬼。   飘在空中的许冥本冥面无表情地想到。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答应了什么,但我看你表情就知道,绝对是在开空头支票。   “……行。”记忆中的兰铎倒是没有半分怀疑,见状便微微颔首,原本紧绷的身体也一下放松不少。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拿到这个怪谈的根,相应的,你也得帮我。”   “成交。”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地点头,许冥就这么看着两人用力握了握手,一时陷入沉默。   可以,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不愧是以后还能一起养狗的。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到底是答应了个啥?后面应该有办到吧?要是没有的话,那她可就更尴尬了。   嗯……算了,等等留意看看吧。如果自己真没做到的话,那她出去后再设法补上好了。兰铎的性格摆在这儿,估计也不是大事……   许冥默默想着,却听下方的兰铎似又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她没听清,只隐隐听到一句“你确定可以吗”。   “放心。”紧跟着,许冥便听到自己一脸肯定地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副一看就是在瞎打包票的表情,“我说到做到,从不开空头支票。”   “事成之后,我绝对会按照你的要求,好好杀了你。让你走得干干脆脆、毫无痛苦。”   许冥:“……”   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确认过需求,满足不了,下一个。 第一百零四章   对于兰铎想要找死的原因, 许冥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怎么就慧眼识珠找上了兰铎;但随着她对记忆中两人持续性地跟进,有一件事, 终是被她确认了。   那就是记忆中的两人,这会儿是真的不熟。   铁板钉钉的刚认识。陌生到连对方的名字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念。像这会儿, 兰铎似才搞清许冥名字的真正写法——   “冥?地府的冥?”他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引路, 头也不回道,“怎么会想到取这个字?”   “小时候找过算命的, 说我和阴间有缘。”记忆中的“许冥”不假思索地回道, 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飘在空中的许冥却是不由挑了挑眉。   ……假的。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多半是在之前和兰铎互换姓名的时候, 习惯性地用了“许铭”这个名字,但事后想想又觉得用假名更保险,所以在被问题具体用字的时候, 随便胡诌成了“冥”……不过话说回来,原来自己最开始用“许冥”这个名字就是在怪谈里吗?   意识到这点的许冥有些惊讶。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自己是在练了一阵绘画, 正式在网上建号开始发布作品后, 才用了“许冥”作为笔名。邱雨菲常叫的“冥冥老师”也正是由此而来——作为好友,邱雨菲理所当然地成了许冥账号的第一批粉丝,在许冥刚开始尝试接稿的时候,还当过她的自来水,在自己混的网络圈子里帮她拉过好几单客户。   为了给许冥抬抬身价,她卖安利时都是叫的“冥冥老师”,一来二去, 这就成了许冥的另一个绰号了。   但自己开始学画画是在大学入学没多久, 正式建号则是在大二下学期。也就是说,自己实际是在怪谈混了一阵后, 才将“许冥”这个名字用在了现实里……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许冥还是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而诧异了一下。另一边,怪谈内的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急着转移话题,也跟着问起了兰铎的名字——   “话说回来,兰朵是你的真名吗?”许冥听她一本正经地问道,“这是什么蒙语的音译吗?还是你只是单纯地比较喜欢花?”   “……”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在前面兰铎脚步明显顿了下。   过了会儿,才听他克制道:“铎。”   跟在后面的“许冥”:“……?”   “金字旁,第二声,铎。”兰铎半转过头看她一眼,“你是不会听音调吗?”   “许冥”:……   “你念的不是很清楚嘛。”她小声嘀咕着,“OK,兰铎,记住了。”   铎嘛,她知道的,古代的一种大铃。不过现代用这个字的人少,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在兰铎看不见的地方,“许冥”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注意到兰铎正在微微蠕动的行李袋,又防备地皱了皱眉。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了。”稍微调整了下表情,她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这袋子,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动……里面是装了什么吗?”   “……”兰铎的脚步再次停住,终于真正回头,深深看了“许冥”一眼。   “许冥”本来就在紧张,注意到他的动作,更是本能地紧绷起来。从许冥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还把手伸向了后腰处——那里的衣服微微鼓起一些,从鼓起的轮廓看,应该是藏了类似小刀的东西。   “怎么?”“许冥”低声问道。   兰铎却没解释,只当着她的面,放下背着的行李袋,而后直接拉开了拉链。   浓郁的黑气,几乎是瞬间就从袋子里窜了出来。不论是空中还是地上的许冥,见状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跟着,却听一声奶声奶气的哼唧响起——   一个小小的脑袋,呜呜咽咽地从行李袋里探了出来。   纯有黑影构成的躯体,不过两个巴掌大的体型。本就不大的脸上是一双占了几乎三分之二的硕大黄眼,叫人想到吉娃娃,看整体的形状,则更近似于路边常见的小土狗。   “……”这一下,不论是空中还是地上的许冥,都沉默了。   空中许冥惊讶的点很简单,主要是因为她记忆里的小狗都要更漂亮些,虽然知道都是伪装,但这么原始的埋汰状态,她其实还是头一回见。   地上的“许冥”惊讶的点则更简单。毕竟她怎么都没想到,兰铎的包里装着的居然是只狗。   嗯……虽然看着很埋汰,但很明显,那是只狗!   单看眼睛的比例,其实是挺畸形的,可架不住这狗体型小,还会哼唧哼唧地叫,瞧着就有几分可爱了。   “许冥”虽仍带着些防备,却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兰铎眸光微闪,随即便面不改色地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伴着那一声轻响,本就浓郁的黑气更是如龙直接腾起,原地卷成骇人的风暴;小影犬的身影转眼就被那风暴吞没,紧跟着便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嗥——   随即则是咯吱咯吱的骨头声响。透过旋动的黑气,隐约可以看见,内部影犬的轮廓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以免误会,先说清楚。这不是我的宠物。”   兰铎轻声说着,又是一个响指。风暴般的黑气倏然散去,露出那只已膨胀到几近两米的影犬,浑浊的黄色大眼下,是外翻的利齿与不断滴下的黑色涎水。   “这是我的衍生物。”直到此刻,兰铎才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微微抬头,露出同样闪着黄光的眼睛。   站在大狗旁边的“许冥”:“……”   顿了几秒,恍然大悟地点头:“哦,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你的衍生物……也就是说,你其实算异化根,对吗?”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又往大狗的方向看了看:“那还挺好的,衍生物是小狗……它有名字吗?”   兰铎:“……”   “……没有。”他默了下,看向“许冥”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古怪,“你在意的就是这个?”   “倒也不是。只是习惯了,看到小狗总想问问名字。”“许冥”说着,冲着大狗的爪子微微抬起手,似是想摸一下,略一纠结,却又将手收了回去,“别说,还挺可爱的。”   “……???”这下,兰铎看她的目光更古怪了。   甚至自己都朝那大狗看了眼,眉头紧紧皱起,跟着又看了眼“许冥”,像是完全不理解她是怎么夸得出口的。   那大狗倒像是挺高兴,明显是听懂了“许冥”在夸自己,尾巴都忍不住甩了两下,敲在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兰铎眉头拧得更紧,赶紧出声呵斥。又停了一会儿,才又打个响指,将狗又变了回去。   “不是异化根。”将小狗再次装回包里后,他忽然开口。   “嗯?”“许冥”明显一怔,“可你刚才不是说……”   “它是我的衍生物没错。但我不是异化根。”兰铎打断她的话,边说边继续往前走去,“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我以为我只是个死人,可有一天,我的根不见了,我则直接拥有了那个根的能力。就是这样。”   ……那说白了,其实还是异化根。   飘在空中的许冥默默想到。   只是成因和鲸脂人不同。鲸脂人是“根”本身产生了人格,并侵占了变成空壳的死人;而兰铎,应该是在自己变成空壳之前,自然而然地和持有的根融合了。   这是她在单元楼里学到的东西。而此刻才大一的“许冥”,却自然而然地开口,接上了兰铎的话:“那你其实还是算异化根的。”   “?”兰铎再次顿住,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是吗?”   “嗯。”“许冥”认真点头,顺带给兰铎做了个科普。   兰铎木然听着,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是莫名缓和了些:“哦,这样。”   “嗯。像你这样的,其实算是很理想的状况了。”“许冥”说着,话头一转,又有些试探地开口,“对了,你本来的根是什么?”   “一个打火机一样的东西。”兰铎淡淡道,“打火匣,知道吗?”   “许冥”:“……?”   “一个童话里的道具,能用来召唤狗。”兰铎收回目光,提了提肩上的包,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它和我‘融合’后,就没有实体了。”   相应的,他本身就拥有了打火匣的能力。只要以自己的方式作出指示,就能对作为衍生物的影犬进行控制。   “就像刚才那样。”兰铎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转头看了下“许冥”,很快又收回视线,“不过你看上去完全没受影响。这我倒是没想到。”   “哦……哦。”跟在他身后的“许冥”却是蹙起了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几分茫然。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得镇定,“还好吧,也不是很吓人。”   “都说了我是专业的,如果仅仅因为这种东西就受到影响,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再说,你那狗确实蛮可爱的嘛。”   应当是听到了她的话,兰铎行李袋明显向外鼓出来一坨,里面似是有什么正在拼命晃动。   飘在空中的许冥却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你见鬼。   兰铎没留意,可她看得清楚——在影犬变大之后,另一个自己看着的,一直都是它的爪子。   面对风暴,面不改色;面对巨型恶犬,谈笑风生,看上去似乎是这样没错。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另一个自己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停留过一秒。   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因为压根儿没看到。   因为最开始看到的就是巴掌大小狗,所以之后无论对方怎么变化,她所看到的,始终都只是巴掌大的小狗。   换言之,也就是——白痴。   许冥目前所持有的畸变特性。现在看来,自己刚进大学会儿就已经觉醒了。   也难怪自己要找人当同伙了。许冥默默想到。   “白痴”这个特性,作为防御技能非常实用,但同时缺陷也很明显。一来是没有主动发挥的余地,二来则是容易错过线索。   而自己这会儿才大一,也才刚找到兰铎这个搭子……这样看来,此时的自己大概率一个根都没有。   涉及到开锁密码的第一个根,搞不好就是出自这个怪谈之中。   似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下方正在赶路的自己也适时打听起了这个怪谈内根的情况。兰铎看样子应是在这儿待了有一段日子,很自然地给出几句答复。跟着又是一声轻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会全力去做。”   兰铎说着,再次半转过头。明明此刻光线正昏暗,从许冥的角度,却分明可以看见他眼里微亮的光。   “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你只要记得你的承诺就行。”   *   *   “……然后呢?”   又一天后。许冥卧室内。   手机里传来邱雨菲鼻音厚重又兴致勃勃地询问。许冥盘腿坐在床上,沉默好一会儿后,木然吐出三个字:   “他见鬼。”   邱雨菲:“……?”   “去他大爷的拿根,最后能全须全尾跑出来就不错了。”许冥毫不客气地吐槽道,完全没顾上吐槽的对象中还有另一个自己这等惨烈的事实,“你根本不知道他俩——我是说我俩,那个时候打得有多烂。如果拿游戏打比方的话那就是妥妥的下饭局,给我看得人都傻了……”   烂到甚至隔了一天都还叫她如鲠在喉,最后忍无可忍地给邱雨菲打了个电话,直接开始疯狂吐槽。   自己就先不说了,手上没有任何道具,唯一一个优势就是白痴特性。但之前也说了,这个特性保命可以,但缺陷明显,非常需要他人配合。   好死不死,她这次合作的,是兰铎。   倒不是说兰铎能力不行。事实上,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可以说是相当没问题,影犬富于变化的特性让他某种意义上堪称六边形战士,能辅能攻能AOE,而且还能打远程,打不过还有充足的逃跑机会,自保能力极强,属于不管丢到哪个怪谈里都能活得非常好的类型,问题是……   许冥说到这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嗯?”邱雨菲忍不住好奇地催促,“问题是什么?”   许冥安静了片刻,深深吐出口气。   “我这么和你说吧。”她道,“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过的,关于他支付代价的猜测吗?”   难得煲次电话粥,再加上对面是邱雨菲,许冥先前聊天时也没怎么隐瞒,直接把最近的烦心事都说了——当然,都是极简版。   邱雨菲虽说听得一知半解,但好歹也是跟过两个怪谈的,外加有着丰富的小说阅读经验,没费什么劲就跟上了许冥的节奏。这会儿听到许冥又提起这件事,当即“嗯”了一声:“记得,好带……好戳我的。”   这不是重点。许冥再次吐出口气:   “说实话,在我去看这次的回忆之前,我其实曾经有猜测过,兰铎是不是有将他一部分的观察、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作为代价,支付了出去。”   邱雨菲:“……”   邱雨菲:“请问你想说的是不是,脑子?”   “随便你怎么理解吧。”许冥道,“重点是,在这次看完这次的回忆后,我发现,我可能想多了。”   邱雨菲:“…………”   “我去。”她忍不住道,“冥冥老师你……”   这就是当了主任的人吗?连说人没脑子都能拐上这么多个弯。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委婉的说法了。”许冥直言不讳,“但他确实是……”   当然,并不是说兰铎不聪明。只是他的技能点明显没有点在动脑子这一项上,同时又在“看懂配合”和“发起配合”这两个技能上的熟练度又为零。再加上当时的许冥自己本就青涩且缺乏和人配合的经验……   这么说吧,配合不佳都是客气的说法了。   许冥更愿称之为一塌糊涂。灾难现场。   作为一个第三视角围观了整场冒险的人,她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好奇期待,一路走到了目瞪口呆,到最后麻木鼓掌……不过一个小时不到的事情,对她来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得亏这个怪谈本身的规则漏洞够明显,兰铎的硬刚能力又确实强,作为在那儿待了很久的老黑户还有认路优势……不然许冥觉得他俩能不能顺利出来都是个问题。   对此她只能说,感谢大自然优秀的排位机制。   她、兰铎,还有那个屠宰场怪谈本身,他们仨能匹配到一起,不是没有理由的。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你们都出来了嘛。而且还没散伙。”邱雨菲宽慰了句,想想又好奇道,“可这段记忆里你没拿到根。那你之后不是还得去别的记忆找?”   “只能这样啊。”许冥无奈。   主要也是那脑菇的关键词锁定机制明显有问题,试了两次都没有锁到最有用的记忆片段。既然关键词搜索不好使,那只能自己靠题海战术慢慢刷了。   主动和邱雨菲透露自己最近遇到的问题,一方面是为了倾诉,另一方面也是想再从她能问问自己过去有没留下什么其他线索,只可惜并没得到什么结果。   “听上去好麻烦哦,精神上鼓励你一下。”邱雨菲咕哝着,又道,“那兰铎那边呢?你和他确认过你的猜测了吗?”   许冥:“……”   许冥:“还没。”   “居然拖到现在,真不像是你的作风。”邱雨菲直接道,“你不会是在犯怂吧?”   许冥默了会儿,却是坦率地“嗯”了一声。   “别说,还真有点。”   她是不喜欢拖拉,也不喜欢没确定的事。可转念一想,到底该如何确认?确认后她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合适,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又是否需要变化?   这些她都还没想好。也没做好相应的准备。   “而且这不是也没找到机会么。”许冥叹了口气,又道。   手机那头的邱雨菲愣了下:“可你们现在不是住一起的吗?”   “是啊。可昨天下午我俩基本没遇上,晚饭后郭舒艺又过来了,我就先去陪她了。”许冥老实道,“然后今天又稍微遇到点状况……”   邱雨菲:“?什么状况?”   “哦,安心园艺那边有员工误入怪谈了。”许冥补充解释,“找我去捞来着。”   “……啊?!”邱雨菲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不是,等等……不是说怪谈都关了吗??”   “具体不清楚。但似乎是没关严。”许冥道,“拥有通灵体质的人好像还是能进的。”   这么说其实也不严谨。因为安心园艺在发现状况后,立刻就组织了救援。因为有内部合作的异化根帮忙,他们很快就锁定了怪谈的入口,可派出的几个通灵者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进去。   因此只能推测,误入者除了体质之外,可能还碰巧符合了某个苛刻的进入条件,这才被拉进去。   没办法,安心园艺只能向唯一拥有死人员工的怪谈拆迁办求助。   他们发来求助信息的时候,顾云舒正好在场,知道后便说许冥刚从怪谈回来不久,需要休息,让自己和陆月灵先去一趟就行。不过许冥觉得能借这个机会进去看看怪谈的状况也不错,就还是用了一次踽梦行者的能力,顶着袭明的壳子,带着顾云舒和陆月灵,扛着两个大手电筒就去了。   “啊?”邱雨菲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出,“也就是说,你这一天的时间里,不仅围观了一次怪谈……还自己进了一次啊??”   而且你这种“哦正好说到这个事那我就顺便提一嘴”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你不觉得这事比你那个什么“哦我突然发现那个住在我家的男人好像是我前男友而且他还是条美人鱼”更值得先说一下吗?   “别喊那么笃定,还不一定就是前男友呢。”许冥纠正了一下,跟着道,“还好啦,主要这次的怪谈也不是很难,救援也挺顺利的。”   这是实话。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处在封闭期的原因,怪谈内部的难度明显大降级,里面的怪物都不是很活跃,规则也都很好找,而且非常直白。逻辑漏洞明显,逃生出口明确,真要说的话,也就比许冥中学时遇到的那些稍微复杂一点儿。   况且她们进去前,方雪晴还用自己的能力,特意给她们捏了一枚钥匙——如果进去后实在找不到出口。她们还能用这枚钥匙直接强开一扇门出来。当然代价可能就是方雪晴的骨折或者别的什么……   好在最后没用上。但不管怎样,人有保底选项的时候,心态总是要更好一些的。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邱雨菲听她这么说着,悬起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下次可悠着点吧。这种事也不一定每次都非得你去吧。”   “这不是不清楚怪谈里面状况吗?”许冥道,“早知道这么好处理,也没必要专门跑一趟了。”   而且这次的时间,主要都是花在了找人上。如果能设法提前和对方取得联系,效率还能更高。   “你下次可以问问安心园艺那边嘛,看他们能不能把电脑借你用。本来也是他们找你。”邱雨菲说着,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我之前和雪晴姐吃饭的时候听她说过,他们那个电脑能看到怪谈情况的,超神奇。”   当然,没有下次是最好了。   “嗯嗯。”许冥应着,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你困了是吧?那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行。我补个觉去。吃了感冒药就是想睡。”邱雨菲也没和她客套,说了句再见就结束了通话。完事看了看面前茶几上几乎没动的瓜子盘,又不禁叹了口气。   天晓得。许冥和她打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像遇到了一些感情问题”。   搞得她还兴奋了一下。为此特地开了包瓜子,结果没想到冥冥老师不愧是冥冥老师,讨论个感情问题也那么硬核,穿越时间空间,甚至抽空出去跑怪谈里去捞了个人。   邱雨菲原本是打算看会儿小说的,这会儿也没那个精力了。简单洗漱了下就往床上躺,闭眼躺了没多久,又腾地坐起了身,充满怨念地望着自己床头的墙壁,闭眼无奈地吐出口气。   不知是不是传导介质的不同,明明坐起身时没感觉,但一躺下就能听见——听见隔壁传来的嘀嘀咕咕说话声,口音奇怪,说话含糊,间或椅子在地板上拖动的声响,嗤拉嗤拉,十分刺耳。   如果可以,邱雨菲这会儿真的很想直接敲敲墙壁让对方安静。然而这会儿实际才刚晚上八点,她似乎也没有强求对方安静的立场。   于是在瞪着墙壁看了会儿后,她想想还是无奈地起身,找了副海绵耳塞带上,再次隐忍地躺回床上。   隔着耳塞其实还是听到一些声音。不过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邱雨菲闭起眼睛,困意再次层层叠叠地涌上,终是在感冒药挥散的药效中,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也正是因为太困,所以她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   ——她住的这间房子,位于走廊的尽头。   墙壁的另一边,只有马路。 第一百零五章   翌日·安心园艺办公处。   张灵正坐在工位上, 对着电脑,坐立不安。   他面前的屏幕上,是一份被打回来重写的怪谈报告;他的旁边, 是三个正在围观他改报告的人。   两女一男。男的是王哥,安心园艺的文职人员, 也是负责带张灵的前辈;另外两位, 则分别是方雪晴和施绵。   张灵是尚在试用期的新人,同时也是个不久前刚不幸误入过怪谈的倒霉蛋。   按说撰写报告这种事一般轮不到他, 奈何这回除他以外, 安心园艺的其他人愣是连怪谈都没进去, 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更难以得知。所以这事最后还是落在了张灵头上。   但不得不说,他这份报告真的写得稀烂。这也是为何现在王哥就站在他旁边搓脸——张灵是他负责带的新人,这份报告, 也得由他先审过之后,才能继续往上交。   方雪晴则是被他拖来帮忙的。作为外勤人员,方雪晴的报告撰写经验相对丰富, 而且她这次一直守在外围, 或许可以帮着补充些信息;至于施绵……   这事其实和她无关。她纯粹是因为听说这事和怪谈拆迁办有关,主动过来吃瓜凑热闹的。   毕竟她现在是“怪谈拆迁办对接主要负责人”,听到关键词就过去围观一下,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   同时被三个正式员工盯着,张灵只觉脖子都重得像是压了座山,压力甚至比在怪谈时还大,敲字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在此时, 却听旁边的王哥, 不知第几次轻轻叹了口气。   王哥前两年也曾当过外勤人员,只可惜后来在怪谈调查时, 被埋伏的“玩家”暗算,受了伤留了后遗症,被迫退居二线。   但不论如何,眼界和经验还是在的。因为过去调查生涯的训练,他的性格也一直相当稳定,即使是面对这种令人焦头烂额的状况,也很好地保持了耐心。   “小张啊。”他朝屏幕倾身,闭了闭眼,认真开口,“我知道,你来之前是写小说的,可能会习惯用一些夸张的写法哈,但我还是那句话,对于怪谈内部的情况,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看到什么,就写什么,不要凭借主观印象去进行多余的修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哥,你信我,我真的听进去了。”小张可怜巴巴地看他一眼,语气也是无奈,“我这次真的很实事求是了。”   “你确定?”王哥克制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伸手在屏幕上指了指,“你确定你这一段叫‘实事求是’?”   其他几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对上屏幕上的几行文字——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紧闭的房间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两道利落的身影如闪电般冲进屋内,手中巨大的光源摇晃着,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站住,别动,怪谈拆迁办!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因为角度原因,我看不见她们的脸,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其中一个穿着长裙的,气势尤其嚣张:[都趴墙角蹲好!蹲好!双手抱头……让你抱就你就抱!你脖子长关我什么事啊?是我把它拽那么长的吗?]……】   “比喻也就算了。”王哥耐着性子指正,“你这写法是怎么回事?搞得像是警察扫黄打非一样,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都说了不要艺术加工……”   “王哥,我没加工。”张灵忍不住道,“她们当时真的就是这样的!”   王哥:“……”你仿佛在逗我。   “那什么,我发表一下个人看法哈。”一旁方雪晴适时举手,“虽然我不在现场,但这个风格,我觉得其实还挺拆迁办的。”   “???”王哥震惊了,“什么风格,扫黄打非?”   方雪晴:“……”   方雪晴:“我的意思是雷厉风行。”   ……行吧。   王哥再次克制地闭眼,将注意力转回屏幕上:“得,那这段就先算过了。但还有后面……”   他飞快地将之后几行字又扫了一遍,眉头都快拧成包子褶:“这个叫‘袭明老师’的又是怎么回事?”   “哦。”张灵一听他问这个,立刻来劲了,“关于这位,我特意和拆迁办的员工打听过。这位是‘袭明老师’,是拆迁办的中级业务员,拆迁经验丰富……”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哥赶紧道,“我是指你描述的方式。”   张灵:“……?”   “首先,你这一大段气质外貌的描写全部都给我删掉,任务报告里不需要写什么‘冷艳夜叉’之类没有意义的比喻。其次,你能不能搞清什么叫详略得当……   “你看你现在写的,大致概括一下就是‘她进房间了,她避开了从角落扑出来的怪物,她找到了密道,她使用密码打开了密道的门,她带着我们离开了’。完事。”   “呃……”张灵不明所以地点头,“所以请问这段又哪里有问题呢?”   “……细节啊,细节,兄弟!”王哥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人总是要先看到什么才能有反应吧?她是为什么注意到角落里的怪物的,又是怎么发现密道的,还有怎么破解出密码的?关键的地方你是一点都没提啊。你看,在你笔下,她甚至连个思考的过程都没有,这合理吗?”   “老实说我也觉得不合理。”张灵坦诚,“但这位老师她确实就是这样的啊。”   从进门到出门,所有动作都一气呵成,仿佛排练过好几遍,连密码都是不假思索地秒输——别说王哥了,他自己现场看到的时候都傻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也觉得奇怪啊,但不都说了要按照事实写么。至少他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啊。   “……”王哥再次噎了一下,眼见张灵说得信誓旦旦,一时竟也有些动摇。   恰在此时,在旁围观的方雪晴再次及时举手:“那个,不介意的话,我再补充一下我知道的资料啊。   “你们说的这个‘袭明老师’,之前也参与过篮子桥单元楼怪谈的拆除……我是说救援工作。至少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单元楼怪谈的破解是由她一手主导,此外,大力除草的老田也说过,郭舒艺怪谈的问题也是由她负责解决……”   这还只是他们知道的案例。   这两个案例之外,类似的事情谁知道还有多少。而作为一个能在拆迁办混到中级业务员的异常存在,掌握些特殊的能力,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   毕竟他们光一个实习生,就能在人家蝴蝶的酒店开大招聘会了。   “因此。”方雪晴给了最终结论,“虽然我也觉得张灵的描述很不合常理,但这事吧……”   “就很拆迁办。”旁边的施绵自然而然地接口。   语毕,两个女生当场交换了一个彼此理解的眼神。   王哥:“……”   “好的好的,那这部分也算过了吧。”王哥无奈摆手。他不懂什么是拆迁办,但他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单位多少有点奇葩。   “……那接着直接看收尾这一部分好了。你发现没有,你这部分的信息是完全缺失的,你的记述只到了找到怪谈出口的这一部分,后面呢?”   “……”张灵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开口,“后面,我们就直接穿过密道,出来了啊?”   “对,我知道你出来了……但这份报告以后是要用于给外勤人员参考的,没人知道以后这个怪谈的逃生方式会不会改变。所以你有必要把看到、听到的东西都记下来,不管你觉得有没有用,懂我意思吗?”   张灵默了一下,略显迟疑地点头:“懂是懂了。可问题是,我们进入密道之后,我就基本看不见东西了,全靠她们拉着我走。也没听到什么,除了那几个拆迁办同志交流的声音……”   “对啊,那也就记下来啊。”王哥立刻道,“所以她们说了什么呢?你先和我复述下,我看能不能稍微整合提炼……”   “哦……”张灵似懂非懂地转头,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开口,“好像就讨论了两件事。”   王哥:“嗯嗯,你说。”   “一个就是说这次的怪谈不太难。如果以后还是这种难度的话,那位袭明老师就可以不用来了,交给其他人就行。”张灵一本正经地回忆着,“还有就是……”   王哥:“……嗯?”   “我当时看不见人,也不太认得声音,所以不确定是谁在说话。”张灵老实道,“但听着像是那位袭明老师……”   “她在快要出密道的时候,突然‘诶呀’了一声。然后说——   “‘走得太急,又忘记去拆这个怪谈的根了。’”   “……”话音落下,王哥表情明显一顿。神情随即变得微妙。   又过一会儿,方深吸口气,确认般地开口:“你确定,你没听错吗?”   “对啊。”张灵毫不犹豫地点头,“绝对是在说这个。就这句话,我记得最清楚。”   ……所以,那个怪谈拆迁办,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这种“哎呀我打折面包没抢到”一般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王哥默了。见多识广的王哥,又一次默了。   倒是旁边的方雪晴,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理解你现在的困惑。”她道,“不过说实话,虽然我也觉得这话很离谱,但它的风格其实……”   “很拆迁办?”王哥下意识应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同时来自方雪晴和施绵的,充满肯定的目光。   *   另一头。   对于远方王哥的困惑,许冥一无所知。   她有自己要烦心的事。   首先就是和兰铎沟通的事情。   说得委婉点,叫毫无进展;说得直白点,叫极其不顺。而不顺的原因也很简单——   许冥发现,兰铎居然开始躲着她了。   白天的时候,哪怕不喜欢太阳,也一定会打着伞出去,晚上则干脆不见踪影。每天只有在大家一起活动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影子,却根本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尤其对方作为一个异常存在,本身就极其擅长躲进各种犄角旮旯里。   ……哪怕是掐准他做饭的时间,突然冲去厨房,也只会看到一个刚刚熄灭的灶台。至于人影,那是半点都看不见的。   每天的买菜烧饭还有打扫,倒是一点都没落。甚至还很花心思地将狗狗的品种进行了一波扩充和升级,许冥现在几乎每天睁眼都能看到家里的狗换品种。唯独看不见正主的身影。   本来还只是怀疑他是个小美人鱼。现在倒好,还顺便兼职起了田螺汉子。   许冥估摸着,兰铎多半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就是怕她来问,所以才刻意避着。没办法,她也只好将这事暂时放到一边,将重点继续放在了开锁密码的寻找上。   遗憾的是,这事也不是太顺利。   接下去的一周内,她又陆续进了两次回忆片段,可惜都和开锁密码无关——巧的是,这几段回忆片段在时间上似乎是线性的,展示的正好是她和兰铎又不死心继续往怪谈里蹚的经历……   对,经过一塌糊涂的第一次后,他俩居然没有散伙。就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兰铎甚至愿意维持和自己的交易,直到帮自己拿到第一个根为止。   ……最神奇的是,三个怪谈过去了,他们配合得竟然还是那么一塌糊涂。甚至更一塌糊涂。   许冥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唯一可惜的就是进入回忆片段的时候不能带午饭,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下饭机会。   当然,怪谈本身还是挺吓人的。但,怎么说呢……   许冥不想对过去的自己显得太刻薄,但说真的,就她看到的那些片段,拎出来剪一剪,再加点罐头笑声,拿出去说是惊悚情景轻喜剧她觉得都有人信。   标题她都想好了,《二傻大闹鬼莱坞》。   ……好在这一周里也不全是烦心事,还是有些好消息的。   比如那台兰铎给她抢回来的笔记本电脑——准确来说,是那个呈笔电外形的根。   在牛不耕锲而不舍的尝试下,它终于被成功触发了。   真正的触发。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整个小洋房的人都跑去围观了,就连啥都不懂的盼盼都跟着凑了过去,飘在空中,好奇地盯着电脑屏幕看。   当然,视野最好的位置还是留给了许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屏幕上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最终,界面上完整呈现出了一个屋子的内部。   或者说,一个怪谈的内部。   在许冥他们来之前,牛不耕已经尽可能地研究过了这电脑的用法。随机捕捉一个怪谈并进行观测,实时同步画面,甚至还能通过键盘操作,切换观看的视角和区域。   唯一的问题就是听不见声音,还有就是信号不太好,经常看着看着画面就没了,然后就得再等上好一会儿……   虽然它的操作示范,围观群众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那叫一个捧场。许冥亦是看得满眼惊艳,并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东西的另一个用法——   她赶紧让牛不耕先操作着纵观了下整个怪谈的内部,看看有没有人被关在里面。确认怪谈内没有活人后,便开始一帧又一帧地开始扒画面,尽可能地收集着所有规则和线索……   完事整理一下,以顾铭的名义,直接发给了施绵。   顺利又得了笔巨额线索费。虽然因为要走流程,到手还得等一阵子,但这不妨碍许冥当晚美美地给自己加一餐夜宵。又在跟牛不耕商量过后,给它买了堆书,当作破解电脑的谢礼。   考虑到这东西当初是兰铎抢回来的,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给兰铎也买了个小礼物,晚上悄悄放在狗窝的旁边,第二天再去看,果然已经不见。   还有,就是郭舒艺那边。   小姑娘一直以来就有个奋斗目标,就是通过自己的能力,让被困在怪谈里的其他女孩也能像她一样,脱离怪谈,出来看看——而在这周,这个目标,终于有了喜人的进展。   许冥得知这事的时候正是周六晚上,当时她正和邱雨菲在微信里聊天——她们原定明天一起出去吃饭,邱雨菲前两天却刚好抽到了一张音乐live的门票,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又碰巧那个live house的位置就在城南,两人便商量着,干脆邱雨菲看完演出后直接来许冥这儿睡一晚,明天一起去市里,也省得她晚上一个人大老远回家。叫人担心。   这会儿已是晚上临近十一点,邱雨菲那边的演出刚结束,正打算打车过来。许冥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把自己的地址发过去,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顾云舒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恶作剧,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陆月灵。不想懒洋洋地转头后,看到的却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嗨。”留着利落短发的高个女生站在沙发后面,小幅度地冲她招手,雀跃又略显腼腆,动作间露出刺在耳后的漂亮玫瑰纹身,“好久不见。”   “……”许冥微微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掩了下嘴,扒着沙发的靠背直接爬了起来。   “是你,大郭!”   “呃,其实我的真名不是这个……不过算了!”大郭被她感染,笑容也不由扩大了些,“你高兴叫啥就叫啥吧,叫张三也没事!”   她在许冥这儿还留着一份工牌记录,留的名字就是张三来着。   许冥却连连摆手,三两下翻过沙发站到了地上。张口刚要问些什么,又见一人正扒着客厅门探头探脑,对上目光的瞬间,亦是轻轻笑起来,害羞地挥着手,从门后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冥老师。”小郭轻声说着,看上去比大郭还腼腆,“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许冥偏头看了看她,却是有些诧异,“不过第一眼真没认出来。你居然换发型了。”   她和大郭小郭的初遇是在郭舒艺怪谈的学校分区内,当时的小郭留的是很温柔的公主切。然而现在,她的发型却变成了时下更流行的绵羊卷,倒是更衬她了。   “嗯。因为感觉这个更好看,就让小舒艺帮我换了一个。”小郭有些害羞,“还好不是太难看。”   许冥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有一阵子郭舒艺从怪谈里出来,总要借她的手机搜什么发型集锦烫发攻略。   提到郭舒艺,许冥又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看。果见郭舒艺本人也背着双手从门外缓缓踱了进来,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却是弯着,看上去像是憋不住要笑,又满眼的骄傲得意。   许冥也没含糊,毫不吝啬地夸了一通,夸得郭舒艺下巴都跟着抬起些许。   另一边,察觉到客厅的动静以及骤然出现的陌生气息,陆月灵和顾云舒也悄无声息地飘来了客厅里,牛头马面亦从另一个方向穿墙探进了头——   原本都是担心出事,见来的是许冥熟人,这才纷纷放下了心。   顾云舒没正式见过大小郭,只淡淡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陆月灵却是热络,上去和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又下意识往房间的其他角落看去,面上露出掩不住的在意。   看出她在找什么,郭舒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个,抱歉。因为我的技术还不成熟,所以一次最多只能从怪谈里面带出两个人。”郭舒艺小声道,顿了顿,又道,“邦妮姐托我向你问好。”   “……”陆月灵撇了撇嘴,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哦”了一声,又过一会儿,方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我也没找她。”   郭舒艺:“……”呃,原来不是吗?   “别听她的,她就是在找。”许冥不客气地揭穿真相,抽空又看了眼手机,确认邱雨菲坐上车后,便叫她发了个位置共享,自己一边留意着,一边坐回沙发上,再次与大小郭聊了起来。   不过说是聊……其实聊得也不是太尽心就是了。   虽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生死之交,彼此心中也有挂念,但毕竟本身相处的时间就不长,又已经很久没见,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那么多话题。   在场几人,又没一个是会活跃气氛的。导致客厅内的冷场,出现得比想象更快——然而许冥琢磨着,大小郭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未免可惜,再加上这屋里一堆异常存在,也没哪个有硬性的睡眠需求。于是与郭舒艺一合计,干脆招呼着在场几人,搬了桌子坐到院里,直接开了盘uno。   别说,这招还挺有效。几张牌一出,气氛又一下热络起来,没过一会儿,就连睡在客房的盼盼和原本打死不动弹的鲸脂人都跟着过来凑起热闹。许冥见围观的人有点多,想了想,又另外拿了两幅扑克,交给牛不耕它们,让它们自己去折腾。   一时间,深夜的小院子人声鼎沸。在正常人的感知之外,笑闹声在夜晚的空气里升腾。许冥在旁边围观了几轮,嘴角的弧度亦是一直没下去过,无意间一抬眼,却正对上兰铎专注的双眼。   那家伙不知何时也来了,独自一人坐在在台阶上,安静地朝这边看,视线穿过所有的笑闹,像一只心无旁骛的鸟。   对上目光的瞬间,却又一下闪躲起来,整个人倏地直起身体,不过转眼,又消失不见。   ……剩下许冥一个,望着空无一人的台阶,无奈地闭眼吐出口气。   “许主任?”恰在此时,一道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许冥转头,只见顾云舒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的造型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脑门上多了好几撮头发,乌压压地向下垂着,几乎遮住她的眼睛——这是陆月灵琢磨出的惩罚方式,只要谁输了,就往对方的脑门上贴一撮自己的头发,按她的说法,这可比贴纸条好玩。   顾云舒思虑向来比较周全,也知道邱雨菲今晚要来住的事,这会儿便努力将垂下的头发往上撩了撩,认真看向许冥,问了下他们要不要回避。   许冥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没事。动静小点就行。”她道,“雨菲她看不到……”   话音未落,忽听院子外一阵引擎声响——而后便是砰的一声,似是有人重重摔上了车门。   许冥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邱雨菲的共享位置这会儿就在门口。她赶紧迎了过去,尚未到门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一开门,正对上邱雨菲惊魂未定的双眼。   “冥冥老师,我差点吓死——”邱雨菲一见到许冥就扑过来,差点没哭出来,声音里都还透着抖,“我和你说,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刚刚在高架上看到了有多吓人的东西——”   话未说完,忽又顿住。   似是察觉到什么,她缓缓抬眼,视线越过许冥的肩膀,精准地扫向了正在院子里玩闹的众人。   左边的桌子,一圈女鬼。几乎每一个都长发覆面,手如鸡爪,即使隔着那么远,也能明显感觉到她们身上的怨气与杀气。   右边的桌子,左右分别坐着牛头马面,正对面是个面目融化的烂人,背对着自己的则是个小女孩,似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此时正在朝后转头。   头在转,身子却没转。脖颈处发出咔啦啦的声音,脑袋就这么直接转过了一百八十度,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看了过来。   “……”站在邱雨菲的旁边,许冥分明听见她重重倒吸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她整个人好像抖得更加厉害。   仿佛下一秒就要撅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她们刚才只是在做游戏, 所以加了点头发……其实大半你都认识的。”   又十分钟后,灯光明亮的客厅内。   许冥将一杯刚冲泡好的热饮递到邱雨菲手里,安抚地捏了捏她肩膀, 想了想,又给她加了条毯子, 贴着她坐了下来。   刚才在外面, 光线昏暗没看清,进屋后她才发现, 邱雨菲的脸色都苍白得厉害。   ……就是不知有几分是刚才被吓的, 又有多少是从高架上带下来的。   想起方才邱雨菲落在院子里的视线, 许冥微微抿唇,心中涌起些不太妙的预感,声音都不觉放柔了下来:“话说, 你之前在高架上,到底看到什么了?”   邱雨菲哀怨又可怜地看她一眼,缓了一会儿, 才有些磕绊地开口:“我、我看到了一个人……”   许冥:“?”   “一个男的, 沿着高架边边,慢吞吞地走。当时我们的车离他还有段距离,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还有一根钢筋,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运东西……”邱雨菲说着,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   高架上是不能走人的,这是常识。邱雨菲觉得惊讶, 便拍了拍前面司机的座位, 想问问这种状况是不是得报警。   没想司机听了却一脸茫然,盯着邱雨菲所指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只说她是看错了,高架桥上根本没有什么人。   不仅是出租车司机。所有的车子都像是没看到一样,停也不停地从那人身边开过去,甚至直接从他身上穿过。也直到这会儿,邱雨菲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就在此时,车子终于开到了那人旁边。邱雨菲下意识转头往外看了眼,这才发现,原来对方并不是在“运钢筋”——那根被他拖着走的钢筋,其实是从他脑袋里穿过去的。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司机话还特别多你知道吗?”邱雨菲说到这儿,语气都不由加快了,端起热饮咕嘟就是一口,“我跟他说我看到了人,他就开始给我扯这条路上前阵子的车祸,说得绘声绘色的……”   搞得邱雨菲更加浮想联翩,一时担忧那拖着钢筋的身影会追过来,一时又担心自己见到了死人会不会又要进怪谈。想要给许冥打电话,结果手机又卡了,一直停在共享位置界面出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催着司机加速再加速,好在有惊无险,终是平安到了许冥这边。   说到这儿,邱雨菲忽又一个激灵,草木皆兵地看了眼四周,整个人一下紧绷起来:“话说这里是你家,没错吧?”   “不信的话你可以和我对暗号。”许冥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放心,我向你保证,这里绝对不是怪谈。”   “……”邱雨菲抿着唇看她一会儿,方泄气地闭了闭眼,又一下躺回了椅背上,“算了,随便了。”累了,毁灭吧。   许冥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肩,默了会儿,却又皱起了眉:“我在意的是,你为什么突然能看到高架桥上那东西?还有我院里的那些……”   “两种可能咯。”旁边茶几上,好奇跟进来看热闹的鲸脂人适时开口,“要么就是她自身气场不稳,导致突然能看见一点了;要么就是她本身体质出现了改变,直接跨进了通灵者的行列……”   “……”邱雨菲心情复杂地看它一眼——考虑到邱雨菲不久前刚刚受惊,许冥特意要求鲸脂人改回了雨菲比较熟悉的土豆块状态,为了表示友善,五官都走得卡通风。   吓人倒是不吓人,好看也说不上。但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钢筋男给她的冲击太大,导致邱雨菲现在看这个褐色土豆块都觉得眉清目秀:“海棠老师,请问这俩有什么区别啊?”   “前者你可以理解为通灵初级体验卡,后者是资深终身VIP。”鲸脂人很满意她对自己的称呼,解释得也更生动了些。   鉴于邱雨菲前阵子刚从怪谈里出来,还因此生了病,这两种情况其实都有可能。真要说起来,其实第一种情况,早在她们当初刚离开蝴蝶大厦时就发生过——当时邱雨菲独自在正常的酒店里活动,却亲眼看到了过来找许冥的陆月灵。   当然,陆月灵当时是刻意在她面前现身,这也占一部分原因。况且随着怪谈的进化,一些本身比较“重”的异常存在,也确实更容易被人所感知。   像许冥还住在旧公寓的时候,顾云舒和兰铎都曾意外被人看见过,兰铎还因此被人讹传是连环杀人犯的鬼魂……这也是为何哪怕搬了家,她也一直叮嘱家里的小伙伴们注意言行,千万不要吓到邻居。   “这种体验一般都是临时的,不用太在意。”鲸脂人幽幽道,“但要是能一直感觉到,而且感知到的数量还多,那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所以,怎样才算“一直”,又怎样才算“多”呢?   许冥和邱雨菲对视一眼,内心浮起相同的疑问。片刻的思索后,许冥果断选择了一个更快的确认方式。   她直接问邱雨菲,这一周内,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邱雨菲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在许冥帮着不断拓宽思路后,才渐渐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喃喃开口:   “这样说起来,我周一的时候确实看到窗外飘过个白影子,还经常听到墙壁后面有声音,加班回来也有在电梯里看到奇怪的人,从一层一直坐到顶层都不下电梯……”   只是看到白影子那会儿她刚退烧,只当自己看错了;墙壁的声音她以为楼层传导导致的错觉,至于电梯里的那个身影……   “救命我当时根本没多想!”邱雨菲越琢磨越后怕,“我还和她连着一起乘了三天的电梯!”   许冥:“……”虽然这么说不合时宜,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真的心大。   “还有别的吗?”她轻声道。   “还有就是那个钢筋男了……”邱雨菲脸都快埋到手掌里,“然后车子开到你家门口的时候,我好像还有看到两团墩布在打架……”   “呃。这个应该不算。”许冥愣了一下,试图纠正,“那墩布学名叫古牧,是兰铎新捏……不,新养的。”   幼年的古代牧羊犬,昨天她刷视频刚好看到,忍不住夸了几句可爱,今天院子里就有了两只。   本来应当睡院子的,正好之前大家都在院子里玩,所以它们才很自觉地自己跑去了门口,恰好被邱雨菲看到。   邱雨菲嘤了一声,认真反问:“……所以那是我应该看到的东西吗?”   许冥:“……”那可能还真不是。   于是邱雨菲脸又皱了起来,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汪地一声哭出来。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了——很不幸的,邱雨菲现在拿的是通灵终身VIP。   “应该是因为进过了几次怪谈,在‘正常’和‘异常’间徘徊太久了。”鲸脂人给出结论,“秩序提供的保护啊,就像完整的钢化玻璃,要么不碎。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咯。”   “也就是说我以后只能这样了??”邱雨菲错愕瞪大双眼,许冥赶紧又搂了搂她的肩。   “也别太紧张,看得到不代表看得清,也分程度的,症状不严重问题就不大……而且现在大环境比之前安全……”   怪谈封闭,哪怕是通灵者也无法轻易进入。在这个时候觉醒通灵体质,总比其他时段安全。   至于平常看到的异常存在,除非是那种心怀叵测的异化根,不然也就是比较吓人而已,怪谈之外,很少会有灵体害人。更别提大部分死人都已经处在被时间掏空的状态,只会呆呆地重复一些固定的动作,或者像植物般站在路边,许冥有时见到,比起害怕,反倒更觉怅然。   “可突然看到的话,还是会被吓到啊……”邱雨菲咕哝着,默了一会儿,又可怜巴巴地看了过来,“冥冥老师,方便的话,我能先过来和你住一阵吗?”   至少给她点时间让她先适应一下。况且她现在是这不敢回自己租屋了——之前心大没多想还好,现在知道那边至少三个陌生飘,谁还敢回去睡啊。   相比之下,许冥这边还让人安心点。虽然飘飘更多,但起码都是熟人啊。   “……我倒是无所谓。”许冥闻言,却皱起了眉,“问题是从我这儿到你公司,挺远的吧。”   单程通勤就得两小时。公交车还少,半个小时一班,但凡错过一班,就得玩命儿赶了。   “……”邱雨菲闻言,表情亦跟着凝滞。   随即痛苦地闭眼。并在一阵天人交战地纠结后,发自内心地问出了那个她自打开始工作后就曾无数次叩问自己的问题——   “不是,这破班,我是非上不可吗?”   *   很可惜,班还是得上的。尤其她这份工作还不错,辞了怪可惜。   许冥本想说让陆月灵或者顾云舒跟回去陪她,邱雨菲想想却还是怂,于是第二天便回家搬了东西,还是住到了许冥这里,暂时和许冥睡一屋。   带的东西不多,但特意捎上了自己的游戏机,因此成功奠定了自己在小洋房内的地位;再加上这屋里大部分的存在她确实都认识,因此在渡过最初的惶恐后,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只是面对盼盼的妈妈时还有点怕,也不太敢和牛头马面说话。   玩得最好的还是顾云舒和陆月灵。闲下来就带着她俩打游戏,或是一起听小说。或许是基于初学者对知识的敬畏,她闲下来还经常会去找鲸脂人做笔记,抱着个新买的本子,特认真地写写画画。   许冥有时看见他俩凑一块儿聊天,都不知该担心谁带歪谁。   不光找鲸脂人和许冥学习,她还时常趁着上班摸鱼,自己上网摸索,翻到疑似有用的知识点就记下来,再拿回来问小洋房的人。   许冥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提醒了句小心诈骗;结果有天连着收到邱雨菲发来的好几条帖子链接,什么《见鬼的十三种方式》、《百试百灵的笔仙召唤术》,越看越觉得眼熟……   一看界面,霍,不正是她未来嫂子管理的那什么“百烛”论坛吗?   再一细问,才知道邱雨菲瞎摸索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摸到人家版主之一的社交账号了。刚好这两天版主在发放新一批用户注册码,邱雨菲就懵懵懂懂地点链接去抢,还真让她抢到了一个。   而后,就顺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不,这个论坛的你别信,都瞎编的,假的。】许冥赶紧把门给她关了回去,【你有想知道的就回来问我们,或者去问方雪晴。】   【嗷。】邱雨菲从善如流,之后就再没去看那些所谓的干货帖子了。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找到了种新的娱乐方式——   在论坛里看乐子。   不光自己看,还拉着许冥和其他人一起看。尤其是那种论坛网友上传的灵异小视频,最喜欢聚众一起观摩,完事哈哈哈一阵,再煞有介事地回复一句:   【假的。问了我公司的阿飘,她们说是演的。】   ……许冥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适应得太好了些,前两天还被吓得说不出话,今天就“我司阿飘”了。   “行了行了,都散了。”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邱雨菲却还在刷手机,许冥叹了口气,直接过去拎人,“你确定还不睡吗?都快十点了……你明天要赶五点的车。”   “马上马上!”邱雨菲早就洗漱完毕,回房间后直接钻进了被窝,想想却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又看了看,“冥冥老师,你嫂子有跟你说吗?这论坛要过周年了诶。”   “没有啊,怎么了。”许冥将自己的被子放到床上,莫名其妙。她对这个论坛不是很感兴趣,杜蓉也不至于这种事都跑来和她分享。   “你看!这里有他们的周年企划!今天零点开!能抽奖的!”邱雨菲兴致勃勃地将手机举给她看,“鬼楼点灯一百层,好像很有意思!”   “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有的人被吓到不敢回自己家睡,却敢在大晚上的刷灵异论坛。”许冥顺手抽走了她的手机,直接放到了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快点睡,不然明天又起不来。”   邱雨菲无奈地应了。房间随即陷入黑暗中。片刻后,又听邱雨菲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说起来,冥冥,我之前就想问了。   “你和那个兰铎,咋样了啊?”   许冥:“……”   “还是那样呗。他一直躲着,我还能特意去揪他不成。”黑暗中,许冥轻轻叹了口气,“那狗脑子,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不定他和你一样,只是单纯需要点准备时间呢?”邱雨菲安慰道,“安啦,来日方长。如果他真不想见你,直接走就是了。”   “反正现在你俩住一起,总有说开的机会的。”   ……或许吧。   许冥没再应声,只在心里又再次叹了口气。   随即闭上了眼睛。   *   ……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机会。   至少在接下去的一周里没有。   兰铎依旧躲着不肯见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许冥也有些顾不上这事了——   因为又有人,掉进怪谈了。   不止一人。不止一个怪谈。短短几天,接二连三。   就像是冬眠后的虫子,正在陆续苏醒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   这次情况的第一发现人, 是牛不耕。   它原本就对许冥那台抢来的电脑极其感兴趣,自打研究出那电脑的真正用法后,更是成日将时间都耗在上面, 时不时就打开操作下,看能不能再刷出新的怪谈场景。   一旦刷出, 便会很自觉地按照许冥之前的演示, 按部就班地先看下怪谈内有没有活人,如果没有, 就再花些时间, 慢慢扒出并整理所有能看到的线索, 然后交给许冥。   因为它的双手也有些异变,一些操作并不是很方便,许多工作只能由马泰戈尔代劳。但不得不说, 作为一个死人而言,它的思路真的很清楚,在资料整理方面更是相当熟练, 给许冥省了不少工夫。   而就是在这天下午, 它在电脑屏幕里,看到了明显不属于怪谈的影子。   那是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被困在一个镜子屋般的地方,像两只小兔子似地挨在一起,瑟瑟发抖,旁边的镜子里人影攒动,那是明显不属于他们的倒影。   牛不耕当机立断, 立刻让马泰戈尔把许冥找了过来, 自己则守在电脑前,密切关注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很快, 许冥赶来,在看清屏幕里的状况后,脸色亦是一变。   “确定他俩是活……算了当我没问。”   许冥眉心微动,又仔细研究了下两人所在的场景,跟着便掏出手机,开始以顾铭的名义分别给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发消息。   严格来说,他们其实无法断言那两个学生的死活的——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是死人,苍耳知道自己不是活人,而当他们身处怪谈时,哪怕是怪物都很难分清他们与活人的区别;这台电脑有没有区分的能力,目前更是无法确定。   但许冥觉得,他们不能赌。也赌不起。   还好,两个专业单位都很快做出了反应。尤其是安心园艺,他们的特聘异化根顾问在找人方面很有一手,从许冥那里获得了一些关键词和外貌描述后,没多久就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了对应怪谈的入口。但新的问题也随之浮现——   和上次一样,他们没法直接进去。   怪谈开了,但没全开。不满足条件的,哪怕是通灵者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所幸许冥早有准备,前脚刚给两个单位发完消息,后脚就去找了顾云舒和陆月灵,中途顺便还切了次踽梦行者的状态,从郭舒艺的仓库里拿出了两个手电筒。   考虑到这次的怪谈入口状态和上次一模一样,再加上他们现在还有一台电脑做辅助,许冥纠结了下,这次便没跟着去——毕竟上次,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找人上花了太多时间。   上次的起码还是业内人士,多少有些自保能力,这次的却是两个瑟瑟发抖的中学生,时间更拖不起——许冥估摸着,有人在场外观测提醒,这样效率总归更高些。   反正她的手里还有规则书,规则书内还有能用以远程沟通的工牌记录,并不担心失联。真要有什么意外,她再切换成梦行者状态赶过去就是。   事实证明,许冥的判断很正确。   这次的怪谈难度同样不高。在有人远程辅助的情况下,没过多久,那两个中学生就被顾云舒她们顺利带了出来——一带到出口,就由安心园艺的人接手,带去做笔录和安抚工作了。   还好,没受到什么身体伤害,就是因为受惊,情绪都不太稳定。安心园艺给他们安排了催眠,又仔细询问一番,终于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人中的女孩,也是通灵体质,属于症状很轻的那类,平时最多只能看到点影子。】又一天后,施绵主动和许冥分享情报,【那个男的是她小男友,两人瞒着家里出来约会,跑到了城北一个小公园里聊天,然后往自己眼睛上抹了牛眼泪……】   许冥:“……?”   【等等。】前面还都能看懂,最后一句话却突然匪夷所思了起来,【什么牛眼泪?】   【就是传说中能让人见鬼的东西。】施绵写到这儿,自己也觉得荒谬,【那男生从网上买了一瓶,当着小姑娘的面就涂眼皮上了。说是想看看她眼中的世界。】   结果就是一眼万年,直接给看进怪谈里去了。   许冥:“…………”   【不是,再等等。】她越看越糊涂了,【这又是什么逻辑?】   牛眼泪的传闻,这个她也是有听说的,但从来没当过真;况且说好的见鬼,直接把人送怪谈里算怎么回事?   【我们也觉得奇怪。这种案例以前从来没有过,也不符合常理。】施绵回复道。   许冥:【……有没可能他们其实是被死人带进去的,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这个目前来看不太可能。】施绵如实道,【如果有死人带路的话,那一起进入怪谈的应该是三个[人],而且那个女孩也坚持,在使用牛眼泪之前,她并未觉得周围有任何异样。】   【我们这边现在的推测有两种。一是那男生买到的[牛眼泪],实际是某种根的衍生物,在它的作用下,他们才穿进了怪谈里;二是他们[寻求见鬼]这一行为本身,恰好符合了那个怪谈某种隐蔽的进入条件,再加上小姑娘体质本就有点特殊,就这么进去了。】   具体是哪种,还需要进一步查证。可惜的是那个装牛眼泪的瓶子被男生丢在了怪谈里,不然直接拿着验一下就行。   【现在已经给两小孩做完思想工作,通知他们家长来领人了。】施绵跟着道,【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感觉他俩要被拆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俩小孩这也算是谈恋爱谈到局子里去了。   【……】许冥这回,干脆把省略号打在了屏幕上,【行吧。如果有进展了,能麻烦再和我说下吗?】   【当然没问题!】施绵这次回得特别快,【应该的,这次本来就多亏了你们。】   【对了,说到这个,正好还有件事想问问。】   许冥:【?】   【你们方便给个收件地址吗?】施绵道,【那俩小孩说想给你们拆迁办送锦旗。】   许冥:……???   送什么锦旗?你俩估计都快分了还送锦旗……感谢拆cp吗?   【我们这边不讲究这些。也不太方便接收】许冥本想直接说算了,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用的是顾铭的号,措辞上还是稍微委婉了下,拜托施绵那边帮忙拒了。   施绵对此似乎也不意外,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又代表安心园艺再次向拆迁办表示了感谢,这才结束了对话。   许冥放下手机,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事,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毕竟牛眼泪什么的……以前确实没听过还有这功效。   希望只是巧合吧。她在心里宽慰着自己,揉了揉不住跳动的太阳穴,起身往卧室走去。   *   糟糕的是,那一切似乎还真不是巧合。   因为就在第二天,许冥就又收到了来自施绵的求助——   安心园艺又发现了一起怪谈事故,这次被卷入怪谈的又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而且和前两次一样——通灵者没法直接进去。   许冥没法,只能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处找起了陆月灵。   顾云舒在昨天救人的时候受了点伤,需要休养,这次不能叫她。另一方面,他们的笔记本电脑无法锁定播放的怪谈,只能随机播放,因此这回派不上用场,许冥就琢磨着干脆自己换个形态直接过去,偏偏要出门前又被牛不耕叫住,指着电脑屏幕给她看。   ——只见屏幕内的画面里,赫然又是一群正在抱团在鬼屋内瑟瑟发抖的人。   “……”确认过场景,不是施绵说的那个怪谈。   也就是说,现在一共有两批人被困在了不同的怪谈里——许冥只觉一阵窒息,顿了一会儿,无奈进屋,又找起了盼盼和兰铎,顺便将挣扎着想起来帮忙的顾云舒又按回去。   还好,兰铎那狗男人,这种时候倒是很拎得清,一叫就跟了出来。许冥一边用手机飞快和施绵通消息,一边迅速分配任务,盼盼和陆月灵去施绵那边帮忙,兰铎一个人去电脑显示的怪谈。自己依旧守在后台,有问题就工牌联系。   有惊无险,两边最终都顺利解决。兰铎这边因为比较有战斗经验,又有许冥直接指导,结束得较快;盼盼和陆月灵那边却是险些出了大状况,好在方雪晴之前给了一把自己捏的钥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带人逃了出来。   方雪晴的钥匙都是规则书的衍生物,一旦被使用,她自己就得付出代价。不知幸与不幸,她这次付出的代价是下巴脱臼——随队的医生倒是很快就帮她装了回去,只是据说会留后遗症,以后不能大幅度打呵欠了。   这两批人也同样被安心园艺带走询问。最后给出的结论,同样匪夷所思。   一批人是去郊外别墅轰趴的,里面也有一个轻度通灵体质,进入怪谈之前,他们正在玩笔仙;另一批人则更野,是打游戏认识的网友,这次是在其中一人的组织下,专门跑去废弃写字楼玩“见鬼游戏”的。   本来应该不会出事的。好死不死,那群人里有人和那位组织活动的领头人不合,所以特意拽上了自己据说真能“见鬼”的朋友,打算来砸场子。   游戏能不能见鬼不知道,但他那个朋友是真的能见鬼。结果就是一群人,全都见鬼去了。   【……】许冥望着施绵发来的报告,只觉头都大了。过了许久,才艰难敲打起键盘,【我以为,通灵体质是很少见的?】   【按照比例来说肯定是少的。】施绵道,【但架不住基数大啊。】   许冥:……倒也是。   【而且,前几年怪谈不是进化过吗?】施绵紧跟着道,【你应该也知道,从那时起,有些东西就没那么泾渭分明了。】   “寻常”与“异常”之间的界限被模糊,哪怕是身处在秩序保护之下的正常人,有时也能窥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   有的人看过就看过了,那一刹那的失常,并不会对他造成更多影响;有人却会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接触,逐渐靠近界限的另一侧,直至最后,再也无法被秩序庇护……   【现在有很多轻度通灵的人,都是这么来的。】施绵道,【有些是因为进过怪谈,有些则是因为接触了别的……对正常生活没什么影响,但这种时候,就很麻烦。】   确实……许冥在心里认同地点头。回忆了一下这几次案例的共同性,又不由皱起了眉。   【说起来,之前那种[死人带路]的怪谈进入方式,也是在怪谈第一次进化之后才有的,对吧?】她向施绵确认。   施绵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复。许冥顿了会儿,又试探地敲道:【那你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点像是另一种新版的进入方式吗?】   【?】施绵一开始还没懂她的意思,下意识回了个问号;然而很快,她就跟意识到什么似的,又连着发过来一个感叹号。   施绵:【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巧合,而是怪谈的进入方式,从根本上就改掉了?】   【只是猜测。】许冥立刻道,【但你看,所有的案例都是有共性的……】   每一批进入者里,都有一个轻度通灵人士,且在进入之前,都在进行所谓能够“见鬼”的仪式。   感觉就像是把原版的怪谈进入规则完全作废,然后另起一版一样。   ……又或者,并不是“作废”?而是因为无法继续使用,所以不得不另起炉灶重做一版……   考虑到许玲作为钥匙已经被带走的事实,许冥更偏向第二种猜测。但无论如何,怪谈本身已经出现了新的、通用的进入方式,这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又过一会儿,才见施绵再次发来信息,【关于你的这种猜测,其实我们内部也有人提出。但具体是怎样,还得根据其他案例,进一步总结验证。】   其他案例……许冥看到这个词眼皮就是一跳。想要继续讨论,然而一时间思绪纷纷,脑子太乱,反倒不知从何谈起,尤其是太阳穴不知为何,又开始突突地跳,搞得她心烦意乱。   于是停顿良久,终究还是放弃,只再次提醒了句留意怪谈中的“门”,便匆匆结束了对话。   放下手机,独自坐了会儿,又拿起那本阿姨留下的笔记,盯着上面的锁看了会儿,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假设怪谈的第一次进化正是因为单元楼内的“门”被打开,那现在进入规则的改变,大概率和门后的存在脱不了干系。但对于那个世界,目前掌握的情报依旧太少——唯一能指望的,似乎依旧只有这本笔记。   问题就是藏着密码的那段记忆,怎么都翻不到啊……许冥无奈地闭了闭眼,再次揉揉抽动的太阳穴,顺手拿起了自己的规则书,找了个位置就躺了下去。   *   与此同时,安心园艺内。   施绵望着和顾铭的聊天界面,有些无奈地耸耸肩,随手关闭,低头又处理起了其他的事务。   片刻后,却又像意识到什么似地,蓦地抬起了头。跟着火速拿起手机,再次调出聊天界面,将许冥的最后两句话反复读了两遍后,愕然瞪大双眼。   随即拿起手机,就奔向了领导办公室。   “你的意思是……”   又二十分钟后,办公室内。   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性望着面前的手机,若有所思地抬头:“她是在暗示什么?”   “只是一种感觉。”施绵认真道,“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但她这个说话的方式,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前一句还在讨论怪谈的新进入方式,后一句就直接跳到了“门”,而且最后的收尾,明显有些急促,好像急着结束话题——这放在顾铭的身上,就有些反常。   “怪谈拆迁办曾经当众宣布过怪谈暂时封闭的事。而且也曾借顾铭的口提醒我们留意‘门’。由此可见,他们应当是有特殊的情报来源的。”部长喃喃分析着,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交叉,“若说他们对这次的怪谈变化有所了解,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若是因为这个就推测顾铭是在刻意暗示什么,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当然不光是因为这个。”施绵却是笃定开口,拿过手机又开始翻之前的聊天记录,“我本来也没多想,可我刚忽然想起来,大概就在一周前,她还向我打听过类似的事……”   部长:“……?”   “喏,就在这儿。”施绵快速翻到,指给自己的领导看,“她说,她有一个朋友,收到异常存在的力量约束,知道很多事情,却不能往外说。问我安心园艺有没有相似的案例,又有没有方式解决……”   当时她同样没多想,但现在一琢磨,就很微妙了——许冥的那个朋友,指的到底是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多半就是她从拆迁办那里了解到了什么,但被拆迁办的力量约束,无法直说,只能通过一些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施绵自然而然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那她说‘只是猜测’的事情,很可能就不是单纯的猜测……”   那她提出的假设,就很值得在意了。   当然,更值得在意的是拆迁办的态度——或者说,是拆迁办管理者的态度。   那个传说中的“许主任”。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隐瞒些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不管怎样,至少从对救援活动的响应上来看,拆迁办对人类展示出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片刻的思索后,部长沉吟着开口,“至于别的……还是那句话,不要妄下断论,不要掉以轻心。”   施绵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点了点头。   “至于你提出的猜测,我会留心。”部长紧跟着道,“顾铭的那份聊天记录你打印一下,下次开会讨论。哦对,还有……”   施绵:“?”   “……假设你的猜测为真,那顾铭的行为,必定是承担了一定风险的。”短暂的停顿后,部长再次抬头,“顾铭现在,还有在我们这儿做‘兼职’,对吧?”   “嗯……嗯!”施绵眨了眨眼,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她一直有向我们提供不同怪谈的情报。”   “行。那回头重新申请下预算吧。”部长道,“毕竟我们能给到她的,也就这些了……”   不能直接给发锦旗写感谢信——但将原定的报酬线适当提高些,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   另一头。   又几天后,许冥才得知自己的线索费涨价的事。   说不开心是假的。尤其是安心园艺那边的线索费本来就给得相当大方,现在再一涨,差不多一单就抵得上过去一年的年薪了。   ……虽然她以前的工作本来也没多少钱。   给许冥感动的,当场就又理了份怪谈的情报,直接给施绵发了过去。   这次的怪谈线索,依旧是通过笔记本电脑收集的。许冥发完,又上网给牛不耕买了些需要的书,跟着便放下手机,将注意力又转回了面前的纸张上。   那是一张从本子上随意撕下的草稿纸,上面只用铅笔潦草写了几行字。鲸脂人摸到客厅来找游戏机,见许冥正坐在位置上咬笔头,登时来了兴致,吧嗒吧嗒跑过来看热闹:   “你在写什么呢?”   “去去,挡光了你。”许冥没好气地将人推开些许,继续对着纸张苦思。试着写下几个字又划掉,余光瞥见旁边还在好奇探头的鲸脂人,忍不住又用笔戳了一下。   鲸脂人被她戳得向后翻了个跟头,对许冥在写的东西仍旧充满好奇。许冥呼出口气,转了下手中的铅笔: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想给你们备一份怪谈行动指南。”   “哦,怪谈……哈??”鲸脂人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这个‘你们’,指的到底是……?”   “你们这些非人类啊,不然呢。”许冥莫名其妙。   鲸脂人:“……”   不是,你一个人类,给一群非人类写怪谈指南,你不觉得这事好像有哪里不对吗?   “你当我闲的吗?就是觉得你们用得着我才写的啊。”许冥说到这个就无奈,“这不是因为你们最近怪谈进的多吗……”   这是实话。自打上次的“牛眼泪”之后,人类误入怪谈的事故就再也没消停下来过。偏偏人类通灵者依旧很难直接进入怪谈,能够最快抵达现场的,依旧只有拆迁办的这些非人类们。   但这就导致了两个问题——第一,外出的人手有点不够。第二,能独当一面的人手,严重不够。   第一个问题还好解决。一来现在郭舒艺的能力升级,不仅可以从自己的怪谈中额外带两个人出来,在行动范围上也没了之前的限制,完全可以到处跑。再加上郭舒艺她们不介意给自己帮忙,等于一下多出三个帮手。   再加上顾云舒、陆月灵、牛头马面、兰铎和鲸脂人,编外一个盼盼,以及三十个阿焦,排列组合一下,哪怕排除掉守电脑的牛不耕,可用的搭配也还是挺多的。   主要还是第二个问题。   人勉强够。但能放心放出去的人,还真不多。   毕竟现在拆迁办全面发展的员工太少,或多或少都有些偏科——   论单体作战以及灵活性,毫无疑问是兰铎最强,其次是陆月灵。但这俩相对都比较……比较直率,遇到复杂又无法依靠武力破局的局面,很容易就会被“架住”,束手束脚。更别提陆月灵其实也有点怕鬼……如果不能及时安抚,这点也挺麻烦。   在观察和逻辑分析上,最靠谱的就是顾云舒和郭舒艺。两相比较的话,顾云舒思虑会更周全,更加注重细节,擅长指挥且拥有一定战斗能力,能力更加全面;郭舒艺更聪明,但相对来说就稍微偏单纯些,而且因为只能以普通灵体的状态在外行走,空有域主级的能力,却几乎发挥不出来。   之后可调用的战力,就只有盼盼、鲸脂人,以及大郭小郭邦妮这些住在郭舒艺怪谈中的人——真要说起来,郭舒艺怪谈里的女孩们整体素质都相当可以,但还是那个问题,她们只能以灵体状态在外行动,强归强,但无法发挥,而且现在一次最多只能出现两个……   盼盼的能力尚不明确,似乎自保能力挺强,但好像不能离开她妈妈太久。至于鲸脂人……许冥真的不太想评价。   战力不足的问题,尚可以通过发手电筒、人员搭配的手段解决,但脑力不足的话,这事真就比较麻烦……   毕竟自己又不可能每一支队伍都跟着,又或者每一个怪谈都能靠电脑盯着。   这事着实让许冥头疼了许久。直到昨天,无意间中看见邱雨菲自己整理的“怪谈新手必背准则”,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现在的怪谈普遍都还相对简单,规则也好找,逃生也明确——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搞份指南发下去,不就好了吗?   “简单来说,就是把进入怪谈后可能遇到的情况都罗列一下,给个指引。这样你们哪怕到了陌生环境,也不至于直接开始抓瞎。”   许冥咕哝着,似是终于有了思路,又用铅笔在纸上打起草稿来。   鲸脂人在旁边静静听着,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也就是说,自带规则?”   “……”许冥笔尖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它一眼,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嗯,应该差不多。”   其实她更愿意称之为,流程化操作。   “……”鲸脂人却是再次沉默,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认真,“可如果我们进入怪谈后,这规则被修改了,该怎么办啊?”   在怪谈里,这种事还挺常见的。   “所以我会提前写好‘标记’啊。”许冥说着,用笔指了指纸上最上层的位置。鲸脂人凑过去一看,这才注意到上面一行淡淡的铅笔字迹:   【怪谈拆迁办】   “别忘了,‘怪谈拆迁办’本身就是个规则依据。”许冥悠悠道,“只要是以它名义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会被改掉。”   更别提“怪谈拆迁办”已经升为了二级依据,更不容易被修改了。   “这个倒是。”鲸脂人认同地眨眨眼,想了想,又道,“可假如受到影响的是我们本身呢?你懂得,比如失忆什么的……”   许冥:“……”   不得不说,在涉及个人安危的问题上,这小黄人真是意外得严谨。   “这个我倒还真没想好。”许冥喃喃道,无意识地又转了下笔,“假设真出现这种状况……也就是说,必须得做个设置,让你们哪怕失忆,也会自然地相信这张指南并按照它行动……”   代入一下对应的情景。假如自己在一个怪谈中一无所知地醒来,身上除了自己的根,就只有一张工牌,工牌上写着“怪谈拆迁办”……   “那我大概率会认为,‘我’是拆迁办的员工。”许冥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随即打了个响指,“那这不就好办了。”   说完,低头就在纸上又写了起来。   鲸脂人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只见原本的“怪谈拆迁办”后面,赫然又多出了一行字——   【怪谈拆迁办·员工怪谈行动指南】 第一百零八章   【怪谈拆迁办·员工怪谈行动指南(试行版)   【前言:你好, 很高兴你能发现这份指南。此为怪谈拆迁办内部员工指南,旨在指导拆迁办员工如何在身处怪谈的情况下进行自保、逃生以及掩护其他人逃生。若你并非拆迁办成员,请酌情参考以下内容, 并在遇到佩戴有拆迁办工牌的人员时,将指南交还。   【所有内容仅供参考, 一切请以你与他人的安全为优先。请确保你在阅读本指南时, 处在相对安全的状态。最终解释权归怪谈拆迁办所有。下为指南正文:   【一 请以最快速度,进行一次自我状态监测。你是谁, 你来自哪里,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否还记得拆迁办,许冥是谁?若能快速清晰地得到所有答案,请直接跳转至第七条阅读, 如果不能,请务必先阅读第二至六条内容,并牢牢记住。   【二请记住, 你的身份是怪谈拆迁办员工, 具体姓名与职位详见你的工牌。[怪谈拆迁办]是存在于虚实之间的单位,致力于破坏对人类有害的怪谈,以及对被困怪谈中的人类进行救助。   【而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怪谈]之一,你的目的是救出被困在其中的人类,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你需要尽快找到被困的人类与逃生出口,这点非常重要, 请务必铭记于心。   【三或许你已经发现了, 你本身未必是活人。这意味着你可能拥有着部分超出常理的能力。请善用这些能力,以达成救援目的。   【四请不要食用任何非自带的食物, 请不要饮用所有非清水的液体。如果你旁边有其他人存在,请记得提醒他们。   【五 切记不要摘下工牌,随时佩戴。   【六工牌具有联络后台的功能。如果你的工牌上突然出现字迹,请不要惊慌,那是正常的。你可以等多出的字迹消失后,在同一位置手写以进行回复。   【七请在阅读完本指南后,尽快寻找并与怪谈内的人类汇合,并在保全自我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对他们给予保护。若有人质疑你的权威性,请告诉他们,你是怪谈拆迁办的员工。哪怕他们根本没有听过拆迁办。   【具体沟通话术及示例,详见背面附录一。   【八请记住,你所见到的活人未必是活人。[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是死人,苍耳知道自己不是活人],为了保障大多数人的安全,你必须识别出混在其中的死人并加以留意。具体区分方式以及应对方式参照平时培训。若你不幸已经遗忘了这部分内容,可通过背面附录二进行快速复习。   【九 若你本身形象与人类有较大差异,请注意遮掩或规避。人是视觉动物,如果你让他们受到惊吓,将很难再取得他们的信任。   【十 尽可能地收集所有能看到的文字信息。关于逃生出口的线索必在其中。注意文字间的逻辑漏洞与矛盾处。常见案例与识别技巧,详见背面附录三。   【十一 若你收集到的文字信息中包含规则条例,请辩证地、谨慎地对待。   【若规则中出现[严禁]、[不准]、[必须]等强语气词汇,切记不要做出明显违反此类规则的行为。若规则中出现对思想、精神、情绪上的要求或劝诫,需警惕此类是否为洗脑规则,并注意规避与自省,切勿长时间阅读。   【如遇难以判断的规则,或棘手的文字信息,请誊写在工牌空白处,并等待后台回复。   【十二如果工牌上有文字出现,请及时响应并回复。   【十三如看到有同样佩戴工牌的人,请以第十四条的暗号试探。确认暗号无误后,再与对方互相确认身份……   【十六如需在怪谈中留下线索,切记留下的情报中添加“怪谈拆迁办”的字样。这样你留下的文字将不会被修改。   【十七如遇到的异常存在拥有神智,且拥有沟通能力,可尝试与之沟通。自报家门时,请务必强调怪谈拆迁办员工的身份,以及怪谈拆迁办的存在本身。   【十八怪谈拆迁办是存在的、强大的、拥有强权威性的特殊机构。请坚持这点,不论其他存在如何质疑……   【二十 若在你看到所接触的活人中,有携带有叶子标记的……】   “……”   许冥写到这儿,笔尖却是突然一顿。   略一思索,还是将这条先划去了。   “诶?怎么删掉了?”鲸脂人好奇凑上去看,“携带叶子标记的……是说安心园艺的人吗?”   “嗯。”许冥坦率地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把如何识别专业人士以及和他们交涉的部分也写进去,可仔细一想,好像没什么必要。”   鲸脂人:“……?”   “因为……现在会仰赖拆迁办救人,主要还是因为活人没法轻易进怪谈吧。”许冥沉吟道,“可怪谈的关闭期总会彻底结束的。到那个时候……”   她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鲸脂人拍了拍脚上粘到的铅笔灰,顺势看了过去:“到那时候怎样?”   许冥:“……”   老实说,还没想好。   微微抿了抿唇。默了片刻,许冥终是只轻轻呼出口气。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她说着,再次抬笔,思索片刻后,就着之前划去的痕迹,重新补了一条上去:   【二十 若你在怪谈内,遇到持有根的死人,请不要动它的根。可视情况将其带出怪谈,并赠予拆迁办的空白工牌。   【若在探索的过程中,遇到怪谈本身的根,你可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尝试对其进行转移、破坏,或……】   笔尖又一次顿住,许冥眯着眼睛,再度陷入沉思。旁边鲸脂人探头看了眼,再次好奇:“又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表达得文明一些……”许冥咕哝着,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拿定主意,抬笔补上了最后两个字   【采集】   ——【若在探索的过程中,遇到怪谈本身的根,你可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尝试对其进行转移、破坏,或采集。】   旁边默默围观的鲸脂人:“……”   所以你刚才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如何委婉地表达“偷”和“抢”是吗?   “你这什么表情?”注意到它微妙的眼神,许冥忍不住又拿笔戳了它一下。   鲸脂人被她戳得晃了一下,无助地抱住自己:“……不,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我们‘采集’到根的自信。”   毕竟从“牛眼泪”事件到现在,他们可一次都没能成功将根带出来过。不如说,能再不依赖方雪晴钥匙的情况下逃出来就很不容易了。   “做人,总要有点梦想么。”许冥却道,说完又拿了支水笔,将规则重新整理一遍,又去找了电脑誊写打印——这一版指南,便算是完成了。   因为担心纸会被弄丢,她还特意每个人都准备了两份。一份让他们自己随身携带,另一份则特意用了较薄的纸张,折叠后塞进了各个工牌的塑封里,只要工牌不丢,总能看见。   考虑到兰铎很难辨认阿拉伯数字,她整版规则都用的是汉字编号。还好,目前的班底整体文化素养还是挺够的,至少没人抱怨看不懂;而在指南投入使用之后,大家的怪谈推进速度,也确实比之前高了不少。   比较尴尬的是,就在初版员工指南发行大概两周后,许冥就不得不又赶紧出了第二版——   因为版本环境,又变了。   不过这次变的不是怪谈,而是大力除草——在耗费了十几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能让麾下人类员工顺利进入怪谈的方法。   具体的手段许冥并不清楚,但据田毅亮的助理透露,似乎是花了极大的物质代价,终于买通……不,是和他们的那位异化根顾问达成了共识,从对方那里换来了能派上用场的根衍生物。   安心园艺那边其实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上努力,遗憾的是始终没有进展。好在大力除草那边愿意和他们共享新拿到手的衍生物,不过同等情况下,肯定还是大力除草本身的员工优先使用。相较而言,安心园艺的职能还是更偏后勤一些,主要负责对误入者的调查与安抚,以及怪谈信息的捕捉上。   此外就是方雪晴,一直孜孜不倦地为所有进入怪谈的存在提供钥匙。   ……当然,考虑到她上次下巴脱臼的惨状,许冥对拆迁办成员的要求一直是能不用就不用。   有了大力除草的帮助,许冥这边的压力一下减轻许多。而为了配合友商,她也赶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初版指南回收,修改出新版并再次发放。   新版改动不大,就增加了四条规则。其中两条是关于如何识别友商并与对方确认身份;一条是关于如何和友商沟通并配合;最后一条,则至关重要——是关于在友商面前的保持格调,规范言行。   其中尤其强调了一点——   【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请不要在友方面前暴露个人奇怪癖好,或使用任何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词汇。】   “……”鲸脂人看到这条规则,当场就默了。过了许久,才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感觉你在针对我。”   “自信点,不然呢?”许冥倒是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直接坦荡荡地认了,顺手扯出藏在鲸脂人身体里的工牌,将折叠好的指南塞进了工牌的塑封中。   说起来,现在叫指南可能也不太合适了——在修第二版的时候,许冥为了省事,直接对指南的全称进行了简化。现在这玩意儿的官方名称叫“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   才刚塞好指南,一直被她捏着的鲸脂人立刻扯回了自己工牌,跟着便跟被强按着打针的猫似的,张牙舞爪地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跳下桌子,啪嗒啪嗒地跑了。   对于许冥的话,它倒是没太生气。只是离开前,没忘再冲许冥摇了摇头,一副“你懂个鬼”的鬼表情。   剩下许冥一个,坐在桌前,顺手理了下剩下尚未发放的指南,随即轻轻呼出口气。   ——忙起来的时候没感觉,现在仔细一算,从“牛眼泪”事件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不夸张地说,这短短十几天内她接触的怪谈,比以前一年的都多。   当然,好处也有。比如安心园艺那边连着打来的线索费,再比如自己的规则书——   许冥暗自思索着,顺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规则书,直接翻到第一页,旋即挑了挑眉。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怪谈拆迁办”太过活跃,导致知名度逐渐提高的原因,她规则书的解锁竟也跟着在缓慢推进。原本还糊着的第一个技能随着时间逐渐清晰,自带的第一个技能也正慢慢清晰。直至今早,技能栏上前几行字,终于完整呈现——   【旅伴的守护】   【善意会换来报答,这是最童话的想法】   再往下,则是数行细密的技能说明:   【旅伴的守护·善者的包裹:你可在本规则书内划出特定区域,并将与本规则书有用绑定关系的异常存在收入其中。   【一个区域只能容纳一个异常存在,一页单面纸最多可划分四个区域,你可凭自己的喜好,对划分出的区域进行装饰,并决定是否要对其上锁。   【若选择上锁,则只有你能够放出被收容的存在;若不上锁,被收容的存在可自行脱离与回归规则书。   【请注意!若对应纸张被撕下,则收容关系作废;收纳的上限,取决于规则书的空白页面数量。】   “……”   ?   许冥看到这儿,略微顿了下。顺手将规则书往后唰唰唰地一翻——   哗啦啦啦——无数空白页面,随着她的动作一页页翻过去,像是白色的风。   因为发放了不少工牌的原因,所以她的规则书,实际是比看着要厚的。   每发出一张工牌,就能多出一张绘有工牌记录的页面,巧的是,这些多出来的页面,全都只用了一半——一页两面,一面上绘着工牌记录,另一面上,却都是完全空白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自动生成的空白页面能不能用……如果能用的话,那也太牛X了。   永动机了属于是。   许冥不太确定地想着,将本子又翻回第一页。只见第一栏虽然已经清晰了大半,但最后还是有几行字是糊的,依旧难以分辨。   许冥猜测,这可能是“旅伴守护”的另一个分支技能。不管怎样,至少新解锁出的这个,足够让她惊喜了。   虽然暂时还没用上,但毫无疑问,非常实用。起码以后家里如果再来新的阿飘,她不用再操心对方应该住哪里了。   嗯,虽然以后估计也应该不会有阿飘来。大概。   ……只是相比起规则书这边的喜人进度,记忆回顾方面,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思及此处,许冥不由又是一阵头疼——十几天已经过去,对于开机密码的寻找依旧一无所获。也是离谱。   许冥想起这事,偏偏急也没办法——   一来是脑菇的关键词锁定机制真的令人头疼,它似乎永远都能刚巧避开最正确的那个选项;二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频繁使用电脑看视频和工牌联络,她的精力一直不是很好……   工牌联络本来就容易消耗体力。而那台能窥见怪谈场景的电脑,每次看完都会觉得太阳穴难受,突突的,像是有青蛙在里面跳,最严重的一次,她甚至才起身就开始晃,差点没直接摔倒在地上。   牛不耕盯电脑的时间远比她长,却从没类似情况。鲸脂人推测,可能是因为怪谈内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而这种差值,本身就是一种混乱与失常。   对于异常存在来说,这种失常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对于仍是人类的许冥来说,就有些难以承受了。又因为她的精神不太容易受影响,于是本该体现在精神上的失常,转而就变成了体现在身体上的失衡。   太失衡的结果就是,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进行记忆回顾了——看完电脑就头疼,空下来就想睡,完全没那精力。   不过还好,现在大力除草也加入了战场。以后拆迁办最多就是打打辅助,应该会轻松些。   许冥默默想着,看了下时间,收拾东西站起了身。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按说还不算晚。只是她今天帮着过了一个怪谈,又整理了两份怪谈资料,还抽空改了新版的员工守则……这会儿是真的困了。   于是直接回了卧室,一进门,就见邱雨菲急匆匆地被子往头上拉。许冥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盯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我看到你的手机了。”她无奈道。   邱雨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掀开被子又坐起来,冲她挥了挥手里的手机:“等你睡觉呢,顺便刷一会儿。”   “别,这锅我不背。”许冥干脆地说着,径自走到床边倒了下去,“你又在看那个论坛啊。”   “嗯。”邱雨菲也没掩饰,顺手又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自打上次关站后,论坛里的活人就少好多啊。不少帖子都被封了。”   “……”许冥知道她什么意思——她听施绵说过,因为怀疑“通灵者加见鬼仪式”成了进入怪谈的新方式,所以安心园艺这边动用了些能量,这阵子专门对相关论坛和社交账号进行了重点关照,顺带封了一批可能被利用的内容……   虽然也不确定能有多大作用就是了。   “百烛广场”作为专门的灵异论坛,也在被重点关照的名单中。不过这个论坛本身流量就小,还限制浏览注册,因此危险评级并不高,在封了一批帖子后,便将它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   邱雨菲对这论坛倒是关注,主要里面还有人在连载灵异故事,虽然没啥人看,但她还是挺喜欢的。因此一等论坛重新开放,便又立刻爬了回去。   许冥这会儿正在犯困,也没精力说话,咕哝了句“你早点睡”就闭上了眼睛。邱雨菲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尚未开口,许冥的呼吸便已变得绵长。   邱雨菲转头看她一眼,轻轻耸了耸肩,伸长手臂关掉了大灯,跟着也缩进了被窝里。   缩进了被子,手机却还亮着。苦等的小说今天还没更新,她不死心地又刷新了一下首页,没刷到小说的更新,倒是看见个眼熟的帖子又飘上来。   正是之前和许冥提过的“鬼楼点灯一百层”。   这本是“百烛广场”的周年企划。其实上周就该结束的。不过似乎是因为之前闭站的关系,活动被延续到了现在。   名字听上去高深莫测,实际就是个联文活动。凡是注册的用户,都可以在楼内发言,按照首楼的规定,撰写符合要求的灵异内容。因为论坛内的帖子,一般也叫楼,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算是双关——   前一百层,只许联文,不许回复,也不许写没有意义的东西。   每人一个鬼故事,一个故事一层楼。完成一个故事,就算点了一次灯,写满一百层楼,便是点了一百盏灯。   点完之后,再有发帖人根据发言的楼层进行抽奖,仅限前一百层。抽到谁,谁就能获得百烛管理层赠送的定制礼包。   老实说,邱雨菲对那什么礼包没兴趣。但这楼里散装的短小鬼故事不少,倒叫她一下来了兴致。一层层地刷下去,等刷到最后一楼时,时间已经到了快十一点。   帖子的最后一层,停在了九十九楼。   她抬起手,下意识想要跟着也回一层,反正只是编个简单的鬼故事,想来也不难;谁想写完刚要发送,手机忽然卡了一下,跳出个电量短缺的提醒。她慌忙从床边扯来充电头,等充上后再发送,却发现自己已经慢了一步——   就在她找充电头的工夫,第一百层已经被别人抢走了。她是第一百零一。   “我去……”邱雨菲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听见旁边许冥的翻身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跟着又无奈地闭眼叹了口气,终是泄气地将手机往旁边一丢。睡觉去了。   浑不知就在她躺下之后,原本清冷的帖子里,忽然多了无数条回帖——   【恭喜第一百层楼的作者[今天晚更对不起]获得抽奖大礼包!】   【恭喜第一百层楼的作者[今天晚更对不起]获得抽奖大礼包!】   【恭喜第一百层楼的作者[今天晚更对不起]获得抽奖大礼包!】   【礼包将立刻发放,请注意查收,请注意查收,请注意查收——】   随即,又像是触碰了某个神秘的按键,所有的回帖,又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帖子的最后一层,依旧停在了邱雨菲的一百零一。然而一百零一的上面,却没有一百,而是直接连到了九十九。   就好像那个第一百层楼,也跟着那些奇怪的回帖一起,安安静静地消失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又一天清晨。   田毅亮起床时, 闹钟都还没响。大脑似是尚未完全清醒,仍是昏昏沉沉,他打着呵欠走出房间, 看到堂姐正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地喝粥。   “早。”堂姐和他打招呼, “要去上学了吗?”   “……嗯。”田毅亮愣了下, 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也坐到了餐桌前, “今天有篮球比赛, 姐你过来看吗?”   “不了, 我有事。”堂姐淡淡道,“你们今天和哪个队伍打?安心园艺?”   “不是啦,安心园艺我才不怕。他们菜得很。”田毅亮无所谓地说着, 从盘子里拿起一根油条,“这次要对付的,是个新出现的队伍, 还蛮厉害的……我好像和你说过他们吧?怪谈拆迁办?”   “你没说过。”堂姐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语气, 垂着眼眸喝粥,“但我知道他们。是很厉害。”   “是吧!”田毅亮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上次那个舒艺杯,明明我们准备了很久,结果这个拆迁办说来就来,一下就把冠军拿走了!还有、还有……”   田毅亮顿了下,忽然有些卡壳。说来也怪, 明明都起床那么久了, 他意识仍是有些雾蒙蒙的,明明还想再举些例子, 脑袋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有“怪谈拆迁办很厉害”这个概念,牢牢地扒在脑回沟里,清晰得仿佛吸烟刻肺。   话说回来……为什么一支校篮球队,会管自己叫“怪谈拆迁办”?   田毅亮心中飘过淡淡的困惑,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却听对面的堂姐忽然开口:“我知道,他们是很厉害。   “所以等你醒了,请务必帮我带一句话。”   “?”田毅亮一怔,“什么醒了?”   堂姐却没理他,只抬起一双空洞的眼,严肃地望着他。声音像是飞快膨胀的气球,越来越响,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几乎从四面八方传来,用力压在他耳膜上——   “告诉他们,它已经找到合适的门了。它即将开始寻找钥匙。   “别让它找到合适的钥匙。记住,千万别让它找到合适的钥匙——   “拦住它!!!”   ……!   田毅亮猛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办公桌上。   搁在旁边的手机正哔哔地响着闹铃。田毅亮挣扎着将它关掉,腰酸背痛地直起了身,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内心只觉一阵阵荒谬。   会梦到篮球不奇怪,他高中就是校篮球队的,读书时还迷恋过《灌篮高手》;会梦到什么门和钥匙也不奇怪,很早之前拆迁办就有提到这两个关键词,这段时间来,大力除草也在挖空了心思地调查,试图找出其代表的真正释义。   至于梦到怪谈拆迁办……好吧这可能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拆迁办最近在救援行动中的强烈存在感,似乎也说得过去。他们昨天内部开会时还有特意提到,之后与拆迁办的救援人员共事时该如何沟通与配合。   最大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梦到自己的堂姐?   田毅亮揉了揉眉心,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的堂姐,田将明,大他五岁,同样的通灵体质,早在他入行之前就已经在作为官方人员四处奔走,是从小到大帮助他最多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引路人。   但她失踪了。于六年前不知所踪。直到最近,田毅亮才从安心园艺那里得知她的下落——   她早已死了,死在了篮子桥的那栋单元楼里。   而现在,她仍以死人的身份待在那楼里,守着一扇不知会再次打开的门。   消息是来自安心园艺,而安心园艺的消息,是来自拆迁办的顾铭。因为这事,田毅亮还特意让自己的助理找了个名头,给顾铭寄了些谢礼。   有时午夜梦回,田毅亮亦难免怅然。毕竟自己找了堂姐那么久,谁能想到两人曾近到只隔着一堵墙的距离;怅然之外,却又有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至少自己几年的寻觅,总算有了个结果。   若说是因为心有所念,会梦到堂姐大约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梦里堂姐的状态,还有她说的话……   ——它已经找到合适的门了。它即将开始寻找钥匙。   语焉不详,却很难令人不在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自己做梦时潜意识的胡乱拼凑,还是……   田毅亮心里不由犯起嘀咕。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见是同事打来的电话,田毅亮顺手接起,嗯嗯地应了几声,表情却忽然一顿。   随即愕然睁大了双眼。   *   另一边。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过疲惫,许冥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十点。   邱雨菲早就已经上班去了,整个二楼都安安静静。   许冥醒了才发现昨晚自己困到忘了定闹钟,心脏登时悬了起来;打开微信,飞快地扫了眼聊天记录,发现没有受到来自安心园艺或大力除草的信息,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完成洗漱后又去玻璃房看了看,从牛不耕处得知目前并未发现有人被困怪谈中,更是一阵如释重负。   “没有就好,那我等等……诶?”   话说一半,视线落在笔电的屏幕上,许冥话语忽然一转:“不是说没人吗?”   她指了指正在播放的画面。只见屏幕里,一个身形巨硕的男人正在怪谈里晃悠,背影看着如小山一般。   牛不耕跟着看了眼,却是摇了摇头。   “它不是。”它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播放的画面顿时换了个角度,露出这男人的正脸——似是怕许冥看不清,牛不耕还特意放大了细节。   只见那张圆圆胖胖的脸上,堆满的不止是横肉,还有无数只大小不一的、正在眨动的眼睛。   “……”饶是许冥见鬼经验丰富,也觉得这长相有些过于刺激,忍不住噫了一下。   “这不是人。”牛不耕这才道,“应该是异化根。”   当然,它也只是猜测。但长这么奇葩,还是从外面进入怪谈的,进入后还能凭自己心意到处游荡……是异化根的概率远比死人高。   许冥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异化根的话,那完全不在拆迁办的业务范围内了。许冥也懒得给自己找事,又对牛不耕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到了屋里——   难得今天这么空闲,还有大把的时间。她打算先去找点东西吃,再好好研究下新解锁出的规则书技能,顺便进行一次记忆回顾。   不想刚进客厅,正撞见盼盼的背影——她这会儿正站在厨房门外,身体紧紧贴着门沿,正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瞧上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许冥见状,脚步一顿。张口正想细问,盼盼已似察觉到什么似的,蓦地转过了头。见自己进来,立刻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自己连连招手,要她过去。   许冥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办。走过去后,才注意到盼盼这会儿正死死咬着嘴唇,眼神却是亮亮的,看上去激动非常。   许冥愈发不解,顺着盼盼的目光往厨房里看去。却见燃气灶前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身材颀长,站得笔直,腰上勒着根粉色的围裙带子,勒出一个劲瘦的轮廓;一个则穿着有些臃肿的家居服,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看上去简单又利落。   正是兰铎和盼盼的妈妈。   从许冥的位置,看不到他们在忙些什么。只能听见锅里咕嘟嘟的声音,以及盼盼妈妈的只言片语,时不时飘过来:   “不要急……对,现在再翻面……还要再炸一下,这样放进汤里才好吃……”   哦。许冥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指点兰铎做饭。   ……等等,谁指点谁做饭?   许冥愣了一下,忽然又有些恍惚。一旁的盼盼却像是终于看够了,咬着嘴唇又扯了扯许冥的袖子,引着她悄悄往外退去,一直退到院子里,方终于绷不住似地原地蹦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笑,又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许冥姐,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对吧!我妈妈,她在教人做菜——她!在教人!做菜!”   她发出那种小孩超激动时才会发出的哼哼声,忍不住又原地蹦了个圈。许冥好笑地看着她蹦来蹦去,嘴角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抬了起来。   她大概能明白盼盼激动的点——毕竟,她妈妈刚来到小洋房的时候,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   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像是一具只剩微薄记忆与情感支撑着的脆弱空壳,只会跟着盼盼到处走,如果盼盼没有牵着她,她便只会安静站在原地,将空洞又茫然的目光,平等地投向每一个从旁边路过的人。   不过这种状况,似乎也只出现她们刚搬进来的时候……许冥仔细回忆了下,这才想起,好像在雨菲来的那晚,盼盼妈妈也跟着在院子里看打牌。前两天她还看到对方一个人在院里逗小狗,对方见她过来,还很和善地冲她笑,打招呼。   原本蓬蓬乱的头发,不知何时起,开始打理得整齐干净。原本无光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精神温和。直到今天——   她甚至站在厨房里,一本正经地教兰铎做菜。   尚未等许冥感叹这变化的玄妙,旁边的盼盼已经再次开口。   “……谢、谢谢。”她现在看上去已冷静多了,瞧着甚至有些害羞,说话的声音亦低了不少,“对不出,这话好像应该早点说的,我只是觉得,应该等你们都在的时候当面说,但一直没等到她……但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不用专门道谢的。”许冥赶紧回了句,心里却有些奇怪。   什么叫“等你们都在”?小洋房里的人基本每晚都全乎的啊?那个“没等到他”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盼盼强忍激动地搓了搓脸,努力憋出了后面的话:   “一开始袭明老师给我工牌牌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她说的居然是真的!我妈她已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做饭了,在单元楼的时候,她总是拿着空锅子、空碗走来走去,好像看不见手里的东西一样,我那个时候就很害怕,我怕她哪天连我也看不见,我怕我抓不住她……”   那个在单元楼里拆胳膊都面不改色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脸,忍着哭又憋着笑:   “总之,谢谢你们……她回来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回来了,我妈妈回来了……”   她将脸埋在了手掌里,声音变得闷闷的,肩膀亦跟着耸动起来。   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厉害足够坚强足够独当一面,只有当那个熟悉又强大的身影再次出现时才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一直都是离不开妈妈的小孩。   许冥望着终于克制不住开始抽噎的盼盼,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默了一会儿,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盼盼才终于拿开了挡在脸上的手。用力抹了下眼睛后,她忽似又想到什么,伸手进口袋里一阵摸索,很快又摸出个东西,递到了许冥跟前。   许冥垂眸,发现那是枚贴有玫瑰式样的塑料小发夹。略一思索,微微蹙起了眉:“这个是……”   “我的宝贝。”盼盼吸了吸鼻子,认真道,“也叫做‘根’,没错吧?”   “我看你好像很需要这个东西的样子,我也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就这一个,要不你拿走吧。”   许冥:“……”   果然。   许冥轻轻吐出口气,神情却一下严肃起来。   “盼盼。”她板着脸道,“你还记得,《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的第二十条是什么吗?”   “……”盼盼被她突然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怔,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挂在胸口的工牌,停顿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不拿别人的根……但可以抢怪谈的根……”   “后半段暂时放一边。”许冥立刻道,“就问你,你是死人,对不对。”   “……”有一说一抛开语境这话问得真的很像找事。   盼盼依旧被她的语气吓唬着,以至于停了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而我,虽然平常不戴工牌,但也算是拆迁办的员工,对不对?”许冥紧跟着问道。见盼盼再次点头,当即跟上一句:“既然是员工,那就应该遵守员工守则。”   “守则已经写明了,不可以拿死人的根,那我如果拿了你的根,就是知法犯法,你知道这问题有多严重吗?这种作风问题都是要严打的。”许冥一本正经地说着,将那发夹又推了回去,“所以,不要害我,明白吗?”   盼盼:“……”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吗?   盼盼迷迷糊糊,顺着许冥的动作将发夹收了起来。许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撑着膝盖俯下身看她:   “总之,你的感谢我收到了。你的礼物我也心领了。再说了,你最近不是还经常帮我去怪谈捞人吗?扯平了呀。”   她摸了摸盼盼的脑袋,又直起了身,牵起对方的手,走回屋里。   盼盼一颗心显然还在厨房里,一进屋就频频往厨房的方向看。许冥见状,便直接将人放生,独自往二楼走去,边走边回忆自己将新买的牛油果薯片放在了哪里——才刚上楼,又听身后蹬蹬声响,一转头,正见盼盼拿着面包和盒装牛奶跑上来。   “那个,姐姐,这个给你!”盼盼见她停下,立刻将面包和牛奶递过来。许冥眼睛一亮,刚要道谢,又听对方道:“兰铎哥哥托我带给你的!”   “他还说让我建议你少吃点,因为马上就可以吃午饭了。吃点热乎乎的比较好……”盼盼一本正经地复述完,欢快地冲许冥摆了摆手,又蹬蹬蹬地跑下楼,找妈妈去了。   剩下许冥一个,低头看看手里的面包,默了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撕开面包的包装,边啃边继续往楼上走。   等回到卧室,恰好一个面包吃完。许冥拍拍手又擦擦嘴,掏出藏在枕头下的规则书,翻到脑菇那页,将手放上,深吸口气——   再睁开眼时,正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说是尖叫,似乎也不太确切,真说起来,那更像是某种愤怒的吼叫。许冥下意识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然而尚未等她找到准确的地点,便听到一声响亮的犬类咆哮声——   所有的吼叫,瞬间戛然而止。   原本漆黑的环境也一下子亮堂起来。许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条亮着路灯的小巷,巷子的尽头,两道人影正在不断靠近,急急朝有光的地方奔……   直至跑到许冥旁边的路灯下面,才终于停下脚步。   而后便是一阵难以置信的低语——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飘在空中的许冥看着另一个自己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声音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变成了充满激动的大叫,“我们拿到了!居然真的拿到了!”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个东西。许冥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看到一颗瘪了大半,正在发烂的苹果。   看着怪磕碜的,另一个自己却珍重得像是捧着王冠。拿在手里看了没一会儿便又视若珍宝地收起,整个人却依旧沉浸在狂喜中,原地又是蹦跳又是挥拳,兴致上来,甚至转身就给了兰铎一个拥抱,抱完又去抱他的狗,看上去开心得不得了。   ……真不稳重。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许冥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批判着,默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不光是她,兰铎也跟受到感染似地,唇角以极小的弧度翘起,目光安静又专注地追逐着狂喜的许冥,像是在注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所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弄死我?”他忽然开口。   “……”“许冥”原地蹦跶的动作兀地一顿,连带着空中的许冥也跟着一僵。   要死。许冥无声闭了闭眼——另一个自己有没有忘记她不知道,但她是真的差点忘了这茬。   另一边,注意到许冥突兀的沉默与僵硬,兰铎眨了眨眼,嘴角的弧度慢慢敛了下去。   “你不会忘了吧?”他轻声道,“我们早就说好的。我帮你拿到根,你帮我死掉。这是诺言。”   “对,我知道……”地上的“许冥”下意识应了句,情不自禁地抬手顺了下头发。飘在空中的许冥静静看着,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我”在紧张——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   合着是真没半点准备啊。   再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她对自己的紧张,登时有了更深的理解——深夜、小巷、周边无人、兰铎身边还趴着一只一人高的大眼睛影犬。   如果能和对方好好沟通当然是最好。如果对方真的光火了,这种地方,被直接咬死吃掉都没人知道。   虽然现在的许冥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代入一下当时的自己,在这种压力下还能维持住表情,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不过她也是真好奇,这事最后到底是怎么揭过去的?   至少从“自己”现在的表现来说,许冥确定,自己是肯定不知道所谓的“杀死异化根”的方法的。这事能揭过去,说明自己最后肯定哄好了兰铎,问题就在于,是怎么哄的……   许冥环起胳膊,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几乎就在同时,下方的另一个“许冥”忽然开口,神情看上去却已自若许多。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只要你不反悔,我一定尽力做到。”“许冥”一脸正色地说着,兰铎亦跟着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许冥”此时的表达已经是优化过的版本了。   “肯定做到”和“尽力做到”,完全不是一回事;更别提前面还加了个限定条件。   下一秒,却见“许冥”话头一转,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只是,在‘杀死’你之前,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   “能告诉我,你想消失的理由吗?”   “……?”兰铎偏了偏头,显然是没想到“许冥”还会问这么一句。顿了一会儿后,才理所当然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继续存在了而已。”   “你确定吗?”“许冥”声音又放缓了几分,“就我个人而言,我真的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一旦你再次‘死亡’,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除了名字,过去的一切基本全忘光了。”兰铎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拥有过什么,也不觉得我还能再拥有什么。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全断了,然而我却连像个普通死人一样,安静逝去的机会都没有……”   哦豁。飘在空中的许冥面无表情地想到。   来了来了漏洞来了,有人要随棍上了——   果然,下一秒,便听另一个自己道:“谁说的。”   紧跟着,执起兰铎的双手,认真看了过去:“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我们之间虽然不太愉快,但也算有些回忆……   “这样的牵连,你觉得不算联系吗?”   “……”兰铎垂下眼眸,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手,却是陷入沉默。   “许冥”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眸光微动,紧跟着又补上一句:“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建立更多的联系。   “建立联系可以尝试,真正的消失却只有一次机会。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起码别再露出那种‘如果我消失,世上也没人会在乎’的表情。”   “许冥”轻声说着,微微垂下眼帘,抓着兰铎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些。   “至少我会在乎。”她低声道。   “……”   她的对面,兰铎微微抬眼,欲言又止。   她的上面,许冥双手捂脸,止言又欲。   ……我当时是不是日漫看得比较多来着?好像是,大一的时候补了挺多番来着,还有轻小说……   许冥默默想着,暗自庆幸至少此刻的自己是飘着的。好歹不用脚趾抠地。   ……不过从之后的发展来看,这话尬归尬,应当是有效果的。   也难怪。毕竟兰铎不管什么时候,眼神都是挺清澈的……   许冥暗自想着,正琢磨着自己的良心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痛一下,却听下方的兰铎忽然出声,音色一如既往得好听,清凌凌的,像是流淌的冰水。   他说,你在骗我,是吗?   “……”两个许冥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皆是一凝。   兰铎却已经抬起眼,静静看了过去:“关于能杀我的事,你在骗我,是吗?”   “……”就像许冥说的,兰铎的眼睛向来都是很清澈的。或许正是因为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许冥”原本打好的无数腹稿卡在了胸口,默了一会儿,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   “不过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方法。”“许冥”立刻又补充道,“就像你帮我找根那样。而且我手里正好有一份关于异化根的资料,如果仔细钻研的话,或许……”   “那另一句呢?”兰铎却再次打断了她。   “许冥”又是一怔:“什么?”   “你说,你不想我死的那一句。”兰铎轻声说着,本能地想要垂下眼睛遮掩视线,顿了下,却又强迫着自己再次抬眼,直直望了过去,“这句也是骗我的吗?”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又一次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似乎有些久。久到兰铎的视线又一点点地垂了下去。见自己的手仍被“许冥”抓着,他嘴角又是一动,沉默着准备将手抽出来,不想刚有动作,两手又被“许冥”用力拽了回去。   紧跟着,就见“许冥”用力吸了口气。   “行吧,我承认。某种层面来说,我不是好人。从和你认识到现在,我说过脏话,也说过不少谎话。”“许冥”一字一顿,“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下,我接下去的话,真的不是谎话。”   “我那句话是认真的。”   “我是真的……不想你死。不希望你消失。”   ……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瞬间凝住。路灯传出滋滋的声响,飘在空中的许冥缓缓移开目光,不知为什么,感到胸口有东西在突突地跳。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下方再次传来兰铎的声音。   他说:“好,既然这样,那我给你。”   ——   “嗯,什么?”   另一头,厨房内。   兰铎小心将锅盖焖上去,听到旁边盼盼妈妈的问话,茫然抬头。   盼盼妈妈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们,最近不说话,为什么?”   其他人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可能不太关注;但她作为一个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人,有些事,总会观察得比别人细致些。   兰铎和许冥,明明没有吵架,这段时间来,他却好像总是避着对方,不肯单独和对方见面,也不愿与对方说话。   盼盼妈妈现在恢复了不少,连带着以前的热心肠都跟着再度苏醒。正好今天有机会和兰铎单独相处,就顺口多问了一句。   只是她的表达还是不太利索,搞得兰铎花了好大工夫才听懂她的话。旋即便见他摇了摇头,垂眼专注地看向锅里咕嘟嘟的汤水。   “没有吵架。也没有不高兴。”他缓缓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告诉她以前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有些事,她其实不用在意。她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这没必要的……”   他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灶火,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另一个时空碎片的许冥,也终于听到了路灯下,兰铎的后半句话。   ——“我的命都已经归她了,就算会为她用掉,那也很正常的事情。”   ——“从今天起,我的命给你。”   *   又不知过了多久。   躺在床上的许冥霍然睁开双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通风问题,脸颊有些微的发烫。她却顾不上这么多,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随手抓了张餐巾纸,在上面飞快记下了四个数字。   0316。   四年前的三月十六日。这就是她拿到第一个根的时间。   许冥微微屏息,又迅速拿出了那本上了锁的笔记本。小心拨动起密码锁的拨盘,将这串数字输了进去。   密码锁咔哒一声弹开,许冥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顺手揉了揉仍在泛红的耳朵,脸上不觉带上了一丝笑容。   然而才刚将笔记本翻开,忽听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许冥讶然转头,只见陆月灵不知何时已飘到了卧室的窗外,正在轻敲玻璃。见许冥看向自己,又立刻朝下指了指。   “牛不耕找你!好像很急!”她匆匆说完这话,又一下飘走了——今天正好郭舒艺她们出来玩,她赶着回去打牌。   许冥微微蹙眉,想了想,又将手里的本子锁了回去。随即起身准备下楼,看到放在旁边的手机时,又是一顿。   只见手机指示灯一亮一亮的。点开屏幕,来自施绵的消息一条条往外跳。许冥挨个儿翻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略一思索,索性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喂?施绵?我顾铭。”许冥一边下楼一边对着手机道,“不好意思我刚看到你消息,你能再详细说一下吗……?”   来到客厅,正见兰铎将一个大汤盅往桌上端。对上目光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顿,兰铎看上去下意识想跑,注意到许冥的手机,又生生停住了动作。略一迟疑,指了指桌上的汤盅,给许冥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香甜的气息从盅里飘出,许冥鼻子微动,只吃过一个面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几分饥饿。闭了闭眼,她无奈地冲兰铎比了个OK的手势,兰铎眉眼舒展,立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又进厨房,去给她拿碗筷。   许冥的注意力则一下又回到了手机上,一边认真应着,一边转向了玻璃房:   “嗯嗯,所以是有员工失踪了,我明白……但你这样问我们也没法直接找啊。   “能再提供些别的线索吗?比如在他失踪前,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话说你们那位顾问呢?她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我们正在等她消息。”手机里传来施绵略显急促的声音,“他失踪前的情况,我们也已经查过。这也是最令人想不通的点,他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失踪前似乎是在看论坛……”   许冥:“?”   “灵异论坛。”施绵补充道,“包括‘百烛广场’在内的几个小论坛,全是由他负责盯梢。”   许冥:“……”   我以为你们所谓的“盯着”都是ai检测来着……居然这么质朴,都靠人工的吗?   “会不会是这些论坛有什么古怪?”许冥猜测。说话间人已经到了玻璃房。   牛不耕这会儿正坐在那台笔电前,见她过来立刻冲她挥起了手。许冥快步过去,手机里传来施绵的答复:   “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猜测,现在正在翻他的浏览和发帖纪录。不过他的小号有点多……啊?什么?”   手机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听上去施绵似是在跟其他人讲话。具体说的什么,许冥这边听不清楚,只知道她的语气听上去又懵又急,充满了难以置信。   见施绵暂时没空搭理自己,许冥也没闲着,加快脚步来到电脑旁边,捂着手机问牛不耕:“怎么了?”   牛不耕看了眼她的手机,没说话,直接把电脑屏幕冲她转过来,同时笨拙地操作起键盘,不断调整起屏幕上展示的区域。   许冥一开始还没明白它想表达什么,盯着不断切换的场景画面看了会儿,却渐渐反应过来。   “人呢?”她忍不住问牛不耕,“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异化根呢?”   明明不久前还看到有个异化根在这个怪谈里游荡的,然而现在却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这不对劲。   牛不耕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不知道”还是“没有了”。就在此时,手机那头再度传来施绵的声音,听上去清晰许多,也茫然许多。   “那个,小顾。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刚又发现点情况。”施绵快速地说着,即使努力掩饰,许冥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慌乱,“我们的顾问,好像也不见了。”   “……”许冥一怔,竟也跟着茫然起来,难以置信地开口,“谁?”   “我们的……顾问。”施绵艰难道,“那位经常为我们提供情报的异化根女士。”   “刚才我们有同事去找她,想问问她有没有探知到更多情报。结果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办公室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他们和自家顾问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那位也向来好说话,从来不会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消失。   而且什么都没带,也不想离家出走的样子……甚至之前用的东西都还放在桌上,一点没收。   “也就是说……”许冥缓过神来,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那位异化根,是凭空消失了?”   施绵那边含糊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对这个结论也是十分难以接受。旁边牛不耕却是蓦地瞪大眼,旋即用力点了点头。   “……”这下,却是轮到许冥瞪大眼睛看它了。   手机里的交流,牛不耕大概率是听不见的。它也不是那种对旁人的事好奇热心的性子——也就是说,牛不耕方才的点头,多半是以为许冥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才会给予回应。   而他们方才所说的话题,恰好也是异化根。电脑屏幕里那个不见了的多眼胖子。   ……所以说,电脑里的那个,也是凭空消失了的?   这算什么情况?   许冥越发懵了——茫然的同时,胸口更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一层又一层的不安。   不同的地点,两个异化根,都各自消失。她可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而已。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尖锐的摔裂声,突兀地从客厅里传来。   许冥一个激灵,胸中的不安突然攀至顶峰,立刻转身往客厅跑去!   待冲到客厅时,整个人却瞬间愣在当场。   ——只见客厅内,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唯有两瓣碎碗掉在地上,碗里的汤洒了一地。汤的旁边,落着一片粉色的围裙。   正是兰铎常用的那个。   手机里施绵那头忽然陷入了骚乱,似是又和旁人说起话来。客厅大门被推开,盼盼从院子里急急跑了过来,见许冥就在这里,登时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焦急地张口:   “许冥姐,你有看到兰铎哥的狗吗……”   “小顾,我们这边刚得到大力除草的消息——”与此同时,施绵的声音也回到了手机里。   盼盼:“我和妈妈刚刚在院子里逗狗……”   施绵:“和大力除草合作的异化根也不见了。”   盼盼:“那狗狗忽然就消失了!”   施绵:“田毅亮据说还做了预知梦。目前不确定是否和这事有关系。”   许冥:“……”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热汤的香气。许冥盯着地上的碎碗看了片刻,闭眼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   “同步一下情报。我们这边也有异化根突然失踪了。”许冥轻声道,语气平静且冷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绷到快要抽筋,“能具体谈谈田先生做的梦吗?”   “为什么,会觉得是预知梦呢?” 第一百一十章   【告诉他们, 它已经找到合适的门了。它即将开始寻找钥匙。】   【别让它找到合适的钥匙。】   ——   又数个小时后。   洋房客厅内,许冥疲惫地揉揉眼窝,放下手中的笔记本, 不知第几次拿起手机,阅读起这两句话。   这两句是田毅亮发过来的。事出紧急, 他干脆自己加上了顾铭的微信, 直接将这两句来自梦里的“提示”发了过来——原本意味不明的语句,在这种情况下, 倒一下显得清晰起来。   沙发的另一边, 刚下班不久的邱雨菲正听着郭舒艺的解释, 边听边懵懂懂地点头。客厅内的气氛有些太过凝重,以至于她一时还不敢出声,坐在原地又自己琢磨了一会儿, 确定自己已大概搞清状况后,方试探着开口:   “也就是说,那些异化根, 就是钥匙……对吗?因为某个强大的东西, 想要开‘门’,所以才把它们全部召唤走了?”   “目前来看,差不多就是这样。”许冥叹了口气,合起了手中的本子。   她手上拿的,正是阿姨留下的那本笔记。因为事情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她只能试着从里面找出些指引——只可惜,虽然本子里的干货很多, 但这会儿能真正派上用场的, 似乎一条都没有。   不过里面的部分内容,倒是和田毅亮提供的线索对上了。   就像许冥之前推测的, 阿姨过去也曾调查过“门后的东西”,而其中一个调查结论,正指向异化根的作用——   【门是防御,亦是通道。如果它想进一步渗透进这个世界,必须依靠更多的[门]。而当它试图打开一扇新的[门]时,它必须从现世寻找一把足够匹配的钥匙……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异化根被视为钥匙的素材之一】   事实上,对于这一结论,阿姨还有着更深的推测。比如她认为,所谓的“门”,或许可视为某种保护力量,比如秩序的具象化,而异化根,作为异常的化身,本身就代表着理性规则的崩解。所谓的用异化根去开门,其实质很可能只是异常的植入与扩大……   不过这些显然对现在的情况没有帮助,许冥也就没有细看。   邱雨菲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又轻声问道:“那安心园艺那个失踪的员工,和异化根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现在还搞不清楚。”许冥如实道,“施绵说,他们那边还在查。”   只是没有了异化根顾问的帮助,调查的速度实在很难提上去——毕竟想从日常中捕捉异常的痕迹,有些时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他们只能确定该员工的失踪绝对和某个灵异论坛有关,但具体是哪个,尚无法定论。因为那名员工他……线上还挺活泼的,本身就相当热衷于在论坛刷帖发帖,留下的浏览和发言记录太多,还都是灵异方面相关的,要一条条排查确认,得花上相当时间。   只能说,这份工作当初会选中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至于是否只有这一个人类失踪……这事现在也无法确定,毕竟如果对方的消失真和某个灵异论坛有关的话,那这种赛博人流密集场所,中招的很可能不止他一个。   只是现在没法锁定具体的论坛和帖子,也就没法进一步锁定受害者范围而已。   “所以现在,其实是两拨失踪案……”邱雨菲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又往许冥的旁边扫了过去。   “说起来,我刚才就想问了。”她忍不住道,“其他异化根都被带走了,为啥你还在这儿啊?”   “……?”   许冥的旁边,正在抠脚的鲸脂人茫然抬头。   顿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开口:“可能因为,我怕死且机智?”   ……这叫什么理由?   邱雨菲一时顿住。沙发上的许冥则是不忍直视地捂了捂脸。   “虽然离谱,但它说的是实话。”许冥道。   “……?!!”邱雨菲的表情登时更惊讶了。   旁边的陆月灵理解地看她一眼。她在刚发现鲸脂人还在家的时候,差不多也这个表情。   甚至可能比这表情再夸张些……毕竟当时鲸脂人的出场,着实是有些吓人了。   那时许冥才刚明确兰铎已经被拐跑的事实,正把所有人叫过来讨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搁在沙发背上的居家外套就那样突兀地鼓了起来——   跟着就见一团褐色的东西蹑手蹑脚地从她的外套口袋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随即跟个大蟑螂一样,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自顾自地、窸窸窣窣地爬下了沙发……   然后就被警觉过头的许冥啪地拍了一下。拍扁之后直接拎起来,困惑地盯着看了会儿,又去翻了下自己家居服的外套,果不其然,从里面翻出了那本九号规则书。   再结合鲸脂人自己断断续续的解释,众人这才搞清楚了状况——   差不多就在兰铎消失的同时,这家伙也是感到了些许不对劲的。   用它自己的话说,当时眼前的空气都像突然开了条缝。缝隙的后面是一个倒悬的人头,嘴唇处停着一只闪光的红色蝴蝶,一双眼睛怔怔地看过来,头发像是毛笔般垂着……   哪怕是对于异化根而言,这场景也有些过于吓人了。   更重要的是,它能感觉到某种牵引。一种强大的牵引,那么理所当然又不容反抗,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着它的声音,使劲将它往缝隙的后面拖……   还好,它的声音被扼住,手却还能动,脑子也能转——于是在察觉到不对后,果断扔掉了藏在身体里的工牌。又刚巧当时许冥就在一楼,距离它的位置不远,规则书就装在她的居家服外套里……   于是,在失去了工牌绑定的情况下,鲸脂人直接恢复了和规则书的原始绑定关系,等到再次清醒时,它人已经又扒在了规则书的封皮上。   又因为当时许冥正忙着和其他人沟通情况,一时没顾上使用规则书。以至于一时半会儿,还真没留意到它的存在——天晓得,在召集所有人前,她还特意去它睡觉的地方看了眼。   而事实证明,鲸脂人的判断还真对了。虽然脑袋因为那场冲击而迷糊了好一会儿,但它确实没像兰铎一样被带走。   从某种角度来说,它确实像它自己说的,怕死,但机智。   “但其实我不太明白。”一直沉默的顾云舒忽然开口,一手下意识地扯了扯面罩,腰背挺得笔直,“为什么工牌就不可以?”   明明工牌也是一种绑定关系。   “或许是因为紧密度不够?”郭舒艺试着给出猜测,“至少没有异化根和门后存在的联系紧密……”   “?”顾云舒前半句还能明白,后半句却有些糊涂。许冥倒是懂了郭舒艺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的意思是,异化根和门后的存在,本身就存在某种联系?”   “嗯。”郭舒艺轻轻点头,“当然也只是猜的,因为两种现象其实很像……”   鲸脂人回到规则书的时候,是直接被“拉”回去的。而兰铎他们的消失,根据鲸脂人的描述,也是直接被“拉”走的。而两者,本质来说,都是完成了一次空间上的瞬间转移……   既然是这样,那是否可以推断,那种拉走兰铎他们的力量,本身也是源于某种神秘的绑定关系呢?这种绑定比工牌的联系紧,但比鲸脂人的绑定关系松,所以能强拉走戴着工牌的兰铎,却不能拉走处在另一个关系中的鲸脂人。   “哦,我懂你意思了。”陆月灵恍然大悟,“就像搞对象一样。恋爱的等级比暧昧高,而结婚的等级又比恋爱高。许冥和兰铎的关系,差不多就等同于暧昧,而海棠和许冥,就相当于结……”   “它的绑定是和规则书的,不是和我的,谢谢。”眼看着话题越偏越离谱,许冥终于忍不住赶紧叫停。一转头,却见邱雨菲不知何时掏出了手机,正坐在一旁不停地刷,眉头紧皱,看上去还有些焦急。   许冥还以为她是突然有急事,赶紧说了句有事就去忙,不用理会自己这边;不料邱雨菲却摇了摇头,神情微妙地看她一眼,视线很快又回到了手机上。   “不是,就……刚才海棠不是说,它看到了条缝吗?”邱雨菲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说话时也有些迟疑,“倒悬的人头,嘴巴上还有红色蝴蝶什么的……我刚突然想起来,类似的描述我见过。”   “……?”   许冥一怔,蓦地坐起了身:“在哪儿?”   “论坛里,百烛广场。”邱雨菲轻声说着,将手机拿给许冥看,“有一个楼,就我之前和你说的联文的。它的主题就是描述一个恐怖的房间……我昨天看到有一层,描述的内容就和海棠说得很像很像。”   所以一听完鲸脂人的描述,她就立刻掏出手机来翻帖子。可诡异的是,帖子里偏就那一层,她怎么都找不到了。   许冥就着她的手机,大致翻了下帖子。心中微动,想想还是多确认一句:“你确定自己没记错,是这楼里的?”   “肯定!”邱雨菲不假思索,“而且它正好就是第一百层楼。我昨晚刚看完,印象特别深。”   毕竟正好抢了她的位置。   许冥眼神又是一动,忙又问她是否还记得那层主的ID。邱雨菲回忆了个大概,许冥立刻拿出手机,将id发了过去,问施绵这是不是那个失踪员工的号。   施绵那边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更令人费解的事情,亦随之出现——   施绵说,这个id下所有的发言和浏览记录他们已经查过了。没有找到任何“鬼楼点灯”这个帖子相关的痕迹。   没有发言记录,也没有浏览记录——也因此,他们一开始完全没有把事情和“鬼楼点灯”联系上。   但现在一想,反而叫人感到奇怪了。“鬼楼点灯”是论坛的周年活动贴,一个专门负责盯着论坛的人,怎么可能一次都没点进去看过?   以此为起点,安心园艺终于将调查的重点锁定在了“百烛广场”和“鬼楼点灯”上。许冥亦定下心神,用自己的手机登录论坛,再次从头开始,认认真真地翻看起这帖子来。   很快,她又发现了另一个令人在意的点。   这帖子的首楼是被修改过的。   修改的时间正是昨晚,修改者的id是一串星号。   邱雨菲也注意到了这点,忍不住咦了一声。   “好奇怪。这个论坛的管理员是可以互相修改发言的吗?”她奇怪道,“昨天这楼的楼主ID还不是这个。”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看的时候,楼主的ID还是一句诗,首楼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下联文的规则,包括但不限于前百楼不能回复、不能写无关内容,以及写作主题等……   之前也说了,这贴子的主题是“描述一个恐怖房间”——准确来说,是“假如你被困在一个恐怖的房间”。   在此基础上,可以有简单的故事情节。此外另有规定,所有涉及情节的描述,都只能用“你”来进行指代,不可以用其他代词或名字。因为主题是“被困”,所以故事里也不能涉及到任何的“离开”。   估计是因为一百楼的“点灯”已经完成,现在这个帖子已经开放了回复和点评权限。首楼的规则也相应做出了修改。但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   总觉得这版修改后的规则,有那么一点,怪。 第一百一十一章   【活动主题贴[鬼楼点灯]发言规则2.0:   【一、本帖为[百烛广场]周年活动主题帖, 所有发言需符合活动主题及发言规则。如存在违规行为,相关发言(者)将会被管理员直接处理,望悉知。   【二、本楼前一百层为活动联文, 一百层后为自由楼层。所有游客可自由回复,畅所欲言(你所看到的, 都将是自由的)。   【三、被处理的数据, 有时会出现混乱或异常。请不要在意,这是正常现象。   【四、不论任何情况下, 都请勿使用除[你]以外的指代。尤其注意, 请不要使用具体的绰号、昵称及人名。   【五、不论任何情况下, 都请勿使用脏话或其他不文明用语。   【六、 如果发现你之前回复过的楼层忽然不见,请不要在意。它只是暂时审核不通过,审核通过后, 将会再次放出。   【七、 请不要回复不存在的楼层。   【八、 浏览本帖时,请保持一定的刷新频率。你所需要遵守的规则,将以你最后看到的内容为准。   【九、若你在浏览本帖时突然出现诸如眼花、视物重影、视野缩小等症状, 请立刻进行时间核对。如发现当前所使用的设备时间与现实不符, 请立刻退出论坛,放下设备,安静待在原地,直至设备时间与现实时间统一为止。   【请记住,在确认时间恢复正常以前,请勿到处走动。   【十、 本贴不支持匿名发言,所有发言皆为实名。   【十一、 为了你的安全, 在阅读任何内容之前, 请先确认发言者的ID状态。若ID显示为***(匿名),请无视该层内容并迅速划过, 确保它彻底消失在你的视野范围内。】   ——再往下,就是这层发言规则颁布者的ID。   ——一连串的*。   “……”   哇啊哦。   办公桌前,杜蓉正偷偷摸摸地刷手机。认真地将帖子首楼的新版规则读过两遍后,发自内心地“哇啊哦”了一声,跟着便切到了论坛的管理员小群。   蛋黄莲蓉派:【[截图]这版规则谁改的?还挺有意思的哈。】   不问苍生问鬼神:【?不是你改的吗?】   蛋黄莲蓉派:【不是啊。我这两天玩命儿加班,没空搞这个。我和老六说过的。】   蛋黄莲蓉派:【所以是老六改的吗?】   六道轮回:【我没。我都不知道这事。不过写得是挺有意思的。】   六道轮回:【@所有人,有人出来认领下吗?】   管理群一共十来个人,现在在线的也就七八个。很快便有人陆续冒泡,纷纷否认。杜蓉望着手机,忍不住挑了挑眉,恰好同事过来,赶紧将手机放下。等再拿起时,这个话题却已经被完全刷了下去,大家已经兴致勃勃地聊起别的事情了。   看大家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杜蓉想了想,便也没继续深究。横竖对方肯定是有管理权限的人,现在群里没人认,那应该就是恰好不在线;至于那规则中某些措辞微妙的部分,更是被她直接忽略了过去。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灵异主题论坛。玩点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文字游戏又不值得大惊小怪。   事实上,以前开类似的活动楼时,他们也没少搞过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有的甚至比这版规则还夸张些,类似于什么“当你在阅读本内容时,如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请千万不要回头看”之类的,简直是信手拈来。   相比起来,这版还是太正常了些。   杜蓉默默想着,趁着四下没人注意,又悄悄地刷起论坛来——就像她说的,她这阵子都在玩命儿加班,论坛都没空上。好多联文内容,她今天还是头一回看。   说起来……之前不是说还要抽奖吗?抽完了吗?抽到谁了?   这个念头只在杜蓉心口短短存在了一瞬,很快便被挥到了一边。倒不是不在意,而是她突然刷到了些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帖子里,有人吵起来了。   更微妙的人,吵架的人里,有论坛一哥,“血色煎茶”。   当然,他用的不是自己的大号。但毕竟是论坛的风云人物,哪怕是小号,管理员们也都认识。至于吵架的契机,也是相当一言难尽。   简单来说,就是血色煎茶在论坛里有个小弟,昵称是“猪脸小子”;而这次的联文里,正好有一层里,也用到了“猪脸男”这个元素,而且描述得相当恶心。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那个层主和“猪脸小子”以前就因为别的原因吵过。所以这回猪脸小子看到对方写出这么恶心的猪头男,想当然地就以为对方在内涵自己,于是直接在回复里质问了,问的语气还不太好;于是层主也现身再次回复,语气同样差劲,两人话赶话赶话……就这么剑拔弩张地抄起键盘吵起来了。   而血色煎茶,估计是看不得小弟受欺负,便也开着小号上去助拳——总算他还比较克制,没有直接开大号,不然就凭血色煎茶在论坛的人气,怕不是能再吵个一百层出来。   即使如此,等杜蓉看到时,战况也已经相当激烈了。一眼望去至少五六个账号,但楼里吵成一团,杜蓉没法,只得赶紧开着自己管理员的账号上去,这才紧急叫停了这场闹剧。   ……只是发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措辞好像有些问题。发言规则里明确规定了不许使用“你”以外的指代,然而她的话里,却一连用上了好几个“所有人”。   再回顾一下吵架的楼层,发现其他人类似的错漏也不少。就连大佬血水煎茶也顺口骂了好几句粗话,一样违规了。   也难怪,毕竟人吵架的时候确实很难考虑那么多……但不管怎样,违规就是违规了。   恰好这会儿收到通知,说等等就要紧急开会。杜蓉想了想,赶紧又回到管理员里,委托其他有空的版主等等帮忙删一下违规发言,说完就急急起身,往卫生间走去——他们一开会就是一个小时起步,再不抓紧时间上个厕所就来不及了。   她人走了,手机却还留在桌上,停留在管理员的聊天界面。而就在杜蓉离开后不久,一个问号,被缓缓敲在了屏幕上。   【?所以违规发言真的要删?我还以为只是唬人的。】   【要的吧,我今天下午就看到几条记录被删了。】   【是吗?我后台查不到任何记录啊。】   【绝对有,我亲眼看到的。】   【服务器太老,有bug正常。话说这事到底谁负责的来着?】   【……】   短暂的平静后,群里炸出了一堆“不是我”。竟是没有一个人认下来。   ……唯有来自他人的问号,接二连三地挂上聊天界面。然而就像之前那个问题一样,那么多的问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很快,无人看管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直至完全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度亮起。屏幕上是一个明晃晃的通话邀请,来电显示为顾铭。   电话迟迟没有接通,震动着的手机在桌上不停地转。又过一会儿,电话终于挂断。没过多久,又再次亮起,这次的来电显示为“顾镌”——许冥她哥。   震动片刻,电话挂断,很快又不死心地再次打了过来。如此反复数次,中间间或着来自微信与钉钉的好几条消息弹窗;然而无论重复几次,所有的消息和电话,都始终得不到半点应答。   就像走廊的尽头,那扇杜蓉推开的隔间门,自打锁上后,就再也没打开过一样。   *   又数分钟后。   小洋房客厅。   许冥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着手机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对着手机点头。   “嗯嗯好的,我知道。情况我大概明白了。你别担心,叫他们再找找……这样,我给你推个名片,也是专业人士,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现问题了,你就联系她……对,她也可能会直接联系你,总之到时候你注意配合一下。”   又交代两句,终于挂断电话。转头对上众人专注的目光,重重叹了口气。   “猜对了。”她无奈宣布,“我嫂子好像也不见了。”   众人齐刷刷地“嘶”了一声,唯有鲸脂人,还在专心抠脚。邱雨菲有些担忧地看过去:“确定是因为论坛的事吗?”   “不确定,但大概率是。不然也太巧了。”许冥环臂,“我已经把刚才留意到的账号都给到了施绵那边,他们应该能顺着这个查。”   所有的账号,几乎都来自同一层楼的回复——准确来说,是来自同一层楼的吵架回复。   当时她还只是抱着找线索的想法,在帖子里瞎转,忽然就注意到了这连着的几层回复。没过多久,又见到她嫂子的账号也加入其中,一番争吵,这才熄了下去。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先前杜蓉给她分享百烛论坛时,曾露出过自己的管理员id。而就在许冥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去找杜蓉打听下情况下,手指无意识往下一拉,直接刷新了界面——   再一看,方才吵架的大部分楼层,连带着杜蓉发言的那层,全都不见了。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论坛,许冥还不会多想。但这个帖子不久前刚被认定有问题,而且许冥非常确定那些消失的楼层基本都是违了规的……   首楼规则写得清楚,一旦违规,发言(者)将会被删除。那个括号就很灵性,灵性到很难让人不在意。   于是许冥立刻给嫂子打去微信电话确认情况,发现电话没人接,又让她哥帮着打,连着几次,也没打通。   她哥又去联系了嫂子的同事,这才确定,杜蓉不见了——她同事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她一个人进了卫生间后。   纵使她哥神经再大条,也能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许冥刚才就是在安抚她哥,安抚的同时没忘和施绵那边再通个消息,完事又将手机切到论坛界面,盯着看了片刻,随手将头发往后一撩,神情晦暗不明。   “……那个,冥冥老师?”察觉到她表情的不对劲,邱雨菲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还好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急也不是办法……”   “我没事。”许冥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现在情况确实挺令人头大的……但你放心,我还好。”   “而且,往好的方面想,我们现在也不是全无突破。”许冥说着,顺手举起了手机,“至少我们貌似已经找到了一种能进怪谈的方式,不是吗?”   “就是,乐观点!”鲸脂人依旧在忙着抠脚,闻言头也不抬地开口,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敷衍,“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虽然现在进展不明显,但明显是有进展的么!”   话刚说完,忽又觉出不对,动作一顿,蓦地抬起了头。   “等等。”它失声道,“什么叫‘我们’?”   哪里来的我们??   许冥瞟了它一眼,却没说话,而是从一旁直接拿过了规则书,高高举了起来。   “不好意思,情况你们大致也清楚了。兰铎被人带走了,我得去把他接回来。因此现在必须出趟门……而且这趟的风险绝不会低。”   许冥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准备出去买菜:“请问有谁愿意陪我走一趟?”   鲸脂人:“……”   既然是主动报名的话……也就是说,不去也行,对吧?   鲸脂人不确定地想着,弱弱举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听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前后左右,有手的没手的都跟着举手,中间甚至还混了个形状不太标准的蹄子。   “都去吗?你们确定?”许冥诧异,低头看了眼鲸脂人,更加诧异,“你也去??”   鲸脂人:“……”   如果我说,我刚只是想问问你临走前能不能给我个工牌,你信吗?   *   当然,那句话鲸脂人最后都没敢说出口。   于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全员都去。唯有身为人类的邱雨菲留在外面。   许冥花了点时间,紧急在规则书内划出了大片区域,将顾云舒他们一一收纳在内;那台能用来观测怪谈的笔记本电脑,则交给了郭舒艺带回了她的怪谈中,如果有需要,再去她那里拿就是。   趁着这个功夫,许冥又试着,再次碰了下兰铎的工牌记录。只可惜和之前一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   试着给兰铎的工牌发消息,结果也是一样。不论发几次,都得不到任何回音。   许冥便也没再这事上继续浪费时间,直接把规则书揣进了随身的挎包里,同样揣进去的还有阿姨的那本解锁后的笔记。整理完东西,转头又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邱雨菲,认真教了遍如果安心园艺那边来消息具体该如何回复;教完之后,方深吸口气,小心坐在了电脑前。   因为手机要留给邱雨菲沟通用,所以许冥另外打开了电脑,再次登录了百烛广场。   首页上,那个“鬼楼点灯”的帖子依然飘在首页。许冥想了想,却没急着点进去,而是先另外发了条帖子,假称隔壁“点灯楼”有人发了病毒链接,加载后可能会被盗取手机信息;发完之后,方打开帖子,找到杜蓉消失前所回复的那层楼,认认真真地敲下一行字:   【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简简单单几个字,敲起来却莫名让人觉得指尖沉重。许冥敲完后,还不敢立刻发布,又返回去仔细研读了下首楼的规则,脸色越发凝重。   最开始发布的那个帖子,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着能拦一个是一个,既然已经确定鬼楼贴有问题,那肯定是越少人点进去越好。当然,她也知道这种堪称造谣的帖子不会存活太久,但不管怎样,能被人看到就是好事。   施绵那边也说了,他们已经在联络删帖和闭站。主要的疏散压力在他们那边。   真正的关键,在那条回复——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回复了违规的消息就会被带走”,这种猜测目前看来又很大可能性……   许冥暗自想着,深吸口气,终于重重敲下了回车键。   内容顺利发布,跃然于屏幕之上。许冥深吸口气,下意识捏紧了挎包的袋子,开始屏息等待。   ……等了片刻,却无事发生。   又过片刻,附在规则书上的鲸脂人悄悄从包里探头,问能不能再让它拿点纸巾。许冥绷着脸连抽十几张纸,重重盖在了它头顶上。   再过片刻,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再次跳了一下。邱雨菲“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冥冥老师,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能不能先帮我拿下充电器?你手机好像就百分之二十的电了……”   许冥:“……”   这是我急不急着走的问题吗?   这是我能不能走的问题好不好!   又瞪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许冥都不由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想了想,索性还是先站起来,去给邱雨菲找充电器了。   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客厅,充电器则在二楼卧室。邱雨菲回来后就一直处在紧绷绷的状态里,进门到现在包都没放下来,一直挎在肩上,这会儿见许冥要去卧室,赶紧跟了过去,打算趁这个机会,把衣服也换了。   判断疑似失误,许冥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一路上沉默不语。倒是邱雨菲,上楼时还在努力宽慰。许冥心情沉重地应了,加快几步,来到卧室门口,推门而入的刹那,表情却倏然一顿——   不对劲。   某种古怪的气息几乎是瞬间扑面而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的脑海里响起了鲸脂人惊慌的尖叫——久违的声音更是当场坐实了她的判断,不及细想,许冥立刻回身,两手用力朝身后推去!   紧跟着,她动作又顿了下。   她的身后是空的。没有邱雨菲,没有打开的门,她推了个空。   再往旁边望去,却见周围,已然换了个场景——   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两边的案板上是湿漉漉的血迹,血迹的上方是悬挂着的红色丝带,菜市场用来赶苍蝇的那种,这会儿正在不断旋转。   丝带的后面是墙壁。借着泛红的光线,可以看到,两边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猪头。   许冥:“……”   回忆了一下先前回复的那层楼的内容,她大概猜到自己在哪儿了。   “嘿?小孩?”恰在此时,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许冥的意识里嗡嗡作响,“你还好吗?现在什么情况?”   “很难说好不好,但乐观点想,至少进来了。”许冥同样在意识里回道,“你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我被你塞在包里,上面还压着一堆东西。你是打算让我看些什么?”鲸脂人的语气里莫名有些怨念,“这地方的气息,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却已经本能地涌上了不安。鲸脂人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厚着脸皮问许冥要工牌。   不过这种时候,再想这些也晚了。鲸脂人再后悔却只能强打精神,继续向许冥问起外面的状况。得知外面都是猪头,不禁一怔。   “猪头?”它有点惊讶,“那不就是你回复的那一层里写的……”   “没错。”许冥点头,“这样看来,这个怪谈场景很可能就是出自那些联文描写,或许是参考,又或许是按照描述直接生成……”   具体关系还待查证。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出口。   还有就是那些同样被拉进怪谈的人……如果进入的怪谈场景真的取决于回复楼层的话,那杜蓉还有其他人,多半也被拉进了这个地方。若真是如此,那总得留意下……   许冥在心里盘算着,一部分念头顺着规则书的绑定,同步传达到了鲸脂人这里。后者死死扒在规则书的封面上,闻言不理解地挑了挑眉,正打算亲自爬出去看看状况时,许冥的声音又在意识里响起:   “诶,你能出来下吗?我发现了一扇门。”   鲸脂人:“……?”这又是什么因果关系?   “门被锁上了,从里面打不开。但门下有缝,你可以从缝里钻出去,再帮我开。”许冥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见鲸脂人还没动静,索性直接将手伸进包里去掏,“总之再试试,不行再说。”   “什么叫不行再说……虽然我腰是很软,但让我爬门缝也太过了吧。”鲸脂人小小声地抱怨着,紧跟着便感到身上压着的东西被拿开,一只手从上方探了下来。   “先说好,我工牌还是要的。”直到这会儿,鲸脂人还在讨价还价,任凭那只手连自己带规则书一起往外拿,“或者你像其他人一样,给我也划个区域也行。凭什么别人在书里,我得在封……皮?”   鲸脂人话未说完,忽然顿住,与将它抓在手里的邱雨菲面面相觑。   几乎是同一时间,它的脑海里响起了许冥克制的声音:   “坡海棠。你根本就不在我包里。   “你到底在哪儿?”   鲸脂人:“……”   那什么,我说我带着你的规则书以及规则书里的一家老小,和你的闺蜜跑了……   你信吗? 第一百十一二章 (大修)   【……抽空和其他人聊了下。果然不是我多疑, 现在的怪谈,确实又有了变化。不明显,但足够令人不安。   【这次出现变化的, 是怪谈的[规则]。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认为, [规则]和[出口], 这两个东西都是自然存在于怪谈内的。只要是怪谈,对内必有规则, 对外必有出口, [规则]可以约束怪谈内的存在, 同时给误入者指引,指导他们保全自己、逃出生天;[出口]往往会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态存在,比如通往外面的门、通往远方的车子……但绝不会是一扇衣柜的门或是一个盒子。它是连接怪谈和现实的通道, 同时也意味着最终的得救。   【之前我们一直将这两种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并未多加重视。直到能够影响怪谈规则的道具[根]出现,我们才开始思考起规则的本质, 以及更多的可能性。遗憾的是, 这个觉悟,似乎来得太晚了。   【规则正在被改变,这是我和其他人共同的感受。   【如果说原本的怪谈规则可以视作对误入者的指引,那现在的规则,显然已逐渐偏离这个定义。某些隐藏在怪谈中的异常存在,正在逐渐拥有建立和扭曲原有规则的能力。不仅如此,它们似乎在有意识地利用人类依赖信息这一特点, 编织具有洗脑特性的文字与语句, 试图在精神上影响甚至是污染误入者,而不再是像过去那样, 仅仅通过杀戮来获得满足……   【寻找逃生出口一事也正变得越发困难。它们在有意隐藏和逃生有关的规则,将它们藏到人类够不到甚至看不见的地方。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变化,这条最让人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案例来看,它们好像尚未发展出直接修改逃生规则的能力,目前仅仅只能做到隐藏……但也只是[目前]而已,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哪天它们真的发展到连逃生规则都可以肆意修改了呢?入口在扩大,出口却隐藏甚至是取消,真到了那天,人类还有挣扎的余地吗?吞下去就只有被消化的份,我觉得也别叫怪谈了,叫怪兽吧。   【好了言归正传。对于当前的变化,我们试着从几个角度分析了下。现在感觉最说得过去的一种假说是,[规则]和[出口],本质是现实秩序的另一种体现。   【秩序隔离所有的正常与异常,保护着所有正常人,不让他们与异常有任何接触;那另一方面,有没有可能在个体之外,这种力量也依然在发挥着保护的力量?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正充当着整个世界的保护层,当属于异常的怪谈在现实扩散、扎根时,这种力量便会本能地对怪谈进行抑制和约束,而所谓的[规则],实际就是这种抑制的具体体现……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察觉的变化,可说是更加不妙了。   【更令我在意的是,这些变化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主导?和门后的那个世界有关吗?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的怪谈,包括我们从怪谈中获得的道具,本身就是那个世界入侵的一种方式?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很可能小田说得才是对的,我们不该收集和触碰那些被称为[根]的东西。   【那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断,规则和出口,正是一个怪谈中最为顽固的两种存在,因此只能修改,不能否决。这或许意味着我们还有时间,在这两个最后的支撑失效前,进一步找出真相。】   ……   以上,都是许冥在进入这个怪谈之前,从阿姨笔记上读到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她正一边翻看着挂满墙头的猪脸,一边简单和鲸脂人复述着自己看过的这部分内容,以便导出最后的结论——   “所以,你就和她这么说。”   许冥皱着脸将手头的猪脸挂回去,抽空在意识内对鲸脂人道:   “你就和雨菲说,不要慌,按照以前的节奏来就行。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个怪谈,是怪谈肯定有规则和出口,当务之急就是先收集这方面的线索……”   鲸脂人:“……”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默了一下,它忍不住道,“什么叫‘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能不能给怪谈一些适当的尊重?尤其是在你身上啥装备都没有的时候?最重要的是——   “说那么笃定……你真的确定吗?”鲸脂人诚恳发问。   许冥:“……”老实说,不确定。   虽然阿姨的笔记里确实写了“怪谈里都会有规则和出口”,但那毕竟是过去的资料。她那个时候连“根”这个概念都还得特别强调呢——况且这个怪谈,实在是太奇怪了。   从未有过的构成方式、拉人手段,其中可能还涉及什么门啊钥匙的,以及一堆的异化根……更别提她人一进来,啥还没干,包里的规则书先丢了。   目前看来应当是和邱雨菲的一些东西互换了……这种事也是前所未见。有这样一个惊吓珠玉在前,谁知道这怪谈内还会不会再有些什么其他的诡异变化。   不过想归想,说肯定还是不能这么说的。于是许冥定下心神,在意识里对着鲸脂人一字一顿,语气只比之前更加笃定:   “对,我确定。”   鲸脂人:“……”   鲸脂人:“你知道我其实能听到你部分心理活动的,对吧?”   “……总之你照说就对了。”许冥闭了闭眼,伸手又试着掀开一张猪面皮,“不管对不对,先把人安抚住。这种时候总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先找规则,再设法汇合……”   对,汇合。在许冥看来,这才是现在的重点。   既然她和鲸脂人现在明明不在一处,却还能在意识内彼此沟通,就说明鲸脂人肯定和自己是在一个怪谈内,邱雨菲亦是同样;但另一方面,她已经听鲸脂人描述过雨菲当前的所在,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地点……那地方甚至连个猪脸都没有。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进入了同一个怪谈内,但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区域。考虑到自己是因为回复帖子进来的,且现在所处的场景和所回复的内容高度相似,邱雨菲那边的场景却疑似帖子里的其他楼层……   “所以我猜,这个怪谈应该是根据帖子的内容来划分区域的。”许冥最后给出结论,“我俩正处在不同的‘内容’里。”   或者,用更有论坛味儿的说法——是在不同的“楼层”中。   但不管怎样,总是在一个怪谈内。既然如此,就总有法子能够碰上。但有法子的前提是,保全自己,以及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一层垒一层咯?”鲸脂人带着思索的声音响起,“那挺好,如果都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对你而言还挺好,基本没什么难度嘛。”   许冥:“?”   “这里很像怪谈,但和真正的怪谈不一样。”鲸脂人补充道,“这地方很‘薄’,很假。没有真正的怪谈扎实。”   它很难描述其中差别在哪儿。要以电视打比方的话,真正的怪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投入了相当制作的实景拍摄,而这种地方,就像是并不走心的棚拍,虽然都是电视节目,但对熟悉这行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别。   不仅如此,它还能明显感觉到,这地方应当是没什么域主的——起码邱雨菲那边没有。准确来说是没有自己的、独立的根。   而许冥又恰好是白痴体质,一上来就能看见的怪物还好,如果是一开场就看不见的,那域主等级以下,对她来说和空气就没什么区别。   “……总之。”短暂的停顿后,许冥脑海中再次响起鲸脂人不情不愿的声音,“雨菲小孩这边我尽量顾着,你可千万记得快点来接我啊。”   许冥:“……”   说实话,这话听着其实挺别扭的。尤其是出自鲸脂人的嘴里,更加别扭。   但不管怎样,总归比一开始冷静多了——许冥可还记得鲸脂人刚发现自己被抱走时的场景,嗯嗯啊啊一阵怪叫,吵得她脑袋里都是惊叹号,闭上眼睛都仿佛能看见一团捧脸尖叫的蜡制呐喊脸。   相比起来,这话好接受多了。   于是许冥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又响起鲸脂人一声虚伪的抽噎,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冥也总算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当前的墙面上,小心又掀开了一张挂着的猪面皮,没多久,又摇了摇头,轻轻将它挂了回去。   她正在试图找开门的钥匙——既然现在没有外援,那她只能自己设法开门离开了。   那门上除了干掉的斑斑血渍外,还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锁孔。许冥已经将两张同样飚满血迹的案板都翻过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疑似钥匙的存在,没办法,只能去翻挂在墙上的猪头了。   更准确地说——是猪脸。   所有的猪脸都是干瘪瘪的,眼窝处被掏空,看上去像是个皮套子,只有拿起来时,才会感到其表面有些诡异的滑腻——更令许冥感到不适的是,所有的猪头,都还留着牙齿。   尖锐、外翻,将干瘪的皮撑出古怪的轮廓,牙齿的表面还沾着可疑的污渍,看上去暗沉沉的,叫人想到血迹。谨慎起见,许冥还特意做过试验,一枚露在外面的牙齿,能够轻而易举戳破另一只猪脸的耳朵。   足见其锋锐。   仍旧一无所获。许冥小心后退几步,试图从更宏观的角度去观察墙上的这些猪脸。目光扫过墙面的刹那,脑海中再次想起自己在进入这个怪谈前,所看过的某些东西——   【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疑似屠宰房的房间。房间里有案板,案板上是陈旧腥臭的血迹;你举目四望,看到的却是无数悬挂着的猪脸。它们没有眼睛,你却感觉像被注视;在听到屠刀声靠近的那一刻,你突然醒悟,或许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从它们的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样?会不会更加真实?】   许冥:“……”   略有些迟疑的,她上前再次拿下了一张猪。   别是这样,最好别是这样——她在心里无奈地发出祈祷,拜托别搞什么只要戴着猪头套才能看到线索的奇葩设定,千万别!   这玩意儿戴着恶心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她白痴啊……   拿头的手,微微颤抖。许冥垂眸又看了眼手里黏糊糊的猪头,终是无奈地将它缓缓举了起来,准备不管怎样先戴上试试;恰在此时,却听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强烈的白色光线从门缝下投入,铺亮了小半地板。   许冥:“……?”   动作瞬间停住。她眸光微转,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猪脸,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才刚贴门,外面的敲门声倏然停止。许冥狐疑地皱了皱眉,下一瞬,又听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音量不大,却叫人听得分外清晰。   他问,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心头疑窦更甚。点灯……是指“鬼楼点灯”的那个点灯吗?   略一纠结,没有回答。   外面的人微微提高音量:“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抿紧唇角,依旧没说话,于是外面的人又原封不动地问了三遍,一遍声音比一遍打,到了第三遍,许冥终于打算试着应声了,不想才刚开口,门板忽然被用力砸了下!   紧跟着,又是砰砰砰砰,一连串用力的锤击!   许冥被惊得往后一躲,门外人的声音已经紧随而来——   “你要点灯吗?你要点灯吗?”   “要不要点灯!要不要点灯!”   “点灯、点灯!光、光——快点灯!!!点啊!点啊——”   音量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尖。直至最后,吐字完全模糊,干脆化为了一阵纯粹的尖叫,与此同时,从门缝中照入的光线却愈发明亮、愈发刺目!   直至最后,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地步!   “……!”   许冥的耳膜正被那尖叫刺得生疼,早已本能地与门板拉开了距离,注意到这点,更是尽可能地快速往后躲去,不想那光斑的边缘,竟如活物般扭曲蠕动起来,像只水母似地,快速朝她游来——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悬挂的猪脸,亦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   “你要点灯吗?”它们张开僵硬死板的嘴,整齐划一地吐出字句,重叠的声音像是蚊蝇般在四周盘旋,又叫人想到大张的网。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许冥:“……”   说好的这地方没域主,对她也没难度的呢!   许冥心里骂了一句,眼看那团光已经快要够到她鞋沿,索性转身直接往桌案上爬去。谁料才爬到一半,脚踝处忽然一紧,皮肤上蔓开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下意识转头,正在下方的光斑如积水般铺开,一只纯由光组成的、白骨般的手,正从那“积水”中伸出,死死抓在她的脚踝上。   ……会死。   莫名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许冥像是被冰住般僵在原地,只觉某种东西正从体内被生拽、被抽离……   心脏都冒出寒意。更奇怪的是,她竟觉得这感觉还有些熟悉。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狗叫。   遥远的、模糊的狗叫。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紧跟着,许冥脚踝上又是一痛一松,等反应过来时,那只抓在脚踝上的手,已然不见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地光斑。去得比来得更突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灼目的光芒倏然退下,房间顿时更显昏暗。许冥喘着粗气,赶紧整个人爬上桌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一大片。   ……所以刚才的那是什么?那声狗叫又是怎么回事?   是兰铎吗?   许冥自然而然地对狗叫做出对应,关于那光和说话的人,却仍旧一头雾水。她小心地缩在桌案上,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刚才被抓的脚踝,这才发现,上面似是还被抓出了些许凹陷。   许冥:“……”   刚巧这会儿,眼睛已再次适应周围的光线,看到的东西也一下清晰不少。许冥鼓足勇气,又探头往下望去,只见方才铺着光斑的地方,竟又多了张纸条。   喉头微动,她小心爬了下去,拿起那纸。只见上面是几行简单的手写字,看上去十分潦草,似是匆匆写就:   【快跑,你已经被发现了!   【不要点灯,不要在同一个房间停留超过半小时,不要在同一层停留超过两小时,楼层不难,赶紧找到门出去,保持移动,不要让它追上你!   【不要让印子合上,那是它抓你的手!   【你越听话,它就开心,你不听话,它就生气。尽量别让它开心!   【别让它知道你看到了这个,别让它知道你正在防它。   【尽快离开这里!】   “……?”   许冥蹙眉望着那纸条,默了片刻,似有意识到什么,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脚踝上,正盘着一个手印。   紫黑的手印,环在脚踝上,像一个开口的圈。还差大约三厘米,整个圈就会完全合拢。   许冥:……   所以,这个到底是……   尚未理出什么头绪,门外忽又一声响,许冥倒吸口气,警觉转头,片刻后,神情却又稍稍放松了些。   或许是她高兴得太早……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此刻出现在门外的东西,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之前的是清晰的锤门声,这次听见的却是很闷的碰撞声,像是某种软体在门上突然撞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给她的感觉也不一样。   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强烈压迫感。即使如此,许冥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持警惕的。   于是微微压低身体,快速又安静地摸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却没再听到更多声响。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又垂眼往下方看去。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弯下了腰。   隔着门缝,她看到了一双脚。脚上是一双挺大牌的运动鞋。   再下一秒,那鞋子却被挡住——   一张猪脸,从上方垂下,隔着门缝,静静望了过来。   *   同一时间。   另一边。   邱雨菲正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即使已经刻意放轻,脚步声仍是一下下地在过分空旷的空间内回荡,听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她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明明只是跟着许冥上了楼,顺便摁了下她给的手机——而等到再抬眼时,一切都变了。   楼梯不见了,许冥也不见了。她一个人,站在一个停车场般的地方,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一道人影,唯有单调的颜色不住向外延展着,放眼望去除了整齐停着的车子,就是一根根标着字母的柱子。   甚至她包里的东西都变了。一个装着备用物品的小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冥的本子,以及某个粘在本子上的、现在还扒在包包边沿不停对自己说话的东西。   “我觉得你有点太紧绷了。”鲸脂人这会儿对许冥的话倒是记得牢,见邱雨菲慌到脸色都有点白,还努力安慰了句,“你也不要太紧张,这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邱雨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关键是怪谈吗?关键是我把冥冥压箱底的东西都顺走了好不好?”邱雨菲忍不住低声道,“这么重要的本子……怎么就到我这儿了啊。”   她又用不了!   “冷静冷静,你压力也别太大了。那家伙又不是生下来就有规则书的,不也这么活过来了……”鲸脂人不太走心地宽慰着,突然又诶了一声,“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也有东西被转移她那边去了吗?”   邱雨菲:“……嗯。”   “是什么?”鲸脂人一下来了兴致,甚至脑袋都往外探了探,“我问那小孩,她只说是好多东西……”   还吐槽了句有点重。更让它好奇了。   “也没什么啊。”邱雨菲看它一眼,倒没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就是两支唇膏。”   鲸脂人:“哦,那确实还……”   邱雨菲:“能弹小刀的那种。”   鲸脂人:……诶?   “还有我新买的折叠刀、多功能防身手电筒、小瓶防身喷雾、卡通指虎、暗器戒指……”邱雨菲紧跟着道。   鲸脂人:……啊?   “都打包放着的。全都不见了。”邱雨菲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转去冥冥那边了……怪重的呢。”   鲸脂人:“……”   那可能,确实是挺重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说实话, 邱雨菲已搞不清自己在这个停车场兜了有多久了。   太空旷了,空旷得像是仿佛走不到尽头。她一个人在其中行走,能听到的除了鲸脂人没话找话的啰嗦声音, 就只有自己不住回荡的脚步声;在某些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某个会自动演算的全息游戏, 所有的场景都随着自己的目光随机生成, 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   偏偏她除了不停赶路之外, 好像也找不到任何其他对策——她已经借由鲸脂人和许冥远程沟通过了,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和许冥一样, 都进入了“鬼楼点灯”这帖子某一层所描述的场景中,但具体是哪层,现在根本无法确定……   因为那栋联文楼里至少有三个故事的发生场景都在停车场。而且都是地下停车场。   邱雨菲从未像今天这样怨恨人类匮乏的想象力。但凡多换两个场景呢。   无法锁定具体的楼层, 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个停车场对应的具体内容。那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如许冥所说的,努力找线索……问题是目前也没找到什么有效的。   一路走来, 连个像样的通知都没看到一张, 唯二看着有点像线索的,除了四面八方的不同车牌,就只剩停车场内用来标识不同区域的字母编号。   前者她试着研究过了,啥都没研究出来。托鲸脂人远程问了下许冥,对方也觉得也没必要在这东西下多花时间,最多就是看到比较特别的车牌时,可以凑上去仔细看看;不然那么多的车子、那么多的车牌, 得研究到猴年马月去。   ……事实上, 就算许冥不这么说,邱雨菲也是真的不敢再去看那些车牌了。   准确来说, 是不敢再靠近那些停放着的车子——   那些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子,某些时候,却会传出强烈的视线。甚至当你转头仔细去看时,隔着挡风玻璃,还能隐隐看见驾驶座上的轮廓。   模模糊糊的、人型般的轮廓。   邱雨菲第一次注意到这东西时,被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脏都差点停摆。缓了好一会儿后才在鲸脂人的叫唤中回过神,跟着便忙不迭地抓着鲸脂人跑了。   之后更是再也不肯靠近一步,宁愿站在几米开外,眯着近视的眼睛看。   除了车牌,能视作信息的,就只有停车场的分区字母了。但这个貌似也没那么容易搞清——   她不确定是自己路痴了,还是这地方的分区编号本来就有问题。她总觉得这里的字母排序乱糟糟的。   邱雨菲记得清楚,自己初始的位置,是在“C区”。她原本以为,只要设法绕到“A”或者“Z”所在的地方,或许就能找到出口;然而事实却是,在她漫长的转悠之后,成功把自己从“C区”送到了“G区”,又绕了一阵,直接转到了“L区”。   别问她中间的HIJK去哪里了,她也想知道。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这算是离出口更远了还是更近了。她只知道,无论怎么走,自己眼前的所见,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那传说中的“出口”,似乎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   “我琢磨着,实在不行,还是去车子那边看看吧?”鲸脂人单手挂在她的包带上,一边人猿泰山似的摇晃,一边试着出主意,“说不准能发现点什么呢?”   “你确定?”邱雨菲边赶路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我总觉得那些车子里有东西,就是那种你一靠过去就会被抓住你然后死命往里面拖……”   她对此有发言权,恐怖片里都这么拍的!   鲸脂人一想好像也是,但还是觉得有尝试的价值:“问题是你老这么瞎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啊。你瞅这鬼地方静悄悄的,除了我俩都没个能响的……”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   邱雨菲脚步倏然顿住,下意识想要转头,又生生忍住。顿了一秒,方迟疑开口:   “那个,刚才是什么声音?”   “……”鲸脂人也不太确定,扒着她包带努力往后看,然而什么都没看到,“好像是,车子后备箱……打开的声音?”   ……所以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开后备箱?   更重要的是,哪里来的人?   邱雨菲念头一转,顿觉一阵手脚冰凉。不想下一秒,又一道骇人的声音出现,更令她如堕冰窟——   又是“砰”的一声,听着像打开的后备箱又重重合上。紧跟着,则是一串再清晰不过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刻板僵硬。听上去并不是很利落,有种拖地的感觉,但毫无疑问,它正朝着这边靠近。   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邱雨菲微微垂眸,与挂在包带上的蜡块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下一瞬,蜡块毫不犹豫躲进包里,邱雨菲抬脚就跑!   不再压抑的脚步声重重在空间内回响,像是一簇急掠的火苗在空间内燃烧。似是被这声响惊动,两边汽车警报声亦跟着接二连三响起,哔哔哔哔的尖锐声一时充斥耳膜,吵得邱雨菲愈发头晕脑胀。   更令人惊恐的是,明明四周已经如此吵闹,在那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她依然能够捕捉到那道古怪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缓慢拖沓。却分明正越来越近。   鲸脂人还自说自话地爬上她的包包边沿往后看,边看边实况转播:   “哦哦我看到它了!难怪脚步那么黏糊,原来是个跛的……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七……嘿别说,走得还挺稳定。”   邱雨菲:“……”   你能不能闭嘴!都这种时候了能别说小品梗了吗!   不知跑了多久,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眼见着眼前又一根巨大的柱子出现,邱雨菲微微咬牙,毫不犹豫往后一躲,原地喘息片刻,身后那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亦随即止息,整个世界都渐渐安静。   邱雨菲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鲸脂人努力探长脖子往柱子后面看了看,小声告诉她:“后面什么都没有。”   “……嗯。”邱雨菲勉力应了一声,却仍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确认耳朵里确实没再听到那种拖沓的脚步声后,方小心翼翼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   看样子……像是真甩掉了。   邱雨菲再次闭眼,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跑到快虚脱的身体差点沿着柱子滑下。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又过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行吧?”她小声对鲸脂人道,“你要不再问问冥冥老师?她那本本子里,不是住了好些人吗……”   她知道许冥在出发前特意往规则书里塞了一堆人的。甚至盼盼妈妈都一脸严肃地拎包入住。这会儿要是能放出来一两个,有没有用不说,能给她做个伴也好。   挂在包沿的鲸脂人却是摇了摇头:   “当然问过了啊,这不是不行嘛。”   顾云舒他们都是依靠技能收进规则书的,按说要出是能出来,问题是里面的人现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俩又不是规则书正经持有者,哪怕在外面把书拍得震天响,里面的人也不定能感受到;唯一能对外界及时作出反应的只有许冥的三十阿焦,但这种时候你放阿焦出来有什么用吗……   这种不需要特效的场合,阿焦那实力,也就主打个陪伴。但陪伴的有它一个不就够了吗?   “……”   邱雨菲闻言,却是忍不住多看了鲸脂人一眼。   怎么说,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换个人来陪伴的。   “所以这本本子对我来说还真是一点用没有啊。”将注意力又转回自己的包里,邱雨菲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鲸脂人深深看她一眼,顺着包带滑了下来:“不,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拿来拍苍蝇。”   “那还是算了……”邱雨菲咕哝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柱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跑到了A区。   这地方的排序,果然乱得可以……邱雨菲默默想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忽然一顿。   只见距她大约十几米外,是一个大大的出口标志,硕大的箭头印在墙上,指向不远处的上行坡道。   出口标志的对面,则是一扇门。   并非是离开的门,而是一扇双开的玻璃门,门后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空间内停着一辆黑色大奔,大奔旁边站着一道戴着帽子的人影,人影手中拿着一根水管……   看上去像是个自助洗车店。   瞧着同样奇奇怪怪,但至少是个新的场景。   邱雨菲视线在出口标志和洗车站前转了两转,略一迟疑,还是决定遵循许主任的指导——不论如何,还是以收集信息为先。   于是小心翼翼转向右边店铺,试着敲了敲玻璃墙,无人回应;屏着呼吸挪到门边,两扇玻璃门自动开启。   直到此刻,邱雨菲才注意到,那正在洗车的人,动作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喷枪兀自朝外打出清水,液体顺着车身淌了一地,将他裤子都沾湿大半,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细看那人露出的右手,手指和腕部都是明显的球形关节。   这是一个假人。   假人的脸藏在帽檐下,叫人看不真切,不知为何,站姿显得有些歪。邱雨菲又试探地戳了戳它,确定一点反应没有,这才用力按了下胸口,似是松了口气。   旋即便将目光转向四周,视线很快停留在车子的后方。   那里放着的是自助洗车机,一共两台。那假人手中的水管,正连在其中一台机器上。   换言之,一台正在运作,一台没有。正在运作的那台,卡槽里插着一张卡片,液晶屏上显示出“正在清洗”的图标,另一台则是完全的黑屏。邱雨菲深吸口气,轻手轻脚的上前,伸手在运作的洗车机上戳了一下,喷枪里水流顿止。   自带的液晶屏也一下回退到初始画面,低像素的屏幕上,是几个硕大的图标。   “开机”、“清水”、“泡沫”、“吸尘”,以及最后一个,“自助洗车机使用说明”。   与包里的鲸脂人紧张对视一眼,邱雨菲咽了口唾沫,当即按下了最后一个。   屏幕瞬间黑掉。紧跟着,白色的字体逐字逐句,缓缓浮现:   【欢迎使用[祝你平安]自助洗车服务。为了尽可能保障您的安全,请仔细阅读以下内容:   【1. 本店为自助洗车店,店内自助设备需依靠特制会员卡使用。会员卡可在停车场或其他同级区域获得。   【2.本店所用会员卡为不记名卡,如您已获得会员卡,请妥善保管。   【3. 自助机需要会员卡才能启动。为保证其他人也能享受本店基础服务,请不要移动当前设备上的会员卡。如需使用进阶服务,请用自备会员卡,启动二号自助机。   【4. 本店所在停车场情况较为复杂,为让您获得更尊贵的体验,现提供相关指南如下:   【4.1 停车场A区出口为机动车出口,坡道为单行道。如需从A区出口离开,请确保您有驾车,且驾驶的车子正确。   【4.2 行人请从Z区出口离开。该区域出口标志较为隐蔽,请留心寻找。   【4.3 除A区与Z区外,本停车场没有其他出口。请牢记这点。   【4.4 停车场所有出口皆可使用会员卡付费或使用。请勿支付您义务外的任何费用。   【4.5 请不要在不属于您的车子旁逗留。尤其是在它们亮起车灯的时候。   【4.6 当您独自在停车场活动时,若听到有与您无关的开关车门、鸣笛声、脚步声出现,请立刻以最快速度与其拉开距离,直至听不见任何声音为止。切记不要回头。   【5. 免责申明:本指南以您最后所见为准。本店不具备任何安全措施,且不对任何存在的安全负责。如需使用进阶服务,请使用本店二号机。】   邱雨菲:“……”   “也就是说,旁边那个出口不能用,对吧。”抿了抿唇,她小声道,“如果我刚才不小心上去了,会怎样?”   “不清楚。”鲸脂人诚实地回了句,想了想又道,“不过假设这规则靠谱,那估计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坡道是单行道,上去了就不能下来。同时不开车又不能出去……就算开了车,还得考虑怎么交停车费。   四舍五入,只要上去就铁犯规,至于犯规后会怎样,那就不好说了。   邱雨菲一想也是,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机子,心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庆幸与后怕。   视线略微下移,又不由自主地扫过面前机子上正插着的会员卡,手指随即微动。   默了片刻,却还是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转而从包里摸出个手机,对着液晶屏就开始拍。   “???”鲸脂人好奇从包里探出头来,“小孩你这又干嘛?”   “存档啊。”邱雨菲理所当然地说着,咔地按下快门,将拍好的照片收到跟前,目光却又一怔。   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迟疑的声音,忽然在包沿响起。   它说,小孩,刚才跟在后面那东西,它脚是崴的,对吧?   “?”邱雨菲注意力仍在拍好的照片上,下意识应了声,“什么?”   “刚才跟着你的东西。”鲸脂人轻声道,身体逐渐下沉,语气也逐渐微妙,“我记得它的脚步声,听着就一重一轻、一重一轻的,对吧?”   “听上去就像个跛的。   “那不正好,和后面那个假人一样?”   邱雨菲:“……”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缓缓抬头。只见自己面前的玻璃墙里,正隐约印出自己及身后的倒影。   喷枪这会儿已被关掉,没了水流的遮挡,邱雨菲终于注意到身后假人的脚。   左脚腕处有个明显的破洞,整个左脚掌也是歪着的。重心都在右脚上,这也是为何它站得有些歪。   ……眨了眨眼,邱雨菲忽又想起方才拍摄的照片。   照片内文字清晰,唯有其中一条,看上去和之前所见,已然完全不同——   【4.6 您独自在停车场活动时,若听到有与您无关的开关车门、鸣笛声、脚步声出现,请立刻停下脚步。】   ——【因为逃跑是无用的。】   ——【它已经看到你了。】   “……”   那种手脚发凉的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像是触手般沿着皮肤爬上,让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似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倒影里的假人也开始动了——掩在帽檐下的脸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死板且却充满恶意的眼睛,一只手突兀地抬起——   猛地伸向她的脖颈。   “……”   “……啪。”   又数分钟后。挂满猪脸的房间内。   许冥随手将手中的折叠刀收起,又啪地打开,抽空和脑海里的鲸脂人说话:“然后呢?   “你说雨菲被那跛子摸了……然后呢?”   鲸脂人:“……”   “然后……腿就断了。”它小声道。   许冥:“?”   谁腿断了?   “那个假人,还能是谁!”鲸脂人说到这儿,似是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觉打了起来,“太吓人了,转身就是按着打啊!喊着什么搬拦捶的就冲上去了!”   关键喊的是搬拦捶,手上动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用包带勒住人家脖子就一通乱锤,中间还不小心把规则书甩出来了,于是捡起规则书接着砸……   “……”许冥揣摩着鲸脂人崩溃的语气,内心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上,“别告诉我你当时就在规则书上。”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从里面摇人!”鲸脂人语气听上去更崩了,“结果我被晃得脑浆都快被摇匀了!”   砸完那小妮子还跟它感叹,说海棠老师原来你没说错,这玩意儿拍人是真好使!   海棠老师……海棠老师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许冥:“……”   许冥:“……所以,现在没事了?”   “嗯。过来和你报一下平安。”鲸脂人闷闷道,“那假人的腿都被拔掉了,现在别说一米六一米七了,连一米四都没了。”   许冥:……可以,不愧是你,雨菲。   “那小孩现在正在搜身,等找出些啥来再和你说。”鲸脂人道,“话说你啥时候来接我啊。”   许冥默了下,垂眸往下看了看,在意识里回道:“你现在和雨菲相处得不是挺好?”   而且现在安全感也上来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恶棍啊,连规则书都能给你当抡着搬砖使。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跟着你习惯点。”鲸脂老实道,“没那么多打打杀杀。”   相比起邱雨菲,还是许冥这种温和文斗派比较适合它。起码不用担心脑浆都给摇匀了……   鲸脂人自我肯定地想着,显然早将当年被许冥装丝袜当流星锤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许冥也懒得再提这事,只又问了下邱雨菲那边的进展,顺带又提醒了句,让他们留意那个鬼叫着让人点灯的家伙——不得不说,那家伙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心理阴影的。还好,听鲸脂人的意思,他们那边还没遇上。   跟着便挥挥手,将鲸脂人又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因为距离原因,鲸脂人这会儿只能和她沟通,却看不到她这边情况,又刚巧邱雨菲那边有事商量,于是也没多留,恋恋不舍地嘤了一声,便再次匿了声息。   剩下许冥一个,闭眼轻出口气,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满是冷漠。   微微垂眸,她面无表情地面前抱头蹲在地上的人,再次俯身,用打开的□□轻轻弹了弹对方凸出的鼻子。   “再次重申,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堪称和风细雨,“只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说。”   她蹲下身,尽可能地平视着蹲在地上的猪脸男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挚,有限的光落在她的手指上,照得她手指上的卡通指虎都闪闪发光。   抱头蹲在地上的男人微微一顿,脑袋顿时压得更低。肥大的耳朵向下垂着,耳边传来许冥充满耐心的声音:   “现在,让我们都冷静下来,再好好聊聊,好吗?   “我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时间倒回不久之前。   挂满猪脸的昏暗房间内。   许冥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与门缝外的猪脸静静对望,只觉四周静到仿佛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下一秒,却见那猪脸又往上一抬, 突然不见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外面的球鞋也逐渐远离。随即又一阵细碎的交谈声响起, 声音压得很低。从许冥的位置, 听不见具体内容,但可以确定, 参与交谈的不止一人, 而且有男有女。   又过一会儿,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多双脚停在了门缝外。又一个猪脸探下来,隔着门缝朝房间里望,不同的是, 它这次居然还在说话,扁扁的猪嘴里传出温和的女声:   “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请不要害怕, 我们不是坏人……请问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里面的是……嗯, 是个小姐姐是吗?这个门,我们这边可以帮你打开,但保险起见,希望你能提供一个身份自证,姐妹你看可以吗?姐妹?”   许冥:“……”   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许冥眉头蹙得更紧,斟酌片刻,方试探着提高声音:“杜蓉姐?”   “?”门外说话的猪头人明显一怔, 下意识道, “你怎么知道我真……诶?顾铭?你该不会是顾铭?”   许冥小心应了一声,那猪头人立刻站起了身。很快, 又有说话声从门外传来,许冥贴在门上,隐隐听到些“我认识的”、“是亲戚家妹妹”之类的词。   又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咔哒声。房门被从外彻底打开,略显刺目的光芒从外面投入,晃得许冥一时有些眼花。   她拼命瞪大眼睛,努力朝外望去,在看清门外的情况后,却不由又是一怔。   只见门外……门外又是一堆猪头。   某种层面而言,说是铺天盖地也不夸张——只见门的另一侧是远比她所在房间更大的空间,四周的墙壁上却一样挂满干瘪的猪脸,甚至天花板上都挂着厚厚一层,宽大的猪耳像是瓦片般层层叠叠,抬头往上看时,说不出的震撼与诡异。   不仅如此——她的门口,更是站着好几个顶着猪头的人。   一眼望去,足有六人,高矮衣着,皆不相同,其中甚至有穿着校服、浴袍和睡衣的;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齐齐戴着的猪头脸皮。   紧跟着,又见其中一人,用力将面上的猪脸往上掀起,露出藏在下面的大半张面容,连连冲许冥招手:   “顾铭!顾铭这边——你怎么也进来了?没出事儿吧?”   还真是杜蓉。   对上目光,许冥心中顿时一动,似是意识到什么,目光又再次扫向旁边几个戴着猪头的人。   “还好,我没事。杜蓉姐,请问现在到底是……”   话未说完,却见杜蓉猛地抬起根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随即看向了旁边几人。又见其中一人微微点头,杜蓉这才松了口气似地,快步上前,将许冥拉到了一边。   “没事儿吧你?在里面待多久了?我的老天,怎么你也来了,被吓不轻吧……”杜蓉轻声说着,视线不住在许冥身上徘徊,直至确认许冥当真没什么事,方闭眼长呼口气,又问起许冥还记不记得自己来之前做过的事。   恰好许冥这会儿对情况正一头雾水,见状索性选择装傻,只顺着杜蓉的问话回答,别的一概不提,说话的同时,没忘同时偷偷面前观察杜蓉的状态——   说话的语速语气,都和记忆里一样。面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身上衣服比较轻便,但明显是外出穿的衣服,胸口还戴着徽章形状的工作铭牌,和现实中杜蓉失踪的时间状态也都吻合……   这样看起来,似乎是真正的杜蓉,没错。   许冥在心中暗暗做出判断;另一边,对面的杜蓉则正因她的回答,无奈捂脸闭眼。   “果然,你也是因为回复帖子进来的。”杜蓉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要死,早知道就不拉你玩论坛了,这都叫什么事……”   “不关蓉姐的事,是我自己大晚上睡不着刷手机。”许冥说着,目光悄悄看向不远处的其他几人猪头人——他们这会儿正分组往她之前待的房间里走,看上去像是要在里面找什么。   “所以蓉姐,现在这状况到底是……”许冥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害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回应她的,却是杜蓉瞬间严肃的神情,“顾铭,我们穿越了。”   许冥:“……”   “真的。我们穿进了由论坛帖子生成的小世界里。”杜蓉一脸严肃地再次强调,“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你适应了……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必须赶紧支棱起来,明白吗?”   许冥:“…………”   “嗯,明白。”许冥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顺着杜蓉的话说,“那蓉姐,我们要怎么样才能逃出这里啊?”   “这事暂时还不好说。”杜蓉却道,“其实我也刚来没多久,还在跟着其他人一起找线索呢。”   “不过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血水煎茶’吗?就那个有官方背景的大佬?”   杜蓉压低声音,悄悄往门的那边的指了指。许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最终锁定在了一个高个猪头人的身上——那人看着很高,体型却偏瘦。穿着格子衫配大裤衩,正探头和房间里的其他人说话,边说边抬手比划,露出腕上一条显眼无比的翡翠手串。   许冥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眉头不自觉地又一次拧起:   “蓉姐,你是说,那人就是……”   “对。”杜蓉声音依旧放得很低,语气却多了几分笃定,“我们都是因为回帖进来的,血水大师也是一样,不过他用的是小号。”   许冥眉头拧得更紧:“那你怎么知道他就是?”   “他自己认的啊。”杜蓉却是振振有词,“不光是这样……像刚才,你不是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吗?我们所有人一开始都是这样,只是被困的房间不一样……”   “是血水大师挨个儿找到密室的门,将我们放出来的。而他是自己逃出来的,你懂我意思吧?”   许冥:“……”   许冥心说不是很想懂;默了下,又试探道:“那你们现在戴着的这东西……”   “也是血水大师建议的!”杜蓉毫不犹豫,“你等等试着戴一下就知道了,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戴上之后,你能看到的东西,和之前真的完全不一样。”   杜蓉语毕,鼓励地看了过来。站得好好的身体忽然往旁边一侧,像是在给什么东西让位,过了一会儿才有转了回来。   看得许冥眉心又是一跳。   “不戴可以吗?”她试探地问了一句,见杜蓉面露难色,紧跟着又补上一句,“没事我随口问问的,都这种时候了,那儿还有挑的。”   “蓉姐,那现在……我们是该做什么?”   杜蓉闻言,却是稍稍颦起了眉。   “具体我也不清楚,血水大佬只是不停地带着我们在迷宫里走,不断地去找门……就像你刚才房间那种的。我听他的意思,出口可能就在某扇门的后面,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所以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许冥眸光微转,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紧跟着又问了句:“那请问,我能帮些什么吗?   “蓉姐,凡是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我什么都不怕的,只要最后能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就行!”   回应她的,是杜蓉毫不犹豫地点头。旋即便见杜蓉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将那个猪脸又套回脸上,转身快步朝“血水煎茶”走去。   后者这会儿仍忙着指挥其他人在房间内探索,见杜蓉过来,只冷漠地点了点头。杜蓉靠过去耳语几句,又见那猪头人猛地直起了身体,抬头打量地看了许冥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窸窣的交谈声又一次响起,只是这回,许冥能听到的部分明显少了不少——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又不是郊游,人越多越好。”   “我一带五已经极限了。再加一个普通人,那根本——”   “行行行,你让她跟着吧。但有一点记住啊,我的队里,一不带混子,二不带花瓶。如果违反,不管她和你什么关系,我都肯定踢出去……”   “好好明白了。算了,谁让我就是好心呢。”   一场对话,在杜蓉不断地点头中宣告结束,跟着便见杜蓉转了过来,拉着许冥又走回去。恰在此时,进房间探索的几人也都走了出来,杜蓉便趁着这个机会,给许冥快速做了个同伴介绍。   除了她和大佬“血水煎茶”外,现在的队伍里还有另外四人。其中一个穿校服的是“猪脸小子”,在论坛内和大佬关系密切;穿睡衣的那位,网名和昵称都叫“酥脆”,正是参与联文的作者之一,他们现在所处的猪脸空间,正是源自他创作的内容;还有一个穿浴袍的,论坛id是“47678479”,一串随机数字;最后一个是穿着最正常的,一整套的时尚休闲服,id叫做“艾草香”。   几人都是因为同一层楼进来的,对彼此的id都已熟悉;然而线下,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因为杜蓉介绍时都有些磕巴。   许冥却只安静听着,目光不住往站位最显眼的血水大佬身上扫——并在杜蓉终于介绍完毕后,小声试探地开口。   “蓉姐。”她悄悄戳人,目光仍是盯着几步外的猪头人,“你确定,那人真就是血水煎茶吗?”   杜蓉显然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居然还在纠结这种事,当场用力点了点头。   许冥望着对方脖颈里再显眼不过的那串粗大金项链,默了一会儿,也跟着点了点头。   “行。你说是就是吧。”   她轻声说着,缓缓直起身体。   顺手摸了摸腰上分量不轻的挎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修)   按照杜蓉的说法, 在发现许冥之前,他们已在此处转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   眼下这个空间,实际远比它看上去大。层层叠叠的猪脸, 如同落叶铺地般挂满肉眼可见的每一寸平面;而他们一开始所在的房间,就藏在这密密麻麻的猪脸之后。   换言之, 仅凭肉眼, 是很难找到门所在的位置的;必须得先把一定数量的猪脸摘下,露出下方的轮廓, 才能进行准确判断, 而如果想要把门打开, 则需要摘掉更多的干瘪猪脸,直至找到门把才行。   “不能通过门缝去判断吗?”许冥这会儿正跟着杜蓉四下搜寻,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作为新加入团队的成员, 她被安排跟着杜蓉活动,当前的任务就是在一片猪脸中寻找其他的、藏在后面的门。   她记得自己那个房间的门缝还挺大的,压低身体就能看到。如果将门缝作为寻找的锚点, 或许还快一些。   最多就是有些费腰……还有膝盖。   杜蓉却摇了摇头:“也行, 但这样会有风险。”   注意到许冥困惑的目光,又赶紧补上解释:“这么和你说吧,这里的隐藏房间,绝对比你想象得多。有的隐藏房间内,甚至还有进一步的密室。”   “但不是所有的房间里,待着的都是人类,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冥瞟了眼旁边墙上挂着的猪头, 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 其实也有……”   “对,就是你想得那个。”杜蓉说着,半转过身,指了指正在对面寻找线索的一人,“看到那个穿浴袍的了吗?先前给你介绍过的,ID都是数字的那个。”   “他之前就是,弯腰找到一个门缝,就把手伸进去打招呼。结果手腕被不知什么东西抓住了,挣了半天才逃出来,手都差点脱臼。”   许冥闻言,又朝那人看了眼。果见他露出的右手上,印着一道深到发紫的可怕抓痕。   和自己脚上的痕迹不一样,看上去就是单纯的伤口;形状古怪,看不出是什么抓的,但首先可以排除人类。   “那种关着怪物的房间,我们是肯定不敢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房间里压根儿就没有东西——没有活人,也没有怪物。这种房间保险起见,也最好提前打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给你开门都要先观察半天。”   “那……声音呢?”许冥试探地问道,“比如直接锤门朝里面问话……或者用照明工具呢?从门缝里照进去。”   她牢记着那张纸条上的警告,虽然尚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暂时选择了听从,问起相关问题时,都是旁敲侧击。   杜蓉却只摇了摇头:“我们被弄进来时,身边都没什么东西。也就有人带了手机,能发发光,但也得省着用。   “这些房间的隔音也都怪怪的。里面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外面却得费很大劲才能听见里面的声音。还记得我俩刚认出对方的时候吗?我那时听你的声音,实际小得跟蚊子叫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看衣服有些眼熟,再加上顾铭叫了她真名,她没准还真认不出来。   许冥观察她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瞧着应是没遇过那团光的样子。略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唇,又在心里默默更新了下情报——   懂了。也就是说在房间里面做任何事,外面都很难听到。   “所以才说血水大佬厉害啊。”杜蓉说到这儿,忍不住又是一声感叹,“他懂卜算的,你知道吗?好几处房间,包括你在的那间,都是他先圈出大致的范围,我们再去找的。多亏有他,不然我们的速度哪有那么快。”   “这样啊……那是挺厉害的。”许冥眸光微转,眼中飞快地掠过几分思索,下意识又以目光寻找起血水煎茶的所在,却见不远处,几个戴着猪脸的人正从她之前待的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他们已经探索完那间房了。   许冥若无其事地朝那边看着,在心里又飞快总结了下目前获得的信息:   目前来看,自己面对的问题,其实是两重。   第一重就是当前这个猪脸迷宫。暂时没找到相关的文字线索,所有情报全靠杜蓉口述,而按照杜蓉的说法,情报又来自“血水煎茶”,至于对方是否有完全分享,这个就不好说了。   好在鲸脂人说过,这里没有域主……这对自己总是个好事。   第二重,就是之前遇到的那团光,那个叫着点灯的家伙——虽然这么说有些丧气,但许冥莫名有种感觉,再遇上那家伙,自己绝对完蛋。   好消息是自己捡的纸条上有给一些指导,靠不靠谱另说,起码能让自己有个方向。   问题是,那纸上说了,不管是在同一个房间待上半小时,还是在同一层停留两小时,对自己而言,都是相当危险的……   不要在一个房间待着还好说,记得保持移动就是。难点就是,不要在同一层停留……   许冥大概算了下自己被困在密室里的时间,又悄悄看了眼脚踝上的淤痕,心脏微微一沉。   是因为她在这层待很久的关系吗?脚上的淤痕,似乎又变长了些……   许冥惊疑不定地想着,正想再打听些什么,不远处几人的又一番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出来的那几人,在血水煎茶的指挥下,又捡起掉落在地的猪脸面具,将它们一个一个,又挂回了门板上。   “……蓉姐?”许冥眉心微动,试探着戳了戳旁边人,“请问那边又是在……”   “哦,是在做伪装。”杜蓉看了眼,回答道,“将猪脸先挂回去,到时躲在里面,门就不容易被看出来了。”   “……?”   许冥心头困惑更甚,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叫‘躲在里面’?”   “对,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杜蓉说着,突然停下脚步,语气亦随之变得严肃起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猪脸吗?你真的最好赶紧戴上,你别看它丑,这个是能救命的……”   话未说完,忽听旁边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便见一人停在他们旁边,匆匆开口:   “屠夫快来了!大概还有十分钟!快躲快躲了!”   ……?!   又一个陌生名词出现,许冥不由蹙眉,正要发问,却见对方又快步冲向不远处的其他人,看上去是要挨个儿通知。   倒是一旁的杜蓉,明显倒吸口气后,从旁边随手摘下个猪脸,就一把塞进了许冥手里。   “快快快,先戴上!我再带你去找个开过的房间——你也留心看看,房门虚掩的就是我们找过的,都能进!抓紧时间!”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脸色已然白了下来,显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许冥望着手里的猪脸,默了一下,却是转头,再次以目光搜寻起那位“血水煎茶”的所在来。   *   屠夫。   经过杜蓉三言两语的解释,许冥这才搞明白,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一种怪物。一种会在这场景内定时刷新的怪物。   “它看着和成年人差不多大,同样戴着猪面皮,但不同的是,它有刀——一把很大的刀。”   杜蓉一边带着许冥找空房间,一边快速道:“屠夫和其它怪物不一样,它是真的会杀人的。如果让它看到有人在外面乱晃,它会提着刀一直追,直到追到为止……所以它出现的时候,必须找房间躲起来。   “而且还要确保房间不会被它看出来。”许冥沉吟着接口,突然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要把猪脸挂回门板上了。   说完又忽然觉出些不对——什么叫“其它怪物”?哪里来的其它怪物?   还有就是这些内容……   “这些都是你们找线索发现的?”许冥试探道、   杜蓉转头看她一眼,似是有些惊讶于她语气的淡定,顿了下才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都是听血水大佬说的。他有自己独特的情报渠道。”   “不过这不是重点,你要听我回头再和你说。你留心我接下去的话,还有一点,非常非常重要——”   终于找到一扇虚掩的门,她赶紧上前,确认里面没人后,就把许冥往里塞。   “屠夫是能闻到人的气味的,所以光躲在房间里还不够,得再戴上猪脸。不仅如此,如果你的房间不幸被它发现了,它开门进来,你千万记得,绝对不要动——不管多害怕,都不要动。直到它离开为止。   “屠夫一次只会沿着墙走一圈,不会走回头路。所以只要撑过一次就算安全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杜蓉殷切地说着,又以目光示意了下许冥手中的猪脸。许冥却微微蹙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另一个细节:   “为什么你要说,‘你’?”   听上去就好像一副要把小孩单独扔在托儿所的语气。   “因为我不能和你待在一起。”杜蓉无奈叹气,“一个房间最好是只待一个人。如果要待两人或以上的话,其中必须有一个人,不能戴猪脸——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规则就是这样的。   “而一旦屠夫进入房间,它肯定会优先攻击那个没戴脸的人。”   换言之,如果多人躲在一个房间里,其中必有一人要比其他人承担更多的风险。   这种事显然放在谁身上都不公平。而在这种危险面前,孤身一人,反倒不是很难接受的选项了。   所以他们每到这种时候,基本都是独自待着的——所有被检查过的房间,房门都会虚掩着,门口还会放上标记,方便他们在屠夫即将来临时各自寻找躲入。至于之后的事,就是各安天命了。   许冥恍然大悟:“那你现在——”   “这个房间是为你找的。我得去找我自己的房间了。”杜蓉无奈说着,转身便要离开。许冥心中却是一动,赶紧将人拉住,往屋里一拖,自己却趁势往外走了几步,直接转到了房间外。   “没事,那你待在这儿好了。我正好之前还有注意到一个空房间,我可以去那里!”   许冥说着,不等杜蓉拒绝便往后退去,顺手还帮她带上了门。知道门内能听见自己的话,又特意压低身体,对着门缝喊了句不要担心,说完便快步往外走去。   剩下杜蓉一人,原地连叫几声都没再得到回应,终是一声叹气。   应该不要紧吧……她不太确定地想着,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又忍不住皱起了眉,抬手搓搓胳膊。   “好多人啊。”   她发自内心地发出一声叹息,跟着便找了个角落,悄悄缩了起来。   脸上的猪脸面具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几乎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同一时间。另一头。   凭着之前的记忆,许冥没费什么劲,就顺利找到了血水煎茶此刻的所在。   也幸亏这家伙还没关门——挂满猪脸的房门虚掩着,从门外探头进去,可以看见男人忙碌的背影,直到这会儿,都还忙着在墙上翻找。   许冥试着将门更推开些,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于是许冥也不再客气,直接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进门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屋内男人的注意。他诧异转头,对上许冥的双眼,更是明显一怔。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说着,语气一下急躁起来,“杜蓉没和你说清楚规则吗?这种时候找我没用——犯什么傻呢,想活命就赶紧出去!”   “……”许冥望着他,却没说话。只默默活动了下背在身后的手。   她在来之前顺道做了些准备——她的包里有一些来自邱雨菲的东西,都不太常用,但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所以她提前取了些出来。   左手是一瓶小型的防身喷雾,右手是一枚卡通指虎。此外还额外拿了把折叠刀和一支多功能小手电,这会儿全都藏在口袋里。   她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找上来可能是有点莽了,但没办法。她不能在同一个楼层耽搁太久,她得设法速通。   默默将装配的武器又盘算了遍,许冥这才幽幽开口。   “我不是来求救的。”她道,“我只是有问题要问你。”   “哈???”房间的另一头,男人语气困惑更甚,“不是,你非要挑这种时候……”   “就是因为这种时候,所以才有机会问你。”许冥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的时限是多久,但我是真的没法在同一房间待很久,所以我还是直接一点——”   戴着指虎的右手缓缓抬起,啪地将门彻底关死。昏暗的房间内,唯有冰冷的金属制品在折射些微的光。   同样冰冷的,则是许冥倏然沉下的语气:   “我们已经注意这个论坛很久了,也查过血水煎茶的资料。他只是个高中生。   “你根本就不是血水煎茶。你到底是谁?”   “……”   回应她的,是对面男人瞬间僵直的身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一时间。   另一间挂满猪脸的房间内。   同样戴着猪脸的酥脆小心蹲在案板的下面, 兀自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太过紧张,背上早覆了一层冷汗,本该宽松的睡衣都被汗粘在了身上。头上套着的猪脸粘得更紧, 滑滑的一层,几乎紧贴着皮肤, 莫名给人种快要融为一体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贴得太紧了, 皮肤还有些痒。酥脆隔着头套,徒劳地抓了两下, 指尖蹭到猪脸表面的黏液, 又被恶心地赶紧放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碰, 面上戴着的猪脸也被碰歪了一些,酥脆登时更难受了——这种头套的视野本就很小,戴在头上时, 视野就像是被削去了两圈似的,必须得转动整个脑袋,才能确保自己看到位于左右的东西。   现在猪脸变歪, 眼眶的位置也跟着移动, 导致酥脆的可视范围直接少掉一半。他不得不忍着恶心,赶紧抬手,再次调整起猪脸五官的位置。好不容易调整好,方眼一看四周,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只见孔洞般的视野内,此刻正遍布人影。   都是戴着猪头的人,沉默地盘腿坐在周围, 模糊的轮廓、半透明的身体、深深垂下的脑袋, 不言不语,像是假人, 又仿佛一群寂静无声的幽灵。   ……好多人啊。   酥脆在心里感叹着,将自己更用力地蜷缩起来。   酥脆知道自己该习惯的。戴上猪脸后,本身就是会看到些多余的东西,有时是线索,比如藏在某个猪嘴里的小纸条;有时则是这种奇怪的影子……   话虽如此,但看到时还是避免不了地会感到害怕,怕到骨髓深处都在发凉。   还好,那些影子并未在他的视野中停留太久。再一眨眼,所有人影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酥脆并未因此而感到放松。因为几乎就在这些人影消失的刹那,他的耳边,忽然捕捉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弥散的腥臭味,一点点从顺着门缝往房里钻。   是屠夫。屠夫来了。   意识到这点,酥脆的心中登时又是一凉。   而很快,更让他心脏的动静出现了。   一步一步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酥脆不确定它是否是停在了自己的门前,但他确信,隔着门板,自己清晰地听到了某种刺耳的喘息声——听着像是有人在打呼,打呼的同时,喉咙里还滚着浓痰。   再下一秒,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巨大的身影晃了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天的腥臭味从门外涌入,熏得酥脆几欲作呕。   脚步声开始在屋内回荡,环绕着酥脆响个没完。他用力掐着双手,竭力抑制住尖叫与逃跑的冲动,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屠夫的模样。   可即使不看,他也能大概想象出对方的样子——臃肿的、小山般的体型,穿着发白的蓝色牛仔背带裤;顶着一张肥头大耳的猪脸,脸颊和鼻子上却长满了白色的颗粒状突起,仿佛一块行走的米猪肉,这些颗粒会像青春痘一样逐渐成熟,成熟后会从里面爬出细细的白色小虫……   随身带一把卷刃的屠刀,刀身足有半人长,刀面则有一人宽;屠刀上沾满不同颜色的痕迹。黑的是血,黄的是脂肪,白色的是脑浆。   不仅如此,它背带裤的口袋里还会有风干的手指和耳朵,这是它的零嘴;獠牙间则挂着残留的血块和肉丝。它曾因为饥饿而啃掉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所以左手和右脚处,缝合着人类的断肢……   酥脆对这一切都无比清楚,因为他当初就是这么写的。这个空间就像是从他文字中衍生出来的魔改二创,所有的规则和设计都那么陌生,甚至不少自保规则,他还是从血水煎茶那里得知的;但同时,它在某些方面却是异样的还原,包括但不限于那种挂满猪脸的密室,再比如猪头屠夫那满满的设计细节……   所以说你没事写那么细干嘛?   而且为什么非要写猪头?兔头或狗头不好吗?再不济整个猫猫头呢?   哪个不比猪头好!   酥脆无不懊悔地想着,在察觉到越发贴近的脚步声与呼吸之后,又本能地瞬间僵住。   ……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动。   他在心里拼命告诫着自己,打定主意死都不睁眼睛。想起队伍里不知谁教的自我催眠方式,又开始在心里默念,假装自己就是猪脸,就是猪脸,就是猪脸……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法子似乎还真有些用——如此默念个十七八遍后,整个人还当真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手脚依旧冰凉,心跳也依旧很快。酥脆强撑着待在原地,直至听到屠夫离开的脚步和再次响起的推门声,才迟疑地睁开眼睛。   睁眼的刹那,整个人却又被吓得一怔——只见自己的周围,不知何时又填满了猪头人的身影,而且和之前不同,所有猪头人的脑袋都是抬着的……   仿佛逮到太阳的向日葵一般,瞪着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酥脆吓得一下坐倒在地。再一细看,眼前却又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兀自心跳飞快,惊魂未定地拼命转动着脑袋,直到确定再看不见任何一点怪异,这才松了口气,浑身冷汗地爬了起来。   应该、应该不要紧吧?应该只是单纯的副作用什么的……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伸手想要将猪脸摘下,想想却还是不敢。转头看看房门,心跳又微微加快。   屠夫走的时候,是没有将门关严的。此刻整扇门都虚虚掩着,光是看着都叫人心惊肉跳。   空气中的腥臭味正在散去。从脚步声推断,屠夫已经走出很远。   尽管知道屠夫不会走回头路,进过一遍的屋子也不会再进入,酥脆仍是琢磨着,先把门关上比较好。于是蹑手蹑脚地磨蹭到门边,刚要关门,却又听一声模糊的喊叫——   “救、救——”   “砰!”   紧跟在叫喊声之后的,是一声类似关门的门响。酥脆蹙了蹙眉,鼓足勇气朝外探了探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再看了看自己对面的房间,房门依旧紧闭,门上挂着的猪脸也都排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一片岁月静好。   酥脆仔细回忆了下。没记错的话,占了自己对面房间的,就是血水煎茶大佬。   ……嗯,那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酥脆这才放下心来,忙又小心缩了回去,顺手合上了自己的房门。   *   与此同时   他对面的房间。   许冥收回用来关门的脚,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捂脸在地上打滚的男人,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问你话你答就是了。发什么火嘛。”   许冥嘀咕着,用脚尖碰了碰男人的腰,后者跟个虾子似地一缩,口中兀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嘀嘀咕咕,还是在骂骂咧咧——   我哪里有发火?我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大!   而且他只是说话声音有点大,这女的可是来真的啊……   思及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时更是悲从中来——   他承认,自己在听到许冥的话后,态度确实不太好。几乎是当场就拉长了脸,也没考虑正面回答什么的,直接上去就将人往外推,打算强行将对方赶出去……   但这也不是这女的照他脸就是一喷雾的理由吧?   喷雾也就算了,完了还踹裆。把人踹翻了还没够,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条细细的带子,揪着他手就往上缠!   偏偏这时候门外响起屠夫的脚步声,他生怕屠夫听到动静进来,就连挣扎都不敢有太大动静……   结果就是被这女的逮着机会,连手带脚都捆起来了,甚至连鞋带都一块儿绑了。   得亏对方在这方面的业务似乎不是很熟练,手腕上的带子绑得不是很紧;而他虽然又瘦又虚,好歹还有些力气……   于是趁着屠夫脚步远离的工夫,赶紧挣脱束缚爬起来,连解开绑起的鞋带都顾不上,用力推开许冥就拼了老命地往门边扑,动作是再标准不过的僵尸蹦——等好不容易蹦到门边,内心又是一阵哀嚎。   这种密室的门,从外可以直接开,但从内,必须得用钥匙。然而他这会儿正被喷雾辣得眼睛都睁不开,那钥匙孔还贼小。   等他抖着手将钥匙插进锁孔,许冥早就又冲了过来。他前脚刚推开门,后脚腰上就被震了一下,同时脚上又被一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再次倒在地上了。   房门被再次关上,手中的钥匙也被直接收走。他努力睁开仍在作用的眼睛,这才看到许冥的手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个棍状物。短短的,像是个手电筒,顶端却隐隐闪着电光。   男人:……   这一刻,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杜蓉来找自己求情时的事。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对,想起来了,她说我那小姑子就一个人,柔弱可怜又无助……   去大爷的无助!   望着低头冷冷看向自己的许冥,男人原地撞死的心都有了。   见鬼的柔弱无助!你家柔弱无助的小姑子出门还带电棍!   ……当然,心里骂归骂,这种时候,骂出来才是作死。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明智地选择地闭嘴。   并按照许冥的要求,配合地爬起,抱头蹲下。   只是对于许冥的问话,他依旧选择硬着头皮硬刚——别问,问就是你搞错了,我就是血水煎茶没跑。什么高中生,不存在的。   不光如此,还没忘再抢一下道德的制高点——   “我不知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但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稍稍平复片刻,他故作镇定地开口:“是我发现了门,找人把你从密室里救出来的!要不是杜蓉求情,我根本不会留你在队伍里……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就该把你关死在那间密室里!”   发烂,发臭!   “或许吧。”许冥闻言,却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又或许,我其实可以自己戴上猪脸,然后在屋里找到钥匙,开门出去,不是吗?”   大金链子:“……”   “你知道?”他有些诧异地点头,“杜蓉告诉你的?可她是怎么……”   没戴猪脸的人是看不到钥匙的,但这点别说没戴的人,就是戴着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因为一般人被困在密室里时,很少会主动把那么恶心笨重的东西往头上戴,基本都是等被他们救出后,才会硬着头皮把猪脸套上。   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有钥匙的。至少就他们所知的规则而言,只有一开始关着人的密室才会自带钥匙。而他们则会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进房间,拿走没被找到的钥匙。再将其作为珍稀道具发放。   比较听话的就给钥匙,不听话的就不给。后者一旦再次被困,就只能再等其他人来救——一来二去,他们在队伍内的权威就自然而然地更高了。   准确来说,是“血水煎茶”的权威,更高了。   问题是,他们并未将这条规则告诉过其他人……所以杜蓉又是怎么知道的?猜的?   戴着金链的男人垂下眼眸,强掩下眼中的惊疑。许冥却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再次淡淡开口:   “不然你以为呢?当别人都是傻子?”   没有怪谈经验的人可能不会当回事,但她记得清楚,密室门的内侧是有钥匙孔的。说明这房间本身就可以从内部从钥匙开门离开。而杜蓉也说过,血水煎茶是第一个自己从房间里逃出来的人——如果屋里没钥匙,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所以门内是肯定找得到钥匙的。   可自己之前无论怎么翻都没没用。那只有一个可能:钥匙确实存在,但只有戴上猪脸才看得到。这也正对应杜蓉所说的,“戴上猪脸能看到额外线索”这一事实。   当然,这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某种程度上来说,血水煎茶的话甚至很对——这种设置,对她来说几乎相当于死局。   如果没人从外面开门,她唯一逃出的可能性就是在房间里耗上足够多的时间,耗到自己的白痴能力弱化到足够的程度,再去找钥匙出逃……但这中间得耗上多少时间,许冥自己都不好说。   但这妨碍她现在把人按在地上锤吗?   许冥认真想了下,觉得不妨碍。   于是愣是动手又把对方的脑袋按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藏线索!”许冥不客气道,“别再扯开话题,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不是血水,也不是怪物!”   “……”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问题。这回大金链子更似打定主意了,一言不发地蹲在原地,看上去是打算和许冥死耗,耗到屠夫巡逻的时间结束,其他人过来开门为止。   许冥:“……”   这都什么犟头犟脑的酱猪头。说个实话是会死是吗。   如果可以,她是更想把对方头套直接摘掉的。不过一来外面还有个屠夫在晃,许冥不敢赌,怕节外生枝;二来这个猪脸的牙齿真的很锋利,如果真的硬扯,搞不好反而会划伤自己……   因此短暂的思索后,许冥还是选择了更传统的做法。   她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拿出了一把刀。   折叠小刀,其实没那个多功能手电筒好用,但胜在威慑力更强。许冥慢悠悠地打开折叠刀,不意外地看到对方明显往后缩了下——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的声音,又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鲸脂人是来同步邱雨菲那边的经历和情报的。从一米六一米七的追杀怪物,一直讲到插着会员卡的自助洗车机。   许冥一边分神听着,一边当着对方的面玩小刀,等鲸脂人讲得差不多了,方将对方挥开,再次俯身,用小刀轻轻碰了碰对方突起的猪鼻子。   “再次重申,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她轻声说着,又缓缓起身,从地上捡起大金链之前挣开的带子——大金链之前没注意看,现在才发现,那原来是可以挂在脖子上的丝带,带子的那面还连着一张塑封的工牌。   许冥将工牌递到他跟前,蹲下身,尽可能平视着他:   “只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说……我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大金链子:“……”   借着黯淡的光线,他面前看清了工牌上的单位名称:“怪谈……拆迁办?”   “我就职的单位。”许冥说着,再次直起了身,又从装着工牌的塑料壳里掏出张纸,递到对方面前,“具体性质,你看一下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怕对方看不清,她还热心地打开手中的多功能手电,主动替他打光。边打光边观察着那大金链子的神色,直到确定对方至少已看到一半了,方幽幽道: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主动透露身份。但没办法,你这次的行为真的太差劲了——找到重要的线索,却因为一己私欲选择隐瞒。你们以为人命是什么?你知道你这行为有多严重吗?更别提你还顶着血水煎茶这个身份……   “没骗你,我们盯他很久了。他的恶劣行径足够我们将他扔进一百次怪谈以示惩戒。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个主动顶包的……这么坚决,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还是说,你其实是他的同伙之一?”   许冥微微挑眉,见对方已经将纸张正面的内容读得差不多了,当即伸手,将那份《员工守则》又收了回来——   得亏自己有随身额外多带几个空白工牌的习惯,又刚好其中两份空白工牌里还塞进了多余的员工守则。不然这会儿只怕还真拿不出能装X的东西。   另一边,大金链子看上去则已经完全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难以置信地喃喃开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血水煎茶对外报的单位是404神秘事务所。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论坛信他的人还挺多。”许冥意有所指,“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盯上他。”   因为不确定对方和真正血水煎茶的关系,她这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了些。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确定——   眼前这家伙,可能是死人,但绝对不是怪物。   ……不然也太拉了。   而只要是人,就有被唬住的可能。尤其是在自己直接亮出工牌和员工守则的前提下——对小学生来说或许太假,但对被困在怪谈中的大人而言,冲击还是挺大的。   毕竟正常人谁会随身带这个,又不是脑子有病。   ……况且有血水煎茶这个神秘事务所的大佬在前,许冥觉得让他们再信一个怪谈拆迁办应该也不是难事。   而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大金链子果然再次陷入了沉默——并在漫长的停顿后,又一次低下了头,语气复杂地开口:   “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许冥:“……?”   等等,这个发展怎么好像有点怪?   许冥不确定地在心里嘀咕一句,决定再看看;她的面前,戴着猪脸的男人却突然挺直了腰背,发出了然的声音:   “血水大佬曾说过,你们一些内部人员一直看不惯他的作为,想要给他小鞋穿。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许冥:“…………”   哈???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家伙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血水煎茶的事了。   “那你的血水大佬,知道你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事吗?”许冥环臂。   “我是有授权的!”大金链子立刻道,“血水大佬说,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年纪还太小,不容易被人信任,所以才和我互换……   “互换。”许冥了然地点头,“所以你才是猪脸小子。”   大金链:“……”   “是又怎样?”顿了下,他破罐破摔地开口,“血水大佬说了,这是为了保证所有人意志的统一……”   “那那些自保的规则呢?还有让所有人都戴上猪脸的这个主意?”许冥微抬下巴,“是你和他一起想的,还是……”   “这些都是血水大佬卜算来的。”大金链子认真道,“只是他现在的状态不方便,才由我代为发布。”   许冥:“……因为状态不方便,所以有的线索就干脆不说了对吧?”   大金链子:“他说这种时候,一些有力的约束手段很重要!”   比如用控制钥匙的数量,去控制所有人的行动——万一有人因为手里有钥匙,就决定单飞乱跑呢?在这种时候,团结和凝聚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一人最多只能带五个的规则呢?”许冥继续道,“也是他告诉你的?”   “……”大金链子这会儿却是再次沉默,停了几秒,才小声道,“我那时,也只是想装个X么……”   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总不可能真的不管。   许冥:“……”   许冥:“所以你真没考虑过他有说谎的可能性吗?”   “我知道他在说谎啊。”大金链子却认真道,“什么404神秘事务所根本不存在,是他杜撰的。”   许冥:“那你还……”   “他是闲云野鹤。”大金链子顶着个猪头继续认真,“年少天才,不受束缚。和你们这种墨守成规、故步自封的古板公务员不一样。是你们容不下他。”   许冥:“……”   谢谢你还替我抬咖哈。民办企业直接升级体制内了。可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给自己立了怎样离谱的人设啊……   “行吧。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线索的具体来源。”许冥点了点头,将工牌和员工守则胡乱往包里一放,又突然道,“那你知道真正的血水现在在哪个房间吗?”   “我这边右转第一个拐角左边门。”大金链子想都不想地开口,说完忽然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冥:“……”   许冥没有回答,只冲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门边走去。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没过多久,房门又再次打开和关上。又一个顶着猪头的男人在许冥驱赶下进入了房间……   并抱头蹲了下来。   即使光线昏暗,依旧能清晰看见对方身上穿着的校服。   这让大金链子直接震惊当场。   ——紧跟着,又一个突然醒悟的事实,让他的震惊原地又连升了好几个等级。   等等,没记错的话,那屠夫好像还在外面的……来着?   大金链子惊疑不定地想着,连带着看许冥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不想许冥下一秒的话,更是直接让他的震惊一下飙升到了顶格——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拉他来对峙的。”许冥反手关上门,再次抱起胳膊,“我问过了,他的话和你有出入。”   “他说不论是互换身份,还是隐瞒钥匙的事,都是你出的主意。而且你还拿走了一张能够读取规则的会员卡。   “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猪脸小子先生?”   大金链子:“……”   大金链子:“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捉虫)   “不是、不是, 等会儿——”   如果说在看到血水煎茶本尊被拎进来时,大金链子还只是单纯的震惊的话;在听到许冥的指控后,他整个人, 几乎都懵圈了。   懵圈之后,则是后知后觉的慌乱与辩解:   “不不, 真不是。大佬你是不是记错了?是你找到我, 说你需要我来扮演你,还从我手里拿走了最初的两把钥匙……后面钥匙的事我也是听你安排的, 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卡……   “大佬!你说句话啊大佬!”   大金链子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 虽然琢磨不明白, 但已本能地感到了几分不安,一边连连呼唤着自己的血水大佬,一边试图朝他靠过去——不过可惜才挪动一下, 就被许冥威胁地挥着带电的手电筒,又愣给赶了回去。   许冥可不敢让他俩靠太近。这俩家伙,虽然一个瘦一个矮, 但保险起见, 还是尽可能让他们分开些为好。   她手里还抓着那个防身喷雾,大金链子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被大佬甩锅的冲击,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不断向许冥和血水强调着自己所知的“真相”;蹲在不远处的血水煎茶本尊瞧着却有些魂不守舍,仍他怎么叫都只呆呆蹲在原地,看上去仿佛失去灵魂。   “……?!”大金链子这才觉出些不对, 转头谴责地看向许冥, 张口想要质问,对上许冥的目光, 语气却自然而然地软了下去,“大、大佬他这是怎么了?”   想起许冥之前说的“我们盯他很久了”,以及大佬自己被排挤的说法,他话语又是一顿,一个更可怕的想法登时涌上心口——难、难不成是用刑了??   一边许冥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侧头看了眼血水煎茶,神情也有些烦恼:“不清楚啊。可能是吓到了?”   ……所以果然是用刑了!   大金链子下意识倒吸口气。果然,这种幽暗又古板的神秘组织,就和大佬说得一样,下手狠辣!   “……毕竟我去找他的时候正好遇到屠夫……”许冥这才慢悠悠地把后半句话说完,完事奇怪地看大金链子一眼——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古怪。   当然,严格来说,“遇到屠夫”这说法也不算准确。至少对她而言,不算“遇到”。   ——只是在她摸去血水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对方房间门开着。而血水煎茶本人则抱着脑袋蹲在房间角落,看着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所以许冥才推测,应该是屠夫进了他所在的房间。   但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只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白痴而已。   无法看见,也无法感知,意味着对方也无法伤害自己。但其他人那屠夫还是能砍的。因此,为了保障那位血水煎茶小哥的安全,许冥又特意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动弹。自己则安静待在一旁,一直等到房门再次摇晃,方轻手轻脚来到了血水煎茶跟前,表明了来意。   出于谨慎,她当时还是揣着武器的,喷雾手电全带着。令人惊讶的是,那血水煎茶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似的,瞪着自己半天没出声,直到自己拿出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方终于回过神来似地,迟缓地点了点头。   也直到这会儿,他才开始回答许冥的问题。态度很配合,说得也很清楚,唯一的问题就是阐述的部分内容和大金链子的版本有出入,甚至可说完全相反。   还有就是——会员卡的事。   所以许冥才干脆将他带了过来,方便两人对峙。   当然,如果能打起来就更好了。她能省多少事。   许冥默默想着,又瞟了眼蹲在一旁的血水煎茶。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间屋后,他就又不肯说话了。   大金链子倒是看着很有说话的冲动,只是他说也说不利索,翻来覆去就是“搞错了”,“我没有”,要么就是强调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会员卡……   “你知道。”   话音刚落,却听又一个声音响起——原本只是安静蹲在一旁的血水煎茶忽然开口,抬起罩着猪脸的脑袋,定定朝他看去。   “你知道会员卡。当时我还在听规则,你突然找过来,和我一起听完剩下的规则后,就说那张卡得拿着,然后就从那秤上拿走了。”   大金链子:“……哈?!”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傻了:“什么秤??”   “电子秤。”许冥在旁帮着补充解释,“他说你们当前的情报,都来自于一个电子秤。”   还是一个桌秤,就是菜市场或肉铺里常见的那种方形大秤。   许冥记得清楚,当时血水煎茶是这么和她说的——   “我是自己想办法从密室里逃出来的。逃出来后救出的第一个人,就是猪脸小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能找到其他人,只能自己到处摸索。稀里糊涂的,就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个电子秤……”   最初找到这个秤的,就他一个人。电子秤的秤盘是空着的,上面满是血迹。他试着启动电子秤,机器发出语音,提示他需要先往空着的秤盘上放东西。   他试着放上自己的手,电子秤没有反应;放上一张猪脸,电子语音发出几个晦涩的发音;放上自己的手机,这次电子秤发出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他大概听到“游戏指南”这几个字,但没听几句,语音就自己停了。   他又拿了好几样东西试了试,终于大致搞清这东西的用法——   把东西放到秤盘上,电子秤就会根据放上物品的“价值”来进行语音播报,播报的内容则是这鬼地方的保命规则。放上的东西越合适,透露的内容就会越多。   但他试遍了一切能找到的物品,发现哪怕把身上所有东西都堆上去,播报的规则也最多不超过两句话。而就在他试着在房间里进行进一步的搜索时,他看到了一张卡片。   一张薄薄的磁卡,就放在电子秤的旁边。上面写着“猪脸肉市会员卡”。他把那张卡放在秤盘上,播报的内容,竟一下多了起来。   “我们知道的大部分情报,都是从那则语音播报来的。包括一些安全房间的所在。小部分则是来自后期通过猪脸面具看到的纸条。”当时的血水煎茶,是这么和许冥说的,“而就在我差不多快听完的时候,猪脸小子找过来了。”   “他和我一起听完了剩下的规则,然后和我说,这张卡片不简单,我们应该把它收起来,说完就拿走了那张会员卡。   “不仅如此,他还说,这种能够给出规则的道具,如果让太多人知道,可能会引起争执。所以最好是把所有的情报,都以血水煎茶的身份放出。但我看着年纪太小,没有说服力,不如由他暂顶一下身份。钥匙的事也差不多……   “再之后的事,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了。”   以上,就是血水煎茶本尊给出的说辞。   这会儿他终于肯开口,这番话也终于当着大金链子的面,简略复述了一遍。大金链子听得浑浑噩噩,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不,绝对有哪里搞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电子秤,我知道的所有事,都是后来你和我说的,包括互换身份的事也是……而且那个什么卡,我要它干嘛啊!规则这种东西心里记得就好了,一张卡而已,留着还能干嘛,作纪念么——”   “还能离开啊。”许冥在旁边幽幽补充一句。   “……”回应她的,是大金链子愕然的视线。   不光是他,连一旁的血水煎茶都跟着看了过来,视线里充斥着同样的错愕。   “干嘛这么看着我?这种时候再演就没意思了。”许冥偏了偏头,“能换取规则的会员卡,同时也是通过出口必备的道具。而且除了那张开局就送的卡片外,这个怪谈里应当还有其他的卡片,同样也能充当离开的钥匙。”   而且还有可能提供更多的规则。   后半句话许冥留了个心眼,没说出来,只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面前两人:“你们之前到处翻来覆去的,应该也不止是在找门而已吧?其他的会员卡,难道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你们这效率不行啊。”   “……”大金链子迷茫地“啊”了一声,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旁边的大佬一眼,不再说话了。   血色煎茶却是再次开口,声音很低,语气却透着几分微妙:“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非常确定,自己之前并未向许冥透露这部分的内容。   许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横跨两个怪谈的信息搬运工。   “……我有我自己的情报渠道。”默了一会儿,许冥选择了个适用场合最广也最万能的回答,说完再次看了眼大金链子,内心隐隐有了些猜测。   “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话锋一转,她用手指了指两人的脑袋,“这个猪脸,能脱下来吗?”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统一地陷入了沉默。   “或者我帮你们脱?”许冥适时地拿出小刀,啪地弹开。   “……!”两人动作一下利索起来,纷纷揪起自己面上的猪脸皮就用力往上扯。   大金链子还好,脱下时虽然扯得有点疼,但好歹是顺利脱下来了;血水煎茶就有些吃力了,费了好大劲才在另外两人的帮助下把脸摘下来,撕下后脸颊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许冥打开手电看了眼,发现他额头上一颗青春痘都被扯破了,正在冒血。   她蹙了蹙眉,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拥有手电筒在两人各自脸上都晃了晃:   “能认脸吗?确认下,是认识的人没错吧。”   “……”血水煎茶用纸巾按着额头,转头认真看了眼旁边的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明面上是读高二,实际上却因为严重偏科留过级,按照正常进度来说应该是高三;而猪脸小子,看着个头高高的还戴个大金链子,脸倒是意外得斯文秀气,在摘下猪脸后,还特意从口袋里摸出副眼镜戴上。   但……怎么说呢,戴上眼镜后帅是真的帅,就是看着不怎么聪明。   “总之,确认认识是吧。”许冥顿了一下,又道,“那你们再回忆下。当初对方和你说要互换身份时,他是露脸的,还是戴着猪脸的?”   “戴着的。”二人不假思索地齐齐开口,说完似是意识到什么,错愕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再次沉默。   “衣服呢?”许冥趁机追问道,“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现在这件吗?”   “……”大金链子无意识推了下眼镜,本能就想点头。然而仔细一回想,却又皱起了眉——相较而言,血水煎茶得出结论的速度更快些。   “记不得了。”他道,“本来以为是的。而认真一想,实际根本想不起来。”   “行。”许冥再次环臂,“那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所见的那个‘人’出现并跟你们说话时,你们的头上,有没有戴着猪脸?”   “…………”这一回,两人沉默得更久了。半晌,才见血水煎茶率先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许冥闭眼叹了口气,“怪谈里对露脸的同伴都尚得保持警惕,和一群不露脸的都能处那么久,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心大还是不要命。”   “所、所以这算什么情况?”金链子脸色微白,磕磕绊绊地开口,“难道说,我们当时遇到的,其实是……是假的?”   那是什么?怪物吗?!   “别自己吓自己。”许冥很好心地为他拓宽思路,“不一定是怪物呢。”   “可能只是死人也说不定。”   金链子:“……”并没有感觉好到哪里去,谢谢!   “总之,算一个可能性吧。”许冥舒展了一下肩膀,“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就是你俩合伙在演我。故意在我面前唱双簧。”   “!”金链子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下意识就像否认。却见许冥抬了抬手,语气变得有些随意:   “放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至少现在不会。   “现在拎出来,也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只要这种可能性依旧存在,我就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也就是说,我会继续盯着你们。”   许冥说着,目光再次扫过面前二人的脸,语速忽然放缓,话语却带上了几分郑重:   “怪谈拆迁办会努力拯救每一个掉进怪谈的人,但无事生非的家伙,不在其列。懂?”   “……”回应她的,是另外两人愈发紧绷的面容。   许冥见状,只轻轻耸了耸肩。   “还有,那个电子秤,因为触发条件比较奇怪,所以在没有找到新的卡片前,我觉得还是继续瞒着比较好。但如果可以,我希望等等你能带我去看一下。”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仍摁着纸巾的高中生,许冥很快又收回目光:“至于其他的信息,我希望你们最好能体面地公开,不要再设法隐瞒——还有就是,我希望我认识的‘血水煎茶’,是一个靠谱、公平且有担当的人。起码得对得起他在百烛的声望。   “所以,不要试图再用这个号去玩什么小动作,可以吗?如果再让我发现,我保证我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次,两人的回应一下积极许多。皆忙不迭点头。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许冥终于笑了下,边点头,边当着两人的面,将手里的刀和手电都收进了包里,还特意把包拉链给拉上了。   可谓诚意满满。   另外两人看着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下一秒,却见许冥似又想到什么,突然皱了皱眉。   “……”于是两人又默契地顿了回去。   许冥却只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随即又落到了自己的脚踝上。   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她脚上的淤痕忽然痒了一下。这让许冥不由有些在意,盯着看了会儿,眉头又拧得更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脚上的痕迹……似乎短了些?   那个手印子是环在她脚踝上的,原本首尾相隔差不多两三厘米的样子,先前随着她在这层停留时间的增长,淤痕还延伸了一些,这会儿却像是又缩短了回去……   但为什么?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吗?   许冥飞快地回顾了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很莽地冲到别人房间,又很莽地把人揍一顿,再很莽地冲到另一个房间,最后很莽地把另一个人带出来……   总不能真是因为自己莽得很到位吧?   许冥心里犯起嘀咕,见两人仍在地上蹲着,忙又抬抬手,示意他们赶紧起来。   两人这才又勾肩搭背地站起——而几乎就在他们站起的瞬间,虚无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嗡鸣。   那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他俩差点又蹲回去。缓过神之后,两个男生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怎么?”许冥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不由挑了挑眉。   “刚才那动静,您没听见?”或许是许冥最后一番话说得太过正义凛然且理所当然,导致大金链子对她的称呼都直接升了个等级,“那个‘嗡’的一声……”   “哦。那个。”许冥镇定地点头,听倒是听到了,不过反应没那么大而已,感觉挺刺挠倒是真的,“第一次听见。那什么意思?”   “那个声音出现,就意味着屠夫这次活动的时间结束了。”血水煎茶道,“就是不知道它下次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好在屠夫的出现都是有预告的。预告会以纸条线索的形式呈现,而且会出现在不止一处,只要能及时找到就行。   “哦……”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主动上前打开了房门,毫不意外地听到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喋喋不休地和她说起邱雨菲最新的探索进展。   许冥一面分神听着,一面示意另外两人出去。大金链子爆手速解开了脚上的束缚和打结的鞋带,率先走了出去,血水煎茶因为额上的痘痘还没止血,出去的动作慢他一步。   才刚要从房间里走出,却见许冥忽似察觉到什么似的,又突兀地皱了皱眉。   跟着便将他往后一扯,顺手又关上了旁边的门。   没等血水煎茶反应过来,又见她突然开口,问出的问题没头没脑——   “那张卡上的能力是什么?”他听许冥问道。   血水煎茶被她吓得一愣:“什么?”   “我说,那张会员卡上的能力。”许冥微侧过脸看他,姣好的面容因为昏暗的光线而显出几分阴冷,“每张会员卡上都有附带的能力,你难道没看到吗?”   血水煎茶蓦地瞪大眼,神情愈发错愕:“你怎么又知……”   “说了,我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许冥缓缓道。   嗯,特指邱雨菲。   她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自己有一个时不时就跑到自己脑海里哔哔的远程自主小道具,同时这个道具跟着的临时搭档又恰好就在数分钟前顺利获得了一张会员卡,而此刻,那个小道具正在自己脑袋里津津乐道地分享那张会员卡的奇特卡面——   她只冷冷地板着面孔,用力收紧拽着血水领子的手。   “所以,你看到的那张卡上,附加能力是什么?”她放柔声音,再次问道。   似是被她这突然的发难吓到,血水煎茶明显再次一僵。顿了会儿,才忙不迭地开口:   “交换,是交换!   “好像是可以付出什么代价,额外交换到一些线索……但我只是匆忙看了眼,我不确定的。”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终于松开抓着他的手。   血水煎茶惊魂未定地看她一眼,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迟疑片刻,又试探着再度朝门走去。   “我不信。”许冥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一条手臂直愣愣打开,直接拦住了血水的去路,“除非你给我看看。”   “……”血水闭眼,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我也很想,真的。问题是那卡片现在并不在……”   “还装。”许冥却是轻轻挑了挑眉,“我已经尽可能给你留面子了。你也不想你真正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吧,血水大佬?”   血水:“……”   “又或者,我可以联系下我在外面的同事。”许冥继续道,“你知道你的聊天记录和论坛的发言记录,我们一直都有关注吗?虽然论坛的帖子出了古怪,但论坛本身应当还在运行中,从里面复制些记录,发给你的家长朋友老师,也不是什么难事……”   血水:“……”   “即使如此,你还要坚持你的说法吗?”许冥偏头,“你真的坚持,那张卡片,是被某个冒充猪脸小子的存在给拿走了吗?”   “那是一张自带技能的卡片。而你是一个机灵到能把大半个论坛都骗得团团转的人。你真觉得你的话我会照单全收?”   血水煎茶:“…………”   明明不久前还在努力躲避着许冥的眼神,到了这会儿,他却是终于控制不住,深深看了眼许冥。   不得不说,许冥的威慑还是挺有效果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社死了,就恨不得真死。而血水煎茶恰巧又属于后一种人——说白了就是要脸。   若不是为了面子,他也不至于在论坛里装X扯大旗,还越扯越来劲,人物小传都快写了半本本子。   但比起社死的恐惧,此刻更占据他脑海的,却是不久前看到的画面——   在另一个房间内,他蹲在堆满猪脸的角落。许冥站在他的跟前,屠夫站在许冥的身后。   坦白说,在许冥刚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一刻,他是想叫她走的。在屠夫面前,戴着猪脸尚有生机,没有猪脸就只有被活活砍死的份儿——但他那时太害怕了。害怕到浑身僵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他之前眼睁睁地看着许冥进屋,好整以暇地冲自己做了个别动的手势。随即就自己找了个位置站着,明明屠夫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她却闲适得像是完全不在乎一般。   从头到尾,没给过一个眼神。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血水煎茶原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底气,直至看到屠夫吐着粗气,冲她重重挥下一刀。   那刀就这么从她身体里划了过去,像划过一片空气。未伤她一点,却砍碎了他的三观。   不夸张地说,他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大脑拼命转动,努力想找出任何一点可行的解释,从自己的幻觉猜到对方是鬼魂,而直到许冥向他展示了那什么怪谈拆迁办的工牌,他这才逐渐理解了一切。   ——这个女人,她不看屠夫,并不是因为她瞎。   那是藐视。一种无所畏惧的,来自强者的藐视。   ……这就是真正的、能人异士的世界吗?   莫名的触动突然涌上胸腔,血水煎茶呼吸不由一滞,只觉从胸口到眼眶都隐隐发烫。   跟着便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出张薄薄的卡片,压低脑袋,双手递了过去。   许冥嘴角微动,接过后简单扫了眼便直接收起。再看看垂着脑袋的血水煎茶,表情更是微妙。   “可以啊,差点被你唬过去。”她忍不住道,“你早就意识到了,对吧?猪脸小子被冒充的事。”   “……其实也没有很早。”血水煎茶稍稍侧过了头,低声道。   准确来说,是在许冥来找他,并告知猪脸小子这边的说法后——意识到对方的说法和自己的记忆有出入,他理所应当地先回顾了一遍记忆中的场景。然后便理所应当地发现,自己实际根本想不起对方当时穿的衣服。   再加上戴上猪脸后,视野内本就经常唯有戴着猪头的幻影出现。所以他一下就想到了怪物冒充的可能性,并迅速拿定了主意:   那张有技能的卡片,肯定是留在身边最保险。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谎称卡片被怪物拿走了,自己也能私吞得更顺利些。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说法。本来以为真就能这么瞒过去,谁能想到最后还是被许冥发现了。   想到这儿,血水煎茶又不忍不住悄悄看了许冥一眼,目光愈发惊诧。   “能问下吗?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小声道,“你们的情报渠道,连这都能查到?”   那也太神奇了。神奇到恐怖的地步。   不想许冥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我不知道。”她道,“我诈你的。”   说完,直接用钥匙开门出去,剩下血水一个,愣在原地。   面上满满的,全是呆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因为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许冥出门时,其他人都已经聚到一处了。   人群的位置离她有段距离。许冥挪动着脚步,给身后的血水煎茶让位, 边探头往那边看。尚未认出谁是谁,便听几声略显尖锐的说话声从那边传来, 语气似是相当激烈……   许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那是有人在吵架。   吵架的声音里有女声,仔细一看, 杜蓉果然站在其中。许冥蹙了蹙眉, 正要上前, 却比他们早出来的大金链子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插到争吵的两人中间,将人分开, 小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劝架。   片刻后,又推着杜蓉, 慢慢走了回来。   杜蓉这会儿没戴猪脸, 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亦微微发红,显是余怒未消。许冥赶紧上前,安抚地搂了搂她肩膀,奇怪地看向大金链子:“怎么了这是?”   “一点儿冲突。”大金链子现在对她的态度可谓客气,“刚才的躲藏环节里,有人受伤了。”   “啊?”许冥脸色微变, “被屠夫砍伤了?”   “不不不。”大金链子当即道, “是自己摔的。”   许冥:“……”哈?   “他脚蹲麻了,导致起来的时候不太稳, 又正在踩在一张掉落的猪脸上……”金链子试图解释情况,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离谱,“总之,他手臂蹭破皮了。”   当然,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被莫名其妙拉到这种可怕的地方,大家的精神压力其实都很大,现在有人见了血,紧张的情绪更是一下拉到顶点。   过分紧张的结果就是某些人开始变得有攻击性,说话也有些不过脑子。   “他把火往我身上撒。”杜蓉低声咕哝,即使努力克制,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些委屈,“他觉得如果不是我们办周年活动,根本就不会出这种事,他们也不会被拉进这地方。还有人跟着一起阴谋论,觉得这事就是我们搞的,我是论坛的版主之一,所以肯定知道些什么……”   莫名其妙背个锅,是个人都不高兴。杜蓉没忍住就反击了两句,结果话赶话赶话,一群人就因为这事吵了起来。   还是金链子过去后,才凭借着“血水煎茶”的身份,及时将两边人劝住。   即使如此,气氛依旧僵硬。站在远处的几人交头接耳,没有主动缓和的意思,杜蓉死死抿着嘴唇,下巴都有些颤抖。   许冥又拍了拍她的肩,真正的血水煎茶却在此时叹了口气。   “你记得是谁拱火的吗?我等等去和他说说。”他道,“都说了几次不要扩大矛盾不要扩大矛盾,还是口没遮拦的。三番两次的,有完没完了。”   “三番两次?”许冥心中一动,转头看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内部挺和谐。”   “哪有。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吵过两三次了。”血水煎茶道,“个人间的小矛盾更是不少。”   比如他们之前分享自己所知的情报时,就被一部分人集体质疑过;前两次选择房间躲藏时,也有人因为房间的分配闹腾。包括他和金链子分钥匙的事也是,有的人没有钥匙,便因此不满;更有人直接对“血水煎茶”这个身份发起过质疑,搞得他俩差点翻车。   还好血水煎茶和大金链子早已暗中绑定,再加上十分相信血水的杜蓉,他们三个基本每次争执都站一边,具有人数优势,而且血水煎茶手中确实握有有用的情报和钥匙,自带权威,所以每次争执,最后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去……   说到这儿,他似又想到什么,不由多看了许冥一眼。   许冥:“?怎么?”   “没什么。”血水煎茶迟疑了下,道,“就,我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说,不过你最好做下心理准备。”   不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识过许冥在屠夫面前的波澜不惊,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她揍过。   在大部分人心里,许冥只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和其他人都不熟,只和被怀疑的杜蓉关系密切。现在大家情绪又都比较激动……   先前找线索时她还一直没有戴猪脸。意味着从头到尾都在划水。   没用的花瓶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被嫌弃埋怨,这种类型的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血水煎茶类似小说看了不少,因此这会儿对许冥的提醒也相当认真。   许冥虽然不太懂其中逻辑,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真的听了进去;一旁杜蓉吸了吸鼻子,却是有些不忿。   “真有人吃饱撑的你骂回去就行!不会骂我我帮你骂!惯着他了!”   “别别别不至于,就这么一说。”大金链子赶紧道,转身又去劝另一边的人。血水煎茶摸了下额头的痘痘,确认不再出血后方把猪脸再次戴上,独自离开了。   剩下许冥一个,又安抚了一会儿,杜蓉的表情,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   尴尬的是,之后的事,似乎还真让血水煎茶给说中了。   屠夫的活动时间过去,所有人又自觉地分开各自寻找线索。许冥照例跟在杜蓉旁边,两人正仔细检查着一处拐角墙挂着的猪脸,想看看下面能不能找到门。   就在此时,杜蓉忽然听到了些声音。   从墙那边传来的声音,十分琐碎的低语。声音压得很低,却叫人听得很清楚,再加上说话人的语速很快,掺杂着不少气音,莫名给人一种宛如蟑螂爬行般窸窸窣窣的感觉……   听着叫人十分不舒服。   而更让杜蓉不舒服的,却是他们谈论的内容。   “……那个新来的,你看到没有……”   “噗,你也发现了?可笑死了。   “感觉很没用啊,花瓶一个……”   “话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刚才是和血水大佬一个房间出来的?”   “一看就是急着抱大腿咯,又要漂亮不肯戴防护,这次没死真的走大运。”   “这种没用的人,死了算了,活着也是拖人后腿……”   “……”杜蓉沉默地听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才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又有些泛红。再看许冥,只默不作声地低头站在旁边,手上的动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显然是也听到了墙那边的话。   杜蓉原本就火大,见状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墙那边走——正分神听鲸脂人说话的许冥等到动静,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再看旁边,人已然走得不见踪影。   这边杜蓉绕过墙,却没看到什么人,只看到一扇露出门把的门。杜蓉冷哼一声,直接把门打开,果然看见里面凑着三个戴着猪脸的人。   “有事儿你们?”杜蓉也不客气,张口就来,“有时间不去找线索,在这儿嘴小姑娘倒是嘴得挺来劲啊——有病吧都?真以为活到现在是凭自己本事了是吗……”   她还想说,身后许冥已经跟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况,明显一怔,跟着便伸手去拉杜蓉。   “蓉姐,没事吧?”她轻声道,语气竟还有些小心翼翼,“我们先离开这儿吧?等等叫血水大佬过来……”   “找他过来干嘛?评理吗?他就会和稀泥!”杜蓉这会儿正气头上,干脆连血水大佬一起骂了,“你也是,就由着他们这么嘀咕吗?息事宁人也不是这么个息法……这种人才是毒瘤!队伍的毒瘤!”   “啊?……哦!对对对,毒瘤毒瘤!”许冥忙不迭地点头,“算了算了,没必要和他们计较,先回去吧,我刚看到猪脸小子好像又找到张纸条……”   许冥边说着,边偷偷往房间里看,杜蓉重重哼了声,不高兴地朝屋里白了一眼。   “算了,懒得和一群长舌男人计较。”   说完,拉上许冥,转身就走,走的同时没忘再拍拍许冥的手,让她别把那群傻X的话放心上   全没注意到旁边许冥还在频频往后看。   眼神愈发古怪。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血水煎茶就又找了过来。   他是过来找许冥的,说是发现了些东西,希望“同样”有通灵体质的许冥能帮着看看。杜蓉也没多想,由着他俩去了。   许冥跟在血水煎茶的后面,在挂满猪脸的墙壁间穿来穿去,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脚步。   许冥推开门,只见里面是一间常规的猪脸密室。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其中一张案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桌秤。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秤了。”血水煎茶率先走了进去,指了指秤盘上一处长方形的浅浅凹槽,“我当时就是把卡片放在这儿,这秤就开始报规则了。”   许冥点了点头,谨慎地踏了进去。四下环顾一番,确认没什么危险后,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不久前刚从血水大佬那儿没收的会员卡。   卡片的形状尺寸,都与常见的磁卡无异,唯一特别的,就是它正面印着“猪脸肉市会员卡”的字样,背面则画着一个穿着金色公主裙的Q版女孩,旁边印着一行小字。   【附带技能:交换   【可用次数:一次   【使用效果:你可选择舍弃掉身上的部分东西,来定向换取怪谈内的其他东西。可交换的东西不限于实体,使用时请先进行[舍弃],再进行[换取]。   【技能一经发动,不可撤销。若你换出和换到的东西间存在差价,则相差的部分会直接从你身上剥除用以支付。】   ……怎么说,看着似乎是个挺有用的能力。但似乎也容易用到暴毙。   许冥没有迟疑,看完后便直接将卡片放到了秤盘的凹槽里。   才刚放下,电子秤的显示屏与指示灯便齐齐亮起。随即便听某种机械又缓慢的女音从机器中传出——声音很清晰,可惜因为音色问题,不管说什么,在许冥听来都像是在说“归零”。   播报的果然是这个空间的求生规则,许冥耐着性子听了一轮,发现基本都能和血水煎茶之前说的对得上。   最后一句说完,语音结束,房间内陷入沉默。电子秤的屏幕依然亮着莹莹的光,许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侧头看向旁边的血水煎茶。   后者这会儿已经摘下了猪脸,正用一手拎着。对上目光,不由撇了下嘴,轻声道:“看吧。一共就这些情报,我知道的都说了。”   “嗯……”许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更多的信息,还是得靠其他会员卡才行了。”   “这不一直在找吗。”血水煎茶说着,忽似意识到什么,眸光微微转了转,“诶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这张卡上的能力是什么吗?”   许冥:“嗯哼?”   “那是不是说,这种卡上还会出现其他的能力啊?”血水煎茶说着,眼睛稍稍亮了起来,“里面会不会有些更有用的?比如可以镇住灵异啊,或者使用法术之类的?”   许冥:“……”   你倒是敢想。你咋不直接要张能开门出去的呢?   许冥没回答这个问题,再看向那张卡片时,眼中却也带了分思索。   老实说,当时会想到这么问血水煎茶,完全是因为邱雨菲那里已经找到了一张卡,而且就像这小子说的——这种技能表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还有其他种类是的。   但对于这卡的本质,许冥自己却也困惑。   从文字描述来看,使用方法和效果都挺像是规则书,而且是极简版的;但却是个一次性用品。   而且,规则书的力量来源是根。这种卡片的力量来源……又是什么呢?   许冥抿了抿唇,暂时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就在此时,却听沉默良久的电子秤,居然又滋滋响了起来。   滋滋声中,更有陌生的女声响起,听着和之前的机械音截然不同,只是仿佛信号不好般,声音很小,而且话语里时不时便会掺上计算器特有的“归零”声,听上去十分嘈杂。   “……”许冥瞪着再次作响的电子秤,讶异地嘶了一声,一转头,却发现旁边的血水看着比自己更惊讶,“你之前没听过这部分内容吗?”   “没。”血水煎茶连连摇头,跟着似是想起什么,脸色随即一变。   他想起来了——在他第一次听的时候,才听到一半,那个伪装成大金链子的存在就出现了,并在第一次的停顿时,主动和他提起保管会员卡的事,并在他拿走会员卡后,又开始提互换身份等建议,边说边往外走……等商量完这些,两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于是他就想当然地以为语音播报就这么结束了,之后也没想到返回来再听一遍。   ……这都叫什么事啊。   许冥听他三言两语说完始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另一头,电子秤里传出的声音,终于渐渐稳定且清晰。   虽然说话声里,仍是能听到不少的“归零归零”。   【能……听到吗?请问能听到吗?】   ……这还是对话形式的?   许冥与旁边人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刚要回应,便听那声音自顾自继续道:   【抱歉,我忘了,这不是双向通话,也不是即时的。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困在这个怪谈里的某人。因为某些原因,我碰巧拥有读取和传达部分规[归零归零]的能力……   【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刚才听到的规则是不全面的。   【接下来,我会尽力将规则补全[归零归零]听到最后[归零归零]保护自己,这很重要……   【首先,一定要记住一点——你看到的[同伴],不一定是你的同伴。如果你戴着[归零归零],那看到[归零]的概率会大幅提高。当你[归零]的时候都能看到[归零],就说明你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抓紧时间离开,不然就永远都走不掉了!   【要确保你的同伴和你说话时,能完整地露出五官。如对方不愿露出面容,或你已经无法通过五官来进行判断,可进一步检查对方的手臂和膝盖。千万记得,人的膝盖长在前面,手肘只能朝里弯;而关节则是靠骨头和神经连接,且完整包裹在皮肤下的。人类的关节不会裸露在外,也不会拥有球形关节。   【保险起见,最好是检查手臂、肩膀和膝盖这个部位。不要光看手指或腕部,因为它们可以从[归零归零]切下[归零]的部位并缝到自己身上。   【尽量不要分开行动。如果一定要分开,千万要在再次汇合后及时确认同行者的数量。如发现数目不对,迅速进行进一步的确认,或是立刻分开,再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归零]确认。   【它们肯定是以[归零归零]的样子出现,所以如果你怀疑眼前的同伴是假的,可以让它们[归零归零]来进行确认。   【但记住!!千万不要在它们[归零归零]时提出这个要求!如果你怀疑它的数量已到达复数,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绝对不要让它们知道你看出来了!!   【[归零归零]要一直戴着猪脸面具。   【如果需要长时间佩戴,务必时刻提醒自己,你是[归零],你没有[归零]。   【啊对了,还有。屠夫很容易饿。所以它需要经常进食。如果在[归零归零]找不到食物,那它就只能[归零归零],这对你而言或许是一个[归零]的机会……   【最后,如果你是[归零归零]的人,或是你之后遇到自称[归零归零]的人,请务必记住且向他们转达接下去的话——   【我是[归零归零]的特邀顾问,我现在在第一百层。请在二十四……不,是二十三小时零八分钟内来找我,如果来不及,就请用你所想到的任何方式,把通往第一百层的入口毁掉。   【还有,来找我时,请带点吃的。我现在很饿。有好心人给我分了零食[归零归零]但我还是好饿,真的。   【哦对,还有。如果可以,请[归零],我们现在的状态都[归零归零],尤其是狗[归零],他很想[归零归零]……   【归零!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归零——】   “哔!”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嗡鸣,电子秤上所有的亮光都在瞬间暗下。   站在电子秤前的两人皆一个激灵,随即面面相觑。停顿片刻后,血水煎茶方如梦初醒般地打了个冷颤,烫手般将手里的猪脸往外一丢,完事又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后背兀自一阵发凉。   许冥无语地看他一眼,抬手揉了揉眼窝:“你现在丢这个有什么用,都戴那么久了。”   “理智上我知道,情感上我不知道。”血水煎茶小声说着,语气难得透出几分迷茫,“大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冥:“……”   看得出来孩子是真有些慌了。连大佬都喊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按照原本的思路,继续找出口和会员卡呗。”许冥默了一默,深深吐出口气,“而且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不久前,她亲眼看到杜蓉对着空气说话,还是在没戴猪脸的情况下。按照方才规则的说法,这个迹象已经相当不妙了。   “那谁知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血水煎茶皱眉,情不自禁地抓了抓他的小平头,“找什么久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许冥却道,“至少出口这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血水煎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在刚才的补充规则里……吗?”   “嗯。”许冥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闭眼认真回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里面有条,特意说到屠夫容易饿,需要进食?”   血水煎茶想了想,迟疑地点头:“但那条里也有很多被糊掉的声音……”   “是有。但可以推。”许冥原地转了两下,“话说,从进来到现在,你们之中是不是一直没死过人?”   “……对。”血水煎茶怔了下,再次点头,“因为大家还都算配合,所以基本每次屠夫出来都能安然度过。”   可能因为都在灵异论坛里混的,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都还算高,而且深刻理解“不作死就不会死”这条恐怖电影保命定律。再加上队伍里还有场景的原作者,靠自己的原版设定就能直接让人领悟到冒犯屠夫的下场……   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蠢到拿命蹚雷了。   “那你们之前的人呢?”许冥紧跟着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过被吃过的尸体,或者衣服……之类的?”   “……”这问题一出,血水煎茶脸色又是微变。   片刻后,艰难地又一次点头:“有。”   “有的房间里,案板上有看不出样子的碎肉,或者是断指什么的……有的房间里,则有带血的衣服和头发。   “只是我们都觉得不该散布恐慌。所以找到这些的人基本只和猪脸小子说一下,由他或我再去仔细看看,怕有线索什么的。”   只可惜,基本什么都没找到过。   “……”许冥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这小子和他同伴又是装权威大佬,又是隐藏线索的,但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思虑还是挺周全的。   “那……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看到的那些,应该就是屠夫之前吃剩的食物。”许冥琢磨了一下,沉吟地开口,“你们一直没被它找到,所以它现在正处在饥饿的状态。”   而那版补充规则说的是,如果在口口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口口,这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个口口的机会。   第一个空格处肯定是地点,而最后一个空,两个答案最有可能,保命或者逃跑。   如果选择填“保命”的话,那这整段就可以理解成,“如果在自己房间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去其他房间,对你而言或许是个保命的机会”。   说得通,但没必要。因为同样的信息在第一段的规则里已经阐述了。说话的那人已经表明自己旨在“补充”,所以没必要那前面的信息再重复一遍。   如果选择填“逃跑”的话,那前面半句话,则很可能是和出口有关。   还有就是,屠夫消失前,那刺耳的一声嗡鸣——   许冥有着白痴的特性,是看不到屠夫的。可那声嗡鸣,她分明是听到了的*。   也就是说,那嗡鸣并非来自屠夫,而是来自某个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东西。那呈现出的事实就是,屠夫没有找到食物。屠夫触发了那个存在。屠夫消失了。   那如果再试着往规则的空格里填字呢?   “‘如果在[这个区域]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去[其他区域],对你而言,或许是个[逃跑]的机会'。”   许冥慢慢地、逐字逐字地说出推测出的句子。面前的血水煎茶登时瞪大了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只要跟着屠夫就能找到出口?!”   “是这么个理,但也只是猜测。具体还需要验证。”许冥眼帘微垂,“此外就是会员卡的事。”   离开也需要刷卡。而目前放在电子秤上的这张,如非必要,许冥并不想动。   何况这就一张卡,他们有那么多人,未必够用。   “那……估计还是得慢慢找吧。”血水煎茶的肩膀又一下颓了下来。   毕竟这卡的事,补充规则里一个字都没提到。   许冥却是瞟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咳了一声:   “不,严格来说……这事我也有些思路。”   “?!”血水煎茶再度错愕地看了过来——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他真觉得自打许冥出现后,自己都快把一周份的惊讶都给用完了,“您又知道了?”   “一个猜测,但值得尝试。”许冥说着,冲他勾了勾手。血水煎茶表情一顿,无意识地摸了下耳垂,垂着眼靠过去。   许冥嫌他动作慢,直接拽了下。靠近后低声说了几句,血水煎茶的眼睛跟枯木又逢春的花似地,再次一点点瞪大。   “您……确定吗?”他半信半疑,“这事可有点吓人啊。”   “再说一遍,只是猜测。”许冥语气却很笃定,“但就算没有猜对,这事也必须得做。”   “你们……我们的团队明显已经不干净了,不清理不行的,明白吗?”   “……”血水煎茶喉头微动,看样子却还有些犹疑,“理智上明白,但……”   “别忘了,你可是血水煎茶。”许冥认真拍上他的肩膀,“你给自己编了一个很精彩很令人崇拜的梦,但谎言永远是谎言,梦永远是梦。”   “可现在,正是你最接近那个梦的时候。是你最接近‘血水煎茶’这个身份的时候。只要你跨出这一步,‘血水煎茶’,就不再只是单纯的谎言,它将真正地变为一个闪光的、值得记住的名字。   “你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血水煎茶没再说话了。   许冥也没催,自顾自地从包里拿出张纸,开始低头写写画画,任由他自己琢磨。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血水煎茶再次开口,音量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行,那我到时候和猪脸小子商量下。我俩一起……   “不过大佬,你能不能告诉我……至少让我心里有点底。”   血水煎茶无意识地搔了搔脸颊,语气带些殷切:   “这个会员卡的事,你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   “不完全是猜。”许冥张口就来,“我有独特的情报渠……”   她本再拿那个万用的答案糊弄,对上血水煎茶紧张的双眼,话语却又一顿。   随即闭了下眼:“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怪谈里,还有我的其他同事。   “他们那里有可参考的成功案例。”   “哦——”血水煎茶恍然大悟地一点头。   看上去顿时安心不少。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空旷的停车场内,独自乱转的邱雨菲一个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孩?你还好吧?”坐在包沿上的鲸脂人闻声抬头,邱雨菲赶紧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就是感觉有点冷。这地方怎么凉飕飕的……阿嚏!”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她狼狈地用手蹭了下鼻子,找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摸出张纸巾,原地用力擤了下鼻涕。   跟着捡起放在地上的一整条塑料假腿,又检查了下藏在包里的会员卡,确定一切无误后,方搓着胳膊,继续往前走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修)   ——转眼。约莫三十多分钟后。   挂满猪脸的走道中再次空无一人, 唯有屠夫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由远及近,带着冲天的腥臭。   酥脆照例躲在桌案的下面, 心跳却远比前几次更快。不知第几次环顾过四周,他终是按捺不住, 小步小步地挪到了另一人的旁边, 压低嗓子担忧道:   “大佬,你确定我们这样躲, 没问题吗?”   “嗯。”被他询问的大金链子闻言, 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放心,都计划好了,你别慌。照着前几次来就行。”   酥脆:“……”   不是, 问题就是这回和前几次不一样啊!非常不一样啊!   前几次大家都是各管各的,自己找个空房间苟就行;这回可是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全部都苟到了一个房间啊?!   酥脆在心里充满质疑地叫着, 顺势又往周围扫了一遍。只见自己四周正蹲着一圈头戴猪脸的人, 唯有杜蓉带回的那个女孩是例外——她没戴猪脸,也没像他们一样蹲着,反而站在另一边的桌案旁,正踮着脚,研究挂在桌子上方的红丝带。   算她在内,他们一行十三个人,全在这儿了。原本还稍显空旷的房间, 这会儿竟让人觉得满满当当。   “安啦。”似是看出他仍在担忧, 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同伴也凑过来,小声安抚, “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我们现在,可有两个专业人士带队,稳得很。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因为顾铭老师想到了可以离开的办法。只要熬过这一波就好了,淡定。”   “可这样顾铭不就太危险了吗?”这次说话的却是杜蓉。她调整了下戴着的猪脸,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担忧,说完下意识看了眼许冥,眉头又拧得更紧了些。   顾铭也是通灵行业的从业人员之一,不过是兼职,且和血水大佬不是一个单位——这是她不久前才知道的消息,没比其他人早上多少。   不得不说,在听到血水大佬告知这事时,她是着实吓了一跳的。不过考虑到自己小姑子本身就是个通灵体质,而且顾镌也强调过她的特别……这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能够接受“顾铭是小众职业”,不代表可以坐视顾铭去冒险——尤其这事风险那么大,一旦屠夫真的进入这个房间,首当其冲的就是顾铭。其他人还能靠猪脸装死,她连装都装不了。   这让杜蓉不放心,相当得不放心。   因此,直到这会儿,她还是没放弃劝说血水煎茶改变主意,屠夫的脚步距离这里还很远,大家现在出去重找房间还来得及;另一边的许冥则正忙着用小刀割丝带,因为距离有些远,没听清他们的声音,不过注意到杜蓉频频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大概猜出她在担心什么,安慰地摆摆手,很快又将目光转到了面前的丝带上。   而就在她终于用刀割断丝带后不久,屠夫沉重的脚步,突兀地停在门外。   房门被慢慢推开,刺鼻的腥气随着巨大的阴影一同灌了进来。杜蓉蜷缩在人群之中,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还是无法克制地随着屠夫的进入而瞬间悬起。   ——并在看到屠夫对着顾铭高高扬起的屠刀时,一下攀至顶峰。   刀起刀落,明明隔得很远,杜蓉却仍像是能听到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眼看着刀子朝着顾铭的后颈重重劈落,她终是克制不住,颤抖地闭起了眼睛!   ……顿了几秒,却再没听到进一步的动静。   于是试探地睁开眼。   眼中随之浮起强烈的愕然。   跟着又偏了偏头,像是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眼中渐渐充满困惑。困惑且呆滞。   困惑越来越浓,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于是掐了掐自己。   发现掐自己没用,又戳了戳旁边人。   旁边人没反应,小心翼翼地侧头一看,发现对方也正定定地看着顾铭的方向——似乎已经完全傻掉。   不敢进一步闹出动静,只能强迫自己转回目光,继续看向许冥。嘴唇抿得死死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叫出来。   ——最后,不知以这样的姿势看了多久,眼神终是逐渐平静,仿佛理解了一切。   又不知过多久,脚步声又再次在房间里响起,紧跟着是推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喘息,忙碌了很久的屠夫,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高高悬起的心脏,也终于彻底落下。杜蓉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再看许冥,则已经快速理好东西,蹑手蹑脚地也往门边去了。   看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出门前还和其他人打了个声招呼。杜蓉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对上目光,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注意安全。”   “……”   这话一出,明显感到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是觉得这四字多余,还是觉得这叮嘱离谱。   许冥却是笑了下,随即认真点了点头,转身推开门,跟着出去了。   剩下一群戴着猪脸的人依旧蜷缩着蹲在房间里,仿佛一群挤挤挨挨的小猪崽。房门关上,又顿了几秒,方都如梦初醒似地,围着大金链子叽叽喳喳地开口——   “我去!我去我去,所以刚才那是什么状况?我没看错吧?真没看错吧?!”   “好神奇,到底怎么做到的?我看到屠夫砍了好几刀!”   “不是谁先和我说下到底怎么了,我刚才太害怕了没敢睁眼……那小姑娘是做什么了吗?我看她好像没受伤……”   “大佬,这是不是涉及到法术一类的东西啊?比如替身、金钟罩什么的……”   “我去这个牛X!大佬你也会吗?”   顶着血水煎茶名头的大金链子:“……”   不,不会!死都不会!谢谢!   “行了行了都静一下!具体你们可以等她回来再问,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必须抓紧时间!”   眼见讨论越来越热烈,大金链子不得不赶紧控场。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又微微侧头,与真正的血水煎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于是,短暂的停顿后,又听他再次开口:   “让大家都躲到这儿的原因,我之前也说过了。因为顾铭需要跟着屠夫,如果大家太过分散,会影响她的进度。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   “另一个房间里,也有一条事关如何离开的重要线索。但那个线索,只会在屠夫出没时出现,而且只会在房间无人时出现。我担心有人在慌乱中占了那间房,所以就先把大家都叫过来了……”   边说话,他边观察中屋内众人的反应——虽然都戴着猪脸,看也看不出来,但至少肢体动作还能看出一些。   有人小声嘀咕了两句,但大部分人都没提出异议。于是大金链子迅速推进到了下一步,直接朝旁边一指,借着这个由头,把真正的“血水煎茶”派出去“找线索”了。   派出去后,还特意等了一会儿。跟着便装模作样地看表,说不该去这么久,然后就指了指杜蓉,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看。   杜蓉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跟着去了。大金链子带着杜蓉往早就定好的房间走,颇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套着的猪脸,脑子里趁机又过了一遍许冥之前曾跟他强调过的话——   “补充版的规则里有提到,可以通过让人摘下猪脸来确认同伴身份。这点目前看来,还是靠得住的。但要注意,这版规则里还强调了一件事。   “不可以在某种特殊的场合下时提出这个要求——很不巧,对于场合的描述是被马赛克掉的。具体怎样我们无法确定,但可以通过后文进行判断。   “后面一句是,如果你怀疑它已经不止一个,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就是说,数量是重点。在它们数量占优时,我们不可以表现出对它们的怀疑,这很可能会导致糟糕的后果。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如果人类的数量占优,那就可以对它们为所欲……我的意思是进行一定的限制。   “哦对还有,规则里还说了,那些混进来的怪物,它们有很假的关节。因此,我怀疑剥除掉那些猪脸,它们本身可能是类似傀儡、假人一样的东西。   “我的一个同伴曾在另一个区域中遇到过类似的东西。她从这种东西的身体里面找到了会员卡。所以我猜测,这个区域的会员卡,应该也是藏在相同的地方……   “——综上所述,我觉得下次屠夫再出现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机会……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   ……   “……大概,可能,懂了?”   又五分钟后,另一间房间里。   杜蓉费劲将猪脸向上掀起些许,露出下半张脸,以进一步证明自己的人类身份——自证的同时,又在努力消化着大金链子刚刚向她转述的话。   再看看旁边,最先转移到这房间的“猪脸小子”正环臂认真看着自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手上还戴着一个卡通指虎——据说是顾铭暂时资助的武装资源。   杜蓉看了看他的指虎,又看了看大金链子递到自己面前的折叠刀,飞快眨了眨眼,终于彻底理解了一切:   “所以你们是打算把人一个个骗出来套麻袋?!”   “也不确实套麻袋啦。”“猪脸小子”赶紧道,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能证明身份的就不套,不能证明的才要套。”   在屠夫活动的时段,那些混进人群的怪物亦不敢乱跑,同时现在团队里有两人自带玄学威望,能更快地展开和推进计划……   说白了就是,牌子扯得大,骗人都比较方便。   所以杜蓉的总结其实没错——他们现在就是打算将所有戴着猪脸的人,都挨个骗出来杀。   杜蓉:“……”   再次垂眸看了眼递到面前的小刀,她喉头微微一动:“为什么第一个先找上我?”   “你和顾铭有联系,身份比较可信。”大金链子如实道,“而且我之前观察过了……”   不管是以为许冥要被屠夫切,还是看着许冥被屠夫切,杜蓉的反应都相当人类,很有说服力。   “行吧。”杜蓉抿了抿唇,终于接过了那把刀,“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再去拉人出来吗?”   “不不,让他去。”大金链子指了指真正的血水煎茶,“我们接下去的目标是酥脆。他和酥脆互动比较多,他去比较好。”   诈骗这种事,熟人下手总是比较好得手的。   酥脆也是身份比较可靠的一波,如果验证通过,他们的人数就进一步占优。接下去就可以逮着假人抓了。   杜蓉了然地点了点头,低头研究起手中的小刀。一旁的大金链子忽又道:“对了,还有个事。”   杜蓉:“?”   “顾铭说,保险起见,她还备了个咒语。我们有空可以多念念,或许会有用。”   “??”杜蓉愈发好奇,“什么咒语。”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大金链子认真道,“如果你能被一个东西攻击到,那反过来,你也一定能攻击它。”   杜蓉:“……???”   哈?   *   大金链子的表达其实没错。   许冥确实无法确定,这条“规则”会不会有用。甚至无法确定,这规则该不该使用。   一来,邱雨菲那边虽然有着殴打傀儡的先例,但邱雨菲现在已经是通灵体质,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觉醒成了“恶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其他人很可能攻击不到假人,那一切等于白忙活。   另一方面,现在规则书虽然在同一个怪谈内,但并不在她身边,实在不敢说这种不需要接触的技能能否正常使用;所以她说这话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好在从身体的感知来看,似乎是生效了的——话说出口后,膝盖处登时一阵酸痛。只是酸痛结束得很快,感觉像是付出了代价,但不多。   不管怎样,反正生效了就行。至少能让她在脱离大部队独自跟踪屠夫时,能更安心一些。   相比起来,脚踝上那道淤痕,反倒让她更担忧些……   空荡的走廊里,许冥正凭借着自己能捕捉到的一切动静,尽可能小心地前行。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脚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就在她寻找规则、布置准备、等待屠夫的这段时间里,她脚上的淤痕,已又生长了不少。   首尾之间的间隔相差只剩不到一厘米,还差一点,就能完全合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冥甚至觉得皮肤都开始隐隐作痛,又痒又痛……   然而不及细想,前方突然打开的房门,又瞬间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因为看不见屠夫本尊,许冥只能通过走道内突兀打开的房门来判断屠夫的走向,还有就是挂在墙上的红丝带——这些都是她赶在屠夫到来之前,抓紧时间从其他房间里弄来,找血水煎茶他们一起帮忙挂上的。   屠夫她是看不见。但屠夫的体型很大,走路又带风。因此许冥在不少拐角处的猪脸上都额外挂上了红丝带,这样追到路口时,自己就能根据丝带的飘动,来确定自己该往哪里走。   有没有效暂不确定,至少丝带确实是在有飘的……许冥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这法子有效,不然万一找错了方向,自己就真完了。   强定下心神,许冥迅速辨认过面前丝带的飘动方向,忍着脚踝处的异样,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还好。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   在一段堪称漫长的尾随之后,许冥终于再次听到了那种刺耳的嗡鸣声。   嗡鸣来自一面墙壁。许冥不确定屠夫对墙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就在屠夫来到这个位置后不久,墙壁的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嗡鸣。   挂满猪头的墙面自动向旁边打开,许冥这才意识到,墙壁的后面,原来是一个电梯。   很大的电梯,大小更接近一般写字楼中的客梯。轿厢内是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明亮,从外面看进去,似乎还特别干净。   许冥不敢贸然跟进去,只得站在原地,等电梯门关上了,才又上前检查起面前的墙壁。注意到一张猪脸面具的嘴里有颗黑色的牙,试着戳了下,遮掩着电梯的墙壁,又自行向外打开。   这回没有人在了。许冥当机立断,赶紧弄开了电梯。进去后又仔细一看,越发确信,这多半就是这里的出口之一——   理由很简单,电梯里有刷卡的地方。和“不刷卡就不能用的”设计恰好对上。   不仅如此,电梯内部的楼层键还超乎寻常得多——许冥不知道弄出这个怪谈的人是谁,但他态度至少很认真。这个怪谈用了一百层楼,他还真就往电梯的墙壁上装了一百个楼层键。   密密麻麻,填满了大半面墙。   按键组的对面,则是一本悬挂着的本子。本子的边缘还绑着自带的笔。许冥现在对这种纸制用品可谓极度敏感,见状二话不说就拿起来翻阅。   当然,翻阅前没忘再看看自己的脚踝,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已经生长到还剩不到一厘米空隙的淤痕,这会儿竟又缩了回去,空隙又被拓宽到了近两厘米。   ……所以这又什么状况?   许冥微微蹙眉,心头终于隐隐有了些猜测;恰好此时,鲸脂人又在她的脑海里探头探脑,许冥便顺便分了个神,托它和邱雨菲说下出口可能是个电梯的事。说话间手中的本子恰好又往后翻了一页……   许冥望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文字,呼吸又微微一滞。   *   与此同时,另一层的停车场内——   “不是吧?确定是电梯吗?”   邱雨菲搓着被冷到起皮的手臂,无法克制地懊丧出声:   “我之前过来时正好有看到电梯!远远见过的,但就是没敢过去!”   “说明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鲸脂人扒在她的包沿悠悠开口,“你看,如果你之前就敢于尝试,现在不是早就离开了?”   邱雨菲:“……”   邱雨菲已经转身往回跑了。想想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可你当时不是也说,那个电梯厢看着就阴森森的,一看就是进去后肯定会停电停运,还有怪物悄悄爬出来的那种吗?”   “我就这么一说么。”鲸脂人咕哝了一句,默默往邱雨菲的包里躲去;又过一阵,才抱怨似地冒出一句“你这小孩真讨厌”。   邱雨菲:……???   所幸她对路还搞得清楚,没多久,两人便又再次赶回了电梯跟前——和许冥那边满墙的猪头不同,停车场里的电梯还是很好认的。就普通的电梯样式。   邱雨菲也想过要不要先等许冥过来与自己汇合,但没办法,太冷了……这个停车场不知怎么回事,越待越觉得冷,她衣服还薄,现在说话都有些牙齿打架了。   因此邱雨菲果断选择了直接离开——如果顺利的话,她将直接乘电梯前往许冥所在的七十五层,先和她见面,再一起行动。   ……然而电梯打开的瞬间,邱雨菲却愣住了。   只见电梯厢里,正站着一个女人。   陌生的女人,五官清秀,神态却十分憔悴,红裙精致,头发散乱。肤色苍白得像是长久不见光,光着的双脚踩在地上。   “……!”这视觉的冲击有些突然,邱雨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再一细看,对方的影子正印在电梯墙壁上,这才又稍稍冷静了些。   怪物的话可以不管。但如果是人的话,那还是留意一下比较好。   “嘿?”于是她试着打招呼,看上去依旧有些紧绷,“你还好吗?”   “……嗯?”   女人有些迷茫地抬头,在看到邱雨菲时似是愣了一下,旋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没事。”她轻声道,“你要坐电梯吗?”   “需要的话,就直接上来,电梯我已经触发过了,你可以蹭我的。”   女人说着,又再次笑了起来。笑容看着暖洋洋的,很温柔,也很友善。   邱雨菲望着她的开合的嘴唇,神情却是微微变了。   “?怎么不动了?”偏就在此时,包里的鲸脂人又好奇探出头来。邱雨菲一个激灵,当场把它按了回去,跟着反手拉上拉链,用力抓紧了手中的包,脸上跟着亦露出些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   “没事没事,我等朋友……你用、你用就行……”邱雨菲边说,边不断后退,眼见着女人似还想邀请,更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口气窜出百八十米,恰好听到电梯又响了一声。再转过头,正见电梯门缓缓合上,缝隙间露出女人的脸,正定定地朝她看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已再无半点笑意。   ……吓得邱雨菲呼吸又是一滞,本就在发冷的手脚登时更加冰凉。   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这才敢再次呼吸。   “?没事吧?”鲸脂人从内部顶开拉链,有些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你刚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邱雨菲却是神情微妙地看它一眼,反问了一句,“难道刚才你没有看到吗?   “我刚才在和许冥小孩打远程电话……”鲸脂人奇怪道,“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的舌头!”邱雨菲说着,想起方才所见,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寒颤。   女人说话很快,舌头动得很频繁。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女人的舌头上,有个洞。   就在舌尖的位置,有个古怪的、心形的洞。 第一百二十章   等许冥从电梯处再一路摸回来时, 原本的房间里,已经完全没人了。   杜蓉就站在门口,略显焦急地不住向两边张望, 见许冥过来,明显松了口气, 跟着便朝她招了招手, 带着她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安静, 大金链子正和血水煎茶说着什么, 其余人则在屋内转来转去, 看上去是在打扫整理着什么。   ……虽然从许冥的视角,完全看不到他们整理的东西。   所有人都摘下了猪脸,其中两人脸上还因此破了点皮。见到许冥进来, 所有人都明摆着一个激灵,血水煎茶最快反应过来,三两步迎上, 问起她那边的状况。   在得知这鬼地方真的有出口时, 所有人脸上皆是一亮——在得知只能通往其他楼层后,表情又迅速暗了下去。   “如果想直接离开,我估计是有难度的。”许冥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所在的,只是怪谈中的一个区域。而且还是七十五层,这种不上不下的区域。”   既然这个怪谈选择使用“电梯”这一常见的意象来作为连通各个区域的通路,那这个设计多半是有意义的。除此之外, 阿姨的笔记中也提到过, 怪谈真正的出口,往往会以符合人类“离开”概念的形象出现, 比如通向外界的门、比如通向下方的楼梯、比如通向远方的汽车。   而按照人的常规认知来说,一个高层建筑的大门,往往是在一楼的。   因此,许冥推测,倘若这个怪谈有出口,那很可能就是在一楼。   另一方面,那个留下补充规则的存在,曾说自己被困在了第一百层——从她表现出的技能来看,许冥怀疑她很可能就是失踪的异化根之一。这样看来,两个楼层,一个顶层,一个底层,都有去看看的价值。   当然,这只是对她而言。杜蓉他们还是先往第一层走比较好。   许冥默默想着,和其他几人简单说了下自己的看法,尽管其中一些人明显完全没听懂,但大家还是顺利达成了共识——   而直到这会儿,许冥才意识到另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人都在这儿了吗?”她奇怪地说着,转头往四周看去,“是不是少了个人?”   现在除她以外,房间里只有五个人——比她刚见到他们时,还要再少一个。   几人闻言登时露出复杂的神情。在杜蓉的引导下,许冥才注意到桌子的后面有一双伸出的脚。走过去探了探头,发现是那个穿着休闲服的人,没记错的话,id是叫“艾草香”。   他这会儿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子上面空荡荡的,从脖子的断口往里看,能看到完全中空的内里。出于好奇,许冥又悄悄扒了他的上衣,果然在肩膀的位置,看到了两处明显的球形关节。   手肘也是相同的构造,手腕处却是皮肤光洁,看着和正常人差不多——但顺着手腕往上看,就会发现在手臂处,还有明显的缝线。   许冥:“……”   怎么说,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毕竟刚和这群人遇上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休闲服的家伙是瞧着最正常的那个来着。   在心里暗叹口气,许冥将扒下的衣服又给披了回去。出于某种微妙的人道主义,她还顺手将衣服披在了假人“尸体”的头颅处。   再一转头,正对上杜蓉欲言又止的脸。后者不知为何,这会儿站得离她有些远,隔了得有十几步,见她看过来,才试探地问了句,不难受吗?   许冥被问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说是看到尸体的事,理所当然地回了句还好。转念一想,逼格这种东西正需要在细节处不断强化塑造,于是又微微颔首,很老道地补上一句“习惯了”。   说完又低下头,带着探究精神,再次观察起躺在地上的尸体。   很自然地无视了旁边人一脸的叹为观止。   “我去……”酥脆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叹了一句,与旁边人交换一个错愕的眼神,再看向许冥时,眼中仍是压不下去的震撼。   视野之中,被敲翻的假人正横七竖八地堆叠着,逼真的断肢已被清扫到一起,几乎垒成一座小山。更别提所有的假人他们都是拔下头颅来检查过的,那些头颅这会儿就堆在许冥的脚边,不断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滚动……   习惯了。   这种场景,她说习惯了。   所有人默了片刻,皆移开目光,默契地没有去追问,这个“习惯了”,指的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许冥这会儿总算搞清了这种假人的具体构造,拍拍手站起身,又朝他们看了过来:   “对了,会员卡,有从它们身上找到吗?”   “有,有有有!”顶着“血水”身份的大金链子赶紧应了一句,边上的真血水补充道,“但只找到两张。”   他说着,有心想往许冥的方向走,看看地上的尸横遍野,又不由停下了脚步。   ……有一说一,连这种场面都能习惯,那什么“怪谈拆迁办”平时到底都是在忙些什么啊。   都叫拆迁办了,难道不是砸墙就可以了吗?   血水煎茶内心腾起问号。还好这会儿,许冥已经自己走了出来,他定下心神,赶紧将手里的两张卡递了过去。   卡片的样式都和之前看到的那张一样。其中一张上附带的也是“交换”能力;另一张上,附带的却是个陌生的技能——   【附带技能:窥探   【可用次数:一次   【使用效果:你可选择舍弃掉看到某样存在的权利,用以窥探那些你本该不能看见的东西。   【技能一经发动,不可撤销。另请注意,本技能不等同于[白痴]特性,看不见的东西,不等于不存在。】   卡片的空白处同样有配图,这次画的却是面镜子,镜子里是个颇为漂亮的女人,头上戴着王冠。   ……叫人一下想到《白雪公主》里无所不知的魔镜。   许冥嘴角微动,将卡片递还回去。血水煎茶却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再还回来,顿了下,又忍不住担忧开口:   “大佬,只有两张的话……这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才能出去?”   不,满打满算应该是三个——许冥那里还有一张电子秤自带的卡片。   但那也不够。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没有时间继续在这儿耽搁了,要么只能分批走,将受影响较深的杜蓉还有其他人送走,剩下的继续在这儿戴着猪脸刷怪等掉落……   许冥却摇了摇头:“不,一张就可以。就跟酒店里的那种刷卡电梯差不多。”   她先前已经进电梯看过,大致已经理清这东西的启动规则了。   相较而言,许冥这会儿更在意另一件事——她转头和其他人又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再稍等片刻,自己则让血水煎茶带路,又回到了那个放着电子秤的房间。   先是一次性放上两张卡片,又试着触发了下语音播报系统——果然加了张卡,这回播报的信息量也增加了。   只可惜,基本所有内容都和先前好心人免费赠送的补充规则重合了。如果真要说有哪里不同,就是这一版因为是官方出品,播报更清晰,也没那么多马赛克。   但某些方面,还没民间补充版说得详细。   确认过这点,许冥又试着多加了一张卡片,发现没有任何影响后,便将三张卡片全部收起,而后又挑出了那张电子秤自带的初始卡片,小心放回了电子秤旁边。   “……”望着她的动作,血水煎茶没说话,眼中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肉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劝道:“大佬,其实也没必要非要留张卡下来吧。后面又不一定来人。”   “万一呢?”许冥却是看他一眼,“你知道这个怪谈的拉人机制有多离谱吗?”   血水煎茶:“……”   “草率得令人发指。”许冥道。   尚不清楚外面的人是否已经控制住了论坛,从源头上切断怪谈的进一步传播;但假设还没有呢?又或者,正在其他区域的人类,又稀里糊涂跑来了这一层呢?   被卷入这个怪谈的,相当一部分都是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的正常人,总得给他们留条能走的路。   “那也不一定非要靠这个电子秤?”血水煎茶试着给出主意,“或许我们可以把听到的消息另外记录下来,放在旁边……这还省得他们再去找新的会员卡呢。我们还能把规则里没有的东西补充上去。”   “就,这东西总归有用的啊,您留下来,万一之后被坏人拿走了呢?那不是白瞎,还不如自己带着呢?”   “要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等血水松口气,又紧接着补上一句,“但还有个问题。”   “要是之后这里的规则改变了呢?”   “……哈?”血水煎茶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不会吧?还会有这种事吗?”   “搞不好会有的。”许冥却道,“如果这样的话,只留记录反而会害人了。”   规则是有可能产生变化的,但人留下的纸条不会,相较而言,用卡片触发的播报机制可能反而更靠谱一些。   “还有就是——我不想因为一个臆想中的坏人或者坏结果,而放弃给所有后来者递绳子。”   略一停顿,许冥又轻声补充一句。   “……”话音落下,血水煎茶却是彻底安静了。   他原本其实还想了些其他劝说许冥的话的,这会儿却是完全说不出口了。他想起那些年自己在论坛扯过的淡,又想起自己那大半本人物小传,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局促的感觉。   果然……是不一样的。   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他在心里暗自感叹。   果然,臆想中的龙傲天,和真正在这行奔走奋斗的专业人士,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想的永远是怎么救人,怎么救出更多的人;而自己吹过的牛X呢?肤浅、功利,在自己臆想的情节里上演着一次次的装X戏码,真要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中二小混混,还特会放狠话的那种……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就在此时,却听许冥又突兀地冒出一句。   跟着便见她打开随身小包,迅速地掏出本子和笔。   她这次出门的包比较小,因此没有另带便签本。还好她随身带了阿姨的笔记本,那本子后面还有空白页,许冥便在心里向阿姨告了声罪,直接撕下纸刷刷写了起来。   写的同时,还没忘触发一遍电子秤的语音播报,边听边记——没多久,一张文字版的规则汇总便完成了。   考虑到规则过期的可能,许冥特意在标题里加上了“暂行”二字;想了想,又在空白补了个“怪谈拆迁办”的落款。   “……大佬?”血水煎茶不太明白,“您这是……防伪水印?”   “差不多吧。”许冥头也不抬,很快又开始写第二张,“这个名称本身就受保护,只要是带这个落款的,相关信息都不会被扭曲和抹除。”   “……哦。”血水煎茶其实不太懂“扭曲”和“抹除”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以一种敬畏的目光,重新开始打量这几个字。   很快,第二张纸也书写完毕。许冥将它垫在了初始会员卡的下面。血水煎茶同样敬畏地看了过去,悄声问道能否让自己也看看这张——当然,为了表达自己的尊重,他用的词是借阅。   许冥也没在意,直接由他去。于是血水煎茶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拿起,细细一看,表情顿时凝住。   ——只见这张纸上,一共就留了五句话。   第一句是,【严正警告,若无必要,请勿将这张卡片带出房间。】   第二句是,【如有违反,将直接列入怪谈拆迁办清算名单】   第三句是,【请不要怀有侥幸心理,拆迁办一直在这里。我们一直在看着你。头疼的时候,别闭眼睛。】   第四句是,【削了你哦。】   第五句,便是那个熟悉的落款,【怪谈拆迁办】。   血水煎茶:……   “那个。”他轻声道,“请问这句‘头疼的时候别闭眼睛’,指的是……”   “哦,没有含义。”许冥已经在理包了,闻言直接道,“只是用来渲染下气氛而已。”   在怪谈里,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最容易让人产生脑补了。   “哦……”血水煎茶恍然大悟地一点头,似懂非懂。   ……对不起,是我托大了。   原来我连放狠话都放不过专业人士。   果然,我还是太废物了!   *   放完所有留言,许冥也不再耽搁,迅速折返,终于带上所有人,赶到了电梯处。   电梯很大,容纳五人绰绰有余。而直到走进电梯后,血水煎茶才明白过来,为何之前许冥过分谨慎,总觉得区域内的规则会再次改变。   “电梯使用说明……本电梯为安全电梯,须刷卡使用。请使用任意一张会员卡,置于读卡器前,并在电梯按键亮起后按下任一楼层……并在当前本子上,写下你要增添的内容??”   轿厢内,杜蓉正在阅读本上的文字,越读到后面尾音越上扬,直至最后,完全傻眼:“这什么意思?”   她与其他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相似的惊愕。相比起来,已经研究过一遍的许冥明显淡定许多,只是说出的话,让人一点都淡定不下来:   “简单来说,就是这电梯有两种使用方式。   “第一,用卡片触发,然后直接消耗掉卡片,启动电梯。   “第二,就是在卡片触发后,选择一个楼层……然后往里面增加设定。”   许冥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由顿了下:“如果增加的内容通过‘审核’,电梯就可以免费启动一次。使用者手中的卡片保留——同时,增加的设定,也会直接作用到对应的楼层中。”   “增加设定?”酥脆没有亲自阅读本子上的介绍,因此听到这话时,还乐观了一下,“那么我们只要往里面加有用的设定不就好了?比如安全区、保护期……或者可以直接加武器啊?”   比如二向箔什么的。   再不济也能加点符纸朱砂之类的……加特林也行啊。   许冥听着,却是不由叹了口气。   “很遗憾,这个貌似不行。”她说着,直接拿过本子,翻到相应的页面,递给了酥脆。   后者定睛一看,正见本子上一行红色加粗大字:   【请注意,本游戏的主题为“无法逃出的空间”,请务必确保您所写的内容符合该主题,且与楼层原本的故事风格吻合。   【请勿使用擅自往楼层中增添任何可能破坏游戏性与平衡性的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安全区、安全时间、各种形式的规则提示、各类武器、奥特曼、通天术、米老鼠等。   【若如此做,您可能会因为所写的内容,遭受某些不必要的惩罚。请务必用心对待。】   【谢谢。】   酥脆:“……”   不是,等等。   道理我都懂,但谁能告诉我……有奥特曼和通天术就算了,为什么米老鼠也会混到这些反面例子里啊?啊?   你来个冰雪女王都比米老鼠有说服力啊??   “谁知道呢?”面对他发自内心的疑问,许冥只是摊了下手,“可能是怕人家法务部出警吧。”   酥脆:“……”更离谱了好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修)   许冥的话语里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事实上,不少人也确实因为她的话笑了下——但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其实是一次抉择。很恶劣的抉择。   面对这个抉择的前提是, 当事人手中有会员卡。而但凡是拿到卡的人都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为了保住这有价值的卡片, 很可能就会有人选择去增加设定。可所谓的“增加设定”, 换个说法,其实就是给其他人增加麻烦, 甚至增加危险……   轿厢内的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面面相觑, 神情皆变得微妙起来。   血水煎茶同样在沉默, 他的心情甚至更加复杂。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许冥那么相信, 这个地方的规则可能会发生改变——规则是根据场景内的设定来的。一旦设定变了,规则自然而然也要跟着变了。   “大佬?”就在此时,有人看向了大金链子, 目光略一顿, 又转向了站在旁边的许冥,“大佬,你觉得现在到底是……”   许冥见状,微微直起了身,张口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下顿住。片刻后,轻轻闭了闭眼, 转转脖子, 向后靠在墙壁上。   “卡片是你们拿到的,我没有安排的权利。”她轻声道, “我就是个蹭车的,所以还是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血水煎茶:“……”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许冥“蹭车的”三个字说的格外刻意,甚至有点用力。就好像是在和谁强调这点一样。   而还不等他想明白,其他人的声音,已又响了起来。   “这事……诶,怎么说呢?”问话的那人搔了搔头,似是陷入纠结。杜蓉左右看看,试探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加一下设定呢?不要加那种很吓人的,就温和一点……”   “不行吧?这里有规定的,无关紧要的设定一样不会通过。”酥脆翻了下本子,指着里面的又一行规则给大家看,“太过随意的也会受罚。”   “那不是直接加重口的东西?”   “就害人呗,明摆着的。”   “实在不行,就干脆用掉一张卡好了。”血水煎茶忍不住道,“反正我们有两张。”还有一个真大佬。   说到这儿,他心中忽然一动。   原来如此……这就是当时顾铭大佬特意带他回电子秤旁的原因吗?   故意和他讨论利己还是利他的话题,故意提示他,给后人留路的重要性。说不定,这一切其实都只是铺垫,只是为了在他心中留下闪光的种子……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然凭大佬的能力,怎么可能连去电子秤的路都不记得?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当时只带他一个过去?   是不想节外生枝吗?又或者,这本就是只针对自己的一课,就像现在,其实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血水煎茶一时有些恍惚,脑海中忽然想起不久前刚做过的一片阅读理解散文——《悄无声息的选拔》……   完美忽视了某主任是真没记路的可能性。   而就在他忍不住思考自己在大佬眼里是否确实有那么点特殊时,特殊到值得专门点拨考验时,一直沉默的许冥,终是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那个……打断一下。”她轻声道,话语间有些停顿,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又或者,我们可以转换下思路?”   “吓人的东西,未必就没有用,对吧?比方说,贞子,她可以大战伽椰子,哥斯拉,可以大战基多拉。像我们刚待的那层,假人也很吓人啊,但它可以掉卡片,对不对?”   她鼓励地看着众人:“所以——?”   血水煎茶:“……?”   什么意思?直接消耗卡片难道不是满分答案吗?   血水煎茶一时顿住,另一人却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想到了!”   说话的是穿着浴袍的那人,他这会儿正一边加固着腰上的系带,一边略显激动道:   “像对付假人,不是得需要武器吗?   “那我们就可以设定一个和刀子相关的东西……怪物!   “对,我们就设定一个,刀子架,成精的刀子架!它一心追逐着屠夫,希望能被屠夫使用,所以每次屠夫出没,它都会跟着出现,但屠夫有自己原配的刀子,所以从来都不看它一眼。于是它就会因为悲伤而……脱毛。”   其余人:“……?”   “诶呀,就是掉刀子!”浴袍啧了一声,“刀子掉在地上,人不就能捡起来用了吗!”   哦——   众人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即有人觉出不对:“可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   “不不。”浴袍立刻道,“刀子架精它只是看着吓人,但不伤人。它是一个单纯又腼腆的怪物……”   “我是说捡到刀的人。”杜蓉道,“要是他们不知道这刀是用来砍假人的怎么办?万一他们想不开,自相残杀了呢?”   “……”好像也有道理。   当即有人认同地点头,但很快又有人反驳:“应该不至于吧?逃生规则和卡片获取方式我们都留下了,该有的信息都有,应该不会有人乱来吧?”   “可那些假人会主动挑拨离间啊?”   “我是觉得别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又一波讨论扩散开,血水煎茶在旁听着,忽又蹙了蹙眉——留信息这事,他当然有印象,毕竟当时就是他看着许冥留条的。但这事,他确定不论是自己和许冥都没与其他人说过……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出于谨慎,他赶紧又问了下,这才知道得知他们在他和许冥不在的时候,也自作主张留下了另外一份记录,就放在某个房间里面。   这主意是杜蓉想的。面对血水煎茶诧异的目光,她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这次是因为有顾铭和血水大佬才找到出口和会员卡的么,但其他人又不定有这个条件。所以能帮就尽量帮一下了。”   留份记录,之后再进来的人,也能少走弯路。   “哦……”血水煎茶这才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莫名有种落后人一步的感觉。顿了下,才又补充道,“但你们留的没有加落款,可能会被怪东西改掉的。”   “啊?”杜蓉诧异。   “要加‘怪谈拆迁办’几个字。”血水煎茶科普一句,望着其他人惊讶的目光,这才感觉稍稍舒坦了些,“顾铭说了,这几个字有魔力,带上它,纸条上的字就不会被改了。”   哦——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看向许冥的视线,更带上了几分敬畏。   许冥正在原地揉脖子,见状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又将话题转回了那个需要修改的设定上。于是众人再次讨论起来,很快就否定了并不安全的“刀子架”方案,又试图在这一版上,优化出更恰当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在座大部分都是专业乙方的缘故,一涉及到“修改”这方面,忽然都专业了起来,各种术语更是纷纷祭出。在场唯一未成年血水煎茶被迫提前见识成年人的刀光剑雨,很快就听得云里雾里,默了一默,明智地退出了讨论,窝到了许冥的身边。   许冥似乎真的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这会儿只安静靠墙站着,时不时转下脖子。血水煎茶看看她,又看看正在讨论的其他人,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明白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大佬,你故意的对吧!”   许冥:“……”   许冥:“啊?”   “你故意不说话,让他们自己去想,揣摩正确的解题方式。”血水煎茶笃定道,“这样既培养了他们的思维定式,同时也能分辨出,队伍里各人的能力与品质。”   他去外面夏令营时曾参加过类似的活动,那叫什么……无领导小组讨论。   这就说得通了。大佬带队,总不可能一视同仁,总要选个一把手二把手三把……   “呃。”许冥默了一默,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其实你想多了。”   血水煎茶:“……啊?”   “我不说话其实是因为……我被禁言了。”许冥抿了抿唇。   血水煎茶:“……啊??”   “具体我不能说太细,就我之前不是自己进来过一次吗。我当时看到这个电梯的使用要求,就觉得这东西有点危险,所以我就试着做了点事情……”许冥顿了下,叹了口气,“然后我就被惩罚了。”   禁止动手添加设定,禁止参与任何和修改设定相关的话题,在电梯外时,也不能谈及任何和电梯规则相关的事。不仅如此,她颈椎也还在痛,在外面时还好,待在电梯里时,重得简直让人抓狂,连带着脑袋也跟着痛起来,太阳穴都在发烫。   “……居然还会这样?”血水煎茶都听傻了,“等等,所以你是做了什么?”难不成真试着往设定里加米老鼠了?   “那不至于,我没那么离谱。”许冥赶紧道,摆了摆手,“我只是试着用我的方法去改它规则而已。”   血水煎茶:“哦……啊?”   什么东西??   “没事,不用在意。反正也没成功。”许冥咕哝着,再次锤了锤后颈。看了看面前仍在讨论的几人,顿了片刻,却又忍不住提了下唇角。   “但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好吗?”她对血水煎茶道,“看到你曾递过绳子的人,也在努力给别人递绳子,还可能想出了比你更好更有用的方法……”   至少刀子架精这个想法,她原本是绝没想到的。   ……虽然这个刀子架掉刀子的理由有点草率。草率到她愿称之为一声“刀朵朵”。   “……”血水煎茶闻言,却只是深深看她一眼。   跟着又看向面前讨论的人群。眼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思索。顿了片刻,目光又悄悄扫向了自己的脚踝。   更短了。   从他们进电梯到现在,她脚上的淤痕显然更短了些,首尾的空隙已又扩大到接近三厘米。   果然……许冥暗暗呼出口气。   自己猜对了。   【你越听话,它就开心,你不听话,它就生气。尽量别让它开心。】   重点其实是在这个不听话上——说白了,还是在规则上做文章。   在怪谈里,怎样叫做听话?   遵守规则,不去质疑,完全接受规则的引导,直至最后,被导向规则所希望的结局。   那相应的,怎样又算不听话?   ……那可就多了。   无视规则、挑战规则、阳奉阴违……或者就像她现在这样,暗戳戳地教人钻空子。   越这样闹,那个抓自己的玩意儿就越不高兴。它越不高兴,这道印子就难以合上。   按照这个思路,另一个结论也几乎已经铁板钉钉——那个东西,绝对这个怪谈,或者说,这堆怪谈,有着莫大的联系。   在搞清楚这鬼地方的真相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而另一边,在激烈的彼此否决与投票之后,另外几人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   刀子架的方案,最终还是被否决了。他们最终选定的版本,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血色影子。   这种影子只会在戴着猪脸时随机出现,而且只会出现在余光中。一旦试图转动视野,用正眼去看它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原作者酥脆的说法,这在完美符合甲方需求的同时,巧妙地避开了“贴脸杀”这种对人类心脏不友好的模式。另一方面,也能有效提高人类摘下猪脸面具的频率,从而延缓他们受到猪脸影响的时间……   当然,具体有没有效果不好说。反正他们试着往本子写了,还真顺利通过。   使用一次电梯,只能添加一条设定。因此其他不相伯仲的版本也只能暂时作废。许冥一边安慰着其他人“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比稿”,一边按下了通往一层的按钮,电梯随即发出运转的刺耳嗡鸣——   这鬼玩意儿,总算启动了。   电梯内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许冥亦是如释重负。没过多久,却又见大金链子和血水煎茶交换个眼神,再次掏出那两张会员卡,一并朝自己递了过来。   “大佬,要不还是你拿着吧。”大金链子当众道,以“血水煎茶”的身份,“一楼还不知道有什么。如果能直接出去,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你拿着也比较能发挥作用……”   言下之意,之后的队伍,许冥就是头了。   许冥微微一顿,沉吟片刻,终究接了下来。不过略一思索,她还是又还回去一张。   “鸡蛋不要放一个篮子里。”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万一之后大家走散了呢?”   “瞧您说的。”大金链子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又不是春游的小孩子,哪儿可能那么容易走散……”   ——嗯。   怎么不可能呢?   又数分钟后。陌生的房间里。许冥站在光线幽微的玄关处。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又转头看了眼面前无人的房间,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   她默默想着,情不自禁地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天晓得,就在一分钟前,她人还在电梯里——电梯摇摇晃晃地刚到一层,放出叮的一声响。电梯门自动打开,外面却一片黑暗,叫人看得紧张。   作为现在默认最靠谱的人,许冥非常干脆,率先走了出去,原本只打算先探探路……   结果前脚刚跨出电梯,后脚她就来到了这里。   亮着夜灯的房子,装修精致,面积不小,各类家具一应俱全,一眼望去,充满生活气息。   唯一的问题就是,里面没有一个人。   身后的大门已经完全锁紧,无法打开。许冥怀着些许的侥幸心理,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其余的人也没有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随身的东西,又变了——   包里莫名多出了个智能手机,还有一盒散粉。自己这边则是少了个多功能手电筒,还有……   嗯,貌似是少了一张纸。   许冥记得自己当初为了糊弄……不是,为了和血水煎茶他们友好沟通,曾拿出一张员工守则。之后因为时间原因,这张纸也一直没塞回去,就那样随便叠叠放在包里。   这会儿却是彻底找不到了。   “啧,这就有点头疼了啊。”正和她打着远程电话的鲸脂人陷入思索,“难道这地方还有什么隐藏规则?比如,如果和别人一起出门,就会和同行者随机交换东西?”   “应该是。”许冥认同地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是应该是一换一。”   “?”鲸脂人诧异,“可你当时从雨菲小孩那儿换走了一堆啊。”   “她当时把所有东西都装在了一个小袋里。”许冥道,“可能就因为这个,所有全都算成了一件。”   像这回,东西都被拆开了。所以就只丢了一件武器。   “哦,有道理!”鲸脂人一下明白过来。确认完随身物品的许冥,则已开始试着往前走去,小心观察起当前所在的空间,“对了,雨菲那边怎样?“   她原本是和对方约好先汇合的,然而看现在的状况,对方多半也是传送到随机楼层了。   “也到了一间新房子里。不过她那房子没你好,看到挤挤的,像是群租房。”鲸脂人道,“不过她运气不错,刚进去就遇到了活人,还是安心园艺的,这会儿正被带着熟悉情况呢。”   许冥:“……”那运气确实是不错。   交流间,她人已经穿过了餐厅,来到了更为宽敞的客厅。只见客厅桌上,正压着一张纸,许冥小心拿起,数行清秀的字迹,顿时印入眼帘:   【刘姐你好,非常感谢你能在如此困难的时候接下我的单子,来帮我照看房子。   【我大概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房子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使用。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先列下了一些注意事项。希望你能先耐心将这些看完,拜托了。   【[划线]毕竟我真的很难再找到愿意来我家帮忙的人了,家政公司都拉黑了我,还总想报警[划线]   【那我们就先从餐厅和客厅说起吧……】   *   同一时间。另一头。   同样昏暗的光线下,大金链子正与杜蓉面面相觑。   他们的身后,是一整面完整的墙壁,头顶,则是一个小小的、光秃秃的灯泡。灯泡已经不太亮了,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隐约可以看出,前方是一条走廊。   走廊内部,乃至到他们脚下的这段距离,都是全然的黑暗,只尽头处也挂着一盏灯,看上去比他们这边的灯泡要更明亮一些。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没人能解释当前的状况,他们明明是和其他人一起走出电梯的,结果一转眼,却都到了这里。   其他人还都不知所踪。   不仅如此,大金链子的手机还不见了,他原本一直揣口袋里的——不过相应的,他在自己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手电,正是许冥之前用过的那个。   他有些慌乱地掏出手电并打开,两人的周围总算更亮了些。   “后面没有门。”杜蓉四下环顾一圈,小声道,“两边都是铁丝网,看不到最上面的状况……”   “可能有通电线。”大金链子苦笑道,“我记得帖子里好像有类似的描述。”   只可惜,他也就记得这些——他又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刷手机也只是打发时间,谁会用心去记看到的东西。   同样的,他也完全没记住当前场景对应的楼层。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里绝对不是一层。   “也就是说,其实电梯停留的楼层是随机的?”杜蓉沉吟道,“不对,应该说,当我们从电梯走出来的那刻,我们将进入随机的楼层。”   不仅如此,身上带着的东西还会变。她新买的散粉也没了。   那也太可怕了。每次都随机,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一层??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大金链子四下环顾一圈,忍不住道,“我们要不还是先……嗷!嗷嗷!嗷嗷嗷!”   耳朵忽然痒了一下,而后就是明显的异物感。外耳道被刮得作痛,像是有什么小虫突兀地飞进了耳朵里,这会儿正顺着耳道往里爬——大金链子被吓得一个激灵,杜蓉见状,赶紧拿过了他手中的电筒,扯着他手臂让他侧过头。   “别动别动!我看能不能用光引它出来……啊我看到它了!它在往外爬……噫!什么东西!”   那虫子很快就顺着灯光爬了出来,杜蓉倒吸口气,却还是强撑着伸出手,趁着它还没飞走,一把拿住,拎到了金链子跟前。   事实上,那很难说是一只“虫子”——它只是长着昆虫的翅膀和细细的三对足而已。   它的躯体看上去却更像是水蛭,此刻头部的口器正不断舒张着,露出黑洞般的内里。   杜蓉是从它翅膀处捏住它的,光是将它递到金链子面前,就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勇气。在金链子看过后,立刻将虫子甩在地上,一脚踩过去,边辗还边不停找地方擦着手。   “……噫。”金链子亦是被那虫子恶心得不轻,顿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我去……我想起这层写的是啥了!”   杜蓉:“……嗯?”   “这地方最关键的怪物,就是这种虫子!”金链子迅速道,“它们只会在黑暗中出现,从鼻孔或者耳朵钻进人的脑子里,吃掉人的记忆……”   一旦被吃空,你就会完全记不得任何东西,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永远只能在这个空间里游荡。   能够驱赶这种虫子的办法只有一种,就是光。即是说,在这空间内,光就是安全区。   “还有就是,为了节约能源,灯在白天不能开。”大金链子说到这儿,脸色微变,“但这地方的设定是在室内,也就是说,是看不见阳光的。”   杜蓉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接近白天,灯光就会越弱。等到天大亮的时候,所有灯都会自动关掉。”大金链子喉头微动,“那个时候,我们就真完了。”   靠着许冥的手电,或许还能多苟一阵。但这么小个手电,之前还被许冥当刑具用了好几次,谁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似是呼应着他的想法吧,杜蓉手中的电筒忽然闪了一下,光线明显暗了下去。   暗得两人心头皆是一颤。   “那啥……我们要不还是先过去吧。”金链子道,“起码走廊那头还亮堂些。”   杜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却又说了声“稍等”,跟着又四下环顾一番,咬了咬牙,忽然将手电递到了金链子手里,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又拿出一瓶唇釉,颇为艰难地在纸上书写起来。   “?”金链子惊讶凑近,“你写什么?”   “关于虫子的那些事。”杜蓉道,“这块地方光线暗,也容易中招。如果别人不知道这虫子设定的话,基本开头就栽了。”   留个提醒,至少能让别人知道,赶紧跑,别在这块区域傻站着不动。   金链子恍然大悟地点头,立刻开始尽职地帮杜蓉打手电。顿了两秒,又忍不住轻声道:   “那个,说起来,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   杜蓉头也不抬:“嗯?”   “我其实……不是血水煎茶。”金链子尴尬道,“我的id其实是猪脸小子。我是和真的大佬……互换的,因为他说,哦也不是他说,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些……”   “哦。”杜蓉却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金链子表情一顿,“你知道?”   “也不算知道,有点猜到。”杜蓉道,“血水煎茶的ip在粤城,你说话却明显有北方口音。”   “……”金链子神情又是一滞,下意识皱了皱眉,“有吗?”   他衅思他也妹啥口音啊。   杜蓉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下,拿起写好的留言站了起来:“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她收好唇釉,开始四下寻找能放便签的地方。金链子帮她打着手电,越琢磨越难以置信:“那你之前还一副很相信我的样子……”   “队伍没人带得散。偶像没人捧得糊。而且我之前是真以为血水是大佬来着。”杜蓉说着,将纸张挂在了铁丝网一处勾起铁丝上,轻轻呼出口气。   她身上是原本没有带纸的——纸巾除外。   现在用的这张纸,是在她来到这个空间后,莫名出现在口袋里的。因为上面印有“怪谈拆迁办”的字样,所以杜蓉怀疑,这原本应该是许冥的。   纸张本就印着大片的字,还是正反面的,杜蓉的留言只能尽可能挤在空白处,还有颜色够鲜艳,还有亮粉,因此看上去还算显眼,不至于被忽略。   确认过这点,杜蓉这才拉着大金链子往走廊内走去。大金链子打着手电走了几步,忽然觉出不对:   “等等,你刚才说‘之前真以为血水是大佬’是什么意思?血水就是大佬啊?”难道不是吗?   “啊?所以你还没看出……算了算了,没事,当我没说。”   “不是,等等,你这样我更觉得怪了……”   “嘘、嘘——安静安静,我们先过去,好吧,晚点再说,晚点再说……”   说话声逐渐低了下来。很快,脚步声也渐渐远离。   直至最后,再听不见。   *   而就在两人走远后不久。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阵诡异的、蠕动般的声响。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挪了出来——或者该说是“一团”。   柔软、庞大。动作间可以看到下垂且震颤的肥肉。   他的身上有很多的洞。一个一个、圆圆的洞。   洞内的皮肤很平整,比起“伤口”,更像是个自然存在的凹陷。但这大块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   很不幸地,由于某些原因,他现在的记忆很模糊,感觉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对于某些事情,他还是保留着一些印象的。就比如他身上的这些洞——他隐约记得,这些原本不该是洞。它们应该是眼睛,活灵活现的、会自己转动的眼睛,只是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眼珠都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了这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好在也不痛,大块头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它只揉着自己空荡荡的肚皮,迷茫地在这片昏暗且狭小的区域中中移动着,在注意到某张挂在铁丝网上的纸张后,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纸张悬挂的位置,对它来说稍矮。它不得不微微压低身体,好去看清纸上的每一个字。   “怪谈……拆迁办?”它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后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只见那里正挂着一张工牌——虽然工牌表面已经破破烂烂,工牌上还有了明显的折痕,但只要努力些,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的。   只见单位那一栏同样写着——怪谈拆迁办   大块头:“……”   老实说,它不知道“怪谈拆迁办”是什么,或许以前知道,但是它忘了。它只知道,当它一脸茫然地醒来时,这张工牌,就是它身边唯一的、并非食物的东西。   ……虽然看着真的很破了。而且严格来说,这东西是从它的肚子里找到的——它的肚子上现在也全是洞,有的还挺大。它在醒来时,本能地动了下身体,导致一堆未消化的食物从它腹部的洞里流了出来,而这张工牌,就混在其中。   它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个东西塞进肚里。但既然出现在它身上,就说明这东西多半是和它有关系的。   于是它把这张工牌拿起来,简单地清了下,挂在脖子上,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现在,它在另一张纸上,再次看到了“怪谈拆迁办”的名字。   会给进入的人留下通知,说明这单位是真实存在的。大块头迟缓地眨着眼睛,将那张纸从铁丝网上取了下来,再一细看,才发现纸上还印着别的内容。   “‘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它吃力地辨认着纸上小字,再看了眼挂着的工牌,脑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一切,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而后便见它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纸叠起,收好,踏着沉沉的黑暗,开始缓慢地朝尽头那一点光芒挪去。   打算按照这守则的要求,先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再将它拿出来——认真研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修)   【那我们就先从餐厅和客厅说起吧。   【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是餐厅, 餐厅旁边是厨房。餐厅后面(也就是你找到这张便签的地方)是客厅,客厅左边是主卧和卫生间,右边的走廊通往次卧、储物室和书房。   【餐厅的地毯是红色的, 客厅的地毯白色的,餐厅的墙上挂着画, 客厅的墙上有窗户, 这些差异请务必牢记于心。   【客厅的地毯很难清理,所以用餐请尽量在餐厅解决, 如果餐厅暂时无法使用, 也可在其他房间用餐, 但绝对不要在客厅吃东西,切记。   【吃剩的食物请及时放回冰箱冷藏层第一第二格。不要放在冷冻间,也不要放在冷藏层其他位置, 那些都是专门用来放动物食物的。   【哦对,提到猫狗,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餐厅和客厅的角落各有一个小窝?那里面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孩子。住在客厅的猫, 住在餐厅的是狗。此外书房和储物室里还另有一只八哥以及一盆盆栽,它们都是我最宝贝的小孩,这段时间就劳你照顾了。   【投喂的时间和方式,都已经贴在厨房冰箱门上了。保险起见,我这里再强调一下——   【冰箱里只有冷藏的第一第二层是放人类食物的。其余位置放的全是动物的口粮。其中红色的肉是鸡内脏,是给狗的;粉红的肉是冻乳鼠,是给猫的;白色的肉是面包虫, 是给八哥的;黑色的水是营养液, 是用来浇花的。我买的食物[划去]饲料都是私人定制的,看上去可能和外面的不太一样, 请不要在意,在规定的时间进行投喂就好了。   【还有,虽然可能多余,但还是提醒一句……人是不能吃宠物饲料的,这你应该明白的,对吧?看着再香也不能吃。   【如果你饿了的话,冰箱里应当还有些新鲜的面包和水果,请随意。不过吃之前记得好好检查一下,如果有沾到宠物饲料的话,就别吃了,直接扔掉。记得洗手。   【发现有陌生咬痕的话,也不要吃了。那已经被老鼠咬过了。老鼠是很可怕的生物,它会破坏所有的食物,所以一旦发现老鼠的踪迹,请立刻扔掉食物,并将猫抱来厨房。   【但不能直接抱过来!!狗见到猫会咬,所以猫不能进餐厅。所以在发现老鼠后,你最好先将狗关进狗屋,再将猫抱进餐厅。等大约十到二十分钟,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了,再将猫抱走,狗放出。   【重点!不要将狗关太久!老鼠的问题一解决,赶紧把它放出来。关太久或者食物短缺,都会让狗生气。   【大部分情况下,狗是所有动物中最友好,也是最可靠的。除了无法对付老鼠,它堪称完美。但一旦它生气,[划掉]你就完蛋了[划掉]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你可以去储藏室的盆栽那里掰一根枝给它,这是它最喜欢的东西。但注意,这会严重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   【猫猫比较喜怒无常,它喜欢和你玩,但下手会没有轻重。如果你觉得猫猫有些烦了,可以先去餐厅坐坐(在狗比较乖的情况下),放心,它不敢进餐厅的。   【猫猫会[划掉]吃[划掉]喜欢和鸟玩,所以不要把猫放进书房,不要让鸟进入猫猫的视野范围。也不要让猫进入储藏室,那会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   【猫有时会自己溜进卧室。所以如果睡觉时听见衣柜里传来奇怪的声音,请不要担心,那只是猫。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请记住,衣柜里的那个只是猫。   【当猫待在衣柜里时,不要打开衣柜,也不要进入。   【如果晚上感到胸口沉重,或者头顶有活动的声音,也不必在意。那只是猫。只可能是猫。   【为了确保猫猫晚上不会太耽误你休息,你睡觉前最好先和它玩一会儿,把它的体力消耗掉。玩的时候切记不要让它脱离你的视线。如果玩够了,它晚上哪怕进房间也不会闹你,你可以安心睡觉;如果没有,且猫已经对你的脸或者手臂表示出兴趣,那你最好还是赶紧换一间房休息。   【一共两间卧室,主卧和次卧你都可以睡。[划掉]进去之前记得先敲门[划掉]。   【盆栽的叶子和枝条能帮助猫猫快速平静下来。不过这会严重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使用。   【盆栽不需要晒太阳,你每天去储物室给它浇灌营养液就行。   【盆栽是这屋里最脆弱和敏感的生物,它非常容易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所以请你一定要用心对待它。   【如无必要,别去打扰。   【注意别把动物放进去,尤其是脱离笼子的鸟。鸟会自己挖虫和啄果实,很麻烦。   【书房里的八哥,是屋里最害羞的生物,所以它的笼子一般都是罩着的。你从笼子的边沿抽出食盆进行投喂就行,[放大]不要拉开遮笼子的布![放大]   【如果不慎拉开了,请牢记一点——无论你看到什么,它都是八哥,它就是八哥。   【[斜体]保护好鸟,它很重要[斜体]   【八哥不会说话。所以如果你在书房里听到古怪的声音,请立刻带着鸟离开,并将狗放进去。直到声音消失后,再将动物们送回各自的位置。   【正常条件下,狗会自己回窝过夜。如果你晚上起来时发现它正在客厅中游荡,请立刻确认厨房和门外的状况。如果厨房里传来古怪的声音,比如水滴声、啃咬声、走动声,说明厨房的老鼠又出现了,请按照我之前讲的步骤处理。   【如果是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应该只是晚归的邻居。不要紧张,把狗留在客厅就行。记得,[放大]别去看猫眼[放大]。   【关于我可爱的孩子们,需要注意的大概就这些了。只要你好好和它们相处,它们也会友善对待你的,相信我。   【此外还有一些琐事,我觉得有必要多提一嘴,希望你不会觉得啰嗦:   【1. 只有卧室和卫生间里有镜子。其余的房间都没有。如果你在其他的房间里看到镜子,最好不要去照。   【如果不小心照到了,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请保持冷静。不要发出声音,动物们会听见。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你确定自己可以离开了,再离开。   【2. 这间房子里,只会有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鸟、[划掉]一个人[划掉]。同一类的动物不会出现一只以上。牢记你是什么[划掉]动物[划掉]人。   【3. 我们这栋建筑是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好,出去就是电梯,不会有人打扰。乘电梯要用的会员卡我和房门钥匙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了,你如果要出门了,记得两件都带上。抽屉也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钥匙的所在,你可以问八哥。   【最后,真的非常感谢,你这次真是帮大忙了。如果没有你,我绝对没办法安心地离开。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盆栽已经完全长成了。   【恭喜发财】   ……   ……啊?   许冥一路拧着眉读下来,在看到最后四个字时,嘴角却是一抽。   这是在干嘛?为什么突然就恭喜发财了?   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是该觉得诡异,还是觉得写这玩意儿的人懂事……   “你知足吧。”脑海里的鲸脂人幽幽道,“雨菲小孩那边连恭喜发财都没有。”   邱雨菲那边是环境糟糕的群租房,生存规则是以房东警告短信的方式呈现的,别说“恭喜发财”了,通篇就没一句软话,语气严厉得仿佛雨菲她妈。   当然,其他方面条件也是差很多的——邱雨菲那边现在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旧床垫,许冥这边却有两张床!还能随便睡!   “明明都差不多时间进电梯的。”鲸脂人感叹,“这都叫啥运气啊。”   “她那边至少还有个活人呢,你怎么不说。”许冥忍不住道,视线却已扫向了四周。   就像纸条所写的,客厅的角落果然摆放着猫窝和猫砂盆,旁边还有个猫爬架。可不管是猫窝还是爬架,这会儿都是空荡荡的,一点猫影子都没看到。   ……仔细一想,之前在餐厅的时候也是。根本就没看到狗。   ……该不会这地方的动物,都是有出现条件的吧?   许冥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微微一颤,立刻以目光锁定了通往书房的门。然而在“先去书房看看八哥”和“先去厨房进一步确认规则”两个选项间纠结片刻,还是转身走向了厨房。   冰箱门上用磁吸贴着另一份“宠物投喂守则”,许冥简单扫了遍,确认现在不是投喂时间后,便将纸又贴了回去,转身快步走进书房,果见书桌旁边挂着一个金色的鸟笼。   鸟笼上面,笼着一层罩布。许冥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将其拉开——只见里面,果然也是空空荡荡的。   “……”许冥登时骂人的心都有了。   这算个什么事?说好的有猫有狗有小鸟,结果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甚至连个活人都没有……   那她还探索个锤子?   关键的插件都没装,怎么打?拿头吗?   缓缓将罩布又拉了回去,许冥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拍了下额头。想想却还是不死心,找到传说中放着卡片的抽屉就开始研究怎么硬撬,发现这事好像有些困难后,又转身回到客厅,试图找些更趁手的工具。   “……你认真的吗?”鲸脂人都看不下去了,“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写了两千字的规则,结果你就看到一句‘卡片在抽屉里’?”   “不然我能怎么样?”许冥在脑海中疯狂摊手,“对着我看不见的八哥说‘恭喜发财’吗??”   抽屉钥匙的去向得问八哥,问题就是没有八哥啊!   “那要不你再等等?”鲸脂人默了下,试着出主意,“你等其他人进来,或者之前那层楼里,不是有人给你们偷偷递消息吗?说不定这里也会有……”   许冥:“……”   不得不说,她之前也有往这个方向考虑——如果还想走常规流程出去的话,似乎也就只有这两个方法了。   靠谱,但看脸。   重点是,她没那么多时间。   “又或者,一个保底方案。”鲸脂人继续道,“你就在这儿硬耗着。耗到你的白痴效果减弱,或者干脆消失。然后再靠自己想办法出去。”   许冥:“……”   许冥:“话说我这能力能耗多久来着?”她对此其实一直没个准数来着。   “不知啊。”鲸脂人坦然道,“你没发现吗?你待机超长的。”   ……还真没。谢谢提醒了。   “问题就是不能在这儿干等啊。”在客厅里转过一圈,许冥又叹口气,一下坐倒在沙发上,“我一共就只有两个小时,之前的补充规则里也提醒过抓紧时间……”   “嗯?啥?”鲸脂人没明白过来。有些转太快的心思,它读不到。   “就补充规则那事。”许冥揉着额角,转头往旁边看去——客厅的最右边,原本是严严实实的窗帘。她方才探索客厅时,试探着把窗帘打开了,露出后面的一排落地窗,采光一下好了不少。   只是窗外的天色似乎不太好,雾蒙蒙的。灰色的雾中,隐隐可见有什么遥远的东西正在闪光。许冥心中微动,起身走到窗前,这才看清,那闪光的东西,像是个亮着的灯塔。   “……有意思。”许冥偏头盯着那灯塔看了会儿,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我还以为怪谈的外面什么都没有呢……它也是够费心的,居然还专门搞个灯塔的贴图。”   不仅是灯塔。从窗户往下看,甚至还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对面街角,居然还有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   这贴图,真的可说是用心了。   话说回来……如果自己实在没法在两小时内找到其他出路了,找根绳子把自己晾在窗户外面,应该也算转移了,对吧?   许冥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操作的可能性;另一边,鲸脂人正忙着梳理关于补充规则的情报以便跟上许冥思路,听到这话,却懵了一下。   “灯塔?”它语气微妙起来,“你是说,你的窗外有灯塔?”   “啊。”许冥在心里应了声,鲸脂人紧跟着道:“什么样的灯塔?”   问完,不等许冥回答,又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哦哦不用说了,我看到你的念头了……闪着红色光的灯塔……诶?你这边也能看到便利店?”   “?”似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许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什么叫‘也’?”   “雨菲小孩那儿也能看到!”鲸脂人诧异道,“几乎一样的东西,就是她的视角比你矮一点……说起来,她那群租房也是一梯一户来着!”   “诶,你现在这是多少层啊?你俩该不会,真就在一栋楼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就我当前的观察来看, 前四十四层的怪谈,确实都是以物理楼层的方式呈现的。”   另一边,邱雨菲所在的群租房内。   逼仄的隔间内,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光头男人努力将身体安置在堆满杂物的地板上,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邱雨菲, 认真说道:“准确来说, 是所有怪谈,都在一栋楼。   “只是前四十四层和后五十六层的状态有着极大区别……呃, 等一下。”   光头男人说着, 从随身的腰包里摸出本小本本, 舔了下手指,开始刷刷刷地翻:“稍等,我这里有做些记录, 描述会比较细……”   “嗯嗯。”邱雨菲盘腿坐在床垫上,配合地点头,顺便悄悄伸手, 将鲸脂人探出的脑袋给压回去。   光头男人名叫楚云刚, 正是鲸脂人所说的那个“安心园艺”的人。据说是被意外卷进来的——他本来是负责专盯一些古怪论坛的,结果在某次一时上头的回帖后,自己就进来了。   至于回帖的具体情况,他没提,邱雨菲也没多问。她也留着心眼,没太交底,只说自己是怪谈拆迁办的员工, 跟着老员工一起进来帮忙的, 只是才刚进来,还不太了解情况——反正就像许冥说的, 情报这种东西,能嫖一点是一点,多攒攒总没错的。   另一方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顶着拆迁办的名头的关系,这位楚先生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在情报方面却是相当大方,不仅在邱雨菲进来没多久后,就主动告知关于当前怪谈的线索,在听她提到关于窗户和灯塔的困惑后,进一步分享起自己收集的信息和猜测。   “诶,可算找到了。”恰在此时,楚云刚终于将本子翻到了指定页面,颇为难受地调整了下坐姿,边和邱雨菲解释,边拿手比划起来:   “首先,得明确一点——这个地方和常规的建筑是不同的。   “常规建筑的一楼在地方,但这栋建筑……如果它真算是个建筑的话,恰恰相反。   “它的一楼为顶层,越往下数,楼层数越大。   “其中前四十四层,不论原设定如何,都一定会带有窗户,且窗户的朝向一致,能看到外面的灯塔。有些视角比较好的还能看到下面的街道。   “窗户的形态各不相同,似乎是根据怪谈的原设定来的,打开窗户,能看到统一的楼体外墙,在某些极限角度下,还能看见其他楼层的窗户以及窗内的情况。   “后五十六层则处在完全相反的状态,没有窗户、看不到灯塔,而且哪怕有窗,也大多是被封着的。   “还有就是……”楚云刚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   “嗯嗯?”邱雨菲当即看了过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求知若渴——虽然她其实并没完全听懂,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听到的东西,鲸脂人也能听到。四舍五入,许冥那边也会知道。   如果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那就当一个莫得感情的转播机,邱雨菲对自己的定位向来特别明确。   楚云刚则是有些尴尬地看她一眼,伸手抓了抓脑袋。   “我曾经试图撬开过一扇被封住的窗子。”他道,“外面也是被封住的。”   “?”邱雨菲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窗户的外面,也有固体。有点像墙,但质地没那么硬,触感更像是土,完全堵住了窗外的空间……”楚云刚说着,还向邱雨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因为展示的是左手的中指,邱雨菲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根中指样子还挺惨的。指甲掉落了一半,边缘翻着黑,指缝里则是堆积的血迹,因为时间原因,已经变成很深的褐色。看上去脏兮兮的。   “我还试着用手触碰了一下,结果就是这样。”楚云刚叹气,“指甲是我自己想办法弄断的,因为在碰触到窗外的泥后,指甲缝里就开始长蘑菇,光拔根本拔不干净,必须连根一起弄掉……”   ……嘶。   邱雨菲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自己手指缝都跟着痛了起来。   恰在此时,随身的挎包里又传出细微的动静。鲸脂人从包里蛄蛹出来,扒着包沿小声道:   “许冥让你再问问,关于借助窗户移动的事——”   邱雨菲:“……”   虽然但是,你就不能把自己搞得更正常一点么……耳机、手机,实在不行把自己捏成个小人再出来也好啊……   邱雨菲默默想着,若无其事地将那个褐色土豆块又摁回了包里,顺便用旁边的被角揩了揩手指:“嗯,那个,方便的话,我还想再请问一下……”   “如果是想借助窗户移动的话,这点我不太确定能不能行。”楚云刚直接道。   邱雨菲:“……啊?”   “我的意思是,虽然肉眼看上去,前四十四层都是在一栋建筑中,但能否直接通过外墙和窗户进行空间上的转移,这点仍有待商榷。”楚云刚道,“我在位于四十四层时,曾试着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很奇怪的是,明明第四十四楼是最低的一层,从窗口也能直接看到地面,可当我往外翻时,我的脚却怎么都踩不到地上。”   保险起见,他还是又默默翻了回来。至于其他的楼层,更没办法试了——这栋建筑外墙平整,几乎没有任何着力点,想要爬出去风险更大。   “哦……”邱雨菲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眼楚云刚,默默捂紧自己的包,“不过请问,你刚才是怎么,嗯……”   “我的听力很好。”楚云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且你包里的那位……坦白说存在感蛮强的。我其实早就留意到了。”   说完,还特意向邱雨菲的挎包点了点头:“您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有隐瞒的理由。”   邱雨菲:“……”   对方表现得太过自然,反倒叫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倒是包里的鲸脂人,那一声“您”叫得他很是受用,还忍不住在脑海里对着另一间屋的许冥嘚瑟了一句。   看看人家小孩,再看看你。   “那个,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邱雨菲默了一会儿,总算找回了声音,“只是因为我们这位老师,它不太正常,所以担心你可能没法接受。”   “哦,没有的事。”楚云刚立刻道,“我们单位也是有聘请异化根作为顾问的。”   嗯,就这次被带走那个。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曾听其他同事提起过拆迁办——主要是听外勤部的那些人提起。   怎么说呢,被灌输无数听闻后的结果就是,他觉得现在不管邱雨菲当着他面拿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区区异化根,又何必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哦……”邱雨菲若有所思地点头,另一边的鲸脂人已经大喇喇地翻出包沿。盯着楚云刚看了会儿后,忽然开口:   “对了,还有件事。   “我们之前曾在其他楼层获得不知来源的求助信息。我们怀疑可能是来自你们单位的顾问。   “如果是的话,她现在正位于第一百层,需要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去救。”   ……第一百层吗?   楚云刚眸光微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邱雨菲则蹙了蹙眉:“不过,二十四小时?这怎么来得及啊?”   “未必来不及。”楚云刚道,“这里每个楼层间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老师说的可能只是她那边感知到的时间。对外面的人而言,限制可能没那么紧。”   原来如此。邱雨菲松了口气,楚云刚则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随即颇为吃力地起身,小心贴近了紧闭的房门。   “外面的‘房东’应该已经离开了。”片刻后,他转头道,“现在外面暂时安全。我们出去再找找线索吧。”   ——房东以及其它的租户,就是这个怪谈里的危险所在。因为缺少线索,他们现在无法确定这屋里除他们外还有几个租户,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他们想要去其他租户屋里寻找情报,就必须遵守对应的租户规则,在此基础上,还需要遵守房东给出的守则以及公共区域规则。一旦违反其中任何一项,就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邱雨菲略一迟疑,缓缓点头。楚云刚将门打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等他起身时,就会很明显地看见,他的左脚踝处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包扎手法粗糙,能看见里面还渗着大片的红。   ……老实说,就因为这个伤口,邱雨菲一开始看到他时还挺紧张的,差点抡着包就直接砸上去——但这也不能怪她反应过度。毕竟她之前在停车场看到的怪物,走路也全是一瘸一拐的。   还是楚云刚及时拿出了自己的名片自证人类身份,邱雨菲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又刚好他名片上印着叶片的图案,两边这才互相确认身份。   不过对于对方脚上的伤,邱雨菲还是免不了有些在意。刚巧对方正在和她说提防其他租户和房东的要点,邱雨菲悄悄瞟一眼他的伤口,顺势道:   “所以,你脚上的伤……也是被它们弄的吗?”   “啊?”楚云刚一怔,赶紧道,“不不,这不是这里的怪物弄的,是其他人……”   “?!”邱雨菲顿时瞪大眼,“其他‘人’?!”   楚云刚:“……”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人,可能也不是。”他叹了口气,继续跛着脚往前走去,“说起来,在这事上,也得提醒你们一句来着。”   “在这个怪谈里到处活动的,除了我们这种被卷起来的人类,似乎还有另一种存在……异常存在。”   邱雨菲:“……?”   她脚步微顿:“指的,不是那些假人?”   “不,是另一种东西。”楚云刚呼出口气,“看着和人类很像,我也只接触过一个,摸不清底细。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们是死人,一定是苍耳,如果他们是异化根,一定不怀好意。”   “我脚上的伤,就是被其中一人暗算的。”楚云刚说着,提起裤腿,再次露出脚上的伤口,“他当时一直装作是普通人类……也是我不够警惕。”   还好他反应够快,不然整只脚估计都没了。不仅如此,那家伙还差点搜刮走了他当时找到的所有卡片——还好他藏了一张在鞋里,不然之后连乘电梯离开都做不到。   “总之,你们之后还是留个心眼吧。”楚云刚最后道,再次呼出口气,“我遇到的是个衣服很破的男人,总是戴着口罩。听他的意思,他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如果你们之后遇到他的话,一定要小心一些。”   *   另一头。   电梯口。   光脚红裙的女人站在敞开的电梯里面,正一面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卡片,一面翻看着挂在轿厢内部的本子,看样子似在纠结要写个怎样的故事。   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外面响起,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突兀地探进了轿厢里面。   “哟,你还在呢。”口罩男不客气地说着,大喇喇地跨进了电梯之中,“正好遇上,就不跟你客气了。蹭你的卡了啊。”   “……出去。让你蹭了吗?”穿着红裙的女子不耐烦地白他一眼,却没当真动手赶人,转而将手中的本子和笔又放回原位,“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又收获不少。还蹭我的电梯,要不要脸。”   “瞧你说的,不如这样,等等我把卡全拿出来,和你换,成了吧?”口罩男说着,顺手拉下口罩,露出一嘴的崎岖黑牙,“说起来,你有看到大眼吗?怎么感觉很久没再遇上它了。不会出事儿了吧。”   “我也没有。可能跑到哪层专心进食去了吧。”红裙女子无所谓地说道,“疯袋子,你也不必假惺惺地担心它。我们都知道,剥除掉身上所有的根之后,那家伙的实力同时对付我们两个都没问题。你与其担心它出事,不如担心它忽然聪明了,知道和你抢东西了——那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被称作“疯袋”的男人嗤了一声,抬头看一眼四周,话头忽然一转:“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一个见鬼的地方。”红裙女子冷冷道,“莫名其妙把我拉进来,又莫名其妙拿走我所有的东西。别让我知道这里的域主是谁,否则我绝对咬死它。”   “说得好像你做得到。”疯袋不留情面地嘎嘎笑出声,“我倒觉得这地方挺有意思的。那么多人、那么多怪物、那么多携带着根的力量的卡片——你玩过那种吃鸡游戏吗?不觉得我们的状况其实和那很像?”   “想办法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卡片,如果遇到其他人,就把他们弄死,然后在他们绝望的注视下,抢走他们的卡片——多有意思啊!”疯袋越说越兴奋,一不小心又嘎地笑出了声,“我之前还遇到一个业内人士呢,最后那叫天天不应的样子可太好玩了……”   “啧。”红裙女人嫌弃地看他一眼,冷漠地移开目光,顿了顿,忽然道,“对了,说到业内人士……你还记得那个拿着九号规则书的人吗?”   “……”疯袋面上笑容一凝,眼神登时冷了下来,“记得,怎么了?”   “她那个朋友也来了。”红裙女人道,“就是宏强里和她一起的那个,我看到她了。”   那女孩的身上还有规则书的味道——只可惜,当时遇到的时间实在是不巧。   作为异常存在,红裙女人很不擅长撰写文字,因此启动电梯往往都是用成本更高的方式,即直接消耗一张会员卡——在遇到邱雨菲的时候,她的电梯已经快要启动了,如果追出去,就意味着用掉的那张卡片直接打了水漂,她实在是肉疼。   一个纠结的工夫,那拿着规则书的女孩就跑得没影了。搞得她现在都还在怨念。   “哦,她啊……”疯袋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她就算了,没什么意……?!”   话未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忽又一变:“等等,你说那个拿着九号规则书的人的朋友来了?”   红裙女人翻了个白眼,极其不耐地点头。疯袋登时兴奋起来。   “而且你说,她身上还有规则书的味道,对吧。”   “对啊。”红裙女人道,“可能是她自己也拥有了自己的规则书吧。怎么了?”   “不不不,不可能。非常不可能。”疯袋却笃定道,“我见过她。我在现实里和她打过照面。她那个时候根本看不见我。”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不是灵异体质。   而没有灵异体质的人,是无法获得规则书的。   红裙女人蹙眉:“你的意思是……”   “一个本不该拥有规则书的人,却拿着规则书,还落单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疯袋压低声音,语气神秘兮兮,“那就是,她是和另一个人一起进来的。而且进来时,因为这鬼地方的神仙机制,她阴差阳错地获得了自己同伴的随身物品——而那个随身物品,恰好就是规则书。”   疯袋子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嘎嘎笑了起来:   “偏偏又那么巧,她正好有一个持有九号规则书的朋友。   “那你觉得,她身上那本规则书,会是谁的呢?”   “……”红裙女人微微一顿,侧过脑袋,“你的意思是,那个规则书的持有者,也在这里?”   “不仅如此,他们还分开了。”疯袋道,“这绝对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九号规则书——他可一直记着这东西。   同样铭记在心的,还有那些年他挨过的打,挨过的咬,被抢走的笔记本电脑……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可都记着呢!   红裙女人不知道他心里这会儿都开始放复仇的BGM了,只当他还是对那本规则书念念不忘,随口道:“所以你是打算直接去抢吗?”   “对——不,不行。”疯袋眼珠一转,突然改了主意,“不能先抢规则书。”   单是抢到一本规则书,不论是拆解还是强行吸收,都得花上很长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那家伙再想办法找过来了。况且有的能力,脱离规则书也能使用,光拿走一本规则书,也不能确保什么。   红裙女人:“……那你的意思是?”   “射人先射马,抢书先抢人。”疯袋沉吟片刻,喃喃出声,随即下定决心般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叼在口中,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小刀,对着自己的左手看了半天,突然发狠,一刀下去,直接削掉了两个手指。   断指啪地落在地上,他克制地皱了皱眉,又拿下口中的卡片,紧绷着开口:“交换。   “用部分肢体,换取特定情报。   “告诉我,那个九号规则书的主人,她现在在哪个楼层,身边有几个帮手?”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搔刮声,他手中的卡片突然开始发烫。原有的文字被一点点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他靠手指换来的答案。   疯袋嘎嘎一笑,正要细看,忽又一声痛呼,握在右手的小刀当啷掉在地上——随之一起掉落的,却又是两根断指。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也跟着一起掉落了。   “噗。”站在旁边的红裙女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的手指没你想得那么值钱。”   “如果你还想再换什么,估计只能把手整个儿剁掉了。”   “不必那么麻烦。我还有脚,谢谢。”疯袋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吃痛地嘶了一声,艰难地拿住卡片,低头继续阅读起浮现的答案来。   看着看着,又情不自禁地嘎出了声。红裙女人嫌弃又好奇地看过去,他倒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她一个人,在二十六层。”   “嘎嘎嘎,一个人,一个人——啊!”   他忽如福至心灵般搓了下手指,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后脑,半张脸都快被漆黑的笑容占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到,该怎么狠狠地折磨她了!”   疯袋说着,立刻拿起挂在墙上的本子,直接翻到了许冥所在的楼层,跟着抄起配套的笔——   然后,他的动作就停在了原地。   红裙女人:“……?”   “……帮我一把。”疯袋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现在的手指,不够写字。”   红衣女人又是一声嗤笑,但还是配合地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纸笔,优雅用笔尖在纸上划了两下:“你是想要往她所在的楼层加设定吗?打算写什么?”   “一种,相当炸裂的东西。”   男人低声说道,声音里含着咕咕的声响,像是在拼命忍着笑:   “一种能让她从天堂,瞬间,掉到地狱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修)   同一时间, 另一边。   空荡荡的大客厅内,许冥正努力打开卡得死死的半月锁,探头往外望。   ——就像楚云刚说的, 从窗外望去,能看到平整的建筑外墙, 以及下方窗户狭窄的窗檐。   再往下, 则能远远地看到街道。夜色之中,路灯的光线都分外昏暗, 更衬得远处的灯塔明亮。   “嘶……确实不太好爬。”许冥观察了一会儿, 小心地缩回了脑袋——她这边的楼层太高了, 朝下望时,会让人本能地觉得有些腿软。   许冥原地思索片刻,却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法子:“你那边应该可以直接把阿焦叫出来吧。让一个阿焦带着规则书爬过来呢?”   虽然都寄宿在规则书里, 但阿焦们的状况和顾云舒她们有本质不同。顾云舒等人是依靠技能,暂住在规则书构建出的空间里的,除非自己想出来, 又或者是得到了来自许冥的指令, 否则外人是无法轻易把她们叫出来的。   但阿焦们只是依附于规则书的纸页里,只要提前约定好信号,打个招呼就能叫出来了,任谁都可以。   又刚巧,阿焦们都很擅长攀爬……许冥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行,可惜构想很快就被鲸脂人打破。   “估计不成。”鲸脂人老实道,“雨菲小孩他们这边的房子条件很差。窗户都只能开一条缝, 阿焦们钻不出来的。”   如果是在现实中, 阿焦们还可以直接穿墙穿门,但在怪谈中, 哪怕是灵体都得遵守物理规则,设定好的物理碰撞面积就那么大,想减少一点都不行。   ……况且那缝是真的很窄。能把本子平平整整塞出来都费劲。这还得是表面没裹鲸脂人的情况下——要是过了,它估计的表面都能被直接犁掉一层。   许冥:“……”   “但,你是可以爬出来的,对吧。”她不死心道,“你能随地大小变。”   鲸脂人:……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   “不要在意细节,重点是,你能钻出来。”许冥努力鼓动,“要不你努力一下呗?实在不行,我用卧室撕床单拧绳子,垂到雨菲窗口,你顺着爬上来……”   鲸脂人:“……”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   “真的不考虑下吗?”许冥积极劝说,“我记得他们那个群租房应该是在三十几楼,而我这边,呃……”   “二十六。”鲸脂人冷冷道,“那个秃小孩讲的。”   楚云刚原本的工作就是盯各个灵异论坛,他人又比较细致。那个鬼楼点灯的帖子,他从刚接手就开始记录了,对每层的大致设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文字版的。   比许冥从模糊的记忆中硬抠硬想,不知道要靠谱到哪儿去了。   “顺便提一下,雨菲小孩所在的楼层是三十九。”鲸脂人又补充一句。   “那挺好啊。”许冥立刻道,“二十六到三十九,一共就十三层楼,你辛苦点爬一爬,很快的。”   鲸脂人:……什么叫一共就十三层?我看你像个十三点。   “不是我怕死。”鲸脂人无奈道,虽然它确实是怕死,“主要我真的不太行。”   它是鲸脂诶,万一不小心打滑了呢。   “……”行吧。   协商失败,许冥只能另寻思路。   “你这边就没点别的什么线索吗?”鲸脂人生怕她又打算在自己的利用率上做文章,很积极地转移起话题,“总归有发现点别的东西吧?”   “有啊。”许冥坐回客厅桌边,顺手将一张纸条拍在桌上,“你不在的时候,从卧室里有翻出张纸条。”   卧室的角落有个空花盆,花盆里面有颗烂果子。这张纸条就是烂果子里面发现的,边缘非常不平整,看上去是从某个地方撕下来的,上面所写的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狗疯了,猫在叫。口要记住,别刺激猫,要远离狗。】   “要记住”前面是一个洞,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字。措辞瞧着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所有字都统一往□□斜,瞧着倒和之前阅读的注意事项中的某些字体相似。   “……狗疯了?”鲸脂人觉得这用词有点刺激,“什么意思?”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许冥坦然,“毕竟我现在一根狗毛都没见到。”   猫、狗、鸟、草,统统看不见影子。所有的笼子和窝都空的,储藏室里的花盆也是空的。冰箱里的饲料倒是都有,她也有按照投喂指南的要求,往猫和狗的食盆里放入食物——然而所有的食物,都是不见减少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隐身,而是根本上就不存在?”鲸脂人在许冥脑海里“啧”了一声,“那这确实是棘手了。”   “我估摸着是。”许冥叹气,“它们原本可能都是需要满足一定条件后才会出现的,顺便还能搞个贴脸杀什么的。”   但不巧遇上了她这个白痴。这一错过,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相见了。   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定两个小时后大家就都是同类了呢。不,都不用两个小时——按自己进来的时间算,大概再等一个多小时就行了。   “那现在咋办?”鲸脂人也无奈了,总不至于真的让它那么精致的小小一个,背着规则书往楼上爬吧?   它是鲸脂人,不是蜘蛛人啊。   许冥闭眼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纸笔,拍在面前的桌上:“和我说说雨菲那儿的规则吧。”   鲸脂人:“……”   啊?   “雨菲那边的规则。”许冥心累重复,“我琢磨了一下,现在我自己能主动采取的措施,一共就三种。要么,我动用那张交换卡,把白痴的能力交换出去。问题是这个法子不知道安不安全,说不定会有隐患,而且白痴这种保命的能力,换出去未必明智。”   要么,就是她远程帮雨菲他们一起想法子,先把雨菲送出当前的房间,等她重新进一间——万一运气好,新进的房间就正好有一扇够让阿焦爬出来的大窗呢?   许冥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这总比在这儿傻等着自己能力过期,或者天降一个帮手来的好。   她在这儿已经待了快一个小时了,脚上印子都已经长了一厘米多了,再待下去,后来人连她的尸体都不定能找到。   鲸脂人一想也是,便配合地当起了规则的搬运工,把邱雨菲那边的规则一条条地搬到了许冥的脑子里。许冥随着它的声音写写画画,很快就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书面文件。   ——也幸亏邱雨菲进入那个群租房时,楚云刚已经在里面了。线索、规则、陷阱都已经摸得差不多,除了行动不便,某些翻找实在不方便之外,实际距离真正逃出去,本来也没多远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需要许冥帮忙的地方其实并不太多。她只帮着排掉了两个规则的矛盾点,没多久,就听到鲸脂人那儿传来消息,说邱雨菲和楚云刚找到了正确的门和会员卡,准备离开了。   考虑到两个人一起进电梯可能会导致携带物品互换,他俩决定先后进电梯——正好因为许冥的帮助,他俩还额外找到张卡片,正好一人一张。   邱雨菲先进电梯,为了赶时间,二话不说直接烧了张卡片。许冥听着他们的动向,暗自松了口气,起身确认了下时间,又猛地起身,往猫窝的方向走去。   在过去的快一个小时里,正好有一次饭点。许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还特意给所有的动物都添上了饲料,可惜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而为了帮助宠物们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投喂指南”上特意要求了,如果过了一段时间,宠物们还是没有进食的话,就要把食盆里的食物处理掉,等到下次饭点再放上新鲜的。   关于如何回收食物,《投喂指南》中也有详细的指导:回收时,必须先仔细观察动物的状态,尤其是猫和狗。如果对方的眼神一直盯在食物上,就不要擅动,要先和对方打招呼,以免对方发怒……   许冥眼前的食盆满满当当,周围空空荡荡。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给规则面子地原地盯着空气看了几秒,又非常走心地打了声招呼,这才伸手,缓缓拖过面前的食盆。   ——然而就在食盆与地面产生摩擦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眼前似有什么晃了一下。   余光中突兀地跳出大片阴影,同时出现的还有陌生又清晰的粗重喘息。许冥缓缓抬眸,这才发现面前原本空荡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   ……对,人影。   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准确来说,假人。从许冥这边,可以清楚看见他肩膀和手肘处的球形关节,然而关节和人类却又并非完全一样,前臂与小臂的比例怪异无比,身体后面多了条肉色的条状物,面部也有着明显的变形,嘴唇向两边翘起,鼻子则是扁了下去,看上去叫人莫名想到西游记里的豹子精……   或者说,猫。   心脏重重一跳,许冥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猫。   等等,所以现在什么状况?为什么她突然能看见了?不不,这个等等再说,重点是现在该怎么办,要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迅速将相关的规则一一排过,又微微压低身体,顶着额头的薄汗,认真观察起眼前“猫猫”的状态。   没有弓腰、没有哈气、没有摇尾巴……可以,说明心情还行。   再回顾一遍自己之前的动作,观察有、打招呼有;有违反规则的举动吗?没有。   于是许冥强定下心神,按照规则,仍是收走了那盆食物。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那只猫只是以目光紧盯着,但看着依旧平静,没有打算攻击的意思。   许冥暗松口气,继续往后退去。而就在她一头雾水地琢磨起当前的状况时,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忽又再次响起:   “你找帮手了?”   “?”许冥头顶冒出问号,“没有,怎么了?”   “那怪事。”鲸脂人道,“雨菲小孩进电梯了,她在本子上发现一条针对二十六层的新增设定,设定内容是,被委托照料动物的人必定是爱着这些生物的,所以他们的眼中肯定能看到这些生物,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   这也就算了。关键后面还特意加了一条,“哪怕是名为‘白痴’的畸变特性也是如此”。   换言之,直接废了许冥的白痴特性——至少在这个怪谈里,许冥的特性无法再派上用场了。   许冥:“……”   ???   什么状况?   这下许冥自己也傻了,顺势将食盆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余光里却又是一晃——一道明显的闪光从视野中划过,她下意识转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侧边,不知何时,又多了面镜子。   一面很大的落地镜,表面光洁,清楚地倒映出自己周围的一切。   然而那面镜子中,却没有自己。   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只站着一只鸟。   是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脸上还有着大片腮红的玄凤鹦鹉。   许冥:“……???”   什么鬼??   不由自主地倒吸口气,她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眼——还好,看到的还是人的身体。   只是镜子里映出的鹦鹉,明显也跟着动了一动。   ——一种古怪的不安倏然浮了上来,激得许冥一阵头皮发麻。几乎是同一时间,相关的规则冲上脑海,让她脸色又是一变。   【……只有卧室和卫生间有镜子,如果你在其他房间看到镜子,最好不要去照。】   【如果不小心照到了,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确定可以离开了,再离开。】   ……再站一会儿?确定可以离开?   ——那是要站到什么时候?   等倒影消失吗?还是等自己的影子……恢复正常?   许冥不太确定。但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在这里“再站一会儿”的时间了——   她的不远处,猫窝的位置,一阵诡异的移动声响起。余光瞥见一团影子在缓慢靠近。   上半身压低,肩胛骨却耸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准备猎鸟的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冷、冷静下来, 不要急,这种时候急也没用……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盯着镜子里的白色鹦鹉,许冥喉头微动, 强行按捺住移动或出声的冲动。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可以离开了再离开】——许冥觉得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没错, 现在镜子里那只鹦鹉明显对应的就是自己, 是自己的倒影,而且是个错误的倒影。   既然是错误的, 那在这个时候离开镜子前显然不明智……所以许冥才会猜测, 或许应该等到自己的倒影“正常”之后, 再进行移动。   从当前的观察来看,自己的猜测似乎也没错。随着注视时间的增加,镜子里的那只鹦鹉轮廓, 似乎确实有变淡一些……   ……偏偏这个时候,“猫”的喘息已经越来越近了。   毕竟不是真正的猫,行动时没有那么悄无声息。许冥屏着呼吸站在原地, 能够清楚听见那家伙关节转动的声音, 听着有些刺挠,像是很久没上油的齿轮。   ……快点。快点。再快点。   随着“猫”的渐渐靠近,许冥的心跳也越来越急。此时此刻,镜子里的鹦鹉轮廓已经淡得非常明显,然而几乎是同时,那只“猫”的倒影也清晰出现在了镜面的倒影之中——许冥分神往它的倒影上瞟了眼,当即很给面子地倒吸口气。   这种捕猎般的姿势, 她可不认为这家伙是打算过来找自己贴贴蹭蹭翻肚皮。   ——仿佛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 下一瞬,便见镜子里的“猫”张嘴一声尖啸, 猱身直朝自己扑来!   “见鬼!”许冥本能地骂了一声,情急之下只能往旁边躲去,然而就在视线完全脱离镜面的一刹那,她一下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劲了——   双眼的视野倏然拉宽,眼中所见的世界更是变得混乱不堪,原本还算朴素的家具忽然染上大片大片鲜艳的色块,到处都是极具冲击性的色彩;更糟糕的,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一瞬间轻了不少……   身体也在变小。双脚萎缩,脱离地面,身体一下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溅起一堆白色的羽绒。   许冥:“……”   我就知道!   就说当初规则上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猫吃鸟……合着我才是那个鸟!   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要么看不到,一看到事情就扎堆来?   不等许冥细想,身后已又传来“猫”关节急速转动的声响。不及细想,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着翅膀试图扑腾两下,然而一双翅膀却笨拙得像是假肢,转都不会转,情急之下,只能大展着在地上拖,边拖边努力地在地上蹦。   “等等,什么状况??”   她的脑海里,鲸脂人还搁那儿一脑袋问号。因为是远程沟通,它现在看不到许冥这边的情况,只能从许冥脑子里飞掠的混乱思绪中读到一点儿,因此它现在就像是个内存堵到只剩百分之十的老手机一样,许冥都撒丫子狂奔出小半个客厅了,它才总算有些搞清楚情况——   “什么,你看得见了?”   “什么,你变成鸟了??”   “什么,你在被猫追杀了???”   “继续!”许冥没好气地在脑海中道,“快赶上进度了!再努力下,就能及时给我报丧了!”   说话间,身后的“猫”已经再次扑了过来,许冥急急一转,连着拍打了两下翅膀,总算勉强避开一击,不过尾巴还是被抓到了些,洋洋洒洒又好几片羽毛落下。   好在她现在有些摸到用翅膀的门道了,落地后又奋力拍打了一下,屏息提气,还真又原地扑腾起些许,在空中划出一道低矮的线,险险落在了沙发背上。   “不是,你这躲沙发上也没用啊。”这会儿,鲸脂人是真的跟上进度了,诚恳地给许冥提出建议,“你面对的是只猫……”   纵使看着八竿子打不着,但它的设定确实是只“猫”。   在室内,想靠站高在躲猫,这不开玩笑么。   “我知道。”许冥无奈地应了句,警觉地看了眼沙发下面的“猫”,紧绷地炸开了毛。   好在对方这会儿似乎并没有直接扑上来的打算,而是再次压低身体,死死朝上盯着,似是在为下一轮扑杀养精蓄锐;本就因为变形而略显变态的脸上,这会儿竟还带上了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笑意。   嘴角向上咧着,似是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许冥对上它的双眼,一股可怕的凉意,忽然就顺着羽毛根渗了出来。   ……恶意。充满兴奋的恶意。   她突然清楚地感知到了这点。   这个“猫”并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动物。它也未必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鸟。但哪怕真是如此,它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尽全力扑杀自己。   并不是因为饥饿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想杀,而自己恰好成为了规则允许的猎物,仅此而已。   说白了,依旧是……怪物的行动模式。   问题是,这样的怪物,到底是哪里来的?停车场、猪脸迷宫,包括邱雨菲之前所在的“群租房”,随处可见这种假人的身影。这种充满恶意的东西,到底是……   糟糕的事实让许冥本就压抑的心又再度沉下些许,然而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不得不收拢思绪,充分利用鸟类视野大的特性,尽可能快速地观察起四周来,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要根本上解决当前的局面,唯一的希望自然就是再次回到镜子前——上一次照镜子的结果,是让自己从人变成了鸟。再照一次,或许还有逆转的可能。   问题是,照镜子需要时间。而这只猫明摆着是没耐心等自己慢慢折腾的。要么就是把猫引到某个地方关住,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可自己现在这样,别说关门了,门把都转不动……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解决眼下的危机,再设法变回去。   那就有两个方案。第一,把猫引到八哥所在的房间,顺便把八哥的笼子踹了,祸水东引;第二,想办法往餐厅飞,让狗来对付猫。   至于狗这会儿在不在的问题,许冥完全没有考虑。猫都有了,狗还会远吗?   ……但鸟在不在,这个还真不好说。   毕竟规则里也提到了,每一种动物,屋子里都只能有一只。   鹦鹉是鸟,八哥也是鸟。现在自己成了“鸟”,那八哥还在不在,就真不好说了。   换言之,两相比较,还是往餐厅跑更靠谱一些——但之前找到的另一张纸条,又一直在许冥心头挥之不去。   【狗疯了,猫在叫。口要记住,别刺激猫,要远离狗。】   ……纸条上的内容,不知真假。但如果是真的,往餐厅跑也绝不明智。   “或者不一定要找狗呢?”鲸脂人再次给许冥出主意,“你可以试着装狗?”   许冥:“……???”   “学狗叫。”鲸脂人的语气非常认真,“俗话说得好,掌握一门外语非常重要。”   许冥:“……”   莫名其妙。但似乎又有些道理。   眼看着沙发下的“猫”又开始蠢蠢欲动,许冥身上羽毛再度紧张地膨起,意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   而在找狗和学狗之间,她也终于彻底拿定了主意——   “咕咕。”许冥尽可能地冷静地清了下嗓子,还好,她身上的鸟化似乎也不是特别彻底,至少舌头和口腔还是自己熟悉的触感——尽管从外部来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咳咳。很好,嗓子也能用。那接下去,只要尽可能模仿声音就行……   许冥定下心神,屏息提气,终于张开了嘴——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   话出口的刹那,许冥又是一僵,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方再次传来关节转动的声响——   那“猫”像是被她发出的声音刺激到,一声嗷呜,又直直扑了上来!   “!”许冥吓了一跳,不及细想,拍翅而起,边努力在空中稳住身体,边在心里对着鲸脂人疯狂扣感叹号,“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   鲸脂人:“……”不是,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可能就是语言模块被改了?”它试着对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就像猫的叫声是喵喵一样,你的叫声就被设定成了‘恭喜发财’……”   许冥:“……”后知后觉地想起客厅规则纸上,最后写着的“恭喜发财”四个字,登时更想骂人了。   偏偏骂还没法骂。就算骂也是“恭喜发财”。   “比起这个,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鲸脂人的声音及时唤回了许冥的思路,“你还打算往餐厅飞吗?”   许冥:“……”   得益于鸟类优秀的视野,她不用转头就能看清周围的状况。她这会儿仍在空中低低盘旋着,说是在飞,实际上距离那“猫”也就一个蹦跶的距离;后者这会儿也正努力向上跳着,好几次,爪子都快够到许冥的胸腹。   许冥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拔着,但这样明显也撑不了多久。目光飞快地瞥向相隔大半个客厅的餐厅门,许冥眼睑微颤,小小的胸膛里传出剧烈的心跳。   “算了。”又过半秒,鲸脂人听到她的声音,“反正都是要冒险,不如玩个大的。”   鲸脂人:“……?”   许冥却没再做进一步解释,只奋力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高高低低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因为没有读到相关的念头,鲸脂人再次陷入茫然。许冥的目标却很明确——她视线的尽头,是一大片光洁的落地窗。   其中一扇,不久前才刚被自己打开,开得很大,尚未关上。   于是,又十几秒后——   一个白色的团子歪歪斜斜地从大开的窗口飞出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恭喜发财”,一边用尽力气在空中扑腾;下一秒,则是又一道巨大的影子,闪电般从窗户里扑出!   变形的手指斜斜朝上伸着,指尖是弯成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鹦鹉柔软的腹部——然而,它最终到底是没戳到。   许冥使劲将身体又往上抬了一点,指甲恰好擦过去,又擦掉几根毛;再下一秒,原本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双眼愕然睁大,差点就能够到的指甲笔直落下——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巨大的影子,又直直向下坠去!   成年人大小的身影,不过片刻便掉得成了个小点,剩下仍在空中扑腾翅膀的许冥,望着下方遥远又安静的地面,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脑海中的鲸脂人又在给她出主意:   “你这时候应该说,傻了吧,姐会飞!”   “……滚。”许冥努力克制着本能的腿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挪到了一旁的窗檐上,张嘴吐了一句。   当然,别人听到的依旧是,“恭喜发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据鲸脂人所说, 邱雨菲现在所在的位置,应当是在第四十一层。   楚云刚手里有全部楼层的设定记录,邱雨菲和他分开时特意用手机拍了一份。具体在哪层, 对着设定研究一下就是。   四十一,也就是接近地面的位置了。许冥缩成一团站在窗檐上, 试探着朝下看了眼, 果断打消了自己飞下去找人的念头;又向鲸脂人确认了下邱雨菲那里有没有能开的窗户,打算让阿焦带着规则书, 直接顺着外墙爬上来。   既然自己能够飞到窗户外面, 那想来让阿焦从外面上来, 应该也是可以的。   “行。”鲸脂人利落地答应下来,又好奇道,“那你现在……”   “我先回去。”许冥硬邦邦道, “先设法变回原样,顺便看看屋里的猫回来没有。”   鲸脂人:“……”   “呃。”它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许冥,“你家的猫刚从这里跳下去。”   “我知道。但说不定会再刷个新的出来呢。”许冥说着, 小心沿着窗檐挪动起脚步, 试图把自己再塞回窗户里。   这个地方太高了,不比室内有地板托着,她不太敢直接拍翅膀飞。因此只用脚爪死死扣着窗檐,一点一点往下挪。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顺利回到了屋里。   ……也幸亏鹦鹉是攀禽,脚趾很有力量。不然许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直接这么爬回来。   因为担心客厅里又刷出只猫,许冥进屋时也都小心翼翼, 翅膀死死贴在身侧, 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蹦跳着落到了地板上。   猫窝里空荡荡的。四周不见“猫”的身影。许冥又四下找了一圈, 终于确定下了一个令人心情复杂的事实——这间屋里,似乎应该的确是没猫了。   ……怎么说呢。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许冥原地抖了抖毛,心累地咕咕一声。又侧头听了听厨房里的动静。确认暂时没听见什么奇怪声响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起镜子,琢磨着先让自己恢复过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客厅里的钟却短暂地报了个时。许冥抬头看了眼时间,心脏登时又微微悬起。   没记错的话,现在该是给狗整理饭盆的时间了。   早在半小时前,她就已经按照“投喂指南”,将食物放进了狗的饭盆里。现在得去看看情况,如果狗没有及时将食物吃完,就需要将其处理,就像之前收走猫的剩饭那样。   ……说起来,茶几剩下的猫粮又该怎么办?按说应该放进冰箱的,但自己这会儿似乎也没那个本事开冰箱门……   许冥心头的阴影登时更重了些。略一迟疑,却还是蹦跶着往餐厅走去。   她心中犹记挂着“狗疯了”这句话,跨进客厅时,又是一阵屏息凝神。为防被“狗”突然袭击,她还特意先跳到了餐桌上,探头探脑地朝下望,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到那只“狗”的模样——   不得不说,它能和猫进一家门,不是没有道理的。   同样是类人的造型,更准确的是,是在人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某些更近似于狗的变形——面中突出、脖子缩短,踩在地面上的不是脚跟,而是脚趾,看上去就像是踮着四只脚一样。   那狗没待在狗窝里,而是正沿着食盆走来走去,时不时拿鼻子拱一下。许冥仔细看了看,庆幸地发现,它的食盆这会儿是空着的。   也就是说,它这边暂时不用管。帮大忙了。   许冥暗松口气,又悄悄观察了一会儿,怎么也不觉得这狗像是“疯了”的样子。虽然外形奇怪了点,但情绪看着似乎还算稳定——许冥试探着冲它喊了句“恭喜发财”,它还挺开心地冲她扭了扭屁股。   虽然许冥觉得它的本意应该是摇尾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猫还有尾巴的来着,狗却没有。本该正常的摇尾巴,看着都一下奇怪起来。   许冥不确定它是本来就这么正常,还是纯粹因为她现在是只鸟,没有对她发疯的必要。不管怎样,她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自己先前似乎是有些太过在意那张“狗疯了”的纸条。如果当时选择往餐厅跑,起码这会儿,她还能保住一只猫。   只有猫能抓老鼠,而老鼠会破坏厨房里剩下的食物。狗的食物短缺会导致它生气——这样一看,或许那张“狗疯了”的纸条指的是这种情况也说不定。   问题是,接下去该怎么办?   继续去找镜子?说起来,这镜子能把自己变成鸟,说不定也能把自己变成猫。如果是这样,没有猫的问题就解决了……就是不知道这地方的“老鼠”到底是什么鬼样……   或者能用镜子去照别的动物吗?如果照狗的话,它会变成猫吗?   许冥认真思索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琢磨了一会儿也没个结论,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先去趟厨房——厨房就在餐厅边上,来都来了,省得再跑一趟。   她之前一直处在白痴状态,尚不知厨房里是否有什么变化,总归得去确认下。况且,厨房里,说不定也是有镜子的。   许冥打定主意,看了眼正在用后脚抓脖子的“狗”,转身又是一阵扑腾,晃晃悠悠地进了厨房,抬头一看四周,鸟脸顿时一僵。   之前还是“白痴”的时候完全没看到……只见这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   痕迹都很浅,乍一眼看去,像是凌乱铺开的线。许冥蹦跶着朝一个柜子靠过去,只见那些抓痕在柜门上层层叠叠地交错着,看着却不太像老鼠的痕迹——许冥生物不太好,但哪怕是她也知道,不会有那个老鼠,一只爪子上并排长八个指甲。   除了抓痕,许冥还发现了些隐秘的咬痕。痕迹同样不深,瞧着却叫人有些触目惊心,尤其是当许冥发现,冰箱的把手和橡皮圈,都已被啃过两口的时候……   必须得给弄只猫了。   许冥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这点。再搞一只,迫在眉睫。   因为现在的力气不够,她也没去查看冰箱里的东西。不过看冰箱上的痕迹,那被称作“老鼠”的东西应该暂时还没能弄开冰箱,里面的食物还安全。   这让许冥再次松了口气,确认厨房没什么问题后,便又蹦蹦跳跳地回了餐厅,又沿着餐厅一路蹦到客厅。在客厅的桌子上停留片刻,依旧没看到有什么镜子,于是视线转了半个圈,又落在客厅的右边。   右边的走廊,分别通过储藏室、书房和次卧。   其中次卧里的是正常镜子,没必要先去那里;储藏室里有盆栽,书房里则有八哥。   后两个房间都有去看看的价值,许冥原地啄了啄翅膀,终究是在就近原则的指导下,原则了距离较近的书房。   也幸亏她之前四处走动时,没有将房门关严。许冥没费什么劲,就让自己挤进了门里,抬眼一看四周,忍不住在心底嘶了一声。   书房看着和之前差别不大,然而整体的颜色,却比之前古怪了些。像是笼着一层血色的滤镜,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一股克制不住的压抑。   许冥很怀疑,这是否和自己现在是只鸟有关——她现在看到的颜色,明显和身为人时不一样,似乎整体要鲜艳斑斓许多。   但像这样整个儿变成红色的,似乎还是第一次遇见。   再看四周,也没找到什么镜子。这让许冥微微有些慌了。再看看挂在屋内的鸟笼,许冥心中一动,又猛地扇起翅膀,奋力朝上一扑,愣是将自己送到了鸟笼上。   许冥以脚爪死死扣住笼子的底部,不太熟练的动作带得鸟笼一晃一晃。她尽可能稳住身体,侧耳听了听笼子里的动静,又用嘴叨住笼子上的布,用力往下一扯。   笼子内部,瞬间展露无遗——里面果然是空的。   没有“八哥”。也没有其他顶着八哥名头的奇怪生物。整个笼子空空荡荡,只是底部落着大片黑色羽毛,根部带着血迹,笼子的栏杆上亦血渍斑斑,像是之前经历过很激烈的冲撞。   笼子的食盆里,还放着许冥之前投喂的“面包虫”。   说是面包虫,看着却完全是另一种虫子,白白的,很肥,像是迷你的拉长般蚕蛹。虫子都是冷藏保存的,刚拿出来时还一动不动,这会儿却像是从低温中苏醒了,正在盆里爬成一团,彼此交缠着,一拱一拱一拱。   老实说,看着还蛮让人头皮发麻的……尤其是对许冥这种本来讨厌蠕虫的人来说。   许冥微微侧头,望着那一蠕一蠕的面包虫,不知为何,却定定地看了许久。   她不太确定是受现在身份的影响还是怎样,竟觉得这东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不仅不讨厌,仔细看看,其实还挺可爱的。白白胖胖,看着就像是蛋白质很丰富的样子,咬一口就会爆浆……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吃饭来着?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饿……   许冥模模糊糊地想着,忽感嘴巴处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巴不知何时,已经探到了那食盆的旁边。   ……只是她还不太习惯自己的鸟喙,探过去时没控制好距离,一下卡在了食盆和鸟笼的缝隙里……   等等,等等。   我在干什么?我刚刚是想要干什么?   许冥眨了眨眼,突然一下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嘴拔出来——估计是角度问题,硬拔还拔不出,她下意识地猛扑起一双翅膀,近乎惊恐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拉,因为动作太大,连带着笼子也跟着一起晃了起来……   紧跟着,啪的一声。   又是哐当一声响。   最后是咔哒的一声。   许冥掉落在地,笼子亦跟着滚落在地,捎带着面包虫都散落一地。许冥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瞥见那一地的“面包虫”,更是后怕地冠羽都竖起来,毫不犹豫地闭起眼睛,连蹦带飞地往门口的方向挪,蹦跶到一半,却又忽然觉出不对——   咔哒。   咔哒?   为什么笼子掉下来……会有咔哒的声音?   许冥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笼子掉落的声响,甚至不是来自书房。   那是来自外面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而且这个位置,还能听这么清楚,说明对方打开的,应该就是对面储藏室的门……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又听“啪”的一声——对面储藏室的门,又被关上了。   紧跟着,又是一阵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悄悄靠近,停在了书房门外。   许冥缓缓转头,透过打开的门缝,正见门外停着一双破破烂烂的、男人的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虚掩的房门很快被推开, 外面的人踏了进来。   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些微的粘连声响。如果用很贴近地面的视角去看,甚至还能看到那沾在鞋底和鞋帮上的成片干涸血迹。   而许冥, 很不巧,这会儿正处在这样的视角上——她在发现门外的鞋子时就察觉到了不对, 立刻拖着翅膀躲进了书桌底下, 现在正紧张地朝外面看,长长的冠羽垂下来, 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角度的问题, 她没法看到来者的全貌, 更没法确定对方的身份,视野里只能看到那双破烂的球鞋在地上踩来踩去,毫不客气地碾过一地正在蠕动的“面包虫”, 看得许冥莫名一阵肉痛。   恰在此时,却听那人忽然开了口,声音低哑, 似是在自言自语:   “怪事啊, 怪事啊。明明就剩这一个房间了,怎么连这儿都没有人呢?不应该啊……   “客厅的纸上明明这些,这地方只会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当屋内存在第二个‘人’时,会触发某些负面机制。可从我进屋到现在,却什么都没感觉到……诶呀呀,这就有意思了。   “我没遇到任何事, 说明现在屋里唯一的‘人’就是我。那就怪了, 原本该在这屋里的那个人,又去哪里了呢?   “是已经死了吗?还是……正在生不如死呢!”   话语落下的瞬间, 男人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桌缝外,一副口罩紧紧绷在脸上,透过薄薄的布料,隐约可见他嘴巴大张的轮廓——   “嘎嘎!”   许冥:“……!!!”   被这突然怼过来的大脸吓了一跳,许冥不及细想,探头就是一口,重重叨在了对方的鼻子上!   男人显然没想到许冥还会突然攻击,痛得叫出了声。许冥趁机往外一钻,跌跌撞撞地朝前飞去,眼见房门正开着,立刻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书房对面的储物间也被关上,唯一的路就是沿着走廊往客厅跑。许冥一路连飞带跑,迅捷宛如走地鸡,一时之间还真把男人甩开好几个身位,等到终于冲回客厅,却又惊得咕了一声。   ——只见客厅内,通往餐厅的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凭她现在的身形,根本不可能打开。   许冥:“……”   在我被虫子□□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里进那么大个人,狗都没点反应的是吗?   来不及抱怨,身后已然再次响起男人的脚步声。许冥看了看位于房间另一端的卧室门,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振翅而起,本打算直接朝那边飞去,视野的角落却在此时冒出了些许闪光。   ……是镜子!   客厅的角落,又刷出了一面镜子!   许冥心中一动,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已足够身后的男人大踏步地靠近,远超常人的手臂向上一抓,直接把许冥整个儿抓在了掌心,毫不犹豫地往后一丢,啪地一下,白色的小鸟整个儿砸在墙上,顺着墙壁往下滑。   摊着翅膀趴在地上,许冥只觉整个背都快裂开了。她抬起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视物才终于渐渐清晰——   也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与那男的,再次对上视线。   男人就站在几步之外,抱着胳膊看她。许是因为许冥这会儿半死不活的样子,男人的情绪似是一下好了不少,动作也愈发放松惬意,好整以暇。   “好久不见哈,人类。”男人说着,终于扯下了戴在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长满黑色牙齿的嘴,过分夸张的笑容,几乎将耳朵都快撕开——正是不久之前,还在和红裙女人在电梯内说话的疯袋子。   注意到鹦鹉略显愕然的神情,他又是一笑,饶有兴致地蹲下了身:“或者我该像你朋友一样,叫你什么……明明老师?   “怎么?不记得我了?哦,也难怪,毕竟我们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但我东西你应该见过啊。那台笔记本,记得吗?”   “……”许冥眼珠微动,稍稍侧过脑袋,一时没有言语。   她大概想起来这家伙是谁了。就是好久之前那个盯上自己,跑来想抢规则书,却被顾云舒打跑的那个——不仅如此,兰铎后来还顺着摸过去,又把人打了一顿,还把他一个笔记本电脑造型的根给抢了,现在就藏在郭舒艺的怪谈里。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积怨挺深了。   然而许冥这会儿的注意力却并不全在这上面。   她微微转过脑袋,视线再次若无其事地从疯袋子斜后方划过——只见那里,正是自己之前打开的落地窗。而落地窗的外面,这会儿正趴着一个焦黑的人影。   “……小孩?”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略显担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没事儿吧?这什么情况??”   许冥飞快在脑海里回应了句,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关注起那男人的动作——那男的此刻已经再次起身,正颇为自得地许冥面前走来走去,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   许冥也没顾上他到底讲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晚节不保”、“忍辱负重”、“错的是这个世界”之类的话。听到最后,对方居然又再次看了过来,煞有介事地问起她的感想:   “所以我觉得,我想把你弄死这事,是完全合情、合理、合规的。   “你觉得呢?”   许冥:“……”   许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会儿,缓缓开口:“恭喜发财。”   疯袋子:“……”   莫名的火窜了上来,但他很好地维持住了表情:“但现在吧,我就在纠结一个事。是直接把你弄死比较爽呢,还是利用现成的规则,送你一套沉浸式的发疯体验?对此,你有什么建议吗?”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你不会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气到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许冥:“恭喜发财。”   “你就只会这一句吗?!”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再这样下去我就直接踩死了哦,真的直接踩死了哦。”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   为什么啊!明明是他赢了啊!为什么明明赢了还搞得这么火大啊,为什么!   “你就嘴硬吧。我期待着你临死时恐惧的表情。”他恨恨地说了句,看到鹦鹉硬硬的鸟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登时更为光火。   然而再怎么光火,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相比起单纯地踩死,他觉得还是要配合这地方的死亡规则一起操作会更有趣一点。   于是他琢磨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打算去拿桌上的规则再研究一下。   几乎就在他旋过身的瞬间,许冥一咬牙,愣是让自己又扑腾了起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窗边飞去,边飞边从几近透支的肺里挤出最后的声音:“恭喜发财——”   “——用我开炮!”   同一时间,依附在规则书上的鲸脂人也大吼出声,趴在窗户外的阿焦应声而动,抄起藏在怀里的规则书,直直就朝屋里扔去!   “砰”的一声,鹦鹉和规则书在空中相撞,发出剧烈的声响,双双倒在地上。   事实上,原本两边还不一定能撞到,是许冥在空中又奋力转了一下,这才精准地脸接规则书,被砸得再次趴在地上。   剩下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疯袋子,怔怔地望着掉在地上的两个东西,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仍趴在窗外的阿焦,大脑转了片刻,总算捋清了当前的状况。   旋即一个没忍住,直接嘎嘎笑出了声。   “都说鸟的脑壳小,脑容量也小,现在看来还真是的。”他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望着摔趴在地上、仍在不住摇晃脑袋的鹦鹉,又看了看被甩到另一个位置的规则书,“原本还在琢磨等等该去哪里找你的规则书,没想到我来得正是时候。你这也太客气了,还买一送一的……哦不对,是送二。”   注意到依附在规则书封面的那层蜡制物,他再次嘎嘎地笑起来。再看窗口,那个浑身焦黑的死人,犹在窗户外不住张望,直至对上目光的刹那,方似明白了什么,立刻头也不回地又向下爬了回去,逗得疯袋子又是一乐。   规则书的那个,明显是异化根,可遇不可求,他还是挺喜欢的。至于窗外跑掉的那个,他倒不是很在意——这种轻飘飘的灵魂,方便的时候顺手捉个当零嘴儿打牙祭还行,专门去抓就没必要了。就像早就过时的小额纸币,就算掉在跟前,他都不定稀罕捡。   但规则书还是得捡的。疯袋子愉快地想着,一边感恩着大自然的馈赠,一边转身朝着规则书走去。谁想才刚抬腿,脚上又是一疼——瞪着眼睛回头,正见许冥还在这儿支着自己的空心鸟嘴,用力揪他脚脖子上的肉。   疯袋子:“……”   没好气地一弹腿将鸟踹开,他看看自己脚上破皮的伤口,停了一会儿,视线还是又回到了许冥的身上。   “不是,怎么就不带消停会儿的呢?”他义正辞严地指责道,“本来还想把一脚踩爆的快乐留到最后的,非要折腾……行行行,那我就先踩一只翅膀好吧?先遂你的愿!”   真是,知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体验损失啊……疯袋子忿忿地想着,不情不愿地抬起脚,开始瞄许冥的翅膀。   极限二选一,挑了一会儿终于挑中比较喜欢的一侧。愉悦地眯了眯眼睛,正要一脚踩下,却听身后一阵破空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一下缠到了他的脚上。   疯袋子没看清那是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身后有某种气息,正在迅速靠近。   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让他当即往旁边闪去。才刚有动作,缠在脚上的东西又是一个用力,阴冷的气息瞬间沿着脚腕啮咬而上,逼得他倒抽口气,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地上。   也直到这会儿,疯袋子才看清,原来缠在他脚上的,是一丛头发。   而就在他摔下的瞬间,又一丛头发闪电般从他身边擦了过去,灵活地卷起趴在地上的鹦鹉又一个回缩,飞快收了回去——疯袋子目光下意识追了过去,这才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堆人。   ……乌泱泱的一堆人。   穿长裙的女孩站在最前面,一头长发蜿蜒张扬;旁边则是个戴着面罩的姑娘,没记错的话,当初殴打自己的就是她;面罩女的旁边则是个穿校服的学生,旁边跟着个更小的丫头,两人正忙着把鹦鹉从头发里解出来……   再后面,似乎还有更多的人,但隔着那一头狂舞的头发,他没法看得太清楚。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牛头马面……   幻觉吧?疯袋子无法自控地想到。   一定是幻觉吧?正经怪谈哪里来的牛头马面?还一下多那么多人……这科学吗?很明显,这不科学!   可惜下一秒,美妙的猜测就被腿上传来的剧痛无情打断——   “哟,就你找我们大姐头麻烦啊。”   陆月灵毫不客气地收紧头发,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抬着下巴走了过去,抬起自己的漆皮小高跟,一脚踩在疯袋子的肩上:   “那么横的吗?知道我们大姐头是谁吗?信不信弄死你啊衰仔?”   被一脚踩塌下去的疯袋子:“……”   正被郭舒艺小心抱在怀里的许冥:“……”   虽然很谢谢你替我说话,但你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趴在人怀里的鹦鹉微微抬眼,默了一下,还是虚弱地又趴了回去。郭舒艺见状,还好心地伸手给她顺了顺毛。   才摸两下,却又听一声低呼——一人一鸟齐齐抬头,这才发现被陆月灵按着的疯袋子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一把掀翻踩在自己身上的陆月灵,头也不回地往走廊跑去!   “……抓他!”   顾云舒位置偏后,没来得及及时冲上去,只得急急开口。陆月灵匆匆应了声,直接追进了走廊里,紧跟着,却听廊内传出砰一声响,而是又是咚的一声——这是陆月灵气到跺脚的声音。   “抓不到。”她忿忿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他会自宫!”   说着,还给其他人看她的头发——只见头发的末端,赫然就是疯袋子之前被绑住的脚。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直接把脚切断了。   ……神奇的是,切断了脚,居然还能跑得那么快。   “他躲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门锁了,我进不去。”陆月灵鼓了鼓脸颊,“硬闯也行,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里毕竟是怪谈,谁知道都有什么规矩。所以现在只从门缝下塞进去一缕头发盯着,之后的事,还得等个熟悉环境的来拿主意。   提及这事,所有人的目光,又一下落在了许冥身上——后者还趴在郭舒艺怀里,看上去精神不振的样子。跟在郭舒艺旁边的盼盼有些担忧地皱眉:   “姐姐没事吧?摔痛了吗?”   “没骨折,可能是震到了。”郭舒艺道,“估计是最后一下摔得有点猛。”   ……不,主要还是因为之前被砸了墙。许冥蔫蔫地想到。   “和规则书撞的那一下是吧。”鲸脂人从规则书上爬下来,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对话,“我就知道,当时听到声音都吓死了。我还以为她只会轻轻碰一下呢……”   想要栖身在规则书内的众人出来,需要许冥的指令。而许冥发出指令的前提是得先碰触规则书——这也是为何之前它和阿焦在外面观望半天,一直不敢直接进来。   一个没盘算好,就真成送菜了。   不过许冥会直接拿头硬接,这它也是真没想到……鲸脂人感叹地想着,看看四周一群人,又想想刚才那个被打跑的怪家伙,一股骄傲的情绪又油然而生。   我们几个真厉害——它刚要这么说,却听趴在郭舒艺怀里的许冥终于开了口。   许冥:“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众人:“……”   陆月灵眨了眨眼,不太确定道:“她……刚说什么?”   “她说,谢谢。”鲸脂人尽责地承担起了翻译的义务,顺手往房间角落一指,“还有就是,你们谁方便送她去照下镜子。她想至少先恢复原来的样子……”   *   同一时间。   储藏室内。   没好气地白了眼正在房间里爬来爬去的头发丝,疯袋子尽可能地与它拉远距离,找了个角落坐下,随即翻出张卡,黑着脸孔断腿上凑。   【技能·偿还】,这鬼地方自带的技能卡之一,卡片上画着一只猫,本质还是根的衍生物。效果很直接,说白了就是付出一部分体力或者其他卡片,用来换取身体上的愈合;又或者是反过来,通过制造伤口或付出卡片的形式,来换取额外的体力。   他之前的断指就是用这种技能卡缝好的,不过这回的状况,明显比断指那会儿还糟糕些。至少那个时候,他的指头是在自己手里的。   想要凭空再长出一只脚,所需要的代价想也不低。疯袋子分秒必争,直接耗费了另外两张卡片作为代价,用来换取断肢的再生;趁着长脚的工夫,又数了下手里剩下的卡片,忍不住又骂出了声。   他卡片原本攒了不少的,然而这一趟为了来找许冥报仇,一下耗费掉不少,现在手里也就只剩下三张。   说起来,刚才那些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喊着什么“敢欺负我大姐头”就冲上来了……这年头谁还这么说话啊,道上的吗?   ……等等,说起来,红鞋子确实曾说过,那个叫“明明”的有加入某个组织来着,刚才那些人身上,也都戴着统一的工牌……   那叫什么来着,拆迁办??   原来是这种性质的吗!   疯袋子瞳孔地震,再看看自己还在慢慢编织神经和肌肉的脚,更是气到无以复加。想想还是拿起仅剩的三张卡,努力寻找起能让自己翻盘的机会。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一张卡能用……   疯袋子盯着手里的那张卡,颇为纠结地皱了皱眉。   技能·呼唤,效果最为简单,就是直接召唤出一个影犬给自己作战,一次持续时间为五分钟,费用为一张卡。   在所有技能卡里,这是唯一一张能主动发起攻击的卡,综合费用来看,性价比也不算低。但疯袋子实在不喜欢这东西——因为,这张卡的卡面上画着是一只狗,长着极大眼睛的黑狗,这个形象总会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但这个时候,再嫌弃也没用。他拿着那张卡,认真盘算起使用的时机,琢磨了一会儿,却又觉出不对。   等等……没记错的话,这里的规则是有规定,只能存在一条狗。那如果我召唤出另一只狗,岂不是还要再承担额外的风……等等、再等等!   疯袋子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他慌什么!根本就不该他慌啊!   这屋里只能有一条狗,同样也只能有一个人。之前自己进来时,那女孩已经被变成了动物,所以自己就顶上了那一个“人”的名额;也就是说,自己才是这屋里唯一一个合规者。   其余的人,存在就意味着违反规则——该担忧的是她们才对!   之前应该只是这房子还没反应过来,规则还在响应中;但现在过了这么久,如果真在这方面有约束,那规则也该生效了吧……   疯袋子眸光微闪,当即往门边爬了几步,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就像是呼应着他的猜测般,外面果然已经一阵骚乱——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隐隐的冲撞,与模糊却骇人的狗吠,还有女孩的尖叫,听上去分外惊慌。   疯袋子的嘴角不由扬了起来,忙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些。紧跟着,却又听一个女声响起,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疯袋子听她一本正经地念道,“出现在家里的,不是主人,就是客人,是来做客的朋友!应当对朋友保持礼貌!”   疯袋子:“……”   谁他大爷的和你是朋友!   疯袋子是真要疯了,偏偏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似乎还真有用——没过几秒,砰砰的撞门声便戛然而止。又过一会儿,连雷霆般的狗吠也渐渐消了下去。   ……行吧,那看来这怪谈本身也是指望不上了。   疯袋子忍不住又咬了咬牙,低头看了眼尚未长成的右脚,更是一阵憋屈恼火。正翻着白眼,视线忽然触及书房的墙壁,目光又是一顿。   只见那侧的墙壁上,正落着一扇窗。   对,差点忘了……还有窗啊。   疯袋子顿时屏住了呼吸,警觉地看了眼仍在地上蠕动的头发丝,手脚并用,飞快朝着那窗户爬去。   这楼的顶层是一楼,向下直到四十几楼,都是物理意义上的位于同一栋建筑中,且每层房间都有开窗,窗户的朝向也都相同——这点,疯袋子早就有所察觉,不久前还从某业内人士手里套了情报,进一步确认了这点。   因此,他也曾经尝试过通过外墙直接转移;只可惜事实证明,这法子并没有什么用。   只要技术靠谱些,通过外墙移动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在于哪怕爬到了其他房间窗外,也是无法真正进入窗户里面——像许冥那样利用规则书作为容器作弊的除外。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打算直接翻窗走。最多就是从书房再爬回客厅,或者干脆挂在外面风干……没有别的路了。   但不管怎样,总比在这儿挨打来得好。   疯袋子打定主意,又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立刻纵身往窗口扑去。手忙脚乱地打开推开窗户,朝外探头一看,却又再次傻眼。   ……只见自己的窗户下面,正趴着一个死人。   浑身焦黑的死人。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之前当着自己的面,刷刷爬走的那个。   ……不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疯袋子一时傻眼,那焦黑的死人却像挺开心似的,手脚并用,很快半个身体就探到了窗框内。   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疯袋子竟觉得,自己似乎还看到它笑了一下。   一个微不足道的、轻飘飘的灵魂,正在对他笑。   疯袋子本就正在傻眼,见状更是一脑袋问号。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人家这样笑是有原因了——   没有半秒迟疑,窗户外的阿焦倏然伸手。   一掌拍在疯袋子胸口,直接把他重重往后推去。   疯袋子的脚还没长好,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而就在同一时间,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下,他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紧绷着回头,只见门外的走廊上,又是乌泱泱一群人。   “别弄死了。”许冥站在所有人的后面,被挡得脸都看不到,说出的话却很清晰,连房间里的疯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缺只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捉虫)   第二十六层, 书房外。   不算宽敞的走廊一时被人影填满,很快,其中的大部分, 又如同水流般,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许冥在当鹦鹉时连着摔了两次, 虽说没伤到什么要害, 但还是有留下些影响,此时此刻, 仍旧有些萎靡不振, 脑袋也有些隐隐作痛。   因此其他人在进屋揍人时, 非常默契地将她留在了外面。盼盼还很贴心地跑回客厅拖来了两把椅子,一把给了她,一把给妈妈。完事又冲回去拎了一把, 抄在手里掂了掂,兴冲冲地跟着其他人进了书房。   书房门又被再次关上。走廊内一下又变得空荡,只剩下许冥和盼盼妈, 一人一个坐在椅子上, 在门里传出的乒乒乓乓与惨叫声中不合时宜地眨着眼睛,面面相觑。   盼盼妈妈也是早就在场的,当时一堆人从规则书里出来,她也在其列。只是她气息比其他人弱,本人又比较迟钝寡言,因此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这会儿难得和许冥单独相处,她倒是没再沉默, 很关切地问了句许冥现在的状况。   许冥忙点头道谢, 表示没什么大碍,话音刚落, 门后又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掺杂着些许恶毒的咒骂,声音很快又被更为激烈的乒铃乓啷盖了过去。   盼盼年纪小,声音分贝高,比起他人又相对容易激动,因此一堆声线里,她的声线最容易分辨:   “放着我来、放着我来——啊我看到他了!”   跟着便是砰的一声,又一声惨叫。   “……”许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口,“其实我一直想问,盼盼大名是什么来着?”   “姓佟,单名盼。”盼盼妈道,“她是遗腹子,跟我姓。”   “哦……”许冥感慨地点头,只当没听见门后的叮里哐啷,“那您一定很不容易。”   “还好。”盼盼妈妈道,“盼盼懂事得早,也很乖巧听话……”   “这儿这儿这儿,月姐打这儿!我帮你按着——弄死这王八蛋!”盼盼高亢的声音适时隔着门板传出来。   “……”许冥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对,盼盼真的很听话,但小孩子,活泼也是天性……”   “这个是。”盼盼妈深以为然地点头,“她体谅我工作忙,从小就知道待在家里帮我做家务。我一直希望她能更自我点,多交点朋友,多参加点有益身心的集体活动……”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提门内传来的声音。又过一会儿,却听咔哒一声,书房门又打开了。   盼盼独自站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身后是仍围成一团的拆迁办众人,人群里探出一条套着破烂鞋子的腿,咸鱼似地瘫在地上,时不时抽动一下。   许冥越过她的肩膀往里看,谨慎地斟酌着措辞:“你们把他制服了?”   “嗯嗯。”盼盼飞快地点着头,给她看手里断成两截的椅子,“姐姐你让他们别结束得太快行不行?我去换个椅子,马上就回来。”   许冥:“……”   默了下,她又越过盼盼往里看了看,然后又默了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那条腿上的破鞋子也飞掉了,露出里面更破的袜子。   其实……也不用再搬新椅子了吧?许冥在心里道。   这感觉,已经结束了啊。   *   事实证明,许冥的感觉没错。   盼盼终究是没赶上最后的热闹,等她拖着椅子回来时,其他人已经把被揍得七荤八素的疯袋子打包捆好,顾云舒还特别细心地在他身上翻了翻,翻出三张卡片与一张纸条。   所有东西全被交到了许冥手里。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名为“呼唤”的技能卡,在看到印在卡片上的大眼睛黑狗时,整个人蓦地一怔,再仔细一读上面的技能说明,神色更加难看。   而这份难看,在她打开那张纸条时,瞬间达到了新的峰值——   只见纸条上,是数行略显潦草的手写字:   【不论你是谁,不管是在哪里发现这张条的,都请牢记下面的话!并在遇到自称安心园艺的人时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我们都在第一百层!   【要贿赂电梯,用卡片贿赂它!十二张不同的卡片或者八张一样的卡片,只有这样它才会把你送到指定的楼层!   【楼是活的,它在生长,抓紧时间!!】   “……”   很有用的信息。但许冥此时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她在意的是,这上面的字迹,都是微微倾斜的——她当即快步回到了客厅里,将纸条与规则纸对比了一下。果然,纸条上的字迹和规则中的部分文字一模一样。   略一迟疑,她又拿出那张写着“狗疯了”的纸条,再次进行比对。   字迹同样是一模一样。   ……这就有些令人在意了。   许冥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同样的字迹,说明这些纸条多半是来自同一人,而且那人大概率是被困在第一百层的异化根之一——而也正是这人,留下了“狗疯了”的提示。   许冥原本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指这个房间中的狗,先前还因为这句话引得“猫”跳楼。可假如,这句提示,并不是针对这个房间的呢?   那这份留言中所指的“狗”……又到底是谁?   “……”许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多想,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悬了起来。   另一头,顾云舒也已跟着来到客厅。似是察觉她的神情不对,当时靠了过来:“怎么?”   “……没什么。”许冥嘴角微动,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顺手将纸条递给了她,“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摸过来了的。”   顾云舒接过纸条看了看,轻轻点头,又问道:“那那家伙,现在怎么处理?”   “客厅的镜子还在,带他去照镜子。”许冥不忘初心,“你们当心别照到……观察他的倒影,发现变成猫了,就把他拉走,然后关到厨房里去,找个人看着。”   至于这家伙会不会偷懒不抓老鼠这事,许冥倒不是很担忧。   她在当鸟时,尚现在抵御不住“面包虫”的诱惑;就不信这个当了猫的,还能忍住不抓老鼠。   “……”顾云舒琢磨了一下,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那假如他就是不愿意配合呢?”   “那就直接从楼上丢下去。”许冥懒得在这种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再搞一只猫。”   她说这话时,疯袋子正好被牛头马面拖着,从书房里带出来。   许冥不确定这家伙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但她非常确定,在自己说到“从楼上丢下时”,对方脸色明显是变了下的。   这让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   很快,屋里就少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多了一只有些辣眼的丑猫。   ……是真的有些辣眼,五官都挤到了一处,毛色也不太好看。整个儿看上去,就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   但不管怎样,总比之前那个人型猫好。   依照许冥的嘱咐,陆月灵用自己的头发把它拴在了厨房,马泰戈尔自告奋勇搬了张小板凳坐进去,担起了看守的职责。许冥又去找了那个仍在外墙爬来爬去的阿焦,托他又运输了一次规则书,把顾云舒给送回了邱雨菲身边。   不然就留雨菲一个,她还真有些担心。   在将空着的规则书再次送回二十六层后,那个阿焦也返回了邱雨菲那里。许冥还让它捎带上了几张空工牌,以及邱雨菲落在她这儿的几件防身物品——前者是传销用的,后者是方便传销用的。   忙完这事后,她又赶紧找了面镜子,把自己又变回了鹦鹉的模样——倒不是有什么癖好,主要是之前刚从鹦鹉变回来时她就留意过,发现在变身鹦鹉的这段时间,脚腕上的淤痕基本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在她变成其他模样的时候,她是没有再被那家伙盯上的风险的。   既然如此,那一点点的不便,也是可以忍受的。   “……这就是你心安理得把我当话筒的原因?”   变化成人型的鲸脂人没好气地说着,侧头看向停在自己肩膀上的鹦鹉:“话说你就不能换个更好看的品种吗?比如极乐鸟、绿孔雀之类的……这种白毛鸟看得真的很没气势……”   “闭嘴。”许冥没好气地在意识里道,“走你的就是。”   “行行行。”鲸脂人夸张叹了口气,“所以我不仅是话筒,还是计程车……喏,到了,是这里吧?”   它在储藏室前停下脚步,片刻后,又在许冥的指引下,小心推开了面前的门。   储藏室里放着的,是盆栽——许冥对这点非常清楚,但说实话,那盆栽到底长啥样的,她还真不知道。   一开始是因为有白痴特性,什么都看不到;之后则是因为疯袋子打岔,导致根本没机会进储藏室。刚才倒是想到要过来,但当时正好有镜子刷新,她怕错过变鹦鹉的机会,想想便还是先去照了镜子……以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考虑到屋内猫狗的炸裂形象,许冥在进去之前,也是有特意做了心理准备的——然而即使如此,在进门的刹那,她还是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陪同的鲸脂人更是没控制住,直接“靠”了一声——声音还不小,导致正在客厅巡视的陆月灵和牛不耕也跟着赶了过来。   并在看到屋内放着的东西后,同样爆发出一声惊呼。   ……对,东西。   许冥都不知道该不该称呼它为盆栽;或者说,如果她之前没有获知任何情报,那她死都不可能把眼前的东西称呼为“盆栽”。   ……虽然它确实是栽在盆里的没错。   但那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却并非任何带着绿意的东西——而是一条条脊柱。   白色的、由细细的骨头一节一节拼成的脊柱,就那样晃悠悠地立在花盆里,最高的一根,甚至快要够到天花板。   脊柱的两侧,还都生着成对的肺叶……许冥其实一开始都还没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隐约认出是人身上的某个器官,听牛不耕说了才总算反应过来……   再看这些肺叶生长的位置,许冥怀疑,对这株“植物”而言,它们可能真的充作了叶子也说不定。   其余的部位则暂时没看到,也不知是没有,还是尚未长成。许冥拍打起翅膀,想要飞近些再看看,不料再刚腾空,便听屋内突兀地响起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许冥:“……”   谨慎起见,她还是又默默地落了下去,重新回到鲸脂人的肩膀上。   “好恶心。”直到这会儿,陆月灵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抬手捂了下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种东西……算盆栽?”   “呃,怎么不算呢?”鲸脂人指了指底下的花盆,“确实种在盆里呢。”   或许因为是异化根,它对眼前的场景并无太大的反应;之前“靠”了一声,纯粹是被这玩意儿的尺寸震撼到了而已。   “而且它的气息好特别啊。”顿了下,鲸脂人又道,“和那些外面那些小动物好不一样……嗯,好香。”   它说着,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   陆月灵震惊地看它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变态,鲸脂人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干嘛,许冥小孩也这么觉得啊!”   “?!”于是震惊的目光又落在许冥身上。许冥默了一下,没好气地啄了鲸脂人一口,而后点了点头。   香不香的,其实没啥感觉,但她确实觉得眼前的“植物”对自己而言,有种特别的诱惑力——只是没有“面包虫”那么强烈,所以她还能很体面地控制一下而已。   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鲸脂人也能感觉到香气,那又是为什么?因为它是异化根?   许冥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耳听着屋内的抽泣越来越响,保险起见,还是赶紧带着其他人先出去了。   毕竟,规则里也说了——“盆栽”是很脆弱和敏感的,很容易就放弃求生欲……   她得照顾一下对方的情绪。   *   “……那现在怎么办?”   又过一会儿,客厅内。   马泰戈尔正在厨房看着猫,盼盼妈妈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先回了规则书,顾云舒被送到楼下陪着邱雨菲——因此,现在客厅内就只剩下了陆月灵、郭舒艺、盼盼和牛不耕。   所有人这会儿正围着茶几坐一圈,鲸脂人非常嚣张地占了沙发最中间的位置,许冥本人则站在茶几上,侧头打量着放在茶几上的规则纸和纸条。   方才那话是陆月灵问的。鲸脂人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很快便转达了脑海中许冥的回答:   “长期目标是积攒足够的卡片,尽快前往第一百层;短期目标是先离开这个房间。”   “这我知道。”陆月灵抱起胳膊,“我就是在问,要怎么才能离开这房子……”   “盆栽。”鲸脂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顿了两秒,又愕然朝许冥看了过去,“哈?盆栽?”   “对啊。”许冥抽空瞟它一眼,在心里回答道,“不然呢?”   其实从最初提供的规则就能看出来——盆栽,在整个房子之中,占据着极其特别的生态位。   一方面,它是最脆弱的,任何动物都能干扰甚至打断它的生长;另一方面,它又是最强大的,只需要一根枝条,就能安抚住狂躁的狗和猫。   最重要的是,在最初的规则最后,还跟着这样的一句话——   “恭喜发财?”陆月灵下意识接口。   许冥:“……”   “不是,是这句。”她无奈地让鲸脂人指给陆月灵看。   只见信件的倒数第二行,确实写着一句,【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盆栽已经完全长成。】   “……”所以?   陆月灵眨了眨眼,迷茫却又认真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盆栽应该会结果吧。”一旁的郭舒艺却是已经明白过来,“冥冥姐不是提到过吗?她有一张纸条,就是在空花盆的烂果子里发现的。”   “有没有可能,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线索是在果子里’?”   陆月灵:“……然后呢?”   “然后,鸟会啄果子呀。”郭舒艺慢吞吞地继续道,“但我其实也不确定……你觉得呢,冥冥姐?”   回应她的,是鹦鹉一个肯定的点头。   许冥的想法和她差不多——除了盆栽,鸟很可能也是顺利逃生的重要一环。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信里会写,‘要找钥匙就去问八哥’,来自场外的斜体字也特意强调了,要保护好鸟……   换言之,如果他们猜测正确的话,正常的通关流程很可能是这样——   进入者按照规则,尽可能细心地照顾盆栽,保护盆栽的同时也保护自己。直到盆栽结果的那一刻,再由八哥飞上去把果子啄下来,从果子里获得进一步的线索。再根据线索找到书桌钥匙,再用书桌钥匙打开抽屉,去拿会员卡和离开的大门钥匙……   而其他的规则,或者说,其他的因素,本质都是对这个流程的干扰。   “猫”和“狗”,都有可能对人发起攻击,拥有致命的风险。不同的是狗的攻击条件是固定的,只要避开有限的条件,基本不可能攻击人;猫则喜怒无常,很可能会突然翻脸对人发起袭击。此外,规则中还有提到一种会出现在衣柜里的东西……   信里说那是“猫”,但同时又建议不要开启衣柜。那躲进衣柜里的是否真的是猫,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说不定是另一种怪物,只是规则将其谎称为“猫”,仅此而已。   使用盆栽的枝叶,可以避免猫狗的一次攻击,代价是盆栽结果时间的延后……简单来说,就是通关时间变长。此外还要提防猫对鸟的直接攻击,没了鸟,同样也无法通关……   但总体来说,通关的路线还是挺清楚的。至少比之前那个猪脸迷宫像样——猪脸迷宫里,除非像她那样能直接跟踪屠夫,否则出口只能靠硬找;邱雨菲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停车场也是,没有技巧,全靠硬找。   而这个房间,如果严格按照规则走,大概率还是能出去的。   而且整体来看,怎么说呢……要“精致”很多。   “但这种通关方式,也只是在理想状态才能实行吧?”听着来自鲸脂人的同声传译,牛不耕琢磨了会儿,却难得开口,“想要在那些怪物的攻击下保持冷静,还要及时去储藏室拿道具,这对普通人而言,难度其实不小。”   别的不说,外面那只“狗”就挺棘手。先前突然发难时,盼盼和陆月灵都被吓得不轻,还好餐厅和客厅之间的门本就是关着的,才没叫它直接冲进来。   “对啊,还有那个盆栽自己!也挺麻烦的!”陆月灵接口,“光是我们进去看了眼,就抽噎个没完。真要被拔去个枝枝叶叶,谁知道还能不能好,万一想不开就这么死了呢?”   直接死档了属于是。   “还有一种可能性。”郭舒艺补充,“冥冥姐你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可假如,同时进来的是两个人呢?又或者,在你进来之后,又有人进来呢?”   ……确实。   许冥在心里暗叹口气。这种可能性她之前也有考虑到——虽然她曾一度很希望有人进来给自己打配合,但冷静下来想想,真要同时有不止一人进来了,那才叫修罗场。   “那个,对不起。”盼盼求知欲很高地举手,“这部分我没太懂……”   “……”郭舒艺与许冥对视一眼,主动开口解释,“很简单。就是说,如果同时进来两个人,那狗肯定会发起攻击。要么,直接咬死一人,剩下一个,继续按照规则行动;要么就是其中一人照了镜子,变成动物,从而规避掉这个风险。   “可如此再往下,又会导致两种不同的发展——要么,变成动物的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去吃饲料,或者去啃盆栽……”   吃了盆栽,结果已经很明确,所有人一起死档;至于吃饲料的后果,规则中未提及,但看那饲料的成色,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再或者,就是更糟糕的——   他们直接反目成仇,开始争那仅有的人类的位置。   “……争?”盼盼犹有些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先把别人弄死或变成动物,自己就赢了呗。”鲸脂人道,“用镜子,或者动物……诶,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是妥妥的高端局了。”   “地狱局吧。”陆月灵吐槽一句,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背后一阵发凉。   “既然这样,那我能提个建议吗?”牛不耕再次出声,轻轻道,“之前主任是靠修改规则化解了这种危机的,那我们能够把用以修改的条例留在这个房间里,让它一直生效呢?”   这样一来,这样哪怕后面再有人进来,也不会因为人数原因自相残杀,起码能规避掉一部分风险。   “诶,这个可以诶!”陆月灵当即认同地点头,再看许冥,不知何时已经调转了方向,正在艰难地用爪子翻看规则书,忍不住又用手戳了戳她,“冥冥老师,你看呢?”   “……”许冥这会儿正在想事情,闻言习惯性地开口想要说话,只可惜张口又是一句“恭喜发财”。   翻译坡海棠倒是尽职尽责地开口:“她认同牛不耕的想法,但她不确定在自己离开后,修改过的规则是否依旧有效,因此需要再确认下。”   虽说这整栋楼本质就是一个怪谈……但谁知道呢?正经怪谈也没把自己切得跟蜂巢似的。   郭舒艺却似是想到什么,微微垂下眼帘。片刻后,试探地开口:“又或者,你其实不用离开呢?”   许冥:“……?”   这话一出,不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朝郭舒艺看了过去。郭舒艺似是被看得有些害羞,腼腆地笑了下,目光很快又落回了许冥身上。   “你之前说,你是打算先离开这里,再去收集会员卡,然后去第一百层,对吗?”她认真看向对面的鹦鹉,等到对方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方继续道,“行,那我们就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离开这里?”   “从你的角度出发,有两个动机。第一,是你脚上有奇怪东西留下的抓痕,抓痕会随着你停留的时间而增长,增长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再次出现,所以你需要尽快离开*;第二,就是你需要收集会员卡,去找兰铎,对不对?”   许冥下意识又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大了眼,头顶的冠羽亦跟着逐渐展开——而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一般,郭舒艺笑了下,接着又说了下去:“而第一个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你在变为动物的时候,抓痕不会变化,也就是说,只要你一直以动物的形态待在这里,你就不用担心这件事,对吧?   “至于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了。收集会员卡这种事,谁说一定要你自己去了呢?”   他们有那么多人。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坐在这里看猫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   随着郭舒艺话音落下, 许冥亦再次陷入思索。   ……其实仔细一想,确实,让其他人分头去集卡, 远比自己出去跑要方便。一来,这种“一方坐镇、八方推进”的模式, 他们已经实践了很长一段时间, 都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无论是应急方案还是沟通流程也早已烂熟于心;尤其这里的怪谈本身就是没有域主的伪怪谈, 内置的怪物战力不算特别高, 对人类来说棘手, 但对他们来说未必,所有人一起行动,反而存在战力溢出的问题。   二来, 作为和规则书存在绑定关系的异常存在,他们都是可以被收回规则书中的。   这意味着,相比其他人, 他们还多一条退路——只要找到窗户, 沿着外墙爬到二十六层窗外,再由许冥把他们收回规则书内,就可以完成无痛转移。   最重要的是……这栋楼里,还有其他人。   思及此处,许冥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她想起不久前才刚见过的杜蓉还有其他人。虽然觉得荒谬,但她不得不承认,“血水煎茶”这个身份的存在, 其实对那个临时小团队的稳定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个自带威望的身份在杜蓉和大金链子的辅助下成为了领头人, 又碰巧这个领头人心思还不算坏,这才没让小团队走向最糟糕的局面。   ……但假如在其他的场合呢?假如其他的队伍里, 没有这样一个“领头人”呢?   猪脸迷宫,不论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平安,必须有一人不戴猪脸”的设置,还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出现的幻觉与风言风语,显然都是打着分裂人类的目的;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也是同样,稍不注意就会走向自相残杀的局面。邱雨菲先前所在的群租房,看着通得很快,但那也是楚云刚已经探索很久,而且不藏私的结果……   更别提会员卡和电梯规则的种种设置,直说是在挑事也不为过。   许冥不认为其他人都是容易被挑动的两脚蛐蛐,也不认为凭自己这边的力量就能帮到所有人。但既然有这个机会……   多做一点,或许总是没错的。   快速闪动了下眼睑,蹲在茶几上的玄凤鹦鹉无声低头,将面前的规则书又快速翻过几页,直至翻到梦行手串所在的那一面。   跟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用脚爪碰了碰页面上的手串图案,白蓬蓬的躯体当即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茶几边上。   “我赞同你的方案。”直接切换到踽梦行者状态的许冥利落地点了点头,熟练从桌上拿起纸笔,“不过话说在前面,因为这边电梯的特殊机制,保险起见,大家只能分开行动,包括盼盼——这点能接受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冥暗松口气,低头又迅速在面前的纸张上涂画几下:   “行,那到时就这样安排。郭舒艺你从你那边再叫两个帮手出来,顺便多带些道具,大家都尽可能武装一下,尤其记得拿上纸笔工牌手电筒……”   因为怕鲸脂人大惊小怪,她这次切换梦行者状态时,用的是自己原本的脸。饶是如此,被她挤到一边的鲸脂人瞧着仍是吓得不轻,看看她又看看茶几上一动不动的鹦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能自己说话啊?”那之前一直烦它干啥?   “因为懒。”许冥言简意赅,很快就便将话题又转回了之后的安排上。迅速核对过手电筒和空白工牌的库存后,很快就拿定了最终的方案——   就像郭舒艺说的那样,自己暂时就待在这房间里,不离开了。   牛不耕和马泰戈尔都转外勤,郭舒艺和鲸脂人陪自己留守外加处理信息,顺便盯住厨房里的“猫”。   “等等,那就是说,这房间还是得先通关才行,对吧?”陆月灵这才反应过来,“可你们之前过,想要通关的话,必须先把盆栽养出来……那得用多久啊?”   “按照‘投喂指南’的说法,那盆栽需要一天浇两次水,七天共浇十四次。如果中途没有任何损耗且它一直心情愉悦的话,大概在第三天可以开花,第七天结果。”许冥认真复述了下之前看过的内容,陆月灵登时傻眼:“啊,要这么久啊?”   “但是。”许冥补充道,“我现在已经拿回规则书了,所以在这方面,我应该可以适当操作下……”   关于这点,其实许冥之前也有思考——盆栽不是正常盆栽,自然不可能像正常盆栽一样遵循自然规律。它的成长,应当更像是某种程序,因为满足了一定的前置条件,所以才会产生对应的指定结果。   既然如此,那自己完全可以利用持有规则书的优势,直接把前置条件改掉。比如把“一天浇两次”改成“一天浇十四次”,在此基础上,再增加对应的浇水时间表……   恰好许冥的规则书里,有组名为“烂果代换”的技能,又恰好她手头就有不久前从邱雨菲那儿听写下来的群租房规则——这套规则里主要由房东以及其他租户的详细活动日程构成,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细致的时间表。   许冥说干就干。因为在梦行者状态下无法使用其他能力,她只能又将自己再放回鹦鹉躯体,细细的脚爪在规则书和之前的笔记上拨弄了一阵,头顶的冠羽却突然困惑地竖了起来。   “?”众人立刻悬起了心,陆月灵紧张道,“又怎么啦?”   鹦鹉许冥看她一眼,尚未说话,鲸脂人已经啧了一声,代为开口:“没法改。”   “……?!”陆月灵顿时更慌了,“是说规则不能改吗?”   “不不不!”这次回答的却是许冥自己——她紧急又切回了踽梦行者的状态,开口道:“不是,应该只是因为……这不在这技能的修改范围内。”   见陆月灵更加迷茫,她忙给出进一步的解释,考虑到厨房拴着只不安分的猫,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烂果代换有两种使用方式。一种是从你们的阅读记录里提取关键词,去替换掉怪谈规则里的词汇;另一种则是从现成的怪谈规则里提取关键词,去构建新的规则……”   许冥这次用的就是第二种。但因为这项能力用得相对较少,所以她忘了,这种用法其实有一个额外的限制——   用来提取关键词的怪谈规则,必须是来自其它怪谈的。如果文本来自当前怪谈区域,则修改无效。   “……啊?”陆月灵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一旁郭舒艺却偏了偏头,眉眼明显舒展:“诶,那是好事啊。”   ……?   陆月灵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不想下一秒,坐在沙发上的梦行版许冥也轻轻点了点头:   “对。老实说,还挺惊喜的。”   ……??   “确实。”牛不耕同志丝滑地融入了对话,“这样一来后面会省力更多。”   ……???   “不是,等等!”陆月灵终是按捺不住,叫停了对话,“你们先缓缓,我没明白——不是说修改无效吗?”怎么就变成好事了呢?   “对啊。”许冥轻轻笑了一下,“但这次修改失效,本质是因为,我所使用的规则文本,被认为是出自当前怪谈的。”   陆月灵:“……所以?”   “也就是说,各个小怪谈之间的规则并非完全独立。”郭舒艺接口,“所有的规则,都被认为是一体的,隶属于‘鬼楼’这个巨大的怪谈。”   陆月灵这回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   “主任无法用四十一层的规则去改二十六层的。”牛不耕道,“但相应的,只要她情报足够,哪怕她待在二十六层,也能去改四十一层的。”   “……哦!哦哦!”陆月灵听到这儿,总算彻底懂了,“意思就是她哪儿都不用去,这栋楼的规则就能随便改!”   “也没有很随便的。”许冥补充道。至少像电梯里的规则,估计属于核心部分,她还是没法动。   但光是这样,也很让人惊喜了——这意味着,只要其他人能提供自己那边的规则,自己就能远程协助修改,而且只要自己没离开这栋楼,修改的部分就会一直生效。这可比之前的远程模式要方便多了。   “可……这样的话,浇水的时间表该怎么修呢?”陆月灵顿了下,又再次困惑,“我们还有别的可用文本吗?”   “有,多着呢。”鲸脂人说着,指了指许冥,只见后者已经熟练地把规则书往后翻了。   ——前些日子在委派大家到处奔波时,许冥就特意留了个心眼,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规则都备了一份,全部夹在了规则书里,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时间是怪谈中常见的元素,要找到适合提取的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除了从其他的怪谈规则上抠元素,她还能直接从其他人提供的阅读记录中寻找替换元素。文本库相对而言还是很丰……   【杨朵朵笑着看向眼前的男人,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淌了下来。她的心在抖,拿着剑的手却很稳,手腕微微用力,剑刃便嵌进了肉里,渗出一线的红。   【[萧师兄。]她轻声道,望着对面男人仓皇的眼,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原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我这骨去成就大道,便拿去吧。横竖欠你条命,就当还你了。以后你和师姐,要好好的……]】   ……   【[对,我就是利用你,怎样!]绯色的宽袖飞扬,杨朵朵毫不怯弱地抬头,直视着眼前红着眼眶的男人,[萧正澜,别忘了,当初你也利用过我。怎么,就许你拿我的灵骨去渡劫修道,不许我用你的心去解咒救人?真要说起来,你为己,我为他,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还比你高贵点呢。]】   ……   【[萧正澜,认清你自己的位置。]梳妆镜前,杨朵朵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支珠钗,在自己鬟上比划,说话时头也不回,只通过镜子,懒洋洋地看着身后的男人,[是你摇尾乞怜,又立誓向我潋滟峰千年效忠,我才勉强给你个面首的身份。这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再不知足,就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去。我平时要处理一堆事务已经很烦了,没兴趣再应付一条烦人的狗。]】   ……   ……   没有在继续往下看去。许冥默了一会儿,轻轻合上了手里的规则书,克制地轻轻吐出口气。   并在片刻的纠结后,迷惑地抬起了头。   “杨朵朵,她不是现代人吗?”许冥发自内心地问道。   “……”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又过一会儿,才听郭舒艺小声开口:   “那个,姐姐。你不知道……什么叫‘快穿’吗?”   许冥:“…………” 第一百三十章   又一段时间后。   另一层空间内。   酥脆拢了拢睡衣的领子, 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人。后者一脸见过世面的镇定,正十分自若地翻看着面前的文件柜,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   “嗯……”酥脆犹自不太相信刚听到的话, 纠结片刻后,还是确认般再次开口, “所以, 你的意思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404神秘事务所的单位?”   “嗯。”站在文件柜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顺手抽出一份档案袋, 看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拆。   酥脆:“……所以那位‘血水煎茶’也是……”   “假的。”男人头也不回继续道, “不过按你的说法,他人还不错。至少没把你们带坑里去。”   “哦对,顺便再说个事。我们合作单位调查过你们那个论坛, 也查过‘血水煎茶’这号人。这个账号的主人应该是个南方高中生,所以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一口大碴子味的成男版‘血水煎茶’,大概率还是个假中假。”   酥脆:“……”   这信息量着实有点大了, 给他的冲击更大。他只觉大脑一阵嗡嗡作响, 下意识往旁边扶了下,摸到旁边架子上的一滩血迹,又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心脏砰砰直跳。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又或者是不小心又中了什么陷阱,陷入了什么新的幻觉?   不然真的太难解释了……从他跨出电梯到现在遇到的一切,都太难解释了。   先是在离开电梯的瞬间一下落单, 原本一起走出来的人统统不见, 等反应过来时,已被独自困在了这间巨大的档案室内。藏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还没了, 莫名多出来一串钥匙,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没办法,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在这间昏暗的、似是立着无穷书架的档案室内打转。   档案室的规则简略,但费时。简单来说,就是要按照管理员留下的要求,在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内找出所有特定的档案袋,核对并整理。而离开这里的钥匙和会员卡,就藏在其中某个袋子中。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地方远没看上去那么宁静——光线昏暗、藏着无数漆黑角落的巨大房间,本就足够吓人。更别提只要凝神细听,似乎总能听见某些藏在角落的声音。   所幸,在经历过“原本空无一人的管理员位置上突然出现人影又消失”、“挂在墙上的电话突兀响起,接听后里面却是奇怪的声音”、“从靠墙的文件架上抽走档案袋时居然看到对面有双眼睛”、“打开一个档案袋结果发现里面装着的是自己的资料,还有详细的生卒年月”等等一系列令人心惊肉跳的事件后,酥脆总算在这空间内,遇到了另一个活人。   也就是他面前的这个。看着三四十岁,留着长发扎高马尾,姓田名毅亮——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自称是业内人士,为了搞清这里的情况,特意找了方法进来的。   因为“血水煎茶”和顾铭的关系,酥脆现在对这种自称业内人士的天然就有好感,更何况对方一见面就露了一手——他遇到田毅亮时,正因为开了错误的档案袋而被袋子里钻出的怪物狂追。幸亏对方及时出现,拉着他躲到正确的文件架后面,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因此,之后一起探索时,他不但分享了所知的情报,还顺带提了下自己之前的经历。   没想刚说完就遭到了对方的无情打假——他非常肯定地告诉酥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404神秘事务所”,也根本没有什么通灵大佬“血水煎茶”。   ……然而,在最初的错愕后,酥脆心头涌上的,却是些许怒意。   老实说,事到如今,他大脑已经完全乱掉了。什么真真假假,他是真的搞不清,但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是血水煎茶和顾铭,帮他们逃了出来。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因此,在听到来自田毅亮的全盘否定后,他本能地感到了几分光火——然而光火归光火,现在自己毫无头绪还惊魂未定的,还真没什么胆子去大声反驳。   于是,在片刻的纠结后,他最终也只能尽己所能地阴阳怪气一句:   “行行,明白了。什么神秘事务所什么怪谈拆迁办都是假的,就你们单位是真的。”   “啊?不是啊。”谁料下一秒,站在文件架前的人又突然转头,一脸莫名其妙,“谁说怪谈拆迁办是假的了?”   酥脆:“……”   好的,这下他是真糊涂了。   “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神秘事务所不存在,但拆迁办……存在?”   得到田毅亮肯定的答复,酥脆更是傻眼。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名字更离谱的那个,反而是真的啊?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呢。”田毅亮放下手里的东西,“你之前说遇到的那个拆迁办的人,到底是谁啊?”   酥脆之前受惊比较严重,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对那拆迁办的员工也一直以“版主小姑子”这样的指代称呼。他认真听了半天,愣是一次名字都没听到。   “啊,我没说过吗?”酥脆迷茫眨眼,“应该是……顾铭?”   “哦,她啊。”田毅亮恍然大悟地点头,“那难怪了。”   “什么难怪?”酥脆忍不住道,“你们认识?”   “算是吧。”田毅亮道,“有联络。”   毕竟顾铭是拆迁办唯一指定对外窗口,他也是有联系方式的。当然,一般是他的助理交流比较多。   “……”酥脆听着,却是越发傻了。   不是说只是兼职的吗?怎么还真认识了?   “可她……也说神秘事务所是存在的啊。”酥脆头脑发蒙地喃喃道。   “啊?她这么说吗?”田毅亮看着,却也似愣了一下。片刻后,了然地点头:“哦……懂了,那应该是我搞错了。可能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好意思。”   虽然不清楚当时的状况,但顾铭这么做肯定有理由,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非得拆穿的必要。   田毅亮非常自然地想着,却不知他一番话落在酥脆耳朵里,更让人心情复杂了。   不是,你这种“啊好吧既然拆迁办的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也认同一下吧”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这样反而显得血水煎茶更水了好吗?   田毅亮却似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边将手中袋子扎好,边认真问道:“那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除了她以外,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事进来?”   酥脆愣了下,却是摇了摇头。   他和顾铭的直接交流并不多,而且对他而言,光是保持镇定就足够艰难了,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打听别人的事。   “哦。”田毅亮放好手中袋子,心中泛起几分思索。   顾铭在这个怪谈里,他对此倒是不是特别奇怪。早在他通过论坛进入这里之前,顾铭那边就已经进入了失联状态,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因为她先进了怪谈。   问题是,这次的怪谈极其特殊,不论是呈现的形态还是捕猎的方式都是前所未见,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更可能与拆迁办提到的“门”与“钥匙”有关。如此特别的怪谈,他不认为拆迁办会只派一个顾铭进来。   不、不如说,居然会派一个实习生进来,这本身就不合常理……不不,等一下。   田毅亮一顿,忽然反应过来——顾铭当时,是突然失联的。   他和安心园艺那边确认过,顾铭在失联前,并未给出任何准备进怪谈的预告。甚至还说了保持联络。可按照她一贯的性格,如果已经准备进入怪谈,应该会提前打声招呼才是。   而且顾铭之前给出的信息里,是包含了进入怪谈的方法的。所以她误入这里的概率也不大……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顾铭进入怪谈是临时起意,而且不准备让领导知道。保险起见,她对所有人都隐藏了自己的想法,而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进来了。   第二,就是这个怪谈针对她展开了特殊的狩猎,用某种突破现有规则的方式,强行把她吞了进来。   如果是前者,说明这个怪谈内很可能存在着某个令她非常在意的东西,在意到哪怕违反上司命令,也要冒险闯入;如果是后者,则变相佐证了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顾铭本身,就足够特殊。   嗯……前者的话,似乎没有更多头绪。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怪谈拆迁办现在也有个异化根消失了,而且就是在郭舒艺怪谈和他对峙的那一个……   说起来,拆迁办那边确实也曾通过顾铭转达过一个猜测,即认为所有消失的异化根,都被带到了这个怪谈之中。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顾铭……就是因为那个养狗的家伙,进来的?   田毅亮:“……”   不不不,不太可能。   片刻的沉默后,田毅亮果断否定了这种猜测。   小姑娘得多想不开,才会看上这么个清澈玩意儿,而且他和兰铎聊过,那家伙明显对他们主任有意思……   ……嗯。   应该,确实,不至于吧?   相比较起这种有些胃疼的猜测,田毅亮还是更愿意相信第二种可能性。   但不论是那种,他相信怪谈拆迁办都不至于放着不管。   而且这么特殊的怪谈,他们多半会派一个大佬镇场才是。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传闻中的许主任?还是那位袭明老师?袭明老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不过印象里,她也自称只是中级……   就是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遇上。毕竟这个怪谈的机制实在太麻烦了,纵使是拆迁办,估计也有的头疼……   正思索间,却听酥脆一声惊呼。田毅亮一个激灵,立刻转头:“怎么了?”   “窗、窗……”酥脆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指向另一边的窗户,才刚冷静些的大脑又被刚才的一眼吓到近乎慌乱,“窗帘后面,好像有人……”   这里的窗户原本是没拉窗帘的,通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明亮的灯塔。是他觉得这种地方的窗户有些吓人,才在不久前把窗帘给拉上。   因为太慌,拉也没拉严实,中间留了道缝——而方才,就是从这道缝里,他清楚地看见了。   有什么东西,贴着窗户,忽然晃了过去。   ……没记错的话,这里楼层还特别高……   意识到这点,酥脆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田毅亮则是瞬间敛了神色,冲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小心翼翼朝窗户靠了过去。   靠近后,发现酥脆说得果然没错——隔着薄薄的窗帘,分明可以看见,外面一道影子正在摇晃。   长手长脚,摇头晃脑。看上去似是个人型。田毅亮深吸口气,蓦地上前,一把扯开窗帘,在看清外面的状况后,顿时倒抽空气,身后的酥脆,更是没忍住,从喉中溢出一道惊恐的低吟!   只见窗户外面,赫然正趴着一道人影——一道浑身焦黑、面目模糊的人影!   那人手脚皆扒在窗户上,右手似是抓着什么,正在往窗框里放。注意到屋内的两人,他明显也怔了下,将手里东西猛地往窗框里一塞,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手脚并用,壁虎似地,转眼就爬得不见踪影。剩下屋里两人楞在原地,犹自没有回过神来。   又过好一会儿,才听酥脆迟疑地开口:“那个,它好像在窗户外面,留了个什么东西?”   田毅亮定睛一看,果见窗框的缝隙里被夹了张纸。   “这是什么?”酥脆惊魂未定,“罚单吗?”   “……”那应该不是。   田毅亮小心上前,轻轻打开了窗户,将那张纸拿了进来。脑袋里却还琢磨着别的事。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那道焦黑人影胸口挂着的小牌牌,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间,手中的纸已经展开。田毅亮打眼一看,顶格一行秀气的大字,顿时闯入眼帘——   【告全体误入者书——我司[怪谈拆迁办]针对当前怪谈的应急处理办法公示1.0】   田毅亮:“……”   快速扫过纸上的内容后,怀着一种微妙的敬畏,他无声抚平纸上的皱褶,将它递给了身后的酥脆。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开窗,试探地朝外看去。   ——只见楼体外墙上,好几道焦黑人影正忙碌地爬来爬去,不是忙着往窗框里塞传单,就是在忙着塞传单的路上。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田毅亮又悄悄收回了脑袋。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孤陋寡闻了。   居然会以为区区怪谈机制就会阻拦拆迁办办事的脚步……   终是我太狭隘。   *   同一时间。   第二十六层·客厅内。   客体的桌子上,鲸脂人、郭舒艺正坐在一起,忙碌地手抄着最新出炉的《告全体误入者书》,作为文本起草人的许冥也特意切换了梦行者形态,拿了纸笔和她们一起誊写。   写好的纸张,会交由阿焦,逐个传递到其他窗口——为此,许冥还特别给他们做了紧急培训,尤其强调了可以引人注意,但不要吓到人,尤其不要把人直接吓跑。   如果看到窗户开着的,就直接把纸张团好丢进去。如果窗户没开,就设法夹在窗框内,再弄出声响将人引过来。如果有纸张不慎被弄掉的,做好记录,回来再领再发就是……整套流程,最麻烦的反而是抄写这一步。   “不是,这玩意儿我们是非写不可吗?”鲸脂人已经抄到手都断了。一边将掉下的手掌捡起来往腕上拼接,一边无奈道,“你就让他们像顾云舒那样直接去不行吗?”   顾云舒原本是和邱雨菲一道的。就在大概十分钟前,两人已经成功又突破了一间房间,也因此再次分开——邱雨菲转移到了三十层,陆月灵也下去给她帮忙了。顾云舒则率先开始自由活动,随意找了个层空间探索起来。   “先打好群众基础总没错。”许冥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多传播下拆迁办的名字,对我们有利无害。”   “你是真不怕再被人给盯上啊。”鲸脂人诶了一声,疲惫地往桌上一趴,“我这边纸快用完了!”   “等等让郭舒艺再回去拿点。”许冥头也不抬。旁边郭舒艺飞快点头。   纸笔而已,她怪谈里多得很。   鲸脂人:“……”   “那什么,我突然想到个事。”微妙的停顿后,鲸脂人缓缓直起身子,“既然你可以从自己家里拿纸……那你能不能直接拿打印机?”   没有打印机,复印机也行啊?实在没那么高科技,那直接进去让里面的人手抄再拿出来呢?七个人动作总比三个人快吧??   “……可以是可以。”郭舒艺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旁边一堆已经抄完的纸,“不过我以为不用来着……”   满打满算四十四份,加上备份也就五六十,抄抄很快的。   鲸脂人:……哪里快了!   “行了,都快抄完了,说这些。”许冥信手将誊完的一份放在旁边,面上那叫一个镇定自若,镇定得仿佛那个才刚意识到可以用打印机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话说回来,是不是快到能离开的时间了?”郭舒艺一无所知地抬头,说话的时候,抄写的动作依旧未停。   “嗯。”许冥回神看了眼时间,肯定地点头,“差不多了。”   她已经修改过了盆栽浇灌的规则,就如之前所规划的,另外拟了张时间表,一天直接浇满十四次。目前水已经全部浇完。   而且盼盼一直有盯盆栽的变化,根据她的汇报,盆栽生长进度一直根据浇水的次数而推进着,截止第十四次浇水前,已经到了结出果实的地步。估计完全长成,也就在这一会儿了。   就像呼应着她的想法般,又五分钟后,便见盼盼轻手轻脚地沿着走廊小跑过来。   “姐姐!”她似是怕惊到什么,连说话都压低声音,“那个怪东西……我是说盆栽,果子已经熟了!”   许冥闻言,立刻直起了身。盼盼忙又补上一句:“但它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许冥心说都这节骨眼了,不好也得好,当即切回了鹦鹉模式,在心里疯狂滴滴起鲸脂人,“快点快点,起驾起驾!”   鲸脂人:……就这么点路,你倒是自己飞过去啊!   话虽如此,还是相当配合地把人扛到了储藏室门口——而直到这会儿,许冥才深刻地体会到,盼盼所说的“状态不好”是什么意思。   门都还没推开,她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震天动地的哭声。   在开门进去之后,凄厉的哭声更是一下爆发开来:   “哇哇哇——你们居然带鸟进来……还是左脚先进门!我不活了,我要死给你们看——”   许冥:“……”   很好,看来确实养得不错。本来只会嘤嘤的哭,现在连话都会说了。   再细看那盆花,许冥心情登时更加微妙——如果说这盆栽最初的模样还只能算有病的话,那它现在的外形,绝对称得上有毒了。   脊柱为茎、肺叶为叶。在此基础上,枝头上更多了好几团粉乎乎的脑花……据盼盼所说,这就是随着浇水而开出的“花”。   现在,其中一朵“花”已经完全凋零,脑浆脑干糊了一地。原本“开花”的位置上,则多了一枚小小的、灰红色的椭圆体——毫无疑问,这就是它结出的所谓的“果子”。   考虑到这家伙奇葩的构成材料,许冥有理由怀疑,那果子的大名是叫放大版松果体。   许冥倒是有心直接上去把那果子啄下来,然而那盆栽哭得实在是太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当真簌簌地往下掉脑花,一副真的不想活了的样子。许冥怕它想不开,只得带着鲸脂人和盼盼,先退了出来。   退出了门,又走出好几步远,哭声这才渐渐弱了下去,化为细细的抽噎。许冥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让鲸脂人帮忙开口,和盼盼确认了一下:“它有这种症状多久了?”   她先前一直忙着构思新的诈骗……不是,通知文案,构思完后又忙着组织人抄写投递,还真没没顾上这盆盆栽,都是由盼盼负责浇水观察的。   盼盼很快给出答案:“长果实后就这样了。开花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的。”   许冥:“……”行吧,那可能纯粹就是生理问题了。   都这种时候,再慢慢哄肯定是不行的。况且她现在的样子是只鸟,对方看到就生气——偏偏自己又飞得很慢,想要在对方发现前就把果子啄掉,根本不现实。   于是片刻的思索后,许冥果断拍着翅膀,先回了一趟客厅。没多久,又拍着翅膀飞了回来。   “等等……好像不哭了。”鲸脂人凝神听了下储藏室里的动静,面露诧异,“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就稍微改了下它的特性。”许冥拍着翅膀落在它肩膀上,顺口在脑海中道,“把它从一颗脆弱敏感的草,改成了一个‘毫不怯弱’并且非常能‘认清自己位置’的草。”   其实她本来还打算再在描述里加个“摇尾乞怜”。然而转念一想,这个词其实更适合厨房里的那只“猫”,所以还是先留下了。   还好,事实证明,这次的改动还挺有效——不仅哭声渐停,等许冥他们再次迈进屋里时,那盆栽也没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非常安静、非常挺拔,就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   许冥十分欣慰,而后便让鲸脂人变高些,好让自己能直接够到那枚小小的果子。   靠近的刹那,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随着腥气一起扑来的,却是强烈的饥饿感与食欲。   许冥让鲸脂人抓紧自己,强忍着心动一波波涌起的冲动,努力伸出了鸟喙,啪一下啄在那枚还在鼓动的果子上。   果子瞬间坠落,带下了一片落花。砸在地上的刹那摔得稀烂,里面一点光芒微微闪动——正是一枚小小的铜制钥匙。   下一秒,便见许冥转头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一路扑到客厅,光速切回梦行者状态后,又猛冲向卫生间,爆发出一阵干呕。   鲸脂人则是兢兢业业地捡了钥匙,去了书房,打开最中间的抽屉——只见里面,果然放着开门的钥匙,以及一张会员卡。   刚巧这会儿郭舒艺又抄完了一张,当即起身回家,叫上大小郭,搬出一堆手电筒和防身武器,给在场几人分了。跟着便开门出去,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陆续进入电梯之中。   许冥现在还没法去改电梯内的规则,因此他们还是得按照要求,在电梯的本子上书写设定才行。好在这点许冥和郭舒艺之前就有规划,几人也没在这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只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前,许冥想想还是又冲了出来,紧急写了张条,嘱咐陆月灵放在显眼的地方。陆月灵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两行字:   【别怕,我们还在。】   【怪谈拆迁办。】   “……”   微微翘了下唇角,陆月灵依言转身,寻找起合适的安置地方。关上的电梯门外,鲸脂人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想想却觉得奇怪。   “说起来,雨菲小孩不是给了你一份楼层名单吗?你要真想帮人,干嘛不直接把那个贴在电梯里?”   “贴在里面,方便别人写设定是吧?”许冥忍不住看它一眼,顿了下,又轻轻叹了口气。   “而且,总得防着些。”   鲸脂人;“……嗯?”   “你忘了?你和邱雨菲看到的那个女的,看上去很怪的那个。她也能坐电梯。”许冥道,“而且楚云刚也说过,像口罩男那样会恶意抢夺别人卡片的人,不止一个……”   所以说,能帮的得帮。   但该防的,也得防。   *   另一边。   一片漆黑的空间内。   光着的双脚啪啪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穿着红裙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时不时惊慌转头,像是正在拼命躲避着什么,仓皇之间,眼前忽然一束光打来,吓得她一个激灵,登时僵在原地。   又过一会儿,手电的光往旁边挪了挪。拿着手电的人缓步靠近,声音不大,却很冷静:“你没事吧?”   “……?”   隐隐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红鞋子愣了一下,试探地抬起了眼。   越过手电的光芒,她清晰地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一个穿着保洁制服、戴着防尘面罩的女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红鞋子已记不清自己在这地方逗留多久了。   理论上, 应该也没多久——在她印象里,自己和疯袋子在电梯口分开似乎也就是不久前的事。疯袋子掏出大半积蓄,去换了个前往指定楼层的机会, 但那机会她没法共享,因此只能和过去一样, 在电梯停下后, 被随机到任一一个楼层里。   然后她便来到了这里。一个铺满了黑暗的地方。   黑暗是会放大人对时间的感官的,或许正是因此, 红鞋子才会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逗留很久。但不管怎样, 她是不打算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这地方比她去过的任何一个楼层都古怪——无处不在的黑暗只是其次, 更令人讨厌的是那种会钻人耳朵的飞虫。她身上没有照明工具,天晓得第一次是费了多大劲才把那虫子弄出来。为了避免再被钻空子,她干脆扯下两团头发, 塞进耳朵里。然而这种方式能起效多久,她仔细心里也没数。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好像被盯上了。   一开始还好, 一切如常。无边的黑暗中亮着一盏又一盏的孤灯, 她小心翼翼地朝那些灯的方向走,收集着藏在灯下的线索,推测离开的方式……一切都和她在其他楼层的探索流程差不多。   直到她发现,这层楼内,其实还有其他人存在。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日常,瞧着很干练, 男的长相十分好看, 戴着条大金链子。当时他们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盏灯下,看上去正在研究什么。但红鞋子并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是, 那个男的手里,拿着个手电筒。   红鞋子又不傻。在这地方摸索这么久,足够她搞清两件事——第一,那些亮在黑暗中的孤灯,光芒正在逐渐衰弱。第二,那些埋伏在黑暗中的虫子,会避开灯光。   那两人手中的手电似乎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它很小,小到对两个人来说都可能不够用。   但红鞋子琢磨着,如果只给自己一个人用的话,那大小倒是正好。   于是她悄悄地跟在了那两人的后面,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们要来那个手电筒。如果方便的话,她还想再要一下他们身上的卡片,还有那个男的脖子上大金链子。为此她甚至放弃了主动靠近灯光的机会,一直安静地在黑暗中潜行。   然后……   然后她就挨打了。   她甚至都没看清揍她的是谁——她的根已经全都被剥离了,这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弱化,还有五官上的钝感,而那个揍她的家伙,不仅速度快,下手也该死的讲究,专挑背后下手,她根本闪不开,连着中招好几次,现在背部还火辣辣地作痛。   不仅揍,还会拽,硬是把她往更深处的黑暗里拖,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动弹。红鞋子气得嘴唇都快抖掉,好不容易狠下心,以一张卡片为代价召唤出一只影犬,勉强赶跑了那追打自己的家伙,再一看四周,却是完全愣住了。   只见自己的四周,是彻底的黑暗——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灯光、窥不见一丝轮廓。   “……”直到此刻,红鞋子才想起不久之前,在一盏灯下面找到的一句提示。   ——【不要在黑暗中闭眼。闭眼太久,就更看不见光了。】   ……她被算计了。那个偷袭她的家伙,不知出于什么恶心的目的,故意让她违反规则。搞得她现在,真正跟个睁眼瞎一样了。   别说继续跟踪那两个猎物了,她现在甚至连出口都不可能找到。红鞋子一时焦头烂额,拼命思考着可行的对策,偏偏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一阵可疑的声音。   嗡嗡嗡嗡的,像是大片的虫群,正在朝她飞来。   心知不妙,她只能赶紧跑。然而不论怎么逃,身后虫群飞舞的声音却总是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近。而就在红鞋子咬牙准备动用卡片自保时,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然后……她就遇到了这个女的。   思及此处,红鞋子下意识抬眼。只见几步之外,那个戴着防尘面罩的女人正静静站在原地,微垂着脑袋,像是正思考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四周。手中则依旧拿着那柄手电筒,在地上铺出摇晃的光圈。   红鞋子不喜欢那个手电,不知为什么,被它照到会让自己觉得非常不舒服。然而光照范围之外,嗡鸣的虫群仍在虎视眈眈,出于谨慎,红鞋子还是尽可能地往光圈的方向挪了又挪。   那个戴面罩的女人,自打救下自己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询问也不搭理,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红鞋子这会儿惊魂未定,一时也不敢造次,只能安静等在旁边,努力照顾好自己。   说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家伙来着?   再次扫过对方戴着面罩的脸,红鞋子心中蓦地腾上几分疑惑。就在此时,却见对方忽似想到什么,将手电筒叼进嘴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笔,又开始在自己胸口的工牌上写写画画……   等等……工牌?   红鞋子微微一怔,又仔细看了眼那张工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见过这家伙。   在蝴蝶大厦里。当时她和那个九号规则书的持有者待在一起,闹出的动静还不小来着。   她胸口的工牌,自己也有印象。没记错的话,那会儿为了保命,自己也偷偷弄了一张,可惜后来被大眼生吞了……   不过……只是这样吗?   眸光微顿,红鞋子再次蹙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俩的交集不止是在蝴蝶大厦——在更早之前,在别的地方,在别的地方,似乎好像也是见过的。   只可惜,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再瞟一眼面罩女,红鞋子很快就定下了心神。   现在的重点是,如何说服对方带自己一起行动。   毕竟现在自己看不见灯,又被虫群追杀。除了跟着这个面罩女,再没别的路可走了。   嗯……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蝴蝶大厦里时,从未和对方直接打过照面,所以对方大概率并不认得自己。既然如此,一口咬定自己是误入者就好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舌尖的洞,说是人类对方肯定不信,因此最好假装是死人,而且不能是蒲公英……   嗯,就说自己是为了找人进来的好了,说得真一点,或许还能博一波同情。   这一层没有窗户,说明是地下层。换言之,这里不需要找钥匙,只要设法找到电梯就可以离开。正好自己手里还有几张会员卡,完全可以拿出一张,假称和对方交易,先怂恿对方带自己找到电梯的位置,再想办法抢走她的手电筒……   正思索间,那面罩女似乎终于忙完了。放下工牌收起笔,手电筒也转移到了手里。红鞋子见状,立刻整理好表情,略显怯弱地靠过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可怜开口:“那个,你好?   “我还没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两张卡。”不等她说完,面罩女直接开口。   “……”红鞋子一愣,“什……什么?”   “带你出口,两张卡。”面罩女言简意赅,“立付现结,不接受赊账。没有的话就算了,你自重吧。”   红鞋子:“……”   不是,你这怎么张口就来的?   原定的节奏被打乱,红鞋子狠狠闭了下眼:“可是,两张卡也算大手笔了,我怎么知道给了你你一定会带我走……”   “爱信不信。”面罩女无所谓地拍了拍身上的保洁服,“反正被虫群追的不是我。”   “……”红鞋子又是一噎,顿了片刻,方强撑着道,“腿在我身上,我自己可以跟着你……”   面罩女:“无所谓,我会绕路。”   红鞋子:“待在这里越久越危险……”   面罩女:“我有厂牌保护。”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胸口的工牌。   红鞋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瞥见上面“顾云舒”、“怪谈拆迁办”几个字,更是烦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如果我用情报和你换呢?”略一沉吟,红鞋子果断选择卖掉疯袋子,“我知道你有一个同事在二十六层,而且她正面临着莫大的危险……”   “是说那个戴帽子黑牙齿的男人吗?”顾云舒淡淡道,“有劳挂心。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红鞋子:“……”   我真傻。红鞋子一脸木然地想到。我居然会对疯袋子这个废物抱指望。   再看那个叫顾云舒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丝毫打算松口的意思。   红鞋子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当真给出了两张卡。   她不能让顾云舒发现自己的存货总量,因此也不方便直接当着她面挑,只得盲抽两张递了过去。顾云舒接过一扫,顿了一会儿,却又开口:“行,那你再给我一张,就算成交了。”   ???红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两张吗?”   “道上规矩,押一付二。”顾云舒道,“不接受可以不给。”   红鞋子:“……可那两张你已经收了。”   顾云舒:“是的。”   红鞋子:“……所以你是在趁火打劫吗?”   顾云舒:“是的。”   红鞋子:“……你要脸吗??”   顾云舒面无表情地揭开面罩,给她看自己带着烧伤疤痕的面容。   红鞋子呼吸一滞,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潮水般涌上,然而很快就被她挥到了一边。   “你这不公平。”她还在挣扎,努力克制着咬牙的冲动,“假如我真的再给一张,谁知道你还会不会继续要?”   “我说了,那张是押金。”顾云舒平静道,“要从这地方出去,必须有会员卡。因此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确保身边起码有一张卡。”   “我刚才要两张,你答应得很快,说明你身边肯定还剩至少一张。”顾云舒说着,指尖在手电筒上微微拨动,威胁般调弱了电筒的亮度。   “身边有卡,就意味着有攻击人的能力。和这样的你一起走,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就利用卡片,在我背后捅一刀?”   因此,多要一张,实际是在给自己上保险。对方少了个攻击的手段,自己也多一种自保的方式。而且都说了,是押金。   “等找到电梯了,我会还。”顾云舒语气冷静且笃定。   “……”红鞋子瞧着却还是有些生气,紧张地瞥了眼身后虫群所在的方向,权衡利弊,终究还是咬牙,又递了一张卡片过去。   顾云舒接过一扫,镇定收好。顺手将手电筒的亮度又调回去,转身自顾自往前走去。   同一时间,却听脑海中,幽幽响起许冥的声音:“那卡片,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还。”   “……”顾云舒若无其事地看一眼红鞋子,在心里盘算着对方身上可能还剩的卡片,同样在脑海中淡淡回了句,“看情况。”   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不会还了。   她在心里补充一句,顿了顿,又在脑海中道:   “另外,主任,我请您修改的规则……”   “放心。”许冥在她意识里应了一声,声音逐渐远去,“已经在安排了。”   *   下一瞬。   站在茶几上的鹦鹉睁开眼睛。   抖了抖毛,又熟练地将面前的工牌记录翻过一页。   感谢宏强公司资助的工牌,让远程意识沟通不再是鲸脂人限定技术。也让目前处在鹦鹉状态的许冥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通过工牌与人进行文字沟通——   当然,其他人还是会通过工牌单方面传递一些文字信息,而许冥现在所做的,就是根据其中的轻重缓急,进行定向脑连,沟通完毕后再换个人,继续脑连。   相比起单纯的文字联络,脑连会相对更耗费体力。所幸目前看来,一切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除了掉毛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副作用。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得感谢这栋大楼的电梯。准确来说,是电梯内的本子。   一个同样可以用于修改规则的东西。修改的权限还更高。参考自己之前的经历,连畸变特性的效果都能被改掉,足见其强悍。而且还能完美规避修改规则的副作用……   四舍五入,比规则书好使。   感谢这架电梯的存在,许冥现在能靠电梯解决的问题,就绝不动用规则书,一来二去,也算规避了不少风险,还省下不少体力。   唯一的问题就是修改受限制,每句话都得精心斟酌,避免被判定为违规设定。换句话说,就是得费心钻空子……但效果还是相当不错。   再加上许冥这边派出去的人不少,一旦人员流动起来,进电梯的频率也会大大增加,能拿到的修改机会也更多。像陆月灵这类早出发又能力突出的,这会儿已经推到了第二个房间;大郭运气好,也抽到了猪脸迷宫,在许冥的远程指导下直接靠着手电筒平推,这会儿正在到处找怪刷会员卡,刷完也能进电梯了。   其余人则大多进了新的楼层,正在通过工牌实时递交收集到的新规则。鲸脂人负责整理誊写这些递交上来的情报,再次抄写抄到手都要断,边抄边骂骂咧咧。这会儿见许冥又开始在桌上蹦来蹦去,更是忍不住:“不是,我寻思这也不止我一人在吧?为啥就我一个负责抄??”   “因为郭舒艺要负责动脑子破解规则、盼盼妈妈要负责盯厨房里的猫,而我则要负责当中央处理器——没有手那种。”许冥在它脑海里振振有词,“所以你觉得呢?”   “……”鲸脂人卑微沉默。许冥趁机又从桌上叼起几张纸,拍着翅膀送到窗口,与窗外的阿焦完成交接后,又拍着翅膀小飞过来。   “又是传单?”鲸脂人目光一顿,“什么时候抄的……”   “不是,是白纸。”许冥在意识里回道,“给人记录信息用的。”   想要形成一个有效的信息流动链,光靠拆迁办派出去的那几人明显不够。因此,许冥额外增加了一种用来增加信息流动的方式,即通过阿焦们投放白纸和笔,有需要的人,可以将自己获得的线索写在上面,交由阿焦带回,以换取另一种线索,或者是卡片……   现在整个系统还没有完全跑进来。一旦跑起来,他们收集信息的速度,绝对比现在更快。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这套操作只能在前四十四层之间推进,四十五层及以下的情报,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好收集了……   许冥略有些担忧地想着,浅蹦着又向规则书靠去——顾云舒那边希望她帮忙修改一条规则,许冥打算先去看看,有谁快进电梯了,这事儿正好委托给她。   就在此时,正在负责誊写情报的鲸脂人随手将本子前后翻了下,表情却是蓦地一顿。   注意到它的表情变化,许冥动作也跟着一顿,一丛冠羽下意识就打开了:“怎么了?”   “别急,你等我稍微捋捋……”鲸脂人神情微妙地说着,将规则书又翻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   “两个消息。”它这回却是直接开口说话了,“一个明确的好消息,和一个不明确的微妙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默了下,许冥索性切回了踽梦行者的状态,在郭舒艺担忧的目光中,一脸凝重地看过去,“先说第二个吧。”   “成。”鲸脂人把本子往后一翻,“你还记得盼盼现在在哪一层吗?”   “第四十六啊。”许冥不假思索。几乎所有人进入新空间后,她都会帮着先确认下楼层的。   “对。”鲸脂人点头,“但她刚才发来消息,说她在那里找到了窗户。”   “……”许冥未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顿了下,她才确认般地又问一句:“能看到灯塔的那种?”   鲸脂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许冥再次沉默,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窗外的灯塔,似乎更亮了些。   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也更高了些。   【楼是活的,它在生长】——不久前看到的那张纸条再次窜入脑海,许冥后背忽然一阵发凉。   所谓的“生长”……难道竟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前四十四层”在地面上。而是它已经从地底下,长出了四十四层。   并且还在持续地生长着,像现在,就已经长到了第四十六。   ……所以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生长”带着什么意义?等它完全长大了,又会发生些什么?   许冥不知道答案。但她记得清楚,那张纸条上,在“楼是活的,它在生长”这八个字之后,还跟着半句话——抓紧时间。   “……”自我调节般吸了口气,许冥稍稍平复下心情,转头又看向鲸脂人,“所以?那个明确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升级咯。”这回,鲸脂人把本子又猛地往前翻了好几页,直接指给许冥看,“你看,‘怪谈拆迁办’这个名词,升到三级了。”   ?!许冥心中一动,忙凑过去。果然,在“纸袍权威”这一条目下,“怪谈拆迁办”的相关信息已经再次更新,这五个字的后面直接跟上了一个明晃晃的后缀——【一级规则依据】。   只是后缀的后面还有后缀,打了个小括号,括号里写着“仅限当前怪谈区域”……   即使如此,许冥的心脏还是一下狂跳起来,眼神都蹭地亮起——   一级规则依据!她这规则书都用多久了,这还是第一次,真的升上一级依据!哪怕只是临时的,也足够她激动了!   她就知道,自己一直积极到处发传单打小广告,肯定有回报!这就是她打小广告的福报!   鲸脂人看她这样,也忍不住跟着嘿嘿笑起来。相比起来,郭舒艺则要显得冷静很多,只是冷静之中,又带着几分茫然。   “能让我看看那个说明吗?”原地坐了一会儿,她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我没有学过这个……一级依据很厉害吗?和二级差别很大?”   她记得许冥之前似乎提过,“怪谈拆迁办”原本是二级依据来着。   回应她的,是许冥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挺大的。   “一级依据,可以用来直接修改核心规则,而二级依据,只能用来修改和建立边缘规则。打个比方就是……”   身为二级依据的拆迁办,最多只能改改楼层间的规则。   而升到一级依据的拆迁办——   想起电梯里某条让她在意很久的使用规则,许冥微微眯了眯眼。   或许能拆……也说不定? 第一百三十二章 (捉虫)   【告全体误入者书——我司[怪谈拆迁办]针对当前怪谈的应急处理办法公示1.0】   【不幸的误入者你好:   【很遗憾让这份文书出现在你面前。对你目前的境遇, 怪谈拆迁办深表同情。这也是此刻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的原因之一。   【首先,鉴于你可能对当前的情况尚不明确,请允许我简明扼要地介绍一下当前的情况。你现在所处的, 是一个名为[鬼楼点灯]的怪谈内,进入原因是因为你在相关帖子中回复了违规内容。请注意, 这不是游戏, 你很可能会在此受伤,甚至丧命。   【或许你过去也曾有过进入怪谈的经验, 那你应该能感觉到, 这次的怪谈与以往不同。事实也正是如此——[鬼楼点灯]作为一个新生怪谈, 完全违背了作为怪谈的必要原则与操守。   【形式上,它盲目出手,滥伤无辜, 且存在多处不规范设定;内容上,它根植于他人提供的文字内容,缺少必要的原创性。更甚者, 连提供文字的原创者, 都被拉进怪谈,成为供它玩弄的猎物。   【这是一种新型的怪谈霸权主义,是视常人安全于无物的恐怖恶行,是破坏平衡与文明的丑恶毒瘤。自从它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淌着血与肮脏的东西*。   【对于这种强行的、粗暴的、倒行逆施的、不讲道理的霸权怪谈,怪谈拆迁办表示强烈谴责,誓要与其对抗到底。鉴于目前误入者众多, 故在进行正式的拆迁作业前, 特安排应急处理环节以稳定局势,望各位误入者能够仔细阅读以下内容, 并尽力配合:   【1. 当前怪谈以楼层为主要展现形式,楼层不同,逃生规则不同。请在进入新楼层后,尽可能寻找所在楼层的规则,并进行记录(如果你所在楼层的基础规则需要会员卡才能展示,请不要拿走对应的会员卡)。   【2. 若你探索过程中遇到自称[怪谈拆迁办]的员工,请检查对方胸口的工牌。确认工牌无误后,你可选择和对方一起行动。他们会将你送到出口电梯处。   【请放心,只要携带有正确工牌的都是我司员工,他们可以信任。   【3. 因为我司特殊的培训制度,员工往往会拥有一些较为特殊的能力,或是拥有比较特别的外貌。当你意识到这点时,请不要害怕。再次强调,我司员工可以信任,他们都是专业的。   【4. 如果实在害怕,你可以选择独自行动。只是当你如此做时,我们将不再对你的生命负责。   【5. 无论如何,请不要干扰我司员工正常作业。违者后果自负。   【6. 该怪谈楼层的出口都以电梯形式呈现。电梯需要会员卡驱动。如果你缺少必要的会员卡,可通过分享情报的方式从我司员工处换取(一人限一张)。在卡片充足的情况下,我司员工同样提供不同卡种的交换服务。   【7. 若你不幸在当前楼层中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境,且并未遇到我司员工,可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往窗边移动。   【8. 若你看到窗外有漆黑的人型生物存在,请不要害怕,那是我司的特聘员工。   【9. 若窗口出现纸笔,可自行取用。写下目前的需求(情报、卡片、出口指示、武器、清水等),固定在窗台,等我司特聘员工过来取走即可。   【10. 因被困人数众多,窗口业务繁忙。为保证你的需求能提到及时响应,你可随单附上一或多条目前掌握的情报(请详细标明情报来源),我司技术人员会在核实后,根据情报的数量和质量适当提高需求优先级。   【11. 窗口业务同样提供情报换卡片、卡片换情报、卡片换卡片等服务。若你的需求无法被满足,卡片将会原路退回,请不要担心。   【12. 怪谈拆迁办郑重承诺,我司提供的所有武器,不论是何种类,不论是否专业,都将无法对任何人类、胡杨以及蒲公英生效。   【13. 我司员工试验结果表明,一部分楼层中存在拥有球形关节的假人怪物。若将其击倒,将有概率从对方体内获得会员卡(需摘下脑袋)。你可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尝试。   【14. 据目击者称,目前大楼内存在一伙不安分份子,会以攻击他人的方式来获取卡片。因此请对你遇到的陌生人保持警惕。若不幸遇到且因此陷入困境,请向窗口或你遇到的拆迁办员工求助。   【15. 关于电梯,因为对应机制尚未破解,我司暂时无法对相关规则进行干涉。技术人员正在加紧攻克中,请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   ……所以,怪谈拆迁办,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五层,靠窗处。   刘放颓靡地靠墙坐着,不知第几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张令人费解的《告全体误入者书》;他旁边躺着的,则是同样萎靡不振的同伴,此刻正紧闭双眼,满脸痛苦,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说是同伴,其实他俩也刚认识没多久而已。这个鬼地方,你永远不知道电梯打开时自己会落到哪里,身边的同伴也总是随时换来换去的,偶尔遇到一个,也难说是缘分还是添堵。   好消息,刘放这次遇到的这位还不错,为人爽朗大方,和他挺合得来;坏消息,合得来也没用,他俩现在都被困住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   像是证明着他的想法般,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撞击声,砰砰砰砰的,连带着他们堵门的桌椅都被震得连连摇晃。躺在窗下的同伴一个激灵,挣扎着睁开眼睛,刘放忙安抚地拍拍他的肩,默默抓紧身边的撬棍,浑身紧绷。   好在,那声音并未持续很久。没过一会儿,便似失去兴趣般,逐渐远离了。   刘放暗自松了口气,再次抬眼扫过四周,眉眼间却不由又浮上几分阴霾。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个类似杂物间的房间。杂物间的外面,则是一间大平层。   空荡荡的、充满了现代气息的商场。电视、烤箱、扫地机器人,种种现代家具一应俱全。天晓得,他刚来到这层的时候还挺开心,毕竟这地方看着起码还比较像样。   他之前所在的是五十三层。那儿就是个修到一半的烂尾楼,空荡荡的,除了用剩的水泥砖头什么都没有,到处是泥灰,蹭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相比起来,这一层简直舒服透了。   当然,他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作为一个已经闯过三层楼的“老手”,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因此在短暂的休息后,他便开始四下找起了离开的线索。   没过多久,他的同伴也进来了。他们两人合力,很快就找到了两份很特别的文字记录。   第一份是家具目录。详细列举了这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以及简单的使用说明。第二份则像是主人的待客笔记,里面列了一大堆人名,他们的外形特点,以及他们喜欢的食物。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偏好,但所有人的爱好里,都有着“新鲜内脏”这一项,看着莫名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只可惜,单从这两份记录,他们没法再研究出更多的内容。除此之外,房子里还有两点,令他们特别在意。   第一,就是他们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找到了不少食物。   大部分是零食、罐头。也有包装完好的现烤蛋糕。他们甚至在天猫精灵的机箱内里找到了一包吃过的饼干,完全不知道这东西藏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就是他们认真核对了找到的家具目录。目录的最后一行写的是冰箱,对应的说明则是,“如果饿了,就去找冰箱。冰箱里永远有食物。”   然而他们找遍了房子,始终都没有看到冰箱。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冰箱到底在哪儿?本该放在冰箱里的食物,又为什么会跑到各种奇怪的地方去?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五个小时后,才终于找到答案。   刘放进入这间屋子时,屋内挂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因为太过疲惫,他在第二轮搜索后便和同伴打了招呼,先去床上睡觉调整。睡到一半,却忽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匆匆奔出,朝外一看,登时惊出一声冷汗——   只见客厅之内,灯光幽暗。摇晃的吊灯下,赫然可见无数人影!   电视也好、电脑也好、烤箱也好、天猫精灵也好——此时此刻,竟全都长出手脚,如同被骨头刺激的饿狼般,争先恐后地往他同伴身上扑!   同伴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抓住四肢,眼看就要被扯得七零八落,刘放突然福至心灵,冲到房间抱出之前收集的食物,使劲朝那群东西扔去。长着手脚的家具们被抛来的食物吸引,松开了手,同伴这才捡回条命。   也直到此刻,刘放才真正明白了那两份名单的真正含义——   它们其实是对应的。第二份的人名,指代的就是第一份的家具,人名后面标注的食物,其实就是家具本身的偏好。   ……除了冰箱。   这屋子里确实没有冰箱。   因为他们就是冰箱。   家具们会因为饥饿而去寻找食物。当所有的食物都吃完时,便会去开“冰箱”。   “冰箱”里永远都有它们都爱的新鲜内脏。   ……只可惜,现在分析出这点,似乎太晚了。   丢出去的食物很快便被吃了个干净。那些毛手毛脚的怪物再次争先恐后地扑来。时间太紧,刘放也没时间去找剩下的食物,只来得及拖上同伴,躲进这间杂物间,并尽可能地堵上门……   还好。或许是因为外面还散落着其他食物的关系,那些怪物并未对他们太过纠缠。   但等外面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后呢?   刘放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没有办法,他只能转身认真搜索起杂物间,试图再找到一些食物用以苟命;没想食物没找到,反倒在窗外找到了一张卡着的纸。   也就是那份令人一头雾水的《告全体误入者书》。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纸笔。   老实说,刘放直到现在,对那纸上写的东西依旧懵懵懂懂。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叫人看得满头问号。那种正经到诡异的画风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里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词……   什么拆迁办,什么胡杨、蒲公英。   看上去好像是专业名词,但一点解释都没有。   但,怎么说,反而让人觉得更专业了。   因此,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刘放还是按照通知的要求,认真写上自己的需求,以及搜集到的信息,小心将纸放在了窗台上。   因为怕纸被风吹走,他是将纸放在窗户内侧的,窗户关上但没锁。原本还担心这样会不会被收信的人错过,不想没过多久,便听“哒哒”声响——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窗户。   敲完,不等刘放反应,窗户又发出了被推动的声响。一只焦黑的手从窗外探了进来,悄悄拿走了窗台上的纸。   “……”刘放瞪着那只手,惊恐得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窗户被再次关上,他才麻着胆子,再次凑到窗边。除了外面明亮的灯塔,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之后,他就一直等待着——直到现在。   从那些怪物的表现来看,外面的食物应当还没有吃完。然而估计也剩的不多了。刘放忍不住再次看向窗口,即使努力克制,心脏还是忍不住越跳越快,耳根都有些发烫。   还没来……那个说会帮人、说会满足需求的拆迁办,到现在还没来。   是因为他提供的情报还不够吗?还是说他的需求写得太笼统?或许只写一个“想逃出去”确实太难处理,毕竟人家现在求神拜佛都要精确到身份证号……再或者、再或者……   再或者,这一切其实是假的?   什么通知书,什么焦黑的手,都是他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又或许,这一切其实都只是某个怪物玩弄人心的手段,就像恐怖电影常拍的那样,先给你希望,再狠狠打碎……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拆迁办。   ……因为这个糟糕的猜测,刘放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就在此时,他却又听到了“砰砰”的声响。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窗口。很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诧异抬头,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儿正趴在窗口,笑嘻嘻地冲他招手。   ……那女孩长得还挺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刘放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打开了窗户。   女孩优雅地往上爬了下,半侧着身体坐上窗户外沿,抬头继续冲刘放笑,边笑边将一个袋子递了进去。   “第二十五层的刘先生对吧。”她长得漂亮,声音也极其动人,“抱歉来晚了。因为你的需求写得比较笼统,我们不得不花了点时间……”   “啊没,没事!”刘放赶紧道,下意识接过了袋子,“那个,你也是拆迁办的人……?”   和之前看到的焦黑手臂似乎对不太上。   “嗯呐。不过我本来是坐办公室的。”女孩儿笑眯眯地给他看了看自己的工牌,“我姓坡,坡海棠。其实我不太擅长爬来爬去,因为现在人手不够,你们又离得比较近,所以许……主任就派我过来跑一趟。”   主任。他们居然还有主任。   刘放心中一惊,顿觉自己之前的揣测有些冒犯了。看了眼窗口的漂亮女孩儿,他略些腼腆地道了谢,赶紧打开了拿到的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满了食物,包装袋都是打开的,此外还有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纸条上是简简单单两行字:   【1. 凡长有手脚的,皆可视为“人”。】   【2. 人中毒,就会死。】   落款是“怪谈拆迁办”。   “……”刘放默了一下,困惑抬头,“请问,这个中毒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坡海棠直接道,“哦对了,记得不要吃袋子里的食物哦。都下过老鼠药了。”   刘放:“……”居然还能这样吗!   愕然瞪大眼睛,他再次看了眼手里的纸条。一时竟不知该说这法子离谱还是该说它粗暴。   正愣神间,却听坡海棠一声低呼:“诶呀,你朋友怎么了?嘴里都是血……他受内伤了?”   “……”躺在地上的同伴闻声睁眼,见状忙摆了摆手。刘放忙道:“不是,他是因为之前用了卡片……”   坡海棠:“?”   “交换卡。”刘放无奈解释,“他想用自己的智齿去交换一个武器……”   “还能这样?”坡海棠有些诧异,“那挺合算啊。”   “……但没起效。”刘放尴尬将后半句话说完,“除了智齿外,他还另外掉了两颗大牙。”   所以对方现在嘴里都是血,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至于换到的所谓“武器”,也就是一根撬棍而已。   说被坑了也不为过。   这也是为何他手里明明还捏着两张卡片,却迟迟不敢使用。   “是吗?那也太亏了,好可怜啊……”坡海棠同情地说着,眸光微动,话头忽然一转,“说起来,如果你们需要武器的话,也可以找我们换的。”   “我知道。”刘放无奈,“但我知道的情报就那么多……”   “其他楼层的情报我们也收。”坡海棠悠悠道,“直接拿卡片换也可以的。”   “一张卡,一个冷兵器。两张卡,一个热武器。只要品种别太刁钻,我们都能提供,而且只需要给卡片,别的什么都不用支付。”   坡海棠说着,轻轻偏了下头,颇具风情地顺了下头发:“考虑下呢,小哥哥?”   刘放:“……”   悄悄摸了摸身上剩下的卡片。   他感到自己的心又再次狂跳起来。   *   于是,又十多分钟后。   手持电棍的刘放扶着同伴,小心翼翼跨过了客厅。厅内东倒西歪,已然躺了一地毛手毛脚的家具。   全都躺得四仰八叉、手脚抽搐、电流乱窜。一副炸了cpu的模样,屏幕也全都黑了,看得刘放一阵舒爽。   舒爽之余,更多的却是震惊——毕竟谁能想到,实名制投毒这种离谱又粗暴的做法,居然真的能生效……   而且投的还是老鼠药。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刘放难以置信地想着,想到之前拿到的那张纸条,动作又不由一顿。   这么说其实没什么依据,但他隐隐就是有种感觉,并不是这种办法本身有效果——而是因为操作的是拆迁办,它们影响了某些东西,才能让这法子生效……   也让自己逃得生机。   思及此处,刘放又是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敢再耽搁,按照拆迁办的指示迅速找到开门的钥匙和会员卡,跟着便匆匆出门,刷开了电梯。   他和同伴身上都没什么重要物品,省力起见,便一起进了轿厢。坡海棠好心给他们额外送了些止血海绵,同伴这会儿正咬在嘴里,显得脸颊都鼓鼓的。   人却已经精神很多,一进轿厢,立刻像发现什么似地瞪大眼睛,跟着连连拍起刘放的胳膊。刘放跟着看过去,目光亦是一顿,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只见电梯的按键区内,一张小纸条正卡在中间最显眼的按键上。上面两行字,清清楚楚,抬头可见——   【别怕,我们还在】   【怪谈拆迁办】   怎么说呢,如果是在二十分钟前,看到这纸条,刘放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现在看到,却只觉心底一阵熨帖——某种热流般的感觉几乎是瞬间就涌了上来,安心,又有些激动。   而这种感觉,在他翻开挂在旁边的本子时,却又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   “我去。”他克制不住地叫出了声,旁边人立刻凑了过来,含糊道:“肿么?”   “你看这上面的字!”刘放忙指给他看,“和之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同伴不解蹙眉,又凑近了些,旋即愕然瞪大眼睛。   和刘放一样,他也在楼里待了有一阵子了,电梯也用过不止一次。   因此,他一眼就看出,电梯的规则变了——   准确来说,是这本本子的使用规则,变了。   “电梯使用说明……请使用任意一张会员卡,置于读卡器前……并在当前本子上,写下你要增添的内容……”   另一边,刘放正喃喃念着本子上的说明——到这儿,内容和之前都一样。   重点是后面的:   【假设你现在可以在任一楼层内增添一扇门,你希望门后放着的是什么?请发挥想象,畅所欲言。】   【请注意,本游戏的主题为“奇迹之门”,请务必确保您所写的内容符合该主题,但不必与楼层原本的故事风格吻合。   【也可尽情使用任何创造性的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安全区、安全时间、各类武器、奥特曼等。   【请注意,你所添加的元素不能与楼层原有元素重合。即不可添加出口、钥匙、会员卡等内容。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相关限制我们会进一步攻克,请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此外,我司郑重承诺,所有因设定增添而出现的具有攻击性的物品,都将只作用于对人类怀有恶意的存在,无法对人类、蒲公英和胡杨造成威胁与伤害。   【怪谈拆迁办】   ……好的,问题又来了。   所以蒲公英和胡杨到底是什么??   相同的问题不知第几次冒了出来,刘放困惑地偏了偏脑袋。但除此以外的内容,他倒是全部看懂了——甚至对“怪谈拆迁办”这个名字,有了更大胆的猜测。   这纸上写着“限制”和“攻克”,还多出了原本不存在的落款……这是否说明,这个叫“怪谈拆迁办”的组织正在一点点修改这鬼地方的规则,把它们一点点优化成对他们有利的模样?   假如这种优化和攻克彻底完成了呢?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这个猜测让刘放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明明什么都没证实,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几分雀跃。   说得夸张点,他眼睛甚至有点热。   而他的旁边,咬着海绵的同伴则已经务实地拿起了笔,开始认真思考该往本子上写些什么。   “指定楼层……就指我们这层吗?”他含糊不清地和刘放确认,“那要写什么?”   “写的话,肯定是要写有帮助的东西……”刘放眼睛一亮,“啊,我们可以抄拆迁办的作业啊。放一个下了毒的零食大礼包……”   “不能写零四。”同伴拿笔在本子上点,“屋里有零四,我们不能写。”   “那就光写一个老鼠药!”刘放道,“再加个纸条提示,看能不能设计得巧妙一点,规避掉限制……”   他和同伴商量半天,总算是确认了最终的方案。最后一个句点落下的瞬间,电梯发出启动的嗡鸣,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得意与欣慰。   “虽说有点虚荣……但我们能不能找地方签个名啊。”刘放忍不住道,“感觉还蛮有价值的……”   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刚巧两人都是论坛的老用户,于是都舔着脸,在增添设定的那页上留下了自己的论坛id。   签完名字,刘放意犹未尽,又拉着同伴将本子往前翻了翻,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一方面是方便之后进入别的楼层时,心里能有个底;另一方面,则有些类似于某些刚考出好成绩的学生崽,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比别人高多少名。   ……不想才往前翻一页,两人表情立刻僵住了。   只见翻开的那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帅气大字——   【在推开那扇门后,你发现了一辆重炮坦克。】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自动掠过了后面对坦克的诸多描述,默默又翻一页。   【推开那扇门后,你发现了一把拥有无限子弹的手枪,而且因为运用了神秘科技,无后坐力,力气小的人也能轻松使用。】   两人:“……”   再翻一页,【你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衣柜,衣柜里面发出砰砰的声音。打开衣柜,里面将是一个只为你而战的僵尸王,长得很帅,有八块腹肌。】   再翻,【无限火力加特林】   再再翻,【喷火龙加水箭龟加蒜头大王八以及一只满级带电珠的皮卡丘。】   再再再翻,【搭载了自动瞄准系统和脑电波操控的超高科技外骨骼装置】   再再再再翻,【二向箔——】   “…………”片刻的沉默后,刘放缓缓合上了本子。   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他发自内心地想到,眼界只停留在一个楼层的我,实在是太狭隘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类似大楼一样的地方,又是搞加特林又是搞坦克的……真的不要紧吗?   像是呼应着他的想法般,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明显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脚下的电梯都跟着,猛烈地晃了一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同样的震动, 身在二十六层的许冥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当时正忙着算已经拿到了多少会员卡,冷不防地板突然摇了下,摇得她手里卡片都差点掉一地。鲸脂人更是吓得不轻——它当时正好从窗外爬进来, 险些没给震得跌下去去。   正好陆月灵也正顺着墙壁爬上来,赶紧用头发托了它一把。鲸脂人连连道谢, 抖抖索索地翻进窗内, 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么折腾真的不要紧吗?”它拍着胸口走过来,弱风扶柳地往沙发上一坐, “万一真的把这楼轰塌了就有意思了。”   它不是在开玩笑。它刚爬回来的时候, 真的有透过窗户看到有人在开坦克。   “借你吉言,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许冥却是头也不抬,忙着将手里的卡片分门别类,“省得我还得专门跑一趟……诶, 小六也回来了。”   抬头看见陆月灵正坐在窗口招手,许冥赶紧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收集到的会员卡。陆月灵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堆着大量纸张的茶几, 有些诧异地“诶”了一声:“鹦鹉没在?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就是本人,如假包换。”许冥说着,略显嘚瑟地给她看了看自己的脚踝,“我的规则书又升级了,我就自己捏了个新规则,把脚上的手印去掉了。”   没有手印,自然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手印合拢的问题。出于谨慎, 许冥在捏完规则后还特意试验过, 待在一个房间里半天不动,那个狂叫着点灯的家伙果然没有再出现。   说实话, 这着实让她大大松了口气。现在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忽又听一阵砰砰声响。具体来自哪层不知道,反正天花板上有粉尘簌簌落下,许冥熟练地拿起规则书支在头顶,等灰尘飘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拿下来,放回桌上。   “……”鲸脂人心疼地拍掉规则书封面上的灰尘,一时竟不知是该说她缺心眼子,还是说她财大气粗。   陆月灵也不得不探出两缕头发,抓在窗框上稳住自己。再一看客厅,不由一愣:“诶,小小郭呢?”   “在厨房。”许冥将她带回的卡片放在桌上,与原本的那堆理在一起,边理边道,“现在到处都太闹腾了,盼盼妈妈很担心盼盼……郭舒艺就去安慰她一下。”   “哦……”陆月灵似懂非懂地点头。话音刚落,便见郭舒艺脚步轻松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陆月灵过来,还很开心地招了招手。因为陆月灵没法直接爬过窗户进来,她还特意从茶几上倒了杯饮料给送过去。   饮料是她从自己的怪谈里拿的,人喝了会怎么样不知道,反正陆月灵喝了肯定没事。   陆月灵也不客气,又分出一缕头发用来拿杯子,顺便打听起电梯里出现的新规则。郭舒艺简单给她解释了下,说完又情不自禁地深深叹出口气。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枪炮在怪谈里也是能用的。”她颇为感慨道,“还好以前大力除草那些人来找我的时候没带这些,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   对于大力除草,她其实不是太了解。不过她曾听许冥提过,他们也有些官方背景,想来要搞火箭筒之类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路子。   而且大力除草那些人,曾经考虑过,嗯……除掉她,这点郭舒艺也是知道的——尽管许冥会刻意向她隐瞒这些,但她不傻。有些事清醒后复盘一下,再去找陆月灵打听打听,心里也有数了。   不过郭舒艺以前从没把这当回事儿。   直到今天,她亲自体会到了现代热武器带来的震撼。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后怕的。   许冥闻言却诧异看她一眼,连连摆手;鲸脂人则是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他们倒想呢。”它不客气道,两臂展开往沙发上一靠,嚣张得仿佛往楼上楼下送坦克的人是它一样,“也得有那本事。”   说白了,外带进去的火箭筒,和凭借规则生出的火箭筒,根本就不是一类东西。不在规则承认的范围内,别说扛火箭筒了,就是扛火箭本箭进怪谈都不顶用。   更别提除了被修改的电梯规则之外,许冥还另外添了条规则,为怪谈中的人类保驾护航——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攻击也是相互的。   基础、淳朴,但好用。   若非有这条规则在,相当一部分的武器,只怕仍是没法派上用场。   “哦……”郭舒艺这才明白过来,在楼上楼下的一片炮火声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而且,就算火力充足,如果轰不到关键上,充其量也只能算小打小闹。”许冥道,“你也有个怪谈,应该懂我意思吧?”   “嗯……”郭舒艺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只要支持着怪谈的根不被影响,整个怪谈就能一直保有自我修复和运转的能力。”   像现在,别看大部分楼层都已经变得热热闹闹的,但实际上能造成的影响,还是局限在一层楼里——虽然能感受到其他楼层传来的动静,但也仅此而已了。   就好像装修一样。再怎么打砸破坏,都只是屋子内的事。是没法影响整栋大楼的,最多提供些噪音。   “但也不一定吧。”陆月灵虽然依旧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流畅接话,“我生前有个同学,她邻居装修的时候把承重墙砸了,赔好多钱呢。”   “害,这不就打个比方吗。”鲸脂人无所谓地摊摊手,转而看向许冥,“那现在咋办?这地方的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所以得去一百层看看啊。”许冥耸肩,“既然异化根们都在那儿,怪谈本身的根大概率也在。”   就算不在,那边也至少会有些线索。   况且,她现在卡片已经齐得不能再齐了——从众人通过电梯离开到现在,她一共从他们那儿回收到十三张卡片,其中牛头马面和小郭各贡献一张,盼盼和大郭都给了两张,邱雨菲也给了两张,陆月灵给的最多,加上刚才给的两张,一共给了四张。   许冥身上本就有一张,还从厨房的“猫”那里没收了三张。再加上通过窗口服务和其他误入者换到的……拆迁办现在的卡片池已经到了二十三张,可以说是相当富裕了。   而根据厨房那“猫”提供的线索,想要前往指定楼层,需要一次性消耗十二张不同的卡片,或是八张相同的卡片——如果按前者算的话,许冥手中的卡片绰绰有余,如果按后者算的话,原本还一张,正好陆月灵身上还有张留着乘电梯用的卡片,和她一换,正好凑齐。   “我再拿一张乘电梯用,和影犬有关的也带一张……剩下郭舒艺你拿着吧,用来和人换。”许冥迅速拿定主意,拍拍裤子站起身。坐在窗台上的陆月灵瞬间直起身: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带我一个!”   “……?”许冥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思索片刻,面上却是露出几分迟疑。   “就我个人而言,有你在旁边会安心一些。”默了一会儿,许冥说了实话,“但我不确定是该带你一起,还是留你在这儿镇场。”   毕竟整个拆迁办里,陆月灵的综合战斗力是除了兰铎之外最高的。现在楼里还有其他被困者在,有陆月灵在,人类起码多个指望。   “……”陆月灵闻言,却是露出了比她更微妙的眼神。   “那个,我不太确定你现在是否了解情况。”短暂的停顿后,陆月灵也选择说了实话,“但我刚才是从四十二楼一路爬上来的。”   许冥:……所以?   “第四十二层现在很和平,因为误入者在‘奇迹之门’后找到了一把光剑。四十一层则是个外骨骼,四十层那东西我不认识,可能是个奥特曼……三十五层有人骑在迅猛龙身上乱杀,三十二层我不知道什么状况,有人喊着‘阿瓦达’什么的就从窗边跑了过去,三十层我看到了一只狗。”   “?”许冥一下坐直了身体。   “三个脑袋、会喷火的那种。”陆月灵冷静地补上了修饰词,许冥又一下瘪了下去。   陆月灵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继续道:“二十九层还有小蘑菇云……所以你真的确定他们缺我这点战力吗?”   许冥:“……”   许冥:“你说得有道理。”   作为电梯规则优化的始作俑者,许冥直到此刻才终于认清事实,果断拿着规则书站起了身:   “你说得对,现在我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你等等和我一起去吧。”   “是‘请’我和你一起去。”陆月灵煞有介事地纠正一句,满意地啜了口饮料,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   “呃……”沙发上的鲸脂人却有些坐立不安,“那什么,那我……”   “你和郭舒艺留守。有问题工信联系。”许冥飞快道,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鲸脂人毫不掩饰地长舒口气,注意到窗口陆月灵略显微妙的眼神,又不由尴尬移开目光。   没别的意思,它只是比较留恋热武器的温暖而已。   有一说一,那种四面炮火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听到,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另一边,许冥已经认真和郭舒艺交代起了之后的事项。郭舒艺专心听着,不住点头,顺手翻了下桌上收集到的情报与联络信,忽然蹙了蹙眉。   “话说回来,云舒姐姐那里一直没有回信,不要紧吗?”她低声道。   不怪她想太多——随着规则的逐渐优化,其他人在楼层间转移的速度都在明显加快,像陆月灵这样开挂明显的,更是转眼就刷过五六层,堪称怪谈特种兵。相较而言,顾云舒却始终停留在之前那层,未免令人担忧。   许冥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和她联系过了,她只是有些事耽搁一下。处理完了就上来。”许冥道。   郭舒艺略有些好奇地偏了偏头:“一些事?”   “嗯。”许冥微微颔首,轻轻呼出口气,“用她的话说,是一些……私人恩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同一时间。   楼下·无垠的黑暗之中。   四周寂静, 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以及虫群的嗡鸣如影随行。   红鞋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顾云舒的前面。更准确的说,是走在对方手电筒的照明范围的边缘——不知为什么, 那手电筒的光总让她觉得难受,但另一方面, 她只要一走出光照范围, 那群虫子明摆着就会立刻扑上来。没办法,她只能选择用这样一种别扭的方式往前走。   真的很别扭。被强制着往前、被控制着移动, 她现在连往哪里下脚都没办法自己决定, 某些时候, 她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宛如个正被押解上路的犯人。   这种感觉让红鞋子相当不爽,尤其是在意识到她们已经走了很久, 却迟迟没有走到出口后,红鞋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个。”考虑到自己还需要对方帮忙找出口,红鞋子略一纠结, 还是选择了比较柔和的语气, “或许是我多想,但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状况……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   “没有。”后方顾云舒却淡淡道,手中稳稳持着手电,“一切正常,不劳担心。”   红鞋子:“……”   果然。   背对着顾云舒,红鞋子克制地吸了口气。   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的话,她现在可说是完全确定了——这家伙, 就是故意的。   在这种鬼地方, 听到有人提出疑点却想都不想直接否决,还说一切正常……别人信你才是有鬼了。   暗暗咬了咬牙, 红鞋子心知再兜下去也没什么用了,手腕微动,手中已悄无声息地多了张卡片。   【技能·交换】,可以通过付出代价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根据红鞋子的观察,付出的代价往往虚高,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手上没有别的能用的卡了。一共四种卡面,能造成攻击效果的除了“交换”,就只有能召唤影犬的“呼唤”。然而疯袋子之前为了前往指定楼层,从她手里换走了不少“呼唤”卡,她身边只留了一张备用;然而那张备用的,之前也已作为报酬,被顾云舒要走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硬着头皮熬到现在才动手……但再由着这家伙瞎引路,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如赌一把,先设法摆脱当前的局面再说。   问题是,交换……又该换什么?   直接换个照明工具?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思路。   照明工具这种等级的物品无需花费太高昂的代价,也能确保自己单独行动也不会被虫群攻击,后续只要设法尽快甩脱对方,再用身上携带的窥探卡片去换门所在的位置,理论上还是能够离开的。   嗯,对,这个思路非常不错,感觉能行得通。唯一的问题就是之前给出去的三张卡片等于打了水漂,但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一切还是求稳为好。   对,求稳。求稳为好。三张卡片而已,没必要太纠结的。求稳求稳求稳求稳求稳……   红鞋子闭了闭眼,几个呼吸之后,终于彻底拿定主意。握着卡片的手再次收紧,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笑意。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不动声色地接上了顾云舒的话,说话时还特意抬手顺了下头发,“可能是周围太黑了?总让我有一种过了很久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你人好,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在故意带我兜圈子了……”   “嗯。”话未说完,却听身后顾云舒又应了一声,“算是吧。”   “……”红鞋子听着,却是一愣,“什么?”   “我说,你没想错。”顾云舒淡淡道,“我就是故意的。”   ……这直白得可有些突然了,给红鞋子都有些整不会了。以至于顿了一秒,她才再次开口,语气倒依旧十分稳定:“是吗?真是令人惊讶。能冒昧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顾云舒直白道,“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可那又是为什么呀?”红鞋子手指再次收紧,掌心都被卡片硌得生疼,面上却还是恰到好处地露出笑容,“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如果是的话,我道个歉好不好?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出去比较好,真的。”   “好。”顾云舒语气依旧淡淡,答应得十分利落,“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带你出去。”   ……?红鞋子眸光转动,握着卡片的手松了一松:“什么?”   身后的顾云舒却是沉默了。空气里一时只能听见嗡嗡的虫鸣,听得红鞋子又是一阵背脊发麻。   不知过了过久,顾云舒才再次开口,问出的话却叫她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说:“当时在宏强,和你一起进来的人类,你带走了几个?”   ……???   什么鬼玩意儿?   红鞋子一时愣住,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念头一转,张口就来:“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但印象里,应该是全都……嗯,全都让他们回去了。”   她本想说“全都带走了”,然而又实在拿不准对方口中的“带走”指的是什么,索性换了个说法,至少不出错。   话说回来……什么宏强?   她知道宏强公司,就是九号规则书持有人进过的怪谈,她当时还跟着疯袋子一起围观过。问题是,她什么时候进去过?   红鞋子微微拧眉,拼命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脑海中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仿佛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确实曾进去过。   另一边,顾云舒却像是已经接纳了她的答案,轻轻“哦”了一声:“是吗?那我就安心了。   “那么多人,全部救走了吗?真是辛苦你了。”   “也还好。”红鞋子立刻应道,察觉到顾云舒语气稍稍软化,心口亦是一松,“那现在,我们可以去找出口了吗?”   “嗯。”顾云舒应了声,脚步随即一停。红鞋子不敢走出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忙也跟着停下,微微侧头,却发现身后人又不说话了。   “那个,朋友?小姐姐?”红鞋子微微侧头,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又怎么了?”   “……没什么。”顾云舒轻声说着,再次移动起来,“只是你方才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所以怎么又扯到朋友了?   红鞋子不耐烦地翻了下眼睛,握着卡片的手指紧了又紧,想想却还是没急着动作——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对方联想到的是朋友不是仇人。好好应对,或许还不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于是又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是怎样的朋友,顾云舒竟也配合,就那样顺着答了下去:“和你一样好看的朋友。”   嗯?   红鞋子不由一怔,旋即嘴角微动,紧绷的肩膀稍稍松懈,不自觉地又理了下头发。   又听顾云舒继续道:“也和你一样,很会说话。说出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   红鞋子又是一笑:“是吗?我倒不觉得我……”   “不过她有一点,非常特别,也很难得。”顾云舒却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继续道,“她说出的话,总能想办法做到。”   “一时上头的许诺也好,迫于形势的谎话也好,只要是她觉得有意义的,不管多困难,她都会想办法把它变成真的。不退缩、也不食言。所以我特别喜欢她,也很佩服她。   “可在这一点上,你跟她就完全不像。   “你觉得呢——林、艳、湖?”   ……   前进的脚步倏然顿住,久违的名字带着模糊的记忆倏然冲刷过大脑。红鞋子微微瞪大眼,早已舍弃的记忆片段碎片般从脑海中闪过——   林艳湖。   对,她有印象。这似乎好像,是她的名字,至少是她曾经用过的名字……在她还是活人的时候。   活人……那她活了多久?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并未活很久,而在短暂的“活着”的生涯里,因为某种动力的驱使,她一直都在拼命地收集根,拼命到不惜抛弃一切、不惜放弃自己……   她在追求某种东西,或者说,曾在追求某种东西。她记不得那是什么了,只依稀存着些概念,脑海中兀自残留着“伟大”、“变革”、“入侵”之类的词汇……   说起来,她之前那颗锡兵的心脏,到底是哪里来的来着?   红鞋子呼吸微滞,脑海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下一秒,便见她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蓦地回身朝顾云舒冲去,旋身的瞬间,顺势将自己的左臂一扯,生生将整体手臂扯下,用力往外扔去。   交换——她在心里默念,咬牙切齿。   去他大爷的求稳,三张卡片,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更别提这家伙明摆着是来找事的……与其换个无用之物苟延残喘,不如硬着头皮拼一把!   一条胳膊换一把钢锥,怎么想都够了!   红鞋子越想越是笃定,笃定到交换尚未完成,便已经朝着顾云舒扑了过去——有些事情,拼的就是个速度,但凡慢上一点,结果就是天壤之别!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速度快,顾云舒比她更快。眼看就快扑上,红鞋子尚未抬手,脸上忽就重重挨了一下——跟着又是一下!   竟是连着挨了两耳光!   那两巴掌来得极快,扇得又极狠,几乎把她脑袋都拍飞出去。红鞋子一时晕头转向,下一秒,又听“砰”的一声,一击重拳毫不客气地打在她腹部,击得她重重往后倒去。   人还没落地,又听“咔哒”一声——手电筒的亮度一下被调到最高,刺目的光如针芒般扎到红鞋子脸上,她下意识哆嗦一下,本能地想要爬起,整个人却像被什么禁锢住一样,一时僵在原地。   就连握紧的右手都不由自主地松开,握在手中的东西轻轻掉落在地。   也直到这时,红鞋子才意识到另一件令人背脊发凉的事。   她明明已经付出了代价,也启用了卡片上的技能——然而被她紧握在手里的,却依旧是那张薄薄的卡片。而非交换到的武器。   ……为什么?是她付出的代价不够吗?可她明明仔细算过的……   而且就算不够,也该在交换生效后直接从她身上扣就是,没理由连换都不给换……   ……等等。   似是意识到什么,红鞋子难以置信地抬眼。顾云舒一脸冷漠地站在原地,对上目光的瞬间,非常许冥地耸了耸肩。   “抱歉,有件事可能忘记告诉你了。”她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电梯里那个设定本吧?”   “保险起见,我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委托同事往这层加了个新设定……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因为当时就猜到红鞋子身上肯定还有其他的卡片,所以顾云舒最初的想法,是想把所有的卡片功能都封掉的——既然许冥的畸变特性都可以被封,那想封住卡片的使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遗憾的是,这事似乎还真有些难。许冥将她的需求转交给了大郭,后者在电梯里研究半天,都没能把这条设定添加上去,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封掉了所有卡片的攻击侧能力。   换言之,在这一层,能召唤影犬的“呼唤”卡等于直接废掉,无法使用;“交换”卡则等于废了一半,无法再用来交换各种武器……但其他方面是没限制的。   因此,老实说,顾云舒先前看着淡定,但实际一直很担心——她是真的怕红鞋子会直接交换出个照明工具,然后打着灯笼一走了之。这么黑的地方,她还真不定追得上。   还好、还好……   “还好,你比我想得笨。”   望着被困在巨大光斑中的红鞋子,顾云舒发自内心地感慨出声,随即往前两步,轻轻蹲下了身。   “对了。虽然估计你也不在意,但还是和你说一下好了。   “当时和你一起进入宏强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活人,最后没能逃出去;一个是死人,是被你用来开路的蒲公英。   “我想,你早就忘记他们了,对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空荡荡的灵魂, 是从何时起,一点点被过往的记忆填上的?   顾云舒对此并无特别清晰的概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一切肯定萌发于自己戴上拆迁办的工牌之后——   那一丝微弱的绑定关系,像一张稀疏的网, 兜住了本该继续随时间飘散的流沙, 并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越发细密、越发紧实, 紧实到不仅能帮她留住仅剩的自我, 甚至还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随着她的深思,不断帮她从渺渺的记忆深处,打捞出些什么。   于是某些本已忘却的过往, 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又回来了——顾云舒从来没有当面告诉过许冥,但她心里很清楚,但凭这一点, 就已足够自己继续为许冥所用, 为拆迁办打拼,或者说得夸张点,为了他们舍生忘死。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死”过两次的关系,她找回来的,多是作为死人时的记忆。   而且这些记忆也并不连贯,一帧一帧的, 像是被剪得稀碎的意识流电影。唯有一段连续的剧情, 是她最先想起来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   那段剧情开始的场景, 是在宏强的二楼的小房间里。穿着漂亮红鞋子的女孩站在她们面前,带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一面谈着自己之后的救人计划,一边面将一张名片递到自己面前。   名片上,是一枚似曾相识的叶子图案;以及一个印得清清楚楚的名字。   【安心园艺·林艳湖】   *   “我记得,之前也见过你一次。”   一片漆黑的空间内,顾云舒蹲在唯一的光源旁边,眼也不眨地望着红鞋子。后者此刻被禁锢在手电筒的光芒之中,兀自浑身紧绷,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抖着嘴唇僵在那里,听着顾云舒自顾自地继续:   “在蝴蝶大厦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起来你是谁……后面想起来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然而那个拿走了那颗心的人,却连当时那里有谁都不记得了。   “你说过你会带他们离开。”顾云舒轻声道,“你会让整个怪谈结束,以后再不会有人误入。我相信你,所以才给你的。”   “可你说的,一件事都没有做到。”   “……”红鞋子眼神闪动,艰难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云舒淡淡瞟她一眼,轻叹口气,站起了身。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不想让你上去而已。”   想要直接杀掉一个异常存在,本身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种时候,顾云舒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恩怨节外生枝。她也确实没说谎——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先将红鞋子留在这里。   毕竟楼上还有其他人,许冥也有自己的计划。怎么也不能让这家伙上去添乱。   顾云舒暗自盘算着,将手电筒放在地上,稍稍后退几步,谨慎地朝四周打量起来。   会特意将红鞋子先带到这里再用手电筒困住,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红鞋子视野受限看不太清,但顾云舒看得清楚。不远处的黑暗之中,正静静潜伏着另一个虫巢。   手电筒确实能将人困住没错,可万一有人擅自挪动手电,那一切就白搭了。所以顾云舒才特地选了这里:一来,这里附近就是虫巢,而且虫巢的附近还亮着灯盏。除非有人像红鞋子一样稀里糊涂弄丢了看到灯盏的能力,否则绝不至于走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别人来这儿的概率越低,红鞋子得救的概率就越低。   二来,红鞋子已经被虫群盯上了。而且一旦她走出手电筒的照明范围,还将被来自附近虫巢的另一群虫子盯上。虽说不是完全无解的局面,但也够她好好纠结掂量。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同伙,她又会不会通知同伙来救……顾云舒微微蹙眉,略一迟疑,还是朝着红鞋子走了过去,伸手在她身上搜索起来。   果不其然,首先搜出来的就是一堆会员卡。顾云舒迅速点了一遍,走出光圈外,开始低头用工牌给许冥发消息报数;消息才刚写完,忽又听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警觉转头,却见红鞋子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嘴,正在拼命冲自己吐舌头。   ……顾云舒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再次注意到,对方舌尖上那个心形的小洞。   顾云舒:“……”   微微蹙眉,她将手电筒的亮度稍稍调低了一些:“你想说什么?”   “我能帮你!”终于有力气说话的红鞋子不假思索地开口,“那颗锡兵之心现在不在我身上,我是被硬拉进这个怪谈的,我一进来那颗心就不见了!”   “但我知道那颗心现在在哪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帮你拿回来,好不好?”   “……”   像是生怕被顾云舒打断,红鞋子这番话说得极快,快到都有些口齿不清。说完之后,便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顾云舒,神情焦灼之中又带着几分诚恳,十分逼真。   顾云舒却是又一次沉默。   顿了会儿,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先道歉。”   红鞋子这会儿却是不装了,闭了闭眼,干脆利落地叹气:“我想说,但你想接受吗?”   “诚心的道歉没有不接受的理由。至于你说的那事……”顾云舒抿了抿唇,再次拿起手电,“抱歉,没兴趣。”   “等等,你确定吗——那可是你的根!”红鞋子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登时有些慌了,“你、你真的不需要吗?你还想做好事的对吧,想要救人,想要帮助随便哪个谁……那你就该拿回来啊,有根与没根,实力相差是很大的……”   “托你的福,我对此深有体会。”顾云舒慢吞吞道,“但我不想和你一起去。也不想去一百层。”   “?!”红鞋子闻言,又是一怔,“你知道?”   是疯袋子泄密的吗?不对,这个情报她是一个人发现的,拿到后就毁掉了,连疯袋子都没告诉过……   “本来不知道。”顾云舒却是又一次、很有许冥风格地耸肩,“但现在知道了。谢谢告知。”   “……你诈我?”红鞋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顾云舒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手电筒的亮度又调了回去。   开玩笑,什么叫诈。   拆迁办的惯例问话罢了。   顾云舒理直气壮地想着,又拿起工牌,再次给许冥那边发起消息。   嗯……从目前的的情况来看,被这怪谈强行带走的,不仅仅是异化根,还有同时持有多个根的死人,死人进入怪谈后根就会被剥离,与异化根一同送入第一百层……   等等,好像不太对。   林艳湖她现在的状态……算是死人吗?还是也算异化根……?   顾云舒笔尖一顿,眼中露出几分迟疑,下意识往手电筒投出的光斑中一看,视线却是蓦地一顿——   只见方才还僵硬仰着脖子的红鞋子,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   脖子软塌塌地垂下去,像一根被过分拉扯的面条,延伸出令人吃惊的长度。拖着长发的脑袋缀在脖子的末端,几乎垂到她自己的膝盖上。   十分诡异的姿势。顾云舒蹙眉看了会儿,却忽然一个激灵,急匆匆地上前,扳起对方的脑袋一看,却见红鞋子的双眼竟已完全空了——眼窝里面空荡荡的,两颗眼珠不翼而飞。   暗道声糟糕,顾云舒忙又朝四周望去,一番巡视,惊觉红鞋子原本丢在附近的左臂也已不在原地。   再一细看,这才发现,那手这会儿正指掌并用地在地上拼命地阴暗爬行,已然爬出好几米了!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顾云舒的目光,那只胳膊登时爬得更快了。   快点、再快点——红鞋子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恨不得在五个指头上都装上轮子,只恨自己当初做交换时一次性切掉的部分太多,结果现在跑路都不利索。   明明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趁着顾云舒调低亮度放松禁锢,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分离出的肉体上,这对于灵体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操作,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却是能救命的本事。   当然,光转移意识也没什么用。为了保证自己能顺利跑路,红鞋子还特意把感官也一并转了过来。只可惜当时的时间太赶,她也只来得及转移感官,没把嘴也带上……不过没关系,这种东西,等日后灵魂稳固了,自然而然就会有的。   现在不带也没事,说话只会拖慢她逃跑的速度。虽然现在跑得也挺慢就是了……   察觉到身后顾云舒追来的脚步,红鞋子心头一惊,立刻更用力地在地上扒拉起来。   正焦急间,身体却像撞到了什么,整条胳膊都被震得一麻。红鞋子又急又怒地抬起嵌在手背上的两只眼睛,在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眼睛却又倏然一亮。   ……是大眼!   嵌在手背上的眼睛使劲眨动着,红鞋子在心里发出一声欢呼。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大眼!   尽管被剥掉根的对方,看上去比现在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上下都是窟窿……但这不妨碍红鞋子一反常态地朝他贴去,使劲扒拉起对方的裤脚。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因为没法说话,她只能靠眼神和手势给对方传递信息。帮我熬过这一波,卡片也好情报也好,通通都给你。   大眼却像是没看懂她意思似的,只俯身将她拎起,提在手里,若有所思。   再一抬头,正对上对面顾云舒充满警觉的目光。   ……是对方的同伴吗?还是路过的?瞧着更难应付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死人。但似乎没什么恶意……   顾云舒眨了眨眼,在心里飞快进行着判断。因为担心红鞋子是在声东击西,她将手电筒留在了原地,依旧用来禁锢红鞋子原本的躯体,这也导致她现在手边没什么有力的武器,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还真有点悬……   等等,他胸口戴的那是什么……是工牌吗??   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顾云舒微微一怔;同一时间,拎着在逃胳膊的大块头似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明显一动。跟着便听他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   “杨花纷纷。”   ……?   顾云舒微妙地看他一眼,想起许冥早前发的《员工守则》,略一思索,还是按照守则上写的,接了一句:“朵朵盛开。”   ……说来离谱。这居然是拆迁办的接头暗号。   更让人觉得离谱的是,自己居然真有用上这接头暗号的一天……   顾云舒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又瞟了下眼前素未谋面的同事,心里更觉奇怪;那大块头的表情却一下子严肃起来,像是突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长官,甚至朝顾云舒行了个十分古怪的礼。   下一秒,便见他毫不犹豫地抡起手臂——   直接把手中拎着的胳膊拍进了地里。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在黑暗之中,更显得震撼人心。   老实说,连顾云舒都有些被吓到了。当然更受惊的还是被直接拍进地里的红鞋子——漂亮的五指都痉挛起来,手背上青筋迸起,每一根都仿佛透着质问。   大眼却没理她,只自顾自地将她又拎了起来,跟拎鱼似地提在手中。   “你好,拆迁办同志。”紧接着,便又听大眼认真开口,“请问这家伙是又犯事了吗?”   红鞋子:……   等一下。   什么叫“又”?   相同的疑问也从顾云舒嘴里冒了出来,大眼立刻很热心地给予了解答:   “哦,这家伙,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别人后面,偷偷摸摸。我觉得她没安好心,就找机会锤了她两下,还稍微惩罚了一下她。后面她再没跟着那两人,我还以为她是放弃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找事……”   红鞋子:…………   所以居然是你!   红鞋子愣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合着那个追着她揍了好几次的神经病就是这家伙!真就有病了是吗?好端端的,突然跑去和拆迁办攀什么关系,真以为戴了个工牌就能上岸……   等一会儿。   工牌?   红鞋子再度一愣。联系起这一层虫子啃噬记忆的特性,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不、不会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错了!完全错了!   傻子!你搞错了!!   红鞋子在心里疯狂咆哮起来,偏偏本人一个字都说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朝大眼竖中指;另一头,顾云舒却一下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好奇问道:“用你的能力惩罚她?什么意思?   “现在的她看不到这一层原有的灯光,这难道是你干的?”   “嗯……”回应她的,是大眼慢悠悠的回应。几乎是同一时间,红鞋子僵在了原地。   无法看到楼内原有的光——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违背规则后的惩罚。可仔细一想,大眼似乎也确实有着类似的能力来着……   对于大眼的详细来历,红鞋子从来就不清楚。她只知道他是疯袋子从外面捡回来的。和她与疯袋子不一样,大眼的体质更偏异化根一些,因此哪怕失去了其他的根,他依旧能保有部分原本的能力。   而他原本的能力,分为两种。   一种是可以看到别人身上的标签与关键词。   另一种,就是他可以通过触碰,拿走其他人看见某种东西的能力——或者说,感知力。   这样想来,自己或许并非是被规则惩罚,而是直接被他剥夺了“看到灯”的能力,这似乎也说得通……   等等,如果这样的话——   似是意识到什么,红鞋子突然更用力地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拼命朝着远处自己的躯体伸出手指,试图赶紧把自己的意识再转移回去。很可惜,已经晚了——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终于搞清大眼能力的顾云舒若有所思地开口,声音顺着黑暗飘到红鞋子的耳中,“我不希望她再转移回原本的身体,那会很麻烦。为了不耽误主任的工作,我们最好是把她长久地留在这儿……”   “哦,明白了。”大眼恍然大悟地点头,“那你等等。”   话音落下,蒲扇般的大手,再次覆盖在了红鞋子的眼睛上。   隔着眼睑,可怕的凉意如针一般细密地渗透进来。而等到那双手再挪开时,红鞋子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大眼不是一个擅长动脑的人。他更擅长一刀切。所以面对顾云舒的请求,他果断选择了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一口气剥夺了红鞋子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无法感受到另一个躯体的存在,自然就没办法再转移回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帮上了顾云舒的忙。   再之后的事,红鞋子就不清楚了。   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裹进了一个茧里,瞬间与世界隔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放回了地上,五指徒劳地在所碰到的固体表面扒拉许久,才终于迟缓地确定,自己是被“放生”了。   她不知道大眼和顾云舒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那些虫群是否还盯着自己。她想说话,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她想向顾云舒求饶,无法精准控制的手指却像是不灵活的鼠标,在地面上不受控制地划来划去,最终带着她走向某个她自己都辨不明的方向。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根——或者说,是曾经的规则书里最先拥有的能力。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任何怪谈,不管背负着多少人的怒气和仇恨,只要她穿上一双红鞋子,并闭眼走路,那双鞋子便一定会带她走到怪谈的出口。   当然,每次使用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不得不说,这种能力也确实救了她很多次。   然而这回,她甚至连用来穿鞋的脚,都没有了。   *   同一时间。   电梯轿厢内。   电梯正在运作中,许冥抽空翻阅起手中的规则书,在看到顾云舒刚刚递过来的消息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陆月灵正在好奇翻看其他人往设定本里加的内容,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不由看了过去:   “你又发现什么了?”   “不是我,是云舒姐。”许冥合起本子,“她得到了新情报。一百层除了异化根,可能还有别的根。”   陆月灵:“……别的根?”   “从别人那儿抢来的。大概率都堆第一百层了。”许冥轻轻呼出口气,“这下有意思了。我现在感觉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去抢银行。”   “说得好像抢得到一样。”陆月灵咕哝一句,又将设定本往后翻了翻,“说起来,你刚才写的什么设定?加在哪层了呀?”   “第一百层。”许冥道,“不过没敢加太夸张的。只是先加了个安全区。”   毕竟现在还不确定那儿什么情况。如果之后有需要补充设定了,再联系其他人过来帮忙就是。   “行吧……”陆月灵咕哝一句,看上去却是有些失望。话音刚落,便听“叮”的一声——电梯蓦地停下,两扇门随即缓缓打开。   消耗了卡片去指定楼层的只有许冥,陆月灵如果直接踏出去,只会像过去那样被随机到另外的楼层。   因此,她很配合地伸了个懒腰,直接往许冥的方向一靠,将自己又塞回了许冥的规则书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钻进来,规则书似乎都变得重了一些。许冥小心将书塞回包内,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确认该带的都正带着,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朝外迈了出去。   踏出之后,身后的电梯却没像以前那样直接消失,这让许冥不由有些诧异。   ……不过在归在,她又没打算直接原路再乘回去。因此许冥只警觉地往后看了看,确定电梯没什么古怪后,便蹑手蹑脚地往远处走去。   并不知道,就在她走远之后,原本合拢的电梯门又打开,迟迟没再关上;轿厢内空荡荡,灯光却一直亮着,同样亮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有人一直站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修)   另一边。   遍布黑暗的楼层内。   目送着红鞋子的手臂渐渐爬远, 顾云舒没在她身上花费更多的心思,冲站在一旁的大块头招招手,带着他转身离开。   在能看见灯的情况下, 这一层的出口其实并不难找。按照特定顺序收集灯下的提示就是。顾云舒没费什么劲就带着那个陌生的新人确认了出口的位置,中途顺便和那个大块头好好聊了聊, 算是对彼此建立个初步认识。   ……虽说所谓的“聊”, 基本就是自己在讲。   倒不是对方不乐意说话,而是他似乎……不太擅长交流。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词不达意, 沟通起来十分吃力。   而且很明显, 对方的记忆也出了不小的问题。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顾云舒只能根据工牌上的名字,称呼他为“美丽”。   好在顾云舒的耐心向来很好, 也很有与懵懂灵体沟通的经验。等到两人真正走到出口边时,她和美丽已经相当熟络了。   当然,熟络归熟络。在偶尔瞥见对方满是窟窿的庞大躯体时, 顾云舒还是会忍不住暗自诧异。   作为死人,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家伙和自己不一样。或许和红鞋子有点相似,但本质仍是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是异化根吗?但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又不完全相同。真要说的话,似乎是比兰铎还要再鲸脂人一些……   顾云舒漫无边际地想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低呼。惊讶看去,正见电梯前方的灯盏下, 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冲自己拼命招手。   “嘿, 嘿!”方雪晴努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我记得你, 拆迁办的老师!我是方雪晴,我们之前见过的……”   “嗯,我认识你。”顾云舒眨眨眼,带着美丽快步靠近,却见方雪晴身后还站着一人,却不是过去见过的凌光,而是个陌生的平头男子,穿着汗衫、身材高大。   陌生人的存在,让顾云舒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谨慎。似是看出她的警觉,方雪晴主动道:“这是方正,是跟我一起进来的。凌光有事得去别的怪谈,所以我临时换了个搭档。”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的电梯:“我们刚进来没多久,一路顺着线索找到了这扇门。路上正好遇到了其他误入的人。他们说在这层得到过拆迁办的帮助,我就寻思着,在这儿应该能找到拆迁办的人,正好先汇合,交流下情报。”   “?”顾云舒却是愣了下,“拆迁办的帮助?”   “昂。”方雪晴点头,“我们遇到那两个都是论坛的用户,其中一个还是管理员,姓杜。她说他们之前一直被奇怪的影子跟着,有拆迁办的人暗中出手阻止,那影子才消停。”   在摆脱影子后,他们还曾差点迷路,同样是那人在暗处出声提醒。出于谨慎,他们还询问了对方的身份,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句“拆迁办临时员工”。   这也是为何他们确认,帮助他们的就是拆迁办的人。   “……”似是明白了什么,顾云舒缓缓转头。旁边的美丽羞涩且骄傲地挺起了遍布窟窿的胸膛。   “我知道我长得有点吓人。”似是怕顾云舒误会,他又特意补充一句,“所以从头到尾都没露脸。”   顾云舒:“……”   那还真是辛苦了。   另一边,方雪晴二人也终于看清了那大块头的模样——尽管努力克制,顾云舒还是清楚地听见他们齐齐的抽气声。   ……不得不说,这小伙不露脸的决定还是挺对的。   既然已经汇合,也没有干站在电梯外面的必要。顾云舒打开电梯,刷卡触发,跟着便熟练地翻开了挂在电梯上的设定本,扫过上面文字的刹那,素来冷静的眼神剧烈颤动。   她的旁边,方雪晴正感慨地看着墙壁上来自拆迁办的标语,重重吐出口气:   “说实话,其实我进来的时候还挺提心吊胆的。以为这次至少得断条腿来着……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这才多久,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局面。”   “……”顾云舒故作镇定地将本子翻到了空白页,边低头写字边道,“也不算完全掌控。核心规则还在破解中。”   “那也很厉害了好吗。”方雪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她虽然还没使用过这台电梯,但在等待拆迁办的时间里,还是有进来探索过的,“顺便问一下,这电梯有办法将人送到指定楼层吗?我老家福建的,对妈祖娘娘一直有种特别的信仰……”   顾云舒:“……妈祖娘娘?”   “第十六层。”方雪晴带来的新搭档好心指给顾云舒看,“方姐刚才翻到这一页,激动得差点直接开着电梯跑了。”   顾云舒:“……”   “前往指定楼层需要更多卡片。”她轻叹口气,“而且你们顾问希望你们去第一百层。”   “?!”方雪晴登时瞪大眼睛,听了顾云舒的解释,面上顿时浮上几分担忧,“镜老师居然是这么说的……那我们还是得先设法收集卡片才行。”   “许……主任已经下去了。如果有新的情报,我们会同步到电梯里,方便你们获取。”顾云舒说着,开始认真往本子上增添设定以启动电梯,“原来你们顾问姓静?挺特别。”   “不是啦,是因为她能力的外在形态通常都是面镜子,所以我们才这么叫她。”方雪晴解释道,“窥探之镜,她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开玩笑地叫她后妈之镜……”   “?”顾云舒笔尖一顿,不解抬头,“后妈?”   “白雪公主她后妈。”方雪晴道,“童话里的王后不是也有块魔镜来着?”   “哦。”顾云舒恍然大悟,顺手将添完设定的本子合上——紧跟着,只听一声刺耳嗡鸣,电梯终于开始运行了。   趁着电梯运转的工夫,顾云舒简单给方雪晴分享了拆迁办目前掌握的情报。方雪晴一脸专注地全部记下,讲完的瞬间,电梯正好停下,方雪晴望着打开的电梯门,却没急着出去。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们单位那个叫兰铎的,是不是也在这儿?现在能联系上吗?”一手按住电梯的关门键,方雪晴认真地看了过来,“因为我们这边收到则奇怪的信息,或许他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联系可能有些困难。但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主任也一样。”顾云舒眸光微动,选了个比较巧妙的回答,“请问具体是什么事?”   “嗯,这个……你等我捋捋,稍微有点复杂。”方雪晴闭眼吐出口气,“这么说吧,你还记得我刚才说,我们顾问的能力是窥探之镜吗?”   顾云舒微微颔首,方雪晴随即道:“她的长处就是搜集信息,可以在不进入怪谈的情况下窥见里面的情况或者线索,甚至可以借由媒介,将窥探的能力分享给其他人……但这也有个副作用。就是她有时会收到来自其他怪谈的定向骚扰……”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云舒点头,“窥探本身也是一种连接,一旦有人捕捉到了这种连接,就能反过来锁定窥探者的所在。”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方雪晴点了点头,“巧的是,在我们顾问无故消失后,我们在她留下的物品里找到了她的私人手机。里面有这样一条讯息。”   她将自己的手机拿给顾云舒看,只见屏幕上,是一张手机短信的照片,短信中充斥着凌乱的字符与些许汉字,瞧着十分混乱。   “看不懂对吧?别急。我们把短信里的汉字全部提取出来,又依照正常的语序重新排列了一下,就又得到了这样一份文本。”方雪晴说着,又将屏幕一滑,数行文字登时出现在顾云舒面前:   【抱歉打扰,但你是现在唯一能收到我消息的人了。   【请你立刻去找兰铎,告诉他,我这儿被封住的门正在松动。让他留意其他地方。】   落款是“天宇眼科医院”。   “……”顾云舒望着最后的落款,微微蹙起了眉——没记错的话,她曾听许冥提到过这个地方。   她曾经受过很重的伤,似乎就是在这地方治好的,还是兰铎给带过去的。   “情况就是这样了。”方雪晴收起手机,撇了撇嘴,“我们发现这消息的时候,它还处在未读的状态,镜老师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看。”   还原出消息内容后,他们立刻向顾铭同步了消息,却迟迟没得到回复;另一方面,“门正在松动”这几个字又实在令人在意。于是安心园艺这边果断调出了“天宇眼科医院”过去的资料,又临时抽调了人手,让他们先去调查了。   凌光正是被调走的人之一。这也是为何方雪晴这次换了个搭档——她的规则书能力别的不行,跑路第一名,因此组织思来想去,还是提心吊胆地把她派来了这里,实在不行,至少她还能强行开门救人。   至于她现在的搭档,也是特意为她配的,没有规则书,但拥有畸变特性黄鱼脑袋,能有效避免她因为失忆、认知混乱等原因失去救人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是急救员出身,力气也很大——万一方雪晴因为使用规则书而又断胳膊断腿了,他还能及时捞一把。   “等一下。”顾云舒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你刚才说,‘调出’天宇眼科的资料?”   “嗯,因为那怪谈我们也留意过么。”方雪晴露出回忆的神情,“我记得应该是两年还是三年前?这个怪谈的信息突然开始在网上流传……'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进入的灵异医院,进入后可以向院长许愿,但无论什么愿望,都必须用眼睛来换’,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   也就是在那时,“天宇眼科医院”引起了安心园艺的关注。但那个时候正是玩家们四处流窜的时候,安心园艺即使有心,也分身乏术。而等到他们终于有那个精力去研究那家医院时,那个怪谈,却自己关闭了。   哪怕按照网上流传的仪式操作,也无法再次进入。没人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关上的,又为何会关上,他们用尽所有办法,了解到的事也就只有两件。   第一,在它关闭之前,曾有一批“玩家”结伴进去。且再没一人出来。   第二,那个怪谈里,有个非常强大的存在,不确定是不是域主——而那个异常存在的特征,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   再之后,他们和镜老师签约达成合作。因为在意那些“玩家”的事,还特意委托顾问运用能力去查探了下。   当时的顾问,在良久的窥探后,却只给出了三句奇怪的话:   “医院股权变动”、“门关上了”,以及——“不用搭理”。   “?”顾云舒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不知道。镜老师也没解释。”方雪晴无奈摊手,“我们的顾问其实有点类似于灵媒……你懂吗?就是有的时候,她只负责从怪谈里获取信息,但拿到的信息是什么意思,该如何解读,这个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不用搭理”这四个字还是很好理解的。再加上这个怪谈之后确实再没什么动静,安心园艺那边就将资料封存了。   直到这回,从顾问的手机里发现了来自天宇眼科的求助信息,他们这才再次关注起这个怪谈。   “不排除我们反应过度的可能……但,它提到了‘门’。”方雪晴抿了抿唇,“这种节骨眼上,我们觉得还是慎重对待比较好。”   “嗯。”顾云舒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告知。我会尽快转达主任和兰铎的。”   “行。”方雪晴呼出口气,终于松开按着关门键的手。电梯门随之缓缓打开:“那我俩先走了,先去收集卡片。有什么新情报,再通过电梯交流。”   顾云舒再次颔首,目送着两人陆续走出电梯。随即便拿出笔,在工牌上写起字来。   “天宇眼科……门……”她边写,边下意识念出了声,注意到旁边大块头若有所思的眼神,抬眸看了过去:“怎么?”   “……没啥。”大块头偏了偏脑袋,一脸迷茫地开口,“只是好像有些熟……”   顾云舒:“?什么熟?”   “……不知道。”又是片刻的迷茫,大块头放弃般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行吧。顾云舒收回目光,继续在自己的工牌上写画起来。   *   另一边。   第一百层。   尽管鲸脂人只提过一次,但许冥对它所描述的第一百层,一直记得特别清楚。   倒悬的人头,停留在嘴上的红色蝴蝶,以及一丛丛如毛笔般垂下的头发——这寥寥几句的描述,已足够许冥脑补出一副令人生寒的画面。   ……出于意料的是,在真正跨进第一百层后,印入她眼帘的,却并非这些。   “我说,你确定没跑错地方吗?”   许冥的旁边,刚被从规则书中放出来的陆月灵正好奇打量四周,毫不委婉地开口道:“这看着和传说中的一百层可一点都不一样。”   她说的是实话。什么人头、红蝶,通通的没有。   与电梯相连的是一个漂亮的门厅,门厅尽头是一扇蓝色的门。打开那扇门,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走廊,便是她们现在所在的房间——   看着大约五十平左右,四面墙边全是白色的雕花架子,架子上放着的,则是大大小小的玩偶。   姿态各异、憨态可掬,满当当地填在架子上。   架子的边缘装饰着逼真的蔷薇和彩色丝带,房间的角落则摆放着灿烂的花架。陆月灵好奇抬头往上看,发现天花板也是雕花的,繁复的花纹精致又典雅,地板则是大理石的,莹白一片,光可鉴人。   “咦,它们手里还有糖!”注意到一个玩偶手中的闪烁,陆月灵小心凑上去看了眼。随即便注意到那玩偶肚子上的缝线有些崩开,透过崩开的缝隙往里看,明显也能看到亮闪闪的糖果包装纸。   不只是手中,那玩偶的肚子里,同样装满了糖果。   陆月灵啧啧称奇,越发怀疑许冥是跑错了地方。许冥从包里掏出从邱雨菲那儿抄的楼层列表,仔细核对了一番,却是蹙起了眉。   “理论上来说……应该没错。”她小心将纸收好,表情依旧紧绷,“前面九十九层,没有一层内容是能和这里对上的。”   而且进入指定楼层的方式,是她从疯袋子身上搜出来的,明明白白写在小纸条上,字迹也和其它的提示一致……怎么想都不像是伪造的。   “那或许是被人改设定了?”说话间,陆月灵已经转到另一边,津津有味地观赏了另一排的玩偶,“这改的风格我还挺喜欢的。”   “怎么可能。改设定而已,又不是装修。”许冥轻声说着,再次看向四周,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些。   这屋子里不仅有娃娃,还有大量的展柜。   那种充满质感的玻璃展柜,几乎填满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展柜内放着的东西同样令人惊叹,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童话主题玩具展——   胸口嵌着红色心脏的小小士兵、脚上踩着红舞鞋翩翩起舞的漂亮小人、拖着破袋子蹒跚而行的老兵、坐在飞天箱子里好奇朝外探头的年轻小伙、一个装满了报纸还长着一根舌头的木桶……   每样物品都单独一个小展柜,在灯带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许冥视线在那个有着红色心脏的小士兵上停留了片刻,抬手叫来陆月灵,试图强行把展柜撬开,谁想柜子表面竟一点缝隙都没有,试了几次,只能暂时放弃。   于是两人又再次分头探索。许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展柜上移开,正要去翻看架子上的玩偶,却听陆月灵一声低呼,一个玩偶随即掉在地上,填在腹内的糖果散落一地。   许冥诧异看了过去,却见陆月灵正用手捂着嘴,一脸愕然加后怕。对上许冥的目光,她脸色更难看几分,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只是出幻觉了……”   “?”许冥警觉地看了看地上的糖果,“什么幻觉?”   “喏。”陆月灵神情复杂地指了指地上的糖果,“本来想剥一颗看看里面是什么样,没想到一错眼的工夫,全变成虫卵……还会动的那种,恶心死了。”   “……”许冥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默默与地上的糖果拉开了距离。   再看看那个掉在地上的玩偶,目光却又一凝。下一秒,又将她飞快将那玩偶捡了起来,伸手往它肚子里一掏,竟直接掏出了一张纸条。   “是员工守则!”陆月灵眼见,一眼就看到纸条外面打印的字迹,“是兰铎留下的吗?”   在被困奇怪地方的情况下,活用身边自带的纸张,撕成小份用来留下情报,可以,这很合情理!   许冥显然也想到这点,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随着纸条的展开,她眼神一顿,神情又渐渐微妙起来。   察觉她的表情变化,陆月灵忙凑了过去。这才发现纸条上留着的并非兰铎的字迹——而是数行似曾相识的的斜体字。   字迹比兰铎的要清秀许多,然而瞧着也颇为凌乱,写出的话也十分令人费解:   【越来越乱了。这个地方越来越乱了。哪怕是我也没法看到更多。   【狗[划掉]快乐试图去干涉这里的规则,但似乎并没有效果。   【桶的嘴巴会定时张开,可我听不见它在说什么。其他人也听不到。   【猫[划掉]狗病得更厉害了。我们都很饿,但没有食物。展柜无法打开。   【封闭的、无法逃离的、被分隔开的……这样说来,我们是否也正身处展柜之中?   【……或许猫是对的。我们不是钥匙。   【我们也只是食物的一部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所以, 现在什么状况?”   又片刻后。陆月灵望着许冥递来的纸条,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茫然:   “写斜体字的就是之前给你提示的人,也就是安心园艺的顾问, 这个我大概搞清楚了。但这个猫猫狗狗快乐桶的,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 他们之前一直猜测, 那些异化根是作为开门的“钥匙”被带走的。现在怎么又说他们不是钥匙了?到底该信哪边的?   陆月灵是真的糊涂了;而许冥,此刻虽说不是毫无头绪, 但也着实有些混乱。   “嗯……首先可以确定的是, 猫、狗、快乐, 指的应该是和她同行的人。”   顿了一会儿,许冥终于再次出声:“狗指的应该就是兰铎,猫的话, 嗯……”   她想了想,突然从身上摸出张卡片——她现在一共就带了两张卡,一张能用来召唤影犬, 另一张则能用来治愈伤口。很巧的是, 这张卡片上,画的就是一只猫。   说起来,她之前就对这卡片有些在意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还接触过另一只猫,眼科医院的那只。   而自己当时在眼科医院,就是用未来一个月的精力,去换取了身上的伤口的愈合。不论是治疗的方式还是效果, 都和这张卡片的功能对应得上。   而且从之前兰铎透露的信息来看, 那只猫身份显然也不一般,多半也是异化根……   那似乎就说得清楚了。   “被困在这儿的异化根, 很可能有四个。猫、狗、‘快乐’、安心园艺的顾问。”思索片刻,许冥沉声,“‘快乐’指的应该就是大力除草的异化根顾问,兰铎曾说它能让人通过代价来交换东西,和‘交换’卡片的能力也对上了……”   而安心园艺顾问的能力,恰好就在情报收集方面,能够隔空获得怪谈的线索并传递——这也恰恰对应了“窥探”卡片的能力。   “也就是说,四种卡片,其实是用四个异化根的能力做出来的?”陆月灵无意识地扯着袖子,面露迟疑,“可卡片,不是给人用的吗……”   她在楼上当怪谈特种兵的时候,为了图省事,还用过两张来着。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许冥抿唇,“尤其兰铎那张卡还特别便宜……”   目前尚无法确定卡片的消耗会对对应的异化根造成什么影响。但若真有什么负面效果,兰铎身为四人中使用性价比最高的那个,只怕受到的影响也最大……   “啊,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上面才写‘狗狗病了’呢?”陆月灵眸光微转,忽然反应过来,“可第一句又说‘越来越乱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什么乱了?规则吗?   许冥对此也没什么头绪,默了一会儿,终是又叹口气。   “算了,再看看吧。”她嘴上这么说着,视线却仍粘在那张纸条上。   【狗病得更厉害了】——她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得尤其久,半晌,方才移开,将注意力转向房间的其他地方。   因为纸条内有提到“会定时说话的桶”,所以许冥特意观察了一下展柜的那个报纸桶,只可惜那玩意儿似乎暂时并不打算开口说话;此外她还专门找了下屋里的报时装置,最终成功在货架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座钟,藏在玩偶的下面,不是很显眼。   除此之外,一时也没更多的线索。许冥的视线很快便落到了房间的出口处——   和之前所待的房间不同,这间屋子只有两扇门。她们进来的那扇门位于右下角,另一扇门则位于左上角,两扇门都是蓝色的,瞧着几乎一模一样。   “……合着这门有洞啊。”   许冥小心靠近左边的门,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才发现门扉上原来是有块活动板的。造型隐蔽,不易发现。将其拨开,就会露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窟窿,刚好够人看到外面。   她当即将这发现告诉了陆月灵。后者刚巧就站在右边门的附近,闻言立刻凑过去研究了下,果然在那扇门上也找到了同样的活动板。   “我这儿也有!方的!”陆月灵一面向许冥报告着自己的发现,一面大咧咧地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留心哦。”凑上去的瞬间,许冥的话刚好从房间另一侧飘过来,“根据常规套路,当你从洞的一边看过去的时候,大概率会看到……”   “另一只眼睛?”正往门上凑的陆月灵随口接了句,动作随即一顿,跟着有些无语地看了许冥一眼,“这套路很老了……”   许冥:“你就说你要遇到的话怕不怕吧。”   陆月灵:“……”   那多半还是会怕的。   再次明确了一下自我认知,陆月灵轻轻呼出口气。盯着眼前的方形窟窿看了会儿,想想却还是再次将眼睛靠了上去——   《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中曾提到过,怪谈中凡与“窥探”挂钩的存在,大概率是有意义的。很多时候,通过特殊的媒介,反而能看到某些被隐藏的线索。   当然,这种线索身为白痴的许冥是看不到的。因此这种时候,也只能由自己来努努力了。   还好——这地方没那么喜欢套路,窟窿的另一侧也没什么朝内张望的眼睛,这让陆月灵顿时松了口气。   通过门洞,看到的只有她们来时的走廊,以及位于走廊另一侧的蓝色房门。   也就是她们之前穿过的那扇。   陆月灵依旧担心着门洞外会突然蹦出只眼睛,以最快速度扫视了一遍门外的走廊,确认没有错漏任何情报后,便匆匆收回目光——然而尚未从门边离开,一丝奇怪的声音,又瞬间牵住了她的注意力。   “砰砰”的闷响,似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听着像是从走廊尽头的门后传来。   ……陆月灵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想起那些被困在第一百层的异化根,略一迟疑,还是又凑回了门边。视线穿过狭窄的门洞,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上,门把正哒哒转动。像是有人正在试图开门出来,却怎么也打不开;隔着走廊与两扇门板,又隐隐听见女性的尖叫。   而就在她屏住呼吸,准备把许冥也叫过来时,对面的房门,又突然开了——   伴随着“磅”的一声巨响,蓝色的门板重重弹到一边。一团古怪的影子从门里窜了出来,宛如爬行的奇行种般,沿着走廊就飞快冲了过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陆月灵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而直到对方几乎窜到跟前时,她才终于看清,那实际并不是什么奇行种……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满头黑色长发,宛如活物般张扬,一半在空中肆意挥舞,另一半则如同细长的虫足般,在地上密密爬行。   女人的身体却是拖在地上的——她是被她的头发拖出来的。   而就在陆月灵怔神的工夫,女人已被自己的头发拖着,重重撞在了她面前的门板上。   一声巨响,连门把手都跟着颤了一颤。陆月灵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地“噫”了一声,位于房间另一头的许冥立刻回过了头:“怎么?”   “门外有东西……”陆月灵下意识开口,回忆起方才看到的场景,霎时一阵头皮发麻,“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   “……没有。什么动静?”许冥表情迷茫了一瞬,随即皱起了眉,快步走到陆月灵所在的门边,透过门洞往外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你刚才是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的,头发在地上爬。”陆月灵潦草地描述着,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抬眸对上许冥带着思索的眼神,更是悚然一惊,“别告诉我你觉得那场景有什么线索,我可不要再刷一遍。”   作为方才那个惊悚场景的见证者,她百分百确定,那画面除了吓人之外,毫无意义。   “……话也不能说太死。”许冥却还有些不死心,不过见陆月灵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也没再强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想想又给了她纸笔,让她坐到一边安静回忆,想到什么先写下来就行。   陆月灵摆弄着许冥给她的粉壳圆珠笔,瞧着仍有些不太高兴。原想就近找地方坐下,看看近在咫尺的门,又不由有些害怕,略一纠结,还是若无其事地提着裙摆坐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尽可能与右边的门拉开了距离。   许冥见状,只暗叹口气,旋即便将重心又放在了对房间的搜索上。恰好左门附近的架子她都已经搜过了,这会儿便重点搜索起房间右边的区域,时不时看一眼紧闭的右边房门,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陆月灵安静靠墙坐着,又过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闭眼深吸口气,她终于抬起了笔,慢慢写起方才所见的东西,写到一半,目光忽然被对面架子下某个滚动的东西吸引。放下纸笔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咦”了一声。   “诶!”她一边叫着许冥,一边将发现的东西扒拉出来,“我捡到你掉的笔了!”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支粉壳的圆珠笔,一看就是许冥随身带的那种。   “?”正趴在架子上翻找的许冥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因为角度原因,她没瞧见陆月灵拿东西的手,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你确定?我进来后没用过笔。”   “……??”   陆月灵听着,表情亦是一顿。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更是默默倒吸口气。   但见方才还握在手里的粉壳圆珠笔,不过转眼的工夫,竟突然就不见了。   “……”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情又开始簌簌地冒凉意,陆月灵若无其事地拂了下头发,默默决定等等要将这件事也写进自己的记录里。   转身捡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纸笔,肩膀忽然被人戳了下。她只当是许冥关心情况又靠了过来,随口应了一声,说完回头一看,整个人却倏然楞在原地。   只见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刚才那轻轻戳着自己肩膀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缕头发——一缕来自自己头上的头发。   “……”某种诡异的预感忽如蜘蛛般沿着背脊爬上,陆月灵表情渐渐僵硬。没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她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边试图控制住这缕头发,一边缓缓张嘴,想要再次叫来许冥。   然而嘴刚张开,又一缕头发突然暴起,整团塞进了她的口中;几乎是同一时间,手腕上亦传来一阵剧痛,陆月灵挣扎着垂下眼去,只见自己手腕上的发丝手环正如疯了般死死收紧,几根发丝如有意识般拼命颤动,叫人想到吐信的蛇。   ……什么情况?   我的头发……我的根,到底怎么了?   强烈的困惑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而来,本就充满错愕的双眼,在注意到悄悄缠上附近门把的几缕发丝后,更是惊惧地瞪大。   不及细想,她忙扔下了手中的纸笔,又死命踹翻了旁边的架子。伴随着一阵凌乱的“砰砰”声响,许冥终于注意到了她这边的状况,脸色瞬间一变。   “陆月灵!”她本能地叫了一声,起身就要过来,然而才刚有动作,脚腕已被一缕头发悄无声息地缠上,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用力一扯,重重摔倒在地!   背脊和后脑勺一下撞在地上,痛得许冥一声尖叫。还没等她从地上爬起,又听“咔哒”一声——   紧闭的左侧房门豁然打开,坚实的门板被大力撞出,发出“磅”的一声巨响;下一瞬,又见陆月灵头上发瀑张扬,竟是如同活物般,就那样将陆月灵整个儿拖了出去!   “小六!”顾不得正在作痛的脑袋,许冥忙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眼见着那些头发生生将陆月灵拖过了一整条走廊,又重重撞在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上,忙趁着对方这短暂停下的机会,匆忙掏出规则书,对着陆月灵急急打开。   “回来!”许冥生怕没效果,光是一句话就用上了几乎全部的力气,“陆月灵!我以绑定者的身份命令你——赶紧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规则书还能用。伴随着一声闷哼,陆月灵连带她那发狂的头发,都瞬间被回收进了规则书划出的空间中。   狭窄的走廊终于重归寂静,许冥脱力般坐倒在地,只觉脑袋痛到让人想吐。她原地缓了一会儿,保险起见,又给陆月灵的“房间”加了道锁,免得那些失控的头发又带着她跑出来,而后方晕头转向地站起身,靠着墙喘了片刻,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她的前面,正是方才陆月灵撞上的那扇门。同样的蓝色门扉,门上的活动板却是开着的,露出那个小小的方形窟窿。   “……”许冥盯着那窟窿看了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可怕的想法。   随即便见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朝那扇门走去。推门往里一看,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只见房间内,光线明亮,装饰考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展柜。一个玩偶的下方,还塞着个并不起眼的座钟。   再往前看,却见房间的左上角,另有一扇蓝色的门。门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支粉壳的圆珠笔正因为惯性而往架子下面滚,皱巴巴的纸张则摊在地上,上面留着熟悉的字迹。   喉头微动,许冥忙上前捡起那张纸。果不其然,纸是自己的,字是陆月灵的,写的内容,却是似曾相识的——   隔着门听到的翻倒声与尖叫声,穿着黑裙的、被头发拖行的女性,以及最后被重重撞上的、蓝色的门。   ……全都对上了。   所以陆月灵先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自己现在,又到底在哪儿?   明明是属于陆月灵自己的根,又为什么突然就发狂了??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本就作痛的脑袋这会儿更是运转到发烫。莫名的,她忽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张纸条。   【越来越乱了】   那个乱……指的究竟是什么?   缓缓抬眼,再次看向四周,某种糟糕的猜测,忽从胸口渐渐浮起。   就在此时,却听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被玩偶压在下面的座钟发出尖锐的报时。许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人都差点蹦起来,才刚缓过来,却又听几声古怪的声响——   放在展柜里的报纸桶,忽也轻轻颤动起来。   它一边颤,一边艰难地转动着装在桶壁上的舌头。随着舌头转动的动作越来越快,它发出的声音也渐渐流畅,直至最后,成了AI一般僵硬又清晰可辨的声响——   【从前有个月亮,月亮想去地上。没有落脚地方,只能投下光芒。   【首先照亮的是个娃娃,最喜欢姐姐和妈妈。然而妈妈却不要她,把她扔给了恶霸。   【娃娃努力长啊长,却终究越不过恶霸的墙。娃娃天天等啊等,等来了妈妈却丢了家。   【第二照亮的是个眼睛,它像是星星眨个不停。它长在一株很大的树上,每一片叶子,都似眼珠般晶莹。   【眼睛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树变成空心。可它刚把根扎进树的心脏,就被人残忍地赶出家里。   【接下去照亮的又是谁?月亮对此并不在意。投下的光在大地盛开,像是美好的祈愿遥相呼应;当一片熄灭,总有另一片亮起。   【它只期待着最后的光,像画龙期待着它的眼睛。有个秘密只有月亮知道,现在悄悄说给你听:   【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的恩泽将如溪水淌遍大地。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的声音将如飞鸟回荡天际。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将触摸到你。   【它将轻轻抚摸你的脸庞,像抚摸一只弱小的、颤抖的羊。   【它将轻轻抚摸你的脸庞,像抚摸一只弱小的、死去的羊。】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诡异的童谣声, 足足循环了三遍才停下。   报纸桶的声音尖锐,吵得许冥本就作痛的脑壳更加昏涨。她又生怕错过什么提示,愣是杵在地上, 硬生生将三遍童谣都挨了下来,还特意拿了张纸, 将听到的内容匆匆记下。   并在那该死的报纸桶终于闭嘴之后, 脱力般就地坐倒,靠着展柜缓了好一会儿, 才总算从那挥之不去的耳鸣中摆脱出来。   轻轻呼出口气, 试探地将手伸向包里的规则书。   “嘿?”她按着规则书的封面, 试着和里面的陆月灵说话,“小六?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规则书一动不动。   又过一会儿,才听陆月灵的声音蔫蔫儿地脑海中响起:“还好。就是有些没力气。   “你呢?”   虽然之前情况很混乱, 但她还是有看见许冥摔倒的。声音特别响,听着就摔得不轻。   “也还好。”许冥认命地揉按着太阳穴,“你现在想出来吗?”   “……不了吧。”停顿片刻, 陆月灵郁闷出声, “我还是感觉不太对。我的头发……我的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怕我一出来它们又发疯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冥也挺理解——   不管换作谁,发现自己最为仰赖的武器突然开始暴走还袭击自己,心灵都会受到些冲击的。   更何况陆月灵遭遇的心灵冲击还远不止这糟——比看到一个扭曲影子在走廊里爬行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发现这个扭曲影子,原来就是几分钟后的自己。   陆月灵自己本身还是个怕鬼的……许冥都不敢猜这事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行啦,别管我啦。”似是察觉到许冥的思忖, 陆月灵再次闷闷开口, “等我感觉好些了,会叫你放我出来的。”   “说起来, 你现在在哪儿?我进规则书前,好像依稀看到个和之前差不多的房间……”   “把‘好像’去掉。”许冥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四周,“‘差不多’也去掉。”   何止是差不多。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就连先前她撞翻的玩偶,现在都还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倒在地上。   努力定住心神,许冥简单给陆月灵描述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在听到许冥追着自己跑过一整条走廊,却又回到最初的房间后,陆月灵毫不掩饰地“噫”了一声;听许冥复述了一遍听到的童谣,语气又带上了几分迷茫。   “……什么缺德玩意儿?”她忍不住道,“谜语人能不能滚出怪谈。”   “问得好。”许冥肯定地点头,“我也想知道。”   陆月灵品读着她的话语,语气再次微妙:“别告诉我你听懂了。”   “完全听懂算不上。”许冥抿了抿唇,看向手中的笔记,“但结合目前掌握的情报,其实其中部分指代还是能大概推测出来的。”   比如“月亮”和“地上”——从现在所处的情景来看,指的大概率就是门后的存在与现实世界,那“照亮”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开门”的另一个说法而已。   “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推,那首先被照亮的‘娃娃’,对应的大概率就是许玲了。”许冥用笔尖在纸上圈圈画画,慢慢对规则书里的陆月灵说道,边说边给自己理思路。   “许玲原本是我阿姨手中的‘根’,因为被我阿姨发现不对劲,所以尚未完全‘觉醒’就被送到了杨独异老师的单元楼里——也就是说,杨独异老师就是儿歌里的‘恶霸’。”   许玲在单元楼内一点点觉醒,最后几乎完全掌控了整栋楼,却始终无法突破杨独异的限制,彻底来到现实。而在许冥强闯……造访单元楼后,她又被楼长和其他人一同送回了门后的世界,这也恰恰呼应了童谣中的“丢了家”。   “那‘等来了妈妈’这一句就不对了吧?”陆月灵奇怪道,“她是在你进入单元楼后才被送走的……你应该是‘姐姐’啊?”   “可能这妈妈指的是杨楼长呢?她不是挺爱乱认亲戚的。”许冥不太确定地揣测,“也有可能单纯是为了押韵……”   有的作者就是这样,为了押韵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月灵以一阵微妙的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许冥伸手在规则书书脊上敲了下,又道:“更重要的是,楼长她们曾透露过,许玲打开的那扇,很可能正是第一扇门。”   正是在那扇门打开后,通灵者增多、规则书涌现,怪谈进入了糟糕的进化期——而这,又和娃娃被照亮的次序对应上了。   至于“眼睛”那段,许冥是真的没搞懂了。结合上下文,她猜测这应该指代是第二扇打开的门,它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自己悄咪咪打开了。   不过从童谣中的表述来看,这扇门的结果似乎也不是太好。   “后面两段就更好理解了。”许冥笔尖在纸上戳了戳,“大概意思就是,这世上其实还有其它的门,但它们对于门后那东西的意义不大,也就是所谓的‘流水线产品’,一批没了,还有另一批能顶上。但最后的门至关重要,一旦这扇门成功打开,它就真正达成了目标、取得了胜利……”   “说白了,就是分别代表了门后那东西,对当前情况的总结和对未来的美好展望。”许冥笃定地做出了总结,“整体的格式还是挺中规中矩的。”   以后拆迁办要写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借鉴一下。   “……”陆月灵却是因她这句总结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冥冥老师,我觉得你现在的思维有点太活泼了。”   完全不像是刚撞过脑瓜的样子。   “没办法啊。毕竟留给我活泼的时间不多了。”许冥却是叹了口气,顺手将手中的纸张叠好收起,“怪谈内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歌谣。也不会专门设计个费解的东西,只是为了让你体验一下头脑风暴的快感——所以,你猜,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首童谣?”   陆月灵:“……”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蓦地倒抽口气:“你的意思是……”   “已知,这个怪谈和门后的存在有关,也涉及到开门的钥匙。又已知,这个地方还专门设计了个报纸桶,来通知进入者最后一扇门的事。”许冥用力闭了闭眼,“那你觉得,这地方出现最后一扇门的概率有多大?”   陆月灵:“…………”   “我去。”片刻的静默后,她没忍住,直接在许冥脑海里骂出了声。   许冥则是耸了耸肩,扶着架子又爬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活泼的时间剩不多了。”她拍了拍衣服,低声道,“现在不抓紧时间活泼一下,以后怕不是都没机会了。”   毕竟,从童谣的暗示来看——当最后一扇门打开,迎接她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会儿就操心这个也没用。她们连现下房间的具体状况都还搞不清楚呢。   许冥暗自思忖着,视线再次划过四周,注意到陆月灵之前丢下的笔还在地上,忙过去捡起。将笔塞回包里的刹那,却又低低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月灵立刻抖擞了起来,反倒吓了许冥一跳——还好,在鲸脂人的熏陶下,她现在对这种脑内沟通还算适应良好。   “没什么……”许冥再次翻了翻自己的包,语气却变得有些微妙,“只是突然发现包里少了个东西。”   陆月灵:“?”   “还记得我们刚进入这里时找到的那张纸条吗?”许冥道,“它不见了。”   她指的是写着斜体字的那张。许冥记得清楚,她在看完这张纸条后,就很小心地塞进了包里。之后一直没动过。   但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陆月灵也觉得奇怪,随即给出建议:“你还记得当时是在哪个玩偶那里找到的吗?再去看看呢?”   既然现在她们所在的房间和之前完全一样,那说不定那张小纸条也随着她们的移动,再次刷新回了原本的地点也说不定。   许冥也有想到这点,忙找出那个玩偶仔细看了看。然而相同的位置,却再没看到那张纸条的影子。   简直就像原地蒸发了一样。   遍寻不得,许冥只能暂且将这事放到一旁。找纸条的过程中,倒是叫她注意到另一件事。   ——那个座钟的时间,似乎也不太对。   许冥之前也留意过这个座钟。当时指示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八点十分左右,然而现在,钟上的时间却已经指到了九点多。   中间差了快一个小时。这和许冥体感的时间差得可太多了。   “或许是这房间的问题——”陆月灵试图用自己微薄的科幻小说储备来帮许冥解释眼前的一切,“当你再次进入这房间时,就相当于你进行了一次时间跳跃。”   许冥:“……你真的懂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管那么多呢。”陆月灵轻轻哼了一声,“而且拜托,我之前看到了几分钟后的自己诶。对于这样一个鬼地方,你还能指望它正常到哪里去。”   时间乱跳不是基操吗。时间按正常走才是奇怪。   “……倒也是。”许冥默了一下,还真认同了这个说法。事实上,她之前也有猜测,那张斜体字纸条里所写的“越来越乱”,或许指的就是时间也说不定。   然而进一步的推测就无法继续了——现在房间里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情报。   于是许冥在短暂的思索后,果断拿定了主意。小心翼翼凑到位于左上角的蓝色门边,透过门洞往外看了又看,跟着便收回目光,十分谨慎地走了出去。   门外,依旧是眼熟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也依旧是一扇蓝色的门。   蓝色的门后,也依旧是相同的房间。   同样的布局、同样的陈设、同样翻倒的架子和玩偶、同样开在两侧的蓝色大门。   许冥这回进去,第一件事却是去看那个座钟——不出所料的,钟上的时间又变了。   现在变成了十点。   所以是整点整点地跳的吗……许冥眸光微动,再次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似是想起什么,又紧张地看了眼一旁展柜里的报纸桶。   还好,现在似乎并不是这家伙说话的点。报纸桶安安静静地站着,许冥松了口气。   然而这种放松还没持续多久,便在她再次将手探进包里的刹那,化为了深深的困惑。   “奇怪。”通过规则书的连接,陆月灵听到许冥在自言自语,“又不见了。”   “?”陆月灵努力探出一丝意识,“什么不见了?”   “纸条。”许冥一边翻包一边道。   “……哈?”陆月灵却是一愣,“那不是九点的时候就不见了……”   “不是那张。”许冥打断了她的话,“是你留下的那张。”   在陆月灵被自己的头发拖走前,她曾给许冥留下一份记录,纸上写的是她通过门洞看到的可怕幻象——虽然从后续的发展来看,那也不完全是幻象。   许冥在第二次进入这间房间时,便捡走了那张纸,并在阅读后塞进了包里。可现在,这张纸也不见了。   她包里现在就只剩一份记录。就是她听写的那个童谣。   陆月灵:“……”   “也就是说,你一共经手过三份记录。第二次进入房间时,最开始收集的那份丢了。第三次进入房间时,第二次收集的那份丢了。”   片刻的思索后,陆月灵略显复杂的语气再度于许冥的脑海中响起:“不是,冥冥老师,这怎么听着,像是你的包有问题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冥当然不认为是自己包的问题。这包她用了几个怪谈了, 要成精早成了,还用等到现在。   相较而言,这个空间本身, 明显是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又一次环顾四周,许冥抿了抿唇, 很快便拿定主意, 又从本子上扯下张纸,将之前听写下的童谣又原样抄了一遍, 在纸张一角标了数字加以区分。随即又把两张纸都摆在了显眼的地方, 自己则快步走向了门边。   “?”陆月灵不解, “你这是做什么?”   “试验。”许冥简短地说着,手已按在了门把上——这一次,她还特意选了和之前相反的出口。   转眼, 人便从来时的右侧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片刻, 伴随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左侧的蓝色门缓缓打开,许冥从外面走了进来。   果然,不过怎么样都会绕回来——许冥在心里再度确认过这个事实,又飞快检查了一遍架子上座钟。   时间又跳了一个小时,现在指针指到了十一点。   再看自己留下的两张纸条,却已只剩一份——纸张的一角还有许冥特意标下的数字,正是二者中较新的那张。   旧的那张则再次不知所踪。明明用来镇纸的玩偶都还好好地放在柜面上, 偏就那张纸, 怎么都找不到了。   ……所以,确实不是自己挎包的问题。   许冥拎着那张仅剩的纸条, 在心里得出结论。   有问题的,还是这个空间。   无限循环,首尾相连,无论从哪扇门出去,都会在穿过走廊后又从另一扇门进来;且每次进入后,座钟的时间都会快进一小时,快进到特定时间时,就会开始播放刺耳的童谣。这就是现下许冥观察得到的结论。   还有就是纸条的问题……   同一时间内,或者说,在每次她重新进入房间后,房间内“旧的文字记录”就会被清掉,只留下最新的一份。   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证实。但不管怎样,她们暂时无法离开这里,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了。   还有就是陆月灵根的反常,很难令人不在意……还好,规则书目前看来还很正常。   思及此处,许冥想想还是又掏出规则书来确认了一下,顺便翻到郭舒艺的工牌记录,略一思索,摸出了笔。   之前摔跤留下的影响还在,为了节省体力,许冥暂时不打算直接和郭舒艺沟通,而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工信联系。   等了片刻,没等到郭舒艺的回信,许冥也不急,闭眼整理了下心情,又从包中翻出好几张草稿纸,再次安排起了另外的试验。   而随着房间门的一次次开关,所留纸条的一次次更替,这见鬼地方的见鬼机制,也终于渐渐清晰。   ——首先,就像她猜的那样。每次进出门就相当于一次“刷新”,刷新后,屋内的文字记录,便只会留下最新的一份,其余的全部都会被“刷”掉。如果一直不留下新的纸条,旧的便会一直存在,直到出现新的文字记录,将其“顶替”掉。   其次,刷新的空间范围不仅限于当前房间,还包括了外面的走廊。换言之,哪怕是在走廊内留下的记录,也会在新的文字记录出现后被顶替掉。在进入空间前便持有的文字记录不在受影响的范围内。   第三,会被刷新掉的不只是写在纸上的记录。哪怕是写在墙上、地面的字画,甚至是用玩偶衣服做的标记,都会随着房间的刷新而消失。但无意义的变化却会一直留着。即是说,被刷掉的,本质其实是“信息”。   哪怕是在旧的信息上直接进行修改增添,也同样会被视为留下了“新的信息”,依旧会触发房间的刷新机制……   “等等等等,这句我没懂。”   规则书内,正兢兢业业充当着许冥全自动思路梳理机的陆月灵适时开口:   “意思是进行修改后,原来的内容还是会被刷掉吗?”   “嗯。”许冥望着手中标记着“9”的纸条,思索地点头,“打个比方就是,假如你先写下一句话,写的是‘谜语人滚出怪谈’。又在第二次进门后,在这句话后面添一个感叹号……”   那么等第三次进门时,你就会收获一张只有感叹号的纸。至于之前的文字,不好意思,全被刷掉了。   “嗯……”陆月灵努力理解着一切。   因为无法亲自体验,所有东西全靠许冥转述,这就导致她对不少概念依旧懵懵懂懂:“那假如,我在写完这句话后,直接给它加一个感叹号……”   “那它们就是一体的。”许冥立刻道,“除非你中间出了一次门。”   “哦。”陆月灵大概明白了,“所以,嗯,等于门就是时间戳。每一次进出都会造成变化……”   “严格来说,是‘进门’会导致变化。”许冥严谨地予以纠正。这是她在第八次试验时得出的结论。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你居然能看到这些变化。”陆月灵忍不住道,“你不白痴吗?”   许冥:“……”   有一说一,这个畸变特性的名称有时确实让人蛮火大的。   “两种可能。”轻轻呼出口气,许冥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力揉了揉有些发白的脸,“要么,就是和在二十六层时一样,我的白痴特性在这儿又失效了。要么,就是这地方有独特的判定机制,我每一次进入这间房间,都被视为我第一次来……”   白痴的特点,说白了就是“我最开始看到时这地方是什么样,那它之后就一直是什么样”,自动无视之后的所有变化。   假设她的白痴特性始终在线,那唯一可能导致目前局面的,似乎也就只有“特殊机制”这一种可能了。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这是个连根都能反水发疯的地方,谁知道它还藏着多少古怪。   “……啊,又听不懂了。”陆月灵自暴自弃地在许冥脑海里叹了口气,“一会儿旧房间一会儿新房间,我更在意的是要怎么才能离开现在这个房间……话说你规则书不是升级了吗?就不能直接捏个大门出来直接走吗?”   而且她们还是来找人的……结果搞到现在,一个异化根都没见到,反而自己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出不去,这都叫个什么事。   “试过了,没用。”相比起陆月灵,许冥却还算淡定,再次打量起手中的纸张,顺口道,“要能直接捏大门我还至于在这儿研究这么久吗?”   虽然升到一级规则依据才没多久,但毕竟已经实践过,许冥对能修改的范围也大致有了点数——至少目前,她还是没法做到凭空创造规则的。   升一级规则依据,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针对已有的核心规则进行修改增减,很少会再出现“改不动”这样的情况;对边缘规则的干涉也更加随心所欲。但想要在毫无凭依的情况下直接平地起高楼,这还是很不现实的。   就算能够实现,她作为规则的创建者,也多少得多一层皮。   ……推己及人,她也总算明白为啥方雪晴每次用自己的规则书,都紧张得像是要断腕。这种真·徒手捏大门的能力,需要的代价怎么想都不会便宜。   “行吧。”另一头,陆月灵也不知听懂没有,只再次叹了口气,顿了会儿,又不死心道,“那让小小郭他们帮你改呢?电梯里不是有那个什么奇迹之门,你让他们帮你加一个能帮上忙的东西试试?”   “很遗憾,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许冥掏出规则书翻了翻,随即便很平静地又放了回去,“郭舒艺还没有回复我的工信,我似乎也没法直接联系上她。”   哪怕试图通过工牌记录直接去窥探对方,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拦在了她们之间一样。   “……”陆月灵再次安静了。   过了良久,才有些飘忽地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失联了。”许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无法向外界求助、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也无法找到其他的人。   说得通俗点就是,彻彻底底地困住了。   “……我去。”又是几秒的静默,陆月灵没忍住再次骂出了声。   许冥抿了抿唇,安抚地摸了摸规则书的封面,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又听陆月灵恹恹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许冥的动作一顿,“什么?”   “我说,怪不好意思的。”陆月灵声音低了下去,吐字艰难,“还以为能帮上什么忙呢,结果什么都干不了,还害得你摔一跤。”   她非常确信,许冥当时绝对摔到头了——不然按照正常流程,没准这会儿她们已经出去了。   “我只是摔痛,不是摔傻,谢谢。”许冥表情却是微妙起来,“而且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后悔跟来呢。”   “那还是挺后悔的。”陆月灵立刻道,“主要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嘛……诶,要是你能现捏一个时光机就好了。”   许冥:“?”   “回到你还在电梯里的时候,摁着你的手,要你把设定改了。”陆月灵说完,还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许冥当时说过,稳妥起见,她给第一百层加的设定是一个安全区……问题是这玩意儿完全没用啊。   如果能重来,她高低得让许冥给自己配一个□□——能直接给开出一个新房间的那种。   许冥:“……”   所以说,我要是有现捏时光机的本事,我为什么不直接捏一个□□呢?   神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她张口刚要说话,神情忽然一怔。   紧跟着,便听她话头一转,问陆月灵:“你刚才说什么?”   陆月灵:“……开个新房间?”   许冥:“不是,算上之前的。”   陆月灵还在茫然,许冥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时间点,你说了——回到之前的时间点……”   陆月灵:……不这话我没说过,真的。   许冥却似明白了什么,兀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身体还摇晃了一下。顾不得眼前短暂的发黑,她快步走到了架子前,拿起上面的座钟,认真摆弄起来。   ——因为许冥之前的反复尝试,此刻座钟的时针已经转过了快一轮,此刻正指向七点。   托这玩意儿的福,报纸桶的发声规律许冥也差不多摸清了:三、六、九、十二,当时针指向这几个数字时,报纸桶就会开始播放那首烦人的童谣,一次连念三遍。   在搞清这点后,许冥便没再没仔细看过这个座钟,直到现在。   而在顺利抠开座钟表面的玻璃罩后,许冥不得不承认一个糟糕的事实——   或许就像陆月灵说的那样,她可能真的是摔傻了。   时间!房间!变化!这么明显的联系,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想到!   “不、不是,怎么了这是?”似是察觉到许冥内心的咆哮,陆月灵说话时都带上了些犹疑,“你是又发现什么了吗……?”   “还没。”许冥却是干脆了当地应了句,边说话边努力拨动起表盘上的指针,“只是我突然有点想法……想做另一个方向上的尝试。”   说话间,指针已经调整完毕。许冥将它们又回拨到了八点十分的位置,小心将拆下的玻璃罩装回去后,便匆匆退出了房间。   又过一会儿,房门打开。   许冥再次进入房间。座钟直接跳到九点。报纸桶又念起了那吵死人的童谣。但这些许冥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她特意留在房间内的标记纸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捡起一看,却是陆月灵之前留下的那份观察记录。   “……”没有半秒犹豫,许冥毫不犹豫再次转身,如法炮制地将座钟回拨到了七点。再次进入,这回陆月灵的观察记录又不见了——但在另一个玩偶的体内,她找到了一张写有斜体字的纸条。   正是她们最开始找到的那张纸条。   内心的猜测再次得到证实,许冥一时反而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陆月灵带着困惑的声音,许冥却没顾上解释,只匆匆说了句“等等再说”,便又再次拿起了座钟。这次她又回拨了一个小时,指针转动起来更加艰难。许冥本就有些使不上劲,这次愣是两手都涌上,才将指针拨了过去。   指针被拨到六点,报纸桶随即念起诡异的童谣。许冥理也不理,径自往门边走去,出门、进门、一气呵成,再次踏入房间的瞬间,报纸桶的念诵声戛然而止,座钟的时间再次跳跃,稳稳当当指向了七点。   即她们进入这房间的一小时之前。   许冥深吸口气,往房间中央看去。果不其然,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张已再次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一张完整的《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就用一个玩偶压在展柜上,进门就能看到。   许冥小心靠近,拿起那张纸,只见守则的空白处,是一行陌生又匆忙的字迹:   【不要相信他】   “……”   不要相信谁?   不太理解地皱了皱眉,许冥将那纸放下,再次拿起了座钟。另一边,听她简单复述过情况的陆月灵也似明白了过来,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哦——时间、房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个钟不光是用来看时间的……它还是个定位器!”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许冥应了一声,原地坐了下来,抱着座钟摆弄,“或者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不是我们所在的房间在随着时间变化,而是我们以时间为落点,不断进入新的房间。”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每次进入房间时,座钟都会快进一个小时。跳跃的不是时间,而是她们的位置。这也是为何她明明是白痴却也能看到变化——因为每次开门,对她来说都是新的开始。   但有一点她没有搞错:同一个时间点上,房间内确实只能存在一份信息情报。当有新的信息出现时,旧的就会被“刷新”掉。   她们最开始进入这个房间时,对应的时间是八点多,找到的是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条。也就是说,在它之前,房间内大概率曾存在过另一张信息,所以许冥试着将时间又往回拨了些,果然发现了另一则留言。   ……虽然这则留言更令人费解。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如何解读。   许冥吐出口气,更加卖力地拨动起座钟的指针。很快便将时针又回拨一轮,跟着又匆匆跑了出去。   再进来时,纸条却没变化。许冥不死心,又试了两次,再试到第三次时,终于又给回溯出了一则新的留言——   用的还是那张《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空白处写的却是:   【我很好,我没事。请把你知道的离开方式告诉我。】   许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兰铎的字迹。后面还很老实地再次跟上落款:【怪谈拆迁办】。   ……又是一则没头没尾的留言,但看上去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是在和谁说话?为什么非要通过这张纸沟通?   更多的问号浮上心口,许冥唇角微动,二话不说,又将座钟回拨了一次。   这回进入房间,纸上的留言却又变成了那种熟悉的斜体字:   【我好像找到离开的方式了。但我现在的状态很混乱,无法尝试。   【你们有谁愿意试一下吗?   【还有,狗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们的话让我很担心。】   “……”   攥着纸张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许冥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一次回拨时钟,迈出房间。   再次归来,纸上的留言,则又被之前那种陌生的字迹覆盖:   【小心狗!   【他亮了[划掉]他疯了!   【不要搭理他的任何发言,不要见他!   【别让他知道你所在的时间,他会把光带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那个, 许冥?冥、冥冥老师?”   又过一会儿,似是意识到许冥的情绪不太对,陆月灵期期艾艾地开口:“你还好吗?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没事。”许冥却是回应得很快, 边说话边努力将目光从面前的纸张上移开,“只是兰铎……他的状况, 似乎有些糟糕。”   她言简意赅地给陆月灵描述了一下看到的内容, 听得陆月灵又是一阵低呼,随即又是深深的困惑。   “那写这张纸的又是谁呢?”她奇怪道, “它又怎么知道狗男……兰铎出了问题?”   “不知道。”许冥调整了下情绪, 扶着架子奋力站起了身, “从目前的情况看,参与了这场对话的,应该是三个人。”   一个是写斜体字的, 目测就是安心园艺的顾问;另一个就是兰铎。剩下第三位,也就是那个指证兰铎不正常的那个,则暂时无法确定其身份。只能推测, 也是被困在这地方的异化根之一, 不是“猫”就是“快乐”。   这些异化根,大概率曾和她一样,也被关在这房间中,被循环困住,被时间分隔,只能通过纸条留言这种方式来进行交流……   不过从最后一张纸条的表述来看,他们是有办法找到彼此的。只要掌握对方所在的“时间”就行。   可具体该如何操作呢?安心园艺顾问所说的“离开方式”到底是什么?他们已经离开了吗?又或者是和自己一样仍被困在这里, 只是自己看不见?   ……还有就是, 兰铎,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再次扫过手里的纸张, 许冥微垂下眼睛。   她本以为有安心园艺顾问之前给的情报打底,自己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至少都会有些心理准备,但直到看到这份线索,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心理准备有,但不多。   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稍微有点不够用。   问题是这种时候,急也没用。许冥唯一能做的,就是强按下心头的不安,随即又抱起座钟,一口气将指针又往回拨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进一次门   再进一次。   再拨、再进、再拨、再进……到了最后,进出门的脚步都变得有些麻木,拨动时针需要的力道,也渐渐有些超出许冥的能力范围。最后几次,她甚至不得不冒险先放出陆月灵,让她帮着扳一下指针,再赶在她头发蹦迪前赶紧锁回去。   随着一次叠一次的回溯,获得的情报也不断增加。因为看到的信息无法另外保存,许冥只能凭记忆一份份死记。有些一次没记住的,还得回拨时间重看一次——也正因为这几次回拨,反倒让许冥在积累情报之外,发现了又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实。   首先,就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些异化根们确实是很难看到彼此的,所以基本只能靠留言沟通——但奇怪的是,有时哪怕就处在同一个时间段,他们似乎也无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因此就会导致,同一个时间点上,却会出现两张甚至几张留言。而当她进行回溯时,这些留言则会随机出现在她面前;换言之,同一个时间点,可能她第一次回溯时看到的是兰铎的发言,可第二次再去确认时,看到的信息就变成了其他人的。   这对许冥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她或许得每个时间点都回溯三次甚至四次,才能收集完所有的留言;即使使用规则书修改规则作弊,也只能做到一次性最多获取两条留言,还无法保证留言不重复……   这未免麻烦过头了。而且许冥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和脑力了。于是短暂的纠结后,她还是决定偃旗息鼓,先研究下手头收集到的部分再说。   随意在房间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许冥凭借着记忆,快速将收集到的内容速记并梳理了一遍,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所有内容全是硬记的,她也没法做到完全照抄照背,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将所有留言以起承转合的格式,先进行了一波大的归纳梳理——   首先,“起”的部分——也就是异化根们刚被绑进这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看不到彼此,只能独自紧张慌乱,直至最后有人率先尝试使用留言沟通,大家才逐渐搞清状况,并全部参与到这种交流方式中……   值得一提的是,最开始使用留言的人,正是兰铎。   很显然,他严格遵循了怪谈拆迁办的优良传统,随身携带笔与工牌,并在意识到自己身处怪谈无法离开后,当机立断地拿出了身上仅有的纸笔,开始记录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这份留言,又顺利穿过时间的间隔,被同样被困住的其他异化根看到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彼此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后续的留言几乎都写在这张“员工守则”上,许冥有理由怀疑,这大概率就是他们四人仅有的一张纸了。   搞不好笔也是用兰铎的……因为字的颜色都一样。   而除了兰铎外,其余还有三个人参与发言。安心园艺的顾问,她用窥探的能力帮助找到了不少规律,比如留言的更替规则;以“快乐”为代号的异化根,她就是指认兰铎有问题的那人,很热衷发言,会详细描绘自己的经历,甚至还会用颜文字和网络用词来进行描述……   至于最后一个,也是令许冥最在意的一个。   它的代号是“猫”,许冥非常怀疑,它就是眼科医院的那一只,至少也和那里有关系。它发言次数最少,写的字最丑,每次留言也最简洁;但对于当前的情况,它似乎也了解最多。   比如,是它率先将他们当前的处境与“门”联系到一起,也是它率先提出,他们可能是作为备选的钥匙,被拉到这个地方的。   ——接着,就是“承”的第二阶段。   之所以称其为“承”,是因为在这个阶段,基本所有的异化根都已经搞清了状况,也开始思考正经的解决方式了。比如安心园艺的顾问就提出建议,让大家在自己的每次留言后都写上自己当前所处的精确时间和发言编号,以免大家阅读留言时产生次序上的混乱。如果有错过信息的,也能大致锁定回溯的范围。   ……而也正是在这个阶段,这地方的古怪之处愈发明显了。   许冥不确定是因为自己身为人类,还是受到白痴庇佑,截止目前,她在这个空间内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危机,也没看到过什么糟糕的东西,唯一一次惊心动魄还是因为陆月灵;然而对那些异化根而言,这地方显然没那么太平。   时不时出现的幻觉、挥之不去的疲倦、身上突兀多出的伤口。或是和陆月灵一样,会莫名看到另一个自己,并因此陷入浑浑噩噩的自残;又或是像被谁操控一样,突然回忆起某些久远的、糟糕的记忆,连带着情绪都一起沉沦下去,难以自拔,如陷泥沼……   “快乐”一开始还会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看到的场景、遭遇的袭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留言字数也渐渐少了,颜文字和网络用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至于“猫”,更是几乎找不见它的发言,就算有留字也是言简意赅。   在所有的异化根里,它也是最少描述自己遭遇的。许冥努力回忆了半天,搜肠刮肚,想起来的似乎拢共也就那么三句话。   第一句是,我去。   第二句是,我幻视我掉毛了。   第三句是,这怪谈好贱。   ……用的还全是平平淡淡的句号,莫名透出几分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气质。   至于兰铎……他依旧发扬着怪谈拆迁办的优良传统,努力表现出稳定的情绪,一边详细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并试图总结归纳,一边尽可能地隔空安抚着其他异化根,全力镇场,甚至试图活跃气氛……虽然是肉眼可见的无效操作。   说真的,光看那些留言,许冥都能脑补出他当时的艰难表情。某种意义上来说,兰铎真的尽力了。   只是他真实的心情明显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这点从他逐渐凌乱的字迹以及频频出现的错字便可见一斑。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在自己每条发言的后面都加上“怪谈拆迁办”的落款……许冥一时竟不知是该捂脸还是该欣慰。   而以那句“这怪谈好贱”为分界线,接下去的内容,则统统被许冥归到了起承转合的“转”阶段内。   ——因为就在“猫”写下这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后一个小时,安心园艺的顾问就又公布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她“窥探”到和其他人汇合的方法了。   方法不难,就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人留下自己所处的精确时间,其他人则需带上自己这边的座钟,离开当前房间,并在再次推门进入房间之前调整座钟的时间,确保表盘上的时间与另一人所处的时间大致一致……   而后再推门进去,便有概率进入其他人所在的房间了。误差越小,二者汇合的概率越高。   之所以说麻烦,一来是因为这事还是有些赌运气;二来,在仅能靠留言沟通,还不是即时通讯的情况下,想要两边同时调到一样的时间,还是有些难办的。   所幸这事对于异常存在而言还是相对好解决,从之后的留言来看,他们也确实分别成功汇合过了两次。然而两次汇合,没多久便以他们的四散奔逃而告终。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很快便发现,两个异化根的相遇,不仅意味着幻觉与情绪影响的加倍,也意味着一旦再次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们所做的就不仅仅是自残而已了。   从留言记录来看,安顾问和“快乐”、“猫”与“狗”,两组人曾分别汇合过一次。安顾问和快乐差点打起来,最后是安顾问率先清醒,赶紧带着座钟去了其他的时间;而猫狗组则相对要和平许多,没闹到那么厉害。至少在兰铎看来没有。   所以在后续的留言里,他还不死心地提议要再和其他人汇合试试。对此,猫同学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没记错的话,似乎一共就三句话。   第一句是,滚。   第二句是,懒得看你抱着个草莓熊喊MM还哭着要殉情的蠢样。   第三句是,M你个头,晦气。   ……   怎么说呢。   因为里面使用了部分略显微妙的缩写,所以许冥不太确定它描述得到底是什么场景,也无法确定兰铎到底看到了什么幻觉……   反正她只知道一件事。   在猫甩下这句留言后,兰铎就再也不提汇合的事了,甚至连着几轮都没再说话;“快乐”也终于短暂地找回了她的快乐,在留言纸上连着刷了一排的哈哈哈,还手绘了个捧腹大笑的表情包。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人才。   只可惜这种短暂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就在不久后,安顾问又再次发出了一条留言。   许冥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问句,有多处涂改停顿的痕迹,当然最令她在意的,还是这句话本身的内容。   ——【你们那边,有没有遇到有人敲门?】   ——【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问,要不要点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问:【你们那边, 有没有遇到有人敲门?   【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问, 要不要点灯。-7:56 36号发言】   快乐:【没有。什么情况?-8:48 37】   狗:【我先前遇到过,觉得不对劲, 调时间跑了。-九点二十一 怪谈拆迁办】   狗:【仔细想想, 会不会是来救我们的人?要不开门看看?-10:00 39 怪谈拆迁办 38】   猫:【不可以!!】   快乐:【哇,怎么了?突然反应这么大, 感叹号用上了- -||| 话说你怎么又不写编号, 真烦, 看得我又乱了。我就按我看到的纸条往下数了啊-11:09 41】   顾问:【我逃走了。那应该不是人,给我的压迫感很强。除了负面情绪,我没法从它身上窥见任何东西。-12:30 第42号发言】   猫:【不要理它不要理它不要理它!   【不管是谁遇到了, 都要赶紧跑,调时间跑!以最快速度离开!   【那不是人!那是门口口口的捕猎器官!我们被它盯上了!】   快乐:【冷静冷静,目前就两个人遇到了, 不还没出事么。话说那马赛克是怎么回事?-2:10 44】   顾问:【我正在窥探, 有消息会同步的 -3:05 45】   狗:【@猫,你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状态有点不太对。-4:00 46 怪谈拆迁办】   猫:【我在整理我知道的事。有些东西没法直接表达出来,我需要想办法梳理一下。总之看到那家伙先跑就对了,不要交流、不要停留、不要看它的脸。】   狗:【@猫,你在哪个时间?我去看看。-7:00 48】   猫:【滚。】   顾问:【我去吧。我有些消息,想要单独和你确认。】   快乐:【那什么,核对一下, 你们说的那个怪人, 是不是随身带着光源,好像会发光一样?   【我听到了敲门声。   【它貌似来我这儿了。】   ……   狗:【@快乐, 你怎么样了?我怎么感觉我错过好多信息。-十点零八分。】   *   这一部分的留言,对许冥来说是最难回忆和整理的。   一是因为信息量大,二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留言中,错字、病句、神神叨叨的情况显著增多,理解起来更加困难;第三,则是因为她看到的内容中,明显有因为时间重叠而缺失的,编号有好几次都连不上;再加上从“猫”开始,大家渐渐都不再在发言中标注时间和编号,这让许冥的梳理工作直接又上了个难度。   ……不过她对此倒是十分理解。   因为就在“猫”叫破叫灯人的身份不久后,安心园艺的顾问也随即用自己的能力窥探到了两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一,那个叫灯人的家伙,是能自由在各个房间中移动的。向它透露所处的时间,无异于自报门牌号。   第二,它现在也正处在某个房间中。并以自己的方式,窥探着所有的留言。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阶段的留言对许冥而言也是最有价值的。   因为正是在这个阶段,“猫”提供了大量它所知的信息,关于门、关于钥匙、关于那个叫灯人——甚至“叫灯人”这个称呼,许冥都是从猫那里了解到的。   用猫的话说,这算是它自己起的名字。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甚至不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存在。它们只是门后某个强大存在分离出来的捕猎器官,从形式上来说,更类似于脱离的触手,或者是孢子。   对,它们——至少在“猫”看来,那种东西绝不只有一个。   【它们捕猎的不是食物,而是傀儡。】猫在给所有人的留言中写道,显然早就和这种东西打过交道,【它们会寄生在被自己俘获的猎物上,一边汲取对方的血肉,一边操控对方,就像铁线虫控制螳螂那样。一旦被寄生,很难挣脱,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遇到后立刻逃跑。】   【不过它们也有弱点。它们本身没有开门的能力,所以必须得等别人开门,或是花上一段时间,想办法越过门的阻拦。只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转移就行。】   但猫也有不解的地方:【问题是,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这句疑问一度令许冥很费解,接下去的留言里,其他人也表达了相同的疑问。好在“猫”很快就给出了自己困惑的缘由。   【我以为我们是作为备选钥匙被带到这里的。】猫直接在之后留言中写道,【可被寄生过的人,是无法成为钥匙的。那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没有人回答它的问题,也没人能回答它的问题。而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了解这东西的存在,“猫”在沉默不知多久后,终是自己又给出了答案。   【我懂了。我们不是钥匙。不是它要的钥匙。   【我们和这里的根一样,只是它给自己预备的食物,仅此而已。】   “……”   许冥无法确定其他人看到这条推测后,都如何反应。她只知道在这句话写完后,连着几个小时,纸张上的留言都没有再次更新。   最后还是兰铎艰难地缓和起气氛,苍白地给大家鼓劲。而就在他刚留完鼓励的话,局势便又再次动荡起来——   猫和顾问先后留言,都表示自己又被叫灯人盯上了,快乐则在两人逃命的间隙又甩出一则重磅消息,说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给大家换到能规避叫灯人追杀的道具,但她不能自己给自己换,必须得有人来到她面前许愿,于是兰铎打听了她所在的时间,飞快赶了过去……   再之后,留言就缺失得比较严重了。常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许冥努力拼凑还原,也只能搞清两个事实:   首先,兰铎顺利和快乐汇合,并成功许愿。可许愿时却因为她力量不够而出了岔子——快乐可以让他人付出代价以交换带有神奇力量的道具,兰铎就许愿了一支能够防住叫灯人窥伺的笔,换言之,用这支笔写出的东西,叫灯人无法看见。   但只能防住叫灯人本身,无法防住被它寄生的傀儡。   而等到两人终于发现这点,试图补救时,快乐却已没有力气进行再一次交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困太久的关系,不管是她的精神还是她的能力,都比之前要衰弱很多。   再者,就是猫与顾问都再次顺利从叫灯人的攻击下逃开。至少她们自称如此。   猫再次陷入沉默,长时间不见说话;顾问发言的频率也一下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许冥多疑,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而兰铎那边,同样不平静。他在和快乐完成许愿后,又一同遭到了叫灯人的袭击,兰铎对此的说法是两人都利用座钟成功逃跑,只是逃进了不同的时间内;快乐却说,她自己是逃了出来,但她信誓旦旦有看到兰铎最后被叫灯人的光芒包裹吞噬,挣脱出来后,整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和之前大不一样——   再之后,就是许冥看到的那几张纸条。   快乐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干脆直接指认兰铎疯了;顾问终于找到了离开的方式,但自身状况显然也已十分糟糕;兰铎留言看着倒是正常,但也只是看着而已,具体怎样,谁猜得准。   再再之后,就是安心园艺顾问莫名留下的那张纸——准确来说是纸条,是从兰铎分享的那张《员工守则》撕下来的一小张。内容和之前的留言都没什么联系,感觉像是顾问自己一个私人的记录。她似乎也没打算让其他人看到,所以并未放在展柜上,而是塞进了玩偶的肚子里。   再再再之后,就是许冥自己留下的笔记了。一份是陆月灵对自己所见的记录,后面两份都是她听到的童谣,再后面的就全是自己为了试验这鬼地方的机制而写的废话纸条……   等等。思及此处,许冥笔尖忽然一顿。   跟着猛地抬起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安静听她梳理思路的陆月灵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她脑海里试探地开口:   “那个,许冥啊。按照你这个思路的话,那那些异化根,应该还没有逃出去哦。”   许冥:“……”   她懂陆月灵意思。正是因为懂,所以充满了捂脸的冲动。   离开大概率是没有的,而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依然在这个机制内——换言之,自己之前留下的文字,他们很可能也会看到……   好在自己那些用作试验的纸条上也没写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极个别的写着“谜语人滚出怪谈”之外,其余的基本就只有四个字,怪谈拆迁办。   ……当然不算什么出格的内容。只是在其他不熟的异化根看来,估计会很懵圈……   “类比一下的话,大概就相当于工作群里突然蹿进个狂发小广告的?”陆月灵若有所思地开口,“还是踢不出去的那种。”   许冥:“……”谢谢你啊,帮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定位。   “算了,管他们呢。”再次抬手揉了揉额角,许冥深吸口气,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快速收好手中的纸笔后,又再度拿起座钟,抿紧唇角,用力拨动起来——   就像陆月灵说的。她们留下的记录,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   而相应的,也很有可能会被人回应。   她们最开始进来时是八点多,那也是她们第一次留下记录的时段。也就是说,如果有谁看了她们的留言想要回应,那回复最早将会出现在九点……   许冥紧绷着肌肉,使劲将指针往后转着,指尖因为乏力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拨回她们之前所在的时间,立刻放下钟走出了门,再次回来,出现在展柜上的,果然是另一张纸——   一张被撕掉部分的“拆迁办员工守则”,字迹瞧着是“猫”的:   【咦?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刷了出来?是又有人进来了吗?和狗一个单位的?】   不是兰铎。许冥唇角微沉,又快步走了出去。这次返回,却没再刷出新的留言。看到的依旧是自己最先听写的童谣文本。   于是又一次重复刷新流程,再次进入房间,时间又跳到了十一点。这次又顺利刷出了新信息,来自“快乐”:   【刚那又是什么?怪谈拆迁办办歌吗?写的什么玩意儿,根本看不懂。】   再次刷新,十二点。顾问:【什么儿歌?我没看到。】   再再次刷新,一点。快乐:【别管它了。你说的离开方式到底是什么?】   两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三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四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五点。猫:【@狗,我不管你疯没疯,我要疯了。你们单位都是什么傻缺神经病,小广告发没完了是吗?】   六点。兰铎终于出声:【冥冥?你还好吗?】   七点。猫:【@新来的人,您好,请问亲亲能看到我留下的信息吗?如果看到的话,请立刻在这张纸上,写下你当前所在的精确时间点。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你。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在我赶来之前,不管听到谁敲门都不要开,好吗?   【如果亲亲觉得见面不安全的话也没关系,你现在是在试探这地方的机制对吧?如果觉得有哪里不懂的话,可以在纸上留言,我会尽力解答的!还有,千万记得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哦!】   八点。快乐:【……猫也疯了??】   九点。兰铎:【冥冥,能给我下你在的时间吗?我这就去找你。不要给其他人开门。这很危险。】   十点。快乐:【不要相信他!他才危险!!】   ——再之后,话题基本就没什么进展了。   快乐对她这个发小广告的显然不太在意,在礼貌性地警告过一次后,便一直在追问顾问离开的方式;顾问基本没再说话;而兰铎和猫,则一直关心她这边的状况,偶尔提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形。   兰铎的许愿似乎还是有些用的。叫灯人已经很久都没再出现了。可如果它已经寄生在了这些异化根中的某些上,情况又是另当别论。   许冥笔尖轻点着纸张,闭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气。   跟着看了眼当前的时间,下定决心般落笔。   【@兰朵朵我现在所在的时间是1:04。】   写完便放下笔,转身扫了眼两边紧闭的房门,找了个比较有安全感的位置,缓缓靠着坐下,闭眼休息起来。   陆月灵听了她写下的内容,却是陷入困惑。   “不对啊许冥。”她在脑海中道,“你之前不还说,时间快到一点半了吗?”   她现在没法亲眼看见,可一点零四,怎么都不像是“快到一点半”的样子。   “嗯。”许冥依旧盯着手中的纸条,随意应了声,“实际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一点三十二了。”   “?!!”陆月灵又是一怔,“那你干嘛还故意写零四……”   “我只是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给出的时间,又没打算告诉他们真的时间。”许冥淡声道,“万一有人真已经被寄生了,那我不是自寻死路?”   相比起来,优先筛选出尚未被寄生的同伴,似乎更为重要。   “……?”陆月灵再次敲出一个问号,随即似是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哦,兰铎知道你知道他不知道阿拉伯数字……”   所以如果是在未被寄生的状态下,兰铎最多只会要求许冥换个写法;而如果已经被寄生了话,则很可能直接意识到许冥写了错误的时间……   “错了。”许冥顿了顿,却道。   “?”陆月灵又一顿,“哪里不对了?”   “我们不确定被控异化根的能力范围,或许兰铎哪怕被寄生了,也还是不识数也说不定。”许冥轻声道,“但……怎么说呢。”   “如果是真的兰铎,发现我故意用了阿拉伯数字,那他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让我重写一遍。”   “啊?”陆月灵不解,“那他会说什么?”   许冥没说话,只努力调整着呼吸,又缓了一会儿,感觉稍微舒服些了,才又扶着展柜吃力站起来。   “等会儿刷新你就知道了。”她说着,转身往右边的门走去。   手指刚要碰上门把,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危险,别开!!”穿着优雅套装的女性一脚踏入,想也不想地出声,手中正牢牢握着另一个座钟。许冥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一缩——而几乎就在她手缩回的瞬间,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似曾相识的敲门声。   以及同样似曾相识的刻板声音:   【你好,请问你要点灯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你你你你要点灯吗?”   “点灯吗点灯吗?快来点灯, 让光生长,快来点灯——”   尖锐的声音如同催命般响起,转眼就将许冥的注意力又拉回门上。咚咚的敲门声混着催促声一起响起, 每一下都像重击着心脏。   可是……为什么?自己之前明明留的是错误的时间……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敲响的门板,许冥只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她下意识缓缓后退, 正思索间, 那个闯进门的女人已然冲进了屋里,一下抢过了架子上的座钟。   “没有发呆的时间了!”她飞快地说着, 声音轻却透着焦急。说话间, 她已经暴力扣下座钟表盘的透明罩, 迅速调整后塞进了许冥手里,又低头拨弄起自己的座钟。   “快走,它要进来了——千万别回头!”   前脚刚调完钟, 后脚她都拉着许冥往另一扇门冲去。跨出门的刹那,果然听见另一侧的房门轰然打开,即使背对着房间, 许冥依旧能感受到那瞬间炸开的光——   不过她牢记着那女子的话, 没有回头,踏出房间的第一时间,便凭感觉摸上门把,反手重重关上了门。   伴随着“砰”的一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再看前方走廊,同样的安安静静,明亮祥和的光芒铺在走廊的地板上, 衬得方才的吵闹, 更像是一场噩梦。   方才没有感觉,现在稍稍冷静下来, 许冥才发现自己额上手上已全是汗,心脏犹自跳得飞快。她深吸口气,努力调整了下状态,这才开口:“谢谢。我们现在要进门吗?”   这话问得是旁边那个女人。后者看上去亦是吓得不轻,顿了会儿才道:“不急。”   又等待片刻,她小心推开门看了看,这才冲着许冥点了点头:“它不在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许冥也跟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放在展柜上的纸张。上前拿起一看,只见上面是一句来自兰铎的回复:   【注意安全。有事叫我。怪谈拆迁办】   看上去是对许冥之前所给时间的回复。   先她一步进入房间的女子显然也已看过纸上的内容,对此只淡淡说了一句:“别太相信他了。”   她指指先前被敲响的门:“你刚留下时间,叫灯人就来了。这必然不是巧合。”   深深看她一眼,许冥抿了抿唇:“可我刚才留的并不是正确的时间……”   “发现了。”女子微微颔首,“或许是它们的能力正在壮大。”   “壮大到可以从错误的时间找到正确的房间?”许冥对此表示质疑。   女子却只摇了摇头,低头拍打起自己起了褶皱的外套。   “它们的移动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它们以时间为长廊,在不同的房间门口游荡。我们同一时间只能接触到一个房间,是一个孤岛般的时间点;可对它们而言,或许是一条连绵的线。”   “懂了。”许冥点头。说白了,就是那些叫灯人是范围搜索,去了错误的时间敲门没人应,转头就去敲相邻的房间门。又正好她所在的正确时间和假门牌相隔并不远,就正好被扫到了。   “至少我理解的事实是这样。”似是看出她的将信将疑,女人轻声,“要不要信就是你的事了。”   “没什么好不信的。”许冥道,“当你遇到的事情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解释时,除了相信也没别的法子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正理着衣服的女子抬起眼眸,“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找来的。”许冥这回连敬称都去了,“我说了,我给的是错误时间……还是说,你和叫灯人是一起的?”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女子亦是微怔。片刻后,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理理衣服抬起了头:   “说起来,确实还未自我介绍过。   “窥探之镜,异化根。兼职安心园艺特聘顾问,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许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所以您就是那位……”   “嗯。”女子再次颔首,“我没有符合人类常用格式的名字,单位里的人一般都叫我镜老……”   “安顾问!”许冥恍然大悟地开口。   镜老师:“……”   “算了,随你喜欢吧。”她轻叹口气,毫无挣扎地放弃了自己的命名权。另一边,许冥又似意识到什么,微微垂眸:“所以,您是利用你的能力找过来的?”   说完又蹙起了眉,似是陷入困惑:“可……时间,这也是能‘看’到的吗?”   “当我自己身处怪谈时,我所能看到的基本只有规则。”镜老师道,“还好,某种意义上,‘时间’也算是规则的一部分。”   许冥闻言,眉头却拧得更紧。过了几秒,才像终于想通似的舒展开。略一沉吟,又试探地开口:“说起来,我曾在外面收到你的信息……”   “是在‘楼上’吗?”镜老师瞧着松了口气,“看来我的消息真送出去了。那就好。”   “嗯,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碰巧听到你留在’群租房‘的信息,我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儿呢。”许冥若无其事地说着,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请问你还能继续往外传递消息呢?我有同伴还在楼上,她或许能帮我们。”   “很遗憾,我现在已经办不到了。”镜老师轻轻摇头,“我的能力正在衰弱,光是要找到你的所在,就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实在没有继续递送消息的力气了。”   “以及,我不确定是你记错了还是故意想试探我,但我不记得我有’看到‘过关于’群租房‘的内容。”顿了顿,她又道,依旧是那种缓和平静的声音,“我用声音留下提示的区域也只有一个,那是个与猪脸和迷宫有关的地方,我不觉得它和群租房有联系。”   “……”许冥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轻轻呼出口气:“我比较谨慎。”   “理解。”镜老师点头,“那请问现在,我可以说我的事了吗?”   “您请。”许冥立刻道,顺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从随身的包里摸出纸笔。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镜老师都愣了一下。似是察觉到她诧异的目光,许冥抬头看她一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我有随时做笔记的习惯。”   顿了顿:“您应该也有体会了。”   “……”回想起那一堆“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镜老师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点头。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警觉地扫一圈四周,面上带上了几分肃然:   “不知道你对当前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现在也没有时间慢慢交流,所以就还是先由我全部说明好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似是在组织语言:“嗯,你是拆迁办的人,想必你也知道‘门’与‘钥匙’的事。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这里是门后的存在临时搭建的怪谈。而这个怪谈存在的目的,就是在门外与门后建立新的通道,并藉由这个怪谈,筛选出合适的’钥匙‘……”   “来开门。”许冥下意识接口,旋即蹙眉,“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似乎并不是它要选择的’钥匙‘。”   “这我不清楚。我也只听到过相关的猜测。”镜老师摇头,“对于门后的存在,我曾试图窥探,却实在难以看出什么。至于钥匙一事,倒是有迹可循。”   她话头一转:“你知道天宇眼科医院吗?”   “……听过。”许冥心头微动,“怎么?”   “我曾听人说起过那个怪谈。”镜老师道,“那里曾经也险些出现过‘门’。”   “?”许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不就是……”   “对,就是你所听见的那首童谣里,第二个被照亮的地方。”似是看出她的想法,镜老师轻轻点头,“当时被选中的钥匙,却并非是异化根,而是一个独立的‘根’。”   “很奇怪的是,当时持有它的,就是一个异化根。但那个异化根却没有成为被选中的’钥匙‘,而是成为了用来孵化钥匙的培养皿。它以为自己在生长,实际却是在亏空……”   “所以它就是被‘眼睛’寄生的大树……”许冥若有所思地垂眸,用笔在纸上飞快写划起来,“可从那首童谣的意思来看,那把钥匙最后并未派上用场。”   “嗯。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似乎是被人强行打断了开门的过程。”镜老师面色不变,“由此可见,‘钥匙’的关键或许不在于其本质,而在于喂养的过程与饲料。”   许冥:“……也就是说,你们不赶紧逃出去,自身也会成为养料之一。”   “所以我来找你。”镜老师沉声,“一旦我们被完全吞噬,真正的钥匙大概率就会出现。如果门当真打开,一切或将覆水难收。”   “我不想给你增加压力,但你……或许是现在唯一有可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人了。”   “用你找到的方式?”许冥微微抬眼,写字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我是人类,确定没问题吗?”   “可能会有些吃力。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镜老师叹气,“其他的异化根这会儿多半也正处在衰弱的状态。而且有叫灯人这个威胁在,我没法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能一个个筛选吗?”许冥笔尖微顿。   “风险太大。”镜老师不假思索,“如果有多人同时被寄生,它们可以随时互通消息,甚至能互通记忆。”   许冥:“不能从外在进行分辨吗?”   见对方摇头,她又紧跟着追问道:“从行为模式呢?又或是能力上……寄生后他们的能力会和叫灯人同步吗?自己的能力会保留下来吗?”   镜老师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会问那么细。许冥笑了下,点点手上的纸张:“我觉得多留下一些情报给别人也挺好的。”   镜老师无奈,只能继续道:“一旦不幸被寄生,影响最大的应当就是思维。不管之前抱持着怎样的意志,在被寄生后,都将屈从于某种更强大、更伟大的意志……从前所在意的、相信的、偏爱的,都将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记忆和认知也会被同步到统一的水平。但能力依旧是自己的,除了会额外拥有叫灯人的部分能力外,对其他并无影响。”   “意思是会变心、会出轨,但能力方面不会有太大长进。”许冥用自己的方式给出总结,“不会的还是不会。”就像高数一样。   “……差不多。”镜老师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了眼座钟,似乎有些急了,“请问我能继续了吗?我和你不一样,和作为异化根,我是会受到负面影响的……再跟你待在一起,我不确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嗯嗯嗯。我知道。但您先别急。”许冥一面垂眸在纸上飞快写划一面低声道,“等我再捋捋……”   她笔尖在纸上轻点,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终于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   “行,我都明白了。”再抬起眼时,她表情已变得笃定,“我大概有思路了。您继续吧。”   镜老师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被许冥这么一闹,一时倒是没思路了。顿了一秒,有些泄气道:“请问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离开的方式。”许冥好心提醒。   “好的。”镜老师隐忍地动了动唇角,“关于离开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她伸手想去拿许冥的座钟,后者却抢先将其拿在了手里。镜老师微顿,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座钟:“想必你也发现了,通过调整钟,我们可以调整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且这时间并非是循环的……往回拨动的圈数越多,我们能回到的时间就久远。   “那假如,我们一口气回到此处时间的尽头呢?”镜老师鼓励地看向许冥,“这个怪谈存在并不久,如果我们一口气,将时钟拨回怪谈诞生之前的时间……”   “那按照规则,我们就应该抵达那个时候的房间。”许冥面露思索。   “可事实上,我们回不去。”镜老师道,“因为那个时候怪谈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规则矛盾了。而这种矛盾,或许就意味着裂缝的出现。   “而裂缝,就意味出口。”   “……你确定?”许冥微微挑眉,看着却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镜老师看了会儿,却还是依言拿起了座钟,“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总归值得试一试。”   她说着,将座钟捧在了手里。手指在指针上拨来拨去,却迟迟没有动作。   镜老师唇角微动,看似想要蹙眉,却又一下忍住,顿了会儿,只温言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那倒不是。”许冥却是耸了耸肩,“我只是还想再等等。”   “……”镜老师唇角绷得更紧,轻声,“请问是要等什么?”   许冥长长地“嗯”了一声,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侧了侧头,眼睛旋即亮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野兽危险的喘息,一步一步,迅速靠近——   “!”镜老师警觉转头,毫不犹豫冲上前,以身体压住了门。许冥看着却是淡定,甚至又耸了次肩。   “那个,你不用紧张。”她冲镜老师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那是我请来的。”   “什——”镜老师明显一怔,话未说完,忽然注意到许冥手里的座钟,神情又是一变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座钟上面的时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7:12。   可怎么会……她一直盯着许冥,她非常确定她自从进入房间后,就没再调整过时钟……   “谢谢你提醒我,时间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许冥适时开口,“不然我还真想不到可以下手改这个。”   话音刚落,强烈的撞击声自门外传来。镜老师脸色愈发难看,看向许冥的目光亦愈发难以置信:“你叫他来的?为什么?他是最可能有问题的一个——”   “放心。”许冥慢悠悠地说着,拍拍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抬起脸时,面上已笼上了几分冷漠,“如果没把握,我不会叫他。”   “……”镜老师眼神更加惊诧,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怪物,片刻后,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眼睛随即亮起。浅色的瞳孔中,似是燃起两团细微的烛光。   光芒开始从她脚下延伸,又有纯白的光手,从潮水般的光芒里探出,争先恐后地朝着许冥抓去。   却在即将抓到许冥的刹那,如同碰到火苗一般,快速退了下去。   “……”女人的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她整个人几乎是往前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呼唤许冥的声音,她趴在地上,愤怒地转头,正见兰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影犬,嘴里叼着个座钟,紧紧夹着尾巴,口中发出威胁的呜鸣。   ——而所有惊悚的低吼,又在看到许冥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了高兴的嘤嘤,尾巴亦瞬间抬了起来,摇得仿佛一台螺旋桨。   兰铎亦快步上前,一边指挥着影犬将她制住,一边急急朝着许冥走去。在看清许冥状态的瞬间,脚步却又一顿。   “……冥冥?”他不敢相信地开口,抬手似是想碰,又生生忍住,“你的头,怎么了?”   ……什么头怎么了?   许冥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然鼓起了一个大包——想来应该是最开始进入房间时摔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痛痛的。   “没事。”许冥随口应了声,靠着展柜坐下,冷静看向被影犬压着的安顾问。后者的身下,大片的光芒仍在蔓延,如同史莱姆般伸伸缩缩,似是想要往外扩张,却又屡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回。   “好了,别试了。”许冥叹了口气,当着她面缓缓蹲下——当然,保险起见,她特意蹲在了稍远些的位置。   “这里已经是安全区了。”她淡淡道,“在这里,你是发动不了任何攻击的。”   “???”趴在地上的女人愕然抬眸,显然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许冥也没再说话,只向她展示了下手里的纸张。   只见上面根本没有写什么笔记,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   第一句:【蓝色的门是门,奇迹之门也是门。所以一定程度上,蓝色的门可以被视为奇迹之门。——怪谈拆迁办。】   第二句:【@兰朵朵,现在的时间是,拆迁办暗号出处的姓:暗号出处的名。】   镜老师:“……”   镜老师:“……?!”   不是,前面一个她还勉强能理解……后面那句是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虽然表面上显得挺镇定, 但实际上,对于“奇迹之门”相关规则的修改,许冥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毕竟“奇迹之门”本身就是在怪谈自带规则上修改出的产物。虽然从先前各楼层的案例来看, 这条规则的运转一直良好,但自己这次是在修改的基础上再修改, 甚至可说是作弊了, 这种修改能否生效,还真不好说。   还好, 在她在纸上悄悄写下修改规则的一瞬间, 她能明显感到心脏传出的一阵震颤——从之前的经验来看, 这正是凭借“三级规则依据”修改规则成功的标志。   现在的情况也进一步证明了这点……想到这儿,许冥忍不住又看一眼趴在地上的“镜老师”,更是暗松口气。   兰铎带来的影犬瘦得凄惨, 仿佛一戳就会倒,压在对方时力道却很足。镜老师愣是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唯有身下的光芒, 依旧在不死心地向外探伸着, 只可惜每探出一定范围,就会蜷缩回去,仿佛正被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死死压制一般。   只是那影犬的模样瞧着实在有些凄凉,也叫人看着担心。许冥略一迟疑,从包里摸出根带绳的空白工牌,交给兰铎让他将人捆上,想想还是不放心, 又从规则书内放出了陆月灵, 问她要了几缕头发,进行进一步加固。   陆月灵被之前根突然发疯的事吓得不轻, 即使现在发丝都乖乖垂在身后,还是选择离许冥远远站着,随时做好逃回规则书的准备;在看到镜老师身下不断伸缩的光芒时,更是忍不住“噫”了一声,顿时站得更远。   许冥对此却是镇定。因为就像她说的——这里,现在是“安全区”。   早在她搭乘电梯下来时,就利用电梯规则设定好的、只针对人类和无恶意存在的“安全区”;活人只要待在其范围内,就能免受一切攻击,无论那攻击针对精神还是躯体;怀有恶意的异常存在待在其中,则所有攻击都会强制失效,除此之外,更会遭受力量与精神的双重削弱,直至其离开安全区位置。   ……当然,至少面前的这位,许冥是不打算让她离开了。   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抬眸冷静地看向对面被工牌丝带和头发五花大绑的女人:“你好,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怪谈拆迁办,顾铭。”   “不介意的话,好好聊聊呗。叫灯人版的安顾问?”   “……”缓缓乜她一眼,坐在对面的“镜老师”再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冷漠与凌厉。她轻轻开口,却并未正面回答许冥的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冥偏了偏头,“什么?”   “你不相信我。”镜老师轻声道,明明表情冷漠十足,声音却仍像之前一样知性柔和,“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开始的?”   “……”许冥闻言唇角微动,显是不太像搭理这个问题。旁边陆月灵却是循声看了过来,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她对这个问题也在意很久了。然而自打这位“镜老师”出现后,许冥就一直忙着应付对方,几乎无暇和她说话,以至于她现在都一头雾水。   再看“镜老师”,明摆着一副得不到答案的模样,许冥无奈,只得说了实话:   “其实根本就没相信过。”   陆月灵:……!   “镜老师”:……   而兰铎……兰铎站在镜老师的后面,面上一派冷漠,毫无表情,心里仍在想许冥后脑勺的包。   “就像我说的,当事情只有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只能选择相信。”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许冥自顾自继续道,“可事实上,这事根本就不只一个解释。”   “叫灯人”因为强大而找来她的房间,“镜老师”依靠窥探而找来她的房间,都是说得通的,可前后紧挨着,就未免显得过于奇怪了。   相比起来,另一种解释,或许更说得通些——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起过来的。   若是如此,眼前这位“镜老师”的行为,反倒更令人在意了。   因此,许冥在进入房间后不久,就借着“记笔记”的由头,悄悄在纸上完成了第一次规则修改——安全区就是在那次设下的。   而让许冥彻底决定动手的,则是那首童谣。那首玩偶念出的童谣。   “什……”镜老师下意识反问,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随即微变。许冥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接口:   “对,就是那首,‘据说’你本来听不到的童谣。”   房间展柜里的报纸桶会定时说话,只是被困在这儿的异化根都无法听见它说的内容。这是她刚来这个房间时,找到的纸条上明白写着的东西。而且那字迹,明显就是镜老师的。   “可如果你真的没‘听到’过,你又怎么知道,我写的就是报纸桶念的那首呢?”许冥淡声道,“别说什么根据我的笔记猜的……我虽然留下过相关笔记,但上面可没做任何标注。”某些部分,甚至还用了速写,不熟的人拿到,能不能看懂都是问题。   所以当时快乐看到后,还曾很奇怪地询问,这是不是拆迁办的办歌。   相比起来,同样没听过童谣,却能迅速将其与报纸桶对应上的“镜老师”,反而显出问题了。   还有就是最开始的那张纸条——   “??”“镜老师”在影犬的怒视下愕然抬眼,显然没想到那张纸条也能成为疑点之一,“那又怎么了?”   “很奇怪啊。”许冥直言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越深入,越能看出古怪。”   那纸条之前的留言记录,许冥尽可能都去找了。虽然当时异化根之间已经出现矛盾,甚至出现快乐指认兰铎这样的风波,但情况并未恶劣到无法沟通的地步……   在这种前提下,专门从纸张上撕下一部分留下一份注定会被刷掉的文字记录,留完又特意藏好,还是藏在一个自己和其他人以后不一定会进入的房间里,这操作本身就又些微妙。   退一步来说,留下这部分信息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想记录当时的情况吗?描述却明显并不客观。是想给后来者提供建议吗?可真正关键的威胁“叫灯人”以及更重要的离开方式却一个字都没提。   危言耸听,语焉不详。藏匿的地方隐秘却不完全隐秘,说的东西有用却不完全有用……那么问题来了,这张纸条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悄悄暗示、踩一捧一——这是许冥最后得出的结论,虽然不一定对。   真要说的话,这纸条给她的感觉更像是那种密室游戏里特意安排的道具,只提供自己想提供的线索,又在字里行间悄悄抛下点钩子与种子,先入为主的同时,又引着人继续往深处走去。   而她恰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来到密室游玩的新客人。   “……就因为这个?”听完她简单的解释,“镜老师”瞧着却更怔愣了些,“可万一,那纸条上写的是真的呢?你……你又凭什么确定,你的狗就是值得相信的?”   “差不多得了啊。”许冥蹙眉,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说了,那个狗啊猫啊的称呼,到底是谁带起来的?他又不是没有名字。”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又振振有词,听得不远处的兰铎都微抿唇角,耳根不合时宜地微微红起。   然而红色才刚开始蔓延,便又听许冥道:“而且,谁说我相信他了。”   “……”兰铎才刚刚翘起唇角瞬间僵在原地。   “镜老师”亦是一怔。许冥向后靠在墙壁上,肩膀因为不适而微微缩起,语气却依旧充满了那种令人费解的理直气壮:   “不如说,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尚无法完全相信,所以才要让他过来一趟。”   “……?”兰铎更茫然了。嘴角绷在中途,一时竟不知是该往下沉还是继续往上翘。   “镜老师”蹙眉:“你这到底是……”   “你不懂。”许冥摆摆手,脑海中不期然地回忆起那些微妙又明显的细节。尤其是留言中,那些来自“兰铎”的阿拉伯数字……   “你不懂。”许冥略一停顿,叹息又坚决地开口,“有些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是注定无法磨灭的。”   “……”“镜老师”听得再次一愣,像是被她的回答震撼。片刻后,方自嘲地摇了摇头,“算我失策。你对这家伙的了解,倒是比我想得要深。”   她摇头的动作引起了旁边影犬的警觉,后者立刻开始威胁地呲牙。兰铎则是再次耳根泛红,那红色转眼便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脸。   他努力闭了闭眼,用力压下再度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腰背却是不由自主地挺起,甚至更直了些。   ……唯有知情的陆月灵,嘴角不停抽动,看似是想要说什么,又深深忍住。   许冥对此倒是很镇定,因为对方说得也并不算错——   若非仗着对兰铎有足够的了解,她也不会想到用错误的时间进行试探。   而就像她猜的那样——面对她故意给出的阿拉伯数字,兰铎纵使脑子再清澈,会想到她是故意为之,本质就是不想他过来。为了不添乱,他自然不会再提出任何的质疑和追问。   哪怕再在意,他这个时候也只会说一句“注意安全”,然后蹲在自己的房间里,拼了命地不断刷新手中的纸张,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当然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这绝对是最兰铎的做法。   再加上“镜老师”几乎是明着在把怀疑箭头往兰铎身上引。在默认她有问题的前提下,反而显出兰铎的靠谱……   但要说彻底让许冥信任,这些绝对还不够。   所以许冥这次才试着叫了他——如果她够幸运,猜对了,好歹先捞个帮手在身边,如果她不幸猜错了,至少还有个安全区为她兜底。   换言之,赌的关键根本就不是兰铎是否靠谱,而是直接指定奇迹之门的操作能否生效——所幸她运气不错,两个都赌对了。   至于用暗号的原因,更简单——她现在没法私聊,只能公屏发消息。在不确定还有多少“叫灯人”的情况下,信息自然是越隐秘越好。   怪谈拆迁办员工的接头暗号是写在员工守则上的,“杨花纷纷,朵朵盛开”,简单易懂又好记,出处则同样直白——撇开以前在怪谈打过的照面不说,邱雨菲在她家时,可没少带着几个女生一起聊天看小说。许冥是没跟着看,但她觉得自己迟早能在怪谈追完杨朵朵整个系列……   当然,这个提示本身也没多隐秘。如果对面是郭舒艺或者顾云舒的话,她还能写得再隐晦些。现在这个版本,已经特意降低难度的兰铎友好版了。   不过这话许冥没说出口。免得兰铎听了又受打击。   她这会儿等于是和兰铎面对面。虽然一直在和“镜老师”说话,但兰铎都反应,她也算看得清清楚楚。   保险起见,暗号的事许冥并未细说。三言两语带了过去,见对面的“镜老师”再次陷入沉默,又不由挑了挑眉。   “行了。该说我都说了。”她轻轻说着,再次站起了身,“换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先埋纸条,又联合做戏,最后又故意骗我去拨时钟……我不信你们的进食方式有这么复杂。”许冥淡淡道,微微抬起下巴,“你们在设局诓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坐在地上的“镜老师”微微抬眸,盯着许冥看了会儿,却突然轻轻笑起来。   “我们想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温声道,“铭铭啊,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到底是谁告诉你,只有异化根才会成为钥匙的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修)   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 房间内一时陷入死般的寂静。   影犬威胁的低吼骤然增大,兰铎亦是皱起了眉。陆月灵喉头微动,悄悄打量起许冥的神色——虽然基本没懂那顾问的话, 但她本能地知道对方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起来,许冥的反应反而堪称平淡, 只抱起胳膊, 淡淡说了声“哦”。   而后转向其他人:“看来这边问不出什么了。我们直接出去吧。兰铎留只狗看着。”   说完,自顾自转身往门边走, 竟似真的不打算再搭理那镜老师了。   “……”方才还一脸高深笑容的镜老师登时愣住, 嘴角的弧度都僵在脸上, 似是打不定主意该不该收回去。眼看许冥手都快摸上门把了,方急急开口,“你就不好奇真正的钥匙是谁吗?”   “关我屁事。”许冥头也不回, “也不感兴趣。”   “镜老师”:“……”   嘴巴微张却陷入沉默,她眉头更紧地拧起,伴随着门把转动的轻响, 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向来轻柔的音量都提高些许:“好,你不感兴趣,那就说点你感兴趣的!”   “……”许冥转动门把的动作一顿。   随即施施然地转过了身。   “这就对了。”她抱起胳膊,微抬下巴,“要钓鱼,也得下点像样的饵才行。   “来吧,再给你次机会。让我看看, 你这次还能下出什么钩子。”   “镜老师”:…………   等等, 没记错的话,我才是拥有信息优势的那个吧?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要上赶着送情报一样……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被捆缚着的女人自我调节般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没有撒谎。”   “?”许冥故作镇定地挑眉,环着的双臂越发紧绷,“你指的哪方面?”   “童谣。”“镜老师”不紧不慢,眸光深深地看向许冥,目光中竟似带上了几分羡慕,“我确实听不到那首童谣。”   “因为那是只有配成为钥匙的存在才能听到的东西。   “但我曾经是有资格的……但我忘了。   “直到看到你留下的笔记我才想起来,我也曾是能听到童谣的。只是这份不幸错过的荣耀,连带着其他的记忆,都被时间带走了。”   “……”荣耀?什么荣耀?开潘多拉盒子的荣耀吗?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许冥忍不住看了那顾问一眼,努力克制着面上的表情,内心却已是一片海浪翻涌。   钥匙——阿姨的笔记里确实曾提过,“开门”的钥匙以异化根居多,但不排除有其他种类的可能性。不过这方面笔记没有细写,许冥也就以为最多就是死人或者根之类的东西,怎么都没想到活人居然都能算在里面……   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火锅吗,什么素材都兼容?   最重要的是,听这顾问的意思,这次被选中的钥匙就是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持有规则书?还是因为和门后的东西进行过交易?又或是因为自己碰巧来了第一百层?那它接下去要做什么?自己该怎么防?   ……等等,也不能排除对方是在故布疑阵的可能……总之不管怎样,不能自乱阵脚。至少目前还是得继续收集情报……   几个呼吸间,许冥定下心神,再次看向那顾问,抛的却是另一个方向的问题:   “你刚才说,你曾经听过童谣?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镜老师”这回却是答得非常流畅,没有再拽那些咯咯噔噔的文字,“在我还是人的时候。”   “……在我和你的长辈,许壮言,一起共事的时候。”   “……”   “…………”   行吧,话说早了。   无声收紧抓在胳膊上的手指,许冥只觉腮帮子都快被自己咬破。   这家伙的发言,实际还是挺能让人心里咯噔的。   *   事实上,何止是心里咯噔。   许冥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站在她旁边的陆月灵看得清楚——在那顾问话音落下的刹那,许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当场又难看了几分。   陆月灵只知道许冥有个养她长大的阿姨,对此却没更多的了解,更不知道许冥的阿姨大名正是许壮言,因此哪怕听了顾问的话也是一头雾水,看向许冥的目光更是茫然,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兰铎最先反应过来,匆忙叫了许冥一声,眼见许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又提醒了句:“不要全信她的话,她有办法收集信息。”   “……”许冥闻言,似是意识到什么,本能地摸了摸斜挎在旁边的小包,眼神终于冷静了些。   “镜老师”却只轻轻一笑。   “如果这样以为会让你们觉得好接受些,那就随你们吧。”她莞尔道,“老实说,对于过去,我其实记得的已经很少了,大多数还是之前看到童谣才想起来的。”   “大壮、扒手、恶棍……遥远的像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一样。我也记得你,许铭,大壮带着你来过牌桌,那之后你只小的一点点,还没桌子高……”   “行行行知道了,你那时候还抱过我呢。”许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对我们的过去感到遗憾,深深的遗憾。”“镜老师”轻声道,“我们这一批人,是最先感知到‘它’的,也是最先和‘它’产生联系的。我们本该是最受眷顾的一批,甚至我们中的不少人都和你一样,有着成为钥匙的资格……”   “可我们都浪费了。浪费在了所谓的探秘、所谓的解救、所谓的牺牲上。   “你能理解吗?人类的本质其实和蚂蚁差不了多少。我们都是蚂蚁,生活在洞穴里的蚂蚁。   “而我,你阿姨,还有其他那些人,就像是蚂蚁里的哨兵,因为身份,我们停留在最靠近光的地方,我们本可以接触光的,我们本可以的!但我们太傻了,一直都在以蚂蚁的思维去揣度一切……   “我们无知、傲慢、懦弱。我们任凭对未知的恐惧主宰我们,被现实蒙蔽双眼、拖慢脚步,看不清摆在眼前的恩赐与光辉,直至走到错误的立场,最后甚至为了那渺小的立场付出一切,却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知道我们离真正的救赎,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儿……   “可你不一样。你还来得及。”   再次看向许冥,“镜老师”的语气忽而一变:“你还有资格,你还来得及。   “它青睐你,所以才会选择你做它的钥匙。你还有机会去回应这份恩赐。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可以得到它的救赎。你可以成为它真正的眷属。你不理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机会。”   她闭眼,深深吐出口气。   “别误会,我不是在逼你。你是钥匙,开不开门的决定权在你。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忠告。请相信,我真的没什么恶意,也没有任何要攻击你的意思。”   “镜老师”说着,缓缓睁开眼睛: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   语毕,屋内再次被静默笼罩。   “镜老师”的脸上依然挂着清浅的笑,看向许冥的目光,甚至带上了几分长辈的温和。   陆月灵远远看着,却莫名一阵头皮发麻。   对于这家伙方才的话,老实说,她依旧没听懂多少。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她与许冥的家长似乎是旧相识,并正以过来人的身份,试图说服许冥“开门”……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陆月灵当然不担心许冥会上当。说句夸张的,许冥这种人,收到诈骗短信她都要担心下骗子会不会被骗走八百块;问题是,对方这回打的是情怀牌啊。   还事关许冥的阿姨……许冥这家伙本来就是有点感情用事的性格,陆月灵也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自己阿姨的失踪,明显对此在乎非常……   谁知道许冥这回会怎么想?况且,就算这波拒绝了,万一对方又开出更诱人的条件呢?什么“你配合我开门,就带你去找阿姨”之类的……那谁说得准呢?   陆月灵越想越是心惊,看向“镜老师”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狠意。而就在她认真琢磨起要不要直接用头发去堵对方的嘴时,许冥终于再次出声。   ……问出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白痴’为什么会叫白痴吗?”   陆月灵:“……”哈?   不只是她,对面的“镜老师”也明显愣住。许冥等了两秒,不见对方回答,却似毫不意外:   “不记得了是吗?没关系,那我再问别的。   “恶棍为什么会叫恶棍?规则书的最初构想是有谁提出的?它为什么会真的存在?‘扒手’的大名叫什么?田女士的大名呢?我阿姨最喜欢的团体运动又是什么?   “都不知道?都忘了?还是说……是因为根本翻不到答案?”   许冥淡声说着,注意到对方愈发僵硬的面容,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自己的挎包。   “看来你一开始就对我说谎了。”她耸肩,“你说你只能‘看’到怪谈内的规则,可事实上,我包里的本子,你没少偷看吧?”   除了必带的规则书外,她包里还额外带上了阿姨的那本笔记。里面确实记载着不少阿姨调查“门后世界”时的记录。   但很巧的是,许冥方才问的那些,本子上一条都没写。   对于能偷窥本子的“镜老师”而言,就相当于开卷考里突然加了两大道超纲题,书里都没有的那种。能答出来才是怪了。   ——果然,就像许冥预料的那般,在被自己叫破“情怀牌”的真相后,“镜老师”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眉眼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脸却还是在笑着。抬起的肌肉与毫无笑意的眼睛配在一起,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都顿时显得狰狞起来。   负责警戒的影犬都被吓到,夹着尾巴发出警告的呜鸣。那女人却理也不理,只盯盯看着许冥,睁大眼睛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像是被焊死在脸上。   许冥却没心思再和她继续纠缠了。能够看到自己包里的本子,说明对方的情报优势远比她预料得大。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追问搞不好会被对方带着跑,不如先去外面再找找线索思路。   打定主意,许冥再次将手按在了门把上。指尖才刚接触到金属的冰凉,却听身后的“镜老师”突然笑了起来。   和之前的轻笑截然不同,尖锐、凄厉,即使是从许冥的角度,也听得一清二楚。笑着笑着,那声音里似又带上了无尽的哭腔,哭腔中是掩不住的无奈——   “我好遗憾啊。”许冥听见她道,“我不在乎你要去那里,我只觉得好遗憾啊。”   “你还是搞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你还是不明白你得到了多大的恩宠。   “你本来可以成为最完美的、最完美的钥匙……   “然而现在——   “你只能成为一个瑕疵品了。”   “……”   什么?   许冥心里再次爆发出疑问,然而还没等她转头出声,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瞬间打断了她的思路。   疼痛来自于脚踝,她伸手搭住匆忙来扶的陆月灵,挣扎着往脚上去看,目光随即一顿。   ——只见她的脚腕上,不知何时,又有印子了。   那一圈深色的手印,原本已经被她用规则书移除了,然而这会儿却又冒了出来,大喇喇地挂在她脚踝上,像只黏人的壁虎。   更糟糕的是,那个手印——它的中指和拇指,明显已经相连了。   首尾相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几乎是同一时间,耀眼的光芒在房间里爆开。辨出光芒来自于自己的脚下,许冥慌忙往后一躲,后背重重往门板撞去,撞到的却不是门,而是一堵软乎乎的墙。   她诧异睁眼,这才发现,不过转眼之间,眼前的场景已然天翻地覆——   雪白的墙壁也好、精致的展柜也好、摆满架子的玩偶也好,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墙壁,柔软、饱满、充满弹性,像是一块块血肉堆垒而成。   一具具躯体从天花板上倒悬而下,无毛的脑袋看上去苍白又死寂,唇间皆停着巨大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微微颤动,与四周的墙壁相得益彰。   “镜老师”就坐在那些倒悬的躯体之下,身下光芒舒展。她的右侧,甚至还有一面隔断……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这面墙远没那么光滑,墙面上明显可见一个个半透明的鼓包,鼓包内似是装填着什么,但许冥这边看不清。   ——而且这时候,看不看得清,显然已经不是重点了。   自己身后的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右边的墙壁上,忽然多了扇金属门……所以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我不是白痴吗?   强烈的疑问飞快从脑海中掠过,然而无暇细想,许冥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脚下那触手般张扬的光给夺走——刺目的光斑如同液体在地上流淌,纯由光芒组成的细细手臂仿佛求救般从地上长出,争先恐后地朝她抓去!   根本来不及躲避,她脚踝便已被再次抓住。   抓住,又很快放开。旋即又一只手抓上,接二连三,没完没了。   每被抓一下,便在许冥脚踝上落下一层深深的印痕,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无暇细想,许冥只能拼命挣扎,在陆月灵帮助下勉勉强强从下方的手中挣脱,跟着便被赶来的兰铎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往另一边的房门冲去。   下方的光芒却像是不死心一般,依旧紧紧追在她后方。许冥抽空往房间中央看了眼,呼吸更是一滞——   只见那“镜老师”,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仍带着笑。身下光芒蔓延,如水浆流淌。   旁边是兰铎留下警戒的影犬。一边威胁地龇牙,一边又不受控制般伏低了身体,像是正面对着某种恐怖的东西。   ……不对劲。   许冥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这点。   白痴突然失效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安全区也突然生效?对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布置?如果她早就能这样做,之前又为什么要一直拖延……   还有就是……这些光。   再次留神看了眼下方的光,许冥眉头拧得更紧。   那些光还在努力试图去抓自己的脚踝,但也仅限于去抓脚踝而已。   而且攻击的对象一直都只有自己,不管是正被着自己跑路的兰铎,还是在旁边掩护的陆月灵,都没受到任何波及。   等等……攻击?   似是有什么飞快掠过脑海,许冥兀地睁大眼睛,恰在此时,兰铎终于跑到了门边,伸手正要去碰门把,许冥忽然一个激灵,急急张口:“别碰!我们不能开这扇——”   话音未落,一只光手突然被背后窜起,一下抓住许冥的脖颈,直直将她拖了下去!   许冥猝不及防,重重往后摔落。陆月灵慌忙用头发垫了一下,才总算没让她直接摔进光手堆里——然而窜动的发丝一接触到四射的光芒,便立刻畏惧地退缩,许冥一个不稳,差点又摔一跤。   即使没摔,她的状态也绝称不上好。那只拽住她喉咙的光手仍旧死死地抓着没放,虽不致窒息,却像块石头直接压在了许冥的声带上,叫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就在许冥落地的瞬间,更多的光手也伸来了——它们如果精准出击的猎手,一边如潮水般隔开旁边的兰铎与陆月灵,一边接二连三地缠上许冥的手腕。许冥被带得猛地往前一扑,手砰地砸在了门板上。   看似关得牢牢的门板,在这一撞之下,竟直接开了一条缝。   ……这又是为什么?   许冥愕然瞪大眼睛,死命想要将手拿开,却完全甩不脱那些抓着她的光手。动作间看到自己的脚踝,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只见她的脚踝上,还残留着之前袭击导致的抓痕,层层叠叠地套在她的脚腕上,一圈、一圈、一圈……   叫人想到先前“镜老师”曾试图诱导她完成的操作。   逆向拨动时钟。一圈、一圈、一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算明白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门已经开了快一小半。许冥用力闭眼,竭力将身体往后转去,恰与被光墙阻拦的兰铎对上眼神。   声音……我需要声音……   许冥努力以眼神示意着,冲着兰铎抬高了下巴,露出抓在脖颈上的那一只光手。   兰铎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复又坚毅,下一秒,便见他一边叫着陆月灵,一边毫不犹豫地朝着许冥扑来!   空气里响起陆月灵骂骂咧咧的声音,如瀑的发丝斜刺里切出,恰好拦在兰铎的身后。与光相触的瞬间,光洁的发丝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数只光手趁机钻破发丝冲出,极张的五指宛如张开的利齿,朝着兰铎的后背便重重咬下!   刺啦一声,兰铎的后肩被叨中,生生扯下一块肉。他却顾不得这些,转眼便扑到许冥跟前,伸手扳过许冥的肩膀,深吸口气,侧头便朝着她的脖颈咬去!   张口的瞬间,口中的牙齿赫然已被更加尖锐的兽齿所取代。许冥感受着他靠近的呼吸,紧绷着咬住腮肉,下一瞬,只听“哒”“哒”两声——   两颗尖利的牙齿,前后落到了地上。   兰铎捂着嘴从许冥旁边退开。许冥只觉脖颈处一松,下意识“啊”了一声。   ——能出声!   察觉到这点,许冥呼吸又是一停,旋即毫不犹豫地开口:   “凡是违背他人意愿的行为,不论动机好坏,皆视为攻击!”   “凡不顾他人意愿强加的意志,皆视为恶意!”   “再次重申安全区规则——怀疑恶意的存在,不得在安全区内采取任何攻击行为!绝对禁止!!”   话音落下,焦灼的空气突然凝固。   四周突兀暗下。手上的紧抓感也突兀地消失。许冥缓缓收回手,努力适应着眼前骤变的光影,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光和光手都不见了。   眼前的门还在,维持着半开的状态。门缝后面黑漆漆的,同样一片安静。   ……果然。   许冥暗暗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安全区从未失效。只是之前“镜老师”利用语言,巧妙地钻了规则的空子,而现在自己将那空子堵上,它们便再没法继续作妖了。   问题是……这扇门该怎么办?   得关上吧。   许冥咽了口唾沫,看了眼面前的门,再次蹙起了眉。   这门没有门把,如果想要关门,只能去抓门板的边缘。许冥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挪过去,在靠近门板边沿的瞬间,呼吸忽又一滞。   她看到一颗脑袋,缓缓从门后探了出来。   那是她自己的脸。   更为稚嫩的、表情空白的脸。   那脸沉默地望过来,眼窝处一片空空荡荡。许冥怔怔地望着那黑洞洞的双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去。   ……不,等等,我好像真的是在头晕……   许冥原地晃了晃,又晃了晃。表情空白地眨眨眼,又看了看旁边抿紧嘴唇,紧张望着自己的兰铎。   终于克制不住,两眼一闭,直接倒了下去。   *   “所以说——你当时给我也留个时间不行吗?是会死还是怎样?”   又数分钟后。   依旧堆满血肉的房间,姗姗来迟的“猫”正蹲在“镜老师”的头上,理直气壮地冲着面前的兰铎嘶嘶出声:   “你明明知道关于门我懂得比你多!你一个狗男人,瞎折腾什么啊!”   “……”回应它的,是兰铎一个没好气的视线。下一秒,他目光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后者这会儿正双眼紧闭地躺着,剩下垫着兰铎和陆月灵友情捐献的衣服,还有他们从“镜老师”身上扒的。   ……反正这家伙自打许冥昏迷后便也跟着失去意识,问她也没结果,不如自己动手拿。   瘦骨嶙峋的影犬嘤咛一声,趴在了许冥的旁边,两只眼睛可怜兮兮地转着,换来了猫又一个不客气的白眼。   似是察觉到它的动作,兰铎这才开口:“给你留时间的话,快乐也会看到。”   那个异化根一直指认他是坏人,兰铎不喜欢她,也不信任她。   猫闻言,却是更用力地嗤了一声。   “不该担心的地方瞎担心。”它小声咕哝,“我早料理好她了。”   兰铎:“……?什么时候?”   “在你和我未来的铲屎官甜甜蜜蜜地对暗号的时候啊。”猫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有的人才刚找到门,有的人已经在喂叛徒吃猫猫拳了。”   兰铎:“……”   兰铎:“……她没说过要养你。”   “她会接受我的。”猫猫高傲地竖起了尾巴,“我这次还换了新造型呢。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兰铎:“……”   忍不住再次打量面前的猫。倒确实是以前没见过的样子,蓝眼白毛,毛还特别长,看上去很有气势,也确实很好看。   不过他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质疑:“谁给你的自信?”   “我自己想的!”猫说着,再次骄傲地挺起脑袋。   没有人会拒绝狮子猫!没有人!   “……”许冥还昏着,兰铎也懒得和它废话。将人委托给陆月灵后,便小心翼翼走到旁边,抬头看向狮子猫,“你说你之前殴打了快乐?那她现在呢,人在哪里?”   既然确定快乐也是被污染的一份子,那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   狮子猫却是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爪子:“她不见了。”   兰铎:“?”   “我当时正在用屁股压制她,忽然出现一团光,把她吞噬了。”狮子猫洗了把脸,看看昏迷不醒的许冥,忽而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奇怪那是怎么回事。看到你们这边的情况,才总算明白了。”   “??”兰铎蹙眉,“怎么说?”   “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这家伙是试图蛊惑冥冥开门失败,所以决定来硬的是吧?”   狮子猫指了指下方昏迷的“镜老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摇了摇头:“这就对了。”   “虽然我和门后的东西正面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对它的行为模式,我还是有点了解的——因为受到规则的限制,它一般来说更偏向让选中的‘钥匙’自己开门。一来是因为这样开门的效果会更好,二来也是因为,这样能省一个祭品。”   “祭品?”兰铎面露思索,“你的意思是,它把快乐当成了……”   “快乐已经被污染,所以算是它的所有物。有充当祭品的资格。”狮子猫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同时操控了窥探之镜和快乐。并在确认无法蛊惑许冥主动开门后,就直接献祭了快乐,从而创造出强制让许冥开门的机会……”   就是不知怎么回事,开门还是失败了——至少在它赶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门”的踪迹了。   只剩一扇普通门,连接着通往其他房间的走廊。   “也就是说,快乐死了?”兰铎还在纠结这事。   “我怎么知道。”狮子猫白他一眼,又跳下镜老师的头顶,探头探脑地朝着许冥走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中断开门仪式的。明明这次身边都没什么像样的帮手……”   兰铎&陆月灵:“……”   这猫到底什么来头啊?真的好讨厌。   陆月灵默默想着,伸手将许冥头摆到自己腿上。想了想,又轻声道:“可能和安全区的规则有关?我当时好像听到她念了什么是攻击,不可以的……”   “安全区?”狮子猫却是诧异了,“什么安全区?”   陆月灵对它之前的评价还耿耿于怀,默了一会儿才显摆似的给出答案。不想狮子猫听完更奇怪了。   “好的,谢谢你好心人。我现在疑问更多了。”它沉吟着舔起爪子,“在没开门的情况下,哪怕是‘它’也没法随心所欲地修改规则,更别提它现在还只能寄生……”   那它到底怎么让安全区的规则失效的?   猫猫舔舔毛,又舔舔毛,忽似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虚弱的声音颤颤响起:   “……没失效。”   “冥冥!”见她终于有了动静,屋内几人立刻激动起来,当即围了上去。许冥低低地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身,顺口继续道:   “它们只是钻了已有规则的空子,修改了部分关键定义。”   比如“恶意”和“攻击”。   ——“镜老师”之所以打那么长时间的情怀牌,不仅仅是为了诈骗,同时也是为了修改这两个词语的定义。   “我是为你好的”,所以“我的意志不算恶意”;“我只是想帮你促成更好的结果”,所以“我的行为不算攻击”。   这两个定义成功修改,便给了那顾问发起行动的空间。直到许冥再次改了定义,将对应的行为再次定义为“攻击”,她所有的行为才不得不中断。   “至于我脚上被抓的那么多印子,想来应该和‘仪式’有关。如果是我自己主动开门,我要做的就是用指针画圈圈。如果我不愿意,相应的,就是他们在我身上画圈圈……”一言以蔽之,画圈圈就对了。   许冥说着,在兰铎的搀扶下彻底坐直了身体。手依然在眼窝处搓来搓去,似是极不舒服。兰铎忍不住问了句,许冥只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只是有些睁不开。兰铎望着她的脑后,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又过片刻,才听他再次开口,声音略显紧绷。   他问,冥冥,你头上的包,去哪儿了?   *   同一时间,另一个空间内。   “……我去啊。”   看清眼前状况的刹那,许冥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   声音却像是被空间吞没,很快便消失无踪。她有些紧张地搓搓胳膊,深吸口气,努力调节了下翻涌的情绪,再次看向四周时,却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毕竟眼下这地方……它看着甚至不能算是个“地方”。   没有明确的地面,脚下踩着的是空荡荡的黑暗,凌乱的线条像是小虫子般在空中弹动,更远处能看到巨大的人头,许冥无法确定那是建筑还是别的什么。   长着人脸的植物从四面八方生长着,根茎像是肥肉般层层叠叠堆叠着,随着响亮的呼吸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更奇怪的是,明明没有光源,她却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虽然许冥宁愿自己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只知道自己在念完新的规则修改后,终于摆脱了光手的纠缠,正打算去关门时,却看到门后探出一张自己的脸——而后便一阵恍惚,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她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只有自己一个,身边没有其他人。挎包里的东西倒是都还在,但防身用的手电筒已经打不开了,规则书里则全是乱码,完全无法使用。   ……绝了。这都什么死亡开局。   再次克制地闭眼,尽管觉得恶心,许冥还是强制自己小心观察起四周。   并在看到一个长着人脸花纹的蟑螂从脚边爬过后,再次克制不住地骂出声。   “这到底什么地方……”许冥咽了口唾沫,认真怀疑起自己是在经历濒死跑马灯的可能性,“这也太抽象了。一点规则都不给啊。”   话音落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笑死,这种地方,不抽象才是见鬼了好不好。   “在混乱的源头寻找规则,你是否搞错了什么?”   “?!”许冥警觉转头,正见一个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款款而来。   ……好吧其实也没多款。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瘸一拐地过来。   走近了许冥才发现,对方的裙子也不完全是金的——那裙子似乎有很多层,金色的只有最外面一层。此刻,最外面的金层已经剥落不少,露出灰色的内里。   似是猜到什么,许冥微微蹙眉:“请问你哪位?这里又到底是……”   “我允许你称呼我为快乐,虽然我现在也没多快乐。”穿着金裙的女孩非常直白地说着,缓缓抱起胳膊,“至于这地方嘛……这么和你说吧。”   女孩偏了偏头,一字一顿:   “欢迎来到,门后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五章   ……?   面对着女生意味深长的话语, 许冥只轻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所以还真进来啊。”她抬手拍向额头,“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是进什么幻觉了,还说哪里来的幻觉, 这么逼真又吓人……”   语毕, 又扫一眼四周,重重吐出口气:“怎么说呢, 如果门后世界来看待的话, 这种配置倒一下能理解了……”   “……”她说得淡定, 听她说话的人却是一点都不淡定了。   “不是,你等等,等等等等等!”快乐匆忙抬手, 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呀?这里是门后、门后哦!你就这反应啊?”   许冥:“……不然呢?可云式尖叫?”   “可云又是谁……算了这不重要。”快乐看似对此非常介意,“形式是次要的, 重点是你的情绪!震惊、害怕、不可置信!‘如果真是梦, 我一定要早点醒来’的那种怨念与慌乱!你这完全一点都没有嘛!你们拆迁办平常到底在教些什么啊!”   许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心里还蛮慌的。   尤其是她现在还没想通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明明只是想关门而已啊?怎么眼睛一闭一睁,人就穿进来了呢?总不至于是顺着门缝跌进来的……   当然,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她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金裙女孩儿,“那你呢,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原本还正气鼓鼓的快乐, 闻言却是一顿。旋即便抱起胳膊开始东张西望,停了好一会儿, 方不太高兴地哼了声。   “被坑进来的呗。”她道,见许冥眼神中仍是带着防备,表情看上去更不开心,却还是坚持着道,“就,我之前嘛,运气不好,被叫灯人寄生了。”   许冥:“……?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可能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快乐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反正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对了,说起来,我会来这儿,你也有责任的。你得向我下跪赔罪的。”   许冥:“……???”哈?   “谁让你当时死活不愿意开门嘛。”快乐抱起胳膊,理不直气也壮。   跟着就见她手舞足蹈,比比画画,煞有介事地给许冥解释了一番自己被当成祭品丢进来的逻辑,听得许冥又是一阵头脑发蒙——倒不是因为没听懂,主要是看不懂快乐这反应……   你说她现在正被控制着吧,她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你说她现在没被控制吧,她还是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但顶多也就八百块,再多没了。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许冥真想搬她之前那套措辞来问她——同样都是曾经被控制,怎么人家都是自责懊悔后怕怨念,到你这儿就只剩八百块了呢?   这种怒火中烧却又丝毫不见苦大仇深的态度,反倒叫许冥看不懂了。   不过这倒能解释,为何这家伙一见面就整得好像见过自己一样,甚至能直接叫破自己的单位——毕竟那个赝品“镜老师”曾说过,被寄生异常存在,是能够随时通信、共享感官和情报的。   自己和“镜老师”的互啄,或许对她而言就是场直播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道被寄生后,宿主和叫灯人之间的记忆是否共享。如果是的话,她或许还能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更多……当然,前提是眼前这位先冷静下来。   只可惜,对方虽然情绪不是太激烈,但怨气还是挺足的。骂起来就骂个没完。许冥只得耐心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对方将那价值八百块的怒气宣泄完毕,才试探着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快乐闻言却又一顿,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歪了歪头,“应该……还行?”   许冥:……你这种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诶呀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经验。”快乐甩了甩头发,“真要说的话,左边身体感觉差不多快废完了,左腿硬邦邦的,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左边耳朵也是,听东西好像隔着降噪耳机……所以你说话记得对着我右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说完,又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朝自己视野的左边挪。挪了一阵后,非常坦然地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好的,确认了,左眼也看不到啦!左手倒是还能动,也灵活,就是上面好多猫抓的痕迹哦……啧,那猫真狠,白瞎了一张完美发腮的脸。”   她抬起左臂,一脸凝重地端详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花头后,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在许冥身上。   “简而言之,感觉还行。”她再次给出了神奇的总结,并从许冥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你呢。”   许冥:……谢我干嘛?我只打了你同事,你的伤又不干我事!   许冥这回是真懵了。她现在很怀疑自己进来时是不是忘了一部分脑子在门外……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数青蛙在耳朵里跳。   好在快乐很快就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虽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对这里,还是有些知识储备的。”快乐道,“像我这样不幸被寄生的异化根呢,理论上来说,一旦进来,就不太可能再保有自我了。正常情况下,都会和寄生在体内叫灯人完全融合,并被它带着回归‘它’的本体,也就是被完全吃掉……”   许冥:“……所以?”   “所以,你现在应该感到荣幸。”快乐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这说明,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奇迹。作为奇迹的见证人,你应该对我下跪。”   许冥:“……”   怎么说呢,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大力除草合作的顾问吧?   明明才正式见面不到五分钟,却好像已经能深切体会到田毅亮老哥上班的难处了。   “不过呢——”不等许冥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忽又一转,“因为这份奇迹也有你的一份,所以多余的礼节还是免了吧。”   ……本来也没想行礼,谢谢。   见对方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说实话许冥已经有些急了。正要细问,却见对方又突然抬手,在自己衣服里摸索起来。   “说来也是巧,我在进入这里后,本来迷迷糊糊的,结果不知怎么,忽然就清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是谁,把这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托它的福,我的意识居然一下稳定住了。没有被回归本体的叫灯人带走……不过可能是戴得有些晚了,还是有些受影响,就像刚才说的,左腿、左耳、左眼,全都快报废……但相对而言,已经蛮不错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脖颈处拉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又顺着红线,从衣服里拎出了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这个,应该是你们单位的,没错吧。”她把那卡片递给许冥看,“虽然挺感激的,但不得不说,你们这宣传工作还真的蛮疯的。现实那么大的异常存在市场还不够你们挖掘嘛?居然把广告都打到门后来……”   ……啊?哈??   许冥垂眸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快乐手中拿着的,确实是出自“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没有错。   这个名字就大剌剌地写在“单位”一栏里。而且明摆着就是许冥自己的字迹。   ……只是相比起其他的工牌,看上去要更旧一些,装有工牌的塑料壳表面肮脏,开口处也松松垮垮,像是被人打开过无数次。   再看上面的字迹,也明显比许冥经手的其他工牌要潦草许多。尤其是笔划最多的“怪谈拆迁办”几个字,写到最后,笔划几乎都要飞起来,显然写字的人当时已经急到不行,甚至急到手指都在抖……   也因为这明显是抖出来的痕迹,许冥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   这张工牌,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单元楼时,赶在“门”关闭前飞快处理,又直接丢进门里的那一张!   她当时还指望着门后的楼长或者另外的哪个谁,能碰巧见到这张工牌,并按照要求佩戴在身上。这样一来,借助规则书和工牌的绑定关系,自己或许可以进一步了解关于门后的一切。   只可惜,工牌是丢出去了。本子里对应的工牌记录也一直在。但记录上的内容从来不更新,自己也从未借由记录再和这张工牌取得联系,所以许冥一直以为,这张工牌已经废了,像张被放生的纸片般,沉寂在了门后的某个角落里……   然而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许冥默默想着,心跳渐渐加快,视线又往下移。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丢出这张工牌时,上面只写了单位名,并胡诌了职位和工号,唯有姓名一栏是空着的。   认出那张工牌就是自己在单元楼时争分夺秒扔进来的,呼吸顿时一滞。   可此时此刻,原本空白的姓名一栏上,却赫然写着四个极具气势的打字——【超棒的人】。   字迹同样潦草,同样不易辨认,但肯定不是自己写的。许冥对此非常笃定。   更神奇的是,将工牌稍稍调整些角度,还能在姓名一栏上看出些微的厚度。许冥隔着塑料膜用手感知了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名字原来并非写上去的,而是写在类似胶布的东西上,而后贴上去的。   “那什么,确认一下。”许冥心里浮起一抹大胆的猜测,微微侧头看向快乐,“快乐老师,请问这上面的名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当然不是啦。”快乐一甩头发,理直气壮,“人家又没带笔。”   许冥:“……可这工牌必须得写有你承认的名字才能生效的。”   “当然承认啦。”快乐更加理直气壮,“人家哪里不棒了!超棒的好吗!”   许冥:“……”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略一沉吟,她干脆开始工牌的塑料壳。毕竟不把贴纸是贴在里面的卡片上的,不把卡片抠出来,根本没法搜集更多的情报。   不料此却举引起了快乐的强烈抗议——她坚持认为她现在的命就是靠这玩意儿给的,抠出来自己怕不是得玩完。   许冥没法,只好又从包里摸了张空白的工牌,按照她的意愿写上了名字,这才从对方手里换到了完整的工牌调查权。   将全新的、姓名栏里写着“愚民!看到本宫还不下跪”的工牌戴在身上,快乐颇为开心地原地转了两圈,注意力很快落回了许冥身上。   后者则正将她带来的那张工牌小心取出。果然,名字这一部分是写在一张贴纸上的,只要动作小心,完全能够揭下来。   ……事实上,说是贴纸,似乎还不太准确。从手感来看,似乎更接近某种皮制物……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许冥一下便联想到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摸到的猪脸。但仔细一感知,又似乎没那么让人讨厌。   上面的字也并非用笔写的,而是由一种黑色的细线组成的。那细线甚至还有活性,对上许冥目光的刹那,很明显得瑟缩了一下,本就潦草的字更是糊成一团。片刻后,又似意识到什么,悄悄舒展开,抬起一点线头对着许冥的方向不断耸动,仿佛正在嗅闻。   嗅了一阵,则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颇为开心地完全展开,还抬起更多的线头,对着许冥不住上下摇晃,还努力曲起末端,笨拙地弯出弧形。   “哟,还挺可爱的嘛。”围观的快乐忍不住叫了出声,“它们在和你打招呼诶!还不快说谢谢!”   “……”许冥沉默地看她一眼,果断无视了这句话,将贴在最上层的“名字”完全揭了下来。   虽然她也认同礼貌很重要,但在确定这些黑线的本质前,她是绝对不会随意接受它们的讨好的——万一人家看着可爱,实际是某种门后限定的蠕虫呢。   平等地敌视一切不好看的虫子。这是她的原则。   上面一层贴纸揭下,许冥想了想,将它暂时贴在了腾出的塑料壳上。再看工牌,此刻显露的名字已然换了一个,变成了“车站阿嬷”。   用的依旧是那种皮一般的贴纸,这回的字却是用笔写的。字迹清秀,似曾相识。   ……但“车站阿嬷”又是什么鬼?   许冥不解,研究了一会儿,又将这层名字也揭了下来。下层名字随即揭示:【无足女】   再揭,又露出新的名字:【歌者】   再揭:【单身狗男】   再再揭:【恋爱脑狗男】   再再再揭,这回露出的名字终于和狗男没啥关系了——这次露出的名字是【楼上学生】。   “哇哦。”快乐不由自主地感叹,“看来这工牌的主人还挺喜欢给自己换名字的嘛。”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这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除非佩戴者拥有变形能力或是多重人格。那当她没说。   快乐“唔”了一声,偏过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应该是不同人的名字。”许冥抿唇,“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需要轮流佩戴这张工牌。所以才用这种撕拉贴纸的方式写名字,方便替换。”   “诶嘿,有意思。”快乐恍然大悟地托起下巴,“共享业务哦。”   这么一想,她待遇还更好——至少她现在拿的是私人工牌了!高一个档次!!   虽然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快乐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   许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指无意间摸了摸工牌背面,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急急将工牌翻了过来。   没记错的话,这张工牌后面原本是有字的——在投放这张工牌时,许冥还妄想着能够通过它看到门后的世界,因此特意在后面空白处写了这张工牌的用法和一些恳求的话语。   然而这会儿再看,工牌的背面,却是一个字都看不到了。   因为它的背面也贴满了撕拉贴纸。   一张张、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每张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些贴纸表面摸上去鼓得非常明显,显然也是多张名字叠在了一起。   ……所以说,这张工牌到底是多少异常存在在一起用啊……   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又飞快扫视贴在工牌背面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两个后,视线却蓦然停顿。   ——只见工牌背面的右下角,赫然是两个并排的名字贴纸。   一张上面写着“许壮言”,另一张则写着,“我是胡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哇。”   和许冥的关注点不同, 快乐更在意的,明显只是工牌背后的名字数量:“好多人啊。”   “……”许冥这会儿却已被那两个名字搅得心乱如麻,也顾不得接梗了, 直接道,“你还记得这工牌是谁给你的吗?”   “呃……”快乐偏头想了想, 大力摇头, “我不说了么,我一清醒就看到这个戴我脖子上了, 也没见有什么人……”   “那就是故意躲着。”许冥抿了抿唇, 又朝她来时的方向看了看, “那、那你之前是在哪儿醒的呢?你能再带我去看看吗?或者指给我也行,我自己去找……”   “那里?不太好吧。”快乐蹙起了眉,“那边离灯塔很近诶, 光是待在那儿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走了好久,才跟着飞蛾走到这地方来的,才不要再回去。”   她说着, 还煞有介事地往后面看了看。许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 眼神却又浮现出几分迷茫。   “什么灯塔?”她奇怪道,“哪里有灯塔?”   “……?!”话音落下,对面的快乐也跟着傻眼了。   “就那边那个灯塔啊!超大一个,看着就让人难受的——”快乐边说边比划,见许冥仍是满眼茫然,举着的手指慢慢放了下来。   “你……看不见灯塔?”她惊讶道,“那你能看见什么?”   “还挺多的?不过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许冥这会儿也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面色严肃了些许。她大概和快乐描述了下自己的所见, 快乐瞧着却更惊讶了。   “那这些呢?”她指向许冥的耳边,“这些蛾子呢?你也看不见?”   “?”许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什么儿子?”   “是蛾子!蛾子!大扑棱蛾子!”快乐生气了,“不准挑剔我的口音!”   生完气了又继续觉得诧异:“你真看不见吗?我一过来就看到你身边围着好多,而且都和你好亲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些蛾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她能一路找过来,一定程度上也是靠蛾子带路——她清醒后本在到处乱走,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飞蛾,在她面前飞飞停停,像在引路。她便跟着一路走过来,这才找到了刚醒的许冥。   “真是奇怪,怎么会看不到呢?”快乐不解地咕哝着,蓦地上前,非常自来熟地捧住许冥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看。   “……?”许冥脑门上缓缓敲出一个问号,不太自在地刚要挣扎,却听快乐突兀地“啊”了一声。   “……”挣扎停止,许冥谨慎开口,“怎么了?”   “不确定,你等我再仔细看看。”快乐面上笼上了难得的凝重,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方松开许冥,深深吐出口气。   “你不对劲。”她一脸严肃地向许冥宣布噩耗,“你的眼瞳,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那得是个什么模样?   许冥想象不出来,只继续道:“这有什么含义吗?”   “一般来说有多种可能。但最常见的一种……就是代表灵魂缺失。”快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许冥的胸口,“在门后的世界,一切观测都依赖于你对外界的灵性感应。灵魂缺失,意味着灵感被削弱,放在现实世界里,就相当于五感有失……”   也难怪许冥能看到的东西会比她少很多了。   许冥听着,亦跟着皱起了眉:“还会这样?那我以前的白痴特性……”   “不对不对,这和白痴不一样!”快乐立刻道,“白痴属于畸变特性,是灵魂逐渐适应怪谈环境后自然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能发挥白痴的效果,恰恰证明你的灵魂足够的健全和强大。对规则书的使用也是,如果灵魂本就存在缺失的话,是很难妥善运用的。”   ……?   许冥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对这些还挺了解。”   快乐却似愣了下,而后才撇了撇嘴,不太高兴道:“……常听小田他们嘀咕罢了。”   许冥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面上露出几分沉吟。   按照快乐的说法,那在进入这地方之前,自己的灵魂应当都是完好的。直到进入后才缺失了一部分,从而导致感知缺失。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大概率就是门后的那个“它”导致的……   但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许冥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前一个问题暂时无法确定,但后一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她在试图关门的时候,曾在门缝中看到某些东西……虽然无法详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但她非常确定,当时的自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而后自己便陷入了昏迷。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她的灵魂,多半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挖掉一块的。   至于对方的具体手法,许冥也很快就从快乐那儿打听到了答案——   事实证明,作为异化根,快乐还有相当见多识广的。许冥只大概给她描述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场景,她便立刻抓住了重点,询问许冥过去是否曾和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得到肯定的答案,顿时懊丧地唉了一声,又忍不住跺了下脚。   “那难怪了呀。”她脸色都难看了几分,“不是,你说你……诶呀!”   “这么和你说吧,打个不确切的比方,你给了它记忆,就相当于给了它你的DNA。凭它的能力,完全可以凭这些DNA再捏一个空壳。因为这具空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做是你,你们对视的瞬间,它便会自然地从你的灵魂中攫取部分……懂?小朋友,懂?”   说完,又叹了口气:“又是这种手段。它还真是没什么创新精神。”   “?”许冥抬眸,“什么意思?”   “意思你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自己说说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你阿姨养你那么大是为了让你自己往火坑里跳的吗?真是……我要是你阿姨,高低得给你一逼兜。”   快乐不客气地说着,旋即又烦恼地抱起胳膊:“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许冥抿唇打量着她,只觉心头似有什么古怪的感觉正在浮动,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当下的问题上:“缺一块灵魂,会很糟糕吗?”   “不然呢?你以为为啥你这工牌上有那么多名字。”快乐努嘴,“在门未被关上的情况下,任何灵体都有出去的可能。可一旦灵魂本质受损,这事儿就彻底没指望了。”   只能被困在这儿,要么被其他疯狂的灵体吃掉,要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也跟着陷入疯狂。   许冥:“……”那好像是挺糟糕的哈。   “关键就是不知道你缺的那一片现在落在那里。要是能赶在它被其他灵体吃掉前找回来,问题应该就不大。”快乐说着,又朝着空气托了托手腕,看样子是在和那些许冥看不见的蛾子沟通。完事又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   “这些蛾子看样子很乐意帮你寻找。在它们找到之前,我们还是先尽可能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吧。”   “好的。谢谢蛾子。”许冥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请问这些蛾子,有可能飞到门的外面去吗?”   “那当然是不行。”快乐下意识回了一句,脸色随即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刚突然想到个事。”许冥轻声道,“已知,在这次的开门活动里,我充当了钥匙的位置。又已知,将钥匙丢进门内,也能达成关门成就。再已知,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来得及将门完全关好……”   第二个结论是结合单元楼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当时的楼长和另一个住户,便是强行将作为钥匙的许玲拖入了门内,从而彻底关上了位于单元楼的“门”。   许冥无法确定这个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至少是个参考。   而这就引发出了一个新问题——假设这把钥匙,它一半在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这门,还会不会关上呢?   如果是否定的答案,许冥觉得,自己那一片灵魂的所在,已经很明显了。   *   另一边。   血糊糊的房间内。   大家都很安静,空气却意外得紧绷且焦灼。   “许冥”正独自坐着,脸色苍白,闭目养神。“镜老师”则依然昏迷着,和“许冥”两两相对。影犬趴在一侧,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两人,吐息间可以看到殷红的舌头,与明显缺了两颗的牙。   其余几人则凑在房间的一角,边小声讨论着什么,边时不时看向坐在房间中央的两人,神情皆带着几分凝重。   真要说的话,这空气的焦灼,兰铎得负大半的责任——不久之前,正是他先发现了眼前许冥脑后缺了个包的事实,下意识问出口后,房间里的气氛,便瞬间不对了。   话虽如此,大家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未采取什么行动。一来许冥当时的反应太过自若,完全不见半点心虚,给出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   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她怎么知道自己包哪里去了。而且从头到尾,坚称她脑袋有包的也就只有兰铎一人而已,他俩中谁是真正脑壳有包的那个还不一定。   二来,则是因为……完全一致。   不论是兰铎的影犬,还是狮子猫,都没从眼前这“许冥”的身上嗅出任何问题。她的气息与记忆中可说是完全一致。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发现了其他的不对劲。   眼前的“许冥”,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呆?   刚醒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她还在迷糊,所以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相当无神,甚至可说是呆板。   动作也有些僵硬,处处透露着不协调。说话倒是很流畅,但那仅限于不用思考的情况下,如果让她回忆什么,她能很快给出答案,说得还很有条理;可若问她某些没有现成答案,必须要重新思考后才能解答的问题,她语速便会一下慢下来,缓缓偏过头,像是一台正在艰难运转的ie浏览器。   ……不,严格来说,她更像是个AI。   还是那种不算怎么智能的,只懂得调用已有数据库的落后AI。   而且,她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   苍白、疲惫,浑身上下都写着没力气。明明才清醒没多久,又呵欠连天地闭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她并没有向墙角的这些人投以任何的关注。即使如此,兰铎他们还是很谨慎地闭上了嘴,转而用兰铎随身携带的纸笔沟通。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狮子猫将前爪捏成人手般的形状,抓着笔吃力地在纸上写,【被夺舍了?还是被下降头了?】   【能不能讲点科学!】兰铎对它的迷信表示强烈谴责,【反正我觉得和门是脱不了干系?】   【那是怎样?被寄生了?感觉也不太像。】猫猫艰难地写着,忽似想到了什么,写字的速度突然加快,【又或者,她被打劫了?门后的东西很可能是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从她灵魂里抢走了一部分……就像你那时候一样!】   兰铎:“……”   虽然但是,我并没有被抢。我那是正经交易,我乐意的,谢谢。   无奈地闭了闭眼,兰铎抬笔正要再写,忽似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微一顿。而就这么会儿迟疑地工夫,笔已经落进了陆月灵手里。   【我觉得你们都太悲观了!】陆月灵很有底气地写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乐观点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呢?】   【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得摔傻了呢??】   兰铎:“……”   兰铎再次无奈闭眼。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嫌弃别人的一天……但有一说一,我们真的不能先把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踢出去吗?   【笨蛋,怎么可能。】相比起只在心里吐槽的兰铎,狮子猫明显要更不客气一点,直接写字回怼。   怼完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写字:【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兰铎一认真起来,是什么?   【你说,假设冥冥现在的确是处在灵魂缺失的状态。】猫猫非常认真地、慢吞吞地、一笔一画道,【再假设,我让这个状态的她,签下了我的领养意向书。】   【那等冥冥完整后,这意向书还作数吗?她不会反悔吧。】   兰铎:“…………”   你也给我出去!和陆月灵一起出去!你个碰瓷猫、领养脑!   兰铎在心里咆哮着,再看看左右两人,心中忽又涌上一阵绝望。   他们方才趁着“许冥”睡着,已经仔细看过了。她衣服虽然和之前相同,也带着相同的挎包,但包里面已经空了,根本找不见规则书。换言之,更不可能联系上其他的人。   拆迁办那么多人才,和他一起被困住的偏偏是这俩,这叫个什么事?   陆月灵就先不说了,本来就和自己半斤八两,许冥甚至曾叹服地称呼他俩为拆迁办的卧龙凤雏;至于猫,本身其实挺机灵的,不然也没那个资本一直苟到现在,问题是一见许冥就领养脑上头,满脑子都是“养我养我养我,把狗扔了养我”,根本靠不住……   就,怎么说呢。   唯一一种得由他充当智力担当的排列组合,居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悲哀。太悲哀了。   【算了。】又是片刻的沉默,兰铎认命地写道。书写的同时微微抬头,正见“许冥”边打呵欠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要醒了。   【等等我会去和她碰碰。你俩记得别瞎掺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是要去碰碰, 但实际兰铎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又是一阵思索,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 转身朝着那个“许冥”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许冥”已然站了起来, 正站在那面隔断墙前侧头打量, 看似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面隔断墙,差不多位于房间的三分之一处, 一米多长, 同样是由血肉组成。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 这面隔断墙上,还鼓着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脓包。   说是脓包可能也不准确,毕竟透过透明的表皮, 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包裹在里面的并非是脓血,而是各种各样的细小物件。包括但不限于小小的心脏挂饰、红色的迷你舞鞋, 还有那个据说会定时说话的报纸桶……   简而言之, 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柜的物件,全都被转移到了血肉之墙的脓包中。他们进门时各自携带的座钟,也一并被吞了进去,此刻正当着兰铎的面,在一泡泡透明的脓液中载沉载浮。   他站在“许冥”的后面,试探地叫了一声。“许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却没回头, 依旧只盯着那面挂满脓包的墙壁看:“怎么?”   兰铎定下心神, 轻轻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许冥”点头,“你说吧, 我在听。”   “行,那我直说了。”兰铎特意又回头看了眼,确认另外两人没有关注这里的情况,这才继续道,“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铃铛的时候?”   “许冥”这才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也没任何回应。兰铎便自顾自继续道:   “那是在一个宠物医院的怪谈里,你因为不是动物,被剥夺了视力,看不见任何路,只能靠我扶着走。那个时候你就说,我应该佩戴一个铃铛,这样一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直接听着铃铛声就知道路在哪里了……”   兰铎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不知为何,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到最后,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许冥”微微颔首,很给面子地问道:“然后呢?”   “……”兰铎却沉默了。   顿了半晌,才听他低声道:“没必要在讲然后了。”   “因为某些理由,属于现实的许冥是没有办法听到我说这些的。”兰铎抿了抿唇,明明此刻气温不低,他却感到心里一阵发凉。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没有办法将属于两人过去的事,告诉任何不知道这事的人。   这是他和门后存在交易的代价。又恰好,早在他交易之前,许冥也曾经做过属于自己的交易,交易的代价是她自己关于怪谈与门的一切记忆,而他作为一个异化根,不幸也被囊括其中。   换言之,除非许冥的交易作废,或是通过其他途径找到记忆,否则她是永远都无法从他口中听到这些的。   然而在他试图对眼前的“许冥”讲述这些时,他并没有受到约束。另一方面,她身上的气息,又确确实实就是属于许冥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来自门后,对吗?”兰铎努力想显得冷静,尾音却还是带上了一点几不可察的颤栗,“冥冥把自己的记忆交易到了门后,那些记忆构成了你,所以你记得,所以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那冥冥呢?她现在在哪里?”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平静无波的眼神。   再下一秒,便见“许冥”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咕哝了一句“果然”,又开始盯着面前墙上的脓包看。   兰铎却是急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旁边。   “什么‘果然’?这又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来到外面?那冥冥呢?她、她……”   兰铎话语一顿,某个极度糟糕的猜测涌入脑海,让他心脏重重沉下,却又不敢宣之于口。   “许冥”这会儿却是有反应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就像你猜的那样。”她目不斜视,“本体现在在门后。”   注意到兰铎骤变的眼神,她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别瞪我。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是门后那东西把我送出来的。如果有意见,请去找它,谢谢。”   “?!”兰铎听着,背脊登时又凉了几分。   “它送你出来做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许冥”却又不说话了。只淡漠地看他一眼,很快便转开眼神,继续盯着面前的墙壁看。   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抗拒,甚至身体都微微侧了过来。   兰铎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冲到了她的另一侧,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怎么让门后的你出来吗?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我怎样都可……”   注意到对方突然皱起的眉头,兰铎蓦地一怔,本能地咽下声音。   再次开口时,又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吗?”   “是吵到。”“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又看向面前的隔断墙。半晌,缓缓抬手,指向面前的脓包。   兰铎顺着看过去,只见那颗脓包里,正漂浮着一枚小小的座钟。   “这个。”她轻轻道,“能帮我拿出来吗?”   ……拿?   兰铎微微蹙眉,尝试地将手覆了上去,评估起这东西突破难度。   很坚韧,如果要暴力弄开的话,光靠他一人或许还不行……兰铎在心里得出结论,又不解地看向“许冥”:“你要这个做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又一次的沉默。她似乎是真的感到厌烦了,只说了句“请尽快拿给我”,便直接走到旁边坐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摆烂的气质。   ……不,应该说,从自己叫破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散发出一种“行吧那就不演了爱咋咋地”的摆烂气质……   我是不是话说太早了?   兰铎忍不住陷入反思。   如果现在是许冥在这儿,她会怎样处理?   兰铎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那面隔断墙,略一迟疑,还是叫来了猫和陆月灵。   其实一开始没指望猫能帮忙,主要是希望陆月灵能帮忙搭把手。这脓包的表皮太坚韧,他还真没把握能自己弄开——之所以叫来猫,纯粹是不希望它趁着这机会真跑去折腾什么“领养意向书”。   他现在年纪大了,更成熟了,脾气也好了,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许冥面前挤,尤其是猫科。   然而真的上手了,才发现这脓包远比想象得棘手。兰铎被这怪谈削弱的力量又尚未来得及恢复,唯一一只能使唤的影犬都还瘦得皮包骨。最后开始猫想办法找到了薄弱处,又用指甲抠了半天,这才勉强戳破了脓包。   清澈的脓液喷溅而出,陆月灵立刻捂着鼻子往后跳。兰铎硬着头皮把那个座钟抠出来,两指捏着嫌弃地打量半天,试探被看了看旁边的狮子猫,狮子猫一个激灵,立刻冲他凶狠地“啊呜”了一声。   行吧……见对方这么抗拒,兰铎无奈,只得打消了用它毛毛擦钟的想法,转而牺牲了一下镜老师的外套,大致抹了两把后,便拿着那钟朝“许冥”走去。   “嘿。”他叫了声正在发呆的“许冥”,举起手中的座钟,“你想要这个,对吧?”   他咳了一声,努力模仿起记忆里许冥耍坏时的语气:“你如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个给你,怎样?”   “许冥”:“……”   “可这是用来开门的关键道具。”她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令人费解的事,“你不给我,我怎么回答你?”   “……?!”兰铎闻言,表情却是一怔。   “开门?”许冥同款耍坏语气一秒下线,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焦急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用这个开门吗?”   “不然呢?我要这个做什么?”“许冥”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完整的钥匙,想要召唤出门,必须再走一遍仪式。而仪式的流程之一,就是要把指针往后拨很多、很多圈……你不知道吗?”   兰铎:“……”这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过来时许冥基本已经解决了被“镜老师”哄骗拨动指针的事——不过兰铎记得很清楚,在之后与镜老师对峙事,许冥曾明确提到,对方有骗她去拨动时钟……   这反而更证明了眼前“许冥”的说法。   兰铎暗自思索着,表情微微松动。“许冥”也不急,只淡声道:“你之前不是问,门后的存在为什么要把我送出来吗?理由很简单。   “不完整的钥匙也能开门,可只有完整的钥匙才能关门。所以它才塑造了我——它用许冥过去记忆为材料,捏出了我的壳子,又利用许冥开门的机会,从她的灵魂中取出了部分,放进了我的壳子里。   “也就是说,现在的许冥,灵魂是不完整的。而那扇门,其实也并未真正关上,只是我们现在看不见它。所以仪式是必要的。   “请问,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似乎很有道理。   然而兰铎还是有些迟疑:“可如果真正的许冥出来,你是不是就得消失……”   在已经有了独立意识的情况下,真的还会有人选择回归本体吗?   “许冥”听着,却是轻轻笑了。   “我所谓的灵魂,只是从她那儿取出的一点点碎片。你也看到了,我的脑子并不灵活。   “即使我一直待在外面,这种没有凭依的碎片也只会像是普通的死人一样,随着时间逐渐枯竭、流逝,根本撑不了多久。况且……”   兰铎:“?”   “这片碎片中所包含的情感,并不足以让我产生‘想活’的欲|望。”“许冥”坦诚道,“老实说,我作为个体而言,对于什么拆迁办、什么真相、什么……社会安全,完全不在乎,也懒得去想这些。我只想凭我的本能行事。   她一手轻轻按上胸口:“而追求完整,这才是正常灵魂的本能。”   “……”   又是片刻的沉默。   兰铎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座钟递了过去。   “许冥”低声道了声谢,起身朝着墙边走去。   “接下去,我会拨动时钟。当仪式完成,通往门后世界的门就会再次降临,与这扇普通的门重合。届时,我便会推开门,并利用灵魂之间的引力,将属于现实的许冥钓出来。”   她慢声细语地给其他人讲自己的计划:“但你们最好站远一些。   “门后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空间。你们不是异化根就是持有根的死人,很容易受到影响。万一有谁又被寄生了,那就很难办了。”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尤其是陆月灵,谨慎地看了看自己披在肩上的头发,干脆一口气退到了墙角。   兰铎忧心许冥的情况,没有站那么远,但谨慎起见,还是与墙壁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差不多了。”“许冥”慢吞吞地说着,深深吸了口气。   手指随即搭在指针上,轻轻转动了一圈、两圈、三圈……   转着转着,忽然停了下来。   “?”兰铎见她停下,担忧地蹙了蹙眉,“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冥”没说话。   下一秒,却见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门,直接窜了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兰铎心头一震,立刻追了上去——然而初始的距离摆在那儿,等他冲到门边,“许冥”早已跑得只剩一个遥远的背影。   只见门外,哪里是什么污染空间?只有一条所有人都见过无数遍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相同的门。此时此刻,“许冥”已然奔到那扇门前,头也不回,推开房门,径直而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砸在了兰铎脑门上。   陆月灵哒哒哒地跑过来,探头一看,还在惊叹:“哇,这就是门后的世界?看着和我们之前呆过的走廊好像!”   兰铎:“……”   什么好像,它就是!   “所以她这是要去哪儿?”狮子猫也傻了,眼睛都瞪成铜铃的形状,“按照这怪谈原本的规则,她这不就等于是……”   “进入了与我们相隔很远的另一个时间点。”兰铎难以置信地喃喃着,默了一会儿,痛苦地捂脸。   “她跑路了。”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离谱,“那个‘许冥’,她在撒谎。她、她似乎并不想帮我们把许冥弄出来……”   “所以她……带钟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另一侧。   处处诡异的空间内。   “我觉着吧……就算你那一片灵魂真是被丢到门外了, 也不定就是死局。”   趴在许冥的背上,快乐边抬头观察着头顶的飞蛾,边顺口安抚道:   “说不定她刚好继承了你一点智商呢, 只要她能想办法摸回这里,你俩结合, 一切就还有转机。”   “若是这样倒好了。”许冥调整了下背着快乐的姿势, 随口应了句,说完又面露思索, “可要是这样的话, 那‘它’来这一手根本就没有意义。”   如果是我的话, 在切出灵魂并隔开的基础上,至少还会再加一招后手,以确保在外面的灵魂不会想要回来……   “不可能。”快乐语气却是笃定, “灵魂天生就渴求着完整,这是本能。况且一般的灵魂碎片,思维模式也往往比较简单, 就像人体的细胞一样, 会主动做出对主体最好的选择……”   许冥:“你是指那种‘人和病毒至少死一个’的白细胞式简单吗?”   快乐:“……安啦,没有那么凶残的。”   “可电影里的碎片都是很喜欢闹独立的。”许冥蹙眉,“而且你也说了是‘一般的灵魂碎片’……”   那怎样才算是不一般的?   “这个就不太好说了。”快乐咕哝着,忽然抬起了手,“诶诶,这边!”   话头一转,她积极地给许冥指路:“往右往右, 蛾子说的。”   许冥依言转向, 绕过一个巨大的、仿佛肠子堆叠成的植物,只觉眼前所见, 顿时宽阔了不少。   此时此刻,她俩已经在蛾子的指引下,从之前所在的、长满怪奇植物的区域走了出来。因为快乐的左脚几乎已经不听使唤,许冥便索性直接背着她行动——还好,作为异化根,快乐的体重远比她看上去轻。在许冥看来,也就和一个大尺寸的熊宝宝差不多。   而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快乐,或者说给快乐引路的蛾子,也还挺靠谱的。   许冥思索着,又往前面看了眼。和之前一路上看到的各种光怪陆离不同,眼前的场景,明显更“整齐”一点……   至少在构造上,很像人类社会的街道。   中间是平整的马路,两边是人行道,人行道上有车站和垃圾桶,道旁是鳞次栉比的建筑。   然而细细一看,古怪的感觉,却几乎充满了每个角落。   马路上排列的不是斑马线,而是一个个穿着白衣服的假人;信号灯是三只竖着排列的眼睛,外表瞧着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到点,对应的眼珠却会倏然爆开,溅出不同颜色的血。   紧跟着,不知哪里来的鸽子便会簇拥而上,用羽毛沾走血迹。所有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眼珠会再次复原,轮替又再次开始。   人行道上停着的电瓶车,仔细一看全长着动物的脚,在电瓶车中间窜来窜去的小动物,身体下方装着的却全是轮子;马路上的车子也没轮子,不过它们长得不是动物的脚,而是一排排巨大的鞭毛。这鞭毛爬得还挺快,许冥偷偷望了眼旁边爬过去的车厢,却见驾驶座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只方向盘上面长着颗猪脑似的玩意儿。   道旁的梧桐树长满人手,会嘻嘻笑;看似正常的居民楼,则是巨大人脸的后脑勺。有鸽子在人行道上散步,姿势倒是很悠哉,问题是那鸽子看着真的很大,看着比旁边的楼都大……   快乐小声提醒许冥不要盯着这些看,怕看多了人不正常,许冥一脸郑重地听了,一低头,却见一颗不知哪里来的苹果,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许冥愣了一下,没敢去捡,拿苹果却像不开心了,拼命往她脚边蹭,见许冥还在躲闪,干脆伸出竹节般的四肢站起来,张口冲她嘤嘤叫。   “哟,还被碰瓷了!”快乐看热闹不嫌事大,“它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干脆捡回去养好了。”   ……养在哪儿?果盘里吗?   许冥一言难尽地移开目光,冲着那四脚苹果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家有狗了。”   说完,便背着快乐,继续往前走去。   那四脚苹果犹不死心,又收起四肢,跟在她后面滚了一阵子。直到实在追不上了,才悻悻作罢。   甩脱了四脚苹果,没多久却又被另一个东西缠上。不知哪里来的小猫,见到许冥路过,很高兴地就小跑过来,身体下的轮子嘎吱作响。这其实倒还好。   关键是,它靠近后贴着许冥就想要撒娇,张开嘴,露出的却不是长着倒刺的舌头。   而是充满口腔的,无数的迷你猫猫头。   许冥:“……”   很好,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养猫了。   好在除了这些积极倒贴的“小动物”外,两人倒没再遇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而随着两人继续前行,又跨过了几道十字路口,许冥愈发意识到自己和快乐所见的差异,似乎远不止灯塔和蛾子而已——   “哇呀!”几乎就在许冥跨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瞬间,快乐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大叫,“总算找到像样的地方了!”   “……?”许冥沉默地四下一望,神情微妙,“像样?”   “对啊,你感觉不到吗?”快乐看上去真的挺高兴的样子,“之前两个区域的气息都阴郁得要死,待着就让人不舒服。到了这儿,可算让人舒坦点了。”   ……抱歉,那还真没什么感觉。   许冥在心里回答着,将快乐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眼神又浮上几分思索。   两个区域——她暗自重复了一遍快乐的话。这倒是和她的观察对上了。   第一个区域,就是她们一开始所在的那块地方,特点是随处可见线条组成的小虫子,以及大片大片诡异扭曲的植物,按快乐的说法,那也是距离“灯塔”相对较近的位置。   之后,她们一直在蛾子的指引下,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   随着“人造马路”的出现,她们进入了第二个区域。   也即是她们方才所在的区域。   区域内存在着大量与人类社会形似的东西,但相似的同时又面目全非。像是充斥着无数bug的程序,虽在运转,却处处荒诞。   最奇怪的是,虽然明显是在模仿人类的生活环境,但整个区域内,她们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类外表的东西;一路过来,也没找到任何可以交流沟通的存在。   然后就到了这里……   许冥眼神微动,再度看向周围。   她确实感觉不少什么气息,但光靠肉眼她也能瞧出来,这里和先前的街道很不一样。   别的不说,至少信号灯和横道线的款式就很正常。两旁建筑也是,起码外表看着板板正正的,建筑后面也没连着巨大的人脸。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看到了“人”——道旁民居的窗户后面、车站的椅子上、打开的窨井里,随处可见一道道人影。   他们表情空白、肢体僵硬,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中被时间掏空的死人。在察觉到许冥的靠近时,却会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仿佛向日葵一般,随着她的移动缓缓转动脸盘,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窝静静盯着她。   ……盯得许冥头皮一阵发麻,快乐却挺开心的样子。   “他们也挺喜欢你的诶!”她轻轻勒了下许冥的脖子,让她往右边看,“你看那边那个男的!他也在冲你笑!长得还挺帅的,虽然没你家狗好看,但有一种聪明的气质……”   “……”许冥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站在树影下,静静盯着她的诡异黑影,和其他人影一样,没有眼睛,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除了嘴角诡异且夸张的笑容,看不出更多特征。   更看不出帅在哪里。   默默对快乐的品味打了个问号,许冥定下心神,趁机问出那个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话说,这些人影到底是……”   “进入门后,却尚未被吞噬的灵魂。”快乐淡淡道,“外面不止一扇门,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有的死人会无意中穿过门来到这里,又或者是犯糊涂和门后的东西做交易,给出自己的一部分……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进入后也没什么自保能力,无法随意地活动。因此只能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要么蘑菇似地继续苟着,要么哪天被吃掉……”   “所以我们现在,相当于在灵魂聚集区?”许冥若有所思,“那前两个区域为什么没有……”   “前两个区域危险呗。”快乐道,“人会本能地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待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也就是说,越靠近灯塔就越混乱,也越危险。   许冥悄悄在心里更新结论,本着多问不亏的原则,再次开口:“可你刚才说,它们无法随意活动,对吗?那它们要怎么走到更为安全的区域呢?   “还有,你说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那进入前就已经异化的呢?它们又会怎样?”   “你好烦啊。”快乐忍不住锤了她一下,想想却还是道,“进入前就异化的,进入后异化保留呗。它们只是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又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这些灵魂是怎么过来的……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某些更加强大又好心的家伙,觉得这些小蘑菇太可怜了,就顺手把它们搬到这里来……那谁说得准呢。”   “……”许冥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张工牌上贴着的一堆名字。   那些名字到底来自于谁?有这些人影的名字吗?阿姨似乎并不在这里,她又在哪儿?   更多的疑问泉水似地汩汩冒出来,许冥依着快乐的指引,又转过一个路口,终是按捺不住道:   “所以,门后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在意很久了。那个如幽灵般徘徊于她过去的,连个像样代号都没有的东西。   阿姨过去显然也调查过“它”,然而她的笔记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一些缥缈的猜测。   阿姨认为,“它”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另一个维度的神秘存在,因为本身的特质与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相悖,所以无法直接降临到他们的世界。   人类所奉行的秩序,成为了抵挡“它”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的具现化表达就是所谓的“门”。然而即使如此,它的影响依然在穿透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引导并放大着那些藏在现实角落的异常……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   在阿姨写下那份笔记的时候,她还没有和“门”产生过多的接触。而她身边所有疑似和“门”产生过接触的人,全都销声匿迹。   无法验证的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许冥不知道阿姨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答案,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否知道答案——但她们都一样渴求着这个答案,这点许冥无比确信。   ……这个问题抛出,却久久没等到快乐的回答。   许冥不解地侧头,脑门随即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你这问得都什么问题,非要给我难堪是吗?”快乐不高兴道,“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问!换个我知道的!”   许冥:“……”   行吧。   不论快乐到底知不知道,至少可以确定,她现在不愿意说。许冥也没勉强,正想再随便扯个什么打圆场,却听快乐又轻轻噫了一声,动了动架在她腰侧的腿。   “你包里装了什么呀?”她奇怪道,“暖手宝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许冥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在发烫。”快乐神情古怪地说着,伸手下去努力一扯,将许冥挎在腰侧的小包提了起来,又转到了她的胸口,“你自己看看呢,像贴了个暖宝宝一样。”   许冥莫名其妙,伸手一摸,却果然摸到了几分暖意。   她第一反应就是规则书有了什么变化,赶紧拿了出来,随手一翻,里面却依旧全是乱码,再仔细感知,纸张封面都是冰冰凉凉,显然发烫的并不是它。   困惑之下,又往包里一摸。很快又摸出一张卡片。   正是鬼楼里收集的“会员卡”之一。许冥当时留了大部分给郭舒艺,供其他人交换使用,自己除了使用电梯必须消耗的那一部分外,就只带了两张卡备用。   其中一张,正是影犬卡。   而现在正在发烫的,也正是那张影犬卡。   捏在手里,像捏着一个暖宝宝。许冥不由皱起了眉,又迅速翻出另一张卡片,对比着摸了下,那张卡片却还是冰冰凉凉。   所以是……只有这张卡在发烫?为什么?   许冥不解,快乐亦有些困惑。   “这个卡片……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我们的力量做的。”她拿过另外一张仔细端详,“卡片被使用,就相当于我们的力量被使用……啊,我说怎么好像快要被掏空呢!坏东西!!”   快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许冥想到兰铎那只瘦得快要皮包骨的影犬,也有些担忧:“那你们之后还能恢复吗?”   “应该可以,慢慢休养就行。”快乐撇了撇嘴,又用力抱了许冥一下,“诶呀你真好乖呀,还知道担心我。”   ……不知该不该说,其实担心的并不是你……   许冥唇角轻动,明智地将这话咽了回去,转而再次看向手中的影犬卡:“那这发烫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   “可能是某种感应呢。”快乐漫不经心地猜测,“就像磁铁那样的……”   磁铁?许冥微微皱眉,忽似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飞快环视起四周。快乐猝不及防,差点被她甩下去,埋怨地轻锤她一下:“你干嘛啊?”   “找人!”许冥不假思索,“兰铎也和门后的存在做过交易,他说不定也有什么落在了这里……”   代价出自兰铎身上,卡片也出自兰铎身上。两个同源的东西彼此靠近,从而引发了某种感应……这很说得通!   快乐却是垮下了脸,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那也犯不着专门去找吧?找到了也不能带出去啊,你现在自己都不定出去呢……”   “不好意思。”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看向四周,“但有些事,我一直很想搞清楚,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啊!”   话音未落,她视线忽然凝住。   几番搜寻,还真让她找到了——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上,有人正通过窗户,定定地往下望。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许冥却能感觉到,他看着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心跳不由微微加快,她快步又往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肤色有些偏白,脸有点偏圆,看上去比许冥记忆里的要嫩一点。因为高度原因,五官没法看得更细。   但许冥还是非常确信。   那是一张,属于兰铎的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还好, 那人所在的建筑物入口并不难找。   一扇伸缩式的铁门,没有锁,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拽开。   横竖现在许冥灵魂不全, 本来也出不去;正好此刻遇到个“兰铎”,接触一下, 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快乐见她坚持, 也没再说什么,被许冥背着跨进建筑物大门, 才刚进去, 就听许冥低低咦了一声。   快乐:“嗯?又咋啦?”   “没什么, 就是这大堂……”许冥咕哝着,再次扫了圈四周,表情愈发惊异, “这怎么看着像我大学宿舍?”   说“像”还是保守了。严格来说,就是一模一样——许冥记得清楚,自己宿舍楼曾经有学生下楼时不小心摔倒, 摔得还挺狠, 楼梯栏杆都被磕出一个弧。直到许冥毕业,那栏杆都没修复,依旧是弯弯的。   而现在,相同的弧度,也出现在了这边楼梯的栏杆上。   “有意思。原样照搬哦。”快乐越过她的肩膀探出头,“那说明有人对你以前宿舍楼的思念很深哦。”   “思念?”许冥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眼门外。   伸缩铁门已被完全拉开, 通过门洞, 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建筑。有的像是学校,有的像是居民楼。   许冥心中微动, 下意识道:“这里的房子……都是来源于灵魂的思念吗?”   “不然呢?”快乐偏头,“门后那东西,它可不懂这些。”   所以说,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人的思念会重现模糊的往昔,秩序的残影虽只剩薄薄一层,也还能为迷途的旅人提供些微的庇护。   “也算是梦吧,自我安慰的梦。”快乐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拍了下许冥的肩膀,“话说你刚才看清了吗?他是在几楼?”   “……没数。”许冥抿了抿唇,缓缓收回目光,抬脚往楼上走去,“但我大概能猜到。”   “嗯?”快乐疑惑出声,许冥已经快手快脚地上了楼,没有半秒犹豫,直奔顶楼604室。   一路过来,她们也再没看到其他的人影。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像是一个空寂的梦。许冥站在虚掩的房门前,略一迟疑,却还是先伸手轻轻敲了敲。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一个清润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请进。”   “……”许冥敲门的手微微一顿,背上的快乐则是没忍住“哟”出了声。   “这嗓子可以嘛,完全不像狗。”   许冥有些无奈地拍她一眼,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方轻轻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屋内,果然是熟悉的陈设。   四张床,上床下桌。右边角落的床铺上罩着熟悉的绿色床帘,正是她大学时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而宿舍的窗边,果然也正坐着一人。   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穿着许冥再眼熟不过的黑色连帽卫衣,听到她看门的动静,当即转过了头,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又很明显的一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许冥望着那张脸,却是陷入了沉默。   原因很简单。   ——那张脸,确实是兰铎的没错,除了更白更青涩一些,与本人几乎没差别;但同时,就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眼前的“兰铎”,是没有眼睛的。   眼窝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再配合脸上温和明媚的笑容,更古怪了——而且,怎么说呢……   看着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   虽然说,因为本尊的上限摆在那儿,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指望就是了……   许冥心里疑云浮起,深刻怀疑他有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先打了个招呼。不料对方偏了偏头,居然真的给出了回应:   “你好。”他轻声说着,虽然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脸上笑容不减,“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意外进来的。”许冥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悄悄半转过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音量对着快乐诧异,“他居然会说话!”   “这又不奇怪啊。”快乐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们都会。”   许冥:“?”   “你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残缺灵魂,都会。”快乐再次强调,“他们都在和你说你好。合着你一句都没听到。”   至于眼前的“兰铎”,估计是因为许冥手里正捏着那张能召唤影犬的卡片,从而和他产生了某种更强烈的联系,这才让他的声音得以传达。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视线又转向“兰铎”方向。张口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对方的眼窝中传来——   一只足有巴掌大的黑色飞蛾,当着许冥的面,从“兰铎”空荡的眼睛里爬了出来。   “……”许冥惊得话语顿止,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耳边又响起“兰铎”的声音。   【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   【可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开心开心。】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别看灯塔啊,千万不要看灯塔。】   许冥:“……”   这……又是什么?   她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兰铎”的声音,可眼前的兰铎根本没张嘴。而且这声音的质感似乎也和对方说话时不同,明显要更……空灵飘渺一些。   甚至还有种3d立体环绕的感觉。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的目光落在了绕着自己头顶飞舞的蛾子身上。   她背上的快乐则是干脆笑出了声,努力从她身上爬了下来,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谁告诉你他们只能靠嘴说话?”她趴在椅背上,悠然道,“直接来自灵魂的声音,比说出来的更靠谱,不是吗?”   ……意思是,这些飞蛾是灵魂的语言?还是说,它们本就是此处灵魂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许冥不太确定地抬眼,再次看向头顶绕个没完的蛾子。不出意外,又听到了一连串的“好开心好开心”。   许冥:……   老实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总有种能听到别人心声的羞耻感。   不过这种时候,不习惯也没办法。许冥努力无视旁边循环缭绕“好开心”,将目光又转向目前略显青涩的“兰铎”,斟酌片刻,尝试地开口:“那个,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本意是想问兰铎当初交易了什么,才会把他落在这里,不想面前的“兰铎”默了一下,却给出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因为他把我的床占了。”   许冥:“……啊?”   “那张床。”“兰铎”指了指旁边那张罩着绿色床帘的床铺,脸上笑意敛了下去,“这本来是我的床。可他过来强占了之后,就不还给我了。”   ……他?   许冥这才惊觉屋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抬头,正见原本紧闭的床帘从内拉开一道缝,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眼睛的、阴沉沉的人脸,看得许冥又是一怔——   只见那床帘后面,赫然也是个兰铎!   和眼前这个一样,都比原版要青涩不少,瞧着却不是太友好,嘴角下沉,神色冷淡,一张脸垮得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看到许冥,更是瞬间皱起了眉,很不开心的样子。   旋即冷哼一声,又唰地一下,重重将帘子拉了起来。   看得外面的许冥一愣一愣。   ……那什么,没记错的话,这个床位,好像也是我的吧?   又是仿造自己的大学宿舍楼,又是互抢自己的床位……   你们叫兰铎的,都这么变态的吗?   不不,等等,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兰铎?   许冥这回是真傻了,本能地就将目光转向明显更了解这里的快乐。不想快乐这会儿也正拧着眉,对上目光的瞬间,立刻抬抬手,将许冥叫到了自己的旁边。   “诶。”她拍拍许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老实告诉我,你家狗男人到底做过几次交易?”   “……”被她严肃的表情感染,许冥连措辞都顾不得纠正了。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她坦诚道,“只能推测出,他至少交易过一次。”   自己的规则书被侵蚀,最后却被修好,本该濒死的自己也缓了过来,许冥可以确定,这背后兰铎肯定做了什么。   但别的,她也不清楚了。   “那就怪了。”快乐咬唇,“那你家狗男人平时说话做事还正常吗?”   “……挺正常的。”虽然这么说,许冥还是被她的问话挑起了些许不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一般来说,一次交易,是不可能产生两个灵魂碎片的。”快乐沉吟,“而且据我所知,门外的存在,普遍只能承受住一次交易……而且不少人,可能一次都撑不过去。还没见过交易两次的。”   许冥:“……你确定,只有交易产生灵魂碎片吗?”   “不是交易的话,就是他主动献祭了。”快乐鼓了鼓脸颊,“更奇怪了好吗!不是信徒谁献祭啊,做慈善吗?天使献祭人?”   ……这倒是。   许冥闭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后乖乖坐着等自己问话的“兰铎”,决定还是先不要妄下结论。   “兰铎。”她再次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注意到对方嘴角轻微的下沉,又试着重新叫了遍,“兰铎铎?”   ……于是“好开心好开心”的欢呼,又再次响彻房间。   偏偏这个还不能叫停。许冥只能强忍着那360度的立体环绕声,换了种方式,再次问出那个自己无比在意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现实的你做了交易。   “那你能告诉我,当时的你,到底交易了些什么吗?”   *   同一时间。   血肉环绕的房间内。   拿着座钟的兰铎不知第几次从外面推门而入,遗憾地冲着屋里的人再次摇头。   陆月灵当即颓下了肩膀,狮子猫焦虑地在“镜老师”头上又踩了几下。   “这下头大了。”陆月灵道,“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躲到了哪个时间点里,这样盲找肯定不行。还是得想点办法吧。”   “关键就是没办法啊。”狮子猫一跃而下,毛绒绒的尾巴不安甩动,“我们都没有相关的能力。唯一一个有能力窥探别人房间的人,这会儿又被寄生了。”   它说着,颇为怨念地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忍不住冲兰铎嗷呜了一声。   “你也是!”它义正辞严地指责,“你知道她可疑么,当时干嘛不盯着!”   “……?”兰铎被一口锅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道,“你当时也没盯着啊?”   “那是因为我在构思我的领养意向书。”猫猫振振有词,仿佛它说得超有道理一样,说到一半,气势却又弱了下去,“她的气息也确实很干净……完全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尤其有一个已经被寄生的镜老师摆在旁边,对比就特别明显。   “而且,你们不是说这里是安全区嘛。”狮子猫又补充一句,“我还以为这里挺靠谱的来着。”   毕竟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它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的幻觉了,可见这个安全区的规则是一直在生效的。再加上陆月灵他们没说清楚,它也不知道这个安全区是在怪谈原有规则上改出来的,还以为是许冥自己想办法搭建的,也就待得特别放心。   “哇。”听着它的辩词,陆月灵忍不住感叹,“你这也太看得清冥冥老师了,她虽然是挺牛的,但也没厉害到这个份上……诶?”   这句话引起了影犬与狮子猫的同仇敌忾,陆月灵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动物瞪得表情一怔。   “她就是这么厉害的!超厉害的!”狮子猫无比肯定地开口,尾巴竖得像天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瘦瘦的影犬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看得陆月灵又是一怔。   虽然但是,她跟你很熟吗……陆月灵本能地在心里嘀咕一句,总算没把这句杀人诛心的话说出口,转而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不太自在地整理起袖口。   “那现在怎么办?”陆月灵扯开话题,“那家伙逃跑,该不会就是为了脱离安全区,再去开那个什么门吧?”   这显然也是其他人所担心的事。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方见兰铎深深吐出口气。   “这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钟吧。”他说着,快步上前,以目光迅速确认一遍,“许冥的钟、我的钟、顾问和猫的钟……也就是说,这房间里应该有四个座钟。”   其中一个已经被切片许冥拿走了,还剩下三个。方才他出去找了波人,为此又努力抠出一个,还剩下两个,都在面前墙上的脓包里。   猫猫微抬起下巴:“你是想让我们三个都拿上钟,分头去找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房间里最少得留下一个吧?这儿还捆着个俘虏呢。”   被寄生的镜老师和许冥一样,都有着即时修改规则的能力。因此必须留人盯着。   兰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不用你们,你们守在这儿就行。”兰铎说着,伸手轻轻拨了下颈上的铃铛,小小的金属圆球小幅晃动,明明无舌,却还是发出了阵阵轻响。   随着那阵轻响,瘦削的影犬艰难起身,用力晃动起头部。干瘦的身体被从中间生生分开,劈作两半,倒下的刹那,又瞬间化为了两只较小体型的影犬。   “我去就行。”兰铎抿唇,一拳捣向面前的血肉之墙,向来平和的脸上,竟难得透出几分凌厉,宛如被寒风吹过的雪峰。   “我一个人去。”   从狮子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冽的侧脸,与笔直捣向血肉之墙的手臂。像一尊充满杀气的雕像。   “……”唇边的胡须微动,猫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心头竟泛起久违的瑟缩之意。   行吧,是它差点忘了。   或许是因为重逢后兰铎的态度一直比较软和,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竟忘了,最开始相遇时,这家伙有多冷漠,又有多令人畏惧。   “诶,猫。”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叫了它一声。   猫猛地抬头:“什么?”   “麻烦过来搭把手。”兰铎依旧维持着那张仿佛被寒风吹过的雪峰般的酷脸,头顶都仿佛盘旋着冷风吹过的声音,“这疙瘩……有点厚。我一个人弄不开。”   “……”   所以真的不能把他扔了,养我吗?   这一刻,猫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五十章   兰铎的法子, 说来其实相当简单粗暴。   虽然他本身状态因为怪谈的缘故消耗不少,但影犬分裂的特性还是有保留的。   接下去的安排就很顺理成章了:   因为要留一个座钟在当前的房间,所以现在可以随意移动的座钟有两个。让两只小影犬分别携带座钟进入不同房间, 又可以获得房间内的新座钟。再由影犬生产新的分体,携带新座钟前往不同的时间点……   说白了, 就是一种很古早的地毯式搜索。   而且理论上来说, 影犬的分裂是无限制的——影犬的强度取决于兰铎的精神状态,兰铎的精力则决定了影犬的分裂上限。换言之, 只要状态合适, 嘤嘤狗狗无穷尽也。   “可问题是,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好吧?”陆月灵谨慎地对此提出质疑,“而且那种小小的狗崽,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没见过影犬分裂出的小狗崽, 但听顾云舒描述过。那样小的一只,连爬都是一蠕一蠕的,别说扳动座钟的指针了, 能不能把钟拿稳都是个问题, 该怎么派上用场?   “不一定要用狗的形态。”兰铎却道,“哺乳动物我都可以模拟。如果模拟鼠类,那行动就回方便很多,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更省力的备用方案……”   陆月灵:“?”   “虽然不是哺乳动物,但蛇我其实勉强也……”兰铎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电影里那种变异的大虫子我应该也行。”   “……”电影里的变异大虫子?陆月灵不太确定他说的是哪部, 但稍微脑补了一下, 还是一阵发麻。   狮子猫听着倒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论如何, 目前这似乎是速度最快的方法了——兰铎也没再耽搁,简单解释后就投入行动,还问陆月灵借了点头发。半分钟后,两只小猫般大的老鼠各自拖着一个座钟,先后从房间里离开了。   又半分钟后,四只老鼠从不同的房间出发,各自奔往不同的时间。   没过多久,老鼠的数量又渐渐翻到了十六只、三十二只。再往后,因为体力原因,兰铎不得不将老鼠换成了更省力的“变异大虫子”;感应到自己分出的头发被绑在了虫子腿上,陆月灵脸色都灰了一层。   又过不久,遥远的感应从另一个时间点传来。兰铎这才松了口气,苍白着一张脸起身,拿起从其他分体那儿回收的座钟,快步往门边走去。   因为担忧安全区外的情况,离开房间的只有他一人。兰铎拨好座钟,依着分体所给的情报往外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即将推门的刹那,动作却顿住。   他的旁边,正是那只回传了情报的分体。因为怕惊动藏在房间里的“许冥”,分体在找到正确的房间后,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靠嗅觉确定了门内的情况后,便立刻传回消息,叫来了兰铎。   出于同样的顾忌,兰铎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原地飞快给其他人留下纸条,他略一沉吟,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立刻响起人活动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慌乱。兰铎闭眼吸气,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沉声开口:“请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不进门,我就站在外面。请至少给我谈谈的机会。当然,如果你还想跑,也行……但我还是会想办法找到你,我说真的。”   “……”屋内的动静消停了一瞬。片刻后,“许冥”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你的身体撑不住。”   “还够跟你死磕。”兰铎索性直接靠着墙坐下,“大不了磕死。”   “反正逮不到你搞不清状况,冥冥就只能被关在门后面……对我来说,嗑死正好。”   殉情嘛,有什么不会的,他老熟练了。   “……”屋内的“许冥”却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听出对方语言间的松动,兰铎立刻挣扎着坐起身,努力往门边靠了靠。   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你没有再召唤出那扇门。”他笃定道,“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开门。”   “也就是说,你逃跑纯粹只是不想开门后,再回归冥冥那里……但这又是为什么?你是想要独立吗?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兰铎说到后面,语速不由快了起来。身体亦因为焦急而微微前倾:“如果你有的话,可以和我说,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我发誓……”   屋内的人却似是叹了口气。   “不需要。”她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回应了兰铎的问话,“我说过,我这片灵魂中所包含的情绪,还远不到让我产生生存欲望的地步。相应的,也没什么愿望。”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是慢吞吞的,听得兰铎越发稳不住,急得想挠墙;待她话音落下,整个人却又一顿。   没有……愿望?   无欲无求。这个答案显然远超兰铎的意料之外。他抿紧唇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请问,你逃跑的理由到底是……”   “……” 回应他的,却只是屋内人又一次漫长的静默。   *   另一侧。   狭小的寝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好开心好开心”的细小欢呼声,伴随着蛾子的飞舞,在许冥头顶盘旋不去。   又一会儿,才听许冥确认般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交易的内容,是你的大部分声音,一小片灵魂……还有就是那个限制。”   ——以兰铎交易生效的时间点为分界,只要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的事,只要事情与许冥以及兰铎自身有关,那么他就必须遵守相关规则,不可以将任何相关信息,透露给不知情的其他人。   不管是直接告知,还是任何提示,都在限制的范围内。此外,委托知情的其他人告知,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回答她的是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真棒”;许冥勉强回了个笑容,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面前的“兰铎”说话很慢,思维也有些迟钝,因此许冥捋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把整个交易捋清。   “兰铎”说是只付出了这些,然而许冥怀疑他应当还有隐瞒,或是还有不知道的信息,不然另一个“兰铎”的存在没法解释;而且兰铎是在她毕业之后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中间的空白期也很值得在意……   而交易的内容,却是和许冥之前自己的推测差不多。   ——自己在获得规则书后,曾在怪谈中遇到过一次开门事件,并设法关上了门。作为关门的代价,自己的规则书被门后的东西侵蚀,连带着自己也日渐虚弱。为了博一线生机,她又设法主动和门后的东西交易,以自己的相关记忆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但她的交易失败了。她确实遗忘了大学期间所有关于怪谈的记忆没错,但规则书的侵蚀却仍在继续,渐渐走向最坏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兰铎也选择了交易。这家伙难得聪明一回,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用上述代价,去换取了一次九号规则书的重置。   因此规则书活过来了,许冥也活过来了,被她强行和规则书绑定的异化根尸体也活过来了……买一赠二了属于是。   至于违反规则的下场,面前的“兰铎”没有提到,但旁边的快乐很好地做了补充。   这种基于交易的限制,没有什么违反不违反的说法,就是不允许,无法做到,仅此而已。   总的来说,和许冥先前的推测大差不差,但……怎么说呢。   自己的推测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   许冥心情一时复杂非常,几次张开又闭上,良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对方更灿烂的笑容。许冥呼出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交易的代价,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兰铎封口,不告知许冥过去的事,这点她还能理解,因为从自己的失败案例来看,门后的存在确实是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自己存在的;灵魂姑且算是通用货币,但声音……   兰铎原本的声音是很好听没错,但也不至于到专门收走的地步吧?这是什么童话收账模式,又不是海底巫师,就馋小人鱼的嗓子……   快乐琢磨了一下,却是反应了过来。   “诶。”她问许冥,“他的声音,你喜欢吗?”   “?”许冥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奇怪她的问题,“你说他原本的声音吗?当然喜欢。”   这话一出,头顶的蛾子登时扑棱得更欢了,“兰铎”淳朴的开心都被舞成了双声部,几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快乐不掩嫌弃地瞥了眼那蛾子,又道:“那他知道你很喜欢吗?我说现实的那个。”   “……”许冥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应该……知道?”   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知道,自己是那种喜欢什么都会夸夸夸的性格,所以兰铎大概率也是知道这事的。   “这就对了。”快乐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你代入一下。”   “你是一个恋爱脑,为了喜欢的人跑去和反派做交易,完事那人活了,却完全忘了你,你不可以告诉他你们的过去,哪怕他当着你的面爱上其他人也不可以,而你最吸引他的地方,也再也不复存在……”   快乐认真地看过来:“换你自己,你是什么感受?”   “……”许冥一时迷茫,紧跟着,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亦渐渐变了。   她自问不是那种很依赖他人情感的性格,可要在那种情况下……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看开,可往不好的方面看,不甘、委屈、痛苦……会滋生哪种幽暗,似乎都不奇怪。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快乐抿了抿唇,又补充道:“还记得我说,一般人只能承受一次交易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部分完成交易的人,他们的身心,或说理智,都无法完好无损地持续到下一次交易……”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痛苦无望的感情,更能让人崩溃的了。   “……”快乐说的是如此信誓旦旦,以至于许冥听得都有些恍惚。缓了一会儿,她又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点:“等等,可是兰铎平时的表现还挺正常的啊?”   看上去不说积极向上,至少身心健康……起码比坡海棠健康。   “那就只有三种可能。”快乐思索地抱起胳膊,“第一,要么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崩溃,只是你没有发现;第二,人家思想境界太高,这种情情爱爱的痛苦实际根本碍不到他;第三么……”   她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紧紧拉着的绿色床帘。许冥跟着望过去,亦蹙起眉头。   第三,就是他为了平复自己的痛苦,又做了一次交易。而那个躲在床帘中的,就是他第二次交易付出的代价……   这倒是完全说得过去。   不想在向面前的“兰铎”问起此事的时候,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第二次交易?没有的。”他一脸认真地辩白,“我知道冥冥不喜欢,所以做一次就好了。不会有第二次的。”   他说得太笃定,以至于许冥反而有些不信了:“那床上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交易的。”“兰铎”继续一脸认真,“那是我主动给的。”   许冥:“……”性质更恶劣了好吗!   “有病吗?”快乐也炸了,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居然向门后的存在无偿献祭灵魂……孩子,听我一句劝,回去就把狗扔掉!”   不干净了!   “?”窗边的“兰铎”却是困惑地偏了偏头。   “什么灵魂?”他奇怪道,“他不是灵魂。”   “他只是情绪。我让‘它’帮我剥离出来的情绪。”   “……?”许冥又是一顿,与快乐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奇怪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让‘它’剥离你的情绪?”   “为了安全。”“兰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   “我在确定交易的内容后,有去问过猫。可它说,这样其实不好……会很危险。   “我不想当冥冥的危险,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我把可能会带来麻烦的情绪都列出来,交易的时候,主动让它拿走了……”   不甘、委屈、愤怒、嫉妒、矜持、傲慢、占有欲……所有带着刺的、显锋锐的、不论多少,全部拿走。   就像玫瑰除刺、水果剥壳、只给许冥留一个最坦然最柔软的自己,无论何时都愿意等待,无论什么都愿意接纳。   “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兰铎”肯定地说着,“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至少他——以及所有的兰铎,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只剩许冥,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傻的吗?   理智上, 许冥知道自己这么说真的有点没良心,但是——   真的不是傻的吗??   望着面前依旧带着灿烂微笑,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兰铎”, 许冥脑子里一时竟只剩下这句话。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懊丧自己的心声没法也变成蛾子飞出来, 不然至少可以够直接地怼着对方的耳朵大嚷, 傻的吗傻的吗傻的吗——   真是……   盯着面前两眼空空的“兰铎”看了片刻,许冥终是深深吐出口气。   蓦地抬手, 啪地在对方脑门上弹了一下, 趁着对方不解愕然的工夫, 又翻手向上,缓缓将手按在了对方头顶。   轻轻呼噜了两下。   她怀疑在她的记忆之外,自己可能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兰铎”眨了眨眼, 面上的不解明明还没退去,表情却又灿烂起来。   连带着自己头顶的蛾子都扑棱得更大声。吵得床帘里的“兰铎”重重哼了一声。将帘子又拉得更紧了一些。   许冥:“……”   考虑到那家伙毕竟也是傻子兰铎的一部分,许冥决定不和这个情绪八宝粥计较。   再次看向面前笑容明媚的“兰铎”, 许冥再次呼出口气, 略一迟疑,还是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但你先别复杂。要打听的事情还有很多,能不能出去也还未知,真有什么想骂人的话,出去对兰铎本尊说——将这句话在心底反复重复了好几遍, 许冥这才渐渐定下心神。   只是后续再发问时, 尾音有时会克制不住地泄出几分颤。   似是看出她的心绪不稳,快乐难得地大发善心, 主动承担了后续打听情报的工作。遗憾的是,对于和自身无关的事,面前的“兰铎”能给出的情报却是相当有限。   ——毕竟,他作为灵魂碎片,在这个世界的行动其实很受限制,基本只能在这栋凭借思念构建的建筑物中行动。四周其他的灵体也都处在差不多的境地,都有自己限定的活动范围,再加上他们这种比较懵懂的灵体,并不能完全听到对方说话,而且基本都没什么收集情报的概念……   因为他和宿舍楼之外的存在,几乎没什么交流。最多通过偶尔路过的飞蛾,收集来自他人魂灵的只言片语。   那个缩在床帘中的八宝粥就更不用说了……纯纯自闭床里蹲,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对旁边等床的另一个“兰铎”说“走开”、“我不”、“你见鬼”。从头到尾,许冥就没见那帘子再拉开过一次。   当然,她们还是有打听出些东西的。比如快乐最开始拿到的那张共享工牌——许冥将它拿给“兰铎”看,后者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很开心地认领了其中“恋爱脑狗男”和“单身狗男”这两个名字。   “是好心人会定期送来的东西。”他两手捧着,小心将那张工牌还给了许冥,“我就觉得上面的气息很熟悉。原来真是冥冥的吗?冥冥真棒。”   许冥:“……”   现实的兰铎……有这么直白的吗?许冥不太确定。   出去的时候打轻一点好了。   收回思绪,她又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个工牌的作用。这个问题对“兰铎”而言似乎有些过于复杂,她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再配合快乐的解释,才勉强明白个大概——   这地方的进入者,基本就两种形态。一种是像她和快乐那样,保持着相对的完整和足够清醒的自我;一种则是像“兰铎”那样,从一开始就懵懵懂懂的,清醒,但不完全清醒。   前者可以随意在门后的世界活动,但随着灯塔的照射,会逐渐异变;后者则会像“兰铎”一样,一部分灵魂以蛾子的形态逸散,凭借微弱的意志在空中盘旋。   异变会让人意识迷失,逐渐成为灯塔的拥趸,甚至是器官;蛾子则可能会在灯塔的吸引下越飞越远,如果飞得太远,就回不来了。   而工牌,或许是因为自带的绑定关系,对这两种情况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至少那个向“兰铎”分享工牌的好心人是这么说的。   只是工牌只有一张,所以只能轮流使用。那个好心人会算着日子过来,将工牌交给两个“兰铎”,让他们轮流佩戴一段时间,稳固一下身心,再收走,交给其他人。   至于工牌上的名字,也是那个好心人帮他们取的。据说是因为最开始用工牌时,两个人谁都想用兰铎的名字,但互争不下,那好心人觉得厌烦,干脆每个兰铎都扇一巴掌,然后直接一人发了一个名字,爱要不要。   之后佩戴时,因为气息的缘故,床上的“兰铎”还曾试图将工牌私藏,结果直接被那好心人一巴掌打了出来——听说当时“兰铎”甚至被直接扇下了床,可惜另一个“兰铎”反应太慢不中用,没能趁机把床再抢回来。   “……”听得许冥一愣一愣。   可以,这好心人的行事作风很不错,她喜欢。   那接下去的关键,就很明确了——许冥又试着进一步打听起那好心人的情报,只可惜,这似乎又触及到了“兰铎”的知识盲区。   问了半天,除了“对方很高大、有虫子一样的肢体、声音像女性、扇人巴掌的动作很利落”之类的特征外,再得不到新的信息了。   许冥无奈,只得作罢。又与快乐沟通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离开,找别的灵体也问问看。   ——出去的线索,还有关于好心人的信息。都是当前的关键。相比起来,许冥还要更在意后面那个一点。   毕竟工牌后面还有阿姨的名字。若真像“兰铎”所说,那个好心人能够随意移动,还承担了工牌运营的大部分工作,那她大概率是知道自己阿姨在哪里的。   说实话,在提出这点时,许冥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她现在听不见其他灵体说话,想要收集情报,只能依靠快乐。而快乐和自己不同,只要找到出口,她是可以离开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所以,一旦快乐对这个提议表示出抗拒,她的处境就相当被动了。   令人意外的是,快乐倒是没什么迟疑,直接点了头。面对许冥怀疑的目光,只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走都走不了。你要不背我,难不成还要我爬过去啊。”快乐道,“而且,怎么说呢,对于这个世界,我也不能说不好奇……难得来一趟,多收集点情报,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对于那个到处发工牌的蜘蛛女,老实说我也挺好奇的。”   “……”   不管怎样,能达成共识总是好事。许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兰铎”认真道过再见,俯身刚将快乐背回身上,却又听“兰铎”轻轻啊了一声。   许冥当即回头,只见“兰铎”垂着眼帘,似是陷入思索。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事。”   “?”许冥一下回过了身,“什么?”   “那个好心人,有一次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蛾子。”“兰铎”慢慢道,“那个蛾子一直在说话。”   “它说,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   “??”许冥更困惑了,没看到身后快乐倏然紧绷的面容,“爬灯塔?你确定说的是爬灯塔?”   “兰铎”闻言,却又开始迷茫了。又过两秒,才不太确定道,“怕灯塔?”   ……好的看出来你是很不确定了。   许冥无奈叹了口气,身后的快乐却像是松了口气。“兰铎”看不懂她的表情,只认真对许冥强调:“冥冥不要靠近灯塔,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许冥认真应了,背着快乐往外走。离开前,再次看向拉紧的床帘,依旧拉得紧紧的,像个严丝合缝的蚌。   略一迟疑,她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帘子微微一动,却还是只听见有人轻哼了一声。   只是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要弱很多。   许冥摇了摇头,背着快乐出门,关门的瞬间又回头看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帘子被稍稍拉开,露出“兰铎”空荡荡的双眼。对上目光的瞬间,帘子又立刻被合了起来。   许冥:“……”   小学生吗?   兰铎你特意搞出个防黑化集锦……就搞出个这玩意儿?   许冥在心里吐槽一句,沿着楼梯往下走。走过大概两层楼,快乐突然颇为感慨地开口:   “别说,你家那个狗男人,脾气还真不错。”   “哈?”许冥没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怎么说?”   “就那个床里的东西啊,号称是负面情绪的合集的那个。”快乐道,“那么多情绪的揉杂体,却基本没什么活动能力,连话也说不利索,可见他本身这些情绪也不是很重。”   话虽如此,对于兰铎的操作她倒能理解。虽说不太聪明……但防患于未然么,总是没错的。   许冥听着却是皱了皱眉,一面继续下楼一面道:“也就是说,如果本人某种特质够强烈的话,那基于这种特质而形成的个体,就会越成熟?”   “成熟?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总之就是更像样吧。至少不会像床里那个一样,看着就菜菜的。”快乐道,“当然,更容易被自身所包含的情绪裹挟驱使也是真的。”   “……”话音落下,许冥脚步却是一顿。   察觉到她的动作,快乐一怔,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许冥默了一下,再次移动起来,直到又下了一层楼,才轻声道: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确定只有灵魂完整的人才能离开这里的话,那我应该是没指望了。”   “?!”快乐显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事,结论还那么笃定,愣了下才道,“话别说那么死嘛,你那一小片灵魂是不是在门外还不一定呢。就算真在外面,说不定也正在想办法进来呢,都不好说的……”   “她不会进来的。”许冥却是非常肯定,说话间,人已经下到二楼。   快乐不认同地摇头,正要再说什么,许冥已经冷静地补上后面一句:“她不敢。”   “……”快乐一怔,“什么?”   “我说,她不敢。”许冥语气依旧冷静,仿佛现在评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灵魂碎片一样,“我阿姨没和你说过吗?我胆子其实很小的。”   “那也不至……”快乐话未说完,又是一顿,“什么?”   “我说,我胆子其实很小。”许冥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谁问你这个!”快乐猛地从她身上直起身,“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等等。”   她望着许冥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突然反应过来:“你诈我?”   “……”许冥没再吱声了。   她只沉默地背着快乐,沿着空旷的大堂一路往外走。跨出门的瞬间,下意识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天际线,随即又轻叹口气。   “嗯,对,诈你的。”她直接道,“还有,差不多也能告诉我了吧。”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看不见那个灯塔的?”   *   同一时间,另一边。   兰铎苍白着一张脸靠在门边,努力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尽管努力克制,却还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似是被他的反问噎到,门里的人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些情绪,“我说,我不敢。这很难理解吗?”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兰铎现在生怕得罪她,赶紧解释道,“我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太相信……”   他发誓,他真的是在试图解释。不想门后的人听了却像是被触到什么逆鳞一般,竟是更炸了。   “对,不相信!这种事有什么好相信的!”她音量甚至都提高了不少,语速也猛然加快,习惯了慢速的唇舌都因为跟不上速度而频繁打结,“‘许冥会害怕’、‘顾铭会害怕’,你们谁相信这种事,你们谁在乎这种事啊?你们总是这个事找她、那个事找她,好像只要在怪谈里她就什么都可以一样,很了不起的样子。但——他大爷的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冥他爹的也是个人,她也会怕!她也怕死!她也怕鬼、怕黑、怕痛怕得要死!她、她……”   似是听见门外新出现的脚步声,门里人倏然收声。兰铎转头,冲刚刚赶来的陆月灵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看了眼再无动静的房门。   “……还怕柜子、怕床底、怕扭曲的镜面里的倒影。”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都没再出声,兰铎索性自己接口,“她还怕无花果,因为觉得里面白色的芽芽像是很密的牙齿。怕猫的舌头,因为上面的刺很密集。怕那种密密的、会蠕动的头发……”   注意到旁边陆月灵难以置信的目光,兰铎再次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门里的人,这会儿却终于又有了动静。   “……畸变特性的方向,取决于畸变前,在怪谈中习惯采取的策略、状态与应对方式。”   门内“许冥”轻声说着,语速又慢了下来,不知是在和门外的人说话,还只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畸变出白痴特性的人,怎么可能胆子大啊。”   正是因为不想见、不敢见,所以获得的能力才是“看不见”啊。   “……”中途加入对话的陆月灵实际没怎么听懂,只本能地蹙起了眉。她指指门内的人,用口型向兰铎询问,兰铎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回答,只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说来令人不可置信,但他似乎搞懂是怎么回事了。   门内的存在,有精准捕捉和攫取情绪的能力,这点他早有体会——而许冥现在的状态,似乎也是同样。   一个被恐惧驱使的、会本能地回避恐惧源的“许冥”。   老实说,即使是对他而言,这样的许冥也很陌生——毕竟他和许冥认识的时候,后者已经进化到哪怕没有规则书都敢一个人跑进怪谈折腾了……   但他听说过这样的许冥。从许冥自己的嘴里。   再次闭了闭眼,兰铎深深吐出口气。想了想,又下定决心般睁开眼睛,冲着陆月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后者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依言,用头发将自己的耳朵堵了起来。   兰铎抿了抿唇,这才试探地开口。   “你知道吗,其实在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许冥那家伙真的特别得怪。”   他侧头靠在墙壁上,对着紧闭的房门道:“明明只是个人类,也没有任何靠山,却跟上赶着送死一样往各个怪谈里跑,明明能保命就算不错了,却还要去算计别人的根,绞尽脑汁地去骗去抢……”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无语的事,他又撇了下嘴:“去骗去抢吧,还不够,还非要给自己上难度,普通死人的根她还不要,非要抢人家域主、菟丝子的……每次都被追得满怪谈跑,有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得手,被吓得满头大汗,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像是听出了他的无语,门里的人按捺不住地再次出声,“抢根是因为她需要规则书,不抢死人的是因为拿了他们的根,他们就完了。”不要说得她本体像是故意作死一样好不好。   “这些我后来才知道。”兰铎下意识为自己辩白了句,随即又默了一下,“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   “所以有一天,在她又被追得满地乱爬还差点送命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我说,你是不是脑子里天生却缺根弦,根本不知道怕的?   “她说,我怕啊,怎么可能不怕。我听完更……更难以理解,我说那你那么折腾做什么?”   兰铎说到这儿,又停了下。他知道门里的人肯定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自顾自继续道:   “她说,正是因为怕,所以才更要去做。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小到小时候进怪谈,如果觉得情况不对,甚至动都不敢乱动,只会找个安全地方躲着,乖乖等她的阿姨来接。”   ——“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了。”   兰铎到现在都记得许冥当时说的话,“因为那个无论我被困在哪里,都一定会来找我接我的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恰恰相反,她很可能被正被困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接她回家。”   “‘所以哪怕再害怕再恐惧,我也必须得走下去。阿姨说过,恐惧是心灵的缝隙,但有的时候,它也能成为人的动力。我必须让它成为我的动力’——那个时候,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明明是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每个字却都像是刻在脑子里。兰铎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记忆中许冥的话语,目光却又再度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门后又是一片寂静。这至少不是个坏信号。   兰铎也不确定门内的人还有没有再听自己说话,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继续道:   “那个……谨慎版许冥?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吧?”   “因为‘它’的存在,有些事我没直接和你解释。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它确实有剥离情绪的能力。但那些被剥离的情绪,它们不像牙齿,也不像那些小说里面写的什么情丝,拿掉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不是的,它们更像是韭菜,你把上面一截割掉了,但它的根还是在的,它们还是会随着时间和各种契机,在本体内慢慢萌发、复长,所以除了努力学着去克服,别无他法。   “第二,就是有的东西,它远比那些所谓的情绪更深刻,更根深蒂固。它甚至会像芝麻一样洒满你灵魂的每个角落,无论切哪一片下来,里面都必定有它的痕迹。”   比如爱和喜欢、比如底线和坚守、比如某些信念……   “就像刚才,哪怕你只是一个情绪的载体,你也清楚地知道,死人的根是不可以拿的,这是原则问题——而我确信,许冥的灵魂,绝对还刻着比这更深刻的东西。   “我不想强迫你——至少现在不想。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我知道,就像你说的,许冥本人其实很担小,怕的东西也很多。如果说恐惧是缝隙,那她、她……”   兰铎用力闭眼,搜肠刮肚地试图寻找出一个合适的措辞,然而本就已经快到极限的大脑实在负担不起新的任务……   于是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片刻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开口:“她就像一个漏勺!”   门内的“许冥”:“……”   “……但至少这个漏勺,她凭借某些强烈的信念,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汤勺!”兰铎承认,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但都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汤勺,距离她的目的,距离她的阿姨,甚至可能就只差一步之遥!”   “而现在,拥有同样目的的你,真的愿意接受功亏一篑的后果吗?”兰铎放缓了声音,“哪怕是你最想见的人,也没办法让你克服那些害怕的情绪吗?”   “……”门内依旧沉默。兰铎转了下脑袋,后脑勺咚地撞在门板上。   “说起来,我以前是不太想活的。这点你应该有印象。”兰铎道,“许冥那时候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你应该也记得。”   “她说,你连消失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我现在转送给你。要不要收,就是你的事了。”   “……”   回应他的,依旧是无边的沉默。   兰铎懊丧地闭眼,脸都埋在手掌里。就在此时,门内却再次响起“许冥”的声音。   “兰铎。”她难得叫了兰铎的名字,“我想问你件事。”   “!”兰铎几乎是瞬间直起身体,“你说。”   “……在我回归本体后,我所有的记忆,也会回归她那边。”门内的“许冥”缓缓道,“包括你刚才说的话。”   “对此,你心里真的有数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要说起来, 其实刚见面的时候,许冥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准确来说,是在她发现快乐给的工牌正反面, 都贴着不少名字的时候。   工牌本身当然没什么问题,名字也没有。有问题的是快乐的态度——   照理说, 一个人清醒时发现身上多了个东西, 再怎么也会好好检查一遍,况且快乐还曾把这个工牌塞进衣服里面, 所以肯定是碰触过的。而那张工牌, 因为名字是叠贴的, 所以只要仔细触摸,必然能感觉到明显的突起。   感觉到了突起,那大概率会进一步查看, 从而发现工牌上的名字问题——可快乐当时的表现,明显是从未发觉,直到许冥翻出来才发现这事。   ……未免有些奇怪了。   不过仅靠这一点, 许冥也没法断言什么。毕竟无法排除对方身为异化根思维特殊的可能, 又或者是像兰铎一样,有认知问题什么的……为了避免增加冲突,她便将这个问题先瞒了下来。   再加上之后跟着快乐的指引一路前行,确实没遇到什么问题,许冥也就稍稍放下了心……直到遇到了“兰铎”。   “兰铎”是出自兰铎的灵魂碎片。而他是看得到灯塔的。   不仅如此,从他粗糙的表述来看,这个世界里的灵体, 不论完整与否, 都是能看到灯塔,并被其影响的。   而快乐在得知自己看不到灯塔时, 给出的解释是“因为灵魂不全所以看不到”。这显然与事实矛盾了。   还有就是,“兰铎”在提及“爬灯塔”三字时,她正好将快乐背在背上——而她可以肯定,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对方的手臂绝对紧绷了一下。   更别提“兰铎”对于那位好心人的描述明明仅限于“有虫子肢体”,可快乐在说话时却直接称其为“蜘蛛女”……   虽说这也可能是一时的想当然,不过许冥还是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快乐对自己撒谎了。   她说自己没有见到给工牌的“好心人”,但实际上,她见到了。只是对自己选择了隐瞒。   那问题来了。既然快乐说的理由不成立,那自己看不见灯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快乐又为什么要说谎骗自己,还要隐瞒“好心人”的存在?   许冥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兰铎”不具备撒谎的能力和动机,他的话可以信任。而他曾叫许冥“远离灯塔”,即是说,灯塔确实是危险的。   第二,当初快乐和兰铎他们一起被困在第一百层,曾主动使用自己的能力,成功屏蔽了藏在暗处的叫灯人,让它们无法直接看到异化根之间的的留言。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其实正和叫灯人相似?是快乐用某种能力,屏蔽了自己看到灯塔的能力?   可如果是这样,又涉及到两个问题:   第一,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帮了之后还不肯承认。   第二,已知快乐的能力是“交换”,必须靠他人许愿才能达成一定的效果,且她无法自己对自己许愿,必须依靠他人……   而自己从进入这个空间后就一直昏睡着。那向她许愿的那个人,是谁?   再结合“快乐可能隐瞒了见过好心人”的猜想,以及“阿姨就在这个世界”的事实,一种极其大胆、又叫人心绪不宁的揣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浮上许冥的脑海——   “那个给你工牌的人,就是我阿姨,对吗?”   她背着快乐,沿着寂静的街道慢慢往前走着,即使努力克制,语气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颤音:   “她就是那个给大家发工牌的‘好心人’,对吗?”   “是她把工牌给了你,并向你许愿,让我看不见灯塔的,对吗?”   脚步微顿,许冥深深吸了口气:   “她现在……不太好,对吗?”   “……”   快乐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下意识往上方看了眼。默了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片刻后,方抿了抿唇,叹息般轻轻开口:   “……我们之中,从未有人以人类的姿态进入过门后的世界。”   许冥:“……”   诶?   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这个“我们”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什么叫“以人类的姿态”……   念头飞转,许冥忽似意识到什么,心头突地一跳   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确认的刹那,快乐已经顺着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在这里,你的畸变特性是否还会发挥作用,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盲区。   “但不管怎样,你是唯一的人类,也是她的小孩,总要先想办法护住你的。”   快乐慢条斯理地说着,挂在许冥身侧的左腿一晃一晃:   “如果运气好,白痴特性能够生效,那再好不过。这意味着,在我能力消失后,你也可以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免除掉灯塔影响;而退一步来说,哪怕白痴无法生效,这次屏蔽也可以争取足够的时间,将你送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这边有不少建筑物,能够遮挡灯塔的光芒……这样哪怕失去了屏蔽效果,你也有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保全自己。   “当然,之后的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被剥了片灵魂丢出去,这事也是怪尴尬的……”   快乐似是叹了口气,跟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用力一拍许冥肩膀,不等她再次开口,便自顾自继续道:   “哦,对了,正好说到‘白痴’……趁着现在有空,和你说个秘密吧。”   快乐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俯身靠近许冥的耳边:   “白痴之所以叫白痴,是因为我们之中,最开始拥有白痴特性的那人,她正好姓白。”   许冥:“……?”   ?!!   “当然,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快乐偏了偏头,“其实更重要的是她人比较痴线……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应该是叫,电波系?”   “那个时候,又正好流行狼人杀嘛。不知是谁……诶对,好像就是你阿姨吧,有一次玩游戏时突然说,那个白痴的身份和丽丽的能力还挺配,我们就开始这么叫了……”   “话说你阿姨狼人杀玩得很烂,你知道吗?不过她麻将打得很好,我都不喜欢和她玩,老是输。”   “哦,你是不是不知道丽丽是谁?就是我说的那个姓白的啦,白丽,你阿姨和你说过她吗?”   许冥:“……”那倒是没有。   事实上,她对“白丽”这个名字也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她见过“丽丽”这个名字——第一次见到是在单元楼里,田将明留下的笔记中,而后来找到了阿姨的笔记,里面确实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尚在思索,肩膀忽然一沉。快乐侧着脑袋靠在她肩上,慢悠悠地继续道:   “而恶棍嘛……就比较切合实际了。你认识田毅亮的对吧?田姐是他姐,很硬核的一个人,见到怪物都是直接上手揍的。有一次老杨实在忍不住,吐槽说你这和冲进别人家里还把别人打一顿的恶棍有什么两样。这个称呼就渐渐叫开了……不过田姐不像丽丽,她一直不太接受这个称呼,她喜欢管自己叫……什么来着?对对,悍勇者。不过没人理她就对了。”   “还有……哦想起来了,扒手的大名叫陆燧,田姐是叫田将明,你阿姨最喜欢的团体活动打麻将,四川广东日式都会。不过她玩心其实挺重的,只要有意思的,什么桌游网游,她都会掺一脚试试。真是,明明那么大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哪里不稳重了。”许冥下意识回了一句,大脑却仍在飞速运转——   只可惜也转不太动。脑袋里塞满了问号与感叹号,说白了就是……有点懵。   一方面是被快乐那哐哐的信息量砸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突然了。   开端也好,转折也好,一切都来得太没头没脑,反倒搞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等等。   眸光微动,许冥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在没头没脑地说话……她是在回答自己的话。   ——那个时候,在被划为安全区的房间里,自己为了确认“镜老师”的身份,曾向她发出了一连串的质疑。   当时的快乐,应该也正处在被叫灯人寄生的状态……是因为叫灯人之间的共感,所以也听到了这些问题吗?   自己当时都问了些什么来着?   白痴为什么叫白痴,恶棍为什么叫恶棍,“扒手”和田女士的名字,阿姨最喜欢的团体活动,还有……   规则书构想的来源,以及存在的原因。   “——规则书的构想,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来源于扒手。”似是呼应着她的猜测,快乐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淡声开口。   “扒手其实是小陆的绰号。他玩网游时总喜欢玩窃贼,我们就习惯这么叫他。他年纪相对小一点,除了和你阿姨打麻将,还会玩那种日式的角色扮演游戏,就是那种,嗯,日式西幻,不知道你接触过没有……   “可能是受那个影响吧,他一直觉得根的能力要是能缩在一本魔法书里就好了,使用起来会很拉风……   “我们之中,除了他之外,没人再提过类似的事了,其他人其实都更喜欢实用一点的形式,比如手机程序之类的……所以我想,规则书的落实,应该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些关系吧。不过这事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就是了。”   ……落实?   瞬间捕捉到这个微妙的用词,许冥心中又是一动。而且这种推测,又是什么说法?   张口正要细问,却听快乐又是长长地呼出口气——   气息落在许冥的肩膀上,半点也没有活人的温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许冥听见她再次出声,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先说好,灯塔的事我不懂,也不会回答。但关于别的,你都可以问。趁着现在还有时间……”   ……?   许冥微微侧头,眼神浮动片刻,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那你又是谁呢?”   她轻轻开口,脚步不停:“你也是他们的朋友,对吗?你也是官方的人吗?安心园艺的?”   “大概吧。记不清了。”这回快乐倒是答得很快,“我记得,我姓黄。”   “但具体名字,想不起来了。”   她说这话时很轻描淡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我记得我的特性……   “黄鱼脑袋?你应该接触过吧?我给起的名字。”   黄鱼脑袋——人类的畸变特性之一。可以在怪谈中锚定住某人的状态或记忆,不论环境怎么变化,被锚定住的记忆,都将铭刻于心,永不改变。   快乐说到这儿,又低低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说来也怪,明明我是所有人里忘性最大的一个,偏偏有了这样一个特性……搞得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把我当成记录员了。   “一个一个地离开,一个一个地消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外面,谁都找不到,还要负责记下一切……结果倒好,最后全忘了。”   许冥:“……”   她对此倒并不意外。阿姨他们那一批人,留下的存在痕迹都太浅了,浅到叫人几乎无法捕捉——如果不是许冥作为亲属正好能拿到阿姨的笔记本,只怕很多事情她现在都还搞不清。   如果本就有人负责整理和记录一切,至少官方那边应该会有更详细的资料,至少某些人的名字,应该会有更多人记得。   思及此处,许冥内心顿时一阵五味杂陈。   或许是被快乐的话所感染,她原本打算要问的问题都有些哽住了。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先安慰地拍拍快乐的背:“好在你又想起来了不是吗?起码现在想起来很多了。”   “有什么用。”快乐却咕哝一句,脑袋再次埋在了许冥的肩上,“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起来……屁用没有。”   “也就只能说给你听听了。”   ……   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抿了抿唇,没有急着开口,只在脑海中再次努力梳理起来。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所以,你是因为什么忘记的?   “是因为成为了异化根吗?”   “可能是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死了。也可能是我也接触了门后的东西……”快乐继续咕哝,“这部分我倒没想起来。”   “不过好多事情,确实是在来到这里后才想起来的。诶,好尴尬。”   她又是一声叹息,声音比许冥更低:“搞得好像我很没用一样。尴尬死了。”   她的情绪和她的话一样,都来得有些没头没脑。许冥不知道情况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下意识再次宽慰两句,琢磨了一下快乐刚才的话,胸口又浮上一阵微妙。   怎么说呢……她本来以为,要从快乐嘴里套话,还得对峙上好一阵子来着。   为此她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脑子里现在还存着草拟的好几版方案。谁能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施加了点压力,对方就跟交代遗言似地叭叭叭全说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问,或许还快点……   等等。   ……遗言?   许冥脚步又是一顿,脑海中倏然闪过不久前刚听过的只言片语   【在我能力消失之前……】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起来,屁用没有……也就只能说给你听了……】   许冥:“……”   为什么要强调时限?而且按快乐的说法,她自己是能出去的,又怎么会没有用……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脸色微变,缓缓低头。   只见自己的左侧,正是快乐晃晃悠悠的左腿。被厚重的金色裙摆遮得严严实实。   只因为姿势问题,稍稍露出一小截脚腕——而那截脚腕上面,已然爬满狰狞的藤蔓。   ……!   心脏再次重重一跳,许冥慌忙开口,又叫了一声快乐。后者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脸依旧枕在许冥肩上,似是没有一点力气。   许冥暗道一声不妙,迅速扫过四周,二话不说就背着人先进了旁边的建筑物。小心将快乐放下来,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十分苍白,更有奇怪的黑色纹路,从太阳穴开始,蛛网般地向外蔓延。   许冥脸色愈发难看,忙俯下身想要进一步查看情况。不想蹲下的瞬间,耳边突然一声嗡鸣,眼前又似一道光芒闪过,晃得人一个不稳,整个往前栽去——   许冥下意识地用手一撑。再抬起头时,表情愈发凝重。   她看到的东西变了。   视野像是被人撕去了一层薄膜,所见所感,竟一下变得明亮不少。   ……但在这种时候,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   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许冥小心挪到了建筑物的门口,探头朝外望去,呼吸随即一滞。   只见视野的尽头,赫然立着一座轮廓模糊的灯塔。   *   同一时间,遥远的另一个房间——   房门紧闭的安全区内,两根颤抖的手指,奋力将指针推过了最后一个格子。   在兰铎恳切的目光中,“许冥”紧绷着面容,缓缓抬头,看向面前逐渐变化的房门。   紧张地倒吸口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远处的灯塔, 灯光朦胧,像是怪物硕大的眼睛。   没敢多看,许冥赶紧退回到了房屋里面, 习惯性将门关上,头皮犹在发麻, 转头看了眼虚弱靠在墙边的快乐, 更是心脏一沉。   “嘿,快乐……姐?听得到我说话吗?”她快步赶了过去, 拍了拍对方的手臂——按照对方之前的说法, 许冥怀疑自己是应该叫她阿姨的, 不过看着那张比自己还显小的脸,她实在有些叫不出口。   无论如何,对方现在状态很差, 这点已是铁板钉钉——就连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屏蔽效果都快没了,可见是相当糟糕了。   快乐睁开眼睛,低低应了一声。许冥一时也有些无措, 只能先脱下外套给对方罩上, 尽可能让快乐少接触光照,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工牌上,又感觉一阵奇怪。   不是说戴上工牌能抑制异变吗?就算无法根治,那多少也该有些抑制效果的,怎么看快乐这受影响的速度都有些太快了;而且,她这虚弱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单纯的异变……   话虽如此, 许冥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拿出之前那枚贴满了名字的工牌,想要往快乐脖子上挂。快乐撩起眼皮瞟了眼, 无力失笑。   “别白费劲了。”她小声道,“这和工牌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许冥蹙眉,心中涌起一个糟糕的猜测,“该不会是因为你为我用了能力……”   “想得倒多。”快乐不客气道,声音仍是低低的,“安啦,和你没关系。”   “我就是纯粹倒霉,被叫灯人寄生过,叫灯人本来就是灯塔的捕猎器官……懂了吗?如果把所有人都比做菜,你们只是被放在了桌子上,只有我是被咬过一口的。”   被咬过的食物,天然就是更容易腐坏的。更何况她还一直暴露在灯塔的照射下?   “在这个地方,我本来就撑不了多久。”快乐小幅耸肩,“如果不是有这个绑定的小牌子,我估计还到不了这里呢。”   “不过估计,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开始变形的左腿,快乐深吸口气,勉强提起所剩不多的力气,“接下去的话,我随便讲讲,你也随便听听,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你也别赖我,自求多福吧。   “我这个人呢,比较乐观,所以就先从最乐观的情况说——如果你的碎片回归了,你记好,一定要抓紧时间出去。   “钥匙拥有开关特定门的能力,‘持有’钥匙的人也会有。所以为了保证你不会主动关门,它一定会想办法控制你、或者弄死你。千万不要被它抓到。   “出口的门……我也不知道长啥样,就不给你瞎指教了。至于那碎片的事吧……   “我是觉得,你也别太悲观了。”   快乐说到这儿,似是笑了一下。   “你是好小孩。你的灵魂碎片也必然是闪着光的。我想它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语毕,似是怕许冥插嘴,她又立刻道:   “还有,如果迷路了,就去听听周围的声音。在这个地方,声音比光靠谱。   “以及你阿姨……”   快乐说到这儿,顿了下,注意到许冥瞬间紧张的表情,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答应过她,不能和你说她的事情。她这个人你也知道,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好强又好面子。她应该不希望被你看到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也不要去找她……   “你只要记住,她会保护你的。只要她还在,就一定会保护你。”   “……”   许冥蹙了蹙眉,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略一迟疑,又默默咽了回去。   片刻后,艰难地应了一声。   没有错过许冥脸上的黯然,快乐暗叹口气,四下环视一圈,又赶紧扯开话题:   “好啦,乐观的部分说完了,接下来说说没那么乐观的。   “假如你那个碎片暂时回不来,那你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出去估计悬,但如果它打开了新的门,你还是可以蹲蹲机会,万一呢。   “还有,这个地方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消停。我们之前走的都是你阿姨开过道,所以很安全。但其他地方不好说。   “那些已经完全被同化的灵体,它们会受灯塔驱使,出来捕猎其他的灵魂。不过这里是离灯塔最远的地方,它们很少会来到这儿。如果遇到了,不要害怕,躲到建筑物里就行。这些靠思念构筑的建筑,它们进不来……   “总之,如果出不去的话,想办法活得久一点吧。总有希望的,懂?”   快乐说到这儿,疲惫地闭起眼睛,再次深深吐气:   “最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记下一些东西……”   那些本该由她记住,却被一度遗忘的事情。那些几乎被时间和幻想掩埋的足迹。   应该由她记住的,这是她的责任。但是对不起,她真的是没法再走下去了。   “那些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情,还有我即将和你说的事情。不论之后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帮我记下。”快乐轻轻道,“如果你能出去,请把它们提交给……安心园艺吧,我们中的大部分档案都在那儿。”   “如果暂时出不去,也请帮忙记下来。总归,嗯总归是个念想吧……”   快乐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回应她的,却是许冥良久的沉默,与明显急促的呼吸。   又过一会儿,才听许冥以近乎吐气的声音道:“我很想答应你,但我不愿意。”   ……喂!   什么人啊这是,我都这样了,说点好听的哄哄都不行吗?!   快乐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许冥紧绷的侧脸——后者正侧对着自己,双眼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说话依旧小心翼翼:   “而且说实话……我很怀疑,我还有没有机会。”   ……什么意思?   快乐愣了一下,快要停摆的大脑艰难转动,循着许冥的目光缓缓转头。   呼吸随即一滞。   只见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脸。   一张巨大的、几乎填满整个窗框的人脸。   瞪着无神的双眼,呆滞般张着嘴,正通过窗玻璃,静静地看着她们。   ……!!   本已摇摇欲坠的意识瞬间警醒,然而比快乐更快做出反应的却是外面那张巨大的脸——似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那张呆滞的脸突然动了起来,一头撞在窗玻璃上,撞得整个房子都微微摇晃!   垂死病中惊坐起,快乐几乎是本能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只可惜左脚依旧不听使唤,导致她整个人差点又摔回去——还好许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   而直到被搀扶着站起,她才错愕地发现,那怪物还远不只是个人脸而已——它的脖颈后面,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蠕虫般的身体,躯体上布满环节,如同无数堆叠的米其林轮胎,从快乐的视角,还能看到那躯体下方无数细密的虫足。   更诡异的它居然还穿着鞋……怎么穿上去的?   快乐在心里吐槽一句,耳边传来许冥确认的声音:“你刚说的异化灵体……就这种?”   快乐:“……”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亲眼见过!我都听你阿姨说的!我和你一样,一直走的是你阿姨清过的道啊!   “……去楼上,避开它的视线。”快乐咬牙,努力冷静,誓要保住自己在小辈面前最后一点靠谱的形象。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刺激的缘故,她现在反而比刚才要精神不少,连带着之前从许壮言那儿听来的情报,也回忆得更加清楚。   “这些是被同化的异形,它们智商不高,只会冲撞,不会开门!”   许冥没等她说完,就已经熟练地将她背到了背上,沿着楼梯快速上楼。躲上楼梯的刹那,下方的撞击声果然戛然而止。   这栋小别墅一共有两层,楼梯上去就是个封闭阳台,装饰得十分精致。许冥将快乐搁在秋千藤椅上,自己凑到窗边,向下一望,登时倒抽口气。   只见楼下的街道,已然爬满了方才所见的那种怪物。   畸形、扭曲、令人作呕,整体风格和之前走过的马路十分一致——充满了一种元素随意排列组合,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气息。   别墅的对面有一个露天的车站,车站顶棚下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双眼空洞的中年男人,瞧着只是个普通的灵体。   他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变化,只呆呆站在原地,正好旁边一个庞大的阴影路过,同样长着巨大的呆滞人脸,人脸后面拖着的却是公交车般的躯体。   注意到这抹呆立在原地的灵魂,“公交车”当即一停。车门打开,长长的舌头一卷,转眼便将那中年男人卷进了内部,车门旋即一关,整个车厢震动,发出咀嚼的声音。   “……!”   条件反射地闭紧了嘴,许冥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见那“公交车”吃完一个,又开始四下张望,赶紧又蹲了下来,免得再次吸引那些怪物的目光。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这个区域很少会有异化的灵体吗?是快乐和阿姨搞错了,还是……   许冥努力转动着大脑,正打算再看看快乐顺便询问情况,余光却无意识扫过一旁的瓷砖——动作随即一顿。   缓缓转头,彻底看向瓷砖。许冥这回看清了。   瓷砖表面,是她模糊的倒影。   而现在,那个倒影,正在朝她努力招手。   ——另一边,快乐也没闲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哪怕是死也没法安心得死了。快乐努力支棱了一下,居然还真就让她给支棱了起来,扶着秋千的支架摇摇晃晃地起身,探头看到窗外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也倒抽口气。   “什么状况?!”她发自内心地发出和许冥一样的质问,“不是说这块区域没那么多怪物吗?”   好端端的,都从哪儿冒出来的?!   正蹲在地上的许冥,却突然扑通一下坐倒在地。片刻后,揉着额角,颤颤举手。   “我想,我可能知道答案了。”   她小声说着,扶着墙起身。又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规则书,随手翻了翻,又摊给愕然的快乐看。   只见上面,原本乱码的文字,正如同蝌蚪般整行整行地颤栗着,战栗的同时,又在一点点地恢复清晰。   “就像你说的。”许冥晃了下脑袋,“我在外面的灵魂,居然真的自己回来了。”   快乐:……   来不及高兴,她赶紧一把牵住许冥的手,再次向外抬头——果然,作为“持有”钥匙的人,她眼前所见已然不同,街道的尽头处,赫然已多出一栋影影绰绰的大楼。   她无法确定那是否就是刷新的出口,但她知道,现在没有迟疑的时间了——   情况已经很明确,那些怪物就是来阻拦许冥的。但她可以确定,门后的存在,绝不会只靠它们来阻拦许冥。   “你有什么能用的规则吗?”快乐焦虑地咬唇,“如果光靠我自己,恐怕没法拖延它们太久。如果你能给我加强一下的话……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记得我和你说的话的就行。”   “记得。”许冥立刻道,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笔,正在本子的空白页上飞快涂画,“但如果你指的是最后部分的话,我还是那句话。”   “不乐意。”   ……喂!   快乐几乎克制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头正要说话,却见许冥双手一抬,再次冲自己打开了那本规则书。   “而且没必要。”许冥道。   只见面前的页面上,是一个潦草画完的、房子形状的轮廓。   “我阿姨的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许冥道,“我可以把戴着工牌的人收进规则书内。我不确定这样能不能救你,但我觉得至少该试试。你觉得呢?”   “……”快乐微微张开了嘴。   顿了两秒,她才再次出声,犹带着犹疑:“可那样,我就帮不到你什么了。”   “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许冥再次将规则书往她面前递了递。   快乐:“……”   想活的念头终究占了上风。在被吸入规则书前,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扒手说的是对的。   这种和魔法书一样的施法形式,确实非常拉风。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修)   转眼, 规则书又被啪地合上。   许冥深深吐出口气,探头看了眼下面一条街的麻麻赖赖,又不由一阵背脊发凉。   虽然决定下得很快, 但实际她本人现在还是懵懵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灵魂碎片是如何回归的,她只是看到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在冲自己招手——等反应过来时, 脑子里已经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放在包里的规则书也开始发烫。   ……除了这些外,眼前所见似乎也再次变了。原先一直看不到的飞蛾, 这回终于看到了, 只可惜它们似乎也被楼下突然出现的怪物吓得不轻, 正在满屋子乱飞,许冥努力去听它们说的话,可不管怎样, 听到的都只有翻来覆去的“好可怕好可怕”。   牢记着快乐的话,许冥一时也无暇梳理这些。飞快扫了眼街尾那栋多出的大楼,大脑再次竭力转动。   好消息是, 从刚才的操作来看, 至少自己的规则书还是能用的——当然,能用到哪个程度就不好说了。   嗯,不要急不要急,再分析下当前情况,肯定有操作空间的……刚才快乐是怎么描述它们的来着?会受灯塔驱使,出来捕猎……   捕猎,是为了吃。那是否意味着它们只会对能充当食物的存在感兴趣?   基于这个思路, 许冥试着创建起规则。她试图将“两手两脚会活动的存在”踢出食物的范畴, 只可惜,这条规则根本无法成立。   ……是因为覆盖太广吗?还是与这个地方原本的认知相悖太深?那如果试着缩小一下范围……   许冥又尝试修改了规则中的描述, 然而还是无法成功。   看样子不能凭空创建,或者说,不能一步到位。得先搭建足够的基础。   用工牌?这个或许可行,操作空间很大——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有针对性的规则约束力总是相对较强些。而相比起怪物,指向明确的“拆迁办员工”明显更好管控些。   问题是,这么多怪物,得需要多少工牌?   而且就算有了工牌,又该怎么让它们戴上去?不戴上的话,根本没有意义。   许冥一边向下张望,一边紧张思索。却听下方一阵恶心的啃咬声响,细一看,却是两只怪物因为不小心碰上,干脆互咬起来了,啃了几大口后,才似意识到对方并不好吃的事实,又默默蛄蛹着分开了。   刚好在想要不伪装成怪物的许冥:……   算了吧。它这一口下去,我恐怕会死。   那些怪物貌似也没什么干净的概念。方才两个怪物互啃时,掉下不少血肉碎屑,其他怪物也像看不到一样,直接就从上面踩了过去。黏糊糊的血肉就这样粘在脚底,它们也一无所觉,自顾自地继续在街上游荡。   ……许冥盯着那一点血肉看了会儿,眼睛却是渐渐亮了。   随即飞快摸出先前从快乐手中拿到的那张工牌。   工牌的正反面都贴着不少名字。各自写在一张特殊的皮纸上。皮纸都有着稳定的黏性,许冥试着从上面撕下一张,贴在手上试了下,怎么都甩不下来。   ……很好,似乎可行。   许冥的眼睛更亮了些。再看了看手中的工牌,眸中旋即又浮上了几分抱歉。   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这回真的是急用,紧急避险……作为补偿,在我离开前,肯定会给你们每人都备上一张真正的工牌的!   许冥歉意地闭了闭眼,跟着毫不犹豫地蹲下了身,再次掏出笔,飞快在规则书上写画起来。   *   又过不久。   二楼阳台的窗户打开。   两张工牌被看准了扔下来,恰好落在正下方的两个怪物身上。   一张工牌恰好卡在了怪物皮肤的褶皱里,稍微滑动了一下,便再没移动;另一张在短暂的滞留后,顺着怪物光滑的身躯滑下,掉在地上,很快便被另一个怪物一脚踩中。   那怪物似是一点感觉没有,一无所知地抬脚。那张工牌就那样粘在了它的脚底,随着它的蠕动起起伏伏,始终没再掉落。   ——确认,这招也行的通。   许冥将手放在工牌记录上,观测了片刻,重重吐出口气。   跟着低头又飞快制作起新的工牌来——空白的工牌,工序倒和以前差不多,只多了两步。   名字一栏写了个“我”;工牌的背面,则被贴上了一层皮纸。   皮纸是插在工牌里面的,一部分贴在工牌内侧,一部分露在外面。换言之,只要用力挨上,就能直接把工牌粘走。   当然,不敢说概率是百分之百。至少从目前几次的实验来看,成功的概率不低……对许冥而言,已经够了。   她方才已经看过了,自己现在与那栋大楼隔着几乎整条街,中间还有两个十字路口。且越往大楼的方向,怪物越多——所以,想要直接冲过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给自己创造机会,一点一点地挪过去……起码目前,只能这样。   打定主意,她再次深吸口气,原地热了热身,抓起旁边做好的几张工牌,鼓起勇气下了楼。   打开门,与门外的怪物面面相觑。   下一秒,毫不犹豫,拔腿就跑,边跑边把手里的工牌往地上扔!   考虑到有些怪物可能会屁股上面突然蹦出张嘴,她谨慎地没有直接去接触它们的身体,而是尽可能确保所有扔下的工牌都是粘贴面朝上——跑动的同时,明显听见身后传来飞快靠近的粗重喘息,许冥头也不敢回,只继续往前狂奔着,边跑边用尽全力发出大叫——   “我是主任!”   “都看清楚——我是怪谈拆迁办的主任!!”   一声一声,中气十足;而伴随着喊叫一同响起,则是纸张被风吹过的猎猎声响——只见许冥的后背,赫然也贴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看见。只可惜,怪物没有阅读的意识,它们循着女孩的叫喊与跑动纷纷转头,眼中只滚动着浓烈的食欲。   食物。是食物。   相似的念头从它们贫瘠的大脑中腾起,它们几乎是本能地转头,不约而同朝着那个奔跑的食物涌去,畸形的庞大身躯此起彼伏,宛如变异的潮水。   ……然而,潮水的涌动,很快就出现了凝滞。   不知为什么,涌动的人潮里,有人停下了。   一个怪物停下,两个怪物停下……庞大的身躯自动成了一堵拦截的墙,跟在后面蛄蛹的怪物猝不及防,直接一头撞上。   如果有怪物稍微机灵点,有观察的意识,它们就会发现,所有停下的怪物脚上,都粘着一个相同的东西——一个包在塑料套里的、薄薄的东西。   那个薄薄的东西上面还都有着相同的单位名——然而,就像之前说的,它们不识字。   它们搞不清变化的由来,也懒得搞清。只顽固地遵守着一贯的野性法则,在与另一个怪物撞上的刹那,礼貌地冲它张开自己的嘴,管你什么情况,先咬一口再说。   于是一时间,啃咬的声音接二连三,更多的怪物因此刹车不及地撞上,撞上之后,又习惯性地一番啃咬……原本整齐划一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的潮水,莫名其妙就成了彼此搅合的漩涡。   彼此啃噬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传到许冥的耳朵里,惹得她眉眼一动,脚下却还是不敢停。   手中的工牌转眼已经扔得差不多了。许冥不敢冒险,觑了个机会,直接躲进了路边的又一间建筑物里,关门的刹那,明显听见窗户处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她赶紧又找了个遮蔽视线的角落蹲下,听见外面的声音消停了,这才长出口气。   背后的纸张与墙壁摩擦,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许冥随手将它取下检查了下状况,顺便在意识里敲了敲刚搬进规则书的快乐,想问问她的状况。   快乐闷闷地嗯了一声,听上去没什么精神。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关心了一下许冥当前的状况,在得知她已经顺利跑出五百米后,登时愕然地“诶”了一声。   “没受伤吧?确定没受伤吗?”快乐连声道,“有意思,你怎么办到的?”   “改规则呗。”许冥一面抓紧时间画着新工牌,一面在意识里简单给快乐讲了下自己的布置。快乐不太了解她的能力,因此听得一知半解,直到许冥顺口将写在纸上也念给她听——   【一、但凡身上携带有工牌的存在,皆视为佩戴工牌。怪谈拆迁办。   【二、但凡佩戴工牌的存在,即视为拆迁办员工。怪谈拆迁办。   【三、拆迁办员工应发自内心地对同单位领导抱有足够的尊重、敬畏、供其驱使[写到最后一字字迹中断,轻轻划掉],听到领导靠近,自觉驻足避让。怪谈拆迁办。   【四、请牢记,主任是领导,不是食物。怪谈拆迁办。   【五、老娘就是拆迁办主任[超大字体]!!怪谈拆迁办!!!】   快乐:……   “能问个问题吗?”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道,“我不太懂你的技能,但身份这种事……你不是写在工牌上就好了吗?”   “写了啊。”许冥点了点胸口的工牌,“但这种尊贵的身份,我觉得多强调几遍总没错的。”   ……行吧。   “不能直接控制它们吗?”快乐想想还是觉得这法子有些太曲折,“如果能直接控制一批,速度可能会快很多。”   “很遗憾,不行。”许冥叹气,“我好像不能改到那个地步。”   让它们在听到主任驾到后自觉停步,已经是她能改出的极限了。   “也难怪。”快乐琢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毕竟你这相当于直接在和灯塔抢主导权了。”   能抢得到才怪。   但不管怎样,能跑就行。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样?”她虚弱地问许冥,“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跑到大楼那边吗?”   “这是理想状况。”许冥探头看了看外面的状况,很快又收回目光,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但我怀疑这样可能来不及。”   快乐:“?”   “我刚刚临出门前看了眼,我看到的灯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许冥边画工牌边微微抿唇,“就像你说的,还是得抓紧时间才行。可这个计划需要工牌……”   很多很多的工牌。被控制的怪物越多,她的安全越有保障。   皮纸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但起码目前还剩很多。然而工牌,她之前画的已经全部用完,后面还不知得需要多少。   快乐烦恼地应了一声,片刻后,突然又道,“哦对了,顺便和你说件事。”   许冥:“?”   “你的规则书是不是还没完全解锁?”快乐道,“你刚才跑路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书里有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   许冥:“……”   ……??!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赶紧将规则书翻到了工牌打印机相关的那一页——   只可惜,页面上的文字没有丝毫改变。相关能力没有进一步升级。   可如果不是打印机相关,那升级的又是什么技能?   许冥皱了皱眉,又试探地将本子翻到了最前面一页。   随即瞪大了双眼——   只见规则书的第一页上,第一个技能栏下,最后的几行遮蔽不知何时也已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数行清晰的小字:   【旅伴的守护·智者的分享:   【真正的智者,从不吝于分享。你可自行选择封闭本规则书中的一个技能,从而将本规则书的所有能力,共享给一个指定的绑定者;或是自行选择封闭本规则书中的两个技能,从而从本规则书中指定一组能力,共享给数个指定的绑定者。   【共享能力时,若该能力可产生衍生物或具有收容功能,则将同时开放衍生物及收容物的传递功能,请妥善运用。   【你可同时向多个绑定者分享整本书的能力。若如此做,你需要同时封闭多个技能,请自行斟酌。   【你不可以共享被封闭的能力。但若你封闭的能力为一组中的一项,则你依旧可以使用和共享同组的其他能力。   【该共享不存在任何空间与时间限制。但共享能力时,请务必确保被共享者处在可自由活动的状态。否则共享将自动判定失败。   【若发动共享时,共享者与被共享者所处的时间流速不同,则时间的计算以共享者一侧为准。】   许冥:“……”   哦豁   “怎么了?”快乐寄居在书内,看不到具体的情况,见许冥沉默,不由有些急了,“你解锁出什么了?”   默默最后一个解锁出的技能说明又读三遍,许冥发自内心地开口:   “血汗工厂。”   快乐:“……”   啊??   *   另一边。   虚掩着的漆黑门扉之外,兰铎已然紧张到快浑身僵硬。   门扉依旧处在半开的状态,门缝内透出白色的光。尽管“许冥”离开前曾特意叮嘱,门内外时间流速不同,门内的时间流速相对慢很多,许冥哪怕走到门边都要花上一定时间,让他稍安勿躁……   兰铎还是急到头发都快烧起来。   一旁的陆月灵和猫也是同样。眼睛几乎是片刻不眨地盯着门扉,只时不时分一点目光给昏迷的镜老师,一旦发现她有即将醒来的迹象,立刻一手锤直接敲晕,敲完继续眼也不眨地盯门。   而就在猫终于有些等不下去,焦躁地想要出声询问时,却见旁边两人,不知怎么,竟齐刷刷地收回了目光。   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掏口袋。   “……?”猫不解,“怎么了?”   兰铎没理它,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又急匆匆地拿出了笔,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陆月灵倒是回应了它的话,只是看着也有些茫然:“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刚才好像听到了许冥的声音,说需要帮忙……”   话未说完,在口袋里明显摸到了一张之前没有的纸。陆月灵匆忙掏出展开,狮子猫赶紧跳她肩上,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只见纸上,是一个简笔画着的打印机;打印机的下面,是完整的相关技能使用说明,再下方,则是一个空白的工牌模板。   模板的边角,还写着一行大大的字——   【外包工牌,急需,速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事实上, 不止是陆月灵和兰铎。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楼内大部分的拆迁办员工——特指有识字能力还带了笔的那些,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   顾云舒收到通知时, 正准备进入电梯。旁边正站着安心园艺的楚云刚,那个因为手多回了下帖子就被不幸卷入的倒霉蛋。   两人是在这层刚好遇上的, 又正好都不打算久待, 索性便一起离开,还能省一张卡。谁想刚找到电梯, 顾云舒就收到了来自许冥的消息。   楚云刚不知道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只注意到顾云舒小心翼翼的动作。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下一秒,便被顾云舒严肃的眼神惊得僵在当场。   “没什么。”顾云舒眼神凝重,说话却还是温温和和的, “只是一份来自上头的紧急通知。”   楚云刚:“……?”   似是看出他的好奇,顾云舒略一斟酌,又补充一句:“工牌追加令。”   ……啊?   那又是什么, 听上去好有气势的样子。   顾云舒却不愿多解释了, 只冲他抱歉地颔首,表示自己要先去完成上头的紧急秘密任务,还是打算先留在这层。楚云刚不明觉厉,连忙摆手表示没事,独自上了电梯,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几个字。   这份肃然的困惑,一直持续到他进入新的楼层。   楼体外的阿焦, 现在已经开放了邮政功能。只要支付一枚卡片, 就可以托它们帮忙去指定楼层送消息。楚云刚方才待的是地下层,没有窗户, 现在来到地上层,立刻凑到窗边,找了个阿焦,让它帮忙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几张的卡片交给位于其他楼层的同事。   两边的卡片加在一起,凑出了同事来找他汇合的路费。方雪晴的身影没多久便出现在楼层入口处,很专业地先和楚云刚交流起情报,得知顾云舒拿到“工牌追加令”的事,神情亦是一顿。   “工牌……”她咂摸着这个关键词,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看来,他们终于要来真的了。”   “哈?”楚云刚一愣,不明白为啥自家同事都一副谜语人的样子,“真的什么?”   “搞事啊。”方雪晴打了个响指,笃定地抱起胳膊。   她和楚云刚不一样。她和拆迁办是打过好几次交道的,最开始的一次,正是在蝴蝶大厦——而且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顾铭用来控制局面的手段之一,就是工牌。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一个人类实习生,怎么可能做出招聘方面的事务。后来才慢慢回过味,意识到那种所谓的“工牌”,应该是某种根的衍生物;只要是被开通了权限的员工,应该就能使用。   现在看来,她猜得没错。而这个“权限”,指的应该就是顾云舒说的“工牌追加令”——在蝴蝶大厦时,这条命令被传达到了顾铭手里,而现在,则下达到了顾云舒手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负责追加工牌的是顾云舒,但不论如何,以蝴蝶大厦为案例参考,不难猜测这个追加令出现的因果……   “这下有意思了。”方雪晴喃喃地说着,无意识地扫了眼所在的空间。   “拆迁办啊,怕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楚云刚:“……”   ——相比起方雪晴的猜测,田毅亮的想法则明显要更淳朴一点。   许冥的通知发出时,他刚巧正和邱雨菲在一层,与其他几个年轻人待在一个安全区内。   邱雨菲不像顾云舒那样擅长表情管理,也没能及时诌出“工牌追加令”这种莫名带点气势的名词。在田毅亮问她通知的内容时,她也只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一句“哦,主任说缺工牌,要我们帮忙做点”。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随意,田毅亮听着却是一点都随意不起来,自个儿将邱雨菲的话琢磨片刻,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们要招新了?”   “……”   “可能吧。”邱雨菲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开口。老实说,她是真搞不清状况,而且许冥已经说了急用,她也不想在其他的地方浪费时间,于是开始熟练甩锅,“这是领导的指示,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负责干活的。”   她说完,就赶紧找地方坐着,给许冥画工牌去了。   剩下田毅亮一个,原地又思忖片刻,眼神却是越来越幽深。   工牌这种东西,怎么想都和招聘有关。既然需要工牌,那必是要招人迎新,在这一层上,田毅亮不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错。   关键是为何会让邱雨菲帮忙……作为人类,她显然在拆迁办内部并没有担任相关职位,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对这业务也明显不是很熟……   而且在这个怪谈内,明明有比她更核心的员工。比如顾铭,比如那个在其他楼层掌控大局的存在,为什么会轮到她?   按照常理,似乎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其他人都在忙,顾不上这事,只能交给邱雨菲。   第二,其他人都在忙这事,但还是忙不过来,所以得叫上邱雨菲。   ……思及此处,田毅亮又是一顿。一时竟说不清以上哪种猜测更离谱些。   若是前者,未免让人疑惑。现在楼内的状况明显已经稳定,因为安全区的存在,被困人类基本都能自救,甚至还能给自己找乐子;在这种情况下,拆迁办又怎么会陷入无人可用的状态?他们是在忙些什么?   若是后者……那就更让人疑惑了。   叫一堆人去画工牌,却还是忙不过来,连新人都得叫上……拆迁办这波工牌的需求量得是有多大?   不,应该说,他们这次的纳新量,得是有多大?   还是在这种地方,急需——   想想每一层里那么多怪物,再次抬眼看了眼四周,田毅亮喉头不由微动。   好家伙。   他们是进来调查的,拆迁办是来干嘛的?   进货吗??   ——另一边。26层。   几乎是同一时间。   坡海棠瞪大眼睛,愕然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郭舒艺:“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   “你说,你要去干嘛来着?”   郭舒艺正在整理东西,闻言认真看过来,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说,我要去进货。”   边说,边向坡海棠指指手中的本子:“去帮姐姐进货。”   只见她手中的本子,封皮清爽,赫然便是一本复制版的“九号规则书”。   说出来有些小家子气,但坡海棠真正在意的其实也正是这点……   “为什么我和盼盼妈拿到的都是单页的打印技能,只有你是完整的规则书啊?”   坡海棠琢磨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郭舒艺听完,只腼腆地笑了下。   “这个,我想可能算是土著优势吧。”她小声地说着,背上理好的小包,跑去厨房和盼盼妈妈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快步走到窗前,当着坡海棠的面,敲窗叫来一个阿焦,将其吸纳进了规则书中。   坡海棠还在那里琢磨她的话,怎么想都不通怎么会有人土著得过他这个封皮。抬头见到郭舒艺动作,又是一愣:“你这又是……”   “走私的帮手。”郭舒艺又是腼腆一笑,将那本复制版的规则书,抱在胸口,又拿了几张卡片,快步走出了门。   剩下坡海棠一个儿,一脸茫然地低头,开始乖乖画工牌。画了两张,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一开始的说法不是进货吗?   怎么又变走私了???   *   “……嗯,你没听错。”   又不知过多久。   门后·一栋略显破旧的小洋房内。   许冥一边忙着安置腿脚不变的快乐,一边非常肯定地点头:“我刚说的就是走私。”   刚被从规则书内放出来的快乐:“……”   “我以为你打算靠那些工牌一莽到底。”快乐看上去仍有些迷迷瞪瞪,“你之前也没说突破方案里还包含了走私这一条啊。”   “因为当时还不确定这法子有没有用。”许冥呼出口气,靠在二楼的窗边,蹙眉打量着下方街道上的怪物群,“而且这个推进起来比较慢,工牌会快一点。”   这是实话。几乎就在她发出关于工牌的需求后不久,来自其他人的手绘工牌便源源不断地从规则书中涌现。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简单的审核与加工。这也大大加快了她跑路的速度——   她现在已经往前成功窜出了半条街,进一步拉进了与出口的距离。就成果还说,还是很喜人的。   问题在于,她们接下去要穿过的,是一个十字路口。   这对许冥而言,就有些棘手了。   ——她原本的方案,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工牌制造混乱。粘到工牌的怪物会因为规则的约束而对她避让,避让就会形成间隙。她抓住这点间隙前行,并在情况脱离掌控前,及时躲进街道旁边的建筑物,虽然笨,但有效。   但这法子,放在路口未必可行。   路口很宽,两边没有可供躲藏的建筑,且怪物的密度远比普通的路段更高。光靠工牌,只怕根本开不出路。   “所以你要启用备用方案。”快乐理解地点头,“但你叫我出来干嘛?”   她是真的茫然。在规则书里好好的,突然就被许冥告知自己要去走私了,要她帮忙,然后就把她从规则书里放了出来。   快乐不解。难道还要我望风不成?   “安心,只是想让你帮忙看下东西。”似是看出快乐的迷茫,许冥赶紧解释,说话间已再次拿起了规则书,熟练得将自己切换为了踽梦行者状态。   灵体脱离而出的瞬间,她飞快转身,将软倒的躯体扶好,又将她放到了快乐旁边。   “我的规则书连接着另一个怪谈,但我没法带着规则书进去。”许冥进一步解释,“虽说怪物没法进入建筑物,但我还是不放心……”   “所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了。但如果觉得不舒服,你还是以自己为先,赶紧回去休息吧。”   “……”快乐仍是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许冥还有些不放心,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再次强调过个人安全为重后,方将规则书翻过两页,当着快乐的面直接消失。   因为已经在规则书里歇过一阵,快乐现在的状态倒还好,脑子甚至比之前还要清醒些。然而清醒归清醒,不懂的还是不懂,像她就没明白,为什么一本规则书会连接着另一个怪谈;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走私”了。   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野了吗?   快乐发自内心的感慨着,直到又见面前空气微微震荡。   灵体状态的许冥再次出现。   身上还多了一个小书包和一个手提袋。   顾不得多解释,她直接将手提袋一翻,一堆东西叮铃哐啷地掉出来。快乐顿时瞪大了眼睛。   ——两把手枪、一把符纸、一根迷你版的双头包金棍子、几颗类似手榴弹的玩意儿……这些也就算了,最令快乐惊讶的是,她甚至还看到了两根不同形状的魔杖……   一根是木头的,一根顶部装饰着圆圈和星星。   就那样大剌剌地装在环保袋里,像是买菜阿嬷顺路收回来的大葱。   快乐:“……”   这些都是什么?是她能看的东西吗??   许冥俯身在一堆杂物中翻检片刻,却是皱起了眉。   “奇怪。”在快乐愕然的目光中,她从杂物堆中捡出块长方形的、平板似的东西,“这又是个啥?”   快乐:“……”   完全没给许冥反应的时间,她几乎是蹦起来把那东西抢在了怀里!   “希卡之石啊!”快乐语气沉痛,“你都不玩游戏的吗!”   许冥:“……”那确实是玩得比较少。   不管怎样,既然出现在这儿了,说明就是有用的。许冥又检查了一下地上的东西,轻轻呼出口气。   还好,至少目前来看,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即使是郭舒艺,也必须走正常途径才能回到自己的怪谈。很巧的是,这个正常途径的入口,就在许冥的规则书上。   但这属于规则书自带的东西,而非特定的技能。   这也是为何许冥分享给其他人的,都是单页的技能,只有郭舒艺,才被共享了整本规则书——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怪谈的入口,再次送到郭舒艺面前。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规则书一旦共享,上面的文字记录也能一并分享出去,许冥只要提前在空白部分写上自己的需求,确保拿到书的郭舒艺能看到就行……   再之后,就都是郭舒艺要负责的事了。   前往其他楼层,进安全区找合适的道具,再原地搬回自己的怪谈,再去找其他安全区……安全区内的东西会刷新,也不用担心给别人带来麻烦。   当然,费时间。这也是为啥许冥说这个法子推进起来肯定慢。   而她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再次进入怪谈,将郭舒艺放在里面的支援物资拿出来——也幸好她下来前修改过鬼楼的规则,现在鬼楼里别的不说,各种奇奇怪怪还能打架的东西最多。   就是不知道这些还能不能正常使用……等等得先试一下才行。   许冥暗自思索着,又看了眼快乐。见她仍抱着那个“希卡之石”不松手,又不禁一阵沉默,顿了下斟酌着开口:   “那你先研究下?还是先回规则书里休息?”   尽管方才快乐展示出了非一般的活跃,许冥仍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我还要再清点下这个包里的东西,你看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歇一下……”   “没事没事我很好!”快乐不等她说完便兴奋道,莹亮的目光转眼又落在她带来的书包上,“那包里又有什么?快快快,打开看看!”   许冥:“……”   那种精神的样子,就很难想象是个不久前还在鼓捣遗言的人。   “我也不知道,就刚才稍微看了眼。”许冥想了想,干脆直接把包递给了她,“那要不你先看看?我正好还得再去趟小郭的怪谈,马上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快乐连连点头,又有些好奇,“那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那倒不是。”许冥正好在愁这事,闻言随口道,“主要是我之前曾通过规则书向小郭传话,希望她能专门帮忙搞个代步工具……”   毕竟楼下的怪物太多了,而且灯塔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让人觉得越来越近——许冥觉得还是得尽可能加快离开的速度。   最好是搞到飞毯或者哆啦A梦竹蜻蜓之类的好货。感觉安全一些。不过也不知是没有,还是她没写清楚,郭舒艺代步工具是搞来了,但和她想得就不太一样……   “她搞来了一辆车。”许冥说到这儿,忍不住烦恼地皱眉,“就那种,看上去像个蝙蝠一样的……好像是哪部电影里的?”   “帅是挺帅,问题是我不会开啊。我连驾照都没有。但规则书又不能同步发消息过去……”   所以只能专门再回去一趟,通过怪谈里的小伙伴去给郭舒艺留言了。   许冥说着,情不自禁地又叹口气,转头对上快乐的目光,却是一下顿住。   “那个,你没事吧?”她愕然看着快乐发亮的双眼,恍然有种看到了汽车远光灯的错觉,“状态还好吗?”   “……好得很。”快乐顿了一会儿,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希卡之石,一脸迷蒙地喃喃道,“我只是在想,我别是已经死了吧?”   许冥:“……?”   “不然我为什么觉得,现在的一切,离谱中又透着快乐呢?”   快乐继续喃喃着,表情愈发梦幻。   “……”一旁许冥却是再次沉默了。   张张嘴,又闭上。她不知第几次看向下方涌动的怪物,又看了看远处似乎更近了一些的灯塔,想想还是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开心就好。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很遗憾, 她们到底没能开上那辆很帅的蝙蝠车。   尽管快乐再三强调自己生前考过驾照,而且哪怕只有一条腿她也照样能把油门踩得飞起,许冥还是无情地否定了这个提案——她俩没人好开车只是一方面, 更关键的是,人家只是名字叫蝙蝠车, 不代表它真的就会飞啊。   至少她们手里这辆不会。   现在地面都被怪物占领着, 堵得一眼望不到头。作为一个赶过不少早高峰的社畜,许冥清楚这种时候还选择地面载具绝不明智。因此她还是青睐某些能飞的。   当然, 并不是说空中就绝对安全……但总归比卡在路上要好。   好在这事其实并不难搞定——郭舒艺收到了许冥留在她怪谈内的留言, 又赶紧去了趟电梯, 自己动手往当前楼层的安全区里加了个飞天小汽车的设定,加完直接过去提货,整套流程走完十分钟都不要。   至于她们没人能开车的问题, 也很快得到了解决。   ……因为郭舒艺在许冥的授意下,把顾云舒也找来了。   顾云舒是没法进入她的怪谈的,幸运的是她们不止这一条走私渠道——郭舒艺手里握有九号规则书的复刻本, 完全可以利用技能, 直接将顾云舒先收进规则书里。   两本规则书的衍生物和收容物又都是互通的,换言之,共用一个“置物柜”。她这边把人装进去,许冥那边再把“柜子”打开,顾云舒就这样被无痛转移到了门后的世界。   许冥只恨自己作为规则书的持有者,无法被装进自己的规则书里。不然直接用这种方式跑路就是,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而快乐对此的感想则是——   所以你们不止搞走私。   还搞偷渡。   你们单位是真正规啊。   “……”许冥对此不想评价。反正不管怎样, 有人开车就行。   许冥其实并没有指定顾云舒, 只是让郭舒艺先去问问有谁会驾驶。是顾云舒自己听说了事情后自告奋勇过来的。许冥也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人家以前考过驾照, 还是最难的A照。   过来之后,一边听着许冥解释情况,一边自己坐在驾驶座上鼓捣,没费什么劲,居然还真把这小车开起来了。   “好了。”再次检查过车辆状况,顾云舒习惯性地转了下脖子,胳膊肘直接往打开的车窗上一撑,冲着外面的许冥点头,“头,妥了。”   因为有快乐在场,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叫许冥主任,索性改了个更模糊的称呼。   许冥赶紧将所有东西都搬进车里。原本想将快乐也收回规则书,不料这家伙抱着两根魔杖死活不让,没办法,只能也搬进小汽车里,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后座。   于是,又过不久——   伴随着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街边小楼的阳台訇然中开,一辆小车带着轰鸣冲飞出来。   紧跟着响起的是后座快乐的阵阵欢呼,许冥在强烈的颠簸中晕头转向,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旁边仿佛坐了个烧开的热水壶。   “飞天!翅膀!超爽!!”热水壶还在尖叫,边叫边扒着窗子往外看。顾云舒一推排挡杆,汽车稳稳向上拉起,恰好从一个怪物的触手边缘擦过,转眼又往上窜了好几米。   “感觉还好吗?”直到汽车开始平稳行进了,顾云舒这才出声,边说话边扫着后视镜。   她们此刻的高度已经越过了街道上的大部分建筑物,甚至穿过云层,从镜中望去,视野一片开阔。   ……然而顾云舒盯着看了会儿,却微微皱起了眉。   “建议不要开窗。”她低声说着,再次加快了速度,“后面好像有东西。”   “……嗯。”许冥也发现了。从后车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不知何处飘来的,浓郁的雾气。   明明在地面时一点儿都没看到。   “不奇怪。”快乐对此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人家是怪谈又不是爬虫馆,有点会飞的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亮宝贝似地将两根魔杖都掏了出来,端详一会儿后实在觉得难以取舍,转向许冥一本正经地求建议:   “你觉得我等等是该先用阿瓦达呢,还是先丢一张库洛牌?”   许冥:“……”我觉得你该先反思一下之前让我背着走了几公里的事情。   “高兴用什么用什么。”顾云舒非常自然地插入了对话,“我们拆迁办别的不说,在道具方面向来大方,从不吝啬。你要愿意的话,左右手各拿一个都没问题。”   顿了顿:“当然这只是我们员工福利的一部分。我们在食宿方面供给也不错的,尤其是针对我们异常存在来说,可说走在行业前列……你说对吧,头?”   许冥:“……嗯,”能不在前列吗,人家一个单位最多养一个非人,我们一个单位撑死两个活人。   而且都这种时候了,真的不用那么费劲卖安利了,云姐。   暗自扶了扶额,许冥开口哄了下明显兴奋过头的快乐,认命地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小手枪,转头谨慎地看向后方浓雾。   其实快乐更推荐她用那个什么“希卡之石”,据说可以生产无限炸弹。不过许冥研究了一下,感觉有点费解,保险起见,还是选择更传统的手枪。   等了一会儿,没见浓雾中出现什么。倒是前座的顾云舒,突然一个急刹车,低低一声惊呼。   许冥被她的急刹带得往前一冲,又被保险带重重拉回。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视线往窗外一扫,又本能地噤声。   ……山。   许冥知道这样描述不确切,可在看到眼前东西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确实就是这个。   无数漂浮在空中的,山一般大小的……畸形物。   脑花、心脏、断手、结成一团的脐带……腐坏的鱼如同活物般动着尾巴和鱼鳃,巨大的蝌蚪在不远处游来游去,露出占据着整个脑袋的颤动眼珠,云层中有山峦般触手在蠕动,头顶的云朵散开,露出带着僵硬表情的、硕大的人面。   这些畸形物的周围,更有无数的飞蛾。   已经死掉的、漂浮在空中的飞蛾。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冥呼吸一下困难起来。四面八方都似在旋转,耳边传来遥远的、模糊的低吟声。   快乐的状态显然也不太好。许冥看了眼她倏然苍白的面容,当机立断:   “往下!”   她厉声道,只觉自己的声音都似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降低高度!别从它们旁边过!”   顾云舒依言将车降低,眉头却皱了起来。   “再降会被下面的怪物发现。”她道,“不对,它们已经看见了。”   下方的街道上,怪物依旧拥堵。有人的背上蠕动几下,突然裂开一只硕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上方的车子看。   有了眼睛,嘴也不远了。细长的舌头从口腔中倏然弹出,如同青蛙一般,直直弹向空中的小车!   “就这样吧!”快乐深吸口气,却像缓了过来,“别上去了,下面的好对付!”   话说一半,已经推开了车窗,左右开弓,对着袭来的舌头就开始发大舌头的阿瓦达。   许冥这边也有触手窜上。她忙调整状态,打开窗户试着开枪。子弹砰砰砰击出去,却像点用没用,触手原地弹了两下,兀地便朝车子扫来!   脸大的吸盘差点直接拍车窗上,还好顾云舒紧急转头方向盘,这才险险避开。那边快乐一套恶咒都放完了,转头一看许冥这边的情况,登时急了。   “别用枪啦,枪没用!”她赶紧道,“希卡之石呢?你炸它、炸它本体呀!”   “……那玩意儿很奇怪好不好!”许冥挽尊般咕哝着,又对着触手砰砰开了几枪。发现确实没用,只能无奈甩开,转头抱起那个传说中的“希卡之石”,手忙脚乱地调出个炸弹,又手忙脚乱地往下一扔——   “砰”的一声。炸弹直接击中下方怪物的本体。   血肉飞溅。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鲜的血肉吸引了其他怪物的注意力,暂时没人顾得上空中的小车了。顾云舒却仍担心有人还要眼睛开背,小心将车又往上拉了些。   却很谨慎地,没敢再冲进云层。   如此又颠簸了几次,总算是让她摸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高度。许冥也总算慢慢掌握了炸弹的用法——别说,上手之后,确实比枪好使。   只是这样一来,移动速度难免会慢一些。但好歹安全——就像快乐说的,比起云层上的,还是地上的那些好对付些。   如此平稳地炸过大半条街,许冥丢炸弹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到最后,甚至在攻击的间隙,还能腾出时间再整理下自己的规则书。   她之前发给其他人的“工牌追加令”还没有失效,现在其他员工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给她画工牌。画好的工牌全都被直接传送到规则书内,一抖本子,窸窸窣窣掉一大片。   许冥抽空飞快翻检,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直接从车窗丢出去。快乐在旁边打量,有些好奇:   “我之前就想问了,不是已经启用备用方案了吗,怎么还在让他们给你做牌牌?”   “这东西又不嫌多。”许冥说着,又将好几张工牌丢下去,“而且这里不是很多人都需要。”   快乐:“……”倒也是。   “而且,我没法保证这些走私进来的道具还能用多久。”许冥想了想,又补充道,“多备一点总没错。”   她包里还带着进来前从郭舒艺那儿拿的手电筒。在其他地方无往不利的道具,在这里干脆连打都打不开。这让许冥不由多带了个心眼——万一这些道具也突然没用了呢。   快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安啦,这里距离灯塔挺远的,应该影响不到。”她边数着手里的库洛牌边道,“支撑这些道具运转的规则很强大,依靠的也不是单一的根的力量,续航能力应该还是靠谱的。”   她说得笃定,许冥也没再问。只若有所思地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包里。   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说起来,这个手电筒,还是从杨阿姨的楼里拿的……”   她边说话,边小心观察着快乐的神情。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快乐的动作蓦地一顿。   许冥微微抿唇,继续道:“是扒手先生的根的衍生物。   “如果我没记错,扒手先生和杨阿姨现在应该也在这里吧。   “或许我们可以转回去找找……”   “不要。”话未说完,便听快乐突兀地开口,斩钉截铁,“不要回头。”   许冥:“……”   整理着工牌的手指微停,许冥眨了眨眼,没有应声。顾云舒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的表情,悄无声息地放慢了车速。   车厢内的气氛似是突然僵硬。快乐闭眼深吸口气,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他们不该被困在这儿。而你恰好也有能帮他们的方法。只要给他们工牌,再像救我那样,把他们装进规则书里,就能直接带出去……”   快乐唇角微动,握紧手中的木头:   “我不认为这法子没用。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回头。”   许冥侧头看她,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不等她开口,快乐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承认,你是好孩子,也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老杨也好、扒手也好、大壮也好……我们是最先拥有能力的那一批人,可不论是我们中的谁,都没能像你这样,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搞出这么多有趣又厉害的东西。”   快乐说着,低头又摸了摸手里的魔杖,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但正因如此,所以我不希望你往回走。   “我说过,我们来时的路,已经是有人特意清过的捷径。灯塔没你想得那么无害,它远比你想得更诡异,更不可撼动……这点你阿姨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已经做过见证。   “可能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我的意思很明确。你是钥匙,是人类,也是这个场合下最值得保全的人。所以我不认为你该冒险去捞一批可能捞不出来的人,就是这样。”   “……”   车速依旧很慢。顾云舒透过后视镜去看许冥的表情,最好随时掉头的准备。   片刻后,却见许冥深深呼出口气。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轻声道。   快乐:“……”   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她张口刚要继续劝阻,便听许冥继续道:   “第一,我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反正肯定没你们厉害。   “你们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我只是踩着你们的脚印才走到这里,仅此而已。”   说话的同时,下方又有触手探起。许冥面不改色,熟练往下面丢了个炸弹。   “第二,我不认为灯塔的力量是不可撼动的。”   拍拍手将窗户关起,许冥示意顾云舒加速往前,自顾自接着道:   “最开始的‘根’,可以被人直接使用,却会将人导向疯狂;后出现的规则书却不会。原本只有极少数人类才有的畸变特性,某一天开始,却在更多人身上觉醒了,用的还是你们所起的称呼——我不认为这些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怎么办到的,但我相信,你们肯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也正是你们做的事,将局面一点点导向有利于人类的方向。你们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撼动灯塔,不是吗?”   最后——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冷血。”   许冥说着,微微探身,抱了抱快乐的肩膀:“我只觉得你很难。”   “或许现在我是做不到,但我向你保证,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他们都捞出来的。或许会花一点时间,但我一定会。”   她拍拍快乐的肩膀:“会让你们再见面的。”   快乐:“……”   “要命了。”默了一会儿,她挣扎着将许冥推开,用力捂了下眼睛,“你真是大壮养的小孩吗?怎么性子完全不一样。”   “哪有,明明很像。”许冥耸耸肩,坐回位置,“那个,你需要纸巾吗?”她包里应该有带。   “滚……不用。”快乐将手放下来,面无表情地又开始对着外面阿瓦达。注意到许冥似乎仍看着自己,忍不住道,“异化根没有眼泪,OK?”   “好的好的明白了。”许冥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受教,转身又开始往下面扔工牌和丢炸弹。   一直关注着后视镜的顾云舒也终于收回目光,几不可查地抬了下嘴角,继续将车往大楼的方向开去。   如此又进行了几分钟,终于临近大楼附近。顾云舒抬头往下看了眼,却是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正忙着挑工牌的许冥赶紧抬头。   “下面。”顾云舒小心地将汽车的高度降低些许,“情况有点奇怪。”   后座两人忙跟着向下望去,随即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   就像顾云舒说的——还真有点怪。   她们此时距离出口大楼亦不足两百米。从空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楼的面前是没有怪物的。   只有一丛丛植物。   就是那种许冥刚来时所看到的,长着人脸和血肉的巨大的植物。   它们星罗棋布地立在大楼面前,组成了小小的丛林;这片丛林再往前,则是一小片空地。   “这些‘植物’会靠气味吸引其他的怪物,然后在它们碰到自己的一瞬间把对方融掉。”快乐小小声道,“说不定周围就是被它们吃空的。”   “应该不是。”最前面的顾云舒却道,示意两人视线再往后移。   ——只见空地的再前面,赫然是一堵墙。   一堵黑色的高墙,直接拦在道路的中间,将整个道路断成两截。估计是颜色与大楼相近的原因,许冥她们之前都完全没发现有这东西。   “……恶心啊。”快乐琢磨了一会儿,发自内心道。   如果她们不是从空中走,而是按照原计划步行过来的话,能不能走到这里先不提;哪怕走过来了,也会直接被高墙阻断去路,被迫直面身后追杀的怪物。   而就算设法突破了高墙,还得面对大楼前的一堆人脸植物……只怕不等走过去,心态先崩了。   不得不说,那灯塔为了留住许冥,还真是够努力。   “现在怎么办?”顾云舒转头看向自家主任,“下面的空地足够停车,你看我们是先下去,还是先发动空袭摆平植物?”   优秀的员工,往往会在提出疑问的同时给出自己的方案。许冥略一思索,觉得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先悬停在空地上方,试着远程攻击一下吧。”她道。   顾云舒点点头,将车往空地开去。抽空又看了眼后视镜,再次感到奇怪:   “头,后面的雾气好像散了。”   “嗯。”许冥闻言也往后看,边观察边道,“你专心开车,先别看后面了。尽量少看灯塔……”   话未说完,雾气已经尽数散去。顾云舒下意识又看了眼后视镜,看到后面空荡荡的天际。   “灯塔?什么灯塔?”她奇怪道。   “……”许冥却没再说话了。   透过有些脏的后车窗,她同样看得清清楚楚——视线的尽头一片空荡,原本一直立在远处的灯塔,竟就那样不见了!   不、不对,或许不是不见……   心口陡然涌上糟糕的猜测,许冥刚要转头下令,耳边已响起了快乐惊恐的尖叫。   *   与此同时,第一百层。   漂亮的狮子猫正极不高兴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毫不掩饰自己被孤立的气闷——它的左右,则是各自坐在地上,正认真画着工牌的陆月灵和兰铎。   因为并非拆迁办的员工,猫猫痛失这项集体活动的参与权。它又担心这对许冥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连打扰都不敢,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生闷气。   就在此时,却听“啪”的一声——   一支笔滚到了它的旁边。   它循着看过去,发现陆月灵不知为何,居然愣在了原地。   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再看兰铎,竟也同样浑身僵硬。   被二人的模样吓了一跳,猫下意识地摆出飞机耳,试探地问起情况。陆月灵茫然地摇着头,似是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兰铎却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不对劲。”兰铎喃喃地说着,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半开的门,“规则书的状态,不对劲。”   他曾与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支付代价换回了许冥的规则书。或许正因如此,他与那本规则书间,一直存在着某些微弱的联系——不像坡海棠那么强烈,但比起其他单纯靠工牌绑定的人,却又多上几分。   因此,他感受得比陆月灵更清楚。   那一瞬间,从联系那一端传来的,那种仿佛直达心脏与灵魂的战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切都来得太快, 几乎没给许冥反应的时间。   尖叫、呼啸、警告、血色、腥气,剧烈的摇晃。车子如同失控般向下栽去,顾云舒用尽全力, 也只能稍稍放缓汽车降落的速度——伴随着一声巨响,小车完全砸在了地面。   ……神奇的是, 坐在后座的许冥, 除了胳膊因为撞击别了一下之外,似乎并没有受到外在伤害。   只是脑袋仍在犯晕, 费了好大的劲才再次厘清状况。许冥只觉一番动荡, 整个人都像断片了一样, 下落时什么都没关注到,只听见旁边的快乐在不停地喊“羽加迪姆雷维奥萨”……   而所有徒劳的挣扎,最后又全归于痛苦的尖叫, 之后再无声息。   视野似是被什么遮蔽,只能看到一层血糊糊的颜色。许冥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扬声问另外两人的情况, 却只听见顾云舒闷闷的回应。她奋力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又推开面前的遮蔽物,这才了然自己没怎么受伤的原因——   这辆车……变异了。   坚硬的铁皮也好、高科技的内设也好,全都变异了,化作一团团红白相见的血肉,鼓囊囊地颤动着,表面还能看到鼓起的血管。   方才遮蔽自己视野的,则是一块从车底垂下来的软肉……看上去像是个扁桃体。   快乐就蜷缩在自己的旁边, 一动不动, 脸上本已消去大半的黑色经络又开始蔓延;两边的车门也已完全变形,与周遭的血肉连成一片, 不见半点缝隙。   驾驶座的靠背则变成了粉白色的薄膜,叫人看不清顾云舒那边的情况。   那些靠郭舒艺走私进来的道具也尽数报废,变成了泛着腥气的内脏。好在规则书还是原样,就掉在距离许冥不远的地方。   将本子翻开,却见里面的每一个笔画却都在肉眼可见地战栗着,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不及细想,许冥赶紧将快乐先收回了规则书里,又硬着头皮扯开了面前的薄膜,找到了倒在驾驶座的顾云舒——后者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头发凌乱,肤色灰败。注意到许冥的到来,却还是尽力直起了身,又指了指自己的旁边。   只见本该在她旁边的车门,这会儿也已经异化成了大块的烂肉。然而和其它车门的变化不同,这块肉的中间,却有着一道巨大的、刚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许冥见状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你把车门卸了?!”   顾云舒趴在原地,虚弱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位置原因,变故发生时,她这边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驾驶座周围的异化进度也最慢。因此,她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清醒感知到异变发生的人。   并在意识到整辆车最后都会变成一块肉后,当机立断,直接踹掉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   没有纠结的时间,许冥赶紧将她也收回了规则书里,手脚并用顺着那道缝隙往外爬。好不容易钻出变异的车厢,四下一望,脸色瞬变。   只见她的前面,是一堵黑色的墙,她的后面,则是一大片长着人脸的巨大植物,植物的后面,正是那个代表着出口的漆黑大楼。   ……她们正好降落在了大楼前的那一片空地上。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周围那白到晃眼的亮度,以及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灯塔。   那本该位于另一边地平线的灯塔,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圆柱形的塔身就耸立在许冥的斜前方,拦在她进入大楼的必经之路上。许冥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看灯塔,然而只是转身的工夫,那东西就那样撞进了她的视线。   因为距离的原因,她一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这居然是灯塔——过近的距离让她根本看不到位于塔身上的灯具,只本能地觉得不可以靠近这个东西。还在发蒙的脑袋略微一转,联系起方才的变故,这才得出这可能是灯塔的糟糕事实。   她试图移开目光,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支撑在塔身最下方的原不是固体的基底,而是一堆虬结的、细密的白色蠕虫。   每只蠕虫都有手指般粗细,从许冥的角度,甚至能看清它们身上环形的纹路。它们将自己如毛线般编织,共同支撑起了那一座冷硬的、高大的灯塔。   这东西……难道就是靠这些虫子移动的吗?   难道它刚才,就是在迷雾的遮掩下,一路跟着他们跑过来的吗?   许冥愣住。想象了下一个巨大建筑物追着小车在地上狂奔的画面,一时竟觉得有些可笑——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她笑不出来。   嘴角像是被钉住,一丝一毫都无法扯动。身上其他的肌肉也是一样。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她被这过分明亮的光照到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她注意到灯塔的一瞬间。所有的控制权都被悄无声息地卸走,身体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连眼皮都无法眨动。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下一秒,许冥又感到自己在动了。   两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一点点地与面前高大的塔身拉开距离。紧跟着,脖颈处的肌肉牵动,脑袋自说自话地扬起,无法闭合的眼睛被迫不断抬高视线,直到捕捉到那位于塔顶的一团光。   一团明亮的光。   那一团光,从头顶直直地投下来。消弭了距离的影响,没有了其他的阻挡,许冥第一次发现它竟如此耀眼,宛如挂在头顶的星辰,又如此温暖,仿佛最值得赞美的太阳。   然而很快,她连“想”这个概念都没有了。   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全部停摆。她只是站在那儿,宛如朝圣的玩偶一般,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光。光倒影在她的瞳孔里,落下耀眼的光斑。   没过多久,这一点光斑又如活物般颤动起来——然而许冥对此毫无所觉。   意识像被投进了深渊,自我则被关进了匣子。她现在什么都感知不到,因此自然也不知道,她瞳中那一点光芒的倒影,正颤颤地抖动,又如卵一般破碎——一条白色的小虫从那卵中蠕动着爬出,在许冥的眼瞳中小幅转动。   它看上去和那些垫在灯塔下的虫子很像,只是要小上许多。   刚孵化出的一瞬间,它似乎还有些茫然,在无神的眼瞳中转了几圈。然而很快,它便似感应到什么似的,转身冲着眼瞳的中心微微昂起身体,露出顶端尖锐的口器。   ——而就见即将咬下的一刹,许冥的眼前突然一黑。   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眼睛前,遮住了来自灯塔的光。   许冥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瞪大眼睛,又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正常。   同样一点点恢复的,还有僵硬的自我意识。   醒了,但没完全醒,但至少身体能动了,也能感知到外部的情况了——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耳边不知何时,已响起此起彼伏的簌簌声。   ……蛾子。   眼皮和脸颊上传来细绒般的触感。大脑终于迟钝地做出判断。   遮挡在她眼前的,是两只蛾子。   下一瞬,又听瀑啦啦一阵巨响,连带着挡在面前的蛾子也一起飞离。许冥诧异地抬眼,却正见大片大片的飞蛾从眼前拔起,薄薄的翅膀连成一片,宛如黑色的瀑布!   那瀑布又倒流而上,直直朝着那灯塔的顶端飞去,快要接触到的刹那,又四散而开,接二连三地扑上灯具的表面——   一点一点、一块一块、一片一片、一层一层。   直至最后,丝缎一般,将灯塔的光芒完全裹住。   就在最后一点光芒也被挡住的刹那,许冥的视野,瞬间黑了下来。   视野黑了,意识却一下醒了——苏醒的大脑立刻做出指令,快跑!   大脑结合本能一起转动,许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些蛾子是在替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一旦再次直面灯塔的光芒,她将不会再有一丝机会,而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跑!   然而转身的刹那,她脚步却又顿住了。   看不到……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被遮挡,她现在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偏偏许冥记得清楚,出口大楼的前面,还有一整片的人脸植物——   按照快乐的说法,碰到一下,就会被直接吃掉。   更别提她现在连出口的方向都无法确定……会是这边吗?还是应该往这边走?   许冥一时踟蹰。不抱希望地摸了摸身上,除了规则书和阿姨的笔记,就只剩几张工牌。那个来自扒手的手电筒也在之前的变故中被一并异化了。   规则书也在发烫,像是快要坏掉的充电宝。许冥手指在封面上停留片刻,还是挪开,再看看眼前轮廓难辨的黑暗,咬了咬牙,索性闭起眼睛。   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她刚才听到了——在头顶的蛾群扑上灯塔之后,自己的周围,还是存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明自己的周围仍有蛾子存在……而快乐说过,蛾子是会指路的。   她还说过,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相信光的。   如果真的迷路了,得去相信声音。   许冥不知道值得相信的声音是怎样的,但这个时候,她只能选择相信。   闭眼,屏息。耳朵捕捉到的声音越发清晰。不远处传来的振翅声,塔底虫子的蠕动声,人面植物摆动根茎时发出的哧溜声。   她甚至还能听见飞蛾掉落的声音。那些扑在灯塔表面的蛾子,因为炙烤而化为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掉落,掉在地上,很轻很轻,像是树叶凋零。   然而很快,又会有新的蛾子,拍着翅膀,一只接一只补上,不让被禁锢的光逃出半分。   许冥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所以清楚点,拜托了,让我听得再清楚点——   “这边。”   细细的声线忽然响起,许冥心脏猛地一跳。   下一瞬,又听更多的细小声线响起,与蛾子的振翅声混在一起,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话:   “这边,来这边。”   “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是右边、是右边。”   微弱的声音汇集成一片,在几步之外此起彼伏地响起。许冥试探着迈出脚步,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前挪,一开始走得很慢,到了后面,却越发快了起来。   “这里停一下,草在抖叶子。”   “好啦好啦,过去吧。”   “不要伸手摸哦,会碰到的,大怪草。”   “走这里走这里。”   “右边、右边,对啦,妹妹真棒。”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   “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顺着声音一路小心前行,直至最后,在某一处停下脚步。许冥不敢睁眼,只试探地伸手往前,突兀间,却又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用手,用书。”   “你的规则书。”   ……!   愕然睁开双眼,许冥只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敲。   熟悉的称呼瞬间涌到嘴边,却又像是被怕惊醒什么一样,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停顿片刻,才小小地、试探地往后转头。   明知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去确认。然而才刚侧过脑袋,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别回头,往前。”   “……”   声音有点冷硬,像是以前生气时的样子。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固执地转过了身——同时对着身后,打开了手里的规则书。   没有人知道,连快乐都不知道。她的规则书里,早早就备好了一个专门的区域。   是在收纳快乐的时候一并画好的。当时也只是出于一层缥缈的念想,想着万一遇到了阿姨,万一对方遇到了什么脱不了身的事,自己还能像个勇者一样,将手中的工牌朝她一抛,再向她打开自己的书,把她远远地接进自己的怀里。   当然,只是设想。她怎么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纸上房间,居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刻;更没预料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一片黑暗中,许冥凭着对声音的感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方向,书摊在那里,手中暴发户似地抓着一把工牌,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略显颤抖的话。   她问那个黑暗中的人,回家吗?   声音干巴巴的、小心翼翼的,和想象中拉风的大人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对面的人却没回话。   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工牌。   又轻轻按住许冥的双手,带着她把手中的规则书合了起来。   皮肤传来古怪的触感,像是有密密细刺,温柔地蹭过手指和手背。下一瞬,那触感又来到了肩膀,许冥被人扳着转过了身,又被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她手中还拿着那本规则书。书的封皮碰在面前的墙壁上,像是碰到了一层水。   许冥就这样被那人推过了墙,踏出最后一步的刹那,才听那人说了第三句话。   “出去之后别忘关门啊。”她听见对方这么说。   就像过去无数次,送她离开家时说的那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穿墙而过的一刹那, 面前是骤然亮起的灯光。   视线因为这突兀的灯光而晃了一瞬,许冥下意识地闭眼,心脏亦不由自主地悬起, 很快,又因四周传来的脚步声和关切声而慢慢放下。   “啊啊啊出来了!真出来了!”   陆月灵的声音最先响起, 手臂随即传来被搀扶的感觉, 脚边则似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正在转来转去。   顾不得回答任何问题,许冥连连摆手, 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视线恢复的第一时间, 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将规则书按在身后半开的门扉上。   门板上没有门把,规则书按上去的一瞬, 却如磁石般吸附在了门板上。半开的门后光芒流淌,不断泄出诡异的絮语与意味不明的低笑,又有细细的、纯由白光组成的细细手掌, 扒在门的边沿, 犹不死心地像往外爬。   许冥这回却是吸取了教训,两眼一闭,不听不瞧,只将规则书当做门把,用力往后一扯——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整个世界,倏然安静下来。   连带着许冥翻涌的心绪, 也静了一瞬。   缓缓睁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许冥只觉所在的房间似乎都暗了一层。静得像是被人抹去了声音。   又过一会儿,不知是谁先问了句“没事吧”, 所有的黯淡又瞬间生动起来——有人扑上来扶住她的身体,有人上前检查被关上的门。许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原来都正抖得厉害,一个不稳,直接坐倒在地,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又有些发酸。   影犬正在关闭的房门前嗅来嗅去,确认再闻不见任何危险的气息后,方小跑过来,贴着许冥的腿趴下,才刚爬稳,就被蹲在许冥膝盖上的狮子猫一下哈走。   兰铎一言难尽地看过来,懒得搭理它们这边,扶着许冥靠在自己肩上,又去摸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许冥本来想摇头,结果摇一下就感到眼前一阵花,只能改为点头。顿了会儿,忽又想起件事,吃力地再次拿起规则书,先回收了之前分出去的工牌制作权限,又翻到专区页,把顾云舒和快乐都放了出来。   一下多了两个人,不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尤其是快乐,她的状态比许冥好不到哪儿去,一出来也只能躺着——相比起来,顾云舒还好一些,虽然脸色难看,但至少还能站稳。   也还有力气,和其他人大致讲一下门里发生的事。   陆月灵和猫听得一起炸毛,恰在此时,快乐终于虚弱地睁眼,一眼看见面前炸成放射线的黑毛,差点没忍住又撅过去。   陆月灵吓得赶紧上去给人拍脸,快乐眼睑颤抖,总算是彻底清醒了——眸光左右一转,旋即颤颤地开口:   “我们……出来了?”   “嗯嗯嗯!”陆月灵犹沉浸在顾云舒方才平淡的讲述中,看向快乐和许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符人设的心疼和怜爱。只是许冥那边有猫有狗,她的怜爱暂时无处安放,只能暂时都倾注到刚刚见面的快乐身上。   “别害怕。”她不熟练地安慰着面前的人,“主……冥冥老师把你们都带出来啦!”   “哦……”快乐迟缓地转过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墙壁,“那门……”   “关上啦关上啦!”陆月灵继续积极播报,怕她不信似地,还特意起身,当着她面把门又打开一次——普通的门上连着普通的门把,普通地打开后露出普通的走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仿佛她们不久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放心吧。”陆月灵蹲在快乐的身前,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没事啦。一切都结束啦。”   “……”快乐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默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眼睛又唰地睁开了。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视线又再次扫向那扇打开的门,片刻后,难以置信地开口,语气中竟似都带着几分颤抖:   “没事个大头鬼!”   “?”陆月灵茫然,“诶?”   “电梯呢!”快乐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然而很快又坐了回去,“你看那走廊尽头的门,明显还是这个房间啊!”   陆月灵:……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一直沉默的许冥这才再次出声,声音疲惫,“我们进去到现在,这个房间不会一点变动都没有吧?出口呢?也没出现过?”   兰铎摇了摇头。想了想,又主动拿了个座钟,沿着走廊出去试了一下。   没过多久,又见他从房间的另一头走了回来。   “没有出口。”他语气肯定,“房间还和之前一个布置。”   “果然。”许冥叹气,顺手撸了把蹲在腿边的猫,“这个怪谈本身仍在运转,我们还是出不去。”   “日哦。”快乐抱起胳膊,不高兴地来了一句。估计是觉得不够解气,顿了两秒,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句,“傻X怪谈,日它大爷。”   “……”震惊地看她一眼,陆月灵默了一会儿,无声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这个怪谈和门后世界本来就是分开的,就像两个独立存在的城市一样。”就在此时,挨在许冥旁边的猫终于开了口,“两个城市间可以通过高铁连通,但不代表它们……嗯,休戚相关。”   似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文化一点,它最后一句琢磨了下,还用了个成语。说完悄悄抬眼去看许冥神色,后者却只抿唇,面露思索。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拆了这个怪谈……”许冥咕哝着,视线落在了房间的隔断墙上。   纯由血肉组成的隔断墙,上面还生着不少脓包,脓包里各式杂物漂浮。   兰铎他们之前为了抠座钟,已经弄破了几个脓包,以至于地面上都是一滩污水。许冥小心起身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墙壁,面露沉吟。   “你们之前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根?”她转头向几个异化根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微微颔首。   怪谈的运转需要根的支持——若是从这个思路出发,现在唯一可下手的,除了这面融入了大量根的墙壁,就只有兰铎他们几个被抓进来的异化根了。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许冥让兰铎他们又拆了一个脓包。这次却似乎比之前抠座钟时更费劲,哪怕是有猫帮忙,也忙活了半天才弄开一个。浊水泄出的瞬间,表层的粘膜却又自行蠕动生长起来。   竟是转眼又长好了。   粘膜闭合的刹那,脓包内的浊水又再次充盈。众人怔怔地望着再次鼓起的脓包,这回,却是连猫都忍不住了。   “我去。”它忍不住哈了一声,“贱壁。”   他们之前从没试过直接从墙壁里抠根,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比抠座钟更叫人不爽!   许冥却是松了口气。   “这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她揉揉额角,“座钟可以随便拿,但根不行。可见这些根对这个怪谈而言确实很重要。”   “看出来了。”陆月灵咋舌,“拆都不让人拆,这怎么整?”   许冥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一时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对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之前就很在意……”许冥抿唇,“为什么门后的存在,会选择我当钥匙?”   “不是选你当了钥匙。”快乐却道,语气肯定,“而是你碰巧成为了钥匙。”   “?”许冥惊讶回头,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因为我下来了,所以才……”   “嗯。”快乐点头。作为被叫灯人寄生过的存在,她脑内仍残留着一部分来自叫灯人——或者说,来自灯塔的记忆。   “这栋楼就是最后一把钥匙的选拔场,但你不在原定的备选之列。”快乐疲惫地闭眼,边梳理着思绪边道,“原定的备选者……应该是一群融合了根的人类灵魂,就像我和狗男人一样。只是它们更符合它的标准,是‘它’早在几年前就在尝试培养的……”   培养?接近异化根?许冥微微蹙眉,脑海中有什么猛地闪过——   “玩家?”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话出口的瞬间,兀地一阵头皮发麻。   “应该是。”快乐微微颔首。她成为异化根后就不怎么关注人类这边的事了,不过和大力除草合作后,有时也会得到些信息,因此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或者说,前玩家。”   “……”在场几人的脸色瞬间凝重。唯有陆月灵,反应慢半拍地左右看看,顿了一会儿,还是随大流地摆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许冥原地转了两圈,脑海中模糊的猜测越发清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初‘玩家’会出现,或许也不是偶然……”她若有所思,“这个世上原本是没有规则书,只有根。人类直接使用根却会被影响诱导……”   就像单元楼里的楼长和扒手一样。逐渐同化、逐渐异化,直至最后,投身门内。   而规则书则要安全许多。虽然使用都需要付出代价,但并不会影响人的神智。   之前在门后世界,与快乐的对话也基本证明了许冥的猜想,即规则书是最早的能力者们创造出来的,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杜绝直接使用根导致的迷失与疯狂……   “这是拉锯。”许冥这才明白过来,“人类创造了规则书来抵消根的影响。而这是不利于灯塔的。所以它有想办法影响了一部分人类,让他们自己选择放弃规则书的保护……”   说是放弃,其实也不确切——更准确的说法是,自己选择疯狂。   秩序和理性是人类天然的保护层,可拥有通灵体质的人而言,这层保护本就是缺失的。   又在某些刻意的诱导下,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傲慢,放肆连规则书都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保护,直至最后,又成为了根的寄生体,渐渐疯狂。   “……”快乐听着,却是无奈地闭了闭眼。   “‘玩家’兴起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因此对他们不是很了解。”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失控和灯塔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对于他们的存在,灯塔乐见其成。”   或许确实是门后的存在心机深重,早早就在为自己物色最后一把钥匙;又或许,只是人类自己单纯地犯傻,恰好疯成了灯塔最喜欢的样子。   无论如何,那些由玩家生成的异化根,确实才是门后存在最属意的“钥匙”。这也是为何这个怪谈生成时,除了他们这些“食物”,又另有一批异化根被引了进来,投放到了楼上。   “‘它’将那些人身上的根,能拿的都拿走了,都放在这里。”快乐道,“既是诱饵,也是福利。”   失去了原有的根,那些前玩家必定会四处寻找,或是为了强化自己,收集更多的卡片——而那些卡片,就是第一百层的入场券。   “窥探之镜一直在往外面传消息,没错吧?”快乐说着,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可实际上,有些消息她哪怕不传,也会被叫灯人传递到外面的。”   比如进入第一百层的方法,比如自己的根就在第一百层的信息。而当真的有人循着提示下来后,它便会被视为新的钥匙候选,由叫灯人引导着,完成最后的开门仪式,成为真正的钥匙。   “钥匙是维持开门状态的关键,因此也需要保护和强化。那些根就是为它准备的。”快乐朝墙壁努嘴,“具体我不清楚,大概就是‘开了门就能继承亿万遗产’这样的套路吧……”   不过这些根同时也支撑着这个草台怪谈的运作,这点她倒是不清楚——可这样一想,却是更说得通了。   这个怪谈是很草台班子没错。但好歹也算个怪谈。   一旦“钥匙”吸收了这些根,它也就等同于有了根的使用权。四舍五入就是域主,等于平白获得了一个业绩斐然的怪谈傍身。   之前也说了,钥匙需要强化和保护。被保护得越好,对灯塔越有利。在这种互利的状态下,直接白送一个怪谈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那些看重的候选人一个都没下来,许冥倒是下来了。偏偏那个灯塔似乎还挺中意她,就那样顺着将她定为了新的、最重要的钥匙……   头脑发热的结果就是,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被关上了。   “……等等。”许冥听到这儿,却似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抬手,“你的意思是,这些根原本是打算给钥匙的?”   “对啊。”快乐点头。   许冥:“而我,就是它钦定的钥匙。”   快乐:“……确实。”   “也就是说。”许冥双手缓缓合十,“这一墙东西,都是给我的?”   快乐:“……”   “不是。”她觉得许冥的理解似乎有点问题,“按理来说,是开了门的才算钥匙,开了门后才能获得这些根……”   “我开了。”许冥笃定地转头看她,“我开了的。”   虽然只开了一条缝,还不是自愿的——但你就说开没开吧。   快乐:……   虽然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   当然,这个逻辑通归通,但隔断墙还是不认的。许冥试着用利器扎了下脓包,同样扎不开。   于是她果断拿出了规则书。   认认真真地把刚才的歪理全都写了下来,没忘在后面再加一个“怪谈拆迁办”的落款。   写完还不算。想想又补上一句“所以这些根是我的合法财产。一个人可以随意支配她的合法财产。包括拿走丢弃及赠送。”   写完的瞬间,心脏传来回应般的震颤。许冥深吸口气,再次试着朝那墙壁伸出手去。   这一次,只轻轻一碰,面前的脓包便当即破裂。   裂开的表皮没有再闭合,许冥静静等着脓水流完,硬着头皮伸手,从瘪掉的表皮下掏出了藏在里面的根。   那是一个很小的挂饰,触感像是金属的,最中间是一颗小小的红心,即使刚浸泡过脓水,瞧着依旧熠熠生辉。   许冥盯着那颗小小的红心,顿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随即转身,将它小心放进了一旁,顾云舒的手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因为视角原因, 陆月灵并没有看清许冥递给顾云舒的是什么。   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顾云舒在拿到那东西的一瞬,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变化……就好像一组卯榫啪嗒一声, 严丝合缝地对接,又像是放置许久的拼图, 终于被补上最后一块, 莫名给人一种整整齐齐的舒适感。   顾云舒却是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片刻后, 才见她闭了闭眼, 冲着许冥深深低了下头。再次抬起时, 背脊却挺得比以前更直。   ……搞得气氛好像都有点严肃。陆月灵原本还打算上去凑热闹的,都被吓得不敢去了。   许冥倒是随意,只上前抱了下顾云舒, 跟着便转过身,又开始鼓捣起面前的血肉之墙来。   有了成功的先例,接下去的行动就顺利了很多。许冥特意去了趟郭舒艺的怪谈, 从里面拿了把镐子出来, 一下砸一个,很快又砸出了一双迷你的红鞋子和之前那个吵死人的报纸桶。因为掏出的根上都沾满了脓水,许冥拿得也小心翼翼,一旁兰铎倒是相当自觉,赶紧接过,顺手抓起影犬仔细擦拭起来。   擦完了,猫猫又好奇地凑上来看, 围着两个根东嗅西嗅, 试图判断这俩玩意儿的用途,顾云舒则懂事地找出纸笔, 挨个儿编号记下,免得回头许冥自己找糊涂……   如此反复几次,所有人的动作都越发流畅。挖掘、擦拭、鉴定、登记,一套流程下来,毫无滞涩、行云流水,动作之间,甚至都透露出了几分专业。   陆月灵在一旁沉默围观,叹为观止,顺带担负起了照顾快乐和监视镜老师的活。   ——说来也怪,虽说这个镜老师之前也一直昏迷着,但时不时也是有一些苏醒迹象的。只是他们对此都挺警觉,一旦发觉对方貌似要醒,就赶紧一巴掌再锤晕过去;自打许冥从门后出来后,这个被寄生的镜老师,却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了。   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陆月灵心里犯着嘀咕,出于谨慎,却还是牢牢用发丝将人捆着,片刻不肯放松。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拍醒试试,身后忽然传来许冥的声音,循声转头,正见对方指着地上小山包似的一堆根,冲自己连连招手。   “能帮忙把这些搬远点吗?”她对陆月灵道,“太多了,有点挤。地上都是脏水,我怕再给弄脏了。”   陆月灵撇撇嘴,慢条斯理地应了声。定睛一看,却是恍惚了一下。   ……刚才这里堆着的根有那么多吗?   没记错的话,我只是稍微走了会儿神吧。你们这搬东西的速度会不会也太惊人了些……   暗自咋舌,陆月灵忙从地上捧起几个,快步往房间较为空荡的角落赶去。放下后转头看看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诶。”她忍不住道,“这个什么老师身上的叫灯人,到底还在不在啊?我把这些根放这么远,万一它等等醒了,突然冲过来抢怎么办?”   “它抢不走。”许冥对此倒是十分笃定,边说边坚定地继续挖掘,“我有字据。”   都白纸黑字规定好了,还有“怪谈拆迁办”这个规则依据的加持。它就算要抢,也得先想办法改了规则才行——不过许冥这边那么多人,现在还是在安全区,它能不能顺利活到修改完成还是个问题。   而且许冥非常怀疑,叫灯人的修改能力是有限制的。不然她在电梯间搞那么大变动,它们要能改早就改了。不至于拖那么久。   “……别说,好像是这样。”快乐听了她的猜测,面上亦露出几分思索,“电梯里的那什么规则我不知道。但我定下规则,禁止它们窥探我们聊天记录的时候,它们确实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它们寄生镜老师的时候,改掉了我对于安全区的规定。”许冥垂下眼帘,“要么是它们修改规则也需要代价。要么就是存在其他限制……”   想到这儿,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动,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陆月灵茫然地左右看看,试图跟上思路却失败,想要问点别的又怕显得自己笨,只能原地撇嘴。好在顾云舒显然也在思考相同的事,开口当了陆月灵的提问嘴替:   “所以那个‘叫灯人’现在是什么状态?还寄生在这位女士身上吗?”   许冥与快乐对视一眼,却是齐齐摇了摇头。   并不是“不在”,而是单纯的“不知道”。   快乐身上的叫灯人已经被灯塔回收,没法再进行这方面的感应了。许冥之前倒是有蹲在镜老师面前观察过,只可惜啥也没观察出来。   兰铎和猫的五感都比较出众,然而面对昏迷的寄主,也很难做出判断。   ……所以不光是我,其实所有人都在纠结这个事吗??   陆月灵心口陡然一松——不得不说,这种以为只有自己不知道答案,结果一对才发现大家都没做出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那会不会,那东西已经离开了呢?”心情一好,陆月灵的话也稍微多了起来,“可能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不可能。”猫不假思索,“我一直盯着它。它绝对没有出现过。”   没有谁能逃得过它的虎目。没有谁。   “而且它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快乐打了个呵欠,“除非找到合适的寄生,否则叫灯人是没法长时间离开第一百层的。毕竟怪谈的源头在这儿呢。”   如果能够寄生,倒是可以随意行动,甚至可以离开怪谈——但这更没意义了。且不说这些叫灯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找钥匙开门;它们之前之所以显得棘手,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是门后的存在搞出的怪谈,是它们的主场。一旦离开这个怪谈,谁追着谁锤就不好说了。   “……?”许冥闻言却是一愣,连带着撬墙角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面上旋即露出几分思索。顿了几秒,又忽然觉出不对,“等等,那之前有叫灯人还专门来抓我……”   “这我知道。你去过门后嘛,是不是还做过交易?灯塔记得你。”快乐毫不犹豫,“你一进来它们就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但也只有那一瞬而已。人类天然具有理性的保护,更何况许冥又是比较稳的那一类。叫灯人对她的感知没有对异化根那么敏感,时间一长,就没法再次感知了。   所以它们才试图对许冥留下标记。一旦标记完全形成,不论许冥在哪儿,它们都能再次找到,甚至直接抓下来。   只可惜,第一次的标记没有完全成功——快乐对此的记忆不太清晰,但依稀有印象,似乎是窥探之镜窥见了它们的这次行动,所以联合兰铎一起打断了。   思及此处,再看看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不由让人一阵唏嘘。   许冥也想到了这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顺手将刚撬出的一个小麻袋交到兰铎手里。略一停顿,又似想到什么,语气倏然带上了些微妙:   “等一下。也就是说它们确实是想抓我的……可你不是说它们一开始没打算让我当钥匙?”   “对啊,竞争上岗嘛。”快乐道,“广撒网和重点捕捞又不矛盾。你资质那么好,又还有一本规则书……”   哪怕当不成钥匙,控制之后做眷属也是极好的。实在不行,还能当养分。   毕竟在她残留的记忆里,那个灯塔确实对许冥挺感兴趣的。   ……当然,现在还感不感兴趣就不一定了。   快乐默默想着,又看了眼前面的血肉之墙。原本遍布墙面的脓包已经被戳开至少二分之一,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反而更恶心了。   “好渣啊。”许冥却忍不住摇头出声,边说边继续砸面前的血肉墙,“明明只是把我当备胎,要我开门的时候却一副非我不可的语气,还搬出家长来压我……太渣了。”   快乐:“……”   不是,你在骂别人渣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你自己在干嘛?   许冥却是相当理直气壮,甚至撬墙角的动作都更有力了。   只是她似乎仍在琢磨着什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面上带着些许思忖——又过一会儿,她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放下镐子蹲到一旁,拿出规则书鼓捣了一阵,又飞快写了张便条交到顾云舒手里,转而将她收进了规则书内。   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这一系列操作间,她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话。而哪怕是对顾云舒,也是以书面交流为主,口头只简单交代了几个字。   这让陆月灵不免好奇。只是看其他人都一副了然没有多问的样子,搞得她也不好意思打听,只好强按下自己的好奇心,继续收拾起堆在地上的根来。   反正许冥不会害人,做事也总有她的道理——对于这点,陆月灵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等许冥撬根撬到差不多三分之二时,这一系列哑谜,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他们所在的房间内,就多出了一个卫生巾互助盒。   看上去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被兰铎抓着当揩布用的影犬突然抬起脑袋呜了两声,陆月灵还注意不到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了过去。陆月灵好奇上前打开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张来自郭舒艺的便条:   【TO100:已完成设置-26】   “诶,这啥意思?”她这回是真的按捺不住了,转头好奇地看向许冥,“这个互助盒,难道是和她怪……”   “嗯。”许冥打断了她的话,“算是……算是她的自由发挥吧。”   陆月灵:“……诶?”   “我只是托顾云舒给她带话,要她好好利用我分享给她的规则书,设法在楼层间额外建立一个联系工具而已。”许冥耸肩,“至于这个互助盒,应该是她的私人设计吧。毕竟她老家那边,你也知道的。”   “哦……”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确实,作为曾在郭舒艺怪谈里探索过的人,她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在郭舒艺的怪谈里,卫生间互助盒的确是承担着信息交流的功能的。   “所以这个26,是指她现在所在的楼层吗?”她了然地点头,“她又回去了呀。”   “嗯。毕竟那边还有一个曾经的钥匙备选,我觉得最好多点人盯着。”许冥点头,“坡海棠也在那一层呢。你知道的,它一个异化根,怕死怕得要死,有小小郭在,它也安心点。”   “原来如此。”陆月灵再次了然,又看看手中的纸条,“那我们现在要给她写给回信吗?”   “暂时不用。”许冥却道,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墙壁上,“不急,等情况再稳定一些。”   ……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够稳定吗?哪里不稳定了?   陆月灵不太明白,不过看许冥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心大地歪歪头,又跑去整理那一地的根了。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传信而已,不知为啥,顾云舒离开之后却没有再回来。陆月灵便顶上她之前的工作,负责将许冥撬出来的根一一进行录入登记。只是这样一来,她就顾不上监视镜老师了。   好在这个问题很快便通过人员调动得到了解决——快乐似是歇够了,也凑过来看许冥撬出的根,顺带接过了根的鉴定和分类工作。狮子猫正好做烦了这活,便转身跳上镜老师的身体,四脚踏踏地原地转了几圈,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蹲下了。   还特意挑了个能看见许冥的位置,有时看到感兴趣的根,还会扬起脖子仔细看看,出声与快乐讨论两句。   那个卫生巾互助盒,则就一直安静地挂在了那里。里面时不时会刷出张纸,有些是来自大力除草和安心园艺的,主要是为了打听第一百层的探索情况,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更多的则是来自拆迁办其他成员的,特意来信询问许冥的状况。   许冥这回倒是乐意回信了,一个一个地回消息报平安;针对大力除草的回信,快乐则很快乐地接了过去——然后陆月灵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笔走龙蛇运笔如飞,洋洋洒洒几百字指责大力除草安保太烂福利太差,并以工伤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赔偿和加薪。   看得陆月灵叹为观止。   许冥好奇过来看了眼,也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要求离职。”   “我也想啊。”快乐直白道,“可他们会给我买PS5诶。”   许冥:“……”   许冥默默捂住陆月灵的耳朵,将她拉到了一边。   ——而就在这些信件来来回回的工夫,许冥已经凿去了墙上四分之三的脓包。   因为有些脓包位置偏高,是以越到后面推进得越慢。像现在,剩下的基本就是最上面的一部分了。   那一部分对许冥来说太高了,偏偏现在只有她能弄破这些。影犬倒是很积极,速度飞快地把自己调整成大棕熊的模样,两脚直立地朝许冥走来。粗苯的前爪向外张得大大的,就差没把“来抱抱举高高”挂在头顶了。   兰铎被它搞得一阵难堪,眼睛都不敢抬了。许冥亦是扶了下额,果断选择又去了趟郭舒艺的怪谈,从里面搬了个人字梯出来。   她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纯粹是心理上过不去,毕竟太像虐待动物了。   没有要到抱抱的棕熊嗷了一声,又变回了瘦狗模样,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甩尾巴。狮子猫不客气地冲它嘲讽龇牙,那边许冥已在兰铎的搀扶下爬上了人字梯,对准一个脓包,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砸——   哐的一震!   墙壁似是发出尖叫,整个房间都猛地一晃!   许冥都吓得不轻,猛地向下抱住梯子。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震感过去后,方小心翼翼起身,心有余悸地看向四周。   “什么情况?”她轻声道。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大家都有些茫然。   不管怎样,有反应总是好事。更说明他们的方向没有问题——   许冥默默想着,强定下心神,再次在梯子上站直身体,冲着墙壁用力下镐——   又一个脓包破裂。藏在里面的根倏然掉落,整个房间再度震颤。   许冥抿唇,调整了下人字梯的位置,屏住呼吸又是一下——再掉,再震。   第三个、第四个……最后一部分的根,似乎关联着某种更为关键的东西,每凿开一个,便是一阵摇晃,且这摇晃还愈演愈烈,待凿完第四个,卫生巾互助盒内都冒出了来自其他楼层的新信件,表示他们所在的楼层出现了震颤,想问问许冥对此有没有什么头绪。   偏偏许冥之前怕自己被震下梯子,特意让陆月灵用发丝给自己做了个固定。这会儿没法下来,便直接让陆月灵代为回信,稍微解释一下;自己则抱着梯子原定缓了片刻,直到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方再次喘着粗气直起了身。   此刻,墙面上大大小小,还剩三个脓包。   许冥脸色发白地做了个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冲着倒数第三个,再次努力扬起了手——   啪地一声,脓包未破,房间却又是一次震颤!   这次震得更是剧烈,就连趴在镜老师身上的狮子猫都一个不稳,啪地滚了下来。它一脸仓皇地忙直起身,下意识往许冥的方向看去,正见她整个人斜挂在空中,更是吓得喵了一声。   许冥也是无奈,谁能想到这次居然震得这么厉害,连被兰铎扶着的梯子都给震翻了,她人在梯子上,自然也跟着翻,问题是她上半身摔下来了,但被发丝捆住的双脚却还在原地……   还好,有兰铎和陆月灵在,到底没出什么大事。摇晃的地面逐渐平静,她也被一点点地扶回梯子上,狮子猫遥遥看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正要往镜老师身上跳,却听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别看我的眼睛!”   ……?!   狮子猫被吼得一阵,本能地闭上双眼——而几乎就在它合起眼睛的刹那,强烈的光芒直射而来,即使隔着眼睑,也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白光。   下一瞬,却感到这强光如闪电一般,径自从眼前划了过去,跟着便听身后的许冥等人一阵骚动!   狮子猫心头一惊,慌忙睁眼回头,正见一抹白光,如同鳗鱼般沿着血肉之墙快速攀上,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花板中!   “……”   ……喵?   狮子猫愕然眨眨眼睛,再次转头,正对上镜老师抱歉的目光。   “不好意思。”她轻轻咳了两声,似是因为手脚上的束缚而感到不适,“之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狮子猫:“……”   这是重点吗?!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再回忆起方才的所见,即使再不愿意,它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糟糕的事实——   它搞砸了!   它没看住那个叫灯人!让它给跑了!   它是坏猫猫!   强烈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几乎要将它淹没,连带着耳朵都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下一秒,却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怎么回事,飞机耳都出来了?”许冥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梯子,一边撸着它的脑袋,一边往卫生巾互助盒的方向走,“别急,没事,问题不大。”   猫:“……”你就安慰我吧,人都跑了!   其余几人显然也没将许冥的话当真,尤其是陆月灵,几乎是飞奔着拿来了纸和笔。   “接下去怎么办?给其他楼层递消息吗??”她紧张道,“我每个楼层都发一张?来得及吗?该写啥啊?能群发吗?”   “不急。”许冥却还是一副冷静的样子,甚至怀里还抱着猫,“你就直接写给二十六层就好了。”   “就写……可以开门了。小小郭会明白的。”   ……???   陆月灵却是顿住了。   开门?开什么门?   困惑归困惑,纸条还是赶紧写好放进了卫生巾互助盒内。放下的瞬间,正好听到兰铎同样困惑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去二十六楼?”   “不知道,我猜的。”许冥却道,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地坐下,顺手薅了薅怀里猫猫的脑袋——猫猫仍在纠结着自己的失职,缩成一团,软乎乎地叫着,一点反抗没有。   “逃有什么用?之前快乐不是说了吗?除非找到寄生的宿主,否则叫灯人是无法离开第一百层太久的。”许冥轻声道,“况且,换个角度——如果我是叫灯人,现在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兰铎与陆月灵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刚刚苏醒的镜老师,叹了口气,虚弱地开口:“修改规则。”   迎着其他人的目光,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叫灯人的特性决定了它的行为模式。它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开门,而现在这种状况下,关于开门的一切都需要重新谋划——如果是我,会设法赶紧修改规则,找回主动权。”   “就是这样。”许冥肯定地点头,“但要怎样才能修改规则?”   关于这点,她只有猜测——很有可能,只有在寄生的状态下,叫灯人才有修改规则的能力。   寄生需要异化根。而二十六层正好有一个异化根。不仅如此,那里还有一个备用钥匙。甚至还有一个拿着复刻规则书的异常存在。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适合的攻坚地点。   “可它又怎么知道……啊!”   陆月灵原本想问它又怎么知道二十六层有这些,话未说完,却突然反应过来:“难怪当时你要说那些……你是说给它听的!”   她这才想起来,许冥是亲口在这房间里提过二十六层的状况的!   许冥只再次耸肩:“赌一把罢了。   “毕竟那么长时间都没反应,除了真死,就只有装死这种可能了。”   如果是装死的话,那说明叫灯人本身就在等待时机。既然如此,卖它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无妨。   倘若真的运气不好,那家伙就是真的昏死,外界什么信息都听不到,那只能算她倒霉。但二十六层依然有自己的优势——鲸脂人也曾经去过门后,按照快乐的说法,叫灯人也是能感受它的气息的。   “总之,算是搏一搏吧。”轻轻呼出口气,许冥对自己的行为定了性,“本来我还在愁呢,剩下那个叫灯人怎么处理。做这些安排也是以防万一……就看防不防得住了。”   如果真的运气不好出了什么变故,那也只能在和外界保持沟通的基础上,加紧拆墙,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月灵却是再次蹙眉:“可是,就算它真的进了二十六层,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叫灯人那么麻烦,哪怕把顾云舒她们都叫上,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许冥听着,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种东西确实麻烦,可快乐不也说了吗?这种麻烦仅限于它们的主场。”   陆月灵:“……诶?”   许冥将猫放下,拍拍衣服站起了身,顺手指了指墙上的卫生巾互助盒:   “说起来也挺抱歉,之前怕它听见,所以对这东西,我没说实话。   “我确实利用规则书,把云舒送到了小小郭那边,也确实托她带了些口信——但那信息的重点,并不是让小小郭建立情报联系。   “啊?”陆月灵诧异地看了眼旁边的互助盒,只觉自己更糊涂了,“那为什么她要搞个和自己怪谈里一样的东西……”   “不。”许冥却道,“不是一样。”   “它就是。”   “……”   目光再次顿住,陆月灵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蓦地张大了嘴。   随即不敢相信地看了过去:“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我把顾云舒送过去,然后又复刻了一次规则书,分享给云舒。”许冥淡淡道,“这样一来,小小郭就可以带着我的规则书,进入她自己的怪谈了。”   “小小郭不是一直在试图进一步掌控自己的怪谈吗?她有很多规则想改,但因为力量不够,许多规则还改不动。   “我觉得九号规则书在这方面可能会有帮助,所以特意托顾云舒带信,让她带着书进去试试……当然,就这么点时间,要全部修改完毕也不现实。规则书也不是万能的,任重而道远……   “但至少,有两件事,是现在就可以办到的。而且她已经办到了。”   许冥说着,再次看向墙上的互助盒,笑意更明显了些。   “第一,释放自己怪谈内的规则,并用自己的方式,去影响这个怪谈的规则。   “第二,扩建怪谈的入口。   “扩建出一个,可以让其他存在,不知不觉进入的入口。”   ——同一时间。   另一边。   鬼楼·第二十六层·客厅内。   沙发上,戴着工牌的鲸脂人正襟危坐,旁边是被死死拴着的“猫”,浑浊的眼珠里透着恼恨的光;对面则是盼盼妈妈,正一本正经地整理着茶几上的书面资料,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盼盼妈妈的旁边则是顾云舒,靠后坐着,抱着胳膊,嘴唇抿着直线,散发出莫名的靠谱气场,浑身上下都像是写着“安心”。   鲸脂人却一点都安心不下来。   因为透过紧闭的房门,它分明看见,那从门缝下透出的光。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光是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更别提那白光还随着时间愈演愈烈,在门外不住晃动着,像是暴躁的游鱼。   “你要点灯吗?”——终于,那游鱼开口了。   说话的瞬间,敲门声也响起来了。咚咚咚的声音落在门板上,每一下都敲得鲸脂人脸皮狂跳——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你你你你要点灯吗?”   “快点灯、快点灯,快来点灯啊,快快快来点灯,光是恩赐,光是生长——”   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语速,越来越大的声响,鲸脂人的心脏也越跳越快,直至最后,终于克制不住地整个儿跳到了沙发上,捂脸发出“嘤”的一声……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它的崩溃,那光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它如同水一般,穿过门下的缝隙,迅速且安静地穿进了门里。   俯视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见蹲在沙发上的鲸脂人,一个完美的食物。于是那团光游得更快,完全穿进房间的刹那,眼前所见却倏然一变——   沙发没了,茶几也没了。整个客厅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银幕。   银幕上没有画面,只透着些微的光。四周黑漆漆的,隐隐可见数排座椅的轮廓。它茫然地直起身体,将光凝成一只纯白的手,竖在地上左顾右盼,犹有些搞不清状况。   黑暗中,有什么似在爬动。陌生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咯咯低笑,窃窃私语;隐隐地,又似听见游乐园木马旋转的乐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些气息更近了,冰冷阴森,带着来自强者的傲慢与嘲讽。竖在地上的光手稍稍缩小了一些,长着眼睛的手掌却转动得更快了。   在哪里,在哪里……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了,快要过来了,她们到底在哪里……   手指无声地蜷缩。明明是一个捕猎器官,然而这一刻,它竟莫名生出了想逃的情绪。   “你好。”就在此时,却听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紧绷的手掌立刻转向声音的来处,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女孩儿。   穿着校服的女孩,坐在离它最远的角落,目光盯着空无一物的银幕,声音轻轻又淡淡的。   “你好。”她没有看那只古怪的手,只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叫郭舒艺。”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话语落下的瞬间,四周又是一暗,下一瞬,眼前的银幕又倏然亮起,陌生女生的脸几乎撑满整个屏幕,嘴角带着笑,眼里泛着黑。   四周女声的低笑越发刺耳张狂,那只光手几乎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屏幕上,女生的嘴角机械开合:   “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百六十章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 但说实话,毕竟是赌,许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的。   于是趁着解释的当口, 顺手又写了张询问状况的纸条,放到卫生巾互助盒里。   所幸没多久就得到了来自顾云舒的确认信息, 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接下去的事就不是许冥能参与的了, 叫灯人的下场也不用她再操心。许冥只飞快又写了张纸条,叮嘱顾云舒帮忙回收一下散布在楼体外面的阿焦, 跟着又匆匆理了下已经撬出的根, 找陆月灵帮忙打包了一下, 分几次搬进了郭舒艺的怪谈里。   这会儿怪谈里的大家显然都忙着打群架去了,进去都没遇见什么人,好在许冥对这儿已经非常熟悉, 轻车熟路地找了个空房间当仓库,细心安置一番。完事还顺道找了台电脑,坐在跟前, 运指如飞。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 剩下的最后三个根,很可能直接关系着他们出去的方式——就算出不去,所引起的震荡也足够令人重视。   重点是震荡还会波及到其他楼层。那最好还是先做些准备,比如给其他楼层发发通知吱个声什么的。   只是这回,许冥终于学乖了——   知道要用打印机了。   于是,又过不久。   位于其他楼层的卫生巾互助盒内,皆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样的纸张。   A4纸、打印版、标题二号小标宋、正文三号仿宋、行距28磅, 那叫一个规范有气势。   身处32层的方雪晴一眼扫过, 习惯性地先看了眼落款,果不其然, “怪谈拆迁办”。   再看标题,居中加粗四个大字,【施工通知】。   方雪晴:“……”   好的,更有气势了!   不亏是你,拆迁办!   *   【施工通知】   【致所有的误入者们:   【截止目前,我司已与当前怪谈的管理者经过多次交涉。对于我司提出的、包括[规范狩猎机制]、[明确出口路线]在内的多项合理诉求,当前怪谈代表始终拒不妥协、拒绝整改。鉴于其恶劣性质与态度,我司决定采取极端手段,特此公告。   【为粉碎当前怪谈封闭、构建新的出口路线,我司现决定对大楼承重墙进行拆除作业,具体通告如下:   【施工地点:鬼楼第一百层   【施工单位:怪谈拆迁办   【施工时间:十分钟后(以施工人员所在时间流速为准)   【施工方式:强行拆除   【施工期间,可能造成地面与墙壁震荡或粉碎,请不要惊慌。   【为免意外,请勿在施工期间使用电梯或进行高空作业。请勿使用卡片进行召唤或交换。   【如您所在的楼层存在安全区,请尽快进入安全区躲避。如没有安全区,请立刻前往电梯进行设置,或在震荡时寻找可靠的掩体。   【施工结束后,请留意卫生巾互助盒。我们会第一时间反馈施工结果。   【鉴于当前怪谈的特殊性,我司不保证拆除作业后一定会出现逃生通道。如果出现,请您务必抓紧时间,立刻离开当前怪谈,谢谢配合。   【如感不适,请及时向您身边的拆迁办员工,或其他专业人士求助。】   【怪谈拆迁办】   “……”   果然。   望着手里的纸张,方雪晴深深吸了口气。   她猜得没错,拆迁办果然在搞大动作了!   不过……那个承重墙到底是什么?是这个怪谈的根吗?还是域主的化身?但不管是哪种,都觉得有点吓人啊……   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微微抿唇,方雪晴略一思索,又飞快收好纸张,推开面前的“奇迹之门”,快步往房间外走去。   她现在所在的楼层只有她一人,距离电梯也不太远。好歹她也算个专业人员,有自己的保命方式,趁着现在有时间,不如再去电梯那儿看看……   看还有哪一层没有安全区,顺手帮加一个,也算救人了。   ——相比起此刻孤身一人的方雪晴而言,田毅亮那头却要热闹很多。   他此刻也正身处“奇迹之门”的后面,旁边的人又换了一茬,现在只剩两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他们所在的这个“奇迹之门”,设定风格明显比较二次元。三人人手一套魔法少女制服,甚至还送了配套的彩色头毛,质感那叫一个好。   ……好到两个女生看到互助盒内的通知后,表情竟都出现了几分犹疑。   并在短暂的犹疑后,果断拿定主意,掏出自己的手机,小心地递到田毅亮手里。   “叔叔,麻烦帮我们拍个照好吗?”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认真,“来都来了,想留个纪念……”   正在琢磨如何做安抚工作的田毅亮:“……”   一时间,竟说不清这俩和楼下准备强拆的拆迁办,哪个对怪谈的侮辱性更大一点。   ——同一时间,距离他两层楼远的楚云刚则怀揣着另一个烦恼。   “啧。”他一边咋舌,一边抓紧时间往互助盒内放纸条,企图给其他楼层的人也群发一个通知:   他尚不知道那个曾害他伤了脚的疯袋子已经被许冥塞进了二十六层厨房打猫工,发自内心地担忧这家伙会趁着之后的动荡搞事,一心想抓紧时间给其他人打个预防针。   ——而从他的楼层再往下数,来自拆迁办的马泰戈尔则正抖着刚拿到的“施工通知”,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扯着嗓子冲里面大叫:   “同志!同志你看看这个!我们单位刚发的通知——我们真的是正规人员,我们不是来索你命的,你信我啊——”   “我不信!”房门内,大金链子崩溃的声音传出来,“除非你们让我看证据!”   马泰戈尔:“……”   有些无奈地翻个白眼,他将刚拿到的通知连带自己的工牌一起从门缝下递进去,转头冲着旁边的牛不耕摇头。   “就说了,我俩不能一起走。太吓人了。”   “……”牛不耕扶了下自己的牛角,没有吱声。   ——再往下一层,七十二层。   浑身窟窿的、高大如小山般的身影,正拿着刚到手的通知,不安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最后小心地将自己藏进了墙角。   顿了顿,似是仍觉得不安全。又从旁边搬了桌子,小心顶在自己头上,这才彻底放心似的,抱着膝盖再次将自己缩了起来。   ——再往下,七十四层。   轻型坦克的驾驶舱打开,邱雨菲从里面探出头来,一旁的血水煎茶忙给她看了看自己刚发现的通知,邱雨菲匆匆扫过一遍,有些遗憾地“诶”了一声。   “这就要走了啊。”她鼓了鼓脸颊,“可我才学会开坦克诶……”   ——再再往下,八十五层。   小手紧紧捧着那张崭新的通知,盼盼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当挺起胸膛,尽量显得可靠一点,在将纸上的内容反复读了几遍后,却还是慌了神。   “那、那个……”她抬头看向面前碰巧遇到的人类,“我、我很想留下来保护你们,可我妈妈还在楼上,我、嗯,我在想,我可不可以先上去……”   对面的杜蓉都懵了,顿了会儿才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没事你去吧。没关系我们这里都是大人,能照顾自己的。”   盼盼感激地点头,扁着嘴转身往电梯跑。没跑出多远都哒哒哒转了回来,努力克制,嘴角却还是扁得更厉害:   “那个,姐姐,对不起,但我身上卡片不够……”   杜蓉:“……”   “卡片!”她慌忙将自己身上的卡片全部拿了出来,想想又转头,朝着身后几个男的吼,“谁身上还有卡片?快都拿出来啊,孩子等着用呢,诶真是——”   ——再再再往下,直至第一百层。   许冥静静坐在卫生巾互助盒旁边,直到等到来自顾云舒的回信,方深吸口气,再次直起了身。   保险起见,她这次没再爬梯子。而是让陆月灵用头发缠住自己的腰,将自己递到墙面的最上层。   较为虚弱的镜老师和快乐都挪到了房间的角落,猫和兰铎在旁边严阵以待。许冥抿紧唇角,终是对着面前的墙壁,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镐。   第一下,脓包破裂。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因为掉落的速度太快,许冥没顾得上看。   地面再次摇晃,血肉飞溅,墙壁中都似传出尖叫。四周又响起咔咔声响,蛛网般的缝隙向四面八方蔓延,发出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第二下。又一滩脓水倾泻而出。一条金色的链子掉出。陆月灵几乎站不稳,连带着许冥都跟着摇来晃去,墙壁里的尖叫越发刺耳,头顶倒悬着的躯干摇晃,停在尸体嘴上的红蝶振翅,惊飞一片,转眼又化为片片尸体,随着天花板的碎屑一起簌簌落下。   许冥更加用力地抿唇,沉默地再次举镐,在陆月灵不稳的惊呼中,终是重重挥下了第三下——   脓包破裂的瞬间,世界却突然安静下来。   摇晃停止,尖叫收声。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裂缝倒还在,一道一道的,叫人无法无视。   隐隐地,许冥觉得似乎有什么变了,但她却说不上来。最后还是镜老师先反应过来,艰难地起身,上前打开了关闭的门。   只见门后,依旧是那条熟悉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却是一扇紧闭的电梯门。   与其他人交换了个警觉的眼神,许冥略一沉吟,保险起见,还是先打开规则书,将其他几人都收了进去,又特地安置了一下最后拿到的三个根。这才带着影犬小心上前。   试探地摁开电梯门,探头往里一看,却见面前的轿厢干干净净,和之前似乎没差别。   ——只除了按键的位置。   除了100个楼层按键外,在按键区的右上角,还多了一个按钮,按钮上,画着一个小小的×。   “……”许冥端详片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表情随即又有些微妙。   这么一说确实……这栋楼的起源,本来就是灵异论坛里的帖子。   要退出帖子,可不是得右上角点×吗。   ……设定,居然圆回来了!   许冥在心里吐槽着,回去再次用互助盒发了个公告。发完回来,调整了下呼吸,这才试着伸手,轻轻按上了那个按钮。   按下的瞬间,世界再次开始摇晃。   *   许冥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先按着试试。如果能出去,再通过郭舒艺的怪谈给里面的人传消息,通知他们出来。   只可惜,想得很好,实践全完。理由很简单——那阵摇晃后,她确实回到了现实没错,然而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问题不是很大……因为她把兰铎几人收进规则书的时候,为了省事,并没有给他们上锁。   而在规则书里时,他们与许冥都是有一定感应的。察觉到许冥的昏厥,立刻争先恐后窜了出来,把许冥举起来就哒哒哒地往床边跑。又刚好兰铎的那只影犬还留在一百层,兰铎便设法联系了下它,要它自己想办法给楼里的其他人传信,再自己按电梯出来……   没人知道那只又瘦又脏的影犬是如何一只狗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工作的。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通过电梯离开怪谈,那只影犬最后也自己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泄愤地撕咬起了兰铎的裤管。   许冥的状态却似乎不太好,这一倒就睡了快一周——第一天的时候还发了高烧,后面烧退下去了,人却还是不清醒。猫猫动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保证了她身体的健康,但它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而躺这么久的结果就是,等她终于醒来时,她的手机都快被信息塞爆了。   这还是邱雨菲和顾云舒特意帮她打理过的结果——许冥之前准备进怪谈时,本打算让邱雨菲替自己应付其他单位的询问,所以特意和她说了手机密码和一些应对的话术。没想这个策略当时没用上,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在怪谈中度过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很久。从进去到出来,折算成现实时间,也就一天不到,相对而言,省去了不少麻烦。   再看那些囤积的信息,其实也都在预料之内。无非就是拆迁办这次的动作有点大,效果又比较好,再加上这次事件关联到钥匙与门,所以两个单位都特意发消息过来进一步询问而已。   当然,还有道谢。方雪晴和田毅亮这俩批进去救人的姑且不论,如果拆迁办不插手,至少楚云刚的安全是真的悬。   据说他在怪谈受到的伤害还是影响到现实了,现在人在躺在医院里打石膏,但早早就委托施绵帮着打了招呼,打算等好了,亲自过来道谢的。   还打算定锦旗,但被许冥婉拒了。倒不是不想要,主要是觉得太阳光,不适合他们小洋房的氛围。   ……此外,还有件事许冥比较困惑。   田毅亮原本都是通过助理联系她的,这回却自己加了她的微信。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什么“不要在不在意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还年轻,还是活的,你应该去看看大好的世界”,“异化根的三观都很奇怪,所以不要在意他们的评价和审美”……   光说还不算,还转发了两篇鸡汤文章。点开一看,标题都是一闪一闪的:   【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不要为不爱你的人浪费时间,爱他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   ……就,不知道是想干嘛。   当时帮着回消息的,也不知是顾云舒还是邱雨菲,反正回的也还算得体。许冥大致看了下,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再多管。   相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三个人的信息。   快乐、窥探之镜,还有杜蓉。   两位顾问,当时都是被她装在规则书里一起带出来的。据说是因为都有事,所以在小洋房待了两天后,便各自回去了。只是回去后,却又分别发来了消息,也不知是从哪儿要到她手机号的。   不知是不是不太信赖人类的通讯工具,两位顾问的信息都很简洁,只约她醒了之后见一面,好好聊聊。许冥醒来后,对着日程翻了半天,很快便定了下时间。   至于杜蓉,许冥则完全是被她的细致所震惊——   作为唯一和许冥有接触的圈外人类,她在脱离怪谈的第一时间就发消息和许冥报了平安,并在得到“许冥”的回应后,又非常自觉地联系起其他同样被卷入怪谈的论坛用户,详细整理了所有人的情况发给许冥……   其实类似的工作大力除草也会做。不过杜蓉作为论坛管理员之一,在某些方面,反而能收集到更加细致的信息,虽然不一定有用,但确实是用心了。   对于许冥她哥那边,她也很明智地保持了缄默,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估计也真是好奇,还是特意给许冥发消息问了一句:   【你哥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吗?】   这条消息是不久前发来的,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帮她回。许冥对着手机思索片刻,慢吞吞地按动起键盘:   【不知道。   【也请你别和他说。】   想了想,又补上两句:   【不过拆迁办的名头,没有隐瞒的必要。本来也是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   【我哥体质也不太稳定么,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记住拆迁办的名字,对他也有帮助。】   手机那头的杜蓉:“……”   帮助……具体是指什么?   杜蓉不知道。   但联系一下之前的经历,就莫名觉得,好像很牛X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许冥并没有和杜蓉再说更多。   杜蓉原本还有许多问号,见许冥线上告辞,便也识趣地没再多问。摁灭手机, 想了一会儿,又飞快操作起电脑, 打开了一个聊天群。   群是几天前新建的, 成员都是之前被困在鬼楼的那些论坛用户——当然,并没有全部包括。   这一周内, 他们这一圈人已经都被安心园艺找过了, 其中不乏有人决定接受安心园艺的精神催眠服务, 忘记这次诡异的事件;也有人从此清心寡欲,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接触这些,因此干脆地销号退圈, 自然也没有再加聊天群。   其中就包括血水煎茶……不过杜蓉总觉得,那小孩可能是觉得自己牛皮吹破,面上挂不住了。   不论如何, 至少他们那一批了, 除了销号的血水煎茶,基本都在群里。   论坛也还在运营中,只是那个鬼楼的帖子被永久删除。其他未被卷入的管理也曾私下讨论打听,不理解普普通通一个帖子,怎么就被“上面”盯上了;杜蓉作为版主混迹其中,因为安心园艺的保密协议,也只能装作懵懂不知, 任凭真相在心底搔着痒痒。   相比起来, 这个与她共享着那个奇诡真相的群,反而更让她有认同感。   更别提他们都还记得一个相同的名字——   怪谈拆迁办。   这个词像是某种隐秘的默契, 在他们之中心照不宣的流转着,令人好奇在意,又不由心生敬畏。   这边杜蓉和许冥沟通完毕,想想还是去了趟群里,特意给其他人也提了个醒:   顾铭的工作是保密的,她不希望传出去。他们群里的也得注意些。   ……尤其是某些因为个人好奇心就想要扩列私聊的,全都给按回去!   毕竟涉及到他们所不了解的那个世界,杜蓉这么一提,大家自然也上了心。只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试探道:   【那个,那她单位呢?就那个,怪谈拆迁办。】   【我想拿这次经历改编一个小说来着,这名字我觉得挺带劲,也不能用吗?】   当即有人怼他:   【号不要了?不是说了要保密!】   【保密的是这次事件嘛,我事件全部改了,怪物本尊来了都认不出来。】那人信誓旦旦,【而且保密协议里也没说不能提拆迁办啊。】   【……】杜蓉闻言,也陷入了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写道,【单位名称,应该是可以的吧?】   毕竟顾铭也说了,这个单位可以和她哥说,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个保障。   ……当然,如果许冥在现场,她肯定会认真纠正表示自己所谓的“有帮助”其实只是说万一他哥真遇到什么事,看到相关的单位工作证可以放心地上前求助……问题是许冥现在不在场。   再结合她之前在鬼楼里的惊人表现。   杜蓉想当然地就把她的话理解成了“遇到什么事,报拆迁办的名字,有用”。   理解完了,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又顺带着这么和其他人说了。   ……于是其他人也悟了。   【我去,所以我们到底遇到了个啥。】有人发出语音,毫不掩饰地咋舌,【怪谈界的龙头老大?】   【黑X老大吧。】有人纠正,【没见一言不合直接拆啊。】   这可是真拆。他们隔着几十层都能看到墙皮簌簌掉的那种。   【会不会说话!】杜蓉看不过去了,【什么黑X,这明明是官方好吗!】   没见发的公告那么正义!格式还那么讲究!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很快,又有人道:【那这就说得通了。为啥你小姑子说报单位名字就有用。】   这群里都是研究灵异玄学的,一些基础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比如在某些邪祟面前,报出神的名字,一样可以起到驱邪的效果……   在怪谈中报拆迁办的名字,估计也是差不多原理吧。   【哦……】   【有道理!】   群内几人越想越觉得正确,再按照这个思路推下去……似乎在外面提提拆迁办的名字,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有其他人记住这个冷知识了,还能用得上。   【诶,那会不会有什么禁忌啊?】有人比较谨慎,又艾特杜蓉问,【比如不可以和某些词语一起使用,或者特定人群不能念……】   【应该……没有吧?】杜蓉自己也不太确定,【我觉着,别乱写,应该就没事?】   【别你觉得啊。】正在写小说的那位催促,【再问问你小姑子呗。我想构建一个很牛批的同名单位……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杜蓉想了想,却回了句“回头再说吧”。   【她和我都没怎么聊,而且说了几句就走了。】杜蓉在群里写道,【可能是不好多说,别打扰人家了。】   【你就心怀尊敬地写,别抹黑造谣。总不至于还顺着网线过去打你。】   更多的,就像她说的,回头再说吧。   *   不过事实上,在这事上,杜蓉却是有些误会了。   许冥那一头,是真的有些顾不上和她聊了。   ——她刚醒的时候,身边就顾云舒和兰铎两人。一个忙着和她汇报最近的工作,一个忙着去张罗吃的,虽说人有点懵,但周围还算安静,她要面对的也就只有手机里那一堆信息,相对还好应付。   结果不知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她和杜蓉的消息才发到一半,便听乌拉拉一阵响——从门外涌进了一堆的人。   严格来说,是一堆人,加一只猫。   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郊区风格,猫猫今天换了个橘猫造型,吨位都明显比之前大了些,一路冲刺到床边就开始蹦,半空中被顾云舒稳稳拎住,一边道歉一边放到了旁边。   安置完激动的橘猫,顾云舒又很自觉地转头开始维持秩序。好在大家都是文明人,顾云舒也比较镇得住场,不过一会儿,房间里繁杂的声响便渐渐安静下来,凌乱的脚步声也总算得到控制。许冥这才松了口气。   像牛不耕、盼盼妈妈之类还有自己事情要做的,也就只是过来问候一下,很快便匆匆离开——   牛不耕仍一如既往地履行着用笔记本电脑监视各个怪谈的责任,盼盼妈妈给许冥在炉子上温了汤,不敢离开太久。   盼盼这会儿没在,顾云舒说是被她妈妈送到附近学校旁听上课去了;邱雨菲此时也正在上班。鲸脂人还原成了封面,正与规则书一起躺在许冥的枕头下面,听见许冥醒了,最多也就探出一只手来打打招呼,很快就又缩回去……   对此顾云舒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   据她所说,似乎还在鬼楼的时候,鲸脂人的状态就不太好。总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被叫灯人吓得。   兰铎正在厨房,阿焦们也都在规则书里。马泰戈尔的存在感倒是很强,用马蹄抱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花——但他连人带花也占不了多少空间。   即使如此,房间里还是显得很挤。   挤到单单房间的一侧还坐不下,剩下的人索性围着许冥的床铺绕了个圈。许冥两手交叠地搁在胸腹上,不知为何,竟有种在参加自己葬礼的错觉。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本能地觉得家里怎么多了那么多人;缓了片刻,细细一看,这才发现里面竟还多了不少本不该在此的熟悉面孔:   大郭、小郭、邦妮……   许冥心中一动,蓦地转向郭舒艺,果不其然,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掩不住的得意痕迹。   看她这样,许冥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轻轻笑起来:“你搞定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郭舒艺却也跟着抿唇笑起来,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又有些克制,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谢谢姐姐,你给的规则书很好用,真的……特别厉害。帮助太大了。”   许冥昏睡时,并未回收她和顾云舒手中的规则书复刻本,这段时间内,郭舒艺也没浪费时间,天天抱着规则书泡在自己的怪谈内。就在前两天,最终的修改终于完成——   她原本最多只能让两个同伴同时离开怪谈。而现在,怪谈内的所有小伙伴,都可以自由出入怪谈了。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除了郭舒艺本人外,其他人脱离怪谈一段时间,还是会被强拖回去。而且在外行动时,依旧只能以最为脆弱的灵体形态。   这也是郭舒艺接下去的主要攻克目标——迟早有一天,她要让自己怪谈的姐妹们都能自由地走在阳光下。   要变身就变身,想打谁就打谁。   许冥:“……”后半句可以不要的。谢谢。   “所以你们刚才都在外面?”许冥看了眼周围,越发觉得自己像在被参观。   “月灵姐在教我们玩桌游。”郭舒艺老实道,位于床尾的陆月灵不好意思地用头发挡了下脸。   ……行吧,不是聚众看小说就行。   许冥腹诽一句,顺手拿起床边的温水喝了一些。左右仔细再扫一眼,却又觉出不对:“诶,可你这边好像还缺两个人啊。”   不是说都可以出来了?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吗?   “哦,她们正在家里试开那辆蝙蝠车。”郭舒艺道,“她们还不知道你醒了呢,我等等回去和她们说。”   “哦,好。”许冥下意识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又惊觉好像哪里有点怪,“等等,什么蝙蝠车?”   “就是从鬼楼里搬出来的那辆呀,姐姐你当时不是没要吗?”郭舒艺理所当然道,“我后来想着,来都来了,反正多囤点物资总没错。所以又抽空从楼里搬了些东西回去……不过里面奇怪的玩意好多啊,很多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干嘛的……”   但其他人总有知道的。有的不仅知道,还超爱。   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脱离了原本怪谈的原因,那些被收缴的道具大多变成了一次性用品,用坏或者用完就做没了。凭郭舒艺的能力,一时又捏不出一样的,这让她有点舍不得浪费,然而大家又都挺感兴趣。她索性就从里面划出了一部分,专门用作留守者的工资——   正好那个叫灯人现在被关在她的怪谈里,需要大家轮流看着,郭舒艺便规定,只有留在家里值班的人,才可以申请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拿去玩。   其中,蝙蝠车属于耐久较高的,没那么容易坏,再加上本身够拉风,因此在她们一群人里一直享有较高的人气,但凡逮着个机会的就要开出去兜风。   说到这儿,郭舒艺眼睛又亮了些许,小声问许冥什么时候再去她的怪谈,她现在也会开车了;许冥刚要开口,兰铎已经端着红枣粥和牛肉汤进来了,原本围在床边的人群又呼啦啦开一个口子,方便他把食物端到许冥跟前。   ……这回倒不像是葬礼了。   许冥望着面前摊开的小桌板,面无表情地想到。   她现在觉得自己更像是人家聚餐时围在中间的那个大圆桌。   郭舒艺原本还有一堆话想说,见状也意识到不太是时候。和许冥打了声招呼,正要离开,又被许冥叫住。   “那个,小小郭?”许冥试着喝了口汤,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匆匆忙忙放下,“所以那个叫灯人……”   “哦,那个啊。”郭舒艺闻言一笑,眉眼弯弯的,看上去笑得很甜,“姐姐放心,好好照顾着呢。”   “养挺好的,等姐姐你好些了,可以过来看看!”   “行。”许冥毫不犹豫地点头,低头又开始喝自己的汤。   喝了两口,又猛地抬起头来。   等等,什么叫……“养”?   *   这个问题,等两天后,许冥正式爬进了郭舒艺的怪谈,才算有了答案。   ……还真就是“养”。   养海藻球那种养。   许冥知道叫灯人脱离了自己的怪谈,能力会打些折扣,但她真没想到折扣会打得那么大……等她看到时,那个叫灯人已经变成了一片巴掌大小的光团,被郭舒艺装在了一个广口玻璃瓶中,玻璃瓶则被放在了一个上锁的展示柜内。   柜子外面甚至还有防盗系统……只要柜门打开就开始哔哔叫,不论郭舒艺在哪儿都能听到。   那个光团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偶尔会收缩一下,别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无法沟通。   郭舒艺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被许冥非法搬运进怪谈内的兰铎却说,这应该是被打蒙了,打得活性都没有了。   ……嗯,对,非法搬运。   算是许冥发现的规则书新用法。郭舒艺的怪谈原本仅限最弱的灵体通过,但利用两本及以上的规则书,基本是个东西都能给搬运进来。   郭舒艺的怪谈已经重新装修一番,还囤了不少新奇道具,引得陆月灵和盼盼非常好奇。许冥和郭舒艺商量一番,便趁着自己进来的工夫,把其他人也都带了进来,就当拆迁办团建了。   事实证明,游乐园和蝙蝠车的吸引力果然是巨大的。一堆人进来之后就跑了个七七八八,许冥叫都叫不住。她也懒得管太多,带着兰铎去看了看叫灯人的状况,确认暂时安全之后,便又跟着郭舒艺,去了一趟自己的仓库。   准确来说,是存放根的那个仓库。   ……更准确来说,是存放着一堆根的那个仓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仓门打开的刹那,许冥都觉得里面像有金光流出来。   一共四十八个根,早在还在鬼楼时,顾云舒就已经分门别类做过登记和整理,郭舒艺为了方便检查,在许冥昏睡的时候便已复制一份,贴在仓库的墙壁上,这会儿对照着看倒也方便。   许冥也没再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只大略又对了一遍,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这么多的根,总不至于全放进自己的规则书里。能不能承载姑且不论,万一遇上能力重复的,也浪费资源。   因此,许冥将这堆东西先简单地分成了三类:   第一组,自用。打算按照顺序用规则书吸纳,继续丰富技能池,另一方面,也可以用来“备选”——   随着九号规则书最后一个技能的完全解锁,毫无疑问,以后能力的共享会成为拆迁办出差办公的标配。而实现共享的前提又需要她自行封闭一定数量的技能。再加上郭舒艺这边已经持续性地占掉一个技能格子……   因为,多添几个技能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能不能用得上另说,主要是得多一些封闭的备选项。   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用来“冲量”。   “……不是。”这边许冥还在兴致勃勃地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计划,那边沉默了好几天的鲸脂人终是克制不住,在她脑海里幽幽开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根!辣么多辣么多的根!随便抓一把丢到怪谈里都得引得域主和菟丝子打破头,你说用来冲量,你说不管用不用得上,反正先冲量……   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许冥:“……”   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活着呐。   有一阵没听见鲸脂人的哔哔了,突然窜出来,还怪叫人怀念的。许冥一时感慨非常,发自内心地对他说了句“闭嘴”,转头继续看向面前的兰铎和小小郭。   “第二类就打算直接给拆迁办的员工用了。”她道,“你们可以先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如果直接用效果更好的话,就没必要再塞进规则书了。”   就像牛不耕现在天天抱着看的笔记本电脑——如果当初许冥直接融进了规则书里,效果可能还真没现在好。   毕竟用规则书去融根,虽然可能很快就获得新技能,但想要完全解锁技能,仍是需要依赖规则书本身的升级;而且解锁出的技能也未必与根本身的效果一模一样……这点从宏强公司送她的那个打印机就能看出来。   自己拿到打印机后慢慢升级出的技能,明显比它在怪谈中时要花里胡哨许多。   因此,如果想要最大程度保留根原本的能力,直接给自己人用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好兰铎和郭舒艺在这儿,许冥就顺便和他们提了提这个想法。兰铎姑且不论,郭舒艺这儿还有好几个妹子呢,可以的话一人发一个,也省得她操心自家小伙伴出门后怎么变身自保的问题了。   ……当然,在规则书可以共享的情况下,她们需不需要自保还两说。   话音落下,面前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愕然的神情。郭舒艺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她出声,鲸脂人的声音便再次在许冥脑海里炸开——   “我、可、以——”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佛正在突突喷气的老式高压锅,“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老板看看我,人家好娇弱的——”   许冥:“……”   还是那句话,闭嘴,谢谢。   郭舒艺不知道许冥这会儿正在遭受高压锅的音波攻击,兀自在那儿认真思考许冥的提议。想想还是点了头,不过又觉得不能白拿,琢磨着该怎么建立一组对应的规则,免得给许冥带来损失。   ——倒不是不信任她现在这些怪谈里的小伙伴。只是有的怪谈本就可以影响记忆或者认知,叫人防不胜防。而且,万一叫人抢走了呢?总得有些保险方案。   况且,她一直是有扩招的打算的——   郭舒艺曾经认真想过。要是以后遇到曾和她一样迷茫的灵魂,她是很愿意把人接进自己的怪谈的。   但迷茫痛苦,不代表就是好人。根这种东西,本身又那么有吸引力……   郭舒艺谨慎惯了,许冥才只抛出个建议,她思绪已经飞出老远;许冥才给了一个标题,她脑子里已经默不作声地开始画思维导图。   一边画,一边还若无其事地冲许冥笑,眨着眼睛点着头:   “嗯嗯,我明白了。这事我会着手推进的。不过姐姐你之前说有三种处理思路?第三种又是什么?”   说话的同时,许冥脑海里的鲸脂人终于消停了些许。许冥暗叹口气,顺着她的话道:“第三种就比较简单。我琢磨着,或许可以挑一点送给安心园艺或者大力除草那边……”   就当做人情了,顺带也能继续提升下怪谈拆迁办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许冥想过了,自己以后……以后估计不太可能出去工作了,所以最好还是找人帮自己交一下社保……   如果能再发一下工资就更好了。   众所周知,顾铭是拆迁办对外的窗口,也是拆迁办极其稀少的人类员工。将自己人类员工的供养途径拱手让给其他单位,恰恰代表着拆迁办对人类组织的信任和接纳,代表着顾铭这座对外桥梁的愈发稳固……   这不叫占便宜。这叫怪谈外交。   嗯。   许冥在心里自我肯定地想着,顺便对脑海里又开始“嘤嘤嘤嘤”、“他们不配”的鲸脂人,发自内心地再次开口:   “闭嘴,谢谢。”   *   说起来,对于鲸脂人,许冥也是有些无奈。   之前听顾云舒说鲸脂人自打离开鬼楼后状态就一直很糟糕,她原本还以为是不是面对叫灯人受了刺激。后来趁盼盼妈妈陪床时稍微聊了聊,才意识到多半不是这么回事。   从头到尾,只有盼盼妈妈和鲸脂人一起,始终待在二十六层。因此,她对鲸脂人的情况了解得更细致些——   她说鲸脂人早在叫灯人出现前就不对劲了。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像是过电一样抽搐了一下,之后就一直抖抖抖的,好久才缓过来——叫灯人被引诱来到二十六层时,它甚至已经算好转了。   许冥听了奇怪,又自己默默算了下时间,这才明白过来。   ——自己在门后时,曾经直面过一次灯塔。陆月灵也曾说过,因为存在绑定关系,她当时也感觉到了不舒服,后来郭舒艺弄出卫生巾互助盒,才刚建好就一堆人来信询问,大多也都是因为感受到了那次冲击,所以有些担心。   而鲸脂人,是所有人里,和规则书绑定最紧密的。   因此受到的冲击最强,也完全说得过去。   ……事实上,许冥非常怀疑,它之所以反应那么大,可能和它也曾经去过门后有关——虽然从鲸脂人的表现来看,它很明显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   许冥曾经翻阅过相关的记忆,知道鲸脂人原本只是自己关门时顺手从门后摸出来的根的残留……或者说,尸体。是自己用某种手段将它绑定在了规则书上,之后规则书被侵蚀,兰铎用交易重置了规则书的状态,这才连带着死掉的鲸脂人也一并被重置回来……   就是不知道鲸脂人是怎么进去的……误入吗?   而且自己翻遍了规则书,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当初是怎么把它给绑上去的。   正好这段时间猫时不时就来她房间里晃,天天趁着狗不注意溜进来,竖着尾巴走来走去。许冥知道它对门后的东西了解得比旁人更多些,便趁它进来的工夫,试着问了一下。   今天的猫猫是漂亮的矮脚猫猫。跳上床时还很有技巧地跳了两次才跳上去,一上去就把自己的脑袋往许冥的手掌下面送,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矜持。   不过面对许冥的疑问,它却是有些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高兴许冥问别人的事。   “门后的嘛……不奇怪啊。世上的门又不止一个,说不定它是从哪扇门里被吸进去,又被吃干抹净的。”毛蓬蓬的矮脚猫在许冥手掌下蠕来蠕去,懒洋洋道,“嗯……不过应该不是直接被灯塔吃掉的。灯塔可不会将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更微妙的是,许冥以前说过,自己是直接在门的后面摸到它的。   从那位置来看,更大的概率是,原本一直苟延残喘,看到有出口出现,挣扎着往门边跑,结果快要出去时被其他灵体吃了,只留下一片残骸……   也是蛮叫人唏嘘的。   许冥动作微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你对这些很了解?”   猫猫蹭手掌的动作一顿,耳朵随即一动,竟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亲爱的,又不是只有你从门后逃出来过。”它慢条斯理地翻了个肚皮,“我比较惊讶的是,你好像并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在消化,不过信息量有点大。”许冥如实道。   哪怕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在毕业两年后突然拿到高数教科书,也还是会有些懵圈的。   矮脚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许冥威胁地搔了搔它肚子,顺口又问起规则书技能的事。矮脚猫对此却并不清楚——它以前就不大熟悉许冥的规则书。   “因为你以前只和狗男人玩呀。”它说这话时还有些酸溜溜的,“我追了你好几个怪谈哦,你都不带看看我的,最后直接把我往眼科医院一丢就走了。你说这怪得了谁呢?”   许冥:“……”   我以前,到底为了兰铎放弃了什么?   这一刻,许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明明我那么热情。”猫猫还在那里委屈,“给你送肉,给你送虫子和怪物腿,还给你送大眼珠子玩儿……就怕你饿死……”   许冥:“…………”   好的,确定了。应该不关兰铎的事。   许冥默默在心里得出结论,安抚性地又摸了摸猫猫的肚子。矮脚猫受用地眯了眯眼睛,这才慢吞吞道:   “这事其实也不奇怪。”   “嗯?”许冥动作一停,“怎么说?”   矮脚猫不开心地咪呜一声,用前爪把许冥的手又捞回来,这才继续道:“你猜根为什么叫根?”   许冥:“……”   手指无意识地动着,她眼中带上几分思索:“因为……会生长?”   有的根,确实会主动去侵蚀不稳定的死人,最终形成异化根;而在活人能使用根的时期,与其说是人使用根,不如说是根影响人。   猫猫却是笑了一下。   “只对了一半。”它伸了个懒腰,翻身坐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它只是‘因’,不是‘果’。”   “什么叫做果?使用之后,最终呈现的状态,最终长成的样子。所以有的死人可以直接使用根,有的死人怎么都用不了。有的人慢慢磨,总有掌握的时候,有的人掌握了,真正的效果却面目全非。”   它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许冥的心口,又拍了拍许冥的脸:“根只是根,根只管往下扎,但真正能长出什么样的枝干,开出什么样的花,取决于它所在的土壤和吸收的营养。   “而你,很幸运。你的枝丫有了第二次生长的机会,而更幸运的是,你这次有了比以前更好的土壤,开出了更好的花。这是值得放烟花的事。”   当然,它并不是在鼓励许冥放烟花。它恨死这东西了。世界上所有声音高于一百分贝的东西都该去死。它说的。   但它真的觉得很新奇。明明好像没分开多久,可再遇上时,许冥身边却像多了很多很多的人,而且都比狗男人讨人喜欢……这是它从来都没想到的事情。   感觉更不容易被养了啊……漂亮的矮脚猫猫有些懊丧地思索着,又往许冥的肚子上趴了下去。   许冥无意识地摸着它的背脊,却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低啊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规则书的技能,和之前不一样了吗?”   “不然嘞?”猫猫贴贴,猫猫撒娇蹬腿,“一盆花总不可能两次都长成一样的样子。而且你都去过门后的人了,体质也不一样了啊……”   它说得理所当然,许冥却是懵了。   顿了会儿,才见她翻起枕头,看了看下面放着的规则书,确认鲸脂人这会儿不在后,才小声道:“可鲸脂人……它还一直绑着啊?”   “那又不管。”猫猫莫名其妙,“你的根是重新长了又不是死了,力量还在,之前建立的关系肯定也还在啊。”   许冥:“……可我的技能变了啊?”   猫:“那又不管。我说了,你的根只是重新长又不是死……啊。”   话说一半它才反应过来许冥是什么意思,猫猫张嘴呆滞。   许冥也呆了:“那那个鲸脂人……怎么办啊?”   这就相当于你用一把手铐把人拷在卧室床头结果完事才发现钥匙丢了一样……解不开了啊??   猫:“……”   虽然但是,你用手铐作比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人拷在卧室床上……   “我觉得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猫猫若有所思。   许冥:“……不是,我平常不……因为是鲸脂人所以我才……”   如果换成是兰铎的话我绝不会拷在床头的好吗?   “那你想拷在哪儿?”猫猫飞机耳,猫猫好奇。   “……”不,我没想拷他,一点没有,谢谢!   许冥无奈,只得强行转回话题。猫猫对此倒是很看得开:   “反正它现在有工牌,想去哪儿自己戴上工牌去就好了,又不耽误事儿……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把规则书再养养,回头用别的能力试试看能不能解绑呗。”   不过它是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以许冥的能力来说,和她的规则书强绑定反而还增加生存率呢。唯一的负面影响就是靠近灯塔时会受到更强的冲击,但人这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人总不至于傻到再进去……   猫猫默默想着,抬眼却正见许冥带着踌躇的眼神。微微一怔,心中忽然涌起些不妙的预感。   “等下。”它默了一默,谨慎开口,“你别告诉我你还有去门后的打算?”   “……”   回应它的,只有许冥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   *   于是,又一天后。   鲸脂人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像是没听懂她刚才的话。   “不好意思。”它维持着长腿小土豆的状态,摊着两腿坐在桌上,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里透着满满的茫然,“你……您刚才的意思是?”   许冥:“……”   好嘛,连敬语都出来了。   “就是,嗯。”她抿了抿唇,抬手掩饰地摸了下眉毛,“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原因,虽然规则书现在已经完全解锁,但我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嗯,解除你身上的绑定……”   鲸脂人:“……”   许冥:“但我保证,我不会再干涉你的工牌自由。而且会再给你两张备用。一旦规则书的力量足够,我会尝试用其他方式,解除绑定。”   鲸脂人:“……”   鲸脂人:“……为什么,要用其他的方式?”   许冥:……所以你刚才是真没听懂是吗?   “因为我的规则书重新更新过了。”许冥试图用它能理解的语句解释,“原本用来绑定你的那个技能,被刷新掉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再用那个技能解绑,你懂我的意思吗?”   鲸脂人:“…………”   不,我不想懂!   鲸脂人崩溃了,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这叫什么事嘛!”它抡起细细的胳膊,愤怒地砸在桌面上,桌面没事,胳膊折了,当然它这时候顾不得这些——   “这像话吗?这和你用手铐把我拷在卧室床头¥%%#@之后再**&%#最后再¥#@!*……然后告诉我手铐钥匙丢了,有什么区别!!”   鲸脂人愤怒地发出质疑,恨不得以头抢地!   “……”在旁边凑热闹围观的猫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看向许冥:“它在说啥?”   它只听懂了卧室床头的部分。   许冥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捂了下脸。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拷兰铎。我觉得厨房就是个不错的选择,真的。配条围裙,应该不难看。   “当然。”一个深呼吸后,许冥收拾好了情绪,随即拍了拍手掌,“考虑到你本身从未表现出愿意绑定的意愿,以及你这段时间来对我和拆迁办无私的帮助,我觉得,一些适当的补偿和报酬,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语毕,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久前特意去郭舒艺那儿拿出来的根,金光灿灿。   “……”鲸脂人望着面前的金色小球,一时陷入沉默。   “这个你拿去吧。算给你了,不过如何使用你得自己琢磨。”许冥道,“如果用不惯的,你可以来我这儿换。当然我不确定我一定有适合你的……”   话未说完,便见鲸脂人果断起身。   “你这说的什么话!”它义正辞严,“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的自由,长久以来的自由,难道是一个根就能算清的吗?”   说话间,它人已经走到了金球前,“啪”的一下,紧紧抱住。   “我们之前的情谊,难道是一颗球就能衡量的吗!”鲸脂人说得更大声,“主任!你太叫我失望了主任!难道在你眼里,人家就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许冥:“……”   要不还是拷兰铎吧。   她在心里呼出口气。   戴个小领结,拷在办公室,多好。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和窥探之镜见面的时间, 约在了许冥醒来后的第七天。   其实许冥是蛮想早点见面的,问题是镜老师那头不方便——她回去后便一直配合着安心园艺那边写报告、填表格,因为曾经被叫灯人寄生过, 还主动申请了隔离和体检……虽然也检不出来什么。   用镜老师的话说,主要是给人类一个心安。   “人类嘛, 就是有点敏感的。”咖啡店里, 镜老师一边搅着面前的咖啡杯,一边对许冥认真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想要再挖出来可不容易。放着不管的话, 又会自己发芽、抽枝,长成叫人不安的样子……”   “所以,为了他们的心灵健康, 一些适当的安抚是必要的。”   她说着,推了下脸上用作装饰的眼镜:“所以,真是不好意思啊。见面的事拖到现在。”   “没事没事。”许冥立刻道, 顺便看了眼桌上的菜单, “请问你还需要再点些什么吗?听我同事说,这里的草莓塔还挺不错的,很还原。”   镜老师摇了摇头,轻轻呼出口气,转头朝外看去。只见透明的玻璃墙外,阳光正好,咖啡厅对面的花坛上, 两个女生正头并头坐着, 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本漂亮的手账本,年纪稍小的那个穿着中学校服, 另一个则穿着漂亮的洛丽塔长裙……   正是郭舒艺和陆月灵。   动作间,隐隐露出手账本上的精致贴纸。两人互相在本子上点来点去,瞧着像在分享,只偶尔泄出的目光中,流露出些微的警惕。   注意到两人警觉的眼神,镜老师笑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很快便将目光转向附近郁郁葱葱的树木。   “这样悠闲的怪谈,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轻声道,“难怪你的同事还要特意跑进来玩。”   “主要是为了找小小郭吧。”许冥同样往外看了眼,道,“她们最近好像在玩新东西,咕卡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比起这个,她更惊讶的是,镜老师居然会将郭舒艺的怪谈选作见面的地点——照理说,她应该从没来过这儿才对。   “我是没来过,但我听说过。”镜老师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以前这怪谈还在封闭的时候,我便在安心园艺的要求下,朝里面窥探过……”   哭泣、尖叫、徘徊与挣扎、崩溃与绝望……窥探的触角才刚刚探入,便被这些情绪扑面袭上、团团包裹。厚重得叫人无法呼吸。   或许是因为域主的强大与抗拒,那次窥探,除了这些浓郁的情绪之外,她没有再看到更多。   又因为这个怪谈当时主要是由大力除草负责,镜老师便没再多关注。再次听到相关的信息时,已经是怪谈被拆迁办收编之后——郭舒艺将怪谈的入口搬到了规则书里面,相当于给怪谈又上了一层掩护。镜老师更加读不到了。   直到这次鬼楼事件,因着许冥的操作,她才再次对这个怪谈又起了些兴趣。既然窥探不到,那亲自过来看看也好。   “我能猜到它的状况有所改善。”镜老师啜饮了一口杯里的咖啡,有些惊喜地挑了挑眉,眉眼愈发舒展,“但我没想到在这儿会看到这么好的阳光,还能喝到果汁味的拿铁。”   “啊?”许冥却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她的咖啡,随即恍然大悟。   “我们团队里有个同事,很喜欢喝甜果汁。”她向镜老师解释,“小小郭就是为了她才开始折腾饮料店,这家咖啡馆也只是试运营……估计是她年纪太小,还没怎么喝过咖啡,所以捏出bug了。”   “原来如此。”镜老师理解地点头,又低头浅尝了一口,“没关系,还挺有趣的。”   “您不介意就好。”许冥唇角微抿,略一沉吟,试着开口,“但我想,您会选在这里见面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一个而已吧?”   “……”镜老师的动作微顿。   片刻后,柔和地叹了口气。   “人类的直觉,有时真的很令人惊讶。”她倒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那个叫灯人,就是被你们围……嗯,围困的那个。”   镜老师说到一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许冥有理由怀疑,她想说的其实是围殴。   “它现在还在这怪谈里,对吧?”跟着便听对面的镜老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它。”   “……”   许冥闻言,却是一顿,眼中旋即浮上几抹迟疑。   “当然,不是现在。”似是看出她的纠结,镜老师跟着补充道,“我理解你的顾虑。你可以挑一个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再带我过去看,在此之前,你也尽可以做些准备,约束规则、防护措施什么的……”   “等你准备好了,通知我就行。”   ……这听着确实是更让人放心些。   许冥琢磨了一下,却还是没立刻答应,转而道:“介意我能问下原因吗?”   “不介意啊。”镜老师十分坦然,“你想听好听的假话呢,还是不太好听的真话?”   ……坦然得甚至可说有些过头了。   许冥想了想,决定先选前者。镜老师再次莞尔。   “好听的假话就是,我想拯救世界。”   “……”许冥再次噎住,“啊?”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镜老师随手挽了下耳边的碎发,淡声道,“这个世上还有其他的门……这点我想你也清楚。”   “有的门扉将启,有的已经打开。它们的存在对灯塔而言或许并不关键,但对人类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灯塔的力量,正是透过那些门渗透而来;而渗透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哪怕只是靠着一群人的胡话,它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怪谈。”   说到这儿,镜老师很有叙述技巧地顿了下,对上许冥思索的目光,这才继续道: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拆迁办接下去的行动重点,应该就是那些门吧。”   “……”回答她的,是许冥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许冥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事其实自己也还不确定,一切都还在摸索中;可既然对方都已经说得那么笃定了,不回应一下,好像总有些不礼貌。   于是她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   镜老师唇角随即抬起。   “而我可以帮你们。”她语气肯定,“对于那些门,还有门后的存在,虽然我以前一直无法窥探……可若是以那个叫灯人为媒介,或许我可以看到更多。”   锁定门的位置、窥探门的状态——换言之,如果拆迁办想继续针对灯塔进行行动,她可以为他们提供更多有用的情报。   当然,前提是要让她接触到那个剩下的叫灯人。   ……这听上去似乎不亏。许冥在心里盘算了下,又问道:“那不好听的真话呢?”   “我不喜欢欠人情。”镜老师不假思索,“而且我也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理由。许冥换了个姿势:“介意详细谈谈吗?”   “很简单。第一,你和拆迁办救了我,我很感激,真的——但我有些强迫症,不喜欢欠人东西。况且我对你们单位的作风一直挺有好感……   “你们帮了我,那我就得还。而帮你们锁定门的位置,是我想到的最有效的报答方式。”   镜老师说着,慢条斯理地再次搅拌起杯中的咖啡:“至于第二么……怎么说呢。”   她看上去像是突然有些苦恼,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方放下手中小勺。   “这么和你说吧。”许冥听见她道,“这个世界正在被渗透……这一点,我其实很早就知道。”   或者说,是能感觉到。   但也仅仅是感觉而已。她也曾经试图去追踪这种感知的由来,然而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窥见更多。   真相于她,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膜。直到拆迁办公布了“门”与“钥匙”的存在,她才像是终于摸到一点头绪;而等到被作为养料抓进鬼楼时,她才又了解到更多。   知道得越多,好奇得越多。现在终于有了让她进一步接触真相的机会,说来可笑,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过。   “嗯……”许冥听着,眼神却是微妙起来,“我倒是能理解你的想法……”   “可说实话,你这样,反而让人有些担心啊。”   万一一个没忍住,找到一扇打开的门,就直接跳进去了呢?   那这锅算谁的?拆迁办算赚了亏了?   “我只是好奇,又不是想作死。”镜老师却道,“当然,借由媒介窥探,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句话虽然已经被说烂了,但不得不说很接近真理。   “……行吧。”又是片刻的思索,许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都说到这份上,那我觉得这事是可以纳入合作范围的……但我希望能走一下明面的流程。”   对上镜老师有些疑惑的双眼,她认真补充道:“这事我不想瞒着安心园艺。”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有隐瞒的必要。况且窥探“门”,甚至于窥探灯塔,总是有风险存在的。让安心园艺知情,也好提前做些防护措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另一方面,私下合作这种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难免影响拆迁办的信誉——就像镜老师自己说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挖出来就很难了。   “你很谨慎。这是好习惯。”镜老师对此倒是无所谓,“行,那我回去和单位里的人说一声。”   语毕,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目光随即又看向了窗外。   “域主是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吧?”她向许冥确认,“要离开的话,找她就行了,是吗?”   “嗯……”许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眸光闪动,似又思索起什么。   眼看镜老师打算起身离开,又赶紧叫住了她。   “?”镜老师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配合地又坐回了位置上,“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打听一下……”许冥抿了抿唇,试探地开口,“您知道,许壮言吗?”   “知道啊。”镜老师却是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我知道,她是一个拥有通灵体质的人类,也是你的家人。”   “嗯。”许冥盯着她的双眼,心跳不由微微加速,“所以,你是‘看’到的还是……”   “我读到的。”镜老师偏了偏头,“在鬼楼的时候,我‘阅读’过你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你忘了?”   “不不不,这事我记得。”许冥抿唇,“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有一些人,一些以前和我阿姨一起共事的人,他们有的因为某些事也变成了异化根,所以我有些在意……”   “哦。”镜老师恍然大悟地点头,“懂了。所以你是在怀疑,我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许冥默了一下,再次点头。镜老师却只推了推眼镜。   “很遗憾。虽然我对于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记忆……不过我个人猜测,这个可能性不大。”   “……这样啊。”许冥闭了闭眼,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镜老师观察着她的神情,面上却露出几分思忖。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和安心园艺的合作让你误会了?”她询问道。   许冥没有否认,只耸了下肩:“抱歉,只是这种行为,难免让人好奇。”   “理解。”镜老师微微颔首,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窗玻璃外。   “至于我愿意和安心园艺合作的原因……嗯,怎么说呢?   “要说单纯地只是想帮助人类,肯定是谎话。不如说,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好奇,在这个逐渐被渗透侵蚀的世界里,人到底会走向怎样的方向,又会做出怎样的挣扎……   “想要窥探这些,没有比就在人类身边观察更方便的途径了,不是吗?”   她说得笃定,许冥微微抬起了眼。   “这也是不太好听的真话吗?”她问道,“还是好听的假话?”   “谁知道呢。”镜老师无所谓地笑起来,“又或者,我只是单纯更喜欢现在的世界,也说不定呢。”   说话间,她已经再次起身。座椅在地面上拖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谢你和小郭妹妹的招待。这是个很漂亮的怪谈,希望还能有机会再来拜访。”   她礼貌地说着,又对许冥说了句“不用送了”,这才起身往咖啡店外走去,径直走向外面的郭舒艺。   剩下许冥一人,坐在桌前,眼中的思索,却是更重了些。   *   于是,又一天后。   “……哈?”包厢内,面对许冥的疑问,快乐正在剥螃蟹的动作一顿,“什么鬼玩意儿?”   “我说。”许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想到和人类合作了呢?”   “……我听到你的问题了。”快乐嗦了口手指上沾到的蟹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你问得这什么鬼玩意儿。”   许冥:“……”   这个问题,有那么没有含金量吗?不至于吧?   像是看出许冥腹诽,快乐不客气地嗤了一声。   “漫画、本子、PS5。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为了世界和平吗?”她边熟练地拆着面前的螃蟹边道,“顺带一提,今天请你吃饭的这家店也是他们帮我预约的,账记他们头上。随便吃。这个蟹粉小笼可香。”   都这种待遇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对面的许冥夹小笼的动作却是停了下,一时不太确定,这算不算是公款吃喝……   “我还以为会有些更高大上的理由。”她默了一会儿,如实道。   “相信我,当你想要一个本子却懒得去排队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免费服务还送货上门的代购更让你动心。”快乐意味深长道,又嗦了口旁边黄澄澄的蟹粉拌面。   “话说,我们非得在这种矫情的问题上纠结吗?你知不知道我出来一趟有不容易……”   这是实话——大力除草虽说对她向来有求必应,但鉴于她以前也有撂挑子跑路的前科,他们对她可谓盯得相当紧。   出门一趟,又要打报告又要风险评估的,很麻烦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左腿已经彻底废了。   尽管那腿上长出的藤蔓已经随着“门”的关闭而褪去,然而直到现在,那条腿依旧如同残废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其他的问题倒不是很严重,甚至努力一下,还能自己蹦跶着用一条腿city walk和玩跳舞机……但光是这一点,也足够引起大力除草的重视了。   虽说她和大力除草的关系远不如镜老师那边和谐,但再怎么也是给他们帮过忙的,帮他们摆脱过不知多少死局,再加上快乐虽然难以相处,但再怎么难也处了那么久……大力除草这边总归是上心的。   上心的结果就是她甫一回去就被按着做了一堆鬼用没有的检查,还受到了相关领导的亲切慰问,以至于出个门都得再加好几道手续。   ……烦到快乐自己都忍不住扪心自问,这破单位我是非待不可吗?   ……然而想想自己的本子漫画PS5,好像待着也不是不行。   “总之,你要理解,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的人了。”快乐说得轻松,一碗蟹粉拌面很快就被呼啦啦嗦掉了半盘,“他们等等还要打电话查岗呢。”   “所以,抛开矫情的问题,也抛开你那种好像在看绿萍小可怜的眼神——直接聊点有价值的吧。”   快乐说着,看了眼面前眼神闪动的许冥,又补充一句:   “而且,再强调一遍,我不是绿萍——知道异化根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就是肢体的缺失,并不会影响异化根的发挥。我用一条腿也能走,八条腿也能走,懂?”   换句话说,她是加强版绿萍!   看不起谁!   “……”   许冥原本鼻子都有点发酸了,被快乐这么一搅和,反倒有些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又顿一会儿,才叫她轻轻吸了口气。   “行吧。那可是你让我问的啊。”   快乐手里剥着螃蟹,漫不经心地点头。   跟着便见对面的许冥坐直了身子。   “所以,‘爬灯塔’,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乐嗦蟹黄的动作再次凝住。   片刻后,缓缓将手中颤颤的大块蟹黄放了下来。   “那什么。”她轻咳一声,“紫菱啊,姐姐的腿,好像有点不舒服……”   许冥:“……”   少来,谢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爬灯塔。   许冥记得很清楚, 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从门后“兰铎”的嘴里。   当时他正在给自己描述那个到处送工牌的好心人,特意提到, 那人的旁边有蛾子跟着——而且那个蛾子还在不停地说,“不要爬灯塔”。   令人在意的是, 这也是许冥唯一一次听到“爬灯塔”这个关键词。   不论是一开始就接触的快乐, 还是之后遇到的“兰铎”,劝告自己是说的都是, “不要看灯塔”。   当然他们的建议也没错。事实证明, 看灯塔的代价确实是相当炸裂……但许冥总觉着, 这种代价,应当不是旁人劝告不要“爬灯塔”的理由。   另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当“兰铎”提到“爬灯塔”这个词时, 自己恰好将快乐背在背上——因此,她能清楚感觉到,快乐当时前所未有的紧张。   ……而现在, 对面快乐的反应, 更让许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兰铎’描述的,是他见过的阿姨。那个蛾子的话,也应当是说给阿姨听的。”   等待片刻,见快乐依旧在顾左右而言他,许冥索性也不再兜弯子了,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它在劝说阿姨不要去‘爬灯塔’,反过来想, 就是阿姨有去爬灯塔的可能。那么问题来了, 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   “没有意义的事,我阿姨不会去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一堆灵体的自我意识都栓在她手中那一张工牌上,她更没有贸然冒险的理由。所以爬上灯塔这个行为,大概率是可以给她带来某些可预期的收益的。   “对阿姨而言,值得冒险的收益又有哪些?”   许冥顿了下,探询的目光从快乐脸上缓缓划过,语气愈发笃定:   “最有可能的,只有四种   “离开的机会、能力的提升、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和愉悦,以及某种她追寻很久的真相。   “其中,离开的机会可以首先排除。我离开门后时,明明可以将她带走,可她拒绝了。   “那只可能是后面三种。   “再结合你听到‘兰铎’说这话时的紧张反应,说明这种可预期的收益,对我的诱惑也是非常大的。如果只是单纯的精神愉悦,比如幻觉什么的……你只要和我说清就好,没必要紧张成那样,甚至到现在还在试图隐瞒。   “所以,更大可能,就是剩下两种——能力上的提升,以及真相。”   许冥说到这儿,再次顿住。   质询的目光,也又一次看向了对面的人。   “所以,黄阿姨,到底是哪种?”   又或者,是她猜错了?   许冥不确定。她只能紧抿着唇,牢牢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桌子的对面,快乐却还在认认真真地剥她的蟹。   动作灵活地剔出一条完整雪白的腿肉,她默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将那块肉放进了许冥的盘子里。   “给你吃的,把嘴闭上。”她撇了撇嘴,“还有,什么黄阿姨……真心想问,应该说‘公主请赐教’,明白?”   许冥:“……”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一下,许冥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便听快乐再次开口:“至于你猜的东西……   “嗯,二八开吧。算不错了。”   “……?”许冥微微挑眉,“怎么说?”   “关于灯塔的真相,有,也确实只有爬上灯塔才能知道;能力的提升,也有。但和你想的不同……”   快乐拆开桌上的湿巾,缓缓擦了擦手,眉眼微垂,似是在斟酌着措辞。   略一停顿,才听她继续道:“这么说吧。它提升的,并不是个人的能力。因为在你爬上去后,你的意识里,就将再也没有‘个人’的概念。”   “意思是……被同化吗?”许冥不由一怔,“可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还要爬……?”   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再次顿住。   随即渐渐瞪大眼睛。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快乐淡声:“你之前不是好奇,规则书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这就是答案。   “靠自己能力爬上灯塔的人,会被灯塔吸收、同化——但不是作为食物。   “他们会融入灯塔的‘脑’,成为灯塔意识的一部分。然而这种吸收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在漫长的同化过程中,他们仍能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识,而同时,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灯塔的力量——当然,无法自我攻击。但可以发挥在别的地方,比如……”   “影响现实。”许冥怔怔地接过了她的话,“或者说,修改现实的规则。”   “准确来说,是修改灯塔一方的力量规则。”快乐平静纠正,“只是……清醒的时间有限,残存的自我有限、能够调用的力量也有限,所以很难做出什么扭转乾坤的变动……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   修改畸变特性的存在规则,将规则的覆盖范围推广到全体的通灵人士,并建立最基本的生成规范,让人类面对进化的怪谈,拥有更强的自保能力;   取消人类对根的直接使用权,转而创造更为安全的规则书,为人类高效的使用根的力量创造条件。   从数量上来看,他们做的或许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尽善尽美。但就像快乐说的,他们尽力了。   “具体的发展我不清楚,毕竟我都是从大壮那里听说的,当时因为时间关系,她也没说太细……   “但我琢磨着,规则书这东西,多半就是扒手搞出来的。他对于魔法书一直非常执念。畸变特性我倒是确定,应该就是小白。”   许冥:“……那个叫白丽的阿姨?”   “对,就她。”快乐看上去高兴了些,像是很开心许冥能记住这个名字,只是这点浅淡的快乐,很快又因为并不美好的回忆而消减了下去。   “她……她在我死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时间恰好是在单元楼封闭没多久之后。”快乐说着,不自觉地再次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挑走一大块甜点,“我生前一直在找她,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前阵子回了大力除草那边,也在让他们帮忙找,然而依旧没有更多消息。”   从时间线来看,大概率是在单元楼封闭之后,独自进入了门内,又上了灯塔。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连曾经最要好的同伴,也再抓不住一丝痕迹。   快乐说得平静,中间甚至抽空咬了口春卷,腮帮子填得鼓鼓的。许冥却是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迟疑地再次开口。   “灯塔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你问我我问谁。”快乐理所当然地摇头,“有些事情,不走到尽头,便不会知道,而一旦知道,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以阿姨也不知道。”许冥抿唇,“那按照她的性子,怕不是在知道这事的第一时间,就在盘算怎么爬上去了。”   “你俩半斤八两。”快乐不客气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隐瞒爬灯塔的事吗?”   许冥:“……?”   “这是在和你阿姨见面后,她特意叮嘱的。”快乐一字一顿,“她说你知道了这事,肯定什么都不管了,光在盘算该怎么爬上去。”   许冥:“……”   “那不一样。”她忍不住咕哝。   如果光她一个人,她肯定会这么琢磨。但她现在还绑定着一群人呢,总不至于不管他们的死活。   “这不怪你阿姨。她又不知道她的小洋楼里现在变鬼屋了。”快乐耸肩,“哦对了,她还说了,如果你非要刨根问底,那就让我多提醒一句——”   “有些时候,比起想做什么,更重要的是该做什么。”   这也是为何许壮言的旁边,总有灵魂在警告盘旋。   爬上灯塔,修改规则,建立优势,这固然很重要——但在那个疯狂的世界里,用尽全力奔跑,用一张工牌去维护尽可能多的人的意志,难道就是微不足道的事吗?   至少在快乐看来不是。她相信在许壮言看来,答案也是同样。   “……”许冥再次陷入沉默,面上浮上几分思索。   快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片刻后,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边夹春卷边道,“其实自打我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怪谈,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灯塔,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渗透进这个世界的?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相关记录,恰好到我们这一辈,突然有了畸变特性这种东西,又恰好接触到了那些可被利用的根?”   “根是灯塔力量的衍生,这点毫无疑问,可为什么有的死人会自然拥有根?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死人的根,和怪谈的根,其实有着天然的区别?   “……”许冥思索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童话?”   “对,就是这个。”快乐打了个响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在看到鬼楼的展示柜时才意识到这点的……但仔细一想,那些降临在死人身上的根,无论是能力还是形态,似乎是都和童话有些关系哈?”   锡兵的心、打火匣与狗、会让人疯狂舞蹈的红鞋子……哪怕她自己,这一身闪闪发亮的样子,都很难不让人想到快乐王子。   ……甚至出来吃个饭,都得裹一层大风衣。   然而灯塔是不懂童话的。只有人类才会听说、记住、并相信这些梦一般的故事。   而这种特征,又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会不会,早在他们发现之前,早在他们无可避免地迈向那片黑暗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一步、踽踽向前;就已经有人被污染、被折磨、被拖进那个疯狂的世界徘徊彳亍,最后却还是挣扎着选择了一条最难回头的路,只为了给身后的世界,稍微留下一点喘息和梦?   “说起来,菟丝子这套说法,倒是现在的小年轻自己琢磨出来的。”快乐似是想到什么。又轻轻笑起来,“但我对这套名词,还挺喜欢的。”   “胡杨……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些友善的死人的,对吧?”她抬眸看向许冥,“仔细想想,人们种植胡杨,是为了防风固沙没错,可防风固沙,远不是最终的目的,不是吗?”   生机、希望、未来。有些字眼很土,说出来也很矫情,但道理确实就是那么简单。   许冥:“……”   “我懂你意思了。”又过一会儿,她深深呼出口气,“放心吧,我知道接下去我该做什么。”   快乐笑了下,却没再说话。   她只是又给自己夹了一份春卷,啊呜一口咬下去,仍凭滚烫鲜香的馅料在口中爆开。   很开心的样子。   *   而就在和快乐见面的两天后,许冥又委托顾云舒出了个差。   她现在规则书的力量提升不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蝴蝶大厦那边。特意让顾云舒带上复刻本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顾云舒答应得很快,又专门问了下时间急不急,说方便的话,自己想顺路去接一个人——   她在鬼楼时,曾经遇到过一个戴着拆迁办工牌的异化根,但不知怎么,脱离鬼楼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好在她大概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一直没有摘工牌,费了一番工夫,这两天总算又联系上了。   只是对方的记忆似乎依旧残缺,说话也有些懵懵懂懂,搞不清自己在哪里。顾云舒本想让他自己顺着工牌的红线找过来,但考虑到对方的形象有可能吓到人,还是宁愿自己多跑一趟。   说来惭愧,但许冥其实不太清楚她说的是谁——顾云舒和她描述过,可她一点印象没有,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之前在蝴蝶大厦大发工牌的时候碰巧接触到的。只是对方不知怎么一直保留着那张工牌,又不知怎么也进了鬼楼还失去记忆,误将自己当成了拆迁办的员工……   既然顾云舒这么上心,对方又确实因为失忆无处可去,索性就由着顾云舒安排了。   于是顾云舒安排好日程,当天上午就出了门。又一天后,陆月灵看看暂时没什么事,也和许冥打了声招呼,打算出趟远门。   她似乎终于想开了,决定趁着记忆还完好,再回自己的家乡好好看看。和她同行的还有邦妮——这妹子本身就是个喜欢旅游的性子,而且早就想去陆月灵的家乡那边旅游,两人正好搭个伴。   许冥自己则抽空带上了兰铎,又去了一趟天宇眼科医院。   原本还想叫上猫的。然而猫知道他们打算去眼科医院后,愣是提前一天跑掉了,信誓旦旦要先回来做准备,给许冥留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印象。   ……许冥一开始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按照流程,在下午四点踏进了这家鬼气森森的医院。   ——前脚刚进怪谈,后脚就看到透明的玻璃大门后,一堆穿着染血制服的医生护士一字排开,齐刷刷地冲她露出一个缀满尖牙的血色微笑——   甚至还很整齐地鞠了一躬。   脑袋也很统一地撞在玻璃门上,发出清脆且骇然的声响。   ……许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但她好像确实依稀有看到有血溅出来,还有白白的脑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关键是他们鞠完躬,还变换了队形。   从一排变成两列,医生一列护士一列,非常贴心地给许冥留出了进门的空间,并在她进门的刹那,再次整齐划一地把脑袋拱了下去——   “恭迎长官!”   ……对,他们甚至还在说话。   没有感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冰冷的大厅,再配上他们那充满缝合痕迹的皮肤与微颤的尾音。   谢谢,更诡异了。   许冥都傻眼了。好在她好歹也是见识过风浪的人了,傻眼归傻眼,但面上还是挺镇定的。   条件反射地点头回应,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见他们似乎还想合成一列跟在后面,又赶紧摆手将人弄走——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护士在前引路,才忍不住以手掩嘴,对着兰铎小声问道:“他们刚才说的啥?”   “……”兰铎默了下,如实回答,“恭迎长官。”   许冥更懵了:“什么长官??”   “不清楚。”兰铎诚实地摇头,若无其事地将从口袋里探出头的狗崽脑袋按回去,想了想才道,“铲屎官吧。”   许冥:“……”   那还是算了。她不配,真的。   面前引路的护士,看上去似乎比之前那些要清醒许多。许冥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猫的身影,好奇又问了下;那护士也很快便口齿清晰地给出回答。   ——说白了,就是前一阵子,眼科医院被封住的门出现松动,导致怪谈里也出现了些不太好的变化。而且前不久,安心园艺也来这里调查过,虽说没出什么大冲突,但也确实留下了些摊子。   而这两团事情,都需要域主前去处理。   ——说得再白一点,就是猫猫这个在外面浪了十几天的域主,终于被抓回来……加班了。   许冥想象了一下一只猫在办公桌上耷着飞机耳工作的样子,不由感到有些好笑。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便又落回了面前的东西上。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竖着的、巨大的眼睛。   眼皮被缝线一层一层、缝得严严实实,活似一枚正在沉睡的巨茧   因着过去的记忆,许冥一见这东西就觉得眼熟;而兰铎显然也对它印象深刻,甫一靠近,神情便严肃起来,连带着藏在身上的小狗都专门探出头来龇牙。   见到许冥还打算上前,更是紧张,正要开口阻拦,却见许冥摇了摇头,摆手示意没事。   “我对这东西有印象。”盯着那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许冥沉吟道,“听说眼科医院有一扇被封住的门……就是这个?”   “嗯。”兰铎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它瞧着,似乎和鬼楼里的那扇不一样。”   “开门的方式不同。”许冥轻声道,“关门的方式也不同。”   鬼楼里的那扇门,是她作为钥匙,自己亲手关上的。单元楼的门,则是楼长控制住作为钥匙的许玲后,从门的里面关上的。   但这扇门不一样。   它的关闭,似乎和钥匙没关系……对,她记得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钥匙这东西……   许冥闭了闭眼,感到几丝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苏醒。不是特别清晰,但隐隐可见轮廓。   “它是被你强行关上的。”似是看出许冥的思索,兰铎主动出声。声音很轻,掺杂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些用来缝合的线,出自这医院的菟丝子,一个异化根的衍生物。你本来想带走的……但在你离开前,这扇门打开了。”   “你当时规则书的能力和现在不一样,你找不到合适的技能,只能将刚拿到的衍生物拿出来,利用它的能力和你的……你的精力,强行将这扇门封上。”   “……哦。”被他这么一说,原本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楚起来。许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下意识开口,“我真牛X。”   语毕,一转头,却正对上兰铎闪动的双眼。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又过片刻,才听他哑着嗓子,试探地开口:   “你……想起来了?”   语气比之前更轻。像是怕惊扰一场久违的梦。   如果没有相关记忆的话,他刚才那番描述,根本就不可能说出口。   “……”许冥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貌似一直没和兰铎好好谈过关于自己记忆的事。   随即轻轻呼出口气。   “算是吧……”她喃喃着,注意到兰铎微微瞪大的眼睛,又认真补充道,“不过很多事情,只是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而已。”   她没说谎。因为记忆太多的原因,自己确实很多事情还没法回忆得太细。   就像是个罐头,啪一下被塞得满满,别说分清罐头里的食材了,罐子本身都被挤得紧绷绷的,胀得很。   “还会这样?”兰铎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种体验,表情立刻担忧起来,“那你难受吗?”   “还好啦其实。”许冥坦然,“就是有的时候想得太用力,会觉得脑袋有点疼……有时候还会有奇奇怪怪的词语自己从脑海里跳出来,让人觉得有点烦。”   兰铎:“……词语?”   “对啊,耳虫似的,说来就来,吵吵嚷嚷又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许冥叹气,“像这两天,我脑子里就一直在反复着漏勺啊、汤勺之类的词。莫名其妙的。”   许冥说着,又叹口气,顺势看向兰铎:“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兰铎这回却是不说话了。   停顿片刻,方见他神情一敛,若无其事地开口:   “这可能意味着你最近没吃好,需要补身体。   “你想喝什么汤?我回去给你炖。”   许冥:“……”   “瞎扯。”她忍不住笑了下,默了一会儿,又忽然上前,手指微抬,轻轻拨了下兰铎脖颈上的铃铛。   “但我记得这个铃铛。”她轻声道,“也记得送这个铃铛给你的时候。”   “……”兰铎没有说话,只用力抿紧了唇角。良久,才听他喉管震动,发出气音般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身边再没别的你留下的东西了。我能抓住的,只有这个。”   许冥:“……”   “不至于吧?”她有些难以置信,“我没送别的给你吗?”   “你那时候还在读书,不太舍得花钱。”兰铎将抠字说得委婉,想想更委屈了,“就还给过一本用来记线索的本子。”   他自己都没怎么用上。后来直接给重置的规则书当了新载体,充公了。   许冥:“…………”   “以后会有的。”再次呼出口气,许冥无意识地拍拍他胸口,拉开了距离,“至于那些我记不太清的事情,就指望空闲的时候,你再慢慢说给我听了。”   离远一些,才发现兰铎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大片。许冥好笑地偏了偏头,刚要说什么,便见兰铎垂下眼帘,缓慢而用力“嗯”了一声。   像是很坚定地、做出了某种很郑重的承诺。   ……模样太认真,搞得她笑都不好意思了。   许冥暗自咋舌,视线很快又转回到面前的“门”上。   另一边,兰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太正式了,后知后觉地逐渐红了整张脸。下意识看了眼许冥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如果是靠气息的话,我应该能试着找到那把钥匙……”他故作平静地提议,“你打算将它彻底关上吗?”   “……”许冥默了会儿,一时却没说话,只低头翻阅起了手中的规则书,又拿出笔,在上面飞快地书写起来。   又过片刻,才见她终于确定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留着吧。”她道,不知为何,语气竟有些不稳,“这扇门对我们有好处。至少现在,还不到关它的时候。”   “?”兰铎显然不太明白,察觉到她声音的变化,微微蹙起了眉。   许冥没有继续解释。   她缓缓合起了手中的规则书。闭起眼睛,不断地深呼吸,抬手在脸旁边扇了扇,又用力抹了下,半晌,才睁开眼睛,再次开口。   “如果我们掌握的情报没错,那拆迁办接下去的主要方向,就在这些门上了。”兰铎听见她道,声音比之前冷静了些,“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门,也不知道需要处理多久,但我知道,每关上一扇门,它的影响就会弱一分。”   然而,她也没打算关上全部的门。因为迟早有一天,她还要回去。   “我需要进去,把该接出来的人堂堂正正接出来。留一扇没有太大影响,但随时都能进去的门,至少到时候知道往哪里走。”   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微微朝后走了两步,与“门”拉开距离。兰铎静静听着,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一下。”他忍不住道,“什么叫……堂堂正正?”   “哦。”许冥看他一眼,补充道,“就是走门。”   “对,我知道离开得走门……”兰铎更糊涂了,“但不是都得走……?”   看看许冥似笑非笑的脸,微微发亮的眼睛,再看看她手中的本子,兰铎话语突然一顿。   像是呼应着他的猜测,许冥曲起手指,在手中规则书的封面上敲了敲。   “堂堂正正,自然是针对“偷渡”而言的。”许冥压低声音,像是怕惊醒什么,眼中的光却愈发明亮。她像是一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明明很开心,却还要矜持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试图用规则书去联系门内的人,只可惜,一直联系不上,甚至共享都没法直接共享……”   当初她们可以利用规则书的共享把外面的东西往里搬,自然也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   甚至除了搬运,她们还能做到更多……但前提是至少得把信号连上。   许冥没有和任何人说,但这事其实让她连着几天都有些坐立不安。   这次过来,除了检查门的状态,本来也是抱着再试试建立联系的打算——   还好,这次她赌对了。   居然真的连上了。   “果然,在减少阻隔的情况下,路由器的信号就是会变得比较好……”默然片刻,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出声,再次打量一番面前的门,忍不住重重吐出口气。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挪,这位置可不太好……虽然偷渡也不管这些……”   说话间,习惯性地又压低身体,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起面前的“路由器”来。   声音已经全然恢复了冷静,眼中却依然是闪着光的。连手指无意识都地曲起,轻快地、若有似无地敲打起规则书的封面,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哒。   *   哒、哒、哒。   又不知过多久,遥远的另一个角落,同样的敲击声缓缓响起。   敲在本子封面上的,是一根细长的手指——细得仿佛虫类的前肢,漆黑的表面上,长满细细的尖刺。   手指的上方,是同样漆黑且异化的手掌与手臂。再往上,则是一张过分瘦削,却还依旧带着人类特征的脸。   五官清晰可辨,隐隐可见过去的清丽。唯有一双眼睛,眼窝处空荡荡的,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所在的,是一栋建筑物的楼顶。大楼的表面爬满蜗牛,层层叠叠的蜗牛壳,像是高高垒起的尸骨。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楼顶上,习惯性地敲打着放在一旁的规则书。缓缓抬头,眼中明明空无一物,看向前方的目光却毫不迟疑。   视线的尽头,巨人般的灯塔依旧静静矗立在原地,外面落满蛾子的尸体,里面填满迷茫的魂灵。   明明隔得很远,却仿佛听见他们的尖叫。明明没有眼睛,却依旧能看到他们木然无望的表情。   又过片刻,女人忽然笑了下,猛地抬手,遥遥冲着灯塔做了个击毙的手势,跟着便带上自己刚到手的九号规则书,转身跳下了建筑物。   有风从耳边穿过,发出猎猎的声响,胸口的工牌随着风飘荡摇晃,隐隐可见上面的单位与名字。   【怪谈拆迁办】   【驻门后拆迁大使】   【许壮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