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犯罪心理》 作者:长洱 文案 有天,林辰在看书的时候,刑从连问他: 你是心理学家,那你能帮我看看,我适合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吗? 林辰记得,自己那时告诉他,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估量的东西,就算是心理学家也无法预测,因为人与人的相爱过程中充满了无数变量。 刑从连又问,什么是变量? 林辰那时想,变量就是,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警察,最喜欢在大排档开一瓶啤酒吃小龙虾,却不知道,你原来是……; 又或者说,变量是,我不知道我会爱上你,也不知道,你何时会爱上我。 Tips: 1.林辰受。 2.苏文。 3.为了河蟹,背景现代架空。 内容标签:悬疑推理 现代架空 主角:林辰 ┃ 配角:刑从连 ================== 第一卷 一沙 第1章 楔子   一沙一世界。   ——   春水街,是宏景西南的一条老街。   与这座城市里许多繁忙街道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商铺密布,并从长街一头铺向另外一头。   将近傍晚时,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临街的水产店里,一条鲫鱼在塑料盆里打了个挺,刚想游开,却还是被掐住肚皮,捞了起来。   王春花今年已经快60岁了,与这个城市里年近六旬的中年妇女生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刚在隔壁的理发店里烫完头发,现在准备顺路买一条鲫鱼,回家给小孙子炖鱼汤喝。   “十块钱十块钱,五毛钱零头算了啊!”她从皮夹里掏出张破旧的十元纸币,不由分说,强行塞进店主手里,为恰好抹去的零头而得意洋洋,然后顺手撸了撸头发。   空气里弥漫着收音机沙沙的底噪声音,广播中似乎正在说什么。   水产店主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钞票塞入皮围裙兜里,用湿漉漉的手指,将收音机音量调大。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女播音员停顿了一下,收敛住轻柔的嗓音,“超强台风云娜将于12号夜间正面袭击我市,气象局提醒,从今天夜间开始,请市民朋友们尽量减少外出。”   王春花接过鱼,听到这个消息,忽然抬头看了看天。   是为了印证什么,乌云遮过夕阳,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黑色塑料袋中的鲫鱼轻轻跳动。   春水街18号里的水果摊主也同样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像是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雨意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突然搬起特意捡出的半框烂水果,猛地倒在最昂贵的蛇果里。   腐烂的水果如暴雨般噼里啪啦落下,有几颗溅落开来,顺着铁灰色的人行道越滚越远……   咔嚓一声脆响,一双厚底皮鞋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果肉炸裂、汁水横流。   “噢呦,有没有素质啊。”王春花抬起脚,看着地上被踩烂地水果,很嫌恶地踢了一脚,“我差点滑一跤!”   摊主没有说话,只是将埋头捡起的苹果,全部抱回店里。   甚至连致歉都没有,王春花忽然有些生气,就在她走开的时候,忽然瞥见水果摊主正发疯似地,将所有烂水果塞在高档苹果里,想起那些以次充好的新闻,她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烂苹果还要和好苹果放在一起卖,你脑子是坏掉了啊!”她跑到水果摊前,戳着一只苹果吊起了嗓子。   摊主没有说话,只是憋红了脸,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王春花清了清嗓,刚要再嘲讽两句,刹那间,起风了。   那风很轻,仿佛少女发丝,那风很软,如同母亲的嘴唇。   温柔的风吹过她的碎发,拂过她的手臂,落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她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边掉了下去。   她下意识低头,却发现地上多出了一截手指。   哪里来的手指?   剧痛是随后才传来的,她木纳地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右手,那里出现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豁口。   她想喊救命,可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摊主的五指铁钳般掐住她的喉咙,一把狭长的西瓜刀抵在她嘴边。   恐惧感远比肉体的疼痛更加骇人,摊主抡起刀柄,向她砍来。刹那间,她皮肤崩裂,血污吞没她所有视线,她耳边只剩下丧失人性的喘气声。   求生欲望激发了人类最大的潜能,王春花用力推开水果摊主,连滚带爬,妄图逃进隔壁店里。   那家店里坐着个老人,王春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周遭诡异地安详着,她弓起上身,想要爬进门槛,就在她将要碰到老人裤腿的刹那,她再次被一脚踹倒……   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过了好一会,她才有勇气回头。   在她身后,几个男人正用力压制住发疯砍人的水果摊主,围观群众脸上挂着惊恐不安的表情,细碎的言语蔓延开来,大多是“怎么会这样”、“平时人挺好的啊”、“看不出有神经病啊”之类的话语。   王春花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上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她用手肘撑住地面,努力想要站起,只是还没等站稳,她的膝盖猛地抽疼,她又一个踉跄,正撞在圈椅里的老人身上。   砰地一声,老人毫无预兆倒下了。   王春花吓了一大跳,她撑住身体,后移了两下,尔后伸手抹了抹眼前的血污。   老人依旧维持倒下的姿势,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藏青色旧制服,仿佛一尊诡异而安详的雕塑。   王春花屏住呼吸,再次向前凑去,她小心翼翼地,用缺了食指的手推了推老人,老人顺势翻倒、摊平在地,一把白沙正顺着老人裤袋缝隙淌下,好像有千百只细小的白色蚜虫蜂拥而出。   夕阳顺着窗棱,切割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使脸上的死气更加诡异。阴影把上半边脸涂成了墨色,夕阳又让下半边脸变得柔和,老人的嘴角上,似乎还挂着抹微笑。   春水街静得诡异,唯有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还在徐徐传出:“警方最近表示,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提高警惕……”   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整条街区上空回旋。   当所有人目光都附着在老人身上时,没人注意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逆着人流,走出了这条刚发生命案的长街。 第2章 白沙   宏景是座老城。   这意味着,这座城市实在见过太多风浪,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天大事情,都掀不起什么涟漪。朝阳会照例升起,学生们会照例早起,晨读声,也会照例在校园内响起。   这些情形,都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辰照例检查完学生宿舍,他将花名册上最后一个空格勾完,然后翻到前页,看着唯一一个未曾勾选的名字。   作为学校宿管,最怕遇见这种情况。   就在五分钟前,他接到学校老师电话,说一年三班的郑小明同学并没有出现在教室晨读,让他去寝室把赖床的小朋友叫起来。   可真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检查完寝室后,他并未看到有学生滞留。   宿舍里蓝底白花的窗帘被风吹起,林辰叹了口气,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他似乎是头一次遇上学生失踪。   他轻轻转了一圈笔,印象中,郑小明是个寡言少语的胖墩,并没有任何叛逆迹象,况且学校门禁森严,门卫也不会轻易放孩子独自出门,那么,似乎被家长领走或是被绑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拿出电话,屏幕上是个未明身份的手机号,归属地在宏景市里。   他接通电话,按下录音键,然后听见拖长调子的慵懒声音从听筒传出:“林先生是吗,请问您认识郑小明同学吗?”   “认识。”   “哦,小明现在在我手上,请戴好钱包,来颜家巷沧水桥认领,谢谢合作。”   对方说完,便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林辰望着屏幕上那串号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比起头一回遇见学生失踪,他也是头一回遇见如此随心所欲的“绑匪”。   然而他只犹豫了片刻否应该报警,就拿上钱包,坐公共汽车出门。   绑匪挑选的日子很好,树很绿花很红,连沧水桥下的河水,都明亮得仿佛刚擦干净的玻璃。   像是被定位着行踪,他刚走上石板桥,电话铃声便再次响起。   绑匪先生的声音沙哑而镇静:“林先生,请左转,我在第六扇门内等您。”   大概所有绑匪都热爱指挥他人,未等林辰深思关于“六扇门”的冷笑话时,颜家巷六号的门牌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粉墙黛瓦,老旧门窗。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头,看见门框里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左手夹了支烟,右手撑着门框,阳光从天而降,他睡眼惺忪,眼窝却很深,那双眼睛依稀带着点湖水绿,目光很是肆无忌惮,也因为肆无忌惮,而显得潇洒不羁,仿佛这天,这水,这满城春光,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玩意。   一个看什么都很无所谓的男人,大概也不会真去绑架一个80斤的小胖子。   林辰很平静地开口:“我来接您屋里的小鬼回去,谢谢您收留他。   他说完,缓缓欠身,但却没有听见想象中的客套回应,他抬头,只见对方把烟塞进嘴里,空出的三根手指贴在一起,并轻轻搓了搓。   显然,刚才那句“带好钱包”并不是在开玩笑。   林辰有些无语,但还是把手伸进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张缺了个角的暗紫色纸币,说:“正好五块钱。”   男人接过钱,再次揣进裤兜,半点不害臊,他抬手吸了口烟,然后朝旁边挪了挪,手却依旧撑在门框上。   林辰微微躬身致谢,从男人手臂下挤进屋内,径自向里面走去。   在靠河一侧的木板床上,他看到一个撅起的小屁股。   “逃学并不是件好事。”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捞过装鸵鸟的郑小明同学,把人放在床上摆正,然后弯下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套在小朋友脚上,继续说道:“当然是男人的话,偶尔犯点错误都可以理解。”他耐心地系着鞋带,并说:“但问题是,首先我不喜欢出门,其次我真的很穷,所以,比起打电话给我,偷偷溜走是更恰当的处理方式。”   他声音很轻,小胖子望着门口还在抽烟的男人,泫然欲泣。   林辰看了眼小胖子,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目光最后落在房间角落的一套藏青色制服上。   正常好心市民在捡到走失儿童时,第一反应应该是送去警察局,那么,一位能向小朋友拷问出宿管电话,还亲自等人上门来接的市民,显然并没安什么好心。   林辰收回视线,牵着小朋友的手,转身想走。   就在他要跨初房门的刹那,他听见咔擦一声,然后手腕一凉,腕上多了一副银色镣铐。   林辰看着腿边的小朋友,很无奈地说:“当然,如果你惹了警察,就不要溜了,撒娇卖萌抱大腿会更恰当。”   “林先生真是个妙人,不如一起喝杯茶怎样?”一旁的警官先生慢条斯理开口。   “我并不很适合去警局。”林辰认真想了想,这样回答。   “多去几次就习惯了。”对方笑着说。   ———   有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进过警局,更恰当的说法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警局的审讯室。   所以,如果能靠撒娇卖萌解决问题,就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毕竟警局的审讯室,总是很阴森很压抑。   窗上会拦着铁条,正对你的墙上,会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正气凛然的警察会要求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同时,你还有可能被很多人悄悄看着。   张小笼是宏景市刑警队一名普通女警。   她此刻正站在单向玻璃外,监控审讯室里那名嫌犯的一举一动。   她时不时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或许是因为太认真,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   “怎么样了?”   张小笼扭头,看着新队长英俊的侧脸,然后很没出息脸红了,但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警校学生,她迅速调整了心态,汇报道:“队长,您带来的人已经坐了一个小时十三分钟,他就那么看着照片!”张小笼赶忙看了下表,又唰唰翻了两页笔记,“按您的要求,没人跟他说话,就半小时前有人进去送过水,但他没喝。哦,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张,真的很奇怪,队长,这人一定有问题!”   小姑娘按了两下圆珠笔,看着审讯室里那个青年,有些激动地说道。   老实说,张小笼其实对那名青年没有任何恶感,毕竟对方是她很喜欢的斯文款。   青年人发色很黑,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见底,他有些瘦,身材也并不高大,但或许是那平静的面容又或许是那认真的眼神,让他显得郑重而安稳,仿佛山间的松又或是湖边的竹,风一吹,便有干净至极的气息。   如果只是这样,那真的完全没什么可疑,可他在审讯室里坐了这么久,就真的只盯着三张照片看,不吵不闹,连头都不带抬,正常人哪有这么好的耐性?   所以果然还是不正常吧!   张小笼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也随之看向桌上的那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位面色安详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穿宝蓝色寿衣,看上去好像只是陷入了沉睡。   第二张照片显示,老人所躺的位置是太平间,因为他身边还摆放着一具具蒙白被单的尸体。   如果说,前两张照片有些森冷,那第三张照片,则显得诡异。   前两张照片中的老人平躺在一间商铺里,老人双眼紧闭,穿一件藏青色旧制服,他躺在地上,身边是点点血迹,如果你仔细看照片便会发现,老人一侧的口袋里,流出了满地白沙。   ……   如果照片摆放是按时间顺序,那就是说,原本躺在医院太平间里的老人,不知因何原因,被人从医院抬到了闹事街头。   普通人显然不会有这种癖好,如果这不是医闹,那就是大麻烦。   但无论是什么麻烦,那都是警方的事情,好像和他这样的小宿管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林辰沉思着,审讯室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他抬头,只见一位女警在他面前坐下。   “林辰,9月7号下午1点到3点间,你在哪里?”   女警官嗓音清脆,甚至还没来得及翻开文件,她就已经把话问出了口。   “在市实小宿管站里。”林辰又看了眼照片,审视着面前的女警,缓缓答道。   女警官长得很漂亮,长发乌黑,耳垂白皙,而在那双圆润洁白的耳朵里,还塞着枚小巧的无线耳机。   “有人能作证吗?”女警赶忙打断了他,又继续补充道,“你说你在宿管站里,谁能作证?”   “你说的时间里,我一个人在宿管站,学生们都在上课,的确没人可以作证。”   林辰答完,很明显看见女警有些郁闷,她低头按了按笔,照着笔记本上的问题继续问询:“那,你近期没有去过第三医院?”   显然,这是有人提前写好了问题,派手下人来问口供,那么领导当然就站在单向玻璃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为了一具被移动的尸体,显然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告诉我,为什么抓我?”林辰打断了女警的问题。   女警眼神游移,下意识看向审讯室一侧的玻璃墙。   林辰向前靠了靠,大概明白这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听说,最近在第三医院的太平间里,总会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尸体边总会出现一把白沙。”他盯住女警的眼睛,然后靠回椅背,“这事情古怪之极,如果市局觉得棘手,大概会求助两种人——一种是道士,另一个是心理学家……所以,你们的合作单位是H大没错吧?”   张小笼瞪大眼,看变态似地瞪着林辰,忽然间,她按着耳麦,似乎从里接到了什么指令,她噌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林辰侧了身子,对准单向玻璃,淡淡道:“出来吧,别藏着了。”   片刻后,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推门进来,他左手提着热水瓶,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瓷杯,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纸包茶叶倒进杯中,然后迅速倒入热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他弯下腰,很恭敬地把茶杯递出,声音有些颤抖:“师……师兄……”   “原来是付教授。”林辰没有接过茶杯,语调有些冷冷。   “师兄……不是我抓的你啊!”作为市局唯一外聘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付郝在警局里,很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为什么要抓我?”林辰干脆利落问道。   “是一把沙子。”   “这算什么物证?”   “师兄,我不敢欺瞒你啊。”付郝向前凑了凑,有些狗腿,“最近市医院里闹得人心惶惶,太平间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具死尸,尸体都穿戴整齐,而床角总是撒有细沙,这事你知道。”   林辰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刑警队队长在路边遇到个走失的孩子,那孩子扒着车窗,从口袋里掏出把沙,说叔叔我想吃肯德基,能拿这个跟你换吗?”   “天才。”林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付郝讪笑道,“尔后,经物证处对比,孩子拿出的沙和尸体旁边的应该是同一种。”   “好巧。”林辰皱了皱眉头   “何止是好巧,师兄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春水街骚乱,一个老人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不起,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说老人起码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付郝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道,“而且,老人口袋里,掉出了一把沙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沙子?”   “很特别的沙子,非常白,但物证那边还没琢磨出来。”   林辰听完这话,眉头一皱:“拿来我看看。”   他话音未落,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提了个证物袋,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林先生,鄙人姓刑,刑从连。”男人不知何时换上了警服,举止端庄,态度极好,与先前搓手指的流氓判若两人,“我希望您能辨认一下,您是否曾经见过这种沙子?”   林辰懒得看他,只是顺手拿起桌上那袋沙。   整代沙大约50g重,他拉开证物袋,小心地捻起一点。   沙子很白,颗粒都非常干净,与工地上夹杂了粗糙的石子或者海滩上的细沙,都有明显区别。   林辰将白沙放回袋中,他看着付郝,语气冷峻:“这沙子你没见过?”   “好像没有啊。”付郝老实回答。   “这都不认识,你是怎么毕业的?”林辰认真问道。 第3章 麻烦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被质问,总会不高兴。   可付郝却没有半点不乐意,他满脸讪笑,双手合十,眼巴巴看着林辰。   不得不说,这招非常管用。   刑从连看见那位原本不苟言笑的青年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证物袋,认真告诉他们:“这些白色石英砂,应该来自沙盘。心理治疗中有一类疗法,名叫沙盘游戏,大致就是利用这样的白沙和许多摆件,探索和整合人类心灵。”他仿佛在思考什么,说得很慢,但很仔细,“如果在没有淘宝之前,一整套沙盘疗法的器材售价在两万元以上,生产厂家和经销商都屈指可数,但现在,你要追查白沙的来源会非常困难。”   他说话声音有些清淡,但无论是那平和的眉眼还是端正的姿态,都带着绝对的、让人信服的姿态。   该怎么说呢,在绝对的专业面前,一切妄加猜测都显得太过小人之心了。   刑从连很难得地,有些歉意,只是,他的歉意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便被林辰接下来的话所打破。   “你放我走,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告诉你这些沙从哪来。”   “好啊。”刑从连半点没犹豫,很爽快地回答,说完,他单手支颐,饶有兴味看着林辰。   这下,换林辰诧异了。   他也没有想到,警方竟然回答应这个要求。   他认真盯着刑警深绿色的双眼,似乎能够从里面看到真挚和诚信,好像确实不像在唬人:“小胖子手里的沙,是从我房里偷出来的,但其余尸体旁边的白沙,我确实不知情。”   他于是回答道。   刑从连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林辰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眼自己的师弟,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轻微的震动声在审讯室内响起。   林辰下意识回头,只见坐在椅子上的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接起电话。   “林先生。”   刑从连按住话筒,忽然叫住他。   “我们等会去中心公园,正好可以顺路送您回家,请您稍等一会儿。”   他说得顺其自然,毫无破绽,令人无法拒绝。   如果知道所谓的顺路,是先顺去凶案现场的话,林辰一定不会坐上刑从连那辆吉普车。   案发地在中心公园,死者是3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据报案者表示,当时该男子正在公园里锻炼,不小心从吊环上摔下来,死因可能是颅底骨折。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光线稀薄,公园里的香樟树轻轻随风摇曳,夜色中,警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格外清晰。警戒线外围了很多人,以至于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刹车的惯性让林辰微微前倾。   转瞬后,驾驶室里的那位警官先生就已经脱掉警服、拉上手刹、放下车窗。   未等他反应过来,警官先生已经下车锁门,把他和付郝都关在车里。   “林先生,那么就麻烦您再等会。”   隔着车窗,警官先生向他来了个飞了个吻,然后潇洒跑远。   林辰坐在吉普车里,夜风横贯车窗而过,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离奇,但这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今天遇到的人很奇怪。   在他身边,小师弟战战兢兢,悄声道:“师兄,你别生气,刑队长大概就是想送你回家而已。他人不坏,就是因为有四分之一战斗种族血统和四分之一意国血统,所以为人比较奔放……”   “这两个血统混起来,基本出不了正常人。”林辰看着刑从连远去的背影,这样说。   刑从连当然听不到林辰对他的评价。   作为血统复杂的人类,他完全是能屈能伸的典范,他抓乱了头发,点了根烟,混进围观人群,然后站在一个穿广场舞裙的大妈身边。   “阿姨,这怎么回事啊,这么多警察。”刑警队长叼着根烟,装成围观群众,惊恐又好奇地戳了戳身边的大妈。   “死了人呀!”大妈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凑到刑从连耳边说道。   “谁死啦,这是出大事了啊!”   “可不是大事吗,小伙子我每天都看得到的,我昨天还和他一起锻炼过类。”说起八卦,大妈非常热情,“他不要太厉害噢,可以两只脚勾着吊环,这么倒过来。”边说,大妈还激动地弯下腰演示,“就是这个样子呀,然后吊环就断掉了呀,他么就吧嗒摔下来,摔死了!”   “那好惨的!”刑从连应和着。   “何止惨啊,他那个脸哦,当时吓死人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一样,叫声是十里外都好听到的。”   “您是说,他掉下来的时候还没死?”刑从连忽然意识到什么。   “没有呀,我们去搬他,他那个时候还在动嘞!”   ……   “刚那位阿姨说,吊环是突然断裂的,人并没有当场死亡。”   刑从连林辰一侧的窗边,手里夹着烟,虽然吧,付郝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讲话,但话完全像是讲给林辰听的。   而林辰则靠在椅背上,双眼轻闭,像是已陷入浅睡。   一人在夜风中似有似无地说着话,另一人在夜色里半真半假的浅眠。   付郝简直要被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灼伤,赶紧挺身而出:“是意外事故吗?”   刑从连没回答他,反而看着林辰说:“这要等鉴证科勘察完现场,才有结论。”   付郝觉得自己简直多余,正当他想继续说下去时,在他身旁的林辰忽然睁开眼,并且搭着车门直起身,付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依稀可以穿过人群,看到那片刚发生命案的场地。   天很黑,警灯闪烁,健身器材泛着蓝莹莹的光。   这些器材分散而立,都是高低杠、仰卧起坐一类的标配器材,它们半新不旧,有些地方被摸得很光滑,但却并没有生锈或毁坏的痕迹。   唯独在最角落的地方,吊环架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只吊挂在半空中,另一只则掉在了地上。   在那只似乎还挂着零星血迹的吊环下,是一片草皮退化后形成的沙地。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两人靠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夜色中,他见警官先生的眼底多了几分探寻,似乎也是发现了关于沙地的线索,只是按捺着没有挑明。   同样是沙。   在这个城市里,已经连续数日发生了似乎与沙子有关的案子,这或许是巧合,也很有可能,它们背后有联系。   但林辰想,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案发时我在警局。”林辰说,“所以凶手不是我。”   他说完,然后在刑从连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林先生说什么,鄙人听不很懂啊。”刑从连吸了口咽,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笑着说。 第4章 行为   林辰认为自己已经很明显表现出拒绝与警察深交的态度,但血统这个玩意实在太奇怪了,刑从连不仅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在他表示要自己坐公交回家后,对方竟飞速锁上车门,然后用一种诚惶诚恐地语气说:“这么晚了,让林先生一个人回家,我的母亲一定会责怪我。”   他说不由分说,就把车开向与市实验小学相反的方向。   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灯影,林辰总有种被警察绑架的感觉。   等车再次停下时,他们已到了市里最著名的大排档一条街。   “今天冒昧请您到警局协助调查,我内心万分愧疚,请千万答应让我请您吃顿便饭。”警官先生扭头,极为真挚地对他说道。   林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任谁面对那般诚恳的言辞,在短时间内都找不到恰当的拒绝理由。   反倒是付郝用了拍着椅背,嚷道:“今天你耽误我师兄一天时间,光吃大排档赔罪,老刑你能不能要点脸?”   “大排档怎么了,现在小龙虾都要6块钱一只了。”刑从连满脸肉痛地说道,“案子没破啊,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必须提前省点。”   上回是请喝茶,这回是请吃饭,但幸好不是牢饭。   虽然台风将至,但宏景的夜市依旧开得很好。   霓虹灯下,烟雾都被着上了迷离的光色。   虽然嘴上吐槽近来小龙虾价格飞涨,但刑警队长还是很豪气地要了6斤麻小。   一时间,白色塑料桌被鲜红的麻辣小龙虾占满。   四周是杯盏交错的热闹声响,大排档老板在油锅里撒了一大把辣椒,呛人的白烟飘得到处都是。   付郝环顾四周,被呛得连连咳嗽:“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能有点品位吗?”   林辰抬眼,只见刑从连岿然不动地与小龙虾战斗,非常认真专注。   听到付郝的质疑,刑从连只是端起啤酒瓶,与之轻轻碰了下,严肃道:“麻小是国粹,再吐槽麻小和你翻脸啊。”   林辰闻言挑了挑眉,伸手剥了个花生,然后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口啤酒。   从刑从连的角度看过去,林辰好像也没那么难搞。   他剥虾壳的动作很认真细致,喝啤酒的姿势也没有半点故作的矜持,街灯昏黄,他眼神清澈明亮,嘴唇因为麻辣小龙虾变得有些红润。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刑从连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问道。   “我不知道。”林辰喝了口酒,回答得很干脆。   “医院的事情无所谓,就算是有些神经病把死人摆个pose,这种案子都够不上立案标准,可如果再加上菜场的尸体和刚才摔死的市民,这些事情加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吧?”   林辰被盯得有些吃不消。   毕竟刑从连的眼睛本来就好看,睫毛长度又有天生种族优势,因为仰起了头,还勉强可以在他胡茬覆盖的脸上,分辨出侧脸的轮廓来。   不得不说,刑从连确实非常英俊。   林辰移开视线,刑从连见他没有回应,依旧锲而不舍:“那你能给我讲讲,怎样的人,会喜欢玩弄尸体?”   “心理变态。”林辰很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是变态,不变态还能搞这?”刑从连敲了敲桌。   “所谓心理变态,是指人的行为偏离社会认可的准则,你必须追溯行为背后的产生机制。”大概是倍轻微的酒气侵袭了神经,林辰鬼使神差给刑从连解释起来:“造成这样行为的原因,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仪式,它代表了某种诉求。第二种是幻觉,出自于大脑错乱的神经元活动。”林辰顿了顿,好像在考虑第三种可能性,“第三种,也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种,这是犯罪行为本身的一个环节。”   “犯罪行为本身的环节,什么意思?”   林辰看向原初,厨师在油锅里倒下细密的配菜,香气翻腾:“或许是土豆丝,或许是青椒,谁知道这盘菜,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话十分隐晦,刑从连却像得到了点拨。   警官先生拎起外套,说走就走:“走,去医院看看。”   付郝反应更快,刑从连还跑出没两步,他就冲上去勾住刑从连的脖子,大喊:“又想逃单是不是!”   “付老师付老师,我真没钱啊!”   “老子明明在你钱包里那张黑色信用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金卡往上才是黑卡,你这个死土豪!”   “那是马克笔涂黑的道具啊!”刑从连很无辜地说。   刑从连被付教授强硬地拽回酒桌,可等他们回到桌边时,周围已经没有了林辰的身影。   付郝要去找人,刑从连却一把按住他:“老付,你老实告诉我,那到底是谁?”   “我师兄啊!”付教授理所当然地答道。   总之,这个问题,基本上问了等于没问。   刑从连当然也很想深入问一些诸如:为什么你已经评上副教授了你师兄还在小学当宿管,或者你师兄明明很牛逼的样子为什么还扭扭捏捏不提供破案线索之类的问题。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问,毕竟这么刨根问底实在是太八卦了!   在付教授的威逼下,他终于还是付了小龙虾的钱。   夜晚的天气已比白天差了许多。   树影幢幢,或许是台风将至,气候变化极快,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意,雨也似乎要淅淅沥沥下起。   林辰回到学校,和门卫打过招呼,移门喀拉喀拉挪开,他的手机声也随之响起。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林辰看了眼来电地址,接电话的动作有些许迟疑。   电话接通前三秒,两边都有数秒沉默。   “陈先生,您好。”林辰靠在门卫室后墙上,单手提着电话。   “林辰,你还是这么不安分啊。”电话那头声音很冷,并且拖长了语调,因此听起来非常残酷。   “如果向您汇报的人足够仔细,一定会提到,我是戴着手铐被带到警局‘协助调查’的,这说明我并非自愿,希望您能够理解。”   “听说你现在在做宿管?”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理睬林辰的解释,反而变换话题,显得更加居高临下。   “是,在您的施压下,这是我勉强能找到的,最体面的工作。”林辰微微垂首,他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哈,没想到当年永川大学的林辰也会有今天,你现在,过得苦吗?”   “是,我现在过得很苦、很穷,失去了梦想和人生目标,每天像一只卑贱的蝼蚁,如您所愿。”   林辰熟知男人想要听的话,他每说一个形容词,电话那头的喘息声便粗重上一分。   但他虽然那样说,表情反而很轻松。从门卫室传出的稀薄灯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他的衣衫宛若透明。   “你不能再害人了!”   “是啊,也是多亏了您。”   “啊,说起来,你最好离你愚蠢的警察朋友和你的好师弟远一点,万一你又害死他们,岂不是又要忏悔很多年,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有朋友呢?”   “好。”   他话音未落,电话便被挂断。   雨下了起来,落在他的发丝和肩膀上,带着初秋的凉意。   像是掐着点一样,在他走进宿舍楼后,暴雨就如期而至。   雨很大,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树木和叶片上,发出巨大的,仿佛野兽呼嚎般的声响。   林辰转身上楼,按照管理预案,准备将学生们统一安置起来。   实验小学的寄宿学生本就不多,并且大部分孩子都被担忧的父母们提前接走,所以留下来的孩子也就十几个。   他和另外的宿管挨个宿舍敲了门,清点好人数,帮孩子们整理好书包及换洗衣物,一起带到早已准备好的大宿舍里。   宏景的孩子,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台风,因此没人显得过分担忧。   大大小小的孩子聚集在两间大宿舍里,或许是宿舍一角摆放的零食和饮用水,让窗外不见五指的黑夜和怒号的风声,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将近天亮时,孩子们都才再次安睡,林辰与值班的宿管打过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   风越来越大,雨却好像暂时停了。   屋外,芭蕉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硕大的绿色叶片哗啦啦抖动,在墙壁上投下凌乱的阴影。   他打开灯,白色的光瞬间照亮这片狭小空间。   这里除了书桌和床,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家具。   书桌前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书面被雨水打得湿透,变成汪洋一片。   然而,就在那片汪洋里,似乎飘着一艘粉色的小船。   那似乎是一封信,被折成了爱心形状,林辰快走几步,从水里捞起那封信。   信封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林辰看了眼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摸索着信封边缘,想要将之拆开,然后他摸到信封里面,似乎有团硬梆梆的东西。   那东西很硬,又似乎很绵软……   林辰飞快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粘附在信纸上的沙。   沙的颜色洁白无瑕,却在被雨水浸泡后丑陋地凝固在一起。   林辰皱了皱眉,在房间里找了个塑料袋,轻轻将信纸里的白沙掸落,底下模糊的字迹逐渐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首诗,字迹边缘早已模糊,黑字柔软化开,好像丝丝雾气卷缠在整张信纸上。   【亲爱的,我终于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了/我不再犹疑、胆怯和恐惧/死神双臂温柔,眼神迷人/他那乌黑瞳仁绽放出湿润的花朵,我终于嗅到了它的芬芳/我看到他的指尖伸出无数根系,一头扎进人世间,你可不可以摸到?】   望着那些模糊的字体,林辰突然感到,有一股凉气顺着他脊柱,缓缓弥漫到头顶。 第5章 情书   林辰觉得,某些阴魂不散的人真是很麻烦。   刑从连却觉得,林辰有些麻烦。   他早上刚到警局,坐在座位上看新出炉的报告,食堂买的包子才吃了半口,他便被手下通知要去局长办公室喝茶。   老局长沏了杯不那么正宗的龙井,捧着杯子,在他对面前坐下,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样子。   “从连啊,案子怎么样了?”局长摸着茶杯,很是语重心长。   刑从连望着局长半秃的头和噌亮的脑门,坐直了身体:“案件还在调查中,我刚拿到鉴证科的报告,报告显示公园的吊环有明显的人为损坏痕迹,所以,这应该是谋杀案。”   似乎是听见了“谋杀案”三个字,局长表情一瞬间变得痛心疾首:“从连啊,我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啊,这么刺激的词我希望你能小点声说?”   “凶手的作案动机和犯罪手法都尚未明确,或与医院与长街的白沙案都有关联……”   “住嘴!”老局长几乎要捂着心口:“这种关系就不要随便扯了!”   “但付教授说……”   “胡扯!”老局长猛一拍桌:“付郝要有这水平他老师做梦都能笑醒了!”   “我们付教授毕竟是外聘专家嘛。”   “鬼扯,付郝学的是心理测量,外勤都没出过你跟我扯他会分析刑事案件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付教授?”刑从连神秘兮兮地反问道。   “刑从连!”老局长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昨天,有人向上级举报,说宏景市局利用编外人员参与办案,严重影响程序公正性和警队纯洁性!”   刑从连皱了皱眉,也真是奇怪了,就他昨天把林辰铐进警局的功夫,马上有人向上级举报了?   这是什么毛病?   “付教授不是您通过正规手续聘用的顾问吗?”刑从连继续装听不懂   “白痴,当然不是付郝!”老局长被气得够呛:“你抓谁不好偏要抓林辰!”   “果然是林辰吗?”刑从连定定地看着局长,“林辰是谁?”   老局长望着下属认真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反讯的圈套。   “年轻人不要太八卦!”老局长强作镇定饮了口茶。   “还有人因为林辰,特地向我们上级打招呼?”他说话时,也有些不确信,“我昨天只是带林辰回来做个笔录,如果不是我们局里有人认出林辰,就是有人通过内部联网得知了这个消息,能这么快反应必然是因为他的名字上了黑名单……”刑从连边说,边看着上司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之前也是警察吗,如果不是警察,就是警方曾经的顾问吧?”   他说完,希冀能从上司的神色上分辨出一些信息,不是老头除了脸色不好看之外,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看见。   “你今年八十吗?”老局长的茶终于喝光了,他放下杯子反问。   “离八十那是还差一点。”   “滚滚滚,没事别跟个老太太一样八卦!”   刑从连终于还是没问出什么,他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其实,您的意思是,让我必须把林辰排除在案件侦破工作之外?”这虽然是疑问句,但刑从连语调很平,反而更像是冷漠的陈述句。   他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老局长忽然抬起头,望着下属笔挺的背影,说:“咦,我刚有说什么吗?”   反正像老头那样的老油条,遇事绝不会暴露出内心的真正想法,又何况从他嘴里套出关于某人的背景?   刑从连坐回自己的位置,窗外暴雨倾盆而落。   雨丝很细很密,然而也很急切,被狂躁的风一吹,伞柄便东摇西晃,甚至连人都没法站稳。   他收起闲心,开始翻阅刚放在他桌上的的现场勘查报告。   基本上他能读懂这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却无法读懂报告背后的东西。   医院穿戴整齐的男尸、水果店伤人案、死去的老人、公园断裂的吊环……   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因为沙子,紧密又牵强附会地联系再一起。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位安静的宿管,想起对方平和的双眼和极度镇定的言辞,他非常想站起来、冲入雨幕、跑到对方面前,问一句:“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这样想着,随即便站了起来,他拿起钥匙,提上外套,走出警局,正当他想跨入雨幕时,突然间他看见风雨中,四野茫茫,有人自远方而来。   那人身形单薄,撑着把黑伞,伞骨一边有些塌陷,整张伞面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然而吧握伞的手很稳,那走路的不乏很稳,甚至连落在伞面上的雨水,都发出沉稳的声响。   望着从雨中而来的人,刑从连忽然想抽一支烟。   林辰踏上台阶,收起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他浑身湿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寒暄或是闲聊,他微微抬头,很直接了当地问:“你想破案吗?”   “想。”刑从连很干脆地回答。   “你相信我吗?”他又问。   “信。”   “你怕被打击报复吗?”   “怕。”刑从连很诚实地回答,想起方才局长的警告,他大概明白林辰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的回答会令林辰失望,可他却很明显看到林辰眼底有了笑意,于是他也笑了起来,说:“但我更怕破不了案拿不了奖金啊,毕竟现在是麻小盛放的季节啊……”   他说着,见林辰点了点头,仿佛非常认同他的观点:“所以,为了您的奖金和麻小,请让我加入。”林辰这样说。   其实林辰的语音并不算响,尤其在漫天大雨中,就更显得轻不可闻了。   但那一瞬间,刑从连有些怔愣。   在他做出决定寻找林辰帮助到出门的那短短一分钟时间里,他想过该怎样对林辰说“请你帮忙”才不会突兀,他也想过林辰会怎样拒绝自己。   但他未曾想过,林辰会对他说:   请让我加入。   如果没有早上在局长办公室那五分钟,他一定会觉得林辰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参与案件。   但当林辰问出那句“你怕被打击报复吗”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林辰很清楚自己将承受多大的压力,并且很清楚,他们将承受多大的压力。   但他依旧撑着伞,冒着雨,走到了这里,说“请让我加入”。   他吸进一口烟,问:“为什么,不是有很多人不让你查案吗?”   “你在乎吗?”林辰笑了笑,“我一点也不在乎。”   刑从连有俄罗斯血统。   这样的血统战斗力极强,并且,这意味着,当他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一定会爱谁谁去你妈。   很奇怪的是,平和安稳如林辰,骨子里,竟也是这样的人。   刑从连哈哈大笑起来,他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却还是在笑。   “欢迎加入。”他伸出了手,扔掉了还在燃烧的烟。   ———   虽然并不在乎投诉或是警告,但刑从连还是考虑到一个常年心脏病犯的老人的心情。   所以他没有将林辰带回警局,而是把人带到了他位于颜家巷六号的家。   屋子里一片安宁,狂风暴雨都被关在了外面。   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时间,看着林辰在靠河的木床上,刑从连还是有些心虚的。   所以他主动拿出了毛巾,还泡了杯热姜茶。   林辰似乎对浑身湿冷的雨水毫不在意,他接过刑从连递来的干毛巾和茶,却随手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边。   “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把白沙。”他这样说,从口袋里掏出放在密封袋里的粉色信件。   刑从连接过密封袋,看着里面那把细腻濡湿的白沙,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没有手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密封袋中摊平信件:“你知道这信谁写的?”   林辰没有很快回答。   因为他对写信的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在他记忆里,那应该是个很年轻很安静的姑娘,如果不是要登记每天出入宿舍的人员名单,他或许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曾很多次注意到,那个女孩在偷偷看他,也曾很多次收到过那个女孩小心翼翼放在他桌上的信。   天蓝色的、米黄色的、粉色的,封面上的字很秀雅,永远是“林辰收”这三个字,但他从来没有拆开过……   “寄信人,名叫于燕青,是给我们学校修剪花木的园丁。”   “园丁这么有文化?”刑从连端详着信件,他读了好几遍,才读通信上拗口的诗句。   “她年龄不大,大概在25-28岁之间,并且应该受过良好教育。”   “她为什么给你写信?”   “她给我写过很多信,我之前以为,她暗恋我,所以一直认为,她给我写的都是情书。”林辰很平静地陈述着,哪怕说起暗恋两个字时,他也完全没有脸红或者害羞,因此显得非常正直,正直到连刑从连这样爱开玩笑的人,也无法打趣园丁暗恋宿管事件。   “她暗恋你,那信里的白沙总不能也是从你房间里偷出来的吧?”   “我不知道。”林辰非常坦诚。   “那她为什么要在信里塞白沙,这些白沙和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有关系吗?”   “我不清楚。”林辰顿了顿,又说:“但我怀疑是有关的。”   刑从连忽然有所觉悟:“你怀疑这件事情可能和你有关,所以你必须参与案件侦破,对吗?”   林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不管如何,我都有可能帮到你,不是么?”   刑从连很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听见林辰对他说:“如果你信任我,就请派人搜寻于燕青,因为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第6章 感受   信任,本就是个很古怪的词。   初次相识,未及深交,说起信任,便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说,如果你信任我。   刑从连想,我当然信任你。   这种信任的来源倒是很奇怪,那时刑从连只是认为,他之所以信任林辰,完全是觉得这个宿管人不错。   于是他安排手下在全城布控,搜寻于燕青。   但于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报告失踪,所谓的布控也只是监视她的身份证和各种市民卡、银行卡信息,并通知她暂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一有情况便向上级汇报,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这确实也是刑从连能做到极限。   刑从连撂下电话,回望林辰。   林辰微微垂首,双手捧着姜茶,小口小口缀饮,仿佛感受到刑从连的目光,他抬起头,说:“带我去医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医院,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如果想要完整这个故事,那么必须回到这里。   因为台风的关系,医院里没有什么人,狂风一下下撞击着大门,送入一张又一张担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墙和比白色更暗些的烟灰色地砖,因台风意外受伤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诊大厅内外,那些低沉的哀嚎在空间里回荡,极度痛苦烦躁又极度冰凉可怖。   林辰放下伞,掸了掸肩上的雨。   医务人员在病患间忙碌,所以接待他们的,是医院保安科科长。   保安科长体型巨大,在最前方引路,将近楼梯拐角时,林辰没由来感到一阵寒意。   他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第一个冲出电梯,两个护士推着仪器,紧随其后。   医生迅速冲入一间病房,不多时,心脏起搏警报器的尖锐声音响起,死神的呼唤几乎要刺破人耳膜。   病房外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安静坐着。   唯独有一人,他施施然地离开了纷乱的人群,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排蓝色长椅,继续躺下睡觉。   在上楼梯前一刻,林辰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张排长椅上。   “那是医院的护工。”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刑从连解释道。   “很奇怪。”   “奇怪什么?”   “有人即将离去,他却没有任何悲伤情绪。”林辰说。   “看多了,当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长回头看了眼那护工,不以为意道。   “看得多了?”   “那是当然,我们医院和劳务公司签约,清洁工、护工一类都是长期工,他们在医院时间比有些医生还长……”   林辰忽然停下脚步,他与刑从连心有灵犀般地互看一眼,刑警队长敏锐地问道:“和你们医院签约的劳务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里最大劳务公司就他们家了。”   林辰收回视线,刑从连果断打起电话,向手下吩咐:“把于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间的嫌疑人作比对。”   他电话打得极快,挂断后,他便和保安科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然而,大医院的科长,又怎会对一个女孩有太多印象,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同于燕青有关的信息。   刑从连下意识搜寻林辰,发现林辰在他身后,走得很慢,并且林辰真的只是很认真在走路,甚至没有东张西望,窥探四周。   “想什么呢?”刑从连简直想戳戳他,“想于燕青是不是那个在医院摆弄尸体的人?”   “不。”林辰摇了摇头,说,“我在想,为什么是这里?”   “选这里肯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很特别。”刑从连答。   林辰点头,抬头问道:“那么,特别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这里的某个人、曾经发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这里了,这个答案太宽泛了……”   “也并没有那么宽。”   说话间,他们停下脚步。   在他们面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门,门牌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   他们头顶的白炽灯轻微闪烁,哭泣声在望不到头的空间内幽幽沉浮。   保安队长取出钥匙,小心开门。   凉气扑面而来。   整个停放尸体的地方不过两百平大小,床与床之间挨得极紧,白床单垂到地上,仿佛无际的雪原,明明此间并不宽广,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却比天堑更难逾越。   出现过古怪男尸的床铺都空着,林辰迅速走到一张空床边,围着它绕了一圈。   因为空间狭窄,他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位死者的手,他看了眼那僵硬而惨白的手背,忽然想起付郝曾说过,停尸床下曾被睡过。   又为什么要躺在一具尸体下呢?   躺在一具尸体下,是什么感觉?   无法用理性分析,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   林辰蓦地掀开垂下的床单,弯腰钻进床下,平躺在地。   地面很凉,四周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好像所有感官都被封闭起来,唯独思维清醒。   你可以想象到周围那一具具尸体,你可以想象他们有或悲或喜的一生,想象他们是如何出生又如何死亡。   那时心跳会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脑却会因为恐惧而冷静下来。   在那样幽冷、安静、闭塞的空间里,你才会发现,似乎死亡真的离你很近很近……   到底,是什么感觉?   林辰猛然睁眼。   轻快的铃声在房间内响起。   刑从连掏出手机,赶忙按下接听键。   等他接完电话,林辰已经从床下爬了出来,他捏着手机,对林辰说:“有线索了。”   发现线索的人,是刑从连手下的技术员。   技术员名叫王朝,王朝小同志拥有技术宅的一切优良秉性,手快、话唠、以及会卖萌。   见到林辰的第一眼时,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人就掏出口袋里的所有糖果排在桌上,然后快速挑选了里面的巧克力全部送了出去,嘴上还说个不停:“阿酱、白菜、马玉玉,你更喜欢谁?魔兽、DOTA、LOL你更喜欢玩那个,有空单挑一盘怎么样?”   林辰头一回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王朝纯真的眼神,只得向刑从连求救。   刑从连吸了口烟,淡淡道:“还想报打车费吗?”   正在吹泡泡糖的少年一脸卧槽你太无耻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在桌前坐下,摊开笔记本电脑。   因为下雨,颜家巷6号泛着轻微的霉味。   少年打了个喷嚏,边开机边说:“头啊,不是我说你,为什么要住这里,我奶奶才住这种房子,老了容易得老寒腿……”   “你奶奶真有品位。”刑从连说着,敲了敲王朝的脑袋,问,“别闲扯了,什么线索?”   “你早上不是让找一女人么,我刚看到她,你猜她在哪?”王朝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边快进边说,“当当,就是你说的,医院第一次发现,有尸体自己会穿衣服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推清洁车进过太平间。”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女子,王朝按下暂停,将图片放大。   那是一张干枯瘦小的面孔,五官也小得似乎要挤作一团,那张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   林辰看着那干枯瘦小的女子,点了点头,确认那是总给他递情书的园丁。   “这妞是叫于燕青吧。”王朝说着,快速调出一溜视频文件,然后选中一个,双击打开:“我利用了简易的人脸识别技术,在与今日案件相关的视频资料里搜了搜她的照片,你猜怎么着!”他说着,迅速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傍晚骚乱的街道,“她在这里!”   王朝伸手指了指一位站在街边近冷眼旁观的长发女人。   “最后,你猜怎么着,真神了。”王朝啧啧叹道,眼中有傲人的光彩,他飞快地点开列表中最后一个视频文件,说,“摄像头的位置在中心公园前十字路口,时间是案发前35分钟左右。”   监控视频中,于燕青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穿了条红裙,还抹了口红,整个人容光焕发,正神采飞扬地朝小公园走去。   巧合无法解释同一个人出现在三起看似乎并无关联的案件中,刑从连摸了摸下巴,望向林辰:“那我们不如请这位漂亮的女士来喝茶吧?”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再去春水街看看。”林辰摇了摇头,嗓音沙哑。 第7章 回忆   颜家巷到春水街并不很远,步行可达。   暴雨还在下,乌云浓重,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再分明。   不知是受台风还是命案的影响,春水街人烟稀薄没有几家店还开着。   雨水已一遍又一遍冲刷过街面,曾经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地面很干净,空气也因此变得清新。   清新得,令人只想放慢脚步。   林辰走得很慢,且没有打伞,刑从连撑了把黑伞,跟在他身后。   不知为何,刑从连总觉得,林辰应该很年轻,虽然付郝总是叫他师兄,可他似乎比付郝还小一些。   明明就还是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却好像老僧一样腐朽,冷漠淡然,无悲无喜。   他可以冷静地做出推断,也可以很平静地,独自一人躺在尸体下面,甚至出来的时候,脸色毫无变化。   刑从连因此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林辰动容。   两人走得有些缓慢,到当日案发的水果摊前,摊上早已没有人,卷帘门紧紧拉着。   林辰在当日于燕青所站的地方立定。   此刻阴云密布,暴雨如注,那天的情形,却并不是这样。   好像太阳还没有落山,人很多空气里有些腥味,也有些香味。   然后,很突然地,骚乱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发疯的水果摊主,他们看着摊主一刀刀砍向无辜的妇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面前还坐着一位死去多时的老人。   而当妇女扑向店门,老人悄无声息倒下时,死亡的恐惧被无限制放大再放大,每个人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变成亲历者。   凶手是谁,他为什么在太平间做那些奇怪举动,又为什么要在这,观看这个场景?   他站在这里,想要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林辰微微仰头,双目轻闭,任凭零星雨水,飘落在自己面门。   见此情景,刑从连总有些不安,他左右看看,拍了拍林辰的肩。   林辰蓦地睁眼。   刑从连手指着街道一头的监控摄像,说:“这个监控是几年前装的东西了,说是为了商户安全,其实也只摆个样子。”他边说着,又指向长街的另一头,“另一边那边那个早就坏了。”   “小公园和太平间里,也没有监控覆盖吗?”林辰问。   “公园面积太大,总有监控盲点,而太平间……就算装,也没人敢看吧。”   “那么,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林辰顿了顿,说:“罪犯似乎很了解摄像头的分布构造,总能在犯案时躲过监控。那么为什么于燕青,总是被监控捕捉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得很有道理……”刑从连笑了起来,“但,技术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他环顾四周,向水果店斜对面走去。   那里,还开着一家五金店。   “听说心理学问案很神奇,我一直想见识下。”刑从连凑到林辰耳边,轻声说道。   五金店老板是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秃顶,两鬓斑白。   见到刑从连亮出的证件,他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语气非常熟稔:“您又是来问那天的事情的吧,我是真没看清对面到底出了啥事,您看我面前都挂着东西,我连老爷子是啥时候开的店门我都不知道吶。”   老板语速很快,同样的话,他好像已经重复过很多遍,所有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您再跟他说一遍。”刑从连打断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林辰。   林辰向前走了半步,将挡在老板面前的东西向旁边移开,他语气温和,如同在漫天大雨中,撑开的一把伞:“您不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告诉我,那天天气怎样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目光宁和,甚至不需要任何指使,老板便不自觉闭上了眼,仿佛陷入漫长的回忆。   “天气挺好的,太阳还没落山,但菜场里,一直阴沉沉的,黑乎乎的。”   “你吸了口气,周围有一点点声音,人群走来走去,你能闻到那时的味道吗?”   随着林辰的话音,老板真的长长吸了口气,尔后缓缓开口:“有,有香香的鸡蛋糕,生肉味,还有鱼腥味……”   “你听见,周围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响,你努力,想要把那些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林辰的嗓音越发柔和,和着雨声,仿佛一抹悠扬的笛音。   五金店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哭声,我听见了哭声,街上很乱,到处都是哭声喊声,那个女人在喊,救命啊、救命啊……但是我不敢动,我吓得不敢动!”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觉得很害怕,砍人什么我一点都不怕,我手边有刀,他敢砍我我就敢砍他,但是后来,对门老爷子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上很黑,脸上还在笑,我想起我爸死的时候,好吓人……”   老板边说,脸上的肌肉也随之紧绷起来,他紧紧攥起拳头,忽然间,一道宁和的声音,如同很细的水流,缓慢而有力地,冲刷开他紧闭的心房。   “你忽然发现,在你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纸,那张纸很长很宽,它从天而降,慢慢地,包裹住整条街道。”   那声音很轻很缓,老板发现,在他的脑海里,真的出现了一张纸,那张纸从街道一端滚向另一端,包裹住所有一切,令他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轻轻皱了皱眉,仿佛感知到什么,那停顿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现在,请伸出你的手,慢慢地把那张纸揉小,它里面有很多东西,所以你揉的时候,必须很小心,很缓慢……”   随着轻柔的指示音,老板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的双手垂放在裤袋两侧,指尖却奇妙的,轻轻抖动起来。   刑从连几乎要看呆了。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林辰宁和的脸上,又时而落在闭眼的五金店老板脸上。   林辰再次开口:“请你把纸团握在手心。”   听他这样说,老板也握紧了拳头。   “幻想着,抬起手,越抬越高,直到手臂超过你的头顶……你觉得手有点累,手里的东西,却变得很轻、很轻……然后,请你用尽全身力气,抛出纸团。”   鬼使神差地,在老板的脑海中,他似真的把纸团扔了出去,他感到自己抬着头,直到那雪白的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然后,他感到肩头被拍了一记。   他蓦地睁开眼。   在看面前站着方才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不高,有些瘦,穿一件白衬衣,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体上,他面容平静,而双眼睛,清澈得宛如朝阳下的溪水。   老板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非常感谢您。”   年轻人顿了顿,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还有,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天依旧灰蒙蒙的。   他们告别摊主,刑从连把伞往林辰那里靠靠,压低声音:“刚才那是什么,催眠?”   林辰摇摇头:“心理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诡异,没有人能看你一眼,就催眠你。”   “那是什么?”   “那只是心理治疗师惯用的一种治疗方法,帮助来访者,摆脱一些过分恐怖的记忆。”林辰看了他,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刑从连不知该说什么,在问案时,还顺带治疗心灵创伤,这服务也似乎太周到了点。   “那,你有问出什么吗?”   “很奇怪。作案人好像在故意制造某种氛围。”林辰若有所思。   太平间床下幽寂的恐惧,街边店铺里突然倒下的老人,吊环下垂死挣扎的青年,将死亡带给人的恐惧一步步呈现出来……   “把付郝叫来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林辰忽然开口。 第8章 权势   付郝赶到时,见林辰正坐在宿舍里喝茶,他只披了条薄毯,头发还没干。   付教授甫一踏入冰冷屋内,看见那荼白四壁和孤零零的木桌,便忍不住跑到床边,对林辰:“师兄,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林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搬去跟我住呗!”   这回,看他的人却换成了刑队长。   虽然,付郝不是很明白,为何刑从连要看自己,但他很清晰地,在那道目光中,感受到了不耐烦。   换成更通俗易懂的句子就是:你丫瞎说什么呢!   付郝以为是刑从连怪他打扰了林辰思考,所以他马上闭嘴,也不怕地上凉,很乖巧地在林辰面前坐下。   林辰没有说话,付郝一个人想了很久,试探着开口。   “说不定,压根不是连环杀手?”   林辰点点头:“没有证据表明,这些人死于谋杀。”   他用词谨慎,坐在一旁的刑从连忽然开口:“今天早上,鉴证科出了报告,公园的吊环是被人为损坏的。”   付郝用“你怎么不早说”的眼神回敬刑从连,刑警队长则很无辜,“我根本没时间说啊。”   “谋杀案和非谋杀案混在一起,这比单纯的连环谋杀还复杂你知道吗?”付教授生气道,“那公园的沙地附近检测出白沙了吗,如果出现白沙,就可以把这几件案子放在一起,联合侦查了。”   “其实没有必要。”林辰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什么没必要?”   “没必要大费周折,在大概念里,寻找小概念。”   “你是说沙?”   林辰点点头:“这是唯一可以把所有案件联系起来的线索,不是吗?我们姑且认为,确实存在这样的联系,那么,问题出现了……”林辰低下头,问,“为什么是沙?”   林辰问,为什么是沙。   付郝想,我他妈要是知道,我早就破案了啊。   可是在林辰面前,他当然必须不能爆粗口,所以他只能搜寻一些可能的答案:“沙,是有特殊意向的东西?”   “嗯。”林辰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佛教中,有‘恒河沙’、或是‘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之类的词,但你说过,罪犯所用的沙,很特别,是沙盘游戏里的沙子,所以……”   “所以,我们很难分析出,这些沙子具体代表什么?”林辰像是看穿了付郝所想,接口道。   “那,光说沙盘游戏呢,以前老师不是简单给我们介绍过,沙盘疗法就是在沙子上自由地摆放人物,以反映潜意识的心理状态……难不成,凶手是在玩游戏?”付郝问。   林辰看向付郝,眼里是一抹赞赏。他从床上起身,推开屋内一扇紧闭的房门。   伴随着缓缓打开的木门,一张巨大的天蓝色沙盘,缓缓露出了全貌。   沙海茫茫,仿佛在整个空间中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些细腻的、洁白的或高或低的沙堆,只令人觉得浩瀚无垠。   而在一旁的木架上,则摆放着整整一面墙的袖珍玩具。   那里有有各式小人、微缩日常用品,闪闪发光的车模、甚至还有些建筑模型……   付郝和刑从连站在旁边,只觉得自身霎时渺小起来。   “你还记得凶手在尸体边放着的沙子么?”林辰问。   刑从连抢在付郝前面挤进屋子,于是很自然地被林辰问道。   “当然记得。”   “我们总是在推测凶手出于什么目的,要放下那些沙子,但其实,反过来想,我们也可以从他的行为,推测出他的心理状态。”   林辰从木架上取过一个小人,放到了沙盘里:“如果呢,设想一下,他是将整个城市当做自己的沙盘游戏,然后在不经意间摆下了他的玩具,那么从沙盘疗法的理论,我们也反向推测出他本人的心理状态。”   “所以,他做的越多,就越将自己一步步暴露出来?”   林辰没有回答,反而用手,将沙盘里的白沙推开。   于是在茫茫沙海中,露出一个巨大的蓝色空洞:“首先,犯案距离,无论时间或是空间,都相隔甚远,并且没有任何规律。他给我的信息,是‘空洞’。”   他说着,又在沙盘上,分开极远分别摆下了另外两个人偶玩具,“其次,既然行为无序,那么他必然失去了可支援的力量,因此内心混乱。”   林辰并不去管身后两人的表情,而是抓起一把沙,细沙纷纷扬扬落下,有些,飘到了玩具身上:“最后……”林辰缓缓启口:“是死亡。”   “什么死亡?”刑从连和付郝异口同声问道。   林辰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凝望着眼前的浩瀚沙盘,说:“死亡是个狭窄而又宽泛的概念,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在医院的病床下,还是在那条长街上,甚至是小公园里,都有一种死亡的氛围,那是凶手刻意营造的氛围,他想让人们产生对死亡的恐惧和颤栗,并且这种关于死亡的恐惧感,是逐渐放大并渐趋强烈的……正因为如此,或许也可以推测……”   “推测什么?”   “如果是由我来对他的沙盘进行分析,我会推测,他潜意识里应当极度畏惧死亡,或许他的至亲离世、又或许他经历过屠杀,总之死亡曾给他带去过极端的痛苦……”林辰说完,轻轻地,眯起眼。   ……   很神奇、很古怪、很诡异……   这是刑从连从头听到尾后的所有感觉,林辰只是摆弄了几下沙子,便做出了一系列推断,从理智上来说,林辰说得每一句话都太过玄奥,甚至好像对破案没有任何直接推动作用。   但从非理性的角度来说,他似乎觉得林辰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   关键问题是,他竟燃真的信了。   又是一日将近傍晚时,离菜场伤人案也不过48小时。   因为一夜未睡,又耗费太多心力,林辰似乎极为疲倦,他换了件干衣服,便在床上躺倒睡去。   付教授还想赖着不走,却被刑从连拖着一起离开。   其实,刑从连也并不很想走。   但是他已经抵抗了局长一下午的的夺命连环CALL,将近下班时,再不回警局真的就再也别想回去。   老局长依旧在办公室里喝茶。   见下属风尘仆仆赶回,他先示意对方好好关门,然后再请对方落座。   刑从连刚回来,也来不及从下属那打听形势,只好盯着领导的脸,试图从那张面皮褶皱、头顶光滑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听说你带林辰去医院了?”老局长喝了口茶,问。   “是啊,去了。”刑从连很随意地说道。   局长看了眼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且完全不知悔改的下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不要让他参与案件调查。”   “那你为什么不听?”   “因为你的理由,说服不了我啊,就因为害怕别人举报?”刑从连吸了吸鼻子,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然而因为暴雨,整合烟都已湿透,他变得有些恼火:“这种举报我每天都能收到一沓,因为有人不让林辰参与调查,我们就听话了,这是哪来的黑恶势力?”   “关黑恶势力屁事!”   “那你告诉我是哪个领导打的招呼,我也写检举信揭发他去?”   “我们队伍的纯洁性是你质疑得了的吗?”   “那是谁啊,演哪出,总裁狂霸酷炫拽?”刑从连抹了抹满脸胡子,笑问道。   局长似乎再也忍不了刑从连,猛地拍桌:“你知道那是谁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刑从连被一下子,吼得不知该如何辩驳。   是啊,他和林辰明明才认识也不过一天多,林辰又沉默寡言,他们所说的全部话加起来,也不满百句。   连付郝都比他了解林辰很多,从任何角度看来,他于林辰,不过是半个陌生人。   想到这里,刑从连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领导,问:“那他的故事,您能告诉我吗?”   局长怔愣了。   看着下属真诚的、又满含期待的、甚至带着些许忧伤的眼神,他抄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才克制住想要讲故事的念头。   “你不是和林辰关系很好吗。”局长笑了笑,“自己去问他啊。”   当你极度想知道某件事,却总有人对此讳莫如深,那种感觉最为抓狂。   刑从连揉了揉头发,愤怒地站起,准备走人。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背后忽然传来老局长的声音:“听过陈氏财团吗?”   “搞房地产那个,好像很有钱?”   “不是很有钱,而是非常有钱。”   “有钱了不起吗,我家也有钱啊。”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刑警,很不以为意地说道。 第9章 终于   林辰是被敲窗声惊醒的。   窗外站着位身穿黄色雨披的保洁阿姨,他起身,开窗,只听阿姨中气十足地说:“小林啊,燕青工具房的钥匙你有吗?”   林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问:“今天不是全校停课吗?”   “学校停课么,老板又没给我们放假咯。”阿姨拄着把长扫把,“我们扫地的多命苦啊。”   林辰敏锐察觉到此间异常,为什么保洁阿姨要特地来问他于燕青工具房的钥匙?   念及此,他于是问道:“是谁请您来问我要于燕青工具房的钥匙?”   “噢呦,你们关系这么好。”阿姨笑盈盈地,见到好看的年轻人,老阿姨们总是多调侃几句也好:“她辞职了呀,说把钥匙留给你了,是不是在你这儿啊,哎呦谁不知道,她平时有事没事总往你这跑啊……”   老阿姨还在喋喋不休,林辰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燕青辞职,却没有归还工具房的钥匙,并对其余人说,钥匙在他这里?   可他确实并未拿到过任何钥匙,如果没有钥匙,后勤科当然会去破门。   那么,门后面,又是什么呢?   “钥匙可能是在我这,但我得找找,请您先去打扫别处,可以吗。”林辰微微欠身,对阿姨说完,他便转身回到床边,拿手机拨通了刑从连的电话,   ……   刑从连赶到时,林辰正独自一人,靠在地下室入口的门上,显然独自守了不少时间   见刑从连身后跟着鉴证科警员和法医,他点点头,站直身子,让开路。   楼梯间只亮了盏昏黄的灯,衬得他面色阴郁,甚至是有些悲伤。   作为刑侦人员,刑从连当然可以闻到空气中异常的腥臭味,他面色一黯,戴上手套,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浓重的血腥味逼得所有人呼吸为之一窒。   惯于处理现场的刑警,已按规章拦起警戒线,照明灯尽数亮起,灯光刺目,黑暗的地下空间霎时宛如白昼。   损毁的课桌、破旧的床铺,还有零星课本,地下室里每一件物品,都被射灯照得明亮清晰,甚至连灰尘都被蒙上了一层莹光。   而在整个空间的的尽头,是扇被关起的、赭色木门。   有警员找来万能钥匙,请示刑从连。   刑从连看了眼林辰,径自接过钥匙,走到黑色木门前。   开门,是很简单的事,钥匙插入锁眼,轻轻扭转,咔哒一声,门很便被打开了。   刑从连却觉得,好像世间很难有比这更艰难苦涩的事了。   血的味道,顺着门缝,飘散出来,   他的手,搭在门板上,又看了眼林辰,说:“我甚至要怀疑,你就是凶手。”   手电筒射出强光,照亮整个房间,里面的场景令人浑身战栗。   在狭小的工具房内堆放着数不清的工具,拖把、修剪花木的大剪、锄头、断裂的植物根茎,种种杂物相互堆叠,形成肮脏而浓重的黑色背景。   于燕青赤裸身体,蹲在墙角,她身上有数不清的细密伤口,鲜血喷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好像无数猩红蚯蚓正在攀爬,吸食了生命的所有热量。   而在她手边,是一把学生铅笔盒里常见的小刀,刀柄是浅蓝颜色,刀刃上满是凝固的鲜血。   饶是见惯凶案现场的警员,也有不少人受不了那样血腥的场面,现场很安静,落针可闻。   最先响起的,是快门的咔嚓声,闪光灯次第亮起,鉴证科警员蹲下身,拍摄不同角度的现场照片。   然后法医走入场,将于燕青放平,动作有说不出的缓慢庄重。   没有人说话。   就在于燕青躺下的刹那,她的僵硬的指缝里露下了一把细沙。   一把洁白的、细腻的,像无数蚜虫,蜂拥而出的沙。   刑从连一把抓住林辰,将人拖出地下室。   台风天总是很古怪,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   刑从连把林辰按在长椅上,身后是茂盛的香樟。   他从车子后备箱拿了矿泉水,塞到林辰手上,然后径自在一旁坐下。   作为刑警,他很清楚,能预知生死的,除了神明便只有凶手和知情者,但他又很确信,林辰并不是凶手,那么,问题出现了:林辰究竟在这些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不是凶手。”林辰拧开瓶盖,很认真又很坦然地说道。   很少有人能面对质疑,解释得如此直白。   “公园案发时,你在警察局,你当然不是凶手。”刑从连说。   “如果你信我,那么我也不是杀害于燕青的凶手。”林辰仰头,喝了一口水。   这是林辰第二次说,如果你信我。刑从连想,我当然还是信你。   但有些话无法说出口,有些事,却必须问清楚   “为什么?”刑从连问。   “还记得那封信吗?”   “嗯。”   “她说,‘亲爱的,我终于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了’,我……终于……”林辰盯着刑从连,眼神冰冷,“想想看,你什么时候会用这样的词?”   “我终于吃到小龙虾,我终于喝上冰啤了……”刑从连老老实实回答。   “这是表明一种已完成或即将完成的状态,包含极度迫切的情绪。”   刑从连点点头,表示理解林辰的意思。   但就算于燕青在写下那封信时,就已决定赴死,却不代表于燕青并不是毁坏吊环,杀死锻炼青年的凶手。   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   刑从连顿了顿,突然想到其中一种可能性:“于燕青会不会是被逼的?”   林辰摇了摇头:“她所有的话,都用的是第一人称,说明她在写下这封信时,自我意识很强烈……”林辰的语调难得的温柔,像是在怀念什么,“她之前也给我写过一些信,和她死前那封信的字体,并没有区别,你知道,如果于燕青是受胁迫,那么她情绪波动强烈,写下的字,也一定笔触颤抖字体凌乱,然而,我却没有发现这点。”   刑从连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她写出来的东西都这么冷吗?”   “我只看过其中一些信,其余的,我想应该可以当做死者遗物,交给警方了吧。”   林辰有些伤感。   在把那些信收集起来时,他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或许某日,他辞去学校的工作,也不会带着这些信件远走,但把一个女孩的所有心思交给警方,显然是最令人伤感的归宿。   他回到宿舍取信,宿舍前,有人在等。   那是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们衣衫齐整,面容肃穆,甚至皮鞋,都擦得一丝不苟。   其中两人,林辰都曾在市三小的宣传栏里见过,那是学校校长与一位董事会成员,而另一位,则是林辰认识很久的人。   很多次,在民宿中、小屋里,林辰被敲门声惊醒,站在门口的人,便是这位。   “管家先生,您好。”林辰在自己的小宿舍前站定,微微欠身,向站在最前的那位高瘦男子行礼。   在这个年代,能请管家的,必然是有钱人。   而能请得起一位满头银发、气质高贵的管家,必然是顶级有钱人。   因此,当这样一位有钱人家的管家,站在有些破旧的学校和简朴过头的宿舍前时,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像是被灰尘呛到,又像是电影里所有反派开口前那样,陈平轻轻咳了一声。   他低着头,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其实很欣赏林辰。   怎么说呢,作为陈家的老管家,他了解太多秘辛,他很清楚这个年轻人曾经做了什么,又很清楚,自己的主人是怎样一个偏执狂。   就好像狂风和在狂风吹拂下下生长的草芥,能在无尽的压迫下,坦然生存的年轻人,总是有些了不起。   但他很专业,陈家每年给他相当于任何一个企业高管的年薪,他的存在,便是替主人们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当然,也包括找麻烦。   所以他驱车数百公理,赶到宏景,找到了陈家在当地的关系,又辗转找上宏景市三小的董事,提了一个要求。   陈家提的要求,很少有人能拒绝,又何况,只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求。   解雇学校的某位宿管。   其实,这件小事,本不用学校校长与董事出面。   他甚至没有必要,与林辰见上这一面。   但很巧的是,当他将要告辞时,有人急冲冲推开校长室。   那人说,学校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叫林辰的宿管报了警。   “林辰是吗,你被开除了。”校长高昂着头,这样说。   “为什么?”林辰看了眼高贵的管家和高傲地校长。   “看看你把宿舍搞成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宿舍楼里藏着尸体,不是你宿管的责任吗,你看你把警察都招来了!”校长嗓门很大,用力吼人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见。   “哦,好。”   吼声余音袅袅,一道清水般寡淡的声音,便紧接着响起。   校长有些怔愣,没想到,年轻的宿管竟然这么干脆地同意,太过不以为意也太过轻描淡写。   就在他想回应时,另一道更加轻描淡写更加不以为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校长啊~请问您是对我们警方工作,有什么不满吗?” 第10章 信件   刑从连头发杂乱、胡子拉碴,因今日便衣出行,他还穿着早先沾满泥水的白T,配上毫不讲就的沙滩裤和人字拖,显得非常穷酸。   因此,哪怕他亮出警官证,在市三小校长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小警察。   他确实,也只是个小警察。   “这位警官,我们学校内部事物,好像和您没有关系吧?”校长挺着肚子,望着从远处而来的警官。   “那当然。”   刑从连走得很慢,当他走到林辰身边时,刚掏出烟塞在嘴里。   “那请问您为什么不在现场查案?”   虽然刑从连一副老子爱去哪去哪关你屁事的表情,还是很严肃地回答:“我来取证物。”他说着,像是强忍着什么不适,又把嘴里的烟,重新塞回烟盒。   “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刚刚听校长您似乎对我们警方查案有不满,所以过来问一问啊。”   刑从连和林辰挨得很近,他生得高大,看上去很像是要替小弟出气的老大哥。   “抱歉啊警官先生,我刚还以为,您这是要插手我们学校内部解雇员工的事情呢。”校长语调古怪,他指着林辰,又说:“这位宿管员是临时工,但遣散费我也会给足,所以,真就不劳您费心了。”   刑从连没有说话,因为他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作为警察,他有太多方式可以为难校方,轻松保住林辰的工作。   事实上,在来这之前,他也想过很多很多种方式替林辰出头,然而当林辰真遇到麻烦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个警察。   因为他是警察,他想的那些方法,他都没法用。   这个事实,很令人憋屈。   刑从连想了很久,最后,他很烦闷地向右瞥去,对林辰说:“我确实插手不了。”   林辰像是很明白刑从连的心情,点点头,似乎宽慰:“我明白。”   “那我们收拾东西?”   “好。”   对话非常简单,简单得让门口三位西装人士觉得尴尬。   然后,刑从连做了令在场三人,更觉尴尬的事。   他抬起手掌,向一边扇了扇,对三人说:“那,麻烦您们,让让?”   陈平没有动,他一直在看刑从连。   在他人传来的消息里,林辰身边确实有警察,那是宏景刑侦大队队长。   林辰挑选朋友,一贯挑剔,所以陈平很认真地在观察刑从连,从他懒散的衣着看到他胡子拉碴的面容,唯独吸引陈平注意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很狡黠很聪慧,关键问题是,那双眼睛,非常干净。   该怎样形容这种干净呢。   譬如,林辰的眼神也非常干净,好像涯上的雪又或是雪化作的水,清冽冰凉,让你有时甚至不敢与他对视;那么这位警官的眼神,却广袤深邃,正因为这样,很干净后,必然加上另外三个字,看不透。   虽然看不透,但作为顶级有钱人家的管家,陈平认识到一条真理。   在金钱面前,再硬的骨头,都会被砸软。   于是,陈平掏出了名片夹,华美的金属盒打开又关上,他抽出一张名片,叫了一声:“刑队长。”   此时,刑从连早就带着林辰挤进了屋,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他没回头,反而问林辰:“我不接话,是不是不太好?”   “好像,确实不好。”   “该死的章程。”刑从连嘟囔着,回过头,脸上强扯出笑容,问:“这位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鄙人是陈家的管家,久闻刑队长大名,想与您谈商谈一些事情,这是我的名片。”   陈平递出暗金压花的纸片,举在半空中。   对面迟迟没有接过。   刑从连摸着胡子,又问林辰:“他这是在向我行贿?”   “你说太大声了。”   “当然要大声一点,否则别人误会我怎么办?”刑从连很苦恼地说:“我们基层公务员,最怕这种麻烦了你知道吗?”   刑从连一副我很清廉的样子。   林辰继续点头,表示了解,他走到门口,向门外三人微微欠身行礼,然后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竟随手把门关上了。   “麻烦解决了。”他对刑从连说。   刑从连霎时愣住了。   片刻后,屋里爆发出笑声,留下门外三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   这是刑从连第二次来林辰的小宿舍,当然,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他爬到床底,在林辰的指示下,从那张简易木板床下,搬出一大纸箱。   “你可以来我家住啊,我家地方挺大的。”刑从连轻轻拂去箱子上的薄灰,故作轻松地看林辰一眼。   “你不是来拿信的,出了什么事?”   刑从连叹了口气,有个通识人心的朋友,真的很麻烦。   “两件事。”   “嗯?”   “第一,于燕青应该是死于自杀。第二,我们在刚才的工具房里,搜出了一些注射用剂。”   “什么注射剂?”   “苯丙酮类。”   “兴奋剂?”林辰很难地,皱起了眉头:“大剂量的兴奋剂,确实会致人精神错乱,之前发疯砍人的水果摊主,应该就是服用了类似药品,这可以说得通,但是,非常奇怪……”   “当你需要什么线索时,什么线索就出现在你面前,当然很奇怪。”刑从连席地而坐,不以为意地说道。   和聪明人说话,确实偶尔会有心有灵犀之感。   林辰也在一边坐下,他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面前的纸箱。   刑从连也曾想过,他会在箱子里看到很多信,但他从未想过,会看到那么多信。   那些信,把整个纸箱塞得满满当当,甫一打开,甚至有几封还飘落下来。   刑从连看得目瞪口呆。   林辰并没有在意他,而是很迅速地分检着箱子里的信件,他将其中一些信挑出来放在地上,另一些则重新塞箱内,最后,他重新将纸箱封口,地上则多出了十余封垒得整整齐齐的信件。   他的动作从头到尾有种说不出的行云流水感。   “里面那些?”刑从连努努嘴,试探着问道。   “也是别人寄的信。”林辰   “你都没看过吗?”   “没有。”   “谁给你写这么多信啊?”刑从连说着,总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八卦。   “我们很熟吗?”   “好像,也不很熟啊。”刑从连有些委屈地说道。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刑从连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想起付教授初见林辰时的狗腿态度,他只好依样画葫芦,把下巴枕在箱子上,眼巴巴看着林辰。   林辰果然再次移开视线,继续补充道:“同样的,我和这些寄信的人也不熟,为什么要看呢?”   “好像,很有道理啊。”刑从连说。   房间里有些静,屋外也没有雨声。   林辰拆开一封信,仔细阅读,同样的,刑从连也在看信。   与林辰相比,他的阅读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把信全看完了,他摸了摸满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后背而起。   “真可怕啊。”把几封信往林辰那推了推:“这些,通篇都是在讲人死的时候怎么痛苦。”然后,他又拿起一封,把信纸抖了抖:“这谁说的,‘给我一打婴儿,我能把他们变成你想要的任何样子’?”   林辰放下信,看着刑从连:“那是心理学流派里行为主义奠基人华生的观点。”   “这么说,于燕青还是个学心理学的?”刑从连摸着下巴上棕色的大胡子,问,“那么她在尸体旁放沙子,是因为你房间里有沙盘,她特地去研究了沙盘游戏?”   林辰垂下眼帘:“如果她把整件事当成了一场巨大沙盘游戏,那么,她很明显是将死亡呈现出来,逼迫我们直面死亡,但同样,这些行为也投射出……”   “投射出什么?”   “她潜意识,极度畏惧死亡。”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刑从连猛地抬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但问题是!”   “如果她畏惧死亡,又是怎么敢自杀呢?”林辰淡淡说道。 第11章 试试   不知谁说过,最合理,便最不合理。   从表现上来看,于燕青出现在三起案发现场外,并且留下可以说是遗书的信件,然后自杀,同时在她自杀的房间内,又发现了能间接证明是她制造了长街伤人案的证据。   这是最合理的圆环。   因为完美,所以不合理。   “但问题在于,你没有证据证明,于燕青因畏惧死亡而不敢自杀,因为她已经死了。”刑从连说。   “我确实没有证据,我甚至很确信,她是自杀死的。”林辰折起手中的信纸:“我只是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克服本能,用刀子隔开自己的喉管的。”林辰静默了片刻,像是在寻找恰当的语句,“人总是畏惧死亡,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人类有极度复杂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么,突破人性、突破障碍,从来都不简单,除非这背后,有强大的动机支撑。”   “想死还不简单?”刑从连纳闷了,“不过你这么说,我忽然想到……刚才法医说,于燕青身上的伤口,有问题。”   “什么?”   “她身上的深浅不一、新旧不同,她应该很早就开始了自残行为,先在一些并不危险的地方划下小伤口,然后,伤口慢慢扩展到手腕,胸部和脖子附近……”刑从连顿了顿,“最后,她用刀割开了自己喉咙,但那时,她并没马上死亡,她还挣扎着,把刀插入心脏。”   刑从连说完,偷偷看了眼林辰。   林辰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屋内陷入难耐的沉默,天色已快要再次黑透,终于,还是刑从连忍不住,再次开口。   “这说明什么?”他问。   林辰开始收拾地上的信纸,将那些信全数塞回信封:“这说明,她下定决心去死,态度之认真、意志之坚决,鲜为人见。”   林辰的回答很干脆很直白,任何一个看过现场的人,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许多人自杀,都是因为活着太过痛苦,生无可恋,而于燕青则好像只是单纯恋慕死亡的感觉。   如果她只是因为恋慕死亡的感觉而躺在尸体下面、而去杀人,似乎,也完全可以说通。   但所有的问题,依旧会回到最后那三个字上。   为什么?   刑从连抹了抹脸,他确实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你说,人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林辰深吸了口气,问他。   “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着林辰困扰的面容,刑从连冲他笑了笑。   ……   自古以来,人们对死亡总是讳莫如深。   它太危险太恐怖,它代表了生命的终结,但偶尔,它也散发着迷人的色泽,诱人靠近。   林辰跟着刑从连,站在华灯初上的马路边。   此时,风并不大,雨却很细,路灯都因此带着迷离的光晕。   恰逢下班高峰,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车辆裹挟雨水,呼啸而过,人声、喇叭声、发动机声,无数声音混作一团,令人头皮发麻。   “做好准备了吗?”刑从连问他。   林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拽住,飞速冲向车流。   他的衣角刚划过前灯,后退便又碰上车尾,偏偏刑从连力气巨大,令人无法挣脱,他只能被拖着无意识向前冲去。   肩膀生疼,奔跑却未停止,每一步都像踏足死亡,前一秒刚穿过这片车流,后一秒又有另一辆汽车碾压上来。耳边的轰鸣足以撕碎耳膜。风声彻耳,空气里像有一张张大手,将他们推入深渊。   纵身翻过隔离带,林辰差点一头栽倒在那排小松树里。   刑从连站在自行车道上大喘气,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在两人身后,许多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离两人最近的是一辆奥迪车,司机降下车窗,破口大骂。   “宝贝儿,感觉怎么样?”刑从连笑得很坏,似乎没有任何恐惧。   林辰抽回手,抬头看向刑从连:“我现在,终于相信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有异国血统。”   作为战斗种族的后代,刑从连当然皮糙肉厚,可纵然他非常小心,林辰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左腿擦伤,腰际青了一大块,路都有些走不稳。   两人回学校时,于燕青的尸体已被运走,付郝也应召前来。   得知刑从连竟然带林辰去找死,付教授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起,抽了刑队长很重一记。   刑队长被抽得发懵,付教授打完人,就不管他了,反而拉着林辰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查看,言语和动作一样婆婆妈妈:“师兄你以后离这种人远点……”   “他不要命,你可再不能不要命了啊……”   “要不要先去医院啊,晚上你还是去我那住吧,万一伤口发炎,我还能照顾你……”   “你住学校宿舍把?”刑从连一听这话,很干脆地揭穿了付教授这个无产阶级。   “单人宿舍!”   “可你师兄这是要搬家,你那小宿舍也放不下你师兄的大沙盘吧。”   付郝为人单纯,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他反而冲刑从连嚷嚷:“你那屋子也很小好嘛!”   刑从连嘿嘿一笑:“可我家有很多房子啊。”   “你哪的房子?”   “颜家巷啊。”   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付教授非常厌恶这种纯铜臭的对话。只是,文化人依旧拗不过流氓,因为刑队长是唯一的有车族。   等刑从连把大吉普停在颜家巷巷口,事情便已成定局。   眼前是古老的街道和街道旁粉墙黛瓦屋舍,驾驶座上的刑队长对林辰说:“挑吧,想住哪?”   后座上,付郝正在喝水,他握着矿泉水瓶轻轻颤抖,强忍着不把水洒出去。   “说得你好像把这条街都买下来了?”他嘲讽道。   “我看这里不错,就买下来了啊。”刑从连随口说着,非常理直气壮,令人无话可说。   乘着他去后备箱搬行李的间隙,付郝赶紧扒住林辰,小声说:“师兄,我跟你讲,男人最好面子,你为人耿直,但千万别拆穿刑队长了。”   林辰很郑重地点头,表示理解。   果不其然,虽然说话间好像买下了颜家巷,但实际上,刑从连还是把林辰的所有行李,搬回自己位于颜家巷六号的老屋。   理由也非常恰到好处:“其他房子都没打扫过,一起住还方便讨论案情。”   林辰与付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天已黑,老屋里没有太好的照明,刑从连在八仙桌上支了盏台灯,又端出三碗红烧牛肉面。   付郝已经无话可说,只能任命地吸面条。   刑从连还从抽屉里翻出火腿肠,一人分了一根,很是大气豪爽。   林辰撕开塑料包装,毫不嫌弃地咬下一口。   付郝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手里的塑料叉碎成了渣:“老刑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看了凶案现场,有多血腥多残酷,吃红烧牛肉面也就算了,火腿肠是怎么回事???”   “付教授不要嫌弃嘛,又不是碎尸案,火腿肠也没什么的嘛……”刑从连宽慰他。   付郝终于完全没胃口了。   雨又再次下了起来,一时间,老屋里只剩下雨打瓦片的清脆声响。   付郝撑着脑袋,看着林辰认真喝汤的侧脸,忽然开口:“师兄,我一直很不明白,于燕青既然暗恋你,给你写那么多信,但突然自杀是怎么回事?”他吸了吸鼻子,“她为什么不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啊。”   “你说什么?”林辰突然放下面碗,很严肃地看着付郝。   付教授一时不知自己说错那句话,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他为什么不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啊……”   林辰看向刑从连,说:“这里有问题。”   刑从连点头,心想我当然知道这里有问题。   但在林辰灼灼的目光下,他只憋出了一个字:“嗯?”   “如果是同一人犯下的案件,无论如何混乱,必然有内在秩序,我一直不明白,这些案件的内在秩序在哪里。”林辰顿了顿,对刑从连说:“麻烦给我找支笔来。”他对刑从连说。   纸笔被很快拿来,林辰推开了泡面碗,对付郝说:“你重复下案件过程。”   付郝脱口而出:“首先,是医院太平间发现已经死亡的患者穿戴整齐。随后,街上店铺里,出现了老人的尸体。然后,小公园里的青年从吊环上摔下。最后,于燕青自杀……”   付郝边说,林辰边写,最后,纸上出现了几个关键词。   尸体→呈现尸体→谋杀→自杀   这些关键词被箭头连起,形成了一个圆环。   刑从连望着林辰写下的字,同样觉得似乎摸到了整件事情的核心,但又好像,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第12章 关键   台风夜,暴雨如注。   雨水击打在瓦片上,发出令人击缶般的沉重声响。   林辰躺在木板床上,刑从连在地板上打了个简单的地铺。   再平静的人,两天内经历如此多不平静的事,也会失眠,尤其是经历了死亡,尤其在很深的雨夜。   林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入睡。   他想起了于燕青,这世界上有太多痛苦的事,可以让一个人想死,但真正能令人不顾一切去死的事情,却又并不多。   他想起了刑从连,这世界上有太多人容易轻信他人,但把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直接带回家的人,一定少之又少。   这或许是信任,但比信任更深的,大概是绝对的、超然的自信。   林辰侧过身,看着地板上的人。   清晨时,敲响颜家巷六号木门的,并非狂暴的风,而是一双很胖很稚嫩的小手。   刑从连很机敏地睁眼,床上林辰睡得很熟,他蹑手蹑脚起来开门,便看见一个只到他腰际的小胖墩。   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牵着小胖墩的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冒昧打扰了,我们家臭小子说要找林辰,但我们去宿舍的时候,林先生已经搬走了……”小胖墩的父亲,试探着开口。   “来这里找林辰。”刑从连低头,看着腿边的小孩,“你怎么知道林辰在我这儿。”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小腿一热,小胖墩如考拉抱树,四肢紧紧缠住了他大腿。   孩子父母非常尴尬,拉着小胖墩的后颈肉,然而小朋友就是不撒手。   “我们特地跟学校打听了,校方说,林先生似乎是跟一个姓刑的警官走了,臭小子就让我们来这……”   林辰睁眼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刑从连拖着一条腿从屋外进来,腿上还绑了只巨型沙袋。   林辰从床上坐起,见小胖子抱着刑从连,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起先前自己对小胖子关于卖萌和抱大腿的教诲,林辰一阵无语。   “很管用的方法,很正确的对象,但有些过激。”他对小胖子这么说,只是他话音未落,小胖墩便猴子上树似得甩掉鞋子爬上床,抱住他脖颈不放。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刑队长果断堵在门口,把两位家长“留”在房间里。   小胖子把脸埋在林辰颈间,闷闷地指指自己,说:“水。”   林辰像是明白了什么,把小朋友从自己身上拉开:“如果你太在意自己的心理障碍,那就是最大的障碍。”   见儿子死死拽着别人不松手,小胖墩妈上前两步,想将儿子拉走,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儿子……话不是说得很清楚,他这里……”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时候我们也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林辰抬头,冰冷的目光直视那位母亲。   女人被林辰看得有些发憷,转头寻求丈夫的帮助。   未等男人开口,林辰就说:“你们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口齿不清,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总觉得他是智力低下儿童,带他见人都觉得很羞耻?”林辰把小朋友抱在一边:“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父母的,但既然你们儿子能正常升如小学,你们便该对他的智力有信心。其次,你们难道一次没有怀疑过,他或许不是智力低下,而是智力超常儿童?”   刑从连从未见林辰如此生气。   听着一个有一个字从林辰嘴里吐出,他简直想替面前两位父母点根蜡烛。   “您说……他是天才。”   母亲顿时满面红光,再不复先前的尴尬羞愧。   “我给他做过韦氏儿童智力量表,测验结果很显然证明了这点。”   “那您能教教我们,平时该怎么教育他吗?”   林辰说着,微低头看身旁的小胖墩,并没有回答男孩母亲的问题,而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奶奶……怕水……”小胖墩拉着林辰的衣角,有些急切。   林辰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对这样的关键词提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胖子用力指着自己,又用力指了指门口,想拖着林辰出门。   “你说,你奶奶怕水,想让我去给你奶奶治病?”林辰试探着问道。   小胖子顿时点头。   林辰心念电转,猛然抬头,对两位父母说:“他奶奶最近被犬类咬伤了?”   小胖子父亲也摸不着头脑,望着自己媳妇,说:“妈好像没说起过啊?”   “他有没有拉着奶奶,给你们学狗叫?”林辰又问。   “你怎么知道?”   “马上带你们母亲去医院!”   刑从连开着大吉普,在无人的马路的飞驰。   一路上,林辰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位置,一言不发。   刑从连透过反光镜,看了眼后座上抱着孩子的两位父母,终于忍不住想要缓和下紧张的气氛,于是开始没话找话:“小胖奶奶被狗咬伤了,为什么来找你啊……”   “因为他的父母,无法理解他想要表达的事情……”林辰依旧耿直,后座的两位父母,再次露出尴尬表情。但他虽然生气,依旧很耐心地,向刑从连解释起来:“小胖子很怕水,我曾经教过他治疗这种心理问题的方法,他来找我,是想让我去帮他奶奶治疗……”   “恐水症?”   “是。”   “你们天才间的交流我们凡人果然理解不了啊……”   刑从连感慨道。   “您是说,我儿子,有恐水症,他确实从小怕水,不过最近好像好多了……”后座的家长问道。   “怕水是怕水,恐水症是恐水症,后面那个是狂犬病的别名,恐怕是小胖知道奶奶被狗咬伤,你们又一直不明白他的说什么,他就干脆来找林辰了。”刑从连解释道。   原本男人只是将信将疑,现在一听母亲可能被狗咬了,又没有去打狂犬病疫苗,顿时心急如焚,赶忙,抓着前排座椅,对刑从连说:“麻烦您再快点好吗。”   赶到胖墩家时,老太太正提着太极剑,要去公园锻炼。   见儿子儿媳紧张兮兮冲过来问这问那,还摆摆手,表示被狗咬了是小事,也没发病,不要耽误自己锻炼。   胖墩爸一把将儿子塞在林辰手里,和媳妇一左一右,架着老人就往自己车库跑,边跑还边说:“林先生,我儿子麻烦您照顾一下。”   小胖墩望着父母离去的方向,满脸担忧,林辰牵着小孩肉呼呼的手,很难得地用手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发顶,声音温柔:“你做的很好,奶奶不会有事的。”   “这才7岁啊,就这么聪明,简直成精了。”   为防未成年人吸食二手烟,刑从连叼着没点着的卷烟,声音含混不清。   林辰牵着小孩的手,走在他身旁稍后的位置。   “他的智商比正常同龄人高出四个标准差,大约有160左右,不是这么聪明,而是非常非常聪明。”   “这小子放这家人养真是可惜了,当爹妈的抱着天才当白痴养。”刑从连极其谄媚地对林辰这样说。   “他的父母非常包容他,这并不是件坏事。”林辰顿了顿,很认真地,望着小胖墩的大眼睛,说:“因为这样,你才有非常平静而安稳的童年。”   你的父母不会逼迫你进行永无止境的学习,你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到现在,这点,非常最重要。   “那,你刚才干嘛又告诉他爹妈这事呢?”   “因为,时间到了。”   刑从连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刚想继续问下去,却见小胖墩抬头望着林辰,像大人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刑队长只得无语凝烟:“果然是超人宝宝,这么小就会找心理医生治病……”关键是,挑人还挑得那么准。   “是啊,确实非常可怕。他第一次偷偷跑进沙盘间,我以为,他只是来偷玩具,可是非常完整地,说出了沙盘游戏四个字。”林辰说着,忍不住摇头。   “有点可怕啊。”刑从连说。   “他甚至能正确表达自己的症状,并表现出,想要客服心理障碍的诉求……”   “他说他怕水,你给他治好了?”刑从连很想要再次重复之前的喟叹,天才间的交流,果然不是非凡人可以理解,“那我要是怕什么,是不是也可以找你谈谈心……”他非常无耻地说。   “你怕什么呢?”   “这……”   “其实无论你怕什么,都可以用系统脱敏地方法,缓慢地、由远及近地,接触你的焦虑源,就可以慢慢克服,不过说起来简单,但你要有客服这件事的恒心和毅力。”   “比如怕水,就慢慢接近水?”   林辰点了点头:“如果你怕水,就先走到一个能看到水,又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尝试着放松,刚开始总归是不舒服的,但慢慢的,他就能完全适应这个距离。以后的任务就是慢慢缩短这段距离,一次又一次的放松冥想。”   “难怪他在我家那半天就拼命赖在我床上,因为床边能看到河……”   刑从连说着,忽然顿住,下意识看向林辰。   恰逢此时,林辰也正望向他,漆黑的瞳仁中,仿若有光。 第13章 问题   由易到难、重复练习……   这是人类在近万年的演变中掌握的学习方法,那么,学习克服,同样,也是学习。   “你的意思是,于燕青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付郝带着早点前来,还没来得及把热乎乎的牛奶面包放下,他就听见刑从连的重要剧透。   “师兄你们有新线索了?”   “听过系统脱敏没?”刑队长坐在桌边,很是得意地问道。   付郝赶忙放下塑料袋,没有理他,而是凑到林辰身边,问:“系统脱敏?”   刑从连完全被无视,却也不生气,反而上赶着给付郝解释:“是啊,于燕青应该在用系统脱敏的方法,缓解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你安静下。”付郝瞪了刑从连一眼,转而问林辰:“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案子的所有意向,都与死亡密切相关,并呈现出一种逐渐放大的恐惧感,这是我们先前便得出的结论。”林辰轻咳了一声,话语间,反而不如刑从连那样轻松:“但我们一直缺一条可以将所有事情贯穿起来的线索,是小胖给了我们这个重要提示。”   付郝见他看了眼坐在板凳上玩手指的小朋友,然后说,“从作案的过程推断,于燕青可能用了系统脱敏的方法,让自己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整个过程应该分四步:首先,她靠近尸体,幻想自己已经死亡,慢慢地做放松训练,以适应与尸体的距离,所以,医院太平间床底下,有被睡过的痕迹,而将尸体穿戴整齐,也表示对死亡的一种尊敬。”   林辰顿了顿,似在思考:“然后是观看一起残酷的凶案现场,观察他人对死亡的反应;其次是亲手杀死一个人,看着他在你手里死去,适应这种生命消逝的过程,这或许是锻炼的青年被杀的原因。”   付郝只觉得越听越冷,他嘴唇轻轻颤抖,轻轻问道:“最后,是自杀?”   “是自杀。”   他倒吸一口凉气,齿颊皆冷。   “那,我们结案了?”他颤抖着问道。   于燕青杀了人,留下遗书,自杀而亡,如此完美,   林辰坐在坚硬冰冷的木凳上,手指搭着凉了一半的水,有意无意地轻叩杯壁,像是没听见付郝的问题。   “看上去,写结案报告,也不是不可以。”刑从连用手掌蹭着自己毛绒绒的胡子,顿了顿,又说:“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好像一团恐怖的迷雾,你费尽千辛万苦,在迷雾中穿行,最后,不过是摸到了一堵高墙。   上下高耸,巍巍峨峨。   想说句原来如此也可以,却又好像远远不够。   “我想再看一看于燕青的资料。”林辰停止敲击杯壁,淡淡开口。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位年轻话唠的技术员便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   他反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滴水,眼睛亮晶晶的,一见刑从连,语气便十分哀怨:“台风天啊头,车好难打。”   刑从连咬着烟,示意他赶紧坐下干活。   王朝于是挑了靠近林辰身边的位置,边开机边说:“林先生,你玩不玩LOL,我教你好不好。”   刑从连反手就抽了他一记头皮:“速度,于燕青的资料呢。”   “我说头,你这样真的有点大材小用。”王朝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片刻后,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便展露开来:“这些事你让小笼包做也是一样。”他调出资料,把鼠标往林辰手里一塞,便靠在椅背上。   于燕青的生平整理得非常详细,从她小时候住哪里、读哪所小学,到近期的医保卡记录,都详实罗列。   林辰看得很快,从头到尾,大约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   他松开鼠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刑从连于是凑上去,问:“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没有。”   于燕青,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   她出生于边陲小城,念完九年义务教育,便外出打工,她做过服务员和工厂女工,后来进入“好家”劳务公司,在市三小做维护绿化的园丁,为了赚钱,她周末时会在医院做兼职清洁工。   她履历简单而干净,与千千万万个和她同年龄的乡村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非常美好的年纪里,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与他人的生命。   那么,在他生命的短暂时光里,必然出现了某桩强有力的事件,推动她、离开那条本应属于她的平坦轨迹。   然而,在于燕青的履历中,他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事情出现。   思考良久,林辰终于再次开口:“她父母仍然健在?”   “对啊。”王朝点点头。   “家里的老人,都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过世?”   “是啊。”   “那就很奇怪了。”   于燕青经历简单,父母双全,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对死亡变得如此执着。   “难不成,小姑娘在医院,遇到了什么事?”   刑从连压低声音问,神秘异常。   ……   医院是事件的伊始,要追根溯源,他们还是必须回到医院。   林辰从刑从连的吉普车上下来,他仰望着医院标示,一辆救护车也恰好在他身旁急刹车。   车门洞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担架上躺着一位古稀的老人,老人身后跟着一双儿女,两人都哭肿了眼,林辰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他们边跑边喊着妈妈。   刑从连推开门,只见林辰依旧在回望那对中年兄妹。   “怎么?”他问。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时刻,然而正常人面对亲人的离去,会伤心会难过会痛苦,但本身并不会产生对死亡的恐惧感,于燕青在这里,一定经历了什么特殊的死亡事件。”   刑从连揉着胡子,手还搭在玻璃门上。   片刻后,林辰抬头,神色迅速冷凝下来:“我第一次收到信是在7月13号,尔后每隔一个礼拜收到一封。医院里第一次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是在9月7号。”他顿了顿,又说:“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市立医院一共过世了多少位病人,其中哪几位在于燕青负责打扫的楼层过世,于燕青在这期间和谁交往过密,这些,都要拜托您查清楚。”   刑从连点点头,就要去找保卫科询问,可他刚走了两步,却听到林辰在他背后说:“死亡日期应该是星期三,病人有可能住七楼或者在第七栋。”   “为什么?”   刑从连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白痴了,7月13号和9月7号都是星期三,每隔一周一封信,甚至医院出现穿戴整齐的尸体的时间间隔,也正好是7天。   他们以前认为这可能只是凶手作案的规律,但现在看来,可能有更深一层心理的原因。   望着刑从连离开的背影,付郝往林辰身边站了站,神色郑重地问道:“师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这究竟是简单的杀人案,还是……”   他欲言又止,林辰却并没有回答,反而抬起头,凝望着医院雪白的墙体,他的目光顺着玻璃幕墙,攀爬至很高的楼层。   “去7搂看看。”林辰说。   付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师兄是怎样口风严谨的人,但凡林辰不想说的事,那在他开口提及之前,便一定是个秘密。   电梯飞速爬上顶楼,电梯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间,“肿瘤科”三个红字引入眼帘。   在那一瞬间,甚至是付郝,也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林辰低低咳了两声,走在最后。   肿瘤科病房安静异常,间或有老人扶着栏杆,缓缓走动。   便在这时,有位护工搀着一位老人走过,林辰想起,自己几天前似乎见过对方,他于是走上去,拍了拍那名护工的肩膀。   那位护工很奇怪地抬头,未等他开口,林辰便很直截了当地问:“您好,我想请问,您认识于燕青吗?”   对方点点头,语气不屑:“她怎么了?”   “她死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自杀死的。”他继续补充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于燕青在医院里与谁交从过密?”   护工脸色大变:“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林辰想,当然不是你,你连于燕青死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杀了她呢?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也并不一定是于燕青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做出了那些事情,或许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那么,如果说不是于燕青,又有什么人,能让她做出这些事情来呢?   林辰眉头轻蹙,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我知道不是你。”他声音平缓下来,“我并没有要探听你和于燕青之间关系的意思,这是你的隐私。”他轻声说着,大脑里浮现出了凶手摆下的沙盘模型,缓缓勾勒着那个“可能性”,他说,“我想请你回忆一下,是否见过这样一对母子。儿子大约在35-40岁左右,母亲约为65岁左右。母亲对儿子管教严厉,你曾经觉得,这个老太太一把年纪还那么强势,很让人厌恶。”   对沙盘的解读,本身就是一种恣意的想象,林辰勾连自己屡次亲临死亡现场所感受到的东西,那是外在的秩序与内在的混乱的一种强烈对抗,是迷惘孤独无助:“那位儿子,我想你一定会印象深刻。他对母亲太过顺从,以至于你可能会觉得,他好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他变换了语气,语速愈加轻缓,“但是,他很绅士,行为举止都非常规范,甚至,非常迷人。”   护工突然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谁?   “以前住在7区3号床的一个病人的儿子,燕青打扫那片。”   “那位母亲,患了什么病?”   “胃癌,特别折磨人。”护工一点也不避讳。   “她是……是自杀死的?”   护工很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第14章 爱情   有了病床号,找人就方便许多。   林辰坐在病床边,那张病床上躺着位戴氧气面罩的老人,老人虚弱无比,看上去已时日无多。   在他身后,付郝半蹲着,小声开口。   “师兄你怎么知道,于燕青是在医院里认识了什么男人,所以才?”   “很简单,能改变一个人的,除了亲朋,便是挚爱,而往往,只有爱情,会让人疯狂。”   刑从连步入室内时,恰好听见这个问题。   他快走两步,到了床边,问:“哪来的男人?”   “师兄好像找到了可疑人员,于燕青可能在医院交了男朋友。”   听付郝回答谨慎,刑从连皱起眉:“但是于燕青的资料上,根本没有说她有正交往的男友。”   刑从连,很难得地有些焦躁。   毕竟警方调查资料中有所缺失,以至于让他差点错过案件侦破过程中的重要线索,这点确实非常不应该。   “他们的交往很隐秘,我也是用了些特殊的方法,才问出来的。”林辰缓缓说道,似在宽慰他。   “那我们现在?”   “在等人。”   像是为了应和林辰的话,病房门口传来很警惕的女声:“你们是病人家属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   一位小护士捧着白色托盘,站在那里。   刑从连亮出证件,金色警徽一闪而过,小护士的神色却紧张了起来。   他很温和地将护士小姐请到病床边。   林辰抬头问道:“这张病床,近来出过事,对吗?”   护士小姐脸色很差,赶忙退了一步想走,刑从连堵在了门口。   “医院不让你们乱说话?”林辰把手搭在老人手背上,回头说道:“我们总有办法查到,只是希望有你的帮忙,让我们能缩短调查时间而已。”   林辰很诚实,因为诚实,便令人无法拒绝。   小护士支支吾吾地,脸涨得通红,终于开口:“之前,这张病床上的病人8月10日的时候……跳楼死了。”   “那位病人叫什么名字?”   “冯雪娟。”   刑从连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某位技术员的电话。   ……   保卫科科长迅速赶到,他一听警方要调8月10号冯雪娟跳楼的录像,瞬间满面愁容。   本来因为太平间的尸体,市立医院门诊量就已大量缩水,如果连环杀手再和医院扯上关系,那医院的声誉就算完了。   但刑从连态度强硬非常,他只得将一行人带到医院监控室。   王朝很快应召来到监控室里。   医院保安人员还在调取视频,年轻的技术员坐上转椅,抬了抬帽檐,迅速滑过去,将人挤走。   他看了眼文件格式,很快搜索到命名文件,将时间轴一拖一放,屏幕上精准地出现了冯雪娟跳楼时的场景。   身穿病号服的干瘦妇女从窗口一跃而出,只能看见她如断线风筝般向下急坠。   然而因为反光的关系,病房窗口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看清房间里的具体情况。   付郝惋惜地“哎”了一声。   刑从连咂了咂嘴,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医院本身安装了完备的监控系统,几乎覆盖了所有公共区域,他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院墙的监控上。   “那台监控的编号是什么?”   他伸手,指着医院围墙上正在转动着的探头。   保安科长顺着刑从连手指方向看了眼,挪动肥胖的身躯,跑到文件柜去翻资料。   王朝抬眼,看了看监视屏,迅速搜索到编号。   他的手指轻敲键盘,屏幕一暗,又迅速亮起,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黑与白的像素颗粒相互挤压,显示屏上,春水街死去的老人正坐在楼下的长凳上晒太阳。   “那个人!”付郝的手点住屏幕上一个背对镜头的年轻人。   王朝赶忙调出另一侧监控,录像重新缓放,石子路上的年轻人露出正面,赫然就是死在公园吊环下的青年!   十秒后,于燕青也出现在了视屏里,她在树下呆立,不远处,冯雪娟的身体还在血泊中,轻轻抽搐。   监控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只觉得周身发冷,如坠冰窖。   突然,一阵钢琴曲在室内响起。   琴音纷乱,众人猛地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刑从连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局长字正腔圆的声音,话依旧很短,只有八个字。   “上面来人了,滚回来!”   刑从连太了解老局长。   老爷子磨叽又温吞,话很多,真正能让他着急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而近来,能让老爷子觉得真正头疼的事情,只有坐在监控前的青年。   他下意识看了眼林辰,林辰回望他一眼,仿佛很清楚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   ……   警局外,有人在等。   那人不是等在温暖的办公室内,而是等在湿漉漉的屋檐下,雨水将他的肩章打湿,三颗银星因此显得愈加明亮。   林辰坐在车里,远远望见屋檐下站着的人,他解开安全带,手却被刑从连一把按住。   他很清楚刑从连这是在关心他,因此,他也同样感激这种关心。   “是熟人,不用担心。”他宽慰道,然后很坚决地,将刑从连的手挪开。   他推开车门,没有打伞,很快就走到了警局檐下。   三年未见,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似乎消瘦不少,气质因此更加锋锐,像柄将要出鞘的剑,剑锋冰冷,不近人情。   林辰很难得地,笑了笑,欠身道:“黄督察,很久没见,近来可好?”   “听说你又不安分,我就来看看。”   一模一样的话语,虽然从不同人嘴里说出,其中意味却是同样冷酷。   林辰没有沉默,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黄泽,你太闲了。”   刑从连拎着车钥匙,叮呤当啷走近,恰好听到林辰这句回应。   查案才短短三日,就已经有多少人跳出来找麻烦,而林辰的回应,却一次比一次更有趣。   他忍不住咧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林辰面前的男人肩上银星闪耀,足足比他高了两级半。   同属一个系统,他当然听说过黄泽黄督察的大名,警队之星、正义使者之类的词已经被记者用烂,黄泽出身大世家,因为家世好,当然不用收受贿赂,所以他刚正清廉、神鬼莫近,关键黄泽长得还很好看,升职速度之快,无人可及。   他走到黄泽面前,敬了个礼,还未开口,就见对方也朝他行礼,说:“刑队长是吗,我奉命前来,督查您办理此次案件。”   好嘛,原来是被黄督察盯上,难怪老局长这么火急火燎。   然而黄泽言辞恭谨,举止谦和,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哪怕他言下之意就是“上头让我来盯着你,你好自为之”,可由那样的人说出来做出来,公事公办到了极点,令人无可挑剔。   “我们刚发现了重要线索,黄督察不嫌烦,就请指点指点?”刑从连笑问。   刑从连当然是客气客气,可没想黄泽却一点也不客气。   黄泽甚至没有理睬他,只是转身一马当先,走入警队办公室。   而他和林辰,反而只能跟在后面。   张小笼的女警,正在办公室里紧张地摆放茶杯,警队一干大佬围坐在办公桌四周,她左手拎着茶叶桶,匆匆冲下热水。   听见有人走进来,她赶忙回头,差点烫到手。   “小笼啊,小心小心。”刑从连笑道。   林辰却没有说话,只是在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令人意外的是,黄泽无视了明显为他空出的座位,反而坐在林辰身边,他坐姿端正,顺手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笔记本,按了两下圆珠笔,摆明了是来旁听。   刑从连站在桌边,看了两人一眼,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他咂了咂嘴,付郝跟着王朝落在后面,走进办公室时,付教授看见林辰身边坐着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瞪得眼珠都快掉下。   他拼命朝林辰挤眼,林辰却像没看见似的,开始闭目养神。   因为几人到来,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林辰靠在椅子上,看着陆续有人落座,椅子又多摆了一圈。   刑从连最后拉开椅子坐下,警队政委清了清嗓子,道:“9.10杀人案的调查有了新的突破,我们请刑队长来说一说。”他官腔十足,摆明了,是说给空降的那位督察听。   “根据林先生的分析,我们追查出,冯雪娟之子儿子有重大作案嫌疑……”   刑从连话未说完,便被政委打断:“老刑,不是我说你,你这回也太武断了,我们办案讲求证据!”政委轻轻拍了拍桌,批评道,“就因为冯沛林的母亲冯雪娟自杀身亡,你就认定冯沛林是凶手?那于燕青呢?从物证上来看,于燕青才有重大作案嫌疑,你不能因为有无关人员随意揣测,就对案情妄加判断。”   像是被谁推了推,林辰勉强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会议秘书在沙沙不停地写着写什么,其余人手里拿着叠资料,目光都齐聚在自己身上。   空调嘶嘶地突出凉气,办公室里温度霎时更低了。   林辰微抬了眼,并没有因为政委夹枪带棒的话语而动怒,毕竟他比谁都清楚,一切基于心理分析的推论,都无法作为切实的证据。   “我们需要专家。”政委用手敲了敲桌,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称作专家。”   这话说得委实重了,刑从连刚想反驳,林辰抢先开口:“您需要什么?”   “你能证明,于燕青认识冯沛林吗?”寂静中,黄泽蓦然开口。   “你们俩是情侣吧。”   林辰没看黄泽,反而盯着政委,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你说什么?”   “你和那位姑娘,你们是很亲密的情人吧,虽然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你们经常在下班以后偷偷约会吧。”林辰指着一旁做笔录的女文秘。   办公室顿时开始了窃窃私语,女文秘把头埋得低低地,政委那张黝黑的脸上,也显出了尴尬的神情。   “找一个于燕青和冯沛林同时出现的镜头。”林辰心下了然,转头对正在操作电脑的那位年轻技术员说道,他的手肘不由自主撑在扶手上,以便支起沉重的脑袋。   王朝闻言,赶忙调出个镜头,按下回车键后,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对着众人。   屏幕上,于燕青正拿着拖把,弯腰从冯沛林身边经过,冯沛林让开了身子,于燕青偷偷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   林辰温和地望着女文秘。   秘书的头低得很下,眼睛却不由自主看自己的秘密恋人,眼神羞涩钦慕又甜蜜,正好被捕捉住到。   屏幕外的眼神,和屏幕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老蒋,你连这都瞒着我!”刑从连边拍桌子边笑,头一回看到队里这位铁面政委吃瘪,真是值回票价啊。   “行了行了,你们别取笑小陈。”政委赶紧挥手,“讨论案子……讨论案子!”   办公室外传来蹬蹬的鞋跟声,张小笼拿着一叠资料,跑进办公室。   她脸色苍白,左顾右盼,显得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了小笼?”刑从连问。   “您刚让我去查冯沛林,资料上显示,冯沛林和于燕青的确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   “怎么说?”   张小笼说话间,下意识看向林辰,然后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下去:“冯沛林曾经是于燕青的语文老师,而冯沛林现在,就在市实小当老师。”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林辰如遭雷击,怔愣地望着还在不停说着什么的女警。   “于燕青因为家庭原因,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工,当时,冯沛林曾是她的语文老师,三年前冯沛林来到市实小任教……” 第15章 旧事   窗外风雨渐大,狂风和枝叶拼命敲打窗棱,张小笼在很恰当的时刻住嘴。   屋内数十道目光,再次汇集在林辰身上。   那些目光中带着怀疑和惊愕,像是在质疑林辰为什么能轻易推测出于燕青和冯沛林的关系,仿佛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令人非常难堪。   林辰双目轻闭,不为所动。   付郝很气愤,他磨了磨牙,想开口,却被刑从连按住。   “看起来,得请冯先生来喝杯茶了,您说是不是啊,政委?”刑从连揉了揉胡子,将所有人注意力从林辰身上拉回。   政委的脸很红,却还是故作深沉,沉吟片刻后,说:“是啊老刑。”   刑从连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发出糙砺的声音,他下意识看着林辰的方向,想带林辰同去,然而,林辰却不在看他。   黄泽收起本子,冷峻的脸孔微抬起一个角度,道:“刑队长,让无关人等参与破案,似乎不太好吧。”   “林先生曾对本案侦破工作起了关键性作用,怎么是无关人等呢?”   听了刑从连的话,黄泽翻了翻本子,像是看到了什么记录,然而抬头问:“似乎付教授,才是警队特聘心理学专家?”   刑从连顿时哑口无言,他想再做争辩,却看到林辰微微睁眼,看着他,摇了摇头。   付郝赶紧拽住刑从连:“走走老刑,我们逮人去!”   ……   路边香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吉普车疾驰而过,付郝噤声不语,刑从连只顾踩着油门,车内气氛阴沉得吓人。   遇到红灯,刑从连一个急停,扭过头,冷冷道:“你怎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啊。”付郝说。   “林辰是你师兄,是专家中的专家,你为什么不说?”   “那是黄泽,我师兄都不说话,你别强出头!”刑从连态度强硬过头,付郝被逼地有些生气,于是冲他嚷道。   “黄泽怎么了,看见黄泽你就吓得不敢开口了?”   “黄泽,那是师兄的!”   付郝将要把话说出口,却看见刑从连目光闪烁,他忽然明白,刑从连这是在套话:“老刑你学坏了!”   付郝气得牙痒。   “快说快说,黄泽和林辰怎么了,到底有什么过节,还有那姓陈的……”他说的,咔哒一声,将车锁落下,“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   男人八卦起来,确实比女人还要麻烦,因为他们很执着,也很有手段。   付郝望着变换颜色的交通指示灯,感受到缓缓加快的车速,长长叹了口气:“你听过‘周吴陈黄’吗?”   “哪本小说里的?”刑从连随口问道。   付郝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刑从连,只觉得刚营造出的高深莫测气氛荡然无存。   “老刑,你怎么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付郝很无奈,语气也忽然平静下来,“但就算你活在世外,也必须知道,这个世间还是有一些大家族,他们很有钱,有钱就代表有势力,普通人很难接触到这些人,但一旦接触,就必须小心谨慎,这不是小说,这是比小说更奇葩的现实。”   “什么意思?”   “南北世家,周吴陈黄。”付郝目视前方,轻轻开口,说了八个字。   车外的雨声有些大,车内的引擎声,也有些大,付郝没有说话,刑从连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胡子拉碴的男人将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哦,然后呢?”   他语气很轻,轻到不以为意,也就是毫不在乎。   付郝忽然很无语,他以为自己的话已足够慎重,足以令人警惕,但刑从连好像半句也没有往心里去。   “你能不能认真点,这四家人涉足很多行业,很有钱的好吗。”   “他们有钱,又不给我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什么才和你有关?”   “周吴……什么黄,林辰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们了,这还和我有点关系。”   付郝心想,那也是我师兄的事情,更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不能说。”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   市实小的校门近在咫尺,狂风吹落了满地枝桠,眼前一片萧瑟景象。   望着这样的景象,人的心情,也会很低落。   “因为,不能说就是有人下了封口令啊。”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刑从连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准备开门,下车。   他的一条腿跨刚跨出车外,便听见身后的人,问了一个问题。   “老刑,你觉得人生而平等吗,每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的吗?”   “难道不是吗?”   “那么小偷的命,和世家子弟的命,你的命和冯沛林的命,都一样值钱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令人难以回答,也有很多人,令人哑口无言。   警队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原本想留下来整理的女警还没来得及搬起一张椅子,便被空降的督察大人赶出房间。   林辰感觉到有人递了杯水给他,水温很合适,大约40度。   连喝一杯水,都要把温度精确到个位数的人,也只有黄泽了。   知道是黄泽,他收回了搭在纸杯上的手指,于是那杯恰到好处的温水便掉落在地,水渐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一些,还溅到了黄督察笔挺的裤管上。   随着漫淌的水流,黄泽也笑了起来:“你病了。”   林辰烧得有些晕,只觉得有人将冰凉的手背打赏自己额头,然后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高烧,39.5度。”   他笑得很暧昧,动作也很亲昵,与方才冷面督察判若两人,那整张脸上表情柔和,唯独那双修长的凤眼很冷,冷得能滴下水,结成冰。   “黄泽,你这样,很没意思。”林辰没有打开黄泽的手,那样会显得太矫情太做作,他微微转过头,闭起了眼。   黄泽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扶在把手上,几乎要把他整个圈起来,然后问他:“这三年来,你过的好吗?”   “我如果过得好,您早就亲手收拾我了,又怎会这么安心?”   “我很心疼你。”黄泽说着,又向前凑了凑,因为距离太近,林辰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冰凉的气息。   车内,校门口。   风中似乎带着海洋的咸湿气息,付郝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刑从连的背影,缓缓开口:“举个例子吧,假设,有20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被丢在铁轨上独自玩耍,其中,有4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很聪明并且是业界精英,他们劝告其他的孩子说,虽然这里看似荒废,但我们所在的这条铁轨,可能会有列车经过,我们应该去旁边另一条铁轨上,那才是废弃的铁轨,会更安全,然而剩下的16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并没有听从劝告。于是,4个聪明孩子独自走到废弃的铁轨上。理所当然的,火车来了。如果这个时候,你有机会站在铁轨的切换器旁,你可以选择让火车转向废弃的铁轨,牺牲其中4人,以救出更多的孩子;相反,如果你不这么做,更多的孩子,将会死去。”付郝望着刑从连的背影,很艰难地,笑了笑:“请问,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呢?”   刑从连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他探出车门的半截身体也已湿透,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如石雕一般,仿佛思考了很久。   最后,掏出打火机,打了两下,却并没有打着。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噗嗤一下,火苗终于冒了出来,他把打火机凑近烟,点了很久,才把烟点着,他吐出一口烟,然后说:“但我一定会敬佩那个能做出选择的人。”   在等待回答的过程中,黄泽想望着林辰因为高烧而干裂起皮的嘴唇,他想,如果林辰回答是的,那么他一定会再为他倒杯水,然后逼他喝下去。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林辰凝视这他的眼睛,语调反而轻柔下来:“也并不是所有答案,都可以用对错来区分。”   黄泽猛地站起,如果不是还在刑警队中,四周监控严密,他一定会用力掐住林辰的脖子。   刑从连很聪明,他当然知道,付郝所说的那个故事,并不是纯粹的假设,类似的故事,很有可能真真实实发生过。   因为真实,所以很沉重。   凡是拷问人性的问题,都理所当然沉重。   ……   因为停课,市实小里没有学生,上班的老师也很少。   上课铃却照常响起,刑从连熄灭了烟,跟着学校保安,来到冯沛林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刑从连一眼扫过去,从那些堆满课本和教辅书的办公桌中,一眼就认出了冯沛林的办公桌。   因为在所有书桌里,只有一张很干净,浅褐色桌面,上面除了一本书,其余什么也没有。   刑从连戴上手套,走到窗边,拿起了那本书。   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没经过激情炼狱的人,从来就没克服过激情--荣格”   那字体清秀,笔触细腻,写字的人很认真,可刑从连却从这种认真,感受到了嘲讽。   哪怕不用林辰在场,他都可以想象,写字的人用怎样的姿态坐在窗边,嘴角微提,写下这行字。   他面无表情,开始翻书,这时,一封信蓦地从书里掉了出来。   信封是白色的,干净得纤尘不染。   信没有封口,他将信封倒转,轻轻抖了抖,一把细腻的白沙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如果说,扉页的话代表着嘲讽。   那么装满白沙的信封,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保安带着一位梳马尾辫的女教师来到刑从连身边,小心翼翼道:“刑队长,这位是许老师,和冯老师一个办公室的。”   “哦,好。”刑从连将书和信封递给付郝,同女教师在一旁坐下。   “我想请问您几个关于冯老师的问题。”   女教师眉头紧蹙,抿紧了唇,有些紧张。   “冯老师他对学生怎样?”   “他对学生很好,语文老师嘛,又风度翩翩文采斐然的,学生都喜欢他。”   “冯老师的家庭情况怎样,您是否了解呢?”   “冯老师还没结婚呢,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受女学生欢迎吧。”   “那冯老师他的言行举止,他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刑从连问。   “要说奇怪的地方……”女教授挤了挤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冯老师每天都要给她母亲打电话,而且还要固定时间,有时候他在上课,到了时间也会跑到走廊去给妈妈打电话。”   儿子大约在35-40岁左右,母亲约为65岁。母亲对儿子管教严厉。   刑从连忽然想起林辰的推论,忍不住与付郝对视一眼。   “还有呢?”他继续问道。   “还有……”女教师揉了揉鼻子,说:“冯老师有时候不太理人,就喜欢坐在窗边,一个人发呆。”   “这样坐吗?”   刑从连将椅子向旁边挪了挪,坐到了冯沛林书桌前,向窗外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见刑从连在窗前石化,好久不说话,付郝忍不住推了推他:“怎么了老刑?”   “冯沛林,是在看林辰……”   刑从连将付郝拉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在后面解释过世家设定不过在这里也说下吧。   如果可以我当然更想写高官子女被绑架,但是为了河蟹和规避可能出现的锁文风险,所以用了世家的设定,做半架空处理。 第16章 请他   刑从连想,三年了。   三年来,冯沛林一直在观察林辰。   天气晴朗时也好,阴雨如注时也罢,冯沛林总是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对面宿管站里,比他更安静的那个年轻人。   他或许会看林辰读书写字,又或许会看林辰和小朋友们交谈。   不论林辰做什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总有一对目光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背,又或者比芒刺更可怖。   想到这里,刑从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带着一本书、一封信和一捧沙,他回到了警局。   警局里那场生硬的寒暄早已结束,气氛很冷也很平静。   林辰在椅子上浅眠,他的身上,盖着一件警服。   那件警服上银星闪耀,黄督查穿着白衬衣坐在旁边,左腿搭在右腿上,正翻着手里的笔记,而他另一只手里,则端着杯温水。   刑从连愣在门口,屋子里有那么多椅子,黄泽偏偏就坐在林辰身边。   黄督察偏偏又坐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理应就坐在那里。   刑从连有些不开心。   付郝从刑从连身后钻了出来,看了眼办公室里的情形,赶忙把愣在门口的人拉进了屋。   林辰恰好睁开了眼。   见他们回,他站了起来,顺势把身上搭着的衣服挂在扶手上,并没有看黄泽一眼。   “我发烧了,需要退烧药。”   林辰语气虚弱,请求也很生硬,想要离开警局的目的太过明显且毫不遮掩。   黄泽在座位上笑了起来,放下手边的笔记本。   就在刑从连以为黄泽会说“公务时间禁止处理私人事宜”一类的话的时候,他却听见黄泽说:“记得买阿司匹林,他对大部分抗生素过敏。”   刑从连于是更生气了。   ……   或许是台风即将登陆,整座城市笼罩在风眼之下,雨反而停了。   林辰脚步虚浮,却坚持步行,刑从连拗不过他,只得走在他身边,付郝很心虚地走在最后。   足音落在淌满雨水的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粘粘腻腻。   虽然心里的疑问已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比如黄泽与林辰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比如黄泽的态度为何有180度大转弯,但刑从连并没有问那些闲碎的八卦,他从怀里掏出证物袋,递给林辰:“冯沛林给你留了一本书、一封信和一把沙,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辰有些怔愣。   但怔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冯沛林给他留了东西,而是因为刑从连居然没有问他与任何同黄泽有关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热爱探寻他人隐私,很少有人能按耐住心中对那些隐秘事情的好奇之心。   林辰抬头,望着刑从连,非常真诚地说:“谢谢。”   刑从摇了摇头,继续道:“从他办公桌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你的房间。”   林辰听到这句话,当时站在原地。   “他在看我?”   “他应该就在看你。”   因为高烧,他脑海中的片段如蒙太奇般浮掠而过,那些洁白的沙盘、诡异的街市、雪白的床单、鲜红的血迹,一帧帧切换,令人非常混乱,也非常痛苦。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一切画面都回到最初的原点,久到檐上的雨滴都快落尽。   他把证物袋塞回刑从连手里,重新迈步。   刑从连看着林辰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林辰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又显然是什么都不愿说。   他于是只能冲着林辰的背影开口,虽然不愿意,但也必须装作咄咄逼人起来:“于燕青给你写信,冯沛林每天看着你,我可以不问你的过往,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事,你都必须说清楚。”   他的话很直白,林辰的脚步也理所当然停下:“刑队长需要我交代什么?”   林辰背对着他,在前方问道问。   “你是否认识冯沛林?”   “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留这封信给你,信里的白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因为我房间里有沙盘,他想让我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分析,只不过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东西而已,他在向我挑衅。”   “他为什么要向你挑衅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刑从连很无语,“三年多了,他每天偷窥你,制造谋杀案,向你挑衅,你却不知道为什么?”   刑从连的话很不客气,他也做好了林辰很不客气回应地准备,林辰微微转身,脸上却出现了笑容。   那不是嘲讽、生气时的讥笑,而只是很单纯的在笑,仿佛刑从连刚才的问题,非常非常有趣。   “刑队长,您可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挑衅我的人,无论是心理变态者也好高智商罪犯也罢,真的非常非常多,如果我需要在乎他们每次向我挑衅背后的动机,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刑从连顿时哑口无言。   “为什么?”他于是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因为我曾经,真的非常有名。”   这是一句骄傲的话,但从林辰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任何夸耀意味。   反而显得很诚实,诚实得可爱。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大笑,但刑从连确实不一般,他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我想也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他的眼睛很好看,低垂着眼凝望你的时候,湖绿色的眼眸仿佛深邃如海。   毕竟是有异国血统的男人,夸人的时候,有特殊的种族优势。   林辰的脸,很没意外地红了。   这是件尴尬的事,毕竟前几秒,他的语气还很冲,差点和刑从连吵起来,几秒后,却被夸得脸红,显然太没有定力了些。   自己开的话题只能自己扯开,所以,他轻咳了一声,问:“时间很紧迫,我想冯沛林恐怕要自杀。”   “于燕青自杀了,冯沛林也要自杀?”   “于燕青只是受冯沛林操控的一枚棋子,冯沛林恐怕是利用她完善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   “人可以通过关于死亡的训练,来克服死亡的恐惧,这是我们先前得出的推论。”林辰顿了顿,接着说:“而我之所以认为于燕青不是幕后凶手,是因为她并没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但是冯沛林有?”   “对,男孩都有恋母情结。如果我没有猜错,冯沛林应该成长于单亲家庭,他的母亲冯雪娟一手将他带大。你知道,孩子的扭曲,往往与家庭脱不了干系。如果我还没猜错的话,冯雪娟应该有极强的控制欲,必须要求儿子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说起来,你们学校的老师好像是说,冯沛林每到规定时间,都会给母亲打电话,这是因为冯雪娟的要求?”   林辰点了点头:“这样的控制会导致两种结果。”   “什么结果?”   “第一种是极度叛逆,第二种,是极度顺从,将母亲当做神,尊崇她的话如同尊崇神的旨意。”   刑从连都忍不住打寒颤。   “如果你是冯沛林,你的女神临死前摔成肉泥的惨状被别人看到,你会有什么想法?”没等他表示这太重口,林辰又接着问道。   虽然很想吐,但刑从连必须承认,如果他是冯沛林,自己敬若神明的母亲惨死于他人面前,他确实有杀人的冲动。   “就算冯沛林是因为母亲死前惨状被无关人等看到,所以他想把这些人杀掉,但他为什么他要利用于燕青,为什么还要设计一个个步骤,克服死亡?”   “这当然是因为他怕死。”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好像在说你的问题太白痴了。   “冯沛林玩死人玩得不亦乐乎,还怕死?”   “准确地说,是冯沛林的母亲冯雪娟怕死。”林辰说了很多话,嗓音沙哑,音量也逐渐变轻,“还记得于燕青打扫的病房吗,那里是肿瘤科。而冯雪娟得的是胃癌,这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疾病之一,她自杀,是因为她忍受不了癌症的折磨,更忍受不了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觉……”   “所以他其实是在利用于燕青,研究怎么能让人减少面对死亡时的痛苦?”刑从连反应很快。   “这么看来,他的研究很成功啊。”付郝忍不住插嘴,“于燕青很干脆地自杀了。”   “那么,冯沛林呢?”刑从连问。   “他的一切研究,都是为了自己能平静地走向死亡。”林辰的视线落到很远的地方,“我们之前认为于燕青的死亡训练有四步:靠近尸体、观察凶案、亲手杀人、自杀,但如果换做冯沛林,这个训练应该是五步。”   “靠近尸体、观察凶案、亲手杀人、帮助并观看于燕青自杀、然后自杀?”刑从连脱口而出。   话既出口,他又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可,冯沛林杀了谁呢?”   “你们可以查查,是否还有被警方遗漏的凶杀案。”林辰不以为意道。   如果林辰想让你相信一件事,那么你一定会深信不疑。   刑从连当然信任林辰,所以他迅速掏出电话,致电王朝,要求调查近几日内遗漏的凶杀案,并排查冯沛林可能出现地点的所有监控视频。   尔后,他又给交警部门打了电话,请求通力合作,在全市范围内布控,追捕冯沛林。   几通电话下来,刑从连落在了后面,林辰竟然在他身边陪着,反而是付郝,很缺心眼的一个人走在前面。   见他终于挂断电话,林辰问:“怎么样?”   “大海捞针啊,最近旅游节,警力本来就有限,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林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蓦然抬头,他说,“我可以负责让他出现,地点你定。”   他声音虚弱,却认真的可怕。   后来,刑从连想,如果那时他能发现林辰的异常,或许就不会有之后那么许多的故事。   但很可惜,林辰并不会给他这样的反应时间。   “不相信我可以请冯沛林现身,那我们做个试验吧,我中午想吃天星居,你请客。”林辰看了眼付郝的背影,对刑从连低声说道,说完,他迅速走到路边的小店。站在柜台前,花一块钱买了六个星球杯。   刑从连接到林辰递来的星球杯时,还呆立在原地,并没有搞懂林辰想做什么。   他却看见林辰快走两步,追上付郝,将剩下5个星球杯全放在付郝手里。   “诶,师兄?”付郝诧异地看着手里的小零食。   “你最近表现不错,这是给你的奖励。”   林辰眨了眨眼,见如此生动的表情出现在林辰脸上,付郝恍然大悟。   “你别这样啊师兄,搞得也想老爷子了,我要哭了啊。”付郝边说,边撕开星球杯,“你一块钱买了几个?”   “六个。”林辰说着,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颜,在阳光下,细微却艳丽。   刑从连在后面看呆了,他忍不住勾起付郝的脖子,凑过去问:“谁是老爷子啊,这是什么梗?”   “老爷子是我们的导师,他老人家最喜欢师兄了,每次我们论文写得好,他就给我们买星球杯做奖励,但是我们学校小店老板看他年纪大了,就欺负他,每次都卖他一块钱5个,老爷子还一直以为自己占到了便宜,其实那东西一块钱可以买6个。付郝边说边笑。   林辰依旧在笑,气氛很轻松很闲适:“等下去哪里吃饭?”他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天星居。”付郝飞快回答。   付郝的回答很轻松,但这句话在刑从连听来,却不啻于一道惊雷,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辰,戳了戳付教授的头顶,张了张嘴。   林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转身指了指刚才路过的公交车站,车站广告牌上是一张中式餐馆的照片,餐馆匾额上,“天星居”三个大字潇洒夺目。   “我们的导师,是天星居的忠实拥护者,每次师门聚会,总在那里。”   “所以你刚才故意让付郝想起老爷子?”   “我拿星球杯和老师暗示付郝,再加上付郝刚才扫过一眼天星居的广告,他潜意识里,就将这张图和老师挂起勾来。当我问他吃饭的地方时,天星居的广告图依旧被放置在他脑海里最容易提取的地方,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里。”林辰生怕刑从连不理解,向他认真解释道。   “你要用这种方法给冯沛林下套?”刑从连表示怀疑,“他真会往里跳?”   “相信我。” 第17章 问问   晚饭时,宏景市市民们意外发现,电视里放了大半个月的旅游节宣传片,换了新花样。   伴随琴声鸣响,电视画面逐渐转亮,一片翡翠色的河水缓缓出现在画面中。   河里有几只小鸭子在玩水,它们摇头晃脑,像是急着赶回家。   “一、二、三、四、五、六、七……”   稚嫩的童音压过了清脆的琴声,一位牵着孙儿的老人出现在石拱桥边,小男孩脚步未稳,一遍遍数着台阶上下,格外兴奋。   镜头移向小桥另一侧,有位背双肩包的旅人站在桥边,他愣了片刻,随后念出了拱桥石柱上的楹联:“春入船唇流水绿,秋归渡口夕阳红。”   旅人的声音悠远好听,令人只觉得齿颊都是香的。   尔后,旅人渐行渐远,镜头随着旅人的足迹,来到一片开阔江面边,江水气象万千,汹涌澎湃。   镜头扫过横跨江面的大桥,最后落在“太千桥”三个字上。   配乐骤停,女主播俏丽的脸庞再次出现。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新闻,本月10日,市区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嫌犯冯沛林,男,37周岁,警方提醒,此人极度危险,如您见到此人,请及时报警。”   女主播嗓音肃然,冯沛林的照片,出现在屏幕左上方,他嘴角噙笑,好像在嘲讽什么。   这个短片,自然就是林辰用来诱捕冯沛林的陷阱。   对此,林辰的解释是,任何犯人都有他的“心理归属点”,就像人们去买东西,都下意识选择最便捷的地方,嫌犯作案,也会围绕着能让他们心安或者有特殊意义的地点。   冯沛林的作案地,都是在以市实小为圆心、半径1.5公里的区域内,太千桥恰好就在这个区域内。   更美妙的是,桥下江水充沛,水代表了生命最初的涌动,同样也与沙盘的意向有关。   为了满足对数字七有强迫症嫌犯,短片中共出现了7只小鸭子、数字七,这些无一例外会让冯沛林觉得舒适。   而太千桥又是七笔,在冯沛林潜意识中,他会认为这个地方很心。   如果说,安宁祥和的短片是为了勾起冯沛林的美好回忆,那么,紧接着播放追缉令则是让冯沛林得知警方正在通缉他,这会迫使他加快行动速度。   在无意识记忆和外部压力的双重魔法下,他一定会选择太千桥。   凝视着冯沛林苍白俊逸的脸庞,有人抬起遥控器,关闭了电视。   屏幕变得漆黑,桌上的台灯还散发着温暖的光,当然,还有一处地方也很亮。   那是头顶的反光。   “黄督查啊,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老头子来喝茶了啊?”警队局长办公室里,老局长端着茶缸,喝了一大口,只口不提方才新闻里的宣传片。   黄泽坐在老局长对面,笑着斟了碗茶,又轻轻推到老局长面前:“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来见见您。”   老局长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他闭着眼,像是在享受黑夜里宁静悠远的茶香,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但黄泽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无视而生气,他在等待,这样的等待,代表了恭敬。   时间又过了很久,久到屋里的茶香都淡了,久到桌前的老人都绷不住了:“黄少啊,太客气,太客气了啊。”   老局长捞过茶盏,一饮而尽,他动作随意,看上去,好像和在路边喝一块钱一杯的茶水,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应该的。”黄泽再次满上茶盏,“别家的朋友们想问问您,世叔,您究竟是什么意思?”黄泽没有给老人打哈哈的时间,他很直截了当:“没有您的默许,林辰不可能参与这次案件调查,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泽问了两遍“什么意思”,这本身就很有意思。   像黄泽这样的身份的人,已经很少需要通过强调语句,来表达情绪和立场,但他却连问了两遍。   这说明,老人确实真的惹恼了他,纠其原因,当然还是林辰。   林辰是个小人物,他没有背景以及靠山,他们翻过手,就可以像拍死蚂蚁那样轻易拍死他。   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的原因,只是因为如果你恨一个人,那么看着他梦想尽碎跪地求饶如蝼蚁般苟且偷生,才是最美好的事情。   前两年,林辰也一直活得很苦。   直到数日前,林辰再次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并且以毫不屈服的态度坚持介入案件,如果没有老人的默许,无论那位刑警队长是多么信任林辰,像他这样的小宿管,是不可能在案件侦破中发表关键性意见,更不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让电视台在三个小时之内,制作出精美的电视广告,诱捕冯沛林。   因此,黄泽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问问这位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老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阻止陈董出手,又让他屈尊前来的老人,当然还是有些身份的,老人姓吴,周吴陈黄的吴。   “你之前和小林,不是还挺好的吗?”吴老局长挤了挤眼,很轻易就化解了她的质问。   “世叔,这并不好笑,那一夜死的人里,有我的亲妹妹,无论怎样,我和林辰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黄泽面色阴沉,认真且固执地回答着老人的问题。   “不做好朋友,也可以做朋友嘛。”   “我不会和一个杀人凶手成为朋友。”   “武断、武断了啊……”   “我说得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他的口供和现场勘查情况一直有出入,他至今没有洗脱自己的嫌疑。”   听他这么说,吴老局长只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世叔,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泽依旧锲而不舍地问道。   “小林跟我说,这是一起非常危险的案件。”   “所以您同意了,您就不怕他害死更多人?”   “他说,这个案子结束,他一定会离开。”   ……   9月14号,星期日。   台风刚刚过去,硕大的云团尚未消散干净。   天蒙蒙亮,零星灯火点缀着尚在晨雾中的街道。   太千桥下卖早点的摊位,比往常足足多了一倍。   一座紧邻太千桥大楼的第六层被临时征用,刑从连和付郝在屋子里面,通过粗犷的黑色望远镜,密切观察太千桥的行人。   经过一夜守候,所有警员都到了最困倦的时候。   林辰在一旁靠背椅中和衣而睡,仿佛对抓捕冯沛林这件事并不在意。   “头,我们都守了整整一晚了,冯沛林也没出现,您找的心理学家真管用吗?”   将近6:30分,依旧没有可疑人员出现,刑从连按住对耳麦,不想让里面的声音传出。   但林辰还是听见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缓缓坐起,说:“让我去桥上。”   “不行,太危险。”   “你布置了这么多警力,我会有什么危险?”林辰反问。   “你要是出现,他万一知道是陷阱,不上桥了怎么办?”   “你觉得对一个活着就是找死的人来说,陷阱有任何意义吗?”   不得不说,林辰总有令人哑口无言的能力。   在屋内所有警员的注目下,刑从连只好挥手,放林辰上桥。   林辰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一只手扶在汉白玉的桥栏上,江风扑面而来,桥下江水茫茫。   远处一片黛色屋顶,如巨兽的脊背,横亘在城市中央。   天渐渐亮了,桥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也慢慢多了起来。   有父母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也有小贩推着三轮,艰难地骑上桥,老人拄着拐杖,向桥顶缓缓走去。   刑从连举着望远镜,注视着桥上的人,他总觉得心跳得很快。   “老付,我觉得有点问题。”   刑从连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感觉,从确认嫌犯到实施抓捕,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没有时间思索其中的关节,他觉得这里有问题,他也肯定这里有问题,但却无法抓住问题的关键。   “老刑,我师兄也是见过很多大阵仗的人,他能照顾好自己。”   付郝话音未落,刑从连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狂乱的钢琴音让人十分不安。   “头,有个问题,不知道现在说是不是方便。”电脑前,王朝咬着铅笔,按下暂停键。   “什么事?”   “阿辰的推理好像点问题啊,他不是说冯沛林去看于燕青自杀了吗,从程序上,我要查冯沛林那个时间段在哪里,然后我发现,在于燕青死亡的时间段里,冯沛林开车去她母亲坟前扫墓了啊,高速公路收费站拍下他的照片了,这事儿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但我好像还是得向您报告一声……”   王朝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刑从连猛地挂断电话。   他心下一沉,终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   林辰是那样缜密的人,冯沛林又是那样有强迫症的人。   林辰对死亡训练的步骤推理只有四步,于燕青也是严格践行这个步骤,那么既然冯沛林想自杀,也该执行这四个步骤,而并非林辰所说的五步。   靠近尸体→观察凶案→亲手杀人→帮助并观看于燕青自杀→自杀   那么如果,如果“观察并帮助于燕青自杀”这个步骤,本身就是林辰杜撰出来的呢?   大桥上,拄着拐杖的老人在离林辰不远处,停了下来。   像是感知到什么,桥上穿白衬衣的年轻人,也回过了头。   “还有不到30秒,最近的警员就会冲上来逮捕你。”他对老人说。   “对于一个传信人来说,30秒足够了!”老人激动地说道。   “说吧。”   “他说你会陪我死,你真的会陪我吗?”   “废话。”   离桥顶最近的便衣民警开始狂奔。   像被榔头重重敲了一下,刑从连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如果整个死亡训练的过程回到之前的四部曲,就并没有林辰所说的被警方“忽略”的谋杀案!   如果冯沛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那么桥上的林辰,就是最好的猎物,他要杀死林辰,然后自杀!   林辰已经知道冯沛林的目的!   他累了,想要结束一切,他根本不是用短片诱捕冯沛林,而是告诉冯沛林,他会在那等他!   刑从连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桥面上,老人扔掉拐杖,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向林辰。   他将林辰压在桥栏上,虔诚地吟诵道:“他就是想问问您,在这一粒沙的世界中,在这极微小与极宏大的对抗中,您会站哪一边?”   桥栏突然断裂开来。   “林辰!”刑从连凄厉的吼声响彻云霄。 第二卷 双程 第18章 扫墓   命运,是来去双程。   ——   宏景的初春,也还是很冷。   但好歹已过惊蛰,雨水也丰沛起来,流云在天地间勾勒极生动的场景,满城草木,一半新绿,一半黛青。   自行车铃叮叮作响,左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醒昆虫的小钟。马路边是连绵的花摊,有奶黄的康乃馨或者是淡紫的蝴蝶兰,行人花极少的钱,便可以买到一束。   刑从连把车停在路边,跨出车门,走了两步,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住。   树下有个花摊,卖花小女孩戴着顶绒线帽,脸冻得红红的,见到他,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他掏出十块钱,小女孩照例递来一束百合。   百合还带着露水的清香,他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发顶,便转身向花街深处走去。   在这条花街花街的尽头,是一处隐秘墓园,越走越近时,花香会渐渐淡去,烟火味道则随之浓郁起来。   这片墓园并不在山明水秀的郊外,而是临近一条大江,江上有座桥,名叫太千。   离林辰从太千桥上坠江,已过去半年多了。   湖水沙沙地舔舐着岸边的卵石,刑从连在零星的墓碑中穿行,在离湖岸最近的墓碑前,他停住脚步,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那块墓碑上,甚至没有一张照片,姓氏被油墨涂得红红的,或许是因为描字时沾了了太多油彩,细小的墨迹从名字的边缘漏下,好像某些昆虫的触须。   他在墓碑前随意地盘腿坐下,然后点燃一支烟,任由火光把烟一寸寸烧尽。   那日,林辰和冯沛林从桥上掉下去后,他们在江面上搜寻了很久。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第一次体会到从饱含希望到希望破灭。   直到现在,他有时还会还会想起林辰坠河时的面容。   他见过许多人临死前的脸,却从未见过有人像林辰一样平静坦然,平静得仿佛只是出门吃一顿早饭,坦然得好像秋叶理应从枝头落下。   他常常会想,林辰是不是根本没有死,毕竟他们没有捕捞到任何尸体。那么或许某日,林辰便会站在这座衣冠冢前,捡起墓碑前的百合,轻轻一嗅。   所以,他很喜欢来这,就算什么事也不干,发呆也可以。   这种感觉很舒适,   他坐在林辰坟前,漫无目的地四望。   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猛地开始震动起来。   “老大,他又出现了。”电话那头这样说。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没有伤亡。”   刑从连挂断电话,他凝视着墓碑,深吸了一口手头的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跟踩灭了火星。   ……   宏景市刑警队与林辰离去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办公室里,大部分警员都已出警,只留下王朝一个技术员在看录像。   刑从连抢过王朝手里的冰柠檬茶猛灌了一口,凉得牙齿都要打颤。   “老大,虽然你不嫌弃我可这不代表我不嫌弃你,麻烦你自己买一杯好吗!”王朝单手抢回冰茶,分外嫌恶地将杯口换了个方向,另一只手并没有从鼠标上离开。   “情况怎么样,还是那小子?”   “你自己看。”王朝说着,点开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那是一段经过剪辑的录像,记载着一辆客车在高速公路上的8分钟。   那是早上六点多,星月才刚刚隐去,高速公路两边满是柔曼的芦苇,每当有客车疾驰而过时,靠近路边的芦苇便会如海浪般摇曳起来。   车里人很多,因为坐得太过满当的原因,人与人呼吸中的水汽在车窗上凝结成一层薄雾,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眼休息,空气里也似乎满是昏昏欲睡的味道。   窗边的座位上,带孩子的妇女撕开棒棒糖的包装,小女孩接过哈密瓜牛奶味的糖果,舔得滋滋有味。   忽然间,一块绿底白字的巨大路牌出现在窗外,因为车速太快,路牌倏忽一下便闪逝过去,唯独硕大的字体在视网膜上留下浅色的残影。   这块路牌好像启动了奇妙的咒语,窗外的雾气仿佛一下子渗入了车厢内,监控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录像画面变得模糊,窗帘齐刷刷飞起,乘客尽皆左倾。   声音是随后才刺入耳膜,司机猛打方向盘,喇叭声与急刹车的尖锐声响相互叠加,震耳欲聋。   小女孩手中的糖果趴地落在地上,奶黄色的棒棒糖表面沾染了地毯上细小的绒毛和灰尘,向后排不断地滚去。   等客车在临时停车带里停下后,乘客们才如梦初醒,他们赶忙左右查看,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周围似乎没有其他车辆。   路很空,空得可怕。   他们于是下意识的看向司机,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按着前排椅背站起,仿佛如有危险,他们会即刻冲出去。   但是,他们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把枪,一把顶在司机太阳穴上的枪。   不知何时,竟有人摸到了驾驶座边。   那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他戴了条烟灰的羊绒围巾。围巾蒙住口鼻,只露出微微上挑的眼眸,那双眼珠好似润泽的琉璃,让人禁不住想要亲吻。   只见他躬身凑近司机耳廓,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现在是法制社会,枪支管控严格,大部分人都没有亲眼见过手枪,更不用在一场真正的公路劫案中遇到一把上膛的手枪了。   等了几十秒钟,劫车人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乘客们开始窃窃私语。   母亲搂着孩子轻轻拍背,男人们纷纷警惕地站起身,车厢内的气氛渐渐骚动起来,胆大的年轻人开始走上过道,尝试靠近驾驶室。   劫车人双眼微微眯起,好像在笑。   下一刻,枪响了。   那是真正的枪声,如同爆竹炸裂、车辆爆胎,震得路边堆积的雾气都微微摇晃。   乘客们第一反应捂紧耳朵闭起双眼。   与此同时,子弹擦过司机额头,打碎了驾驶室一侧的车窗,玻璃渣碎了满地,司机咬紧牙关缩成一团,浑身都忍不住在颤抖。   原先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乘客们忽然意识到,这个拿枪的少年,是一个认真劫车的匪徒。   车内霎时雅雀无声。   然而,站在客车最前方的少年却笑了,他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只见手臂一撑,跳坐上客车的面板台,手上的枪支却已经放下。   一个穷凶极恶的劫车犯该如何开口?   是说:“把你们的钱都交出来,否则杀了你们”又或是说,“不想被爆头的话,把值钱的东西放到袋子里”?   已经有客人自觉脱下手腕上的金表,却意外听见很奇怪的话:   “女士们先生们,把你们的糖果都拿出来,另外,我很不喜欢柑橘口味!”   少年这样说道,他像玩游戏似的,把枪从左手抛到右手,忽然一伸手,枪管又朝向了妄想乱动的司机:“我说了,请不要乱动。”   他轻柔的嗓音如温水般侵入每位乘客的耳廓。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迷茫地左顾右盼,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一点,我可没有开玩笑呦。”少年坐在面板台上,笑了起来。他淡蓝色的牛仔裤下面配了双明黄的新版耐克鞋,双脚悬在半空,左左右右,轻轻晃动。   就在所有乘客都还沉浸在未知的迷茫中时,“砰!”的一声,少年再次扣动扳机。   这一次,子弹飞向了客车最前方,挡风玻璃“哗啦”一下炸裂开来,冷风瞬间灌入车厢。   风吹起了少年乌黑柔软的发丝,也让司机的脸色寒如金箔。   仿佛变戏法似地,少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顶枣红的绒线帽,体贴地给司机戴上。   但是下一秒,他又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最前排正要掏电话的不安分的中年人,冷冷道:“快点!”   中年人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半卷HALLS薄荷糖,交了出去。   少年很满意地接过糖,单手从里面挑出一颗,放入口中,还顺手把糖纸塞到了自己口袋里。   领头者自然会带动一群追随者,白色的凉糖、浅黄的柠檬糖,粉色的泡泡糖,五颜六色的糖果纷纷落入少年口袋,甚至有人还交出满满一盒金色费列罗,少年人嫌弃地看了眼巧克力,表示拒绝。   八分钟过后,客车上所有糖果都被扫荡一空。   车载呼叫器不时传来通话请求,智能电脑上的红点闪动不停,少年像是嫌烦了,他关掉呼叫器,又顺手将平板大小的车载电脑从架子上摘下来。   “祝大家旅途愉快。”   他说完,便跳上客车最前方的操作台,还顺手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下一刻,只见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跃出了破碎的前窗,在公路上打了个滚,飞也似地窜下高速公路,如一只归家的白鹭,飞入茫茫芦苇从中。 第19章 命运   “屌不屌!”   王朝敲下暂停键,画面最后,落在劫车少年似笑非笑的飞吻上。   年轻又话唠的技术员兴奋地赞叹道,于是又不出意外地,收到了队长地暴击。   “你觉得这很有趣吗?”望着录像中的少年,刑从连冷冷问道。   “劫车诶,为了抢糖果,脑洞何止是大,简直就是大……”王朝又唠叨两句,才意识到周围氛围不对,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刑从连脸色铁青,“头,认真你就熟,又没有人受伤,不是很酷吗?”   “没有人受伤?是幸好没人受伤!”刑从连拉过鼠标,拖动进度条,画面停顿在少年举枪射击的刹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小心射偏,造成子弹回弹,很可能有人因此丧命!”   画面上,少年持枪的手很稳,仿若磐石。   这样的姿势,绝不会出现在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身上,所以那也绝对不是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   车上的乘客或许不会发现,但在录像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少年从举起枪的那一刻起,目光便没有离开过监控摄像头。   他在看监控,他在看,看监控的那些人。   王朝被训得不敢辩驳,只好假装喝茶,一不小心,他就一口气喝光了大半杯冰柠檬茶。   幸好电脑右下角的头像开始闪烁,救他一命,他迅速点开对话框,在现场勘察的民警传来了最新图片。   照片上,是一枚刚从被劫持客车中找到的子弹。   刑从连俯下身,看了眼照片:“又是9mm转轮手枪?”   王朝说着,调出视频,截图放大了少年拿着的枪。   “肯定还是同一把啊。”王朝咬牙,“这个案子也很奇怪啊,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真的不用找专家看看吗?”他试探着问道。   自从林辰失踪后,警队原本的心理学顾问付郝教授因为受不了打击,选择回母校永川大学教书,心理顾问一职便空缺下来,为了填补空缺,上级部门为警队指派了一名据说是犯罪心理学界新星的专家作为宏景市刑警队新任顾问。   刑从连一听这话,当即瞪眼:“你说那个见了我就让我去看病的爆炸头?”   “他还说我有Hyperactivity,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朝一拍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后来我回家一查,你猜怎么着,他说我有‘多动症’,老子怎么有多动症呢!”   他说着,气愤地靠向椅背,一只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拍了拍刑从连的肩,一小撮锡箔灰从刑从连肩头飘落,王朝捻了捻烟灰,问:“你又去阿辰墓边了?”   “能专心说别人坏话吗?”刑从连很尴尬地直起身,迅速拍掉王朝手里的锡箔灰。   林辰坠江到现在已经过去许久,久到林辰这个人仿佛从未在城市里出现过,他只是偶尔会去林辰坟前坐一会,大多是在案件太过繁琐古怪,令人毫无头绪的时候。   而这次的连环抢劫案尤为古怪,甚至比冯沛林的案子还要诡秘,一个专门在高速公路上持枪抢劫客车的劫匪,他身手敏捷,受过专业射击训练,往往能在30秒内控制一辆客车,但令人好笑的是,他甘冒巨大风险劫持客车,索要的却只是几块甜蜜的糖果。   少年如彩虹糖般绚烂,媒体甚至将他名为“糖果大盗”,小孩子喜欢他,女孩子仰慕他,连被抢劫的途安客运公司的生意,都因为这个劫车少年而好了许多,所以整桩事情,怎么看都像是特殊团体戏耍公众的游戏。   刑从连却觉得很不安,他无法说清这种不安究竟源自何处,但他总觉得这好像是场拆弹游戏,剪错一根引线,炸弹会立即爆炸。   手上满是冰柠檬茶杯壁上的水渍,他用沾满冰水的手撸了撸脸,准备离开。   说来也是很巧,那时他的视线因为水渍而变得模糊,那时他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在想林辰。   可当他视线不经意从电脑屏幕上晃过时,他却在客车车厢后座看到一个人,然后,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个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戴黑色鸭舌帽,仿佛正在酣睡,但刑从连却很清楚,那个人根本没有睡着。   因为就在少年掏口袋拿枪之前,那个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   这是极微小的动作,也是极其心有灵犀的动作。   哪怕是提前0.1秒的预知,也是预知。   所以这不是巧合,但是否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人的脸,刑从连实在太过熟悉。   熟悉到就算是在低像素的黑白监控录像中,就算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刑从连也能将他认出。   那就是林辰。   刑从连按了下回车键,画面暂停,他白得有些过分的手指吗,在屏幕上画了个圈,圈起了一张脸。   王朝盯着视频看了一会,问:“老大,你不会是想说,车上有小兔崽子的同伙?”   “这是林辰!”   王朝惊呆了,他赶忙截图,将图片放大,但就算像素颗粒都被放大到指甲盖大小,他也没能将图片里的人和林辰联系起来。   所以,他只能郑重地回头,盯着刑从连的眼睛,认真的说:“老大,讲真我觉得专家说得很对,你该去医院看看。”   刑从连猛抽了王朝一记头皮。   技术宅抱着头,欲哭无泪。   ……   无论警局里的人看多少遍录像,劫车的少年已飞入茫茫芦苇,注定不见踪影,被解救出的乘客,都被分批送往最近的休息站食堂,吃一些简单的食物,并等待笔录。   食堂的空气里有些油腻,气温也还是有些低。   所以大部分乘客都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一边,任由暖融融的阳光烘烤着身体,他们相互交谈,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劫车案而惊恐不安。   在人群的边缘,一处有些阴暗的地方,有位青年正将脖子里的围巾解下,给身旁拖着很重行李的老太太围上。   老太太像是很高兴有好看的青年坐在自己身边,她摸了摸脖子里的围巾,笑呵呵地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只橘子,塞到青年手上。   橘子很凉。   如果王朝在场,一定会跪着咽回之前那句话。   那确实就是林辰,与冯沛林双双坠入湍急江水中,连尸体都没有被打捞起的林辰。   林辰摸着冰凉的橘子,有些不经意地,望向了出口方向。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命真的不是很好。   如果你为了离开,通过诈死骗了一些人,其中还包括很关心的你朋友,那你一定会很害怕再见到那些被你骗过的朋友。   或许某一天,你会你的朋友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这是你为重逢做的设定之一。   但在那些设定里,一定不包括坐上一辆大巴并在你朋友所管辖的路段遇上劫车的匪徒。   这个设定太离谱太作弄人。   命运,真得太无情。   ……   同样感慨命运无情的,当然还有警局里的某位悲伤了大半年的刑警队长。   “告诉现场的兄弟们,请车上的乘客好好在休息站休息,警方会统一安排车辆,送大家离开,记得,我到之前,谁,都,不,许,走。”刑从连勾起嘴角,一字一句说道。   他说完,扭头就要走,可就在他要去拉门的瞬间,有人抢先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者仿佛是什么业界精英,他穿齐膝的驼色风衣,脖子上围着条烟灰色菱格围巾。   刑从连与之一握手,对方从口袋里掏出张烫金名片,双手持着递到他面前:“杨典峰,途安客运总公司经理。”   事实上,因为连环客车劫持案,他与途安客运公司公关打了很多次交道,这帮人油盐不进的生意人,很不配合调查,所以刑从连接过名片,很没耐性地坐在办公桌上,点了根烟塞进嘴里:“杨总有什么事吗”。   “宏景高速的案子,还请刑队长多费心。”   一听又是打官腔,刑从连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你们还挺高兴的吧。”   “刑队长何出此言?”   “出了个客车怪盗,可比得上黄金时段的广告。”   “刑队长认为,连环抢劫案是鄙公司所为?”   杨典峰的围巾上露出一小块商标,那是出自高档专卖店的限量款,单单一条围巾就抵得上他半年工资。   “哪有哪有。”刑从连心不在焉的答道。   “刑队长或许会认为,这是鄙公司为了生意而玩的游戏,但事实上,为增长百分之几的市场份额而担那么大的风险,并不划算。”   “杨经理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   “事实上,鄙人是来为刑队长提供一道线索的。”杨典峰生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我们公司的所有客车都配备了基于地理信息系统和MEMS加速度剂的自主呼救系统,今天,被抢劫的A7645号客车上的车载电脑被劫匪取走,但我们发现,客车信号并没有消失。”   王朝猛地起身,他抢过杨典峰的电脑上,在上面一阵敲击,然后突然说道:“头,和平北路方向,向南行驶。”   杨典峰抱臂靠上椅背,冲刑从连挑眉一笑。 第20章 曾经   知道林辰就在休息站,并且跑不了,刑从连反而不急了。   他很清楚,以他那位朋友的聪明才智,一定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那么看着一位平素以冷静镇定著称的人焦虑不安,真的非常有趣。   和平北路上,协管的交警那辆妄想由南向北,转入昌平大道的小型校车。   刑从连到时,校车司机还在和拦下他的交警纠缠不休。   “师傅,您确实没有违章,就是警察同志想问你一些问题。”交警站在校车边,耐心劝说。   “学生们赶着上课呢!”校车司机拍了拍方向盘、   刑从连绕着明黄色的校车转了一圈。   车上的学生已经下车接受检查了,少男少女们穿着私立学校校服,在路边三三两两站着。   女孩子的水手裙正在膝盖上方,风一吹,就露出青春活力的腿部线条;男孩们丝毫没有骄纵气息,虽然被耽误了时间,却很安静地等待问询。   “枫景学校?”刑从连把目光落在校车左侧金色枫叶与银桂枝组成的校徽图案上。   “市里有名的私立学校,开设从幼儿园到高中的课程,学费可贵了!”王朝指了指路边顶着蘑菇头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穿着藏青色校服裙,由一个高大的男生抱着。   “这么小的孩子,家长就放心让她自己上学?”刑从连不住咂嘴。   “在枫景,幼儿园的孩子都由专门的高年级学长学姐一对一负责接送,怎会不安全?”听到了他的疑问,站在一旁的客运公司经理忍不住回答。   “你家有孩子在枫景?”   “我最小的弟弟,在里面念高中。”   “有钱人啊。”   听他这么说,杨典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却只是说:“毕竟教育质量好,花再多钱也是应该的,刑队长若是也想送孩子进去,我可以介绍您认识校长。”   “我们刑警很穷的,付不起学费啊。”   刑从连这么和杨典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忽然间,协助处理现场的警员似乎从一位女生书包里翻出了什么。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女学生紧握包带,言辞却平静。   警员将东西封进证物袋,递给刑从连。   刑从连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再次走到女学生的面前:“小妹妹……”他刚开口,王朝就从侧面踹了他一脚。   “这位同学,你说这东西不是你的?”他迅速转换语气,将证物袋举到女学生眼前,里面正是前不久刚被劫车少年拿走的车载平板电脑。   女生点了点头:“我早上收拾书包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你也从没有碰过它?”   女生眼神清亮:“我想你们可以去检验指纹。”   “有道理。”他用手摸下巴上的胡茬。   “我的书包今天一直都背在身上,除非是有人在我从家走到公车站的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包里的,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女生看了眼自己的书包,上面的铁搭扣扣得牢牢的。   “有道理。”他继续摸胡茬,“你几点出家门的?”   “7:35。”   “你家住哪?”   “若水街。”   “噢?”刑从连端详着女生,却没有问其他问题。   “那叔叔,我可以走了吗?”说完,女生就往校车方向走去了。   “有趣。”刑从连望着马尾辫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语。   王朝快要看不下去了:“头,你快把平板给我,赶紧去休息站找阿辰吧,求你了!”   准备瓮中捉鳖的刑警队长才不会在意下属的哀求,他施施然递出了平板电脑,悠闲地抱起手臂等在一旁。   看着刑从连愉悦的面容,王朝一口恶气憋在胸中,却还是只能认命地干活。   他迅速将平板连上电脑,敲击下一堆眼花缭乱的代码。   地图上勾勒出一条复杂的红色路径,显示着这块车载平板离开被劫持车辆后,所经过的具体位置。   仿佛蛛网般的路径图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王朝却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输入了两个位置。   “见鬼了……”王朝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电脑上的路线图,下意识冲刑从连喊道:“头,这电脑的GPS有问题,这根本不可能!”   听闻此言,途安公司总经理面色一变:“警官先生,这套车载系统是我们公司最新配备的,不可能出问题!”   “你看哦,我刚用手机导航简单计算了下,从宏景高速十方路段到我们现在的位置,总计165公里,要两个多小时车程。”他说着,把手机朝向了杨典峰,然后戳了戳手机右上角的时间,“但你看看现在刚到8:00啊,离客车被劫才一个半小时,而且他的行驶路径这么复杂,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那到这。”   “或许是抄近路呢,你分析下这些路径,应该会有线索?”   王朝想反驳,但他想了想,刑从连说得可能也有道理。于是他调出一张宏景市周边地图,开始埋头认真研究起来。   刑从连端详整张地图,那道路密密麻麻,如同附着在人体上的血管。   “刚才那个小妹妹说,她是7:35出门的,她很确定,在这之前,这个平板一定不在她书包里,所以,你着重研究下,在7:25-8:00这段神奇的时间里,我们可爱的平板究竟经过了哪些地方,又是怎么到小妹妹的书包里的。”   王朝眼前一亮,他按刑从连所说的,开始调取数据,但很快,他就郁闷了。   “杨经理,讲真你们的系统还是有问题。”技术宅一脸懊丧,“为什么你们的GPS定位系统没有“位置—时间”记录。”   “什么意思?”刑从连问。   “就是你们的这个系统,只会记录机器所在的位置和行驶路径,却不会记录它是什么时候经过了这些地方。”   杨典峰很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于我们来说,GPS只是方便我们管控、监视车辆行驶路径,真是很抱歉了呢。”   “那只能结合监控排查了,我去问校车司机拿他每天的行驶图,你比对看看”刑从连也有些失望,他拍了拍王朝的肩,似是宽慰。   “可这也没有意义啊老大!”王朝搓了搓手,“就算比对出来了,知道它是怎么进小妹妹书包的,又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什么?”刑从连语气有些冷,“证明一个罪犯有能力办到一件我们通常无法办到的事情,证明我们被他耍得团团转,证明我们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你还需要什么证明?”   刑从连说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径自朝司机走去。   王朝看着自己老大的背影,总觉得从那个满是暴雨和血腥气息的秋天过后,他的队长,似乎正默默发生一些变化,可又说不好,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刑队长,请稍等。”   刑从连走出没两步,就被杨典峰叫住。   “我这里有最新的宏景地图,纸质的。”杨典峰跑到自己的车子里,从置物箱里拿出一份地图,小跑着,送到他手上,“您让他直接在地图上画,这样看得会更清楚。”   校车司机似乎是也发现刑警队长脸色不善,于是出奇地配合工作,他在宏景地图上标出了每天的行驶路线图,还清楚地注明了每一个停车上下点,刑从连看了眼地图,然后又将地图拿回去给王朝。   王朝对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将行驶路径编入电脑,一条简洁明了的黄色路径图,开始与平板的系统所记录下的红色路线交叠起来。   “真见鬼了。”刑从连终于忍不住,再次重复了刚才王朝说过的话。   因为两条路线最早的交叠点,是在枫景学校门口,而在那之后,红、黄两线有多次分开又多次重叠,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果有配上时间轴线,就很简单了。”王朝很郁闷地说。   “我去转一遍这段路。”刑从连指了指校车路线。   “我和您一起去吧。”杨典峰笑着说。   车窗外,路牌不停变换,杨典峰坐在副驾驶位上,见刑从连只看了一眼地图,却没有拐错半个弯。   “刑队长记性真好。”俊美的客车公司经理靠着窗,单手撑起下巴,任由春风将他的发丝吹乱。   刑从连叼了根烟,懒得搭话。   在离枫景学校很近的路口,刑从连停下了车,正是上学时间,少男少女们从一个路口之外的地方下车,走入校门。   杨典峰跟着一起走了下来,与他在遍植香樟的林荫道上漫步。   刑从连走得很慢,双手插在口袋里。   微寒的春风和喧闹的言语从他身旁拂过,他却兀自前行。   “您在想什么呢?”杨典峰终于忍不住问道。   “曾经,我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如果有事情想不明白,就好好感受。”刑从连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那您感受到什么了吗?”   刑警队长睁开眼,没有说话。 第21章 重逢   不知谁说过,每一次重逢,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分离。   这句的潜在意思是,重逢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对林辰来说,他现在无法定命运安排的重逢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等待重逢,是件难熬的事。   阳光悄然无声洒下,食堂里很宁静。   休息站工作人员拿来棕色毛毯,第一批到来的女警正在给乘客倒茶,见女警不紧不慢的动作,林辰意识到,刑从连应该是发现他了。   “你们什么时候才做笔录啊,我们赶时间回家呢!”有乘客捧着纸杯,语气略微透着不耐烦。   “就是,留两个人下来说说就好了!”一旁的乘客附和道。   “您稍等一会儿。”女警笑得十分温柔,“前面鉴证科的同事还没清理完现场,高速公路限速通行,客运处新调来的车,也被堵在半路呢。”   “还要鉴证科,像拍电视一样!”   “这都快两个小时,还没弄完啊?”   “搞这么打阵仗干嘛啦,我们人又没事,小朋友恶作剧而已!”   几位年长的妇女三三两两发表意见,林辰依旧坐在很角落的地方,角落里有些冷,但也因此非常安静,他很认真观察每一人的表情,心中渐渐升腾起奇异怪的感觉。   再次提起劫案,所有人脸上都很轻松很无所谓,他们不仅没有任何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反而责怪警方大惊小怪。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女警脸上,女警轻轻将长发拨至耳后,很可惜的是,他也并没有在女警美丽的脸庞上,找到任何属于紧张或者凝重一类的情绪。   那么,所有人现在之所以还留在这里,除了刑从连的命令,大约就真的是因为后方堵车。   林辰渐渐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他向窗外望去,那里是延伸至天地尽头的青绿色芦苇,风一吹,便漾起海一般的涟漪。   空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又渐渐变得太过安静。   忽然,林辰听见楼下传来一些脚步声,那是典型的警用皮靴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并且声音越来越密集,楼下像是来的很多人,那应该是警方的大队人马赶到。   那些人踏入大厅走过转角然后上楼……   意识到这点,林辰忽然觉得紧张,这种紧张不至于让双手出汗身体颤抖,但足以瞬间打断所有思路,他很明显感到心跳很快、大脑很空白,所学的任何心理调节法,甚至在这一刻,都不会被回忆起。   他在紧张,他因为即将到来的某一人而紧张。   啪嗒一声。   皮靴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林辰下意识抬起头。   如果说,紧张感到来,是毫无缘由的条件反射,那么那么紧张的褪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楼梯口的身影很挺拔,如同岩石堆砌的孤峰,也很料峭,仿佛降霜的冬夜。   那人警服笔挺,肩膀上银星闪耀,那人姓黄,周吴陈黄的黄。   ……   ……   接到王朝电话时,刑从连刚走入枫景学校。   “卧槽老大不好了,黄督察要带专家去去休息站做笔录了,你赶紧去,晚了我怕我家阿辰惨遭毒手啊!”   电话那头,王朝连珠炮似地吐了一堆词,因为他发音太快,刑从连并没有听得太清:“你说哪个督察?”   “黄泽黄泽黄泽啊!”王朝简直要急死,“高速堵车最佳行车路线我已经发你手机了不谢么么哒!”   王朝话音未落,刑从连就听见手机响起新消息提醒,他低头一看,是封新邮件。   “是出了什么事吗,刑队长?”杨典峰似乎隐约感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紧急,忍不住很关心地问道。   刑从连皱了皱眉,然后迅速转身,向路边的吉普跑去。   校外春风是因为年轻人的喧闹,而食堂里的喧嚣,则全是因为数名警察的到来   大厅一角的旅客们纷纷站起,日光从落地窗和高出的透明顶棚散落进来,黄泽站在楼梯口,却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阳光太明亮,米色大理石反射了大部分光,黄泽感觉被什么东西刺到双眼,一阵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林辰,那也确实是林辰。   但林辰的尸体明明该在滚滚江水里,林辰的魂魄明明该在什么墓地里……   可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间,他眼神清亮,头发因阳光而显得微微湿润。   黄泽忽然很想笑。   他看见林辰放下手里的纸杯,转身替身边的老人披好围巾,说了些好像是安抚情绪的话,然后才慢慢走过来。   果然是林辰,哪怕撒下弥天大谎,哪怕被人当场撞破,也依旧波澜不惊、毫无歉意。   林辰越走越近,黄泽的拳头也越捏越紧。   最后,林辰终于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的眼睛,妄图从中看出任何歉意或者愧疚,可是没有,林辰依旧很平静淡然,淡然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那一刻,黄泽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猛地挥拳,冲林辰脸颊打去。   那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把林辰打得猛一踉跄,但他并没有解恨,他见林辰捂脸退了两步,再次捏紧拳头,向前挥去。   林辰被打得有些晃神,疼痛是其次,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他意识到黄泽又向他挥拳,他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可身体完全不听指挥。   然而第二拳并未如期而至,黄泽脑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的拳头似乎在半空中换了位置,落到了他的肩头,他直接被人一把扣住。   等林辰反应过来时,耳鸣很厉害,脸火辣辣的疼,嘴里满是血腥味道。   他感到自己的脸被按在什么硬质布料上,直到心跳声传来,他才意识到,他正被黄泽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他听见黄泽在他耳边说。   他能明显感觉到,黄泽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又哽咽什么呢?   林辰觉得奇怪,也很尴尬,他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然而黄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旁边不知谁的一个问题,解救了他。   “你就是林辰?”   说话的人顶着满头蓬松杂乱的卷发,那些头发几乎要遮住眼睛,林辰循声看了对方一眼。   黄泽如梦初醒,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猛地推开。   林辰捂着脸抬头,看到了一头蓬松杂乱的卷发。   “你果然没死啊,黄督查还伤心很久呢?”那人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早就料到此事般胸有成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哲。”见他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姜哲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宏景市局新任心理学顾问。”   哦,原来是刑从连同事。   林辰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   然而姜哲却没有伸手:“1111特大杀人案,你的嫌疑还没洗清,我不和杀人凶手握手。”   姜哲的声音很大,大厅内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向他聚来。   哦,果然是黄泽的朋友。   林辰收回手,很礼貌地欠了欠身,既然打过招呼,又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他就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劫车案和你有关吗,你还是那么想出名!”   身后传来姜哲连珠炮似的发问,林辰只好再次停下、转身,看着姜哲微挑的眉和嘲讽的唇,他很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不是,我只是刚巧路过,不那么走运的一名受害者。”   像是被触怒了似得,姜哲猛地拔高音量:“是,受害者,上次冯沛林的案子你也是受害者,我看过卷宗,你还和受害者一起搂着跳江!你这么直觉敏锐,会不知道有人观察你三年?你根本就是在帮冯沛林逃命,也只是那个白痴警察不会怀疑你!”   姜哲语速很快,声音很冷,整得玻璃窗似乎都在抖动,因为声音太大,他也说得很累,于是他顿了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很轻飘很随意的声音:“诶诶,姜专家,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   姜哲猛地一怔。   林辰,也猛地一怔。 第22章 资格   刑从连觉得,这件事到现在为之,都非常有趣。   比方他想让林辰多呆一会儿,以此惩罚林辰无声无息无情无义的诈死,然而没想到,一路上,体会煎熬的人又变成了他自己。   又比方说,他设定了好几种再见林辰时的情境,可等到楼下,他听见姜哲的话,那些想好的对策,又统统不够用了。   他扶着把手,走上楼梯,真心觉得,命运啊,它总是这么有趣。   二楼楼梯口,竟然被愤怒的黄泽和比黄泽更愤怒的姜哲占据。   隔着两人的身影,林辰也同时看到了刑从连,他们对视一眼,这时才觉得,原本预设的一切剧本,好像瞬间失去效力。   仿佛水流总会入海,仿佛冬天过后便是春天。   原来重逢见面,是件很寻常的事。   既然很寻常,那也就无需太激动。   林辰擦了擦嘴角,只见刑从连一副装作没看见黄泽和姜哲的样子,从那两人中间穿过,走到他面前。   “他打你了?”刑警队长身材高大,穿着件警用风衣,身上还带着春风的寒气,混着着满身薄荷烟草的气息,有些清冷,也有些甘甜。   “是啊。”   “疼吗?”   “疼。”   林辰回答完毕,却久久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他抬起头,恰好望进刑从连的眼眸,那双眼睛带一点绿,带一点蓝,如海般深邃。   而林辰这时才发现,刑从连把头发剃成了板寸,混血儿的容貌,实在是好看极了。   他很少注意别人的容貌,他总是在看一些和长相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情绪又或是态度,但今天,他确实很纯粹在看刑从连的脸。   刑从连大概真的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在欣赏他的长相,所以见他这么仰头,他想了想,然后说:“没事就好。”   半年一百八十多天,林辰偶尔空闲时也会想,如果刑从连知道他没死,会说些什么,但综合那位的血统,总之一定会些很奇怪话,但他没想到,刑从连会这样描淡写。   没事就好……   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轻,也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重。   林辰有些动容。   刑从连说完,见他没有动,大概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他向前走了半步,伸手抱了抱他,刑从连的拥抱很清浅,搂紧又松开,至多也不过两三秒钟。   可林辰仿佛闻到刑从连身上的香火气息,于是他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其实,刑从连与林辰从交谈到拥抱结束,也不到一分钟时间,但落在黄泽眼中,已经刺眼得有些过分,   只见刑从连抱完林辰后,目光再次落在林辰的侧脸上,林辰脸颊青紫、嘴角开裂、甚至还渗着一些血迹,黄泽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就在那时,他见刑从连回头,看了他一眼。   刑从连眼神很冷漠,仿佛在说:要打也是我打,你有什么资格打?   那是一种混杂鄙夷与轻视的冷漠。   被人轻视,则是黄泽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刑从连只用一个眼神,就成功点燃他所有怒火。   他按住了想要回击的姜哲,对刑从连冷冷道:“从案发到现在将近两个多小时,刑队长这是才到吗?”未等刑从连回答,他又说:“如果不是知道林辰在这儿,刑队长还准备让乘客再等多久?”   身为上级督查部门负责人,黄泽这句话说得非常诛心,并且无视了最先抵达现场安抚乘客的民警。   乘客们微微有些骚动,似乎在附和。   刑从连有太多理由可以辩解,比如出现了新的线索要去追查,又或是前方堵车之类,但任何理由,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听起来都像在推卸责任,都不恰当。   那么,不辩解,就是最好的辩解。   他于是拍了拍林辰的肩,尔后向乘客们点头致意:“等客运站车来,大家就可以离开了,辛苦大家久等了。”   “刑队长,你就这么让乘客离开,笔录做完了吗,错过重大线索,这个责任你但得起吗?”黄泽冷笑道。   “你急着走吗?”刑从连问林辰。   “暂时没什么大事。”   刑从连点点头,指了指林辰说,对黄泽说:“线索说他暂时不走。”   黄泽气结,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刑队长的线索,指的是重大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似乎是见自己要巴结的对方正渐渐处于劣势,在一旁的姜哲忍不住开口。   “姜专家。”刑从连厉声喝止他。   姜哲吓了一跳。   刑从连微微一笑,说:“我们是法制国家,做事呢讲话呢,都要讲究证据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   “姜哲!”   黄泽突然开口,喝止住姜哲,他说:“以刑队长的级别,还不便接触这些绝密信息。”   听了这话,姜哲只是冷眼盯着林辰,然后便不再说话。   “刑队长是不准备按章程办事了?”黄泽话锋一转,语气凛然。   这两人的态度真是没劲透了,刑从连于是说:“那肯定不是啊,我现在准备去案发现场看看,黄督查要一起吗?”   “既然如此,刑队长现在可以好好与林先生叙旧了,本案现在由江省警队负责,刑队长可以休息了。”黄泽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自刑从连接手公路连环劫车案已一月有余,黄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踢出案子,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给。   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生气甚至吵闹,但刑从连没有,毕竟他真的很看不起黄泽。   “行啊,这里你最大,你说了算。”他向林辰努努嘴,双手揣兜,转身就走。   林辰很自然地,跟在了他身后。   他们边走,还边小声交谈。   “你怎么发现我的?”   “那小子动手前,你看了他一眼。”   站在一旁的黄督查听见空气里飘来的零星问答,于是更生气了。   ……   等到了刑从连的吉普车边,林辰才发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   “杨典峰,出事那家客运公司的经理。”刑从连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林辰点了点头,坐上后坐。   “怎样?”   见刑从连上车,杨典峰坐在副座上,关切问道。   “没事,上级不让查了。”   “怎么会这样!”   刑从连却不以为意,他拉上车门,回头看了眼他,说:“和你没关系,黄泽这一看就是早想把我踢走……”   “我知道,不过按照跨省协同办案条例,第三章第四条,如发生重大案件,为了保证警力资源合理分配,地方刑警因听从上级统一调配,但在不影响调查的前提下,案发当地刑警亦有独立调查权。”   “背真熟。”刑从连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像是早有打算,他迅速发动吉普,“那一起查吗?”   “嗯。”   听到他的回答,刑从连脸上漾起一抹笑意。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真正的案发现场。   客车外围了明黄的警戒线,两只皮毛光亮的马林斯诺犬正好回来,其中一只嘴里还叼着只明黄色板鞋,怎么也不肯放。   “怎么回事?”刑从连下车问道。   “据说是追踪了十公里,只找到一只鞋。”提前来到现场的王朝蹲下身,抚摸着搜寻犬的脑袋。   训导员正努力从搜寻犬嘴里掰出鞋子,林辰默默来到来到刑从连身边,王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状不由分说,一拳锤在刑从连背上:“老大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我家阿辰是读书人!”   被偷袭时,刑从连正戴着手套,检查看那半只板鞋,他一个踉跄,脸和板鞋差点亲密接触,他刚想喊冤,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跟着刑从连的动作,林辰也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除了青笋般柔和的草木气息,竟然还有点香气。   “这个味道,是香水?”杨典峰不知何时凑到刑从连身旁蹲下,也闻了闻,这样说。   “嗯?”   “很像是LANCOME MIRACLE的味道,但我不能确定。”   “那是什么?”   “是一款女士香水,很多女孩喜欢。”杨典峰如数家珍,“可是,按照这个留香程度,他很有可能,是把香水专门洒在鞋上?”   “为了扰乱视线。”刑从连说。   “是吗?”杨典峰望着刑从连笑了笑,目光包涵崇敬:“幸好您还愿意继续查案。” 第23章 名人   刑从连勘察完车外,绕开满地碎渣,向大巴内部走去,杨典峰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林辰站在车外,在同王朝说话。   “你是说,他拿走的车载平板,出现在市里?”   “对啊,奇怪吧,而且路线很诡异,看上去GPS像坏了一样。”王朝看了眼跟在刑从连屁股后面的男人戳了戳他,“我怀疑,他们家车有问题。”   听了王朝的话,林辰眉头轻蹙:“有什么依据吗?”   “暂时还没有啊,就是看他的样子太谄媚了,一定有什么问题。”王朝同志很肯定道。   望着大巴里勘察现场的警员,林辰只觉得这件案子很奇怪,很危险。   那个少年可以为糖果劫车,可以让警方追踪十公里,可以完成不可能的偷运任务,这些都很厉害,可虽然很厉害,却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本身就此案最奇怪的地方,值得警惕。   忽然,远方传来引擎轰鸣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辰回过头,发现对面车道异常空旷,有十几辆车正从远方高速逆向行驶而来。   领头的,是辆白色警车,其后跟着或大或小的商务车,那些商务车无一例外,都喷涂着各大电视台台标,显然是新闻采访车。而在车队最后,竟是有辆高速公路清障车。   转眼间,车队便行至眼前,白色警车猛一刹车,擦过白色分道线,发出尖锐声响,其后十几辆车纷纷停下,溅出无数烟尘,然而车上的人,都没有下车。   就在这时,清障车上跳下几位工人,他们行动有致,迅速移开一段护栏,这十几辆车便从中穿过,最后,齐齐停在在黄色警戒线外。   望着近处的纯白警车,林辰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咔哒一声,车门开了,有人从车上跨下,皮靴光亮、裤料笔挺,正是黄泽。   林辰看到了黄泽,黄泽当然也看到了林辰,所以感慨阴魂不散的,就不止林辰一人。   然而黄泽并没理睬他。   因为看上去,黄督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转过身,走到警车后方,拉开车门,他举止端正,绅士非常,引来一片镁光灯闪。   然后,姜哲从后门走了下来。   林辰看呆了,但令他更吃惊的是,就在姜哲下车后,所有镁光灯、话筒,被迅速抽离黄泽身侧,尽数凑到满头糟乱卷发的年轻人面前。   “姜老师,请问您对凶案现场有何分析?”   “姜老师,您是认为劫案还会再次发生吗?”   “姜老师,您能对劫车少年的心理情况做一下分析吗?”   “姜老师……”   记者们问题很多,语速非常快。   姜哲刚从国外回来,在著名电视台担任一档情感谈话节目主持人,以犀利而不留情面的风格著称,这是他成为警队顾问后,第一次接手案件,所有记者都提前收到风声,姜老师会先去休息站询问受害者,然后进行现场勘察,并欢迎媒体全程跟踪访问,记者们当然非常兴奋。   更何况糖果大盗的案子本就十分有趣,劫车只为抢劫糖果的可爱少年,他行动果决他幽默风趣,他把所有警察都玩得团团转。他这一刻在嚼泡泡糖,下一刻说不定就混在休息站的乘客里面,谁知道呢?   糖果大盗再加上本身就很有话题的姜哲,媒体人们简直爱死这样的组合了。   “根据劫车少年的年龄分析,他应该处于青春叛逆期,反叛行为是为了吸引他们注意,和脱裤子的露阴癖一样,有人看他他就勃起。”姜哲一如既往犀利,自带爆点,现场气氛愈加热烈,快门声此起彼伏,每个记者脸上都写满兴奋。   “是这样吗?”看见大批人员到来,刑从连走下大巴,站在林辰身边。   “他说得很对。”望着采访现场,林辰说,“因为对,所以很可怕。”   “确实。”刑从连说。   王朝在旁边听得迷糊:“啊,你们说什么呢?”   “你看,如果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吸引关注,他无疑已经成功。”记者字正腔圆的播报声采访声随风飘来,姜哲神采飞扬,逗得记者们前仰后伏,林辰顿了顿,与刑从连对望一眼,“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吸引关注?”   “青春期中二少年都这样。”王朝不以为意答道。   “没错,青春期的到来,会导致青少年急需社会关注,这个没有问题。但出现这种问题的年轻人,内心必然是不平衡、极端、偏执的,反应在行为上,是同样的状态。但那个少年没有,他行为果决、举止优雅、言语风趣……。   “你这么一说,人设有点萌啊!”。   “对,他会让你觉得可爱觉得很酷,他是个持枪抢劫犯,你却有这种想法,这不是最可怕的事吗?”   “他脑子不正常你别理他。”刑从连拽住技术宅的衣领,把人拖后。   “怎样?”林辰问。   “车上很干净。”刑从连脱下手套,塞在口袋里。   刑警队长口中所谓的干净,当然不是指客车里的卫生状态,而是指少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于追踪的痕迹。   “没有指纹,没有毛发,他连糖果纸都一起带走。”   “胆大心细、处心积虑。”林辰说。   “他的目的,一定不是只为吸引关注那么简单。”刑从连看着姜哲和在采访现场外孤立的黄泽,冷冷道。   林辰远望着直至天地尽头的芦苇地,终于开口:“刑从连,封闭这一路段吧。”   他话音未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刚才一直在安静旁听的客运公司经理:“你开什么玩笑!”宏景高速全长三百十七公里,西起穹山,东至永川江,是连接两省的交通枢纽,日平均车流量在三万以上,哪怕只是封闭半小时,都会让高速公路出口排起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更何况公路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已经发生公路抢劫而封闭整条高速,这是闻所未闻之事。   刑从连看着林辰不似在开玩笑的面容,事实上,他心中同林辰一样,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以他的经验,无论是全城乱跑的平板还是漫天芦苇地里的女士香水,都是为了分散警方注意,既然已开始分散警力,那就代表这个持续劫持客车的少年,要开始最终行动了。   然而,这一切又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到来。   “这个问题,我做不了主。”他很诚恳道。   林辰却仿佛看出他心中的不安,他指了指远处的笔直挺立的督察,问:“那么他能做主吗?”   刑从连顺着他白皙手指看去,黄泽仿佛感知到什么,恰好转过了头。   “刑队长,您说阻止您调查的上级,是黄少?”杨典峰恍然大悟。   “嗯啊,就是他啊。”刑从连随口答道,继续和林辰说话,“要试试?”他问。   “黄少是出了名的强硬派,他对您有成见,您何必去自取其辱?”杨典峰有些着急地劝说道。   刑从连看他一眼,很无所谓地说:“说服黄泽是捷径,有捷径,总要试试。”   林辰点了点头,显然和他是一个态度。   这时,黄泽已走到他们面前,他没看林辰一眼,而是很目空一切地对他说:“刑队长,此案似乎已经不属您管辖范畴了吧,请您带无关人等,马上离开。”   黄泽所说的无关人等,当然是林辰了。   “黄泽,你这样很没意思。”   刑从连微微低头,看着黄泽,平静道。   “刑队长手头没有别的案子要查吗,为什么您还在这儿,纳税人可不是付钱让您上班观光旅游的。”   “我手头,没有案子比这个案子更重要。”   “呵,重要?你真觉得这个案子重要,为什么一个多月来,此案调查没有任何进展,现在你来谈重要性,不觉得有点晚吗……”   “吵架没有意义,要吵架我可以和你吵三天三夜而你一定输,你现在认真听我说话。”刑从连打断黄泽,“我们怀疑,罪犯很有可能有大动作,希望你能出力,向更高层反应,关闭高速,以防万一。” 第24章 有钱   人和人,是不同的。   这是句废话,这句废话却告诉我们,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要抱有成见。   刑从连当然不喜欢黄泽,但他对黄泽没有成见。   对刑从连来说,不想做纨绔子弟的人,总是值得尊重一下,这是他之所以还愿意找黄泽商谈的原因。   黄泽也确实在思考,他没有迅速给出回答,他的目光从林辰脸上逡巡而过,问:“是你的意思?”   “这件事危险。”林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不可能因为你的看法,就封闭这段高速。”黄泽看了眼正接受采访的姜专家,说:“那才是真正的心里学专家,我需要听专家的意见。”   黄泽墨守成规、一丝不苟,这是他会尊重击败一干竞争对手,成为省厅督察的原因,这种个性并不是件坏事,但有时也不一定太好。   刑从连叹了口气。   黄泽向记者礼貌致歉,把带着姜哲带到林辰面前。   姜哲一听缘由,瞬间炸了:“这就是个青少年叛逆时期的恶作剧,因为恶作剧封闭高速,你开什么玩笑?”姜哲压低声音,似乎不愿让远处记者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冲林辰冷笑:“我知道,其实你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再出点名,你以为你还能回到以前的风光的日子?”   他说完,甩手就走,林辰却叫住他:“姜哲,你能为你所做的每一条分析负责吗?”   “林辰,怎么,你还想吓唬谁?”姜哲扭头,见鬼似地看着林辰,“我不能负责,难道你能吗?”   “我可以。”   那明明是句反讽,林辰却回答得很认真,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很郑重,很令人无话可说。   姜哲语塞:“神经病!”他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句。   说完,满头糟乱卷发的心理学专家头也不回走了。   黄泽耸耸肩,对林辰和刑从连说:“很抱歉,我的专家告诉我,你么你的想法是无稽之谈。”   “黄泽,如果真出事,请一定要通知我。”林辰望着黄泽,这样说。   “你为什么很巴不得出事的样子。”   “不是我希望出事,而是一定会出事,事情的发生,并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林辰说完。   刑从连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走吧。”   ……   ……   如果你时间紧迫,又想封闭一条高速公路,那么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去高速公路运输管理处。   刑从连坐在车里,一踩油门,吉普车便飞窜而走。   车里气氛压抑,没有人敢开口,林辰坐在副驾驶上,王朝和杨典峰则在后座。   后座上那位客运公司经理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对刑从连说:“黄少这样,您根本就没有必要和他谈!”   林辰注意到,他说话时还一直盯着自己,像是对他方才的提议很不满。   “职责所在嘛,我不说是我的问题,他不听是他的问题,没什么。”刑从连双手紧握方向盘,对此不以为意。   林辰看他一眼,然后被对方捅了捅,刑从连对他说:“给我根烟。”   林辰于是在车里看了看,并没见到烟盒。   “在我口袋里。”刑从连微微侧身示意。   后座上,杨典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像是感到自己再次被无视了。   “您就这么走了,黄少这根本就是携私报复,您应该向上级申诉!”他微微加大音量,再次开口。   “我和他计较干嘛?”刑从连像是从头到位都没有把黄泽放在心上,他猛踩油门,迅速超过前方车辆,“生气浪费时间。”   如果黄泽在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再次吐血。   宏景高速运管处距劫车案案发地约五十公里,就算刑从连全速行驶,也在将近半小时后,才到达运管处。   在车上时,刑从连已经致电老局长,报告了最新案情进展,希望得到帮助。   所以,宏景高速运管处的人早早就等在停车场。   “刑队长您好,我是宏景高速公路有限公司董事长助理柳行。”   他们一行人下车后,一位戴金边眼睛的青年便迎了上来。   “你们董事长呢?”刑从连步履如飞,边走边问。   “董事长正在开会。”   柳行打量着刑从连一行人,他虽然态度良好,但语气中还是透着一丝不以为意。   刚才,他在办公室接到电话,听说刑警队长想见公司管理层,并要求封锁高速,他就已经觉得可笑了,市刑警队长是什么级别,竟然敢提出这种要求。   现在见了真人,看见那辆破吉普和对方朴素衣着,他就更确定这位刑警队长没有任何背景,既然没有背景,那也只是个普通的公务人员罢了,那么随便打发一下也就可以。   这种搪塞的话,他对很多人说过,有人愤怒又人暗自生气,当然也有人会苦苦哀求,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刑警队长的反应与那些人都很不一样。   “事急从权,就算董事长现在在上厕所,我们也只能硬闯了。”刑从连停下脚步,用一种我和你好好讲道理的语气威胁他。   柳行打了个激灵,作为助理,他当然不能让老板那么尴尬,所以他将刑从连一行人请入董事长办公室,然后打了个电话。   等他放下电话时,看见进门的四人,正站在门口,对着门内的陈设,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   宏景高速横贯两省,利润极高,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也很是奢华。   橡木地板、红木家具,真皮沙发、玉石貔貅,办公室里的土豪四件套很是惹眼,唯独不同,是那张真皮老板椅背后,没有挂仿外国名画或是猛虎下山图,而是挂了张巨幅照片。   照片很旧,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是,它边角泛黄,里面的人穿着八十年代末服饰,正在为高速公路奠基,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照片里的其中几位,已经从高位上退下,因此,照片里的人,也是旧的。   整张照片里,只有一处看上去很新,那是照片右下角一位美丽的女士,那位女士穿了件简单真丝旗袍,长发用一根乌木簪盘起,几缕黑发垂至鬓边,更显得她耳垂如玉、面容素净,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只是怡然静立,却气质高华,仿若天成。   而那巨幅照片也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熠熠生辉。   柳行收回视线,再看向几位访客。   “董事长说,他马上就到。”他轻咳一声,打断了认真观赏照片的四人,“怎么,刑队长对这张照片很有兴趣?”室内一片静默,柳行勉强找了个话题,“这是当年我们宏景高速奠基时的照片,奠基仪式非很隆重,有数位高层领导亲临,更重要的是,公路出资方的一位重要人士,也亲临现场。”   这段话柳行背了很多遍,毕竟,这是宏景高速最辉煌的一段历史,每逢有客来,也总是他负责讲解。   他仰望着照片中的美丽女士,开始侃侃而谈。   作为国内第一批投建的高速公路,宏景高速在建设之初筹措资金时曾一度陷入困境,那时,民营资本刚刚兴起,所谓的南北世家也才刚起步。   时任宏景市长为了筹建高速,四处化缘,最后几经周折,来到了传说中的华人第一世家的门口。   据说那天,市长到了那家人门口,敲了敲门,进去喝了一杯茶,出来时,就已经拿着可以完成高速建设的全部资金。   “这位美丽的女士,不会是邢小姐吧?”杨典峰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刑从连一眼。   “不,那不是邢小姐,而是邢夫人。”柳行说着,也随之望向那位穷酸的刑警队长,刑从连,笑道:“说来,刑队长也是姓邢呢。”   “没有啦,我们老大的刑是立刀旁的,和大土豪家读音一样而已。”王朝听了这话,重重拍了拍刑从连的肩膀,“老大,同样姓xing,你为什么就这么穷呢。”   刑从连被拍得一个踉跄,他望着照片中的女士,很意外地,沉默下来。   王朝固然是在开玩笑,但也以此可见,华人第一世家在普通人心中,除了有钱,大概就还是有钱了。   邢家自明末清初开始经商,已绵延数百年,它的触角,几乎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大至石油矿产,小至油烟柴米,邢家经营一切,但如果是这样,邢家也只是个有钱人家而已。   然而传说中,凡是有华人处,便会对邢家肃然起敬。   那是因为,自百年前战火纷飞时起,邢家便为无数海外华人提供庇佑,直至今日,它依旧经营着海外最大的华人慈善机构,为无数飘零异国他乡的海外华人提供各种便利与帮助。   所有赞誉归结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邢家,真的很了不起。   在一片静默中,大门被突然推开,宏景高速有限公司董事长,大步跨入房内。   董事长先生没有理睬办公室里等候的诸人,而是径自在座位上坐下,然后开始接电话。   电话内容大约是等出国考察等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他有一搭没一搭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似乎并没有放下的意思。   就在这时,刑从连起身,走过去,按断了电话。   “你谁啊,谁让你进我办公室的?”董事长斥责道。   “刑从连,宏景市刑警大队队长。”   或许是因为刑警队长的眼神太过冰冷,董事长在僵持片刻后,终于软了下来:“哦,刑队长啊,请坐吧。”董事长挥了挥手,说:“听说你来找我,是想关掉这段高速?”   “我们判断,那位劫车少年恐怕在今天会有大动作,为了旅客生命安全,希望您能同意,暂时关闭宏景路段。”   “就因为你的判断,就要暂时关闭这条高速公路,你知道股东们要承担多大的损失么!”   “我不知道。”   “你懂什么?!”宏景高速董市长,几乎要把手指戳到刑从连脸上。   “我懂的并不多,但我知道,如果你不愿意在此刻承担责任,下一刻就要承担后果。”刑从连眼底尽是寒霜。   “后果?”董事长嗤笑起来,“刑队长,你不会以为这条公路是你家开的吧?”   听见这话,刑从连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 第25章 失踪   就在宏景高速董事长办公室里发生一些不算太严重争执的时候,在宏景高速西南的一处山脉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穹山在宏景西南,它海拔近千米,终年云雾环绕。   由晴将转雨时,这里风景最好,湿漉漉的水汽凝结在岩壁上,擦过青苔,顺着细缝最终汇成汩汩溪流。   在山谷间的那条小溪边,是穹山风景区露营地,从远处看去,整片营地色彩斑斓,那是数不清的露营帐篷与数不清的,正在搭建帐篷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那些人里,有许多孩子。   曹谦之是枫景学校一位普通的小学老师,今天是枫景学校一年级学生集体春游的日子,地点便定在宏景西南的穹山。   他站在营地边,看着假扮山民的工作人员为孩子们牵来一头山羊,小朋友们好像从没见过会动的山羊,纷纷围在山羊四周指指戳戳,看上去兴奋极了。   曹谦之的视线从山羊移至水边,还有些孩子在小溪边看鱼,他们挤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要怎么捞鱼,作为老师,他却没有走过去阻拦,因为那条溪水很浅,那是特意营造的人工景观,他也相信他的孩子们,不会在依旧还寒冷的初春,弄湿自己的鞋袜。   所以一切看上去都很安宁,很和谐。   可曹谦之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远处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音,曹谦之赶忙循声望去。   同他一起带队的教导主任和另一位老师正迅速向他跑来,两人皆面色凝重,冲他摇了摇头。   “还没联系上吗?”虽然明知答案,他还是下意识问道。   “没有啊,许师傅电话打不通,安老师电话也关机,半个小时前车就该到了!”教导主任低声说道。   曹谦之看了看手表,距预定集合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今天学校春游,校方租赁了6辆大巴,送孩子们来穹山。他们一大早在学校门口集合,从学校到穹山车行约4个多小时,来时路上,因为高速堵车,他们多花了不少时间,也还是因为堵车,车辆前后顺序被完全打乱,所以几辆车相隔十几分钟,才陆续到达穹山集合地点。   如果只是这样,那不过是耽搁行程的小事,但在5辆大巴到达集合点后,最后一辆编号为3的大巴,却迟迟没有到达。大巴上乘坐的,是学校一年级三班26名学生以及两位带队老师。   他们一直以为,3号车是因为堵车,被落在后方,他们先前尝试联系司机和两位老师,但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他们起初以为,这因为山区信号不佳,但就在刚才,教导主任和另一位老师去风景区管理中心尝试打拨打老师手机,电话那头依旧是机械而冰冷的女声,他们这才意识到,3号车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就算出车祸,电话也不会无法接通啊!”一旁的女老师忧心忡忡道。   “那您给高速公路那边打电话了吗?”曹谦之继续问道。   “打了啊,他们说在查,暂时还没有找到。”   “还是报警吧。”曹谦之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   宏景高速董事长办公室内,三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   刑从连在办公桌前退后半步,掏出手机;董事长微微松了口气,很不耐烦地接起了座机;柳行听见助理办公室的电话在响,起身跑了出去。   片刻后,刑从连看向林辰;董事长面色僵硬;柳行冲回房间。   电话那头,是最不好的消息。   “市局刚接到报警,枫景学校的一辆旅游大巴,在高速上失踪了。”刑从连按住话筒,对林辰说。   “怎么会失踪呢,高速出口都有监控啊!”抢在林辰之前,杨典峰惊呼道。   刑从连皱了皱眉,只见林辰薄唇轻抿,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并没有开口。   他依旧在接听电话,没有时间回答杨典峰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单手按住电话,另一只手指了指手机,又冲王朝勾了勾。   王朝很快反应过来,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就要递给刑从连,刑从连却示意,把手机给林辰。   “学校老师马上会打电话进来,你接一下。”他对说着,对电话那头报了一串号码。   很快,王朝手机铃声响起。   穹山风景区,露营地。   曹谦之手心冒汗,同行的女教师已经哭成泪人,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恐怖画面,让他更加慌乱。   电话接通的刹那,他忍不住冲接电话的人喊道:“还没找到车吗,不会真的出事了吧,这可怎么办!”   他说完,电话那头大约沉静了三秒,才有声音传来。   那是平静而宁和的男声,好像溪涧的流水或是山间的清风,缓缓注入他的耳中。   “您好,我很理解您现在的焦急心情,但那需要您平静下来,跟我做深呼吸,然后回答接下来问题。”   曹谦之当然知道深呼吸是什么玩意,但事情都这么紧急了,哪还有时间做深呼吸!他这样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电话那头的平静指示,开始深深吸气,然后吐气。   “请问大巴是几点从学校出发?”   “6:30分。”   “好,我现在需要仔细回忆,您最后一次见到那辆校车,是在什么时候。”   声音依旧平静醇和,但这个问题,让曹谦之再次慌乱起来:“我不记得了!”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每辆车都一样,我分不清楚啊!”   电话的另一头,握着手机的青年人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点,他把放下笔,转过面前白纸,朝向对面那人。   在他对面,是位反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年轻人看了眼白纸,纸上写着“车、最近照片、调出”,他点点头,开始敲打键盘。   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了数秒,曹谦之甚至觉得山里的风都变冷了,他冲着电话喂了两声,那头的声音马上传来。   “您好,我在。”   清如水般的话语再次流淌出来,曹谦之稍稍放松了下,然后,他听见那人说:“或许您不清楚,但事实上人类记忆,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完全消退,人类有另一套内隐记忆系统,您所以为忘记或没有记住的东西,事实上我们大脑都以另一种形式保存了下来,所以,我需要您冷静下来,回忆一些东西,同时我需要您在回忆时竭尽全力,这能帮助我们确定时间截点,非常重要。”   ……   同样流水般清澈的声音,也在王朝耳边响起,但是王朝显然没有闭上眼睛的机会,他很紧张。   听见林辰那样说后,他迅速接入天眼系统,调出6:20分左右,春游队伍在枫景学校校门口集合的照片。   六辆大巴在马路上依次排开,车身纯白,上面喷绘有彩云图案,依稀可辨“宏景外事车辆管理有限公司”字样。   从几辆大巴外观看,并没有任何不同,王朝焦急地看抬头,对面的人却不见了,他再向右看时,林辰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   屏幕上,有白皙细腻的手指划过,并停留在第三辆大巴车身。   “放大。”   王朝依言,放大图片,车身上“外事”两字越来越大,其余字则变得更加模糊。   “这里。”   手指点了点后轮上方的一块位置,然后迅速抽开。   王朝仔细看了看,在车身后方,原本该巨大的蓝色彩云喷绘的地方,似乎缺了一块,看上去很不完整。很有可能,这三号车刚从修理厂出来,缺了的那块刚被修过,所以喷绘被铲除了。   他下意识看向林辰,林辰已经走到了窗边,再次放缓语速:“三号车后轮上方是一朵蓝色的云彩,但那朵云缺了一半,虽然您不会注意到这点,但您的大脑,一定会将之如实记录下。所以,我现在需要您闭上眼睛,然后开始回忆……”   “那是在繁忙的高速上,周围车非常多,车里有孩子们的笑闹声音。因为有些吵,又因为早起,所以你会觉得困倦,走神时,您会向窗外看去,窗外景色很美,那里有漫天芦苇从,你时不时看到有车超过。忽然间,你看到一辆车,那辆车很奇怪,他的后面车轮上的图案,好像少了一块,你可能只多看了0.1秒,但那真的非常奇怪,所以你记住了那个画面……”   跟随着轻柔的声音,曹谦之仿佛真的回到了那辆嘈杂的大巴车上,他向窗外看去,恰好有辆大巴经过。   “我想起来了!”他猛地提高音量,“是有这么一辆车,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啊!”   “请您努力看看,那张图片里,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物吗,或者是绿色的路标,它会矗立在路边,非常显眼……”   “没有没有啊,周围都是芦苇。”曹谦之眉头紧皱,像是要拼命抓住那即将闪逝的图像,“等一下,我想起来!”有孩子跟我说要上厕所,然后司机说前面马上到梅村休息站了!”曹谦之猛地睁眼。   林辰迅速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梅村”两字。   “您或者您身边的老师,记得到梅村休息站是几点吗?”   “你等下,我问问。”   电脑前,王朝已经调出了宏景高速全程地图,他边看地图,边在纸上计算:“梅村服务站在宏景到穹山约130公里的位置,堵车发生在7:00之后,他们6:30出发的话,算上堵车时长的变量,到达梅村服务站,大概是8:30前后。”   王朝刚扔下笔,电话里传来急切的男声:“我们主任说,进梅村服务站是8:30!其他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头的男老师声音非常歉疚。   “已经很好了,非常谢谢您,您帮了大忙。”   见林辰挂断电话,王朝松了口气,心里又觉得奇怪:“怎么知道三号车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林辰拿起技术宅的演算纸,然后说:“但那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如果运气不好呢?”   “运气不好,就继续碰运气。” 第26章 炸弹   运气是世界上最可靠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它好时,能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它坏时,又让你觉得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如果可以,千万不要碰运气。   林辰也曾想,如果他们运气好,那名少年也许只是想和警方开玩笑,他们或许会遇上假警报、恶意制造的车祸、化学品泄露等等诸如此类的危机。   可是现在,他们丢了一整车的孩子。   这运气,确实非常不好。   “老大,两个小时,车丢了要两个小时了!”王朝见过很多事情,也处理过很多危机,但一辆乘坐26名儿童的大巴失踪两个小时才刚被察觉,这件事令他变得开始慌乱,“两个小时,如果这辆车被劫持,它完全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了!”   刑从连终于从接连不断的电话中脱身,他挂断电话,眼神很冷,语气也很冷:“好好说话,认真思考以后,再告诉我具体半径。”他对技术宅说。   王朝吓得窜起,抢走林辰手上的白纸,继续演算。   “按80公里每小时平均车速计算,两个小时车程,应该是半径160公里左右的区域……”他说着,跑到电脑前,迅速敲下一段代码,“排除掉芦苇地和堵车道路,他们可能到达的区域就是……”   回车键轻响,绿色地形图中央,被一片红色扇形缓缓覆盖。   “带我们去监控中心,排查从这个半径内的所有收费站过往车辆。”刑从连将显示屏转向,对着董事长这样说。   董事长很郁闷,他在位三年,从没出过大型事故,突然有警察来跟他要说封锁高速,又没有确切的理由,他当然觉得是在夸张,可是现在,旅游大巴不见了,哪会这么巧?   他心里依旧抱着侥幸情绪:“刑队长,你别太激动了,现在每辆车上都有GPS定位的,一查就知道车在哪,怎么会丢呢……”   “GPS定位?”刑从连冷冷看着董事长,“刚才,我的同事告诉我,GPS显示那辆大巴现在应该在芦苇地里!”   “这不可能啊,车开不进芦苇地啊。”   听到这话,王朝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刑从连:“我靠,今天早上我们就被GPS耍过,老大,不会真是那小子!”   “就算GPS失效,现在每辆大巴上,都配有自主呼救系统,真出事,我们管理中心是会自动收到警报的,现在没有警报,车应该没事,可能是半路上坏了,联系不上或许因为他们手机在信号盲区!”   刑从连直勾勾看着沙发里窝坐的中年男人,加重语气、再次重复:“带,我,去,监,控,大,厅。”   宏景高速监控大厅,在管理局一楼,常年驻扎近百位工作人员。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显示屏幕令人头晕眼花,而大厅正中的墙面上,是一块半个篮球场大小、覆盖全线道路的巨大LED屏幕。   屏幕之上,车流如注,单靠肉眼搜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助理柳行掏出门卡,刷开玻璃门。   电流声滋滋作响,与暖气一起,扑面而来。   六人的脚步声嘈杂纷乱,砸在安静的空间里,犹如暴雨撒落,所有工作人员齐齐回头看着他们。   “主监控台在哪?”刑从连扫视四周。   “那里。”董事长指着最靠近大屏幕的位置。   刑从连向王朝使了个眼色,技术员压压帽檐,向最前方跑去。   主监控台上的,是监控中心首席技术员,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抬头,看见个年纪很轻的男孩。   “麻烦让一让。”王朝咧开嘴,礼貌鞠了个躬,然后把人挤开。   “你们谁啊!”中年人被挤走后,很不高兴。   “警方办案、警方办案。”王朝喃喃自语,敲击回车,对刑从连说:“老大,进去了。”   “无关人等不得接触监控台!”看着自己的显示屏迅速跳到另外一个界面,中年人赶忙要过去抢鼠标。   便在这时,刑从连迈步走近,淡淡道:“相信我,他接触过的监控系统一定比你多。”   “规定就是规定!”中年人看到同时走来的董事长,朗声道。   “我现在和你讨论的是26个孩子的生命安全,所以,不要跟我讲规定!”   刑警队长神情微寒,长身静立,自有一种迫人气场。   中年人立即噤声,不敢多说半句。   “你放心啦,这个系统核心模块是INFINOVA系统,我入侵在X国系统的时候用过、不要紧张……”王朝认真宽慰道。   “有点夸张了。”刑从连踹了下王朝的椅子,说,“调8:30以后全线收费站录像吗,排查车牌。”   “好嘞!”王朝双手如飞,嘴里还念叨个不停,“要排查车牌呢,只需要接入收费站的VLPR系统(Vehicle License Plate Recognition),谢谢VLPR,我们可以自动提取检测、提取车辆牌照信息,生成可供检索的数据,也就是说,见证奇迹的时刻马上要到了,五、四、三……”   倒数未完,王朝双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凝如雕塑。   “怎么了?”刑从连赶忙问道。   “没……”王朝把屏幕侧了侧,指着空空如也的检索结果,说,“我把时值设置在8:30以后,没有那辆大巴出入收费站的任何记录……”他下意识摸了只笔开始转了起来,“这不可能啊,宏景高速全长317公里,现在已经12:30了,6个小时还在线上,不科学啊!”   董事长一听这话,忽然就来了精神:“我说嘛,可能是车坏了,在路边停着呢,我派公路养护队全线查一遍就对了。”   “这件事已经有人在做了。”刑从连沉吟片刻,“我们可以把高速看成一个封闭系统,大巴没有出高速,就说明还在线上,它不可能凭空消失,除了路边临时停车,唯一的可能只有中途的休息站。”   “从梅村到穹山,中间只有两个休息站。”王朝迅速查阅资料,“共有大型车辆车位总计270个!”   “我马上找工作人员去查。”董事长很积极地说道。   “额!可以稍等一会儿吗……”   王朝说话间,已经在屏幕调出了休息站停车场监控视频,随着摄像头扭转,画面飞速移动切换,各色卡车、货车、大巴迅速闪逝……   然而在这所有大大小小各色车辆里,却还是没有那辆白底蓝云的客车身影。   “看来是不在安亭休息站。”王朝说着,继续调取下一个休息站实时监控。   帧数飞速流淌,王朝突然停下摄像头。   “在这!”   他暂停视频,指着屏幕中右下角。   在停车场边缘,靠近树丛的隐匿角落,停靠着一辆白色大巴,车身上的蓝云依稀可见。   “通知休息站保安去查看,一定要小心。”刑从连对董事长说,然后他又转头看向王朝,“放大。”   “您瞧好吧!”王朝说着,边扩展图像边唠叨,“这个监控系统比较旧了,清晰度肯定不够,看到马赛格大家不要太吃惊。”   “停!”刑从连喝止道。   如王朝所说,高速休息站监控视频像素确实太低,放大几次后,图像已变得模糊不堪。   但依旧可以从画面上看出,那辆大巴后轮上方的云朵图案的确残缺,这很有可能就是那辆满载26名儿童的失踪车辆。   董事长松了口气,林辰却跨前一步,站在刑从连身旁,“有问题,窗帘都被拉上了。”   虽然视频模糊,但从中还是可以隐约看到,大巴车窗被帘子尽数遮挡,车内一切都变得不再明晰。   此时,得到通知的保安人员已开始冲入停车场。   “如果是你,费尽心机劫持一辆大巴,为什么要这么容易让别人找到?”   “让保安不要去拉车门!”仿佛意识到,刑从连对刚挂断电话的董事长喊道。   “您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董事长嘟囔着,再次解锁手机屏幕,还没等电话接通,休息站保安已经跑到车边。   两人站在门前,下意识伸手、用力拉开车门锁扣。   危险,并没有发生。   在场所有人,都似乎松了口气。   “接通保安的对讲机,对准电话。”刑从连说着,夺过手机。   画面中的保安像是感觉到什么声音,也拿起了对讲机。   “喂喂。”嘶嘶电波声顺着听筒传出。   “师傅,我现在需要您,小心地离开门口,然后走到大巴前面,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如果您听到,就请对准西南角,M记标志,点点头。”刑从连将每个音节都吐得足够清晰。   片刻后,屏幕中的保安点了点头,尔后绕过前门,走向了车辆最前方。   视屏中,已经无法看见两人的身影。   监控大厅内忽地安静下来,唯有细微的沙沙声,自刑从连耳边的手机传来。   如果仔细分辨,依稀可以听见两位保安的对话。   “只有司机啊。”   “那是什么?”   “为什么在闪?”   “那是不是雷管啊?”   全场静默,一秒后,听筒内响起惊恐而犹疑的声音。   “警察先生……我们好像看见定时炸弹了……” 第27章 拆弹   这条高速已经多久没出过大事了?   柳行已经不记得了。   作为宏景高速集团资深员工,他刚毕业就进入这里工作,在这里,他见过太多堵车、撞车、翻车等等一系列事故。   但是定时炸弹?   那真是个新鲜玩意。   可就在五分钟前,就在宏景高速狼川休息站停车场,他们发现了一枚绑在大巴司机身上的定时炸弹。   据说,炸弹上的数字还是不停闪烁跳跃,那代表着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全大厅的工作人员都吓坏了,仿佛远在数百公里外的炸弹溅出的碎片也会伤到他们。   他站在监控台前,没有动,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而是因为有人正用一种极度镇定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柳行是吧,在高速上工作多少年了?”   “六年。”   “那应该很熟悉高速疏散方案吧?”   柳行看到面前的刑警队按住话筒,对他这么说。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先前很看不起的人,忽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个警察的眼睛很深邃很好看,但令他无法挪动脚步的原因,是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信任,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布置工作人员有序清空休息站,不要泄露定时炸弹的消息,防止造成恐慌。”   刑从连说完,松开按住的话筒,继续对电话那头说:“师傅您好,我是宏景市刑警大队队长,我叫刑从连。您能告诉我,现在车厢里一共有多少人?”   “就一个人啊!”保安焦急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还有29分钟炸弹就要爆炸了!你们警察什么时候过来!”   听闻此言,在场所有知情人内心一震,车上明明还有26名儿童加2名带队老师,那些人去哪里了!   刑从连按了按林辰的手,继续说:“现在,麻烦您拿出手机,拍两张现场照片给我。”他顿了顿,看着屏幕内的保安说:“第一张,我希望您对准车内司机身上的定时炸弹,把炸弹结构拍得越清晰越好;第二张,请您对准车厢,拍摄车内的具体环境。”   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回应:“拍好了,拍了很多张!”   “您有微信吧,请用微信发给我。”刑从连给王朝使了个眼色,技术宅很快在电脑上打开微信界面,准备接收照片。   “不不,不要开门。”电话那头,不知谁有了新的提议,刑从连加大音量,制止对方。   “29分钟?难不成有根引线从定时炸弹通到锁扣上,在拉门的瞬间启动定时器?”电脑屏幕前,王朝正焦虑地等待照片,见刑从连还在和电话说着什么,林辰听他这么小声问自己。   “我恐怕就是这样,姜哲有句话没说错,他想引起关注,那么在停车场直接炸掉大巴,远不如放一个定时炸弹效果好。”林辰看了看已经征用了两个手机,还在不停打电话的刑警队长,继续说道:“但他必须保证,我们找到这辆车时,车还没有爆炸,那么在锁扣上装引线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一旦有人开门,定时器开始倒计时。”   “那小朋友们呢,小朋友们去哪了?”   “26个孩子,太显眼了,他不会愚蠢到把孩子藏在休息站里。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他们是在梅村到狼川途中下车。”林辰微微俯身,对王朝说,“你可以调高速监控查一下这辆车的行驶轨迹吗吗?”   “阿辰,我必须给你科普下,高速上大部分监控摄像头是用于计算车流量和拍摄违章车辆的,除非那辆大巴正好被拍到违章停车,系统才会把它的车牌信息提取和过滤出来,否则追踪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也就是目前我们最缺的东西……”   “我问你是可以呢,还是可以?”林辰看着王朝,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很温柔地说。   王朝打了个激灵,赶忙说道:“理论上来说呢,我们还是可以利用OCR技术,也就是扫描纸质文稿再识别成文字的技术,识别在这四个小时内从梅村到狼川的所有监控拍下的照片,然后检索那辆大巴的车牌,再生成这辆大巴的具体行驶轨迹,但是……”王朝欲言又止   林辰看着王朝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他说接下来的话。   王朝只能硬着头皮:“但是,过滤高速监控照片的模块,是没有内嵌OCR技术……”   “所以?”   “所以……我要稍微升级一下系统……”王朝咽了口口水,看着高速监控大厅的领导和董事长,这样说。   “你开什么玩笑,这个系统万一出点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不用他担,我来担。”刑从连按住董事长肩头,对王朝说:“开始吧。”   技术宅像是被打了剂强心针,深吸了两口气,然后说:“安啦,我刚给这系统杀了两个木马所以不会出什么大事,然后我把2号桌电脑开了你们可以那看照片,最后,第35桌在玩扑克的妹子,请问能留个电话吗?”   他说完,整个监控大厅便静得只剩下电流和暖气的嘶嘶声。   最后,林辰叹了口气,问刑从连:“你从哪里找来的?”   “他欠了我一点钱。”   “那欠得一定不少。”   “确实。”   与此同时,一张张彩色迅速通过网络传来。   他们走到2号桌旁,看着传来的照片。   照片中,只有驾驶员一人被绑在驾驶室内,除此之外,大巴内里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坐在座位上的26名儿童和2名老师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而在接下来的照片中,可以清晰看出,绑在驾驶室上司机似乎正在拼命挣扎,在司机身上,赫然绑着一枚简易定时炸弹。   炸弹是由简易雷管构造而成,雷管之上,火线裸露、相互交缠,仿佛是病人可怖的血管。   更重要的是,引爆装置上的倒计时间,只剩下27分钟了。   “您得赶紧派拆弹专家去啊!”周围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刑从连俯身看向屏幕,不断调整照片位置和角度,却没有回应。   “那个车停的位置旁边就是加油站,万一爆炸后果真得不堪设想!”   “刑队长,您必须想想办法啊。”一直站在刑从连附近的杨典峰,也终于开口。   “那是座孤岛。”林辰看了眼沉默的男人,缓缓开口,“所有的拆弹专家,都在市区,就算清空车道,他们也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到那个休息站。”   “那怎么办!”杨典峰又说:“那就在现场找人拆弹,我看过电影,你们不能在这儿告诉那边的人,要剪哪根线吗?”   “真正的拆弹非常复杂。”林辰看着屏幕上的定时炸弹,说:“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排除炸弹,与自杀无异。”   “那我们怎么办!”正在编写代码的技术宅双手如飞,还是忍不住插话。   “继续碰运气。”刑从连突然扭头,对王朝说,“查一下休息站工作人员、附近交警、或者保安里,有没有当过兵的!”   听他这么说,林辰突然看向刑从连,说:“你有多少把握?”   “这个定时炸弹构造并不复杂,只需要拆除引爆器和雷管之间的点火装置,所以,我需要一个手非常稳,并且能扛压的人,来拆除这个炸弹。”   林辰沉默片刻,他抬起头,再次凝望着面前巨大的LED屏幕,屏幕的左半边已被王朝切换到了现场监控,人海茫茫,哪里找这个人呢?   “你需要一个心理素质非常好的人,意味着他抗压能力强、在混乱中也能遵守交通规则、保持车辆直线行驶,甚至还会给加塞车辆让道……”林辰的目光迅速扫视着   “头,我们的运气好像不是很好,所有工作人员里,好像没有退伍军人啊……保安都是临时工,我调不到资料……交警系统和我们不联网,要不我黑进去?”   “不用了。”林辰忽然开口,大屏幕上,一辆白色警车正逆着车流驶入休息站,在那辆车之后,跟着十几辆或大或小的新闻采访车。   白色警车一如既往高速有效,它飞速驶入停车位,一位警服笔挺的青年,拉开车门走下。   看着屏幕上的人,林辰淡淡道:“黄泽特种部队出身,我很确定,他受过专业的、拆弹训练。” 第28章 专家   记者,是这个世界上消息最灵通的人。   所以,最先得知枫景学校旅游大巴失踪的人并不是黄泽,而是省台每日新闻播报的一位女记者。   那时他们刚结束在大巴劫持案现场的采访,正准备收工回去。   那位女记者悄悄拿着手机,走到黄泽身边,说:黄督查,我在市局的朋友说,穹山出大事了,您让我跟这个独家,我就不告诉别人。   黄泽看了看女人精致的妆容,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而是酸涩,林辰啊……   果然真是这样,那既然真是这样,又还能怎样呢?   如同蚂蚁传递信息又或是蜂群相互舞蹈,枫景学校一年级整班学生失踪的消息很快在记者群中疯传开来。   对于记者来说,还有什么比在采访途中再次遇见大事件更激动人心的呢?   黄泽被围困在话筒与摄像机中央,只能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警方目前还在调查此案,相关细节不方便透露。”   但是,人力又如何能阻挡记者无孔不入的触角,那么与其让这些触角胡乱伸展,还不如将之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所以黄泽带着这些记者,一起前往穹山。   当时,他们快到狼川休息站。   许多车量正从狼川休息站蜂拥而出,休息站管理人员满脸凝重,在路口疏导过往车辆,很显然,休息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等黄泽反应过来,在他身后的新闻采访车甚至抢在他之前,驶入休息站,等他下车时,已有摄影师拿出机器、开始拍摄。   黄泽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混合着奇怪的味道,粽子的香气、关东煮的味道、婴儿喝奶时的柔嫩香味,这些味道都被包裹在浓烈的汽油味中,在他四周,越来越多的车辆开始撤离,他举目四望,尾气同烟尘幕天席地,佩戴胸牌的工作人员正向他跑来,满脸惶恐不安。   他知道,这里出事了。   他也知道,林辰和那个警察又猜对了。   很巧的是,当他想起对方时,对方似乎也想起了他。   他裤袋里的私人手机,开始震动。   他拿出手机,低头一看,那是个不知名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宏景。   知道他私人电话的人确实很少   “你好。”   宏景高速监控大厅内,电话里传来黄督察的冷漠声音,王朝举着手机,有些泫然欲泣。   刑从连看他一眼,接过了电话。   LED屏幕上,警服笔挺的黄泽微微侧头,低声问:“你在哪?”   这个问题太过熟稔,语气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情绪。   刑从连唇角微提,抬眼看着大屏幕,说:“黄督察,你好。”   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至黄泽耳中,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于是他的眉头很明显地微微蹙起。   “首先,真诚感谢黄督察和您身后媒体朋友们的到来,有件小事,需要请您帮忙。”刑从连的目光移至显示屏中、然后停车场角落那辆校车上,继续说道,“我想您应该已经得知,枫景学校早些时候丢失了一辆满载学生的旅游大巴,那么,如果您向九点钟方向看去,应该发现一辆喷绘蓝色云彩的旅游巴士,那正是学校丢失的那辆,现在的问题是,大巴司机正被一枚定时炸弹绑在座位上……”   听闻此言,黄泽猛然抬头,朝九点方向望去,然后,他迈开脚步,开始奔跑,他跑得很快,嘴里却问着无关紧要的问题:“刑从连,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私人号码?”   听到这话,刑从连看了眼林辰,然后说:“特殊事件,所以用了一些特殊手段。”   “呵,定时炸弹,特殊手段?”黄泽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他似乎感知到什么,抬头看着停车场一角的摄像头,说。“把电话给林辰。”   监控大厅内,林辰站在一旁,他注意到刑从连忽然扫来的目光,看着刑警队长古怪的神色,向对方伸出了手。   黄泽站在旅游大巴正前方,车内,司机面如金箔、满头大汗,正座位上拼命挣扎,而在司机胸前,红色的计时器正在一秒秒后退,见此情景,他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愤怒,“刑从连,你是不是很得意?”   然而那边的回应,却不再是低沉沙哑,而是变得清澈安宁起来:“黄泽……”   黄泽觉得很可笑:“林辰,你说高速要出事,高速就真的出事,我甚至要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LED大屏幕前,林辰的脸被屏幕的亮光染成极为明亮的蓝绿色,听闻此言,他微微抬头,眼神没有怒火,而是盛满了浓浓的失望:“闭嘴黄泽,我没时间跟你讨论阴谋论。”他声音很冷,“你看着面前的大巴司机,如果你不想救他,马上调头走人。”   “这算什么,你给我出的伦理问题吗?让我在没有防护措施的前提下去拆弹,看我是不是会用我的命,去赌我和司机我们两个人的命?”   “不,这不是伦理问题。”林辰顿了顿,说,“救人,不过是你职责所在。”   不得不说,在说服他人方面,林辰有着绝对的特长优势。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救他,就是个渎职的懦夫。”电话那头,黄泽低声冷笑了一声,然后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林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电话交还给刑从连。   刑从连接过电话,稳了稳气息:“黄督察,这辆大巴所在的位置正好是监控死角,在你带来的记者里面,一定有人携带具备无线传输功能的摄像机,请他将摄像机连接休息站的WIFI网络,我们需要看现场的实时图像。”   “哦,然后呢。”   “然后……”刑从连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请您将摄像机镜头对准那枚定时炸弹,我们需要您亲手拆解这枚炸弹……”   “好。”   画面中,停车场的记者们正向黄泽的位置跑去。   黄泽被人群包围起来,他不知说了什么,有一部分记者吓得转身就跑,剩下一些胆大的记者还留在现场,有人跑去给黄泽拿无线摄像机,还有些人直接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黄泽。   忽然间,人群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争吵,变得有些纷乱。   刑从连对着话筒喂了两声,依稀听见黄泽在说些什么。   尔后,又有另外的声音强硬插入。   “黄少,您不能冒险啊!”   说话的人,正是早先时候认为劫车案不过是叛逆青少年恶作剧的心理学专家姜哲。   姜哲紧紧拉住黄泽的衣袖,他很清楚,如果黄泽真的冒险拆解炸弹,其中万一发生任何危险,那么,将黄泽带入这等险地的他,一定会承受黄家的百倍怒火。   “你不是说,这不过就是恶作剧吗,那么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黄泽看着身旁的心理学专家,露出微讽的笑容。   “是啊是啊,姜老师,那么车内的定时炸弹也是“糖果大盗”为了吸引目的的手段吗,您能分析一下,车里的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吗?”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很快从黄泽面前,移到了姜哲嘴边。   “不,不,劫匪的行为已经升级了,这已经不是单纯青少年叛逆期行为,我怀疑,那名少年很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他的暴力性和攻击性是根植于他基因,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的犯罪快感,他说不定正通过监控看着我们,人死得越多,他的快感越强烈,所以黄少,你看他为什么将大巴停在加油站附近,那是因为他想把这里都炸毁,他要大规模伤亡,您就算去拆解炸弹,也一定不会成功,因为他一定会在定时炸弹上做手脚!”   姜哲语速很快,因为他的话,一些原本还准备坚守的记者也要开始恐慌。   然而黄泽却依旧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   见此情形,姜哲意识到,一定是刚才在那通电话里,林辰和黄泽说了些什么。   他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抢过黄泽的手机,冲电话里吼道:“林辰,如果你真的想报复黄家,一切都冲我来,不要让无辜者因此丧命!”   手机那头的监控大厅里,姜哲慷慨激昂的声音通过公放,几乎要传遍整个大厅。   大厅内所有目光,霎时向林辰齐齐射来,那些眼神如刀如剑,宛若实质。   林辰看着刑从连,刑从连也看着他。   发觉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姜哲正准备乘胜追击,却忽然听了一个问题。   “姜哲,你能背一遍吗?”   好像一拳打入棉花又或者火星落入水中,姜哲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背什么?”   “Dsm-IV-TR中关于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你能背一遍吗?”   “那是什么东西!”姜哲脱口而出,“林辰,你不要再玩花招了!”   “Dsm-IV-TR那是米国精神病学会2000年修订的《精神疾病的诊断和统计手册》,那世界上最权威的精神疾病诊断手册之一,既然你认为嫌犯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那请你把诊断标准背一遍。”   姜哲的脸涨得通红:“这种情况下谁会背书,你会背就了不起了吗!”   “是啊,你要听吗?” 第29章 拼命   电话里不再传出姜哲恼羞成怒的吼声,林辰将电话递还给刑从连。   监控屏幕中,黄泽戴上蓝牙耳机,然后扛起了一台高清摄像机,向停车场角落的大巴靠近。   “你们都后退吧。”   黄泽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他赶走身后的记者。   刑从连凑近话筒:“黄督察,开启车门时请务必小心,嫌犯很有将启动定时器的引线连接在车门上,所以……”   “所以也不排除我再次拉动车门时,炸弹突然爆炸的可能?”   “是的……”   刑从连话音未落,黄泽已扛着摄像机,刷地拉开大巴车门。   所有人心脏猛地揪紧。   车门洞开,高清摄像机已将现场最清晰地影像传回,从图像中可以清楚看到一根连接着定时炸弹和车门的细线正软绵绵垂下。   大巴司机面对突如起来的警察,张大嘴,开始疯狂挣扎。   黄泽将摄像机架在前排座位上,他调试了下机器,然后问:“画面怎样?”   镜头正对准司机胸口,在司机心脏偏左位置上,定时炸弹的线路与雷管纤毫毕现。   定时器由一枚最简单的电子钟改造而成,鲜红的数字正在不断闪烁,时间只剩下19分58秒。   刑从连沉吟片刻,遮住手机话筒,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高速的休息站会有汽车修理仓库,去把所有型号的管钳和铣切工具找来,用清水清洗干净,十分钟之内送到大巴边。”   听闻此言,林辰忽然拉住刑从连:“你不是说这个炸弹并不复杂,只要拆除点火装置就可以了吗?”   “那是101式后置碰炸雷管,拆除点火装置就像剪断那根火线一样,并不完全保险,如果黄泽受过专业训练,我们还有一个更保险的方式,那就是直接卸下保险垫片和安装点火极的盒子。”   画面中,黄泽蹲在地上,拍了拍司机的手背,然后他凑近炸弹,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盯着摄像机镜头,问:“刑队长,你有什么想法?”   “Plan L or Plan L。”   “Life or Luck,拼命或者拼命。”黄泽笑了起来,镜头中,他的发梢已被汗水打湿,却依旧在笑:“看来是我一直也是小看刑队长了,您是哪个部队出来的?”   刑从连面色凝重,并同黄泽有对上暗号的惺惺相惜感:“想请问黄督查,您排掉一根雷管,最快用时是多少?”   “一定比刑队长快一些。”黄泽看着司机胸口跳动的数字,说:“我需要一套3号管钳还有铣切工具,如果没有的话,美工刀和螺丝刀也可以凑合用。”   “已经在准备了。”   刑从连说完,黄泽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有说别的话,两人陷入难耐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大屏幕的林辰忽然口:“黄泽,把你的蓝牙耳机给司机。”   “你想做什么?”黄泽猛然转头,死死盯住镜头。   “问口供。”林辰看了眼大屏幕中黄泽愤怒的目光,他再次将目光移至大巴司机脸上,语气很平静单调,似乎并未将接下来会发生的生死瞬间放在心上。   黄泽转头看了眼司机,然后压低声音:“这个男人快要被吓死了,这种时候,你想的居然还是问口供?”   “他掌握着失踪的26个孩子和2位老师的全部线索。”或许是因为屏幕光线太亮,林辰微微眯起眼,“等一下,或许就来不及了。”   林辰说完,饶是刑从连,也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他此时此刻的措辞并不很恰当。   黄泽冲下车,压低声音,似乎并不想让司机听到这段对话:“意思是,如果我失败,我们两个都被炸死了,你就来不及问口供了,对么?”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林辰,你真得很冷血。”   监控大厅内,黄泽的痛骂声再次通过手机公放,准确传到周围每个人耳中。   林辰却对那些质疑的目光恍若未觉,他嘴唇轻启,只说了一个音节:“对。”   黄泽冷笑着,他愤怒地扯下耳机、冲回大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低头宽慰了一句,然后将耳机挂在司机耳朵上。   大巴司机似乎仍沉浸在极度恐慌中,并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摇头。   “师傅,我希望您能平静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听见听筒内传出急促的喘息声音,林辰从刑从连手中拿过手机,开口问道。   闻言,司机下意识看向镜头,他张了张嘴,肢体再次紧张到抽搐,仿佛已经组织不出完整的语句。   “您面前的警官先生,正冒着生命危险解救您,但我们至今没有车上剩下的28条生命的下落,如果您无法冷静下来,我会要求现场的工作人员,给您注射一针氯丙嗪,也就是俗称的镇定剂,帮助您平静下来,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林辰说话间,场内响起窃窃私语,刑从连微微皱眉,却不再看向林辰,因为在黑暗中,林辰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轻轻捏了捏。   很显然,突发事件的现场,并不存在氯丙嗪这种东西,然而也很显然,大巴司机并不知道这一点。   林辰的话竟奇迹般让司机逐渐平静下来,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还有孩子……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   司机带着哭音,令在场所有人动容,有些年轻的女孩甚至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想请问您是否还记得,这辆旅游大巴被劫持的经过?”   “在梅村休息站,抽烟的时候,有人拿手枪顶住我的后背,让上车,按他说的去做。”   听闻此言,黄泽掏出手机,调出一张模糊的监控照片,问司机:“是这个人吗?”   司机看了眼照片,赶忙点了点头:“对对,那个人有点矮,戴着灰围巾,所以看不清他的脸!”   林辰眉头轻蹙,抢在黄泽说下一句前,他继续发问:“那您记得,他是怎样控制整辆大巴的吗?”   “他让我坐下,假装开车,他就坐在仪表台上,孩子们上来的时候,他就掏出一堆糖分给孩子们,等老师上来的时候,他就悄悄用手枪顶住老师的腰。”   “那车上的孩子和老师们,到底去了哪里?”   “那个人让中途停车,然后给我身上安了炸弹,让把车停到狼川休息站停车场里,还说要停到27号停车位,说如果停错位置,车就会爆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辰的问题还在继续。   “你所说的中途是哪里?”   “过饮川北出口的地方。”   “离饮川北出口多远?”   “大概十分钟吧。”   “您还记得他们下车的具体时间吗?”   “不记得了,没时间记这个啊,警察先生,你们怎么还不行动,快要来不及了啊!”司机说着,再次低头看向胸口,时间剩下不到14分钟了。   黄泽闻言,就要去取耳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能重复一遍,他是怎样控制整辆大巴的吗?”   林辰再次回到先前问过的问题,监控大厅的低声交谈变成了一片哗然之声。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刚才没有讲清楚吗,为什么还要问我!”司机猛然提高音量,显得愤怒而激动,他拼命挣扎,大巴内形势忽然间变得极为不可控。   “林辰,你到底想干什么!”黄泽猛地取回耳机,冲话筒吼道。   “黄泽,请你把蓝牙耳机带回自己的耳朵上,然后回答我几个问题。”   画面中,黄泽依言戴上耳机,林辰再次开口:“你真的能在13分钟内,拆卸完这个炸弹吗?”   “你想听实话吗?”   “你有多大把握,在使用工具拆除炸弹时,不会因为不小心溅起的火星或者说轻微的震动而引爆雷管里的炸药。”   “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   “也就是说,现在时间不充分,你的成功率会大大下降,并也有可能在拆卸炸弹过程中,你会将它引爆。”   “你说得还真是直接啊。”   “黄泽,你相信我吗?”林辰面色宁静,怡然而立,忽然问出了一个与之无关的问题。   数个月前,他问过刑从连相同的问题,现在,回答问题的人换了,因为对方时黄泽,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得到预期的答案。   “我相信你什么,在你害死小薇以后,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黄泽面朝着摄像机镜头,黑发青年满脸汗水,他扯开嘴角,那一字一句,完完都是说给林辰听的。   刑从连可以清晰的看见,在黄泽提起某个女孩的闺名时,林辰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那神情并非悔恨亦非追忆,而是痛苦。仿佛钢钉扎入骨髓又或者是重锤敲断脊背,再深沉而内敛的人,都会因为某个名字的突然出现,而有刹那间无法控制情绪,因此,许多人把那种情绪,称为锥心之痛。   只是林辰依旧是林辰,他脸上的痛苦神情很快便不见踪影,声音依旧那般干净和缓,没有半点哽咽:“你看到那根将司机固定在座位上的红色火线了吗,等会工具送到后,请你直接将那根线剪断。” 第30章 选择   比如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真爱,又或者在许多导线中恰好剪到正确那根,这都是在电影里才有的桥段。   但电影主演总是超级英雄,黄泽想,能剪对的人一定不是他,他运气没有那么好。   早些时候,在把林辰赶走后,他再次陷入一种难言的情绪中。   他并不后悔,哪怕他现在蹲在一枚定时炸弹前面,被迫面对或许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也不觉得后悔,毕竟如林辰所说,既定事实的发生,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之所以觉得有种莫名情绪,是因为他发现,原来他真的会因为林辰而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情绪化、不理智,甚至思考方式都变得丑陋,这与他一贯所受的精英教育完全违背,这一切,都因为林辰。   那么现在,当林辰再次要求他做不理智的事情时,他又该怎么做呢?   近百公里外,监控大厅内,林辰静立在大屏幕前方,似乎在等待着黄泽思考后的结果。   “你应该知道,这很危险,而且也有可能,当他剪除那根火线的同时,这枚炸弹会瞬间引爆。”刑从连微微侧首,靠在林辰耳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但在还剩10分钟的情况下,让他排去一根定时炸弹,也同样危险。”林辰按住话筒,似乎并不想让黄泽听到接下来的话:“而且我很怀疑,那个司机在说谎。”   “怎么说?”   “有三个问题。第一,人在说谎时,会不经意将主语‘我’去掉,他说‘在抽烟的时候’而不是‘我在抽烟的时候’,‘让中途停车’而不是‘让我中途停车’……因为这些事件并非他亲身经历,所以在编造谎言时,这些句子失去失去主语‘我’。”   “这也太牵强了吧,他也有说道‘我’啊。”未等刑从连开口,一直在旁关注事态发展的董事长开口。   林辰点了点头,然后逡巡全场,他的视线落在正拼命敲打键盘的技术宅头顶,说:“王朝,回答我你的年龄,第一次说谎,第二次讲真话。”   “啊?”被点名的技术宅抬起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今年几岁?”   问题来得很快,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16啊!”王朝昂首,理直气壮答道。   “我问你今年几岁?”林辰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   “好吧……我今年18了。”   听到这个回答,林辰转头看向刑从连,有些不可思议:“童工?”   刑队长略显尴尬,却只好说:“他成年了啊。”   董事长还想反驳,刑从连看他一眼,示意对方噤声。   “继续讲。”他对林辰说。   “第二,谎言和真实事件的回忆不同,谎言往往有更多的细节并且非常清晰,当我在问他嫌犯是如何劫车时,他的回答非常清晰、并且能很快回忆出‘饮川’这个地名,反观我问询枫景学校老师时,也是用了一些方法,才让对方回忆起具体地名。”   “但也不排除,师傅特地记住了他们下车的位置的可能!”   “确实。”林辰点头,然后说:“所以,还有第三点,当人们说完一句谎言后,会倾向于认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所以当你间隔一段时间,再次询问他这件事时,他会两种反应,愤怒或者是一不小心吐露真言。”   “可是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你问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他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这次,质疑林辰的人,换成了一直在后方观看大屏幕的客运公司经理,杨典峰很气愤地问道,而在他周围,许多工作人员望向林辰的眼神里,也有相同的意味。那是一个被定时炸弹绑在客车座位上,并且只想回家吃一顿热饭的客车司机,对受害者的如此质疑,总显得太冷漠也太讨厌。   林辰并没有分毫动容,他像是也很认同这些人的观点,所以他只是看向刑从连,说话声音很轻也很平淡:“哪怕测谎仪的结果都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一切对谎言的论断都不可能百分百正确。”   “你为什么不告诉黄泽?”刑从连注意到林辰按住话筒的手,忽然问了个与之无关的问题。   “你看,就算是我在这里说这些话,也有这么多人不认同,那又何况是黄泽听到呢?”林辰微微仰头,看着屏幕中,警服笔挺的那人。   “然后?”   “然后……我很确定,如果黄泽不知道司机在说谎,他会按照我说得去做,但如果他听完这些分析,我就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行为。”   刑从连眉头轻蹙,很认真思考了林辰说的话,然后用同样认真的眼神看着林辰:“但如果我是黄泽,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这些信息。”   “哪怕你会因为做出错误的选择?”   “对,在生死面前,我希望能自己做出抉择,而不是由别人帮我做出最合理的决定。”   林辰回望刑从连,其实他并不很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但刑警队长的眼神太过坚定,他于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   大巴车内,黄泽正蹲在司机腿边,仔细研究那颗炸弹的构造。   此时,已有工作人员发来信号,清洗干净的修理工具已被送至车外。   当黄泽转身迈出大巴后,林辰松开按住话筒的手,然后说:“黄泽,继续走,不要回头,我想和你说一些事。”   “林辰,你开着公放是吗?”黄泽走到摆在地上的管钳与铣切工具前面,蹲下身问道。   “对。”   “关掉公放,我有话和你说。”   刑从连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看着林辰。   “嗯。”林辰回望着刑从连,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通话转为听筒播放,说:“关了。”   “你让我剪火线对吗?”黄泽微微挑眉,轻声问。   “是的,你听我说,我很怀疑……”   画面中,黄泽轻轻笑了笑,他面朝停车场监控,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下一刻,他摘下耳机,很轻松地放在口袋里,然后弯腰拿起剪刀。   监控大厅内,所有工作人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黄泽的身影很快再次出现,他左手提着再简单不过的修理剪刀,定时器上的红色数字还在不停跳动,时间还有将近9分钟。   “快别让他剪,还有时间,为什么要现在动手!”   监控大厅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这么一句,周围人纷纷响应。   “对啊,对啊,还有时间啊!”   私下低语声声渐渐汇集成洪流。   然而刑从连没有动,他单手按在林辰肩头,   屏幕中,黄泽当然再听不到那些话,也看不到那样的场景。   他没有再看镜头,他非常平静,面容与衣着还是那般一丝不苟,他拿起修理剪,毫不犹豫地,将之卡入繁复的导线中。   有些胆小的女孩直接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咔嚓一声轻响,火线应声而断。   事实上,在监控大厅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见这极细微的响声,他们目光所注视的是巨大屏幕中那双干燥而稳定的手。   导线断成两截,铜线裸露,没有火光与冲天烟尘,炸弹并没有发生爆炸,但未等人们悄悄松气,就在下一秒,黄泽退了一步,所有人脑海中都爆发出轰隆巨响。   仿佛江水入海中仿佛大坝泄洪,定时器上的数字正在迅倒退,时间很快从9分钟减少到7分,读秒用的红点疯狂闪烁。   黄泽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一眼镜头,就返回车门边,冲隔离线外守候的记者与少数工作人员大喊。   他的嘴张得很大,手挥得也非常用力,在模糊的监控镜头中,可以看见远处所有人纷纷趴倒,双手用力抱紧头颅。   但是这些,都没有声音,因为黄泽关掉了唯一的通讯设备,所以停车场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仿佛一场盛大的默片。   监控大厅内,有人紧闭双眼,有人开始落泪。   时间过得很快,时间又过得很慢。   黄泽再次出现在高清摄像机镜头范围内,他慢慢靠近镜头,画面中,他衣料的纹理逐渐清晰,然而因为靠得太近,他的面容始终不在画框范围。   忽然间,黄泽抬起干燥而稳定的手,下一刻,画面变成了静止的黑暗。   他关掉了摄像机。   空间里出现了隐约的哭声,林辰怡然静立,他的呼吸和面容一样都没有任何紊乱。   “王朝,把摄像机最后的画面调出来。”刑从连的声音依旧很稳定,在悲伤的氛围中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屏幕中再次出现了黄泽笔挺的衣角,透过他的手与身体间的缝隙可以依稀看到,司机身上的定时炸弹已读秒完成。   现场似乎也有人发现到这点,他们交谈声逐渐变大,开始是入桑蚕啃叶般的交头接耳声,尔后,声音逐渐变大,从疑惑到庆幸,有人开始鼓掌、有人开始欢呼。   与此同时,原本全黑的画面忽然亮起。   黄泽打开镜头,愤怒地扔掉手中剪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绑在司机身上的炸弹拆卸下来。   就在定时器断电的刹那,闪耀着液晶屏突然嘭地一声弹开,黄泽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带溅射开来,在彩带中,刚蹦出的小丑晃晃悠悠,那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黄泽脸上,黄泽面色铁青,他站起身,握住了小丑的手。   在那里……在小丑手中……摆着一块甜蜜的、有柠檬黄包装的糖果。 第31章 目的   “那是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好像是sugars瑞士糖,柠檬口味的。”   简单的对话问答不仅在大屏幕前响起,也在数百公里休息站的外警戒线内外响起。   短暂的疑惑过后是庆祝,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开始鼓掌,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黄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一些激动的记者和现场工作人员,等不及要冲上大巴采访英勇无畏的督察先生,先前提供摄像机和无线传输设备的那家电视台更被同行们层层包围起来、讨要第一手素材。   劫后余生的气氛,总能感染很多人,甚至连董事长先生本人都像个孩子似地,他兴奋地拍打着身旁刑警队长的肩膀,仿佛事情已经到了皆大欢喜的结局时刻。   然而被许多双手拍打的那个人,却依旧面色凝重。   刑从连的目光注视在小丑手中那块柠檬黄的糖果上,糖纸边缘翘起,里面似乎有黑色的笔迹   林辰注意到刑从连的表情,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向对方递了过去。   手机壳因为汗水而有些微濡湿,刑从连点了点头,拨通了黄泽的电话。   屏幕上,作为拆弹英雄的黄泽已经被话筒和摄像机包围,闪光灯亮个不停,现场非常吵闹,他隔了很长一会儿,才意识到手机正在震动。   他看了眼来电号码,在那一瞬间,他竟有些不愿意接通。   “黄督察,还是要麻烦您取出小丑手里的糖果,把糖纸打开,里面好像写着什么字。”   刑从连的声音还是那般讨厌,黄泽皱了皱眉,他转身,依言将取出柠檬糖,原先架设在座椅上的摄像机早就被人扛起,镜头凑到黄泽手边。   一行手写数字出现在糖纸里。   “13952401976。”   黄泽跟着念了一遍,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电话号码。   “王朝。”   与此同时,在数字出现在屏幕中的瞬间,刑从连就提高音量,喊了某位年轻技术员的名字。   王朝几乎要变成八爪的章鱼,他抬头看了眼屏幕,然后迅速打开一个新窗口,开始搜索号码所有人和归属地。   “这是让我们打电话联系他?”黄泽看着号码,语气很不好,任谁刚受过定时炸弹的惊吓,心情都不会太好。   在看到号码的刹那间,一些记者就已经拿出手机,下意识准备拨号。   “黄泽,让他们别打电话!”   见此情景,刑从连火气都快要上来。   黄泽闻言,向周围看去:“你们怎么回事,都把手机放下。”   原本兴奋的记者们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其中胆大的记者们,还试探着问道:“黄督察,那等会您给绑匪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可以录音吗?”   似乎是听到“绑匪”、“电话”这两个关键词,原本缩在人群外的姜哲突然拨开身前几人,站到了黄泽对面:“黄督查,这很有可能是绑匪特地留下的讯息,他会通过电话向我们索要赎金,我们必须慎重。”   刑从连当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当然也明白,姜哲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是绑匪让打电话,那必然要有人负责谈判,负责谈判的人若是心理学专家,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   几位与姜哲相好的媒体记者也明悟过来,赶忙随之说道:“对对,姜老师经验丰富,幸好姜老师在这!”   现场有些混乱,姜哲又像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黄泽着微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见此情景,刑从连看着林辰,加重了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黄泽!”   “刑队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与章程不和。”黄泽缓缓说道,他不像之前那般强硬,但依旧不容动摇。   “我明白了,但在与绑匪谈判前,我这里还要做一些准备,所以请您等待我的讯号。”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刑从连没有多作争辩,他说完,便直接挂断电话,然后转头问:“王朝,怎么样了?”   “查到了这个电话归属地是宏景,但应该网上购买的电话卡,但电话登记人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我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暂时不用,失踪车辆定位做的怎样了?”   “刚改完代码,测试一遍没有问题,就可以生成路径了。”   “测试需要多久?”   “十分钟吧……”   “测试的时候你需要这里吗?”   “给我根网线,我在哪都一样的。”王朝拍着胸脯,很自信的说。   “那么,你现在能搭建一个电话追踪系统吗,等会同绑匪谈判的时候,可以定位他的位置?”   “可以是可以啊,但是我不在那儿啊,要是等会那边打电话,我在这儿做追踪,会有时间差,很麻烦啊头……”   刑从连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一眼,王朝立即会意,马上闭嘴。   刑从连又看向高速集团董事:“陈董,请借一间安静的房间给我们。”   “我办公室就可以啊。”   王朝闻言,马上从座位上跳起:“好嘞!”   所谓章程,大约是指那些约束和规范执法者行为的事情。   黄泽的意思也很简单,他做的决定或许没有道理,但却符合章程。   所以要说服这样固执的人,讲道理并没有太大用处。   一行人离开监控大厅,王朝熟门熟路窜上楼,刑从连落在人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并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要查一个人,叫姜哲。”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但大约是稍等一类的词语。   “十分钟内给我,翻倍。”   刑从连说完挂断电话。   他抬起头,林辰恰好在台阶上方等他。   “聊两句。”刑从连掏出根烟,挥手,示意其余人先走,然后叫住林辰。   “你准备怎么做?”林辰靠在窗边,淡淡问道。   “你觉得姜哲这个人怎样?”刑从连反问。   “有些奇怪。”林辰想了想,似乎并不能找到太好的形容词。   “那你放心把谈判这件事,交给他吗?”   林辰想了想,又摇头。   “那好,这件事我来解决。”刑从连掏出打火机,在手上转了一圈,却没有点烟。   “你想说什么?”林辰注意到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被单独叫下,当然是有更私人的话题要谈。   刑从连按下打火机,闪烁的火星映衬在他侧脸上,他深深吸了口烟,然后说:“我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和隐私,但我希望在事关这件案子的问题上,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因为抽着烟,刑从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澄澈。   林辰当然明白,刑从连指的是冯沛林案件中,他故意误导警方视线,然后只身上桥,引诱冯沛林现身的事情。他也一直在想,刑从连会在何时又以何种形式提及这件事,毕竟这是他们心结,他没有想到,刑从连会特意在这里和他说这句话。   很敏锐、很真诚、很恰当,真得很好。   “你觉得,在这件绑架案里,我有意特意瞒着你的事情?”   “之前你分析案件,一定会从分析嫌犯的动机和目的着手,这是你的强项,但这一次,你除了认为这条公路会出大事外,我从头到尾都没听你分析过犯罪动机,这就有点奇怪了。”   林辰无奈地笑了起来,和太聪明的人做朋友有时的确令人很无奈,他说:“如果我想说,当我发现那枚炸弹不会爆炸的时候,我忽然在想,那个孩子应该真得不是坏人,你觉得这个观点怎样?”   “因为弹出的不是炸弹,而是一个小丑?”刑从连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暂时无法认同这点,因为现在他手上握有28条生命,并且很明显,他将要用这些孩子的生命来胁迫我们。”   林辰缓缓摇头,说:“我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他。他上车的时候戴着长围巾,在第一排坐下,倒头就睡,他这样的举止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我想,他那么做大概是为了躲避监视摄像,所以问题出来了,他为什么不想被拍到?”林辰用安抚性质的眼神看了刑从连一眼,继续道“那时候以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腿和手,我发现他在颤抖。很可惜,我没有机会上前询问,尔后他突然提枪顶在了司机头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事实上,他早在等那个机会了,并且他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那么做,但是在开枪之前,他在发抖,因为紧张而发抖,这很不合理。既然他能镇定从容地抢劫,为什么会在事发前紧张的发抖呢?我觉得这很奇怪”   刑从连失笑:“听你说完,我觉得那完全不像那个肆无忌惮的糖果大盗。”   “如果让我分析他犯案前的情绪,我只能说,他很焦虑。”林辰顿了顿,说:“焦虑,是人应对现实威胁和挑战的情绪反应……他很紧张,本意不愿意那么做,但又必须那么做。”   刑从连皱眉说道:“如果我根据你的思路继续想下去……我会认为,那位少年只是是某起大事件的其中一环,他被某些人威胁利用扮演糖果大盗,目的是为了制造更大的事件?”   “对,我当时很怕他是被人胁迫,劫车只是演戏。”林辰稳了稳气息,镇定地说道:“如果那样,他花费那么大代价,不可能只为抢劫几块糖果,我当时觉得,他背后的目的一定非常不简单……”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我好像多虑了,没有人胁迫他,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   “话题又绕回来了,既然你认为他主导了整个案件,那为什么你又忽然认为,这个安装定时炸弹、劫持人质的罪犯不是坏人?”   “既然无人胁迫,那么他做这一切,就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并且,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伤害任何啊人……”   “这些事情,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之前仅仅是怀疑,没有任何根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况且,认为罪犯本质不坏,这种推论并不适宜在很多人面前说。”说着,林辰望着刑从连,缓缓道:“不管怎样,我希望,当你面对他时,能尽量不要伤害他,你可以全当这是我期望大团圆结局的一些私心吧。” 第32章 陷阱   某些话,只能说与某人听;某些话,一定不能说与某人听。这并非虚伪,只在于说话的时机和说话的对象是否恰当。   林辰与刑从连的交谈时间很短,再上楼时,王朝一个人控制着两台电脑,年轻的技术员冲他们点点头,意思是,追踪软件已经ok,可以拨打绑匪电话了。   办公室里的皮沙发很亮,桌上的貔貅也很亮,邢夫人的面容,还是那般明艳动人。   董事长也好、助理先生也罢,甚至是一同前来的客运公司经理,都目光灼灼看着他们,像是迫不及待在等拨通电话拯救人质。   不过很显然,刑从连没有马上行动的意思,他在王朝身边坐了下来,很有耐心地同少年人说着什么。   办公室里那些人忽然变得很失望,就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焰火,却突然被一阵清风吹灭那样。   林辰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先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又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在饮水机上拿了纸杯,很自觉地灌了一杯热水。   五分钟时间过去,刑从连依旧在同王朝低声说话,他也依旧在喝茶。   半开的窗带来了清新的空气,然而办公室里其余三人却变得更沉闷了。   终于,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忍不住了,年逾四十的董事长清了清嗓子,问:“刑队长这是在等什么?”   同样忍耐不住的,当然还有百公里外,面对十几家媒体镜头的黄督察。   记者们已经架好摄像机以及收音设备,然后就这样等了将近十分钟。   姜哲站在摄像机前,觉得原本即将面对绑匪的紧张兴奋情绪都快要被消磨殆尽。   他再次看向人群外,黄泽依旧站姿孤傲,满脸生人勿进。姜哲想了想,把手机收在口袋里,在向媒体致歉后,他走到黄泽身边低声说道:“黄督查,记者那边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万一因为刑队长那边拖延时间,导致解救人质的过程出点问题,被记者指责行动不力的只会是您啊。”   姜哲或许会被林辰嘲讽背不出Dsm-IV-TR诊断手册,但对于官场人的心态,他却琢磨得很透彻。因此,在他加重了“刑队长”三字后,黄泽终于有了反应。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刑从连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十分钟刚过,他的电话就应声响起。   “黄督察。”   “刑队长。”   在接近毫无意义地打完招呼后,两人又很默契地安静下来。   “黄督察,有什么事吗?”   刑从连很随意地问道,因为随意,所以他的声音落在黄泽耳中就变得非常刺耳。   黄泽音质很冷:“我只是打电话来通知刑队长,因本次案件已经从单纯的抢劫案升级为人质劫持案,并且案发地也不在宏景市范围内,准确来说,刑队长只能协助案件侦破,而没有主导权。”   “我知道啊黄督察,这个案件您不是早就不让我参与了吗,不过是我刚好在监控中心,所以能稍微帮一点忙。”刑从连把手机换到右手,拍了拍王朝的肩,“我们局里技术员也正好在,他搭建了一个追踪平台,您先找个笔记本电脑,然后我让他接电话,他会教您怎么追踪绑匪电话。”   在被刑从连拍肩的瞬间,王朝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他立即刷新了当前页面,但如果黄泽在场,就会很震惊地发现,那页面并非是什么追踪平台,而是最普通的邮箱页面。   伴随着网页的刷新,一封新邮件随之出现。   “啊啊,黄督察您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您玩不玩魔兽啊,您选的阵营是联盟还是部落啊?”王朝边接电话,边点开邮件。   “现在,绑匪手中握有28个无辜生命,你觉得你现在的言行对得起你身上的警徽吗?”黄泽不是刑从连更不是林辰,听到王朝这样散漫随心的话,他随即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哦,我估计您一定玩的是矮人……”王朝漫不经心回答着黄泽,他的目光扫视着那封邮件,看到一半,他就目瞪口呆,冲着刑从连比了个嘴型:“卧槽?”   刑从连只扫了一眼邮件,就收回视线,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他敲了敲桌,示意王朝不要把黄泽晾太久。   “哦对,黄督查,步骤很简单的,我教你怎么入侵电信局服务器哦,我在电信局服务器上留了个后门给你,你先打开dos命令编辑器,我教你敲几行代码……”   “王朝,警务人员不要知法犯法!”黄泽吼道,“把电话给刑从连!”   “刑从连,你怎么回事,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找人入侵电信局网站的!”   “可是黄督察,要是我们现在要解救人质,不是行动越快越好吗,同电信局工作人员沟通后再行动,三地联合定位追踪的话,实在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了……”刑队长很无辜地说。   “刑从连,你究竟想怎样。”此刻,黄泽似乎预感到刑从连的意图,“你不会是想说,让你身边的林辰同绑匪谈判,然后再让你那位给电信局服务器开后门的技术员负责定位追踪绑匪电话?”   刑从连没有再装傻更没有继续辩驳,他唇边露出很轻的微笑,说:“黄督察,现在麻烦您,查收一封邮件。”   电话就此被挂断,听筒里传出的盲音让黄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通知栏真的轻微闪烁起来,邮箱提醒他有一封未读邮件。   黄泽纵然很生气,但还是打开了邮箱。   那封信很短,很简略,但是内容很丰富。   信件全文是封个人信息调查报告,报告出自柯恩五月旗下最著名的独立调查公司。   而被调查的对象正是留学归国、担任警队顾问的心理学专家姜哲本人。   黄泽看了眼姜哲乱糟糟的卷发,侧了侧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独立调查公司的调查报告显示,姜哲所谓的在X国常春藤大学心理学院的学习经历其实另有蹊跷,事实上,在国外的那三年时间,他一直在X国首都郊外的一所社区大学读书。   而姜哲回国后,便通过关系,在一档著名电视台担任情感节目解说员,因为他言辞犀利幽默又擅于自我调侃,大家的注意力永远都在他所制造出的那些热点话题上,而之所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否真在那所常春藤大学读书的原因是他曾坦诚自己因与教授理念不合所以中途退学,故而并未取得学位证书。   就是这样一个胆大的心细的骗子,用简单的谎言就将媒体与记者甚至是他黄泽,玩弄于鼓掌之中。   沙发旁,林辰捧着茶杯,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找人调查姜哲?”   “对啊。”   “在这么短时间内?”   “专业调查机构,总是比较有效率。”刑从连一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样子,“而且,我总也不能调用警局的资源去查他。”   “你怎么知道,姜哲的学历有问题?”   刑从连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林辰,很温柔地说:“见过真的,当然就能分辨出假的。”   林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有混有奇怪血统的刑警队长时不时流淌出的天赋技能,真得很少有人能够招架。   不多时,迅速看完报告的黄督察,再次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   “刑从连,你到底想要什么?”   刑从连气息很缓和,他静默了片刻,语气忽然非常认真:“黄泽,其实你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谁更适合与绑匪沟通,所以,收起你的私人恩怨,和那些虚伪的条条框框,我们的目的都是把那些孩子平安送回他们父母身边不是吗?”   电话那头,黄泽陷入了沉默,对于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做出否定的回答。   林辰和刑从连,一起给他挖了一个坑,林辰的坑里埋的是职责,那么刑从连的坑里埋的就是道义。   但相比而言,刑从连城府更深为人也更奸诈,他先暗中调查姜哲、再利用他追踪技术方面的缺陷,最后晓以大义,用很温柔很令人无法察觉的方式,一步步把他推进了这个坑里,令他必须交出主导谈判的权力。   黄泽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了气息,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只能举手投降:“那刑队长,能提供给我一个解决方案吗?”他问。   “您现在特批一个心理学顾问的职位啊,这样不就符合章程了吗。”   听到这个回答,黄泽忽然在想,哦,原来这么简单,原来刑从连做这些安排,其实都为了林辰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但隐约间,黄泽又忽然发现,姜哲的事情与其说是打脸,就更像一个台阶,刑从连之所以要兜这么大圈子,似乎也是因为他在尊重自己作为警队督察的意见与判断。   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处事手段,黄泽真的无话可说,那么,谈话进行到这里,只能以一个“好”字收尾。   很快也、很干脆。   “我靠,头你心机真深。”   听完全程的技术宅,终于忍不住摸着浑身鸡皮疙瘩,蜷在沙发角落拒绝刑警队长的靠近。   这时,林辰放下了纸杯,他抬起了头望着他的朋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33章 判断   林辰有片刻失语,但那也只在很短时间。   没有多做感慨或是赞叹,他很直接向刑从连伸出手:“电话给我。”   而黄泽几乎刚挂断电话,就听到铃声再次响起。   “黄泽,我件事我需要你做?”   听到话筒里再次传出那道宁和的声音,黄泽觉得有些讽刺,然而在讽刺之后,他竟觉得有奇异的安心感觉,但数年来与林辰的针锋相对,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上了嘲讽的语气:“噢?林顾问新官上任就要放火吗?”   林辰的手指在电话上轻轻摩挲而过,他向刑从连致意,尔后走出了门。   “黄泽,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林辰说话声音很低,并没有在意黄泽的嘲讽,语音一如既往平静清晰。   停车场里,黄泽站在人群之外,听到关键处,他抬起头,看了看先前被解救下的客车司机。   因为黄泽一直低着头,满脸阴沉,在与电话那头不知什么在说话,所以当他突然抬头后,姜哲很快意识到,有一些事情发生了。   姜哲见黄泽把口袋里的蓝牙耳机重新戴回,赶忙上前几步,拉住黄泽:“黄督察,您看什么时候开始谈判?”   望着姜哲极有造型的爆炸式卷发,黄泽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与粘腻感觉,但是现场媒体众多,他又必须忍耐;“姜哲,这次案件,不需要你参与了。”   “黄督察,您不能这样啊,林辰和刑从连明显就是要来抢功的!”虽然已提前预感到黄泽态度转变,但是等到宣判那刻,姜哲只觉得紧张和惶恐。   黄泽甩开姜哲的手,向客车司机走去,司机正坐在停车场边的小椅子上喝着热水,接受一些媒体采访。   见黄泽似乎铁了心要听林辰的话,姜哲猛地提高音量:“您忘记林辰上一次作为谈判专家,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很大,不仅成功叫停了黄泽,甚至连一旁的记者们也纷纷侧目。   黄泽回过头,警靴噌亮、警服笔挺,他说:“姜哲,你不觉得,这些话我已经听太多了吗?”   他说完,走到司机身边,拍了拍两位记者的肩膀,示意两人回避。   司机抬起头,面对方才冒生命危险救他的人,眼底却似乎没有太多感激之情:“警官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他问。   黄泽微微俯身,靠那位中年司机很近,他说:“我想通知您一声,警方已经定位了那名绑匪,特警正在赶去的路上,应该很快就能将人质解救出来,请您放心。”   黄泽话音未落,司机忽然紧张起来,饶是黄泽,也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闪烁之意。   司机嘴唇轻轻抖动,想了想,然后很不安地问道:“你们会对他怎么样啊?”   “我们派去的特警都是最好的狙击手,一旦掌握绑匪动向,能迅速将他击毙!”黄泽语速很快,神情很冷漠。   “你们不要伤害他!”听到这话,司机脱口而出。   黄泽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司机担忧的目光中,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直起腰,转身走了几步,然后按住耳机,问:“听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林辰顿了顿,没有马上挂断电话,他说:“黄泽,谢谢。”   黄泽想,你谢我什么。   ……   林辰挂断电话,回到房内,很意外看见刑从连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的目光掠过办公室内几人,最后,落在董事长脸上。   “有什么事吗?”他问。   董事长猛一拍桌:“我见惯你们这种官僚作风,争权夺利,你磨磨唧唧干嘛呢,为什么还不给绑匪打电话?”   如果说,有谁最担心事情无法完满解决,那大约就是宏景高速的董事长先生了,毕竟他是这条高速的主要和直接负责人,先前又耽误警方工作,此时此刻,他比谁都焦虑急躁。   林辰微微叹了口气,转回身,在饮水机边又灌了半杯热水,递到董事长面前。   他说:“请放松。”   大约是林辰的太过镇定,又或是有人天生能平复人心,董事长下意识把手搭上刚递来的纸杯,杯子上还印着宏景高速留念几字,他又抬头,神情微微缓和。   林辰说:“其实,绑匪要我们给他打电话,是希望我们在经历人质危机和炸弹危机后,会变得紧张焦虑,以便更容易被他操控答应他所提的条件。”林辰回到沙发椅边,王朝很自觉地给他移了个空位,林辰继续道,“但是,主动权很重要,如果我们在发现他的讯息后,让他变成等待的那个人,他也会有同样的情感体验。”   董事长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有些急了,但就算让他像我这样,那也没什么好处啊,万一他情急之下,伤了孩子怎么办?”   林辰微微垂下眼眸,他解锁手机,看了看时间与电量说:“首先,我要等他先开口,其次,他不会的。”   林辰语气很淡,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按下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然后看了看身边的技术员。   王朝接过手机,替他开启电话录音功能,然后再次测试追踪定位系统,最后递给他一条耳机。   林辰点了点头,又分了其中半只耳机,给身旁的刑警队长。   耳机线并不长,他与刑从连靠得很近,他把耳机自带的话筒拿到唇边,为了方便,刑从连又侧了侧头,与他贴得更近些。   温热的气息从脸侧传来,又带着干净的薄荷烟草味道,林辰稳了稳气息,按下了通话键。   嘟……嘟……   等待音一下又一下传来,连响了五次,电话接通了。   耳机内外一片静默,随后,又轻又缓的呼吸音渐渐响起。   林辰没有说话,他在等待。   于是,绑匪开口了。   那声音既轻柔又礼貌,好像是家世良好又仪态优雅的贵公子,全无绑匪应有的暴戾之气。   他说:“姜老师,我等您很久了。”   刑从连睁大眼,唰地地望向林辰,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他忽然明白林辰所说的要等对方先开口,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在等待中,会变得紧张焦虑,而紧张焦虑的人,也最容易犯错。   林辰却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半分,他像是毫不在意绑匪暴露出的称谓,他并未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捏着耳机线上的话筒,微微笑了起来,声音很清淡宁和:“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我等您很久了。”   “和你说话前,我也需要好好准备。”林辰很简单化解了对方的质疑,就像面对面时,说一段很平常的话。   “瑞士糖的味道,怎么样?”电话那边的少年笑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尝一口,糖就被打包送往证物处了。”林辰笑着说。   “那真是太遗憾了,柠檬口味的瑞士糖真是棒极了,我想您应该试试。”   “这个主意不错。”林辰的手指轻轻缠了半圈耳机线,然后开口:“天有些冷,你们中午吃过饭了吗?”   “哈哈,吃了小朋友们带的零食啊。”少年笑了起来,说:“姜老师,您其实是想问,我们在哪吧?”   “那你方便告诉我吗?”林辰完全没有在乎这样轻微的挑衅,他顺着话题,很随意地问道。   “咦,你们和绑匪谈判,难道不用电话追踪吗,通过基站三角定位的话,你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我在哪里吧?”   闻言,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刑从连已经凑到电脑前,然后他见鬼似地把电脑屏幕移给林辰看,屏幕上的追踪红点已经稳定下来,并清晰地显示出,绑匪此时正在宏景高速旁那片遮天蔽日的芦苇丛中。   纵然是林辰,也有些微惊讶,只是未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棉花糖般柔软稚嫩的女童声音,女童仿佛在念着什么东西,声音磕磕绊绊,却又非常清晰认真:“叔叔,希望你们,在九十分钟内,把结果带到我面前。”   柔嫩的嗓音在林辰耳廓中转了一圈,甜得几乎要扯出细密的糖丝,林辰又转了一圈耳机线,并没有追问到底什么是结果,他凑近话筒淡淡开口:“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带给你,但是也请你务必保证孩子们的安全。”林辰的声音很认真很郑重,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姜老师似乎胸有成竹啊?”电话那头,传来了轻微的嘲笑声。   “其实没有。”林辰坐直身子,脊背笔挺,“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少年似乎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反问。   “我觉得,你活得很痛苦,而有良知和道德底线的人,总是活得更痛苦一些。”   电话那头的少年似乎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也是安静了一会,才再次开口:“姜老师,我忽然觉得,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像是为了平复心情,他好像拆开了什么包装纸,然后把糖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那就九十分钟以后见啊,请您带着那些记者朋友们一起来啊。”   说完,他便轻松挂断了电话,林辰仿佛听到电话那头还传来了飞吻声音。   “姜老师,姜哲?”刑从连摘下耳塞,修长的指节轻敲台面,“也难怪今天来了这么多记者。”   “大概是被利用了吧。”林辰把手移到还温热的水杯上,轻轻感叹道,“真是太聪明的孩子。” 第34章 平衡   费尽心机绑架一车人质,只为一个结果,这不是聪明又是什么呢?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什么是结果,又是什么结果?   见他和刑从连陷入沉思,宏景高速董事长先生再次忍不住发问:“林……林先生,绑匪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想说,给你们一个小时,找出他想要的东西,否则,他在九十分钟之后就要杀人了。”林辰想端起茶杯,手却被刑从连按住。   “什么!撕票!!”刹那间,董事长只觉得冷汗要顺着脊背流下来,“这简直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你不是说他不会伤害那些孩子吗!”   林辰微微摇头,回避过这个问题,他再次拨通了黄泽的电话。   “怎么样了?”黄泽声音有轻微的紧张情绪。   “绑匪主动暴露了位置,王朝等会会将具体位置发给你。”   “什么叫主动暴露位置?”   “他主动暴露位置,是因为他要求与您随行的记者到场,然后他称我为姜老师。”林辰平静地叙述道。   “他为什么会喊你姜老师?”黄泽转头看向在车里生闷气的姜专家,心念电转间,他忽然明白了林辰的意思。事实上,今天早些时候,许多记者不约而同要求上高速采访糖果大盗一案时,他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此案备受瞩目,但十几家电视台记者同至似乎又显得太过小题大做。   “我猜想,绑匪怕是利用了姜哲把这些记者骗上高速,原因很简单,当事情到达最高潮时,他需要记者在场。至于他是怎么利用姜哲的,这件事我想你还是与姜老师面谈最好。”   林辰的话令黄泽一时语塞。   “那绑匪提了什么要求吗?”黄泽提着电话,向警车走去。   “他要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他没有说。”   “所以从头到尾,你们都还是没有搞清楚,绑匪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林辰说:“但我猜想,以那个少年谋篇布局的能力,他大概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摆在我们眼前了。”   然而,关于线索和结果,这些都并不是黄泽关心的问题,他所关心的只是案件会如何解决,而解决之后的结果又是否在可控范围内,所以他并没有追问任何关于线索和结果的问题,他已经走到车边,他对林辰说:“告诉刑从连,宏景特警大队已经在半路上了,让他把绑匪具体位置发给我,再抄送特警大队大队长一份。”   黄泽说完,挂断电话。   他看着后坐上满头乱发的姜专家,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车里,姜哲百般不情愿侧过头,见是他,姜哲眼底又冒出些许期盼的光芒。   黄泽主动打开门,坐进了车里。   ……   办公室内。   黄泽的话止于最后一个音节,林辰握着手机,微微垂眸。   刑从连很敏锐地察觉林辰在忧虑:“黄督察怎么说?”   “他让我们把绑匪的坐标位置发给他,还有特警大队队长。”   两人对话很短,也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下去。   刑从连心下了然,他轻轻敲了敲王朝的脑袋:“你把位置发给黄督察发去,然后去现场协助黄督察处理案件。”   “卧槽!”王朝嘴里叼着的笔啪嗒掉下,“我为组织立过功,组织不能这样对我!”   这时,刑从连没有再与王朝开玩笑,他严肃认真道:“你处理完追踪系统后,有确认枫景学校那辆旅游大巴究竟停靠在哪里吗?”   “哦,你等等。”王朝说着,切换了另一个窗口,他将方才电话追踪定位的结果与车辆追踪结果两相比对,然后对刑从连说,“诶老大,阿辰刚是不是说,那个刚老司机说他们是在饮川北出口后下的车是吧,果然是个老骗子嘿。”他又把笔重新咬回嘴里,啪嗒啪嗒敲了几条指令,随后,屏幕上准确驶过枫景学校那辆丢失的旅游大巴,王朝顺势切换至下一个高速监控摄像头,大巴却不再出现。   见状,王朝看了眼两个监控之间的坐标参数,将鼠标移到地图的一个点上:“是在梅村北30公里处,远远还不到饮川。”   “好,你把失踪大巴可能停靠的范围以及嫌犯具体位置一起发给黄泽,然后让老彭他们特警队派个人接你,一起过去。”刑从连揉了揉他的脑袋。   “司机是绑匪同伙吗……姜老师也是?”此刻,一直跟着刑从连的客运公司经理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刑从连并没有回答,他也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一直全程跟随的人:“杨经理,实在不好意思,要麻烦您自己回去了。”   他说完,很干脆拎起车钥匙。   这时,林辰也恰好站起,几乎不用语言和眼神沟通,他就和刑从连一起走房门,留下办公室内一群人面面相觑。   ……   其实姜哲完全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承认,他是个有贪念的人,他贪图钱财、贪图名声,但他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所谓的帮凶。   可当黄泽满脸铁青拉上车门保险并在他身边坐下后,姜哲才意识到,好像事情真的不受他控制了。   “姜哲,你知道么,伪造简历并不犯法,但我向你保证,合伙实施绑架却一定犯法。”像黄泽这样职位的人,当然不会像刑从连似地,随身带一副手铐,但他只需翘起腿,保持生人勿近的脸色,再加上一句分量够重的话,就足以把他人吓得屁滚尿流。   “黄……黄督察……”姜哲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语音正轻微颤抖,“绑匪和林辰说了什么?”   “绑匪说,希望姜老师您带着记者去与他会和,可问题在于,打电话的人明明却是林辰,为什么绑匪会将林辰认作是你呢?”   听到这句话,姜哲终于明白,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实上,从见林辰第一面起,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正因为有这样的预感,所以他才不断阻挠着林辰参与这个案件,因为这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事情背后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约定,由他帮助一个无国界组织完成某种行为艺性质的宣言,对方会在定时炸弹后的谈判中,向他带来的记者做出宣言,然后被他说服、释放人质。   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故事,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有任何变数,虽然他从未与对方见过面,但对方真得一直在信守承诺并完全按他们预定的剧本操演,除了刚才打电话的人换做是林辰以外,一切都很好很顺利……   所以,问题都出在林辰身上!姜哲这样想着,心中也仍旧抱有一丝幻想,他对黄泽说:“您知道绑匪把孩子们带到哪了吗,您带我去试试吧,我真的能说服他!”   黄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任何话。   ……   下楼后,刑从连并没有马上去取车,他楼外的香樟树下站定,靠着树,准备抽烟。   “有什么在人前不能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林辰听见刑从连对他这么说。   “有没有人告诉你,太聪明不是件好事。”林辰愣了愣,反问道。   听到他的话,刑从连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有些恣意和潇洒意味:“刚才陈董追问你他会不会伤害那些孩子,你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有些重要,所以我希望能听到你的答案。”   林辰声音不大,却非常确信地说:“不会。”   “怎么说?”   “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人质对于绑匪产生感情甚至是依赖的某种心理效应?”刑从连心念电转,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说谎的老司机斯德哥尔摩了?”   “我刚才让黄泽做了个小测验,黄泽故意对司机说特警已经找到了绑匪,并且会很快击毙绑匪、解救人质,那时,司机慌张了,他请求黄泽不要伤害绑匪,这不是斯德哥尔摩又是什么?”   “小兔崽子也厉害得过分了点,这么短时间内,能让人质完全信任他服从他?”   “这就是他太聪明的原因。”林辰几乎有些感慨,“事实上,如果不是司机说谎,我或许还猜不到他之前一次又一次抢劫大巴、索要糖果究竟是为了什么?”   刑从连没有接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其实,他在做常模。”   “常模?”   “常模是心理测量中的一个概念,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种平均标准,即大多数人面对某件测试时的普遍反应会是怎样……”   刑从连眉头轻蹙:“他之所以不停劫持客车,是因为他要评估大多数人面对一个劫持者时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他把抢劫当成了心理测试?”   “进行测试,然评估,再测试,这是非常重要的。在这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他要做到让劫持者不仅不恨他、更要信任他、帮助他……”   “有点疯……”刑从连打开烟盒,发现烟已经抽完,于是他又将盒子塞回口袋,“我承认,他确实很吸引人,他幽默风趣,行为举止端庄良好,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认为一个抢劫糖果的少年会带来真正的伤害,反而会觉得他很有趣,很可爱……但只是这样司机就能够甘愿为他说谎,孩子们就甘愿跟着他跑?”   “要完成这项行动,人格魅力和武力当然都不可缺少,但最重要的是说服人质们的理由。”林辰低下头,树根下的泥土,有些微的湿润,“我猜想,他所要的结果也就是他说服所有人质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一定非常沉重,沉重到所有人都愿意为他服务。”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越细想这件事情,就越觉得其中的重重迷雾,既湿且冷。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黄泽知道。”突然,刑从连果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风吹起茂密的香樟叶,林辰抬起头,非常不可思议。   “现在,那个少年、我们、与黄泽之间,正处于微妙的平衡。”刑从连迈开长腿,边走边说,“少年知道我们在找答案,黄泽知道他正制约着罪犯,而我们也知道,他们两方之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这是最好的平衡,但是留给我们寻找答案时间,会非常短暂。”   这样的总结,很直白很清晰,胜过千言万语。   林辰望着刑警队长颀长的背影,很是吃惊,他也很想问一问刑从连:这些制约与权衡之术,你究竟从哪里学来的? 第35章 推断   这个世界很大,这里的故事也很多,你要在万千故事中寻找一个答案,这本就比大海捞针更困难些。   林辰跟在刑从连身后,原想对方说得这么有理又步履匆匆,大概是要急着去寻找答案,没想到刑从连却带着他绕过停车场,径直走向管理中心的食堂。   时间过了饭点,食堂打饭的窗口早已关闭,门口的小超市里,猫和看店的老阿姨在一起打瞌睡,连灯都没有开。   刑从连进小超市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碗刚加了热水的泡面,又是红烧牛肉口味的。   林辰想过去帮忙,刑从连却用手肘敲了敲口袋。   林辰于是会意,他把手伸进混血青年长风衣的口袋里,不出意外,摸到了一盒未拆封的烟。   人在烦躁时大约烟瘾确实会变大很多。他于是耐心地拆开塑料包装,抽出一根,塞进刑从连嘴里,刑从连又转了半圈,让他在另外的口袋里拿打火机。   林辰掏出打火机,只见刑从连微微低头,很自然地把烟凑到他手边。   咔擦一声,火苗点燃卷烟,昏暗的空间里,混血青年眼眸低垂。他睫毛有些长,而被纤长睫毛覆盖着的眼眸绿意盎然、澄澈如水,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林辰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   他收回手,很自然地将打火机放回他的口袋。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烟,忽然就满足起来。   从头到尾,刑从连都没有说话,他很认真在抽烟,然后慢慢走回车边。   他把两碗泡面放下,拍了拍引擎盖问:“自己上得去吗。”   刑从连开的是越野车,底盘很高,林辰有些无语,心想我上不去,你难道还能抱我上去不成,他这样想着,单手撑着盖子,脚踩在保险杠上,坐上引擎盖。   等他坐稳才发现刑从连为什么要选这处地方。   吉普车所停之处正对着漫天芦苇,远处有白鹭掠过天际,午后阳光温暖,清风拂面,很适宜很舒适也很惬意。他拿起身旁的泡面,挪了挪位置,让刑从连也跳坐上来。   泡面还是烫的,掀开碗盖时热气扑面而来,刑从连很贴心递来叉子,他们两个人就谁也没有说话,开始默默吃起迟来的午餐。   等真的吃上两口东西,林辰才发现自己真得已经饿过了头,鲜辣的汤水和柔韧的面条进入肠胃,紧张和疲惫感终于被抚平了一些。   “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刑从连吃了两口,忽然开口问道。   风很软,芦苇很青,这句话,也像是再平常不过的闲聊。   “我家在茂临。”   林辰答完这句,忽然想起对方其实拿出手机打一个电话、等几分钟,便可以知道他的全部讯息,那么刑从连现在这个看似不经意的问句,其实是想告诉他,他并没有通过那些调查手段探寻过他的过往。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后刑从连便很安静地继续吃面。   林辰也这才注意到,虽然只是吃一碗泡面,但刑从连脊背笔挺,他端着食物的手很稳,进食频率也很稳,自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意味。林辰忽然想起很早之前老师开玩笑时曾说,吃饭和做爱,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那么林辰想,刑从连这个人,确实很可怕。   但是林辰的感慨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刑从连很快就吃完了面,并且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把面碗一放,顺势躺倒在引擎盖上,看上去好像真的要睡觉。   “你们心理学家是不是说过,如果想不明白一件事就要换换脑子?”刑从连躺在引擎盖上这样说。   林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因为思维定式有时会阻碍人产生新的想法,所以……”   他还没有说完,手肘就被拉住,刑从连不知何时支起上身,把他手里的泡面碗拿了下来放在雨刮器边上,然后不由分说,拉着他一起躺下。   “那来睡一觉吧。”刑从连说。   就这样,林辰很莫名其妙地被迫躺在引擎盖上,更莫名其妙地是,他身旁还躺着一个男人。   引擎盖还是很凉,吹来的风里混合着熟悉的薄荷烟草与泡面气息,很干净也很温暖,甚至令人安心,安心到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林辰觉得有些昏昏欲睡,耳边却突然想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不会真的要睡着了吧。”   废话……   “我刚忽然在想,既然他让我们找答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在走投无路后,在寻找警方的帮助?”   林辰微微睁眼:“好像,也可以这么认为。”   “既然他要寻求警方帮助,那么他在报警时其实就已经把他想表达的事情表达清楚了,按你的话说就是,他已经把所有线索摆在我们面前了。”   “对,是这样。”   “他交给我们的线索,第一是宏景高速,因为毫无疑问的,所有事件都是发生在这条高速路上。”   “嗯。”   “你又分析说,如果他能说服那些人,那么他的理由一定沉重,那么这个世界上能令人感到沉重的东西,必定关乎生死。所以,在公路上发生又关乎生死的事情……。”   “车祸?”林辰瞬间清醒,“你是说,他想让我们寻找某次车祸事件的真相?”   “如果我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他之所以要寻找记者,就是为了公开复仇,他要让那次车祸的始作俑者或者说是幕后黑手身败名裂。”   林辰想了想,觉得这个思路实在很清晰,他于是说:“很有道理,那又要麻烦王朝了。”   “这是他的荣幸。”刑从连说着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某位技术宅的电话。   ……   年轻的技术员刚坐上车,自己顶头上司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内心很郁闷,真的很郁闷。   “你查一下,到现在为止一年之内,宏景高速上发生了多少起车祸。”老大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因为刚上车要放东西,他本就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听到这话,他觉得非常心累,“头,你造吗,就算一天3起车祸,一年内这条高速上就要发生上千起车祸啦。”   “你安静点,听我说。”刑从连顿了顿,语音清晰,“首先,排除其中没有任何人员伤亡的事故。”   “嗯……”   “然后,过滤一遍伤亡人士名单,看看里面是否有枫景学校的学生或者老师。”   “诶,头,调数据和排查需要时间,你要稍等我下的。”   “我知道,最后你还要再过滤一遍所有车祸伤亡人士家属名单,看看家属里是否有15-18周岁少年,如果有看看他们中,是否有枫景学校的学生。”   “哦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在高速上啦,无线信号不是很好,你要多等一会。”   话筒里传出了刑从连敏锐察觉到一些异常:“你没有跟老彭他们的车吗?”   “没有啊,彭老大好像已经快到劫持人质的现场了,刚杨经理说反正他回去也没事,就借了辆车送我过去……”王朝随口汇报完,就挂了电话。   芦苇丛的吉普车上,刑从连盘腿而坐,将手机移下耳旁,他眉头轻蹙,没有说话。   “怎么了?”林辰问。   “我忽然想起,其实绑匪还送了我们一则线索。”   “嗯?”   “一块车载平板电脑。”   其实最早时候,那名少年就以无比崎岖的手段,将一块车载平板送到警方手上。但王朝已经仔细查过,除了GPS所记录下的行驶路线诡异外,这款车载平板电脑里并没有任何异常信息。   “你不是曾经说,这块平板,经过了人力所不能完成的复杂诡异路线?”   刑从连与他对望一眼,突然揉了揉头上的板寸,跳下车:“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没有办法完成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导航是根据高速公路计算路线,但他却可以跳下高速超近路,然后他只需要将这款平板传递给什么人,并有由那个人传递给下一人,几次传递后,路线当然会变得诡异莫测。”   “有人在帮他。”林辰坐起身来, “你说得没粗哟,年轻人们,尤其实同学好友之间,很容易产生热血和义气。”   ……   刑从连再次将车开上了高速,这次不用赶路,他纯粹是以踏青的姿态慢悠悠开车。   该流逝的时间还是会一分一秒过去,离约定的九十分钟,又近了许多,在时间的洪流面前,再多的努力和思索,总显得杯水车薪。   春风和着青草香气,令人的身心不合时宜地放松下来,窗外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那名少年说不定正躲在其中的某一片草里,他正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游戏,然而或许下一刻,狙击手的子弹就会击穿他的头颅。   没有答案,就没有大团圆结局。   前方的路面被太阳晒出明亮的光泽,好像凃了一层薄蜡,刑从连的车开了一会儿,就似乎遇上了前方的交通事故,车流速度渐渐变缓,不远处的车尾都亮起了红灯,饶是刑从连不时刹车躲避碰擦,却最终还是只能把车停下。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刑从连停车的刹那,前方车流又忽然动了起来。   林辰拉住把手,只见他们正前方停着一辆黑色别克,黑别车克刚要起步,右侧车道的大客车猛然加塞过,并瞬间别过了小半个车头。   本就等得有些焦躁的别克车司机遇见加塞,一怒之下猛踩油门、不愿相让。   谁知客车司机也不肯停,砰一声巨响,别克车与大巴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因为车型差距太大,别克车撞扁了小半个头,挡风玻璃全碎,客车上的乘客突遭车祸,全被吓得目瞪口呆。   见此情形,客车司机立马打开车门跳下车来,他一脚踹在别克车的车头的:“艹,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老子车上一车人,你想找死是不是!”   火爆的客车司机边骂着还嫌不够,他见别克车司机像是被卡在了驾驶室里,就用劲踹了脚车门,像是要把这门夯实。   就在这时,愤怒的客车司机突然感到脖子里一紧,他瞬时被掀翻再地,他在倒地后还想爬起,却背上一疼,被人死死按在地上。   刑从连松开膝盖,伸手按住客车司机双手,他取出手铐将人拷住,其中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果决迅速。   做完这一切后,刑从连才站起身回到别克车边,驾驶室里气囊尽数弹出,司机被卡得动弹不得。   林辰收回视线,继续敲响车窗,询问司机车身体受伤情况。   就在这时,逆向车道上突然传来警笛鸣响声音,刑从连盯着远处而来的闪烁警灯,皱起了眉头。 第36章 时间   交警来得很快,那是个开摩托车的小警察。   “这又是怎么回事?”小警察停好摩托,看见卡在驾驶室里的司机和被拷在地上的另一人,赶忙从车上下来。   刑从连向他敬礼,递出证件。   小交警拿过证件看了一眼,大约是联想到发生的人质绑架和屠杀案件,他迅速敬礼递回证件:“哦哦哦,是刑队长吧,您是要去那边现场吗?”   刑从连对此不置可否。   林辰站在车边,忽然转头对两人说:“手机可能有颈椎损伤,应该不严重,但还是要叫急救人员来。”   “那稍等会,救护车应该很快就会来的。”小交警凑过来看了看车内情况,他见司机意识清醒,看上去并无大碍,但也不敢妄动,他于是绕车走了一圈,走到被刑从连拷上的火爆中年司机旁,他悄悄问刑从连,“这是您拷上的?”   刑从连点头:“让他冷静冷静,等会我给他解开。”   “他妈的,他撞了老子,你们警察还拷老子,老子要投诉!”司机听到这话,在地上扭曲蠕动起来。   “哎哎,师傅,您看您这车明显就是变道嘛,变道不让直行,出了事就是您全责。”   见小交警开始教育起肇事司机,林辰打断了他的话:“你叫过救护车了?”刑从连说话间觉得很不可思议,林辰实际上林辰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因为他方才亲眼看见这名小交警一路过来,却从未听他对着对讲机说过任何话。   “你等下,我看看。”   小交警登登登跑上肇事大巴,他从仪表盘边取下一块银灰色平板电脑,然后又跑下车在平板上按了几下,很快,平板电脑上面清楚显示出车辆行驶记录,以及遭受撞击后的一系列参数。   林辰与刑从连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来到小交警身边。   “唔,已经自动报警了。”小交警说着,将屏幕展示过来,林辰在屏幕上清晰看到“已自动呼叫高速交警大队及120急救中心“的字样。   就在这时,小交警胸前的对讲也响了起来。   对讲机那头的人问道:“小曹,你那边是不是又出事了?”   “两车相撞,不算严重,不过有人受伤,急救车来了吗?”   “我看看……”那边停顿片刻,然后说:“已经出发了。”   小曹交警点点头,   “效率真高。”刑从连觉得隐隐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关键。   “对啊,我们换新系统了嘛,现在7座以上客运车辆、危险品货运车啊,反正容易出安全事故的车辆,都配了最新的定位和呼救系统,指挥中心会通过系统评估综合调配警力和救护资源。”   “你说的这个系统,就是基于……MEMS速度剂什么的?”   “基于MEMS加速度剂的自主呼救系统,不过这只是车载终端的名字,全称是‘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交警小哥语速很快,“这套系统很好的,尤其在高速这种地方,路面空旷,有些司机受伤失去意识,没法报警,车辆都能自动报警,国外都在用啊。”   “也就是说,车辆受撞击后,装有这种呼救系统的车,会自动评估车辆受损程度,并综合分析车型路况等一系列因素,发出求援信号,指挥中心系统接到报警,会以此为依据派警察和救护车前往现场。事故越严重,系统评级就高,更多的警力和和救护资源,会被迅速分配到这样严重的事故中?”刑从连锁眉沉思,语气凝重,“那么,相反呢?”   “什么相反?”小交警不是很明白刑从连的意思。   刑从连感激似地拍了拍小同志的肩:“对于这个系统,你还知道什么?”   “怎……怎么了?”小交警望着刑从连的肃穆的面容,忽然胆怯起来。   “回答我的问题。”   “这套系统吧,好像是由途安客运公司引进的,前年起开始试用的,效果不错,然后慢慢向全省乃至全国推广,反正所有货车、客车尤其是危险品车辆之类容易出现重大安全事故的车辆上,都必须安装。”   仿佛是有那么一条丝线,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途安公司,这套系统是由途安客运公司引进的……为什么?”   “这有啥为什么,系统是途安公司引进的,途安公司和交通局签订的协议负责系统的安装推广和维护……”   刑从连没有再接话,林辰被他拽着走到路边。   “怎么了?”他问。   “还记得枫景学校那辆旅游大巴被劫持后,我们大概是几点得到的消息吗?”   “大概12:15?”   “对。”刑从连声音低沉又郑重,“但大巴被劫持的时间,应该是在8:30-9:00这段时间区域里……”   “中间差了三个小时。”林辰很快意识到其中关键,“我们反应太慢了。”   一次小型撞车事故,交警能在几分钟之内赶到现场,但整车的儿童被当做人质劫持,从事故发生到警方接警,却花了整整三个多小时,这根本就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那个孩子想让我们找的车祸事故答案,应该和他所操作的劫持案非常类似?”   “因为救援反应速度不及时而造成的有严重后果的车祸。”   “所以,他针对的目标实际上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林辰站在护栏边上,甚至觉得春风都变冷。   “或者是某一个能够直接接触到系统的人。”   刑从连再次拨通王朝电话:“你下车了吗,杨典峰还在你身边吗?”   “黄泽过河拆桥,说不需要我了,让我直接在芦苇丛里趴着,怎么了头?”   “你离杨典峰远一点,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电话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王朝说:“好了,我悄悄走的,特别不动声色!”   “我让你比对的案件,有结果吗?”   “刚比对完啊,你不知道我的工作条件有多艰苦……我查了下,枫景学校只有两名学生在宏景高速上因车祸受伤,但是伤情并不严重。”   “有学生亲属因车祸身亡的吗?”   “讲真老大,你是认为劫车案是枫景学校的小兔崽子做的?”   “像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当然还是学生,而从自己学校下手当然最方便,并且也最容易找到愿意帮助他的人。”刑从连回答。   “哦,我明白了。”王朝说着,又打开另一个文档:“那么,枫景学校有3名学生的直系亲属因交通事故身亡。”   刑从连想起小交警的话,如果系统还在推广过程中,那么并不是所有车辆被强制安装:“你可以查到在这三起事故中,是否有安装过MEMS自主呼救系统的肇事车辆,重点应该在客运和货运车辆上。”   “诶好。”王朝低低应了一声,他声音有些犹疑,“有点不大对啊,老大?”   “有线索了?”   “2014年5月11日清晨,宏A牌照的中型金龙客车,在行至永川江路段时,因车辆刹车系统出现问题及司机驾驶失误,致使整车翻入永川内,车上二十三名乘客,无一幸免……”王朝深吸一口凉气,他念得很慢,看到接下来的字句,他只觉得齿颊皆冷:“在此次事故中,年仅40岁的缉毒警员方志明,因公牺牲……”   要在万千故事中,寻找一个答案,当然宛如大海捞针,然而要在三起车祸中,找到最特别的那一起,却简单得有些过分。   刑从连也曾想过,案情或许会很沉重,林辰确实给他打过这样的预防针,但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与他牺牲的战友有关,也是隔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把案件详情发我。”而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他甚至抱着一丝微妙的侥幸心理在想,也有可能这起车祸与“糖果大盗”并无关系,而那个劫车的少年,也或许并不是一位缉毒民警的孩子。   邮件很快传来,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迅速划过,尔后僵硬地停留。   刑从连绿色眼眸里流露出的震惊于哀恸,让林辰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将视线移至手机屏幕,刑从连骨节纤长匀称又平素沉稳的手竟有轻微的颤抖。   顺着刑从连的指尖,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中,一行小字纸上。   【其中两名乘客因重型颅脑损伤死亡,一名因肺部穿刺死亡,剩余二十名乘客溺水身亡,名单如下……】   日光隐没,春风骤寒。   “这就是他要说的故事。”林辰抬头,缓缓说道。   ……   刑从连以不要命的速度驾车疾驰,阳光追逐着车身,又很快被甩开。   这个故事很简单,乘客溺水身亡,意味他们坠入水中时都还活着,他们或许受伤或许哀嚎,但他们都活着的,车不会迅速沉入江中,他们在水中等待着、期盼着希望有人能够来救他们,或许有五分钟或许十分钟或许有更长的时间,他们等待着绝望着,直至冰冷的江水将他们完全淹没。   刑从连开车很认真很专注,但他神情太过肃穆,还没处理完事故就被强掳上车的小交警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察觉出小交警的惶恐情绪,林辰低声宽慰道。   “我,我能帮什么忙?”   “你在高速上执勤多久了?”   “两年啊。”   “在两年的执勤过程中,有没有一些车祸让你觉得很奇怪……”   “什么叫奇怪啊?”   “比如说,因为救援不及时导致车祸伤亡惨重。”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救援不及时!”听到这话,小交警有些生气,“车祸发生路段又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再加上堵车等因素,就算我们想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也要有飞机可以飞过去啊!”   “可是你知道吗,公路分级预警系统本身就有其漏洞。”   “有什么漏洞?”   “分级报警是基于车辆撞击参数不是么?系统按车祸严重程度分级预警,如果车辆毁损严重,指挥中心会接到最高级别的报警,但如果车子没有遭受损坏,却发生了更危机事件呢……比如,整辆客车翻入江中……”   “你说得是特例,再说客车掉到江里,怎么可能一点点都没有损坏,我们可能会接到报警的,你你……不能因此否认公路分级预警系统的作用!”交警小哥听得直摇头。   “没有发生过?”刑从连猛一按喇叭,“5.11特大车祸,整车翻入永川江内,没有发生过?”他看着后视镜,目光很冷。   交警小哥眉头轻蹙,似乎不知刑从连为什么突然提起那次车祸:“我记得啊……5.11车祸,是由于司机操作失误造成的啊,而司机在客车翻入江中之前就已经按下了报警按钮,医疗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如果救援及时,那为什么会有二十名乘客溺水身亡?”   “永川江深啊,而且江水又急,那天时间又晚,救援难度更大,救援队伍赶到的时候,很多乘客都不行了。”   “可你不觉得这起车祸太特殊了么?”   “这案子吧,伤亡的确太惨重了些,但是如果你非要说我们出警和医护人员救援不及时,你可以查系统数据啊,看看司机报警时间和我们到达现场的时间,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小交警的话,并没让林辰轻松。   是啊,只是因为父亲没有得到及时救援,就要劫车车辆、绑架儿童,这显得太过激太没有道理,没有道理的事情,是无法说服司机欺骗警方,更没有办法说服那些或许在暗中帮助他的人们。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那么事件背后的真相,又究竟会有多可怕呢?   他没有任何迟疑,再次请求技术宅的帮助。   王朝趴在芦苇从里,浑身都半干不湿,听到电话里传出林辰的声音,他忽然就有了精神:“这位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   “我和刑队长怀疑,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存在漏洞,你能查到,5.11特大车祸的时,车载系统发出求援信号的时间,以及交警救援部门到达车祸现场的具体时间吗?”   “哦,后面那个好查,交警出警档案里就有的,我看下……”王朝把电脑搁在腿上,席地而坐,“5.11当天,交警达现场的时间,是21:20分。”   “预警系统里接到的车辆自动报警时间呢?”   “这个啊……这个数据要进交通厅的后台看,有点小麻烦。”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因为我,又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了……”王朝说着,小幅度抬头看着不远处黄泽傲然挺立的身影,“你和老大啥时候来?”他边说,边在小心翼翼入侵着交通厅的系统。   “现场情况怎样?”   “卧槽,黄督察你还不知道吗,能强攻他绝不谈判啊,特警队的狙击手都已经就位了,太可怕了,真人cs啊,我第一次见。”王朝说完,轻敲了下回车键,“Bingo,21:12分。”   “也就是说,交警部门只用了8分钟就赶到现场?”   “是啊,没问题啊。”   林辰将手机贴在耳边,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正在驾车按了下喇叭,避让开前方车辆。   “诶,我就说你们想多了嘛,什么救援不及时,高速上再怎么晚,都车来车往的,就算车子自身没有报警,路过司机看见,也会报警啊。”   听到这句话,林辰忽然想到了什么,前方正在开车的刑警队长抢先开口:“你说的没错,所以,如果这不止是一起,意外事故呢?”   “王朝,5.11车祸当天夜里,警方系统中有收到人工报警吗,我是说除车载系统自动报警之外。”林辰冲手机那头问道。   “这个啊……”王朝再次查询记录,恨不得又八只手,“好像没有诶。”   “也就是说,当时的路面很黑也非常空旷,并没有人目击到车祸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刑从连顿了顿,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巧呢?”   “王朝,如果有人修改过后台记录,你可以查到吗?”林辰最后问道。 第37章 美丽   【一】   离5.11车祸已经过去一年了,一年时间不算长,但足以抹平许多痕迹。   如果时间允许,他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回过头去再次调查这场车祸,无论是排查过往车辆也好,回顾调查报告也罢,他们甚至可以一一核对现场救援人员口供,只是,时间又怎能允许呢?   前方人影绰绰,依稀可见全副武装的特刑警正在疏导交通。   黄泽这样的人,在不明情况时,或许还会允许与绑匪谈判,但若真被他掌握局势,那么他一定会贯彻铁腕手段,不谈判、不同意、不妥协。   这样的原则很没有道理,但这本身就是一种道理。   无论你基于何种诉求,劫持人质本身就已经违法,既然你已经违法,那么你就必须清楚,当你将枪口对准他人时,这个世界上也一定会有枪口将对准你。   这就是刑从连之所以要保持这种微妙平衡存在的原因,因为他必须保证,这样的威慑是存在的。   林辰想,你真是让我很难办啊,孩子。   车已在路边停下。   身材颀长的刑警队长率先走下,与刑从连相识的特警走上前去与他交谈,远处的芦苇地里,隐约出现一条小路。   林辰坐在车里,他的手轻抚过屏幕。   过了一会儿,刑从连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我们走吧。”   “过去要走多远?”   “大概一刻钟。”   林辰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九十分钟时间,正好还剩下一刻钟。   ……   广袤的芦苇地是一个太过奇妙的世界。   周围寂静无声,青绿色叶穗在头顶飘荡,这里有鸟鸣,有流水,有新鲜的青草香和忽如其来的野花香气,但这样的寂静与安详却是最虚伪的假象,因为在这片芦苇丛里某个地方,藏匿着许多枪口,或许下一刻,子弹便会击穿绑匪的头颅,流下满地滚烫鲜血。   时间太紧迫,刑从连甚至没有时间再抽一根烟,他手拨开不停倒伏下的芦苇,并且还须在这种情况下仔细翻阅车祸调查报告。   “刑队长啊,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觉得这次车祸有问题呢?你现在看的这个报告,是经过层层审阅,才会批准发布的。”小交警踩了满脚泥跟在他们身后。言下之意是,那么多交通事故方面的专家看过,并且他们都认为这起车祸纯属意外,你难道比他们还要专业?   林辰跨过一片水洼,松开刑从连的手站在原地,然后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在这片芦苇丛深处,有个孩子拿着枪指着另外一些孩子,威胁我们一定要找出他父亲死亡的真相。”   “这孩子有问题吧。”小交警拨开恼人的叶片,“每年高速车祸死这么多人,生死都是命,怎么就他这么偏执呢?”   “他的父亲是一位缉毒警员。”刑从连回过头,冷冷说道。   “诶?”小交警提高音量,“你们不会是怀疑,有人想杀了那个警察,顺手就杀了车里其他人?”   “我们确实是这样怀疑。”刑从连答。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听说过,有些缉毒警员被曝光身份,然后全家都被毒贩追杀……”小交警打了个寒战。   听见这话,刑从连忽然回头。   “我们大概忽略了一件事,他要那些记者到场恐怕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林辰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打开手机浏览器窗口,用最简单的方式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方志明”三个字。   随着滚动条缓缓推进,答案出现了。   那是一些旧新闻,搜索日期显示,新闻刊发的时间是在2014年3月-4月间,所有新闻的标题都大致相同。   《永川警方成功破获一起特大制毒贩毒案,新闻频道专访专访缉毒神探方志明》   刑从连挑了其中一条点了进去,最先出现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人面带笑容,他身着警服,看上去憨厚可亲,谁也无法想到,就在这则新闻刊发后一个月,这名警员便命丧于永川江上,而与他一同溺亡的,还有二十二条无辜生命。   林辰收回目光,望着刑从连刀削般的侧脸,他只觉得喉头有些堵塞,很难说出话来。   “这不是意外,这是报复。”刑从连把手机递给跟在最后的小交警说:“还有十分钟时间,请你仔细看一遍事故报告。”   小路很快便走到尽头,尽头是一片湖。飒飒春风拂过水面,水上野鸭凫水,水底草荇摇曳。   湖边有一幢白墙红瓦的小屋,那像是早年看管湖泊的渔人留下的,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小屋看上去又脏又破,虽然条件很差,但这间小屋胜在周围毫无遮挡、视野开阔,因此,他们很难在不惊动屋里人的情况下强攻下来。   不得不说,那个孩子所选的藏身地点非常恰当。   王朝趴在地上,沉浸在与“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的搏斗当中,忽然间他感到肩膀一重,有什么人搂着他的肩膀就坐了下来,他吓得差点叫出声,却看见刑从连那张严肃的面孔。   “怎样了?”刑从连没有与他寒暄,很直接了当地问道。   “卧槽,头,您能不能别这么吓我,我还小啊!”   “回答我的问题。”   刑从连声音低沉肃穆,王朝吓了一大跳,林辰恰好蹲下,他赶忙捅了捅林辰,问:“我们头这是怎么了?”   “方志明死因蹊跷,很有可能是因为照片泄密,被贩毒集团蓄意报复所致。”   “我靠,一整车二十三条人命啊,交警调查报告里没有半点问题,这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个问题,刑从连拍了拍小交警的脑袋说:“他问你呢。”   “我……我怎么知道!”小交警很委屈。   “你是我们中间最熟悉交通事故的人,你刚才已经看过这份调查报告了,告诉我,如果你是凶手,你会如何完成这场谋杀?”   刑从连的目光深邃,令人生不起半点反抗念头,小交警想吐槽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最终还是自己咽了下去:“我记得,事故报告认为,车辆坠江是因为司机操作失误和刹车系统所致,关于这两点,我们现在都没有任何办法回过头查证,但这两点呢又是确定存在的导致客车沉江的原因……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也有可能司机并不是操作失误。如果我是凶手,我要制造这样天衣无缝的一场车祸,我就得逼司机自己把车开进江里……也就是说,我需要一辆重型卡车,在高速行驶中,将司机逼靠在最外面的车道上,然后再用一辆车在司机车前突然刹车,如果前面那辆车是危险品运输车辆就更完美了,在两车逼迫下,司机会下意识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大巴车身都不会有任何撞击痕迹,就会冲出护栏,翻到江里……”小交警闭着眼睛,拼命挠头,甚至显得有些痛苦:“但要完成这一切,我必须确保大巴内所有乘客……乘客……”   “无一活口。”林辰神色冷淡,替他完成了这个回答。   王朝很快反应过来:“噢!所以阿辰你让我查有没有人篡改后台数据,因为大巴配有自主呼救系统,就算大巴坠江,乘客们都以为很快会有人来救他们,可是黑心的王八蛋直接篡改了报警时间,他们就是要把所有乘客活活淹死在车里的!”王朝很激动,赶忙把笔记本屏幕移给林辰看,“阿辰你看哦,我早上就觉得,杨典峰他们那个系统用的GPS定位有问题,因为没有时间-位置定位,我很难推算出,当时方警官乘坐的那辆大巴车的具体坠江时间,不过我查了系统日志,后台记录的报警时间确实被人为修改过!”   “能查到是谁做的吗?”林辰的目光定挌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面,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很难查,不过我很见见给这个系统写程序的人,没见过这么玩的啊,心特别大,获得权限的管理员不仅可以修改时间,还可以修改行车记录,这何止是筛子,这简直是老奶奶的裹脚布好吗!”   “比喻用错了。”刑从连拍了拍王朝的脑袋,然后问林辰,“你怎么看?”   林辰很清楚,刑从连问你怎么看,实际是在问他,你想怎么做,或者说,你准备怎么做?   现在案情尚未明朗,一切都止于猜测,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在场所有人中,有两个人或许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远处的芦苇丛中,衣着精美的客运公司经理早已注意到三人到来,此刻,他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向他们挪动过来。   湖边小屋里,在那层蒙蒙灰的破败窗帘后,那名犯下滔天大案的绑匪或许也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那么,终究还是要让他们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   刑从连抬头,林辰与他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甚至不用说什么话,只需两次目光移转,两人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刑从连把自己的配枪交到了他手里,林辰正要站起来,刑从连却把自己的蓝牙耳机一起拿了出来,他把耳机塞进了他耳朵里,被他粗糙的手指抚过耳侧,林辰觉得耳朵有些热。   “请小心。”刑从连说。   【二】   此时此刻,十几家电台记者正匍匐在草木从中,他们的镜头焦点都牢牢锁定着湖畔小屋。   而几十位全副武装的特刑警正也在战术隐蔽中,狙击手的火力也必然早已覆盖完毕。   同时在这片芦苇丛里的某处,那位衣着笔挺、言辞如剑的警方督察也一定在做着强攻前的最后决断。   现在的局势如同一堆干燥的稻草,随便一点火星便能烧起燎原大火。   那么,在当前状况下,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只有快刀斩乱麻。   “真的不谈判吗?”特警中队指挥员名叫彭然,他按住耳麦,问身前的人。   “任何人都应用正当途径表达诉求,所以,不妥协、不谈判。”黄泽抬腕,看了看手表,“按原定计划,倒数三十秒。”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隽的身影在远方芦苇丛中缓缓站起,黄泽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林辰。   王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刚想拉住林辰,却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林辰果断将手枪上膛,他迈开步伐,快走两步,轻轻松松抬手,冰冷的枪口就抵住杨典峰的额头。   没等杨典峰喊救命,林辰便拨动手枪保险,将枪调至射击状态。   像是为了表示果决的态度,林辰一把将杨典峰从地上拉了起来,缓声道:“放松点,我最多一枪打死你。”   他步速不快,举止也毫无戾气,像长风拂过松林,清淡闲适,仿佛丝毫没有将人命放在心上。   一时间,场内诸人,皆悚然无比。   杨典峰脸色霎白,他原本齐整好看的西装也因为在芦苇地里蹲了半天而变得又脏又乱。他只觉得额头冰凉,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哆嗦着嘴皮子,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辰半拖半拽,拉着杨典峰走出了隐蔽的芦苇地。   “别去看系统了,直接给我查杨典峰的银行账户。”目送林辰拿住杨典峰,刑从连很果断地对王朝说道。   既然程序有很大问题,那么作为引进整个系统的负责人,杨典峰又怎会不知情呢?   他吩咐完这些,伴随林辰一脚跨出芦苇丛,他也站了起来,然后很无所谓地朝黄泽方向走去。   匍匐在芦苇里的特警见到突然出现的在湖边的两人,一时搞不清状况,因此不敢有半点动作。   黄泽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细线,他望着林辰刚想发难,那边又大大方方站起来另一个人。   长风衣拂过青绿色芦苇,混血青年态度潇洒无畏,气场迫人。   刑从连到了黄泽面前没说话,他先斜过头点了根烟,又抽出一支顺手就递给一旁做木头人的彭队长,弄得彭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刑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刑从连抬眼,笑了笑,仿佛在说:黄督察总问什么意思,真是很没意思。   “林辰手里的枪,是哪来?”   “我给的啊。”   “刑队长先是姗姗来迟,又擅自将配枪借出破坏解救行动,如果学生出现任何伤亡,这责任刑队长你担得起吗!”黄泽语速急切、音调渐高,他说了一大堆,但意思很简单,你一个小小刑警队长,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等黄泽说完,刑从连悠悠吸了口烟,才缓缓说道:“黄督察说的这些罪名我还担得起。”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皮也没抬,意思更加简单,我当然确实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彭然左看右看,他和刑从连本是旧识,虽然黄泽算他们半个上上级但终究不是亲近的同僚,见刑从连这个态度,本来就反对强攻的他当然乐意再缓缓,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不要妄动。   刑从连和林辰配合得默契无双,他在这里拖着黄泽说了两句话,那边林辰已将杨典峰带至小屋门前。   九十分钟的倒计时刚好走完。   林辰一撞杨典峰的膝窝,杨典峰顺势跪倒在地。   “你要的结果。”林辰平静开口,朗声说道:   “所谓自主呼救系统和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本身就有巨大的漏洞,首先,如果车辆本身没有受到严重撞击却出现更为严重的问题,这种情况往往耽误特殊事故的救援,比如说整辆车坠江,又或者连你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我说得对么?”林辰对着小屋里的人这样说道,他声音不轻也不重,却拂过湖畔的每一个角落。   “你在说什么?”杨典峰忽然挣扎起来。   “别乱动,我手不是很稳。”林辰的牢牢持枪,他这样说却懒得去看杨典峰一眼,“第二,MEMS系统的GPS定位,不曾记录‘时间—位置’这一重要参数,任何系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漏洞也是必然存在的,但掌握系统权限的人却可以利用这个缺陷更改了车辆求援时间,以在表面上填补这一漏洞,不是么?”   话音掷地,四野皆寂,甚至连丛中的野鸟,都很恰到好处地收声。   小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   屋外的天光顺着们缝,如潮水般向屋内倾泻而去。   少年人顶着漫天明光,缓步走出。   他依旧围着烟灰色羊绒围巾,并穿一条浅蓝牛仔裤,他脚上是明黄的耐克板鞋,鞋子大大的勾起,如同最灿烂的笑脸。   少年把门拉了开来,数道红点瞬间对准他胸口,他坦坦荡荡毫无畏惧,甚至手上连一把枪也没有。   芦苇丛中,特警的手指轻扣在扳机上。   见此情形,林辰忽一闪身,挡在了少年面前。   “他这是在找死吗,不要以为我不敢击毙他!”饶是离得很远,林辰也能听见黄泽对刑从连怒吼。   刑从连正提着手机,似乎正和电话那头的人交流什么,他面容越来越冷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黄泽的质问声。   林辰站在少年面前,只见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柠檬糖,一颗扔到自己嘴巴里,另一颗递给了他:“谢谢你救我,给我打电话的人也是你吗,我倒是你被骗了呢。”他微笑,似乎并不介意剧本被打乱这件事。   林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还有第三点吗?”见此情形,少年人又问。   林辰说:“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正因为系统记录可以被人为修改,也就意味着有人可以利用这个漏洞,制造一些近乎完美的谋杀案。”   对于他的答案,少年仿佛很满意:“所以,他就是害死我爸的那个人吗?”少年指着杨典峰,很平静地道。   “我不清楚,所以我把他带到你面前,我想你应该很乐意亲自问他。”   “你人真好。”少年笑笑,蹲下身来,他的目光与跪在地上的杨典峰齐平,对地上那位客运公司经理说:“听他的意思,是你改了车辆自动报警时间让我爸活活淹死在车里的吗?”   杨典峰的脸色好像最苍白的雪砂纸,一戳就破,他颤抖着双唇,几乎要拼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话来:“你们说的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辰压紧耳麦,那头传出刑从连的声音。刑从连的声音很低沉很镇定,令人莫名安心。   “王朝刚才已经查过杨典峰的账户,在5.11车祸前后,杨典峰母亲的账户里分别先后收到两笔总计100万的汇款,王朝还在查汇款人……”   林辰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勾勒出整个事件的原貌,他枪口轻轻戳了戳杨典峰的脑袋,然说后,“杨先生,5月11特大车祸发生当晚,你受贩毒集团所托,为了报复缉毒警员方志明你修改了方志明所乘车辆的自动报警时间,致使二十三条无辜生命溺亡,这件事,你总还是要给人家孩子一个交代。”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干的!”杨典峰激动地喊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我敢拿枪对着你吗?”林辰顿了顿,又说:“你好歹也算认识王朝,你觉得以他的水准会查不出是谁给系统留了后门,又是谁动了手脚?”   杨典峰面无血色。   “嗯,给系统动手脚你好歹可以抵赖称说不知情,但是银行转账总是真的,其实现在地下交易一般都用电子货币了,像你这样直截了当接受现金转账的,胆子也真是有点大。”   他的话其实说得很模糊,但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让杨典峰满脑子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而杨典峰的这一迟疑,便是再明显不过做贼心虚。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少年目似点漆,黑得深不见底,突然间,少年掏出枪来死死压在杨典峰额头正中,“说啊!”   看到这幕,黄泽无法再淡定下去,他冲林辰笔挺的背影用力吼道:“林辰你再不滚开,我连你一起击毙。”   “你大可以下令开枪,前提是你认为,一个罪犯的命比一位烈士孤女的命,更加重要。”林辰端枪的手很稳,他说完,竟然侧开一步,大大方方将面前人暴露在警方火力之下。   “什么狗屁少女!”黄泽对着他大吼,过了片刻,黄泽忽然醒悟过来怔愣道,“那是个女孩?”   林辰弯下腰。   他一圈又一圈解开了围在眼前这个孩子脸上的围巾,少女小巧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逐渐显露出来:“死于5.11车祸的刑警方志明,只有一个年仅16岁、名叫艾子的小女儿。”   全场再次陷入寂静之中,这样的寂静,更多的是震惊和悲痛。   烈士孤女、替父伸冤……   彭然只觉得浑身冷汗,要是没有刑从连阻止,0他听了黄泽的话下令击毙嫌犯,那么不止是开枪的特警,甚至连他也会终身良心难安,想到这里,彭然感激地看了刑从连一眼。   刑从连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湖畔三人身上。   少女说:“宾果,你看……我的筹码很多哦,我就算现在在这里杀人,所有人都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你该怎么办呢?”她笑嘻嘻地看着杨典峰,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的啊!你爸得罪的都是大毒枭,都是他们让我做的啊!”杨典峰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方艾子的身份成为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瞬间涕泪横流,“连警察他们说杀就杀,我这种小市民,他们要弄死我还不是翻翻手的事情!”   林辰冷眼看着杨典峰。   就在这时,方艾子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膝盖,冲他甜甜一笑:“打死他,我就放了屋里所有人。”   “林辰,你不要知法犯法!”   黄泽再次出声。   林辰没有动。   方艾子先动了。   少女举起手上的枪,如同她许多次毫不犹疑开枪射击般,她非常果断地将那把枪抵死在自己太阳穴上,她说:“我数三下,他死,或者我死。”   少女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她目光很深,她动作很认真很郑重,然后,她开始倒数:“三……”   情势突变,急转直下,这招太狠、太绝、太无情,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彭然最是焦灼,如果林辰真的依言击毙杨典峰,那他是不是要下令击毙林辰?   刑从连依旧站得很直,他如松如柏,连目光都未飘移半分。   于是林辰开始说话了:“无论如何你都会自杀,所以这样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声音乘着长风,拂过芦苇,整片整片的芦苇,便如水波一样漾开。   方艾子一口咬碎硬糖,却强作镇定地笑道:“您说什么呀,我很守信的。”   “林顾问,林先生……您不能做帮凶啊,杀人偿命啊!”杨典峰扑在他脚边痛哭,只怕他会听方志明女儿的话一枪把他打死。   但他只是牢牢用枪顶住杨典峰的头顶,根本不在乎杨典峰到底在哭闹什么,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问:“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在看似意外的车祸事故后,你会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一起意外呢?”   他话音既落,少女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那把枪。   林辰顿时明白,他很平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把枪,是你父亲给你的吗?”   “这是我爸爸临走前留给我的。”   少女口中的临走,也就是临终。   作为缉毒警员,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方志明又如何会私下弄一把枪来给女儿防身呢。   “是因为泄密事件吗?”林辰轻缓地,揭开了方艾子心中掩藏最深的一层伤疤。   少女的手当即颤抖起来,林辰看在眼里,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方警官的身份被新闻媒体大肆泄露,他这辈子得罪过的人太多,他很清楚自己将遭遇不测,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他给你留了一把枪?”   特警不敢妄动,但他们望向那些记者的眸光里都仿佛喷着火般,一位缉毒警员身份被泄,这就意味着他被毫无遮挡地地推向了毒贩仇恨的枪口前面。   “只死一个杨典峰怎么够,你要用这把枪,来完成最完美的复仇,对么?”林辰继续说道。   方艾子有些终于开始有些慌乱,但林辰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他语调很冷,:   “你很清楚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毒贩是直接凶手、泄密的记者是间接凶手。你是烈士的女儿,你不可能像一个毒贩的女儿一样,拿一把枪把这些人砰砰砰全打死,你想来想去,只有自杀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烈士孤女血荐轩辕,舆论的利剑会直指所有当初报道过你父亲的记者,那些因为疏忽或者无所谓或者只是为了博头版而把你父亲照片挂出去的人,他们一定可以逃脱法律制裁,但他们中没有人可以逃脱道德的制裁,没有任何复仇会比这样的复仇更加惨烈更痛快不是吗?”   最深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方艾子嘴唇轻轻颤抖,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反问他:“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让你杀了杨典峰,或者我不应该向那些人讨回利息吗?”   “我认为,你不应该。”林辰没有做任何更多的思考,非常直截了当的回答。   他的一句话仿佛点燃了少女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少女冲他吼道:“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为什么不能恨这些人,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是他们害死了我爸爸,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少女眼含热泪,却不肯掉一滴眼泪下来:“我爸死了,我以前总嫌我爸爸耳朵不好,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有次缉毒行动,他被毒贩的弹片伤了听觉神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从一线退下,他是那样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被活活淹死,他甚至没有死在战场上,他死得不值得那么窝囊,就因为那些人!”   少女带着哭音,字字泣血,在场所有人尽皆动容,除了一个人。   林辰静静凝视着少女:“道理很简单,你的父亲是烈士,你是他的女儿,你天生就该比别人活得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别人可以仇恨,你不可以,别人可以求死,你不可以,因为从你父亲去世的那天起,你就活在他带给你的荣光里,你也必须,带着他的荣光和骄傲,一直走下去。”   “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能还活下去吗?”方艾子忽然笑出声来,她指了指杨典峰的,“你怎么不问问,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抹去二十三条人命,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方艾子先前的哭诉并未让林辰动容,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却让林辰觉得悲伤。   那是位15岁丧父的少女,她见识过毒贩丧心病狂的手段,她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   在黑暗的世界里,她谁也不敢相信,只能凭借着满腔仇恨支起一盏微灯,在风雨飘零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但她,终究不过是个会害怕的小女孩而已。   “打死杨典峰,否则我就自杀。”方艾子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   形势突变,后方一片混乱,狙击手们再次端起了枪,枪口,却无一例地对准了林辰。   就在这时,林辰听见耳麦里传出刑从连的声音:“已经联系上方志明的生前好友,他们说了一些事情。”   林辰看着方艾子手里的枪,他平静地听刑从连在那头讲述不知是谁带来的,关于方艾子的故事,他把那些曾经的故事再说给眼前的少女听:“你母亲很早就过世,但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父亲会带你去打枪,会带你去练习搏击术武术,他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强独立,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也可以不受人欺负,好好下去,所以你有良好的身手,不是么?”   “你在废话些什么!”   “你父亲希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或许他是错的,因为这样的形容词,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可我想,他是对的。你做到了任何女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面对是穷凶极恶的毒贩你不敢妄动,你稍有不慎就会被杀人灭口,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冒着生命危险跑去抢劫客车,你用切实的危机告诉所有人,那个狗屁系统它有问题,你还利用我们找出了幕后真正的罪犯,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了。”灿烂天光落到少女的眼眸里,竟如落泪一般,“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你父亲的女孩,他至死都未曾向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妥协过,那么请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向命运妥协。”   林辰笑了笑,他回望着没入天际的芦苇丛,最后对少女说:“你父亲的同事就在那边现场,你想在结束以后,和他们聊天么?”   【尾声】   将近傍晚,满天红霞。一只白鹭如划过天际,最终消失在天的尽头。   警察们进屋时候,孩子们正在玩地上的一堆糖果,屋子里满是香甜可口的气息,几个小男孩大约是玩累了,正趴在桌子底下熟睡,警察小心翼翼地给孩子裹上毛毯,并把他们抱了起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出屋子,对他们来说,这仿佛只是个好玩的冒险而已。   湖边的警车上,方志明的同事正在和方艾子说话,小姑娘手上带着噌亮的手铐,柔软又清爽的发丝贴在她湿润的脸颊上,她终于显现出符合年龄与性别的一面来。   现场的后续适宜,自然有黄督察负责处理,杨典峰已被先行押解回市里,刑从连和林辰在湖边漫步。   明明四周围是警方处理现场的嘈杂声音,但是林辰却仿佛听到了水鸟展开翅膀的声音。   从收回配枪后,刑从连就没有说过话,林辰总以为他会开一些玩笑,又或者是说些辛苦之类的话语,然而刑从连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辰其实非常感激刑从连的信任,他挡住黄泽控制局面,以及恰到好处情报支援都非常难能可贵。   林辰想,他或许应该说声“谢谢”?   然而先开口的却依旧还是刑从连。   “你觉得,值得吗?”刑从连剃着板寸,面部线条在湖光映衬下显得不再那么冷硬。   所谓的值得,当然是指那个小女孩所做的这一切,其中她将改变或者已经改变的事情,包括她将要承担的后果,这些都是否值得?   面对这样的女孩,他们甚至没有资格来评判对错,所以到最后只能问一句,值得吗?   “这不是关于价值评价的问题,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我们不知道捉出杨典峰、堵上这个漏洞后,是不是会挽救、又最终会挽救多少生命,但我希望,这个数字是所有。”   听到这些话后,刑从连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他用了勾住他的脖子:“想这么多干嘛,今天真的好累啊,回去请你吃烤串啊。”   他笑兮兮的,仿佛再平常不过的忙碌上班族工作一天后的模样。   明明是该享受美景的时候,他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刑从连接听电话,然后挂断,时间也不过几秒钟,他再看过来时,目光却冷得要结冰。   “杨典峰死了。”他说。   林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吸盘炸弹,他们调了监控录像,是过红绿灯时一辆尾行摩托车偷偷装在警车底盘上的,十秒起爆,车上还有三位我的同事。”   苇丛轻拂,夕阳如血。   少年人总以为,人生是充满幻想的旅程,但实际上,每个人的一生,都只不过是来去双程。 第三卷 三坟 第38章 测谎   “林先生,下面我将向您询问一些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嗯。”   “你叫林辰吗?”   “是。”   “你是逢春人吗?”   “是。”   “关于本次测谎调查,你是否愿意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愿意。”   林辰坐在审讯室内,他的食指和无名指上夹着几个夹子,胳膊上缠绕着血压计,一些导线连接着他的胸口与桌面上的屏幕。   他的心跳、呼吸、血压、皮肤电等等参数,在屏幕上汇集成复杂的线条,并向前缓缓推进。   在他对面,是一位督察处的工作人员,当然并非黄督察本人。   自“糖果大盗”一案后,不知什么原因,林辰就再没有见过黄泽,并且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黄泽竟然真的派人来为他办理警队顾问审批手续,当然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一些未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通过测谎仪测试,自然是交代程序的一部分。   在他对面的测谎人远将目光从数据监控屏幕上移开,那人目光微凝,在结束毫无威胁的中性问题后,当然要进入正题。   “在办理的案件过程中,你是曾否利用职权,帮助过犯罪分子。”   “没有。”   “在协助警方办理9.10连环杀人案的过程中,你是否有意帮助嫌犯冯沛林跳江逃跑?”   “没有。”   屏幕上的数据线开始波动,测谎人迅速扫过屏幕,然后略有些失望地移回视线:“你和冯沛林一起坠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冯沛林究竟是生是死?”   “和冯沛林一起坠江后,我们被江水冲散,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林辰握着玻璃杯,水很烫,水面飘了薄薄一层茶叶,他盯着旋转地茶叶梗淡淡答道。   “照你这么说,既然你没有事,为什么不归队汇报完这些情况再走,而是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偷偷摸摸走了?”   听到这个问题,林辰微微抬眼,似乎在看着测谎人的脸,又似乎在看着他背后清亮的单向玻璃。   “既然冯沛林的目标一直是我,我怕再次出现会给警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并且,有些权势很高的人呢,总在找我麻烦,我也想诈死躲过这些麻烦。”他气息很稳,声音很平静,因为听上去格外坦然。   哪怕不看那些复杂的线条,光从他说话的语气或者态度上,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会觉得,这样的理由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也仅仅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已。   刑从连站在单向玻璃外,他双手插袋,穿着再标准不过的警方制服,与每每穿衣总是一丝不苟的黄督察不同,他的衣角有些皱,第一颗扣子也没有系起,因此看上去很是散漫随意,可或许是他的眼窝太深邃又或是眸色偏绿的缘故,在他凝视着审讯室的眸光中有与散漫形象不搭调的宁静和凛冽的深意。   可偏偏,那样的宁静和深意,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在听到那句很合理的回答后,他原本为了保持严肃的嘴角轻轻勾起,深绿色的眼眸中漾起涟漪,然后他边笑边看向了桌上的测谎仪。   嗯,各项指标都很平稳,于是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深。   测谎人翻过一页纸,突然问道:“你谈过恋爱吗?”   饶是林辰,对于这样的问题,也有些意外:“嗯?”   “回答问题。”测谎人清了清嗓子,很严肃地说道。   “没有。”   “你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像是觉得这个回答太过奇怪,他忍不住补充问道。   “没有。”   就在这时,监控屏幕里的各项数据,终于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而回答问题的人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说了谎。   林辰微微蹙眉,像是也没有想到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回答上,出现问题。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虽然被测者开始纠结,但测谎人却很快翻过了这章,毕竟谁没有一些隐私呢?   测谎人继续回归正题:“那么,从卷宗上看,在糖果大盗一案中,你是偶然出现在被劫持大巴上的对吗?”   “是。”   “你这是要坐车去哪里。”   “去旅行。”   “很巧啊……”   就在这时,林辰终于忍不住了松开握住茶杯的手,说道:“抱歉,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   “怎么了?”   “我刚才听了您提的这些问题,我想您使用的这套测谎程序应该是CQT准绳问题测谎法……”   测谎人翻到文件第一页看了眼,有些尴尬。   “准绳问题测谎法分为四个部分,中性问题、准绳问题,相关问题,和题外问题。例如询问姓名年龄这些,都是中性问题,中性问题的作用在于确立正常反应水平,所以在提问过程中,请尽量让被测者回答一道‘是’问题和一道‘否’问题,否则基准线设置会出现问题。   测谎人合上文件,很无奈地听着。   “同时,请您在询问关于案件相关的问题时,尽量将问题的模式编写成能让被测者回答是否项的模式,您一开始问的两个问题就很好,但后面就变成了审讯,审讯和测谎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测谎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但林辰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他继续道:“其实在一套CQT测谎问题中,最好只涉及一个问题一个方面,并通过反复询问的方式,来确定被测者到底有没有说谎,所以关于糖果大盗的案子是另一桩事情,您最好可以放在下一套题目中,再来问我。”   林辰的反击很快,很不留情。   刑从连几乎要笑出声来,某些人因为答错问题而恼羞成怒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啊。   “林先生,我算是明白了。”测谎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替林辰摘下了黏在身上的那些导线,“如果您诚心说谎,仪器也测不出来吧。”   “……”   “这只是例行程序,您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就收工。”   “您请问。”   “我看了‘糖果大盗’的卷宗,您作为临时谈判专家,在劝服方艾子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可与此同时,你也是最后接触过杨典峰的几人之一,在那之后,杨典峰乘坐的警车就被安装上吸盘炸弹,在当时的情况下,您认为杨典峰有时间将他被捕的信息给犯罪分子吗?”   “不可能,他当时没有任何机会再接触手机等一系列通讯工具,而且杨典峰很清楚,一旦他被捕,寻求警方庇护是唯一的出路。”   “因为当时犯罪分子的反应很快,既然不是杨典峰本人通知的犯罪分子,那我是否可以做出一项推论,在现场所有人员当中,有人将信息直接传递给犯罪分子,从而导致犯罪分子能迅速做出反应,杀人灭口。”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实际上,我也可以认为,杨典峰本身就受到了犯罪组织的严密监控,一旦他出现问题,就会被迅速灭口。”   “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是否可以做出这项推论。”测谎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非常严肃地反问道。   “可以。”林辰沉默片刻,答道。   “继续刚才的问题,您是案发现场接受过最专业和最系统心理学训练的专家,那么当时您是否察觉到有人出现异样,而在所有人中,您怀疑谁最可能将这些信息传递给犯罪分子?”   听到这个问题,林辰猛然抬头。   这一句话中的两个问题,实在充满了督察处的风格,满是阴谋与陷阱的味道,甚至很有可能,这几个问题本身就是由黄督查亲自起草。   本来,督察处的存在就是为了监督警务人员在办案过程中是否正确恰当行使权力,那么既然督察处怀疑警方内部有人泄密,当然要开始着手调查,但基于可能性的推论却要得出确定性的结果,用这样赤裸裸的问题鼓励检举揭发,实在有些诛心。   “我确实受过专业的心理学训练,但我不是专业的面部表情识别专家,而就算是最专业的表情识别专家,也需要通过仔细观察和交谈,才能发现异常问题,您问我,在我面对方艾子,在所有警务人员都隐蔽在芦苇丛中的情况下,我是否有发现现场有人心怀鬼胎,那我只能回答您,我不具备发现这个问题能力。”   ……   审核手续总是漫长而冗杂。   林辰走出警队大门时,天已经黑了,初春的夜晚,风与星空一样柔软。   刑从连靠着门口的石柱,在抽一根烟,见到林辰,他缓缓站直身子:“还顺利吗?”   林辰摇了摇头,将刚刚拿到结果,递了过去。   刑从连面色一沉,他咬着烟头迅速翻开报告,他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的一行字上。   上面很清楚地写着“审核通过”四个字。   刑从连长忍不住把手按在林辰头上,揉了揉:“哎,这不是通过了吗,怎么还摇头啊?”   “你不是问我顺利吗?”   “都通过了,还不叫顺利了吗?”   “我只是觉得,黄泽会突然松口还真的让我通过顾问审核,这件事太奇怪了。”   看着林辰略显担忧的面孔,刑从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万一是良心发现了呢?”   他吸了口烟,笑问道。 第39章 锦鲤   半深不深的夜里,路灯将人影拉长。安静的夜里,街边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林辰与刑从连走在石板路上,才晚上七点多,街边的小店都已关了大半,从某种意义上说,宏景真是个很没出息的城市。   颜家巷依旧有些窄,有些长,唯独发生变化的,是小巷两侧的店铺   据刑从连说,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市政府对颜家巷进行了改造,两边的民宅被重新修缮,出租给一些想要在文艺产业方面创业的学生和一些文艺界人士,所以,街边的老宅有的变成了咖啡店和茶馆,有的变成了画室或者手工艺工作室。   原本泛黄的墙面被篱笆与花草覆盖,时不时还能看见猫咪在落地窗里小憩,苍老的街道,也因此温暖而富有人情味了许多。   微黄的灯光映照着古旧的门牌,在老式木门前可怜巴巴蹲着两个人。   刑从连跟着刑从连停下脚步。   刑从连用很无奈地口吻对两人说:“你们这样,隔壁邻居看到会报警。”   正沉迷网络游戏的某位小同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啊,报什么警?老大你家wife怎么关了,我把隔壁和隔壁隔壁的密码都帮你破解了,你能放我进去吃口饭吗?”   而在一旁蹲着的另一人则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辰低头看着对方,只见那人眼眶微红,目光怔愣,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哎,不是前两天,已经通过电话了吗?”他放软语气,无奈道。   他话音未落,那人蹭地跳起,紧紧搂住他:“师兄,我胆小啊,你可别再吓我了!”   ……   和他重逢后,付郝就拉着他的胳膊不放。   一进门,林辰耳边尽是付教授滔滔不绝的诉苦声,他默默在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撒娇?   刑从连站在门边,打开门灯,灯光亮起的刹那,付教授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在他面前,是一片古典式庭院,草木丛中,地灯莹莹地亮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连接着前门与正厅,庭院左侧,是一汪碧绿的池水,在灯光映射下,水面闪烁着清冷的浮光。   付郝愣了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来:“卧槽?”他说完,见鬼似地退了两步,走出门,看了眼门牌,然后冲进门拉住刑从连:“你没事进别人家门干嘛,作为公职人员,你不要知法犯法!”   听付郝这么说,刑从连不动声色。   林辰只好替刑从连解释道:“老街改造,市政府实事工程。”   “实事工程还给换房?”   “原先他住的那间屋子就在隔壁,租给了一家画廊,所以就搬到这里。”   付教授满脸不信:“就他那破屋子,政府凭什么给他换这套,这是园林吧这?”他边说,边走到池塘边,池边堆叠着几处秀雅假山,石拱桥横跨水面,只见鲜红的锦鲤划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师兄你看,还有锦鲤啊!”   “嗯,你要不要拜一拜?”刑从连笑问。   “老刑,我跟你说,不该碰的钱你不能碰,知道吗?”付教授突然回头,神情凛然,“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啊,不要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击倒。”   刑从连有些哭笑不得,问林辰:“你师弟这是转行去上政治课了?”   “老刑,你严肃点,你说你一个刑警,住这样的房子,可千万不能被黄督察知道啊,否则不死你也得脱三层皮!”付郝继续苦口婆心。   付郝虽然很絮叨,可言辞中满是关切之意,刑从连大概听出这点,于是诚恳道:“付教授,您放心吧。”   他们三人在池边说着话,大多是付郝在不停唠叨,他和刑从连则时不时逗他两句。   忽然间,正厅传来一声哀嚎:“老大,我饿!”早就冲进屋子里打游戏的王朝这么说。   “泡面在厨房左手第一个柜子里。”刑从连提高音量,告诉屋里的小同志。   “可是我不想再吃泡面了!”王朝继续嚷。   “定外卖。”   “附近的外卖早吃腻了啊。”   他们走进正厅。   王朝小同志趴在桌上,有气无力,一副刚输了游戏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想怎样?”刑从连问。   听见这话,王朝的眼睛蹭地亮了,林辰见他的目光飘了过来。   “阿辰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他说完,还舔了舔嘴唇,说:“好想吃家常菜啊。”   林辰觉得好笑:“为什么挑我。”   “老大pass,付教授食堂吃惯了pass,你之前一个人住一定很会做饭吧!”   事实上,王朝的分析并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一个熟知超市货架各种泡面口味的男人家里,并没有可以展现厨艺的素材。   林辰站在水槽前,冲洗着打蔫的青菜,锅里煮着热腾腾的泡面,嗯,依旧是红烧牛肉口味。   刑从连靠在料理台边,对正在翻检冰箱的小同志说:“别找了,你前天就把最后的盐水方腿吃完了。”   “你为什么不去买菜!”王朝很气愤地回头。   “因为我每天都在用心工作。”刑从连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王朝被噎得说不出话,砰地关上冰箱门,气冲冲跑回电脑前,准备继续杀两盘。   ……   加了青菜和鸡蛋的泡面,也依旧是红烧牛肉味的,翻不出什么新奇的花样来。   解决完晚饭,为了避免付郝再对刑从连进行思想品德教育,林辰把他们带到阳台上喝茶。   春风半凉不凉,阳台正对着河面,两岸灯火倒映水中,更显得波光粼粼。   付教授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真坐在腐败的圈椅里,捧着一杯热茶,他就舒服得想哼哼。   “师兄啊,你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了?”付教授半眯着眼,这么问他。   四周只有流水声音,一切都很安静。   “嗯。”   付郝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道:“那你可千万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逞强了。”   “好。”   “冯沛林那事,我理解你是想诈死逃开监视,虽然一直躲藏总不是什么办法,但也比你老这么出头要好。高速劫案吧,我知道你也是一不小心碰上的,不管也不现实,可这也太危险了,能一下子杀掉一车人灭口的贩毒组织,还敢在警车下面装吸盘炸弹,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好吗,要不是黄泽把事情压下来,你又要出名了,要是再被毒贩盯上,你可怎么办啊。”   付教授忧心忡忡,林辰听得很无奈,却只好宽慰他:“没事,警方有证人保护系统。”   “你根本没有重视这件事情!”付教授搁下茶杯,提高音量。   “但是,你让我该怎么办呢?”   林辰很郁闷地问道。   付郝一听他这么说,赶忙劝慰:“没事没事,就现在这样挺好,你就和老刑住,万一有什么入室抢劫杀人,他也能保护你。”   话题主旨瞬间转变,不得不说,在调教师弟方面,林辰觉得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你这样说,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哎,谁叫师兄你命真不是很好呢?”   “那付教授你有什么转运方法吗?”林辰笑问。   “我觉得老刑运气好像不错,你看政府修条街,他都能换到这么好的地方来住,我听说哦,有些人命格天生硬,就是命好,你赶紧蹭他,把他的好运全蹭走。”   “好。”   林辰没有再说话,周围除了水声,便再没有其他声响。   付郝似乎觉得很不习惯,他抓了抓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对了师兄啊,后天老爷子六十大寿啊,那个……”   “怎么了?”   “你去不去啊?”   “付教授的意思,是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林辰问。   “不是,我当然是想你去啊,就算我不想,老爷子也想啊,就是我们老爷子桃李满天下,去的同学会有点多……”   “然后呢?”   “然后,我干脆跟你说了吧,他们好多人想借着老子也大寿,顺便搞同学聚会,卧槽,你还记得郑冬冬那个混蛋吗?非说要推荐你当同学会主持人,说你之前成绩又好又能干,现在一定是社会精英了,由你当主持人最合适,我看他在群里那副小人得志、明嘲暗讽的样子就各种不爽,他就是想趁机羞辱下你……”   “我不记得了。”林辰打断了付郝。   “不记得什么了?”   “我不记得谁是郑冬冬了。”   “不记得没关系,那就是个小角色,之前我们隔壁班的,但他恶心人起来可够劲,说实话,老爷子大寿,你不去又真的不好,要不我们当他晚上,去老爷子家里拜访一下,说话也方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听着付郝这么说,林辰提起茶几上的水壶,往杯中续了些热水:“既然我都不记得他是谁,那么他想什么、说什么甚至做什么,很重要吗?”   “不重要是不重要,但是同学会……”   “你是想说,现在我的同学们都事业有成,而当初成绩最好的我,却偏偏越混越差,只能做警队的小顾问,去见老同学,容易心里不舒服,对吗?”   付郝想了半天的话被憋在喉咙口,最终,他憋得脸有些红,可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他只能点了点头。   “既然这项工作是我选的,我也很乐意做,那么我为什么要自卑呢? 第40章 种花   翌日,天气晴朗。   付教授因为周日下午有选修课要上,一大早就要赶回学校去。   临走时,林辰又被他拉着说教半天,最后,还是刑从连出手,强行将人拖下车,送入车站。   “师兄,后天见啊!”隔着入站口,付郝和他们挥手作别。   林辰象征性的挥了挥手手。   付郝依依不舍地走进车站。   “你们师兄弟感情也是真好。”在他身边,刑从连这样说。   “毕竟认识太多年了。”他和刑从连边说边走回车里。   “所以你后天要去永川参加同学聚会?”   “是啊,后天是老爷子的生日。”   “能教出你和付郝,老爷子一定非常有趣啊。”刑从连拉开车门。   “是啊。”林辰坐进车里,“老爷子真的很有意思。”   没有回到颜家巷或者警局,刑从连将车停在了一条满是花摊的街边。   车窗半开着,温柔的花香瞬间涌入车内,望着长街两侧绵延不绝的花摊和言笑晏晏的路人,林辰有些茫然。   刑从连很自然地下车,替他打开那侧车门,另一只手则搭在车顶,笑盈盈地说:“这位先生,请下车吧。”   虽然说起来很没见过世面,但林辰确实从没进花店,更不要说来到一条布满繁花的漫长街道上,亲手挑选那些适宜当季种植或者摆放家中装点的鲜花,但刑从连却反而好像是各中老手。   林辰跟在他身后,听他和花摊老板打招呼,说一些他几乎听不懂的术语,不多时,刑从连手里就拎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新买的种苗,据说是雏菊和天竺葵。   “怎么想到来买花?”   “省得付教授整天说我们家徒四壁。”刑从连说着,抱起半束百合与满天星,林辰很自然地接过他左手的袋子,让他能空出手付钱。   听他这么说,林辰有些哑然失笑,家徒四壁要用鲜花来装点,有种奇怪的本末倒置感:“真是很有生活情趣的爱好。”他只能这么说。   “那当然。”混血青年的半边脸被鲜花遮住,只露出英俊的侧脸和好看的眼睛:“我母亲教过我,她说男孩不懂花,以后一定骗不到媳妇回家。”   刑从连眼睛很绿,背后的梧桐树刚长出新芽,枝桠在蔚蓝的天空中舒展。林辰心里微微一颤,虽然知道这只是在开玩笑,虽然也很清楚,这句玩笑也和他无关,但人总是很容易被一些甜蜜的玩笑所打动,“那幸好你认真学了。”他说。   这世界上最愉快的那些事情里,一定包括买花。不多时,他们手里已经提满了花草,花街也快要走到尽头。   刑从连看了眼前方,像是想起什么,侧过头,对他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他说着,就迅速转身。   “等等。”林辰也好像想起了一些事,叫住了他,“我记得王朝说,你在花街尽头的小墓园里给我立了块碑,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今日天气很好,远处的江水也静谧安宁,太千桥遥遥可见。   林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觉得这真是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明明活着却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墓碑上的名字是他,但除此之外,连生卒年月和照片都没有,令人觉得非常陌生,显得不够郑重,但又郑重得过了头。毕竟,在这块墓碑之前,是他和刑从连短短几日的相识,说句萍水相逢也不为过,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买地、立碑,不是郑重过头又是什么?   刑从连站在一旁,有些尴尬:“这个,忘记让管理员撤掉了。”   听到这句话,林辰才回过神来,他半转身,从刑从连抱着的花束里抽出一支,弯腰放在自己的墓碑前:“不用,就留在这里吧。”   碑前的百合花还沾着露水,刑从连笑了:“不会觉得不吉利吗?”   “留着吧,万一哪天我先走一步,还能用的上。”   “你怎么对生活这么没信心啊。”刑从连感慨。   “世事无常嘛。”林辰随口说道,然后很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要有信心啊……”刑从连把手搭在他肩头,这么说。   “信心就有用了吗?”   “对啊,就算不‘信’心,你可以‘信’我……”   林辰停下脚步,看着刑从连笑盈盈的面容,淡淡道:“好啊。”   ……   下午时,天光和煦。   林辰坐在靠河的阳台上看书,杯里的茶水很热,茶几上,还放着一小碟饼干。   刑从连只穿着衬衣,卷起袖口,正在翻整阳台上光秃秃的花架。   我国警员的日常训练好像有点太过到位,刑队长身材好得过分,肩很宽腰很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又隐约可以从紧绷的衬衣面料上,感受到其下覆盖着的遒劲肌肉。   阳光有些刺眼,林辰干脆放下书,专心看他种花。   不得不说,对于混有异国血统的人来说,就算不会做饭,但也必须要会种花,而且必须要种得好看。   刑从连手边光土就有四种,只见他熟练地按比例混合土壤、插花浇水,条理清晰、动作熟练,像是做惯了的种花匠,阳光落在他身上,波光反射在他脸上,他的衬衣很白面容很英俊,令人觉得非常温暖平静。   林辰没由来地,想起他答错的那个问题:你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刑从连将一盆盆雏菊放上花架,拍了拍手,忽然听见身边传来很轻的曲调。   他回过头,只见林辰懒洋洋地倚在藤椅中,一只手握着水杯,另一只手捧着书,似乎在无意识地哼着什么曲子。   那调子有点轻,有点甜,刑从连有些震惊,林辰居然会哼歌。   “是什么歌?”刑从连回过头,好笑地问道。   林辰愣了愣,也笑了:“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和种花有关吧?”   “还挺好听。”刑从连掏出根烟,夹在手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停下动作,看着林辰:“你后天一个人去永川,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   刑从连从头到脚,审视了林辰几遍,从对方脚上松软的拖鞋,看到那双有些困倦的眼睛,然后说:“总觉得,像你这样的体质出门不出事好像不太可能。”   林辰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是在永川大学念的书?”刑从连在他对面坐下,随意和林辰说话。   “是啊。”   “果然是永川大学啊,那真是高材生了。”   作为全国文化重镇,永川市高校林立,而永川大学则是国内最老牌的私立大学。它几经注资,又经由几代人的努力,现已是国内排名前三的高等院校,林辰能从永川大学的王牌专业毕业,说句高材生,确实一点也不为过。   “我读书比较好而已。”林辰很认真地回答。   刑从连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直白的风格,因此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任何夸耀的成分在,反而坦白得可爱。   他也坐到藤椅里,提起茶壶,续了半杯水,抿了一口,又再放下:“我记得,永川,好像是陈家的地盘?”   闻言,林辰一怔。   在他对面,刑从连坐姿端正,斟茶续水的动作并不造作,反而有潇洒平和的意味。林辰看他倒水,这才明白过来,刑从连突然提起他的永川之行,原来是因为陈家人。   之前冯沛林的案子里,陈家那位偏执狂的家主还特地派手下的管家来,只为让他再次失业,林辰也不知刑从连从哪里搜集了这些世家的资料,并且知道的还不少。   “只是老师生日加同学聚会而已。”   刑从连听到“同学聚会”几个字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说:“陈家人,似乎手里有一点永川大学的股份。”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是吃饭,也别一时兴起回学校。   “我只是去吃顿饭,住一夜,不会什么大问题吧?”   “这也说不准啊,总之有事打我电话。”   “希望还是不用打。” 第41章 拿好   与宏景相比,数百公里外的永川才是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这里高楼林立,车流如织,往来行人皆神色匆匆。   林辰走出永川站,见付郝正踮起脚尖,紧张地守在出站口,仔细筛查旅客,生怕错过什么。   隔着许多许多人,林辰远远望着他,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宛如过年前场景重现。   他双手插袋,走到付郝面前,付郝却吓了一跳:“师兄,你也不挥挥手什么的,看见我一点也不激动。”   “那我再按付教授的剧本来一遍?”林辰笑了笑,反问道。   付郝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围着林辰转了一圈,然后睁大眼睛,很不可思议地说:“师兄,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   “要带什么?”   “寿礼啊!”   林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师弟拉住胳膊,往站外走,他话唠小师弟又开始话唠:“你是不知道,郑冬冬他们那帮人,刚一直在群里炫耀给老爷子的寿礼,我已经看到了灵芝、人参、寿山石印章……”   付郝的情报让林辰也有些吃惊,他笑着说:“这能赶上给皇上进贡的规格了。”   “这算什么,郑冬冬同志本人,还准备了一套八扇的黄花梨寿屏!”   “真是大手笔。”   “师兄,你要有危机意识啊,看看人家,又是出钱给老爷子订豪华寿宴又是送礼的,我们情何以堪啊?”   “豪华寿宴?”   “柯恩五月旗下的洲际酒店啊,现在算是永川最好的酒店了,郑冬冬现在混到柯恩五月的总经理,他这种不炫耀会死的人,直接给老爷子包了一个宴会厅。”付郝边走,嘴上还说个不停。   听见这话,林辰只觉得不妥:“老爷子知道这事吗?”他问。   “应该不知道吧?”付郝愣了愣,然后答道,“他们在群里说,要给老爷子一个惊喜的。”   “这也太自作主张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觉得他们也是掐准了咱家老爷子这么老好人,就算不喜欢,学生的心意他能当面斥责吗?”   付教授不会开车,打车的地方又总是人满为患,林辰回过神来时,已经下意识和付郝走到了公交站台边上,大学里养成的习惯,几年后还是一样顽固。   站台上有很多学生在等公交,一边的人行道上摆着各种小摊,油烟和香气弥散到站台上,林辰回过头,向人行道走去。   等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只塑料袋,里面是新买的水果。   “师兄,你这是干嘛!”付郝望着林辰手里的红色塑料袋,惊呆了。   “你不是让我买寿礼吗?”   “这也太随意了,你就不能买点贵的吗!”   “可是我确实没钱。”   ……   没钱,有没钱的心意,有钱,也有有钱的活法。   就算在寸土寸金的永川市,柯恩五月洲际酒店,也是富人们的首选。   它坐落于宏湖之畔,十二平方公里水岸尽收眼底,虽在近郊,却毗邻CBD,地里位置好得不能再好。   可对林辰与付郝来说,这样的地理位置需要他们坐大半个小时的公交,再步行十余分钟,才能辗转到达酒店门口。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晚霞染红了湖面上半边天空。   林辰拎着塑料袋,甫一踏入酒店,便有服务生上前询问。   付郝站在一旁,只说了寿宴,机敏的服务生便鞠了个躬,轻声道:“是苏老先生的六十大寿吧,在三楼,请您跟我来。”   五星级酒店的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清雅的香薰味道。   先前从宏景到永川,又坐了一个小时公交,林辰都没有太大感觉,可真想到还有一两分钟就要见到老师,他忽然觉得紧张。   服务生把手搭在宴会厅的大门上,躬身,将门推开。   宴会厅内人声鼎沸,璀璨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大厅尽头的主桌上坐着位戴眼镜的老人家,老人家明明刚过耳顺之年,却已满头白发。   老人身边围着很多人,很多人都在和他说话,他也在和很多人说话,那些人里,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也有穿着朴素、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无一例外,老人对每个与他说话的人都非常耐心,他脸上满是笑意,握手时总是双手,听人说话时也是微微低头,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林辰从印有酒店标志性金丝雀与蔷薇LOGO的长绒地毯上走过,站在人群边缘等待。   便在这时,老人轻轻拍了拍面前学生的胳膊,像是说稍等,然后抬头。   林辰正好撞上那道目光。   老人推了推眼镜,笑着说:“阿辰啊,你来了啊。”   那目光温和安宁,在那一瞬间,大厅内的所有喧嚣声音,仿佛都如潮水般退却,对于从来克己守礼的老人来说,特地打断学生的话与他打这个招呼,已经是莫大的偏爱了,林辰向前走了几步,在老人面前蹲下,轻声喊道。“苏老师。”   “回来了?”老人的手掌按在他的发顶,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些沙哑。   “嗯。”   “回来,回来就好啊。”老人说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林辰随即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说:“生日快乐,补充维生素。”   老人接过那朴素的口袋,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六个桃子,于是乐得笑出声来。   师徒两人的气氛实在温馨。在大厅中央招呼同学的某人,恰好看到这幕,便很不悦地向主桌走去。   “这不是林辰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辰起身回头,面前站着一位穿酒店高管制服的男人。   他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付郝,付教授很体贴地比了个口型:“郑冬冬”。   林辰收到信号,很自然地向他伸手,说:“好久不见。”   虽然付郝曾反复提起郑冬冬这个名字,可对林辰对郑冬冬这个人实在没有太多印象,记忆中,郑冬冬好像是他们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除此之外,他真不太记得郑冬冬这个人,因此说好久不见,只是理论上的客套。   “那是那是,您这样的大忙人,哪能想到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同学啊。”郑冬冬调侃道。   林辰想了想,不知该说什么,因此也就没有搭话,场面一下子就尴尬下来。   郑冬冬脸色一黑,他似乎斜眼瞥见老人手上的塑料袋,然后高兴道:“林辰啊,你给老师送了什么好东西,让我们也瞧瞧?”   “桃子。”   “老师寿宴,你就送一袋桃子?”郑冬冬猛地提高音量,故作震惊地嚷道,场内许多目光纷纷循声望来。   “嗯,刚买的。”   他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羞愧,郑冬冬无数嘲讽都似乎被这句话憋在胸口。   就在这时,老人拍了拍手,插入他们谈话中,他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说:“豪真啊,你不是总喊着要见你林辰师兄吗,来来。”   这时,林辰才注意到,老爷子身后堆了半人高的寿礼,寿礼边有位身材纤柔的美女,正在登记着什么。   听见老师召唤,那名女孩赶忙回头,长发顺势滑落。   那实在是很漂亮的一张脸,眉如远山,眸光灵动,女孩穿栗色短袖针织开衫和及膝黑色百褶裙,柔和的长发披在肩头,珍珠耳钉若隐若现,她收起本子,笑着走来,冲林辰伸手:“师兄,你好啊。”   林辰审视着面前的女生,目光最终落在她颇为不协调的桃红色指甲上,许豪真指尖轻轻收回,却并没有把手缩回去,最终,林辰伸刺激手,与她交握:“你好。”   说完,他凑到老人身边小声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他们送我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我登记一下价钱,让他们拿回去,兑现以后再给我,我给他们捐了。”老人悄悄说道。   林辰哑然失笑:“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拎一袋桃子来给我拜寿,怎么就不觉得不好了?”   “可好歹你能带回家。”林辰悄声道。   他说完,老人就笑了,笑声有些大,落在郑冬冬眼里,分外刺眼。   话也说过,礼也送完,老人身边还围着许多学生,林辰很自觉地退下。   六点时,寿宴准时开席。   酒桌上的坐序很有讲究,他就和付郝被安排到最角落那桌,一些社会名流精英则坐上了主桌。老爷子被众星拱月似的围住,时不时还有学生去敬酒,林辰也没有去凑热闹,很安静坐在着吃菜。   坐序被打得很乱,他和付郝也并没有和之前的同班同学坐在一起,被赶到角落的人也都是不太合群那堆,所以和他们同桌每个人都在埋头吃饭,席面上竟有种诡异的寂静。   五星级酒店的菜品想当然的好,再加上或许是大厨知道这次是总经理请客,做菜时也更加用心,林辰舀了半勺虾仁,再次听见了郑冬冬阴魂不散的声音。   “林辰你怎么在这,我真是忙忘记了,走走,要不要坐主桌去?”郑冬冬举着杯红酒朝他走来,酒店经理面色通红,像是刚敬完一轮酒。   他语气倨傲,声音又很大,半是嘲讽半是客套,像郑冬冬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刚才丢了脸,当然必须要找回场子。而这样的问题,答应就是上杆爬,不答应就是给脸不要脸,无论怎样,都会让人很难受。   周围几桌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林辰倒不觉得尴尬窘迫,他只是拿起茶杯,平静地与那红酒杯碰了碰,然后说:“好。”   他越坦荡荡,郑冬冬脸上就越难看。   他走到主桌前。   老爷子见状,热情地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说:“阿辰啊,来来,坐这里。”   桌上坐位已满,唯一空着的位置,想当然是郑冬冬本人的。对于老爷子这种人来说,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表态了,在场大部分人,又都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看上郑冬冬的眼神里,少不得带上些异样。   老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让服务生在桌上再多加一个座位,郑冬冬敬了一轮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到了自己的新位置上。   他坐下后,向桌上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放下酒杯:“林辰啊,久闻大名啊,年级第一永远是你,从来不给我们活路,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主桌上当然就不能偷懒,别人问的问题,也要认真回答:“我之前在宏景市实验小学当宿管……”林辰回答。   “噗。”他话音未落,桌上就响起了嗤笑声音,“那老付怎么说你在宏景刑警队当顾问啊,这小子!”   “嗯,这是刚接任的。”   “你这跨界跨得有些大啊。”那人笑着说。   林辰没有应答,只听郑冬冬凉凉道:“宏景那个小地方的警察局?那真是大材小用了啊。”   “哎,谁都能跟你似的啊,年纪轻轻就能在柯恩五月当总经理!”那人再次和郑冬冬一唱一和,“柯恩五月可是跨国财团,你要是哪天当上了集团总裁,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老同学啊!”   “哪那么容易啊,我们心理学毕业的,本来就不如正统金融系学生吃香,而且,柯恩五月那可是海外那个邢家旗下的产业,集团总裁,当然只能是邢家嫡系子弟,我是没希望咯!”   郑冬冬半真半假地说道。   周围同学都有些震惊。   毕竟谁都知道柯恩五月是全永川最好的五星级,可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座酒店之上,是一个跨国财团,而在那个财团的背后,又是巍峨的邢家,那么有希望在那个家族的企业里再进一步的郑冬冬,确实非常了不起了。所有人看向郑冬冬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羡慕,很快有人再吹捧起他来:“不管不管,你要是真当了总裁,也要像今天这样,请我们大家吃一桌,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啊!”   “以后是不好说了,不过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请大家再去喝酒的。”   “你小子说请喝酒,那一定是好地方!”   “还好还好。”郑冬冬抿了口红酒,故作神秘地说道,他目光一转,再次看向林辰,“林辰也一起去吧?”   “是啊,师兄也一起去嘛。”   不知为何,在林辰身边的那位小师妹也开口说道。   林辰望着许豪奇怪的真桃红色的指甲油,最后点了点头。   既知学生晚上还有活动,老爷子当然也就找个理由,提前溜走了,临走时,老爷子还特意拍着他肩膀,嘱咐有空要去家里吃饭。   老爷子走了,当然有很多人也跟着开溜。见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有人对郑冬冬说:“冬冬,说好了啊,等下喝酒你请,但你帮我们定酒店的钱,我们还是得给你。”   那人说着,桌上很多人都点头应和。   “你们怎么都这么客气。”郑冬冬像是觉得颇有面子,视线轻移,看了过来,问:“对了林辰,你晚上住哪?”   林辰尚未开口,偷偷摸到桌边的付教授已经替他抢答道:“师兄晚上跟我住。”   “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我们永川大学教师公寓那都是单人间,你真让你师兄和你打地铺啊!”那人说着,又讲出了郑冬冬最想听的话,“冬冬啊,你看你酒店还有没有特价房了,再给林辰也订一间,我们同学都住一起,也热闹。”   郑冬冬点点头,不由分说就拨通了总台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郑冬冬按住话筒,脸上挂着虚假的歉意,说:“不好意思啊,我们酒店特价房都被这帮家伙订光了,只剩下湖景行政套房,原价六千,我给你打个六折,三千六怎么样?”   他挑起嘴角,眼神也满是得意神色,似乎就等着他说一些推辞的借口,好再嘲笑一番。   付郝听着,忍不住握起拳头。   林辰并未动怒,脸上也依旧是那副平淡从容的表情,他轻轻按住师弟的拳头,说:“不用了,谢谢。”   ……   散席下楼时,郑冬冬领着一群晚上要再去喝酒的同学走在前面,付郝还特意拉住他,狠狠吐槽:“师兄,卧槽郑冬冬这小子摆明了是要给你难堪吧,三千六一晚上,还打完折,他自己怎么不去住!”   “住不起豪华酒店,难堪在哪里?”林辰反问。   闻言,付郝居然瞪了他一眼,然后扯开话题:“你为什么还答应和他去喝酒!”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低声说着,走过大厅转角时,他像是感知到什么,忽然抬头。   前方的大部队已经走到酒店大堂,十几人围在郑冬冬周围,像是在分配等会出行的车辆,他们都喝了点酒,有些吵吵闹闹,可突然间,林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酒店大堂的璀璨的水晶灯下,坐着一个人,那人长腿交叠,依靠在沙发中,正在阅读文件,他的警服搭在一旁的扶手上,柔和的灯光铺洒在他身侧,在他背后,是漆黑静谧的宏湖水面。   从林辰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对方轻搁在台面上的手以及英俊至极的侧脸。   然后,对方转头向他看来,依旧是散漫的神态和宁静深远的目光。   大厅里轻柔的钢琴音忽然流淌下来。   林辰缓缓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刑从连笑了笑:“你不是说,不想打电话吗?”   林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一直在招呼其余同学的郑冬冬先生不知为何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头。林辰皱了皱眉,以为郑冬冬又想说什么风凉话,然而郑冬冬的一切言语却在看到桌面时停止了。   林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咖啡桌上摆着一张黑色房卡,上面绘有Cowen Mayday标志性的金丝雀与蔷薇图样。   刑从连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卡片上,然后至桌边。   林辰还在怔愣,耳边却响起对方一贯低沉悦耳的嗓音。   “这位先生,房卡请拿好。” 第42章 三坟   说来也是很巧。   刑从连递出房卡时,郑冬冬恰好走到林辰身边,而他身边,又好死不死地,还跟着几个同学。   所以当林辰接过房卡时,他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只好拍了下林辰肩头,装作很熟络地问道:“林辰,这位是?”   可没等林辰介绍,刑从连便放下文件,站起身来,向他自我介绍道:“刑从连,警察。”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有令人臣服的气场,刑从连明明也没说什么,可郑冬冬却不自觉就伸出手,语气也变得得谦恭起来:“郑冬冬,林辰的同学,也是这家酒店的经理。”   刑从连目光依旧安宁沉稳,在郑冬冬说“这家酒店”四个字时,也没有故作惊讶地环顾四周:“郑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他只是这样说。   “也是替人打工而已。”郑冬冬说着,不自觉地瞥了眼林辰,试探着问道:“您是林辰的上司?”   “是。”   “诶!”听见这话,郑冬冬又拍了记林辰的肩膀,抱怨道,“我说怎么没房了,原来是刑警官提前订走了。”   他半真半假地解释一句,给自己搭了个台阶,因为他说得含糊,而大部分听到这种话,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么订房的事,便可以就此揭过。   可偏偏,刑从连是个很认真的人,而且他不仅认真,还非常细致。本来,他看见林辰这位同学,就觉得这人气场好像有那么一点古怪,现在又听对方说起订房的事情,他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有问题,他就没去看林辰,反而笑盈盈地,望着付教授。   付教授终于逮住这个机会,暗搓搓躲在人后,向刑从连使了个眼色。   哦,原来是用订房的事情,欺负了林辰。   刑从连心下了然,于是他很客气地对郑冬冬说:“没有啊,我刚在酒店前台订的,前台小姐说,还剩下很多房间,可以随便挑。”   郑冬冬脸上瞬间交替闪过青红两色,现场很安静。   你说没有特价房,只有最贵的湖景行政套间,可前台小姐说,还剩下很多间,这不是光明正大地为难老同学,又是什么?林辰说没钱不住,倒也还好,要是打肿脸充胖子住了下来,那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而是人品和道德问题。   现场气氛异常尴尬,郑冬冬只恨自己嘴贱,为什么要提起这茬事情。   见此情形,先前总是替郑总捧场的那名同学赶忙开口,岔开话题:“刑队长今晚还有公务吗,要是没事的话,不和我们一起去喝酒?”   这句我们,当然也包括林辰。   “你也去?”刑从连到没有追打郑冬冬脸的意思,反而看向林辰,有些意外地问。   “是。”林辰答。   林辰的回答,倒是让刑从连很吃惊,他看了看在场诸人,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个有钱的经理,一个不合群的刺头。这样的组合配置,还真是很有趣,而且,林辰居然同意去喝酒?他颇有些兴味盎然的点了点头,说:“好啊。”   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经喝了点酒,刑从连既然答应要去,少不得要继续再当车夫。   郑冬冬叫了司机去开车,又安排了几名代驾,刑从连把桌上的资料整理了下,交到林辰手中,拿上车钥匙,下停车场取车。   一行十几人在酒店门口等候,四辆车先后开了上来,为首的,当然是郑冬冬自己那辆银灰色奔驰S400。   酒店服务生跑到车边拉门,郑冬冬却故意退后两步,让同学先上,他向四辆车的最后看去,特意就要看看刑从连究竟开什么车。   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刑从连开的居然是辆破吉普,车上灰蒙蒙的,车标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郑冬冬忽然就有种被装逼犯摆了一道的感觉。   于是他上车时,脸又黑了几度。   吉普车里,林辰坐在刑从连身边的副驾驶位置,后座只有付郝一人。   车里烟味很浓。   从宏景到永川,三百余公里,开车要四个多小时,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想来刑从连大概是一下班就赶过来,只能拼命抽烟提神。   念及此,林辰不由得微转头,望着刑从连专注开车的侧脸。   远处湖面漆黑静谧,环湖公路两侧,萦绕着路灯昏黄的光晕,车里没有放歌,气氛却温暖而闲适。   大半日的舟车劳顿,同学会上的冷言冷语,好像都刑从连出现的那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魔法一类的神奇治愈术。   可在那一瞬间,林辰只觉得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住,然后微微一颤。   “你不必特意过来。”林辰说。   “也不是特地来的,其实是和杨典峰那桩案子有关,王朝捋完了系统后台,发现有几条线索要递交给永川警方,我就顺道过来一趟。”   刑从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开车窗,湖风微微透了进来。   “老刑你真是太够意思了,你是不知道啊,刚才那个姓郑小人,说酒店没有特价房了,非拿三千六的湖景行政套房挤兑我师兄。”付郝激动地扒着椅背,嚷嚷道,“你说这么大的酒店,还能没房了,这不是存心的还能是什么?”   “是嘛?”刑从连听到这话,淡淡地感叹了一句。   林辰皱了皱眉,低声问:“不会太破费吗?”   “我认识朋友在这里,能拿到很低的折扣。”刑从连宽慰道。   林辰只是低头,却没有再问什么。   连酒店经理也只能拿六折,那么折扣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呢?   ———   作为永川地头蛇。   郑总经理请喝酒的地方,当然必须要好过自家酒店。   天人会所,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它坐落于君山脚下,被一片竹林包围起来,一侧靠山,另一侧则是广袤的高尔夫球场。   将近晚上十点,会所门前的停车场里,已几乎看不到空位了。   郑冬冬一行人从车上下来,懂行的同学扫了眼会所门口停着的车,就压低声音惊呼:“这里消费会不会太高啊。”   郑总昂起头,脸上又不能显得太骄傲,所以他只能轻描淡写地开口:“都已经订好包间,也没有多少钱,你们就放心喝酒”他边说,还一边注视着刑从连那辆破吉普。   只见那辆灰蒙蒙的吉普,刚刚在豪车丛中停稳,车身上还有干涸的泥土印和剐蹭痕迹,因此显得更加寒酸,郑冬冬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与寻常灯红酒绿的豪华会所不同,天人会所很安静,整间会所,由一幢幢黑白相间的小楼组成,小楼错落有致点缀在广袤的竹海之中。   或许也正是因为占地太广,明明该是人声鼎沸的夜场,却没有任何喧闹声音传出,因此更令人觉之高贵雅致,比起晶壁辉煌的柯恩五月洲际酒店,这片会所,显然又隐隐上了一个档次。而大概是为了凸显会所返璞归真的意味,偌大一间会所,门口挂着的招牌,也不过是一块小木板,木板上刻着简单的“天人”二字,左下角,则是金丝雀与蔷薇组成的LOGO。   郑冬冬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群同学,站在会所门口,他慢条斯理地从钱夹中掏出会员卡,递给手持仪器的工作人员。   门口迎宾的工作人员,位很年轻的姑娘,她穿贴身的西装制服,脖子上系了条鹅黄色丝巾,气质温婉可人,她接过卡片,在仪器上轻轻刷过。   只听滴地一声轻响,郑冬冬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就要去推门。   “郑先生,请稍等。”女孩却叫住了他。   郑冬冬收回手,有些不耐烦。   女孩见客人眉眼高傲,却只是欠了欠身,然后按住耳麦,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片刻后,她静静地开口:“很抱歉,郑先生,今日包间预定已经全满。”   听见这话,郑冬冬整张脸霎时就黑了。   虽然明知像天人这种级别的会所,高级会员挤掉低级会员的预定,本就是常有之事,换做平常时间,他大概也就抱怨一句,转身就走。可现在情况不同,他身后跟着的都是老同学,尤其是林辰付郝还在,他要真带着人到了门口,却又被赶出来,那绝对丢人丢大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提前一个礼拜就预定了!”   女孩想来也是见惯了这种闹事的阵仗,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说:“很抱歉先生,确实已经没有空余包间了呢。”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告诉他,你的预定名额已被高级会员占用,可此时此刻,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你给我去查预定记录,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定!”他提高音量,冲女孩吼道。   女孩还是在笑:“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挡住后面的客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认识你们经理!”郑冬冬说着,就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女孩没再说什么,左右看了看,守在门边的魁梧保安,随即包围上来。   “现世报啊。”付郝抱着手臂,站在林辰身边,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这幕闹剧。   “冬冬算了算了,我看你们酒店也有清吧,我们去那里喝点酒就得了。”见状,一旁的人赶忙将准备发飙的男人拉住,劝说道。   “是啊是啊,本来大家聚会,就是开开心心的事情,没必生气的。”令一人应和着。   身边有人给台阶下,郑总经理当然要顺势下来,他看了眼女孩胸前的工牌,趾高气昂地说:“你给我记着,下次等我和你们经理吃饭的时候,会好好跟他提起你的。”   “您请便。”女孩还是笑。   郑冬冬冷哼一声,转头要走。   恰逢此时,一辆黑色宾利,正好开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衣角,稳稳停住。   他们现在,正站在天人会所门口。   像天人这样的地方,无论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不能把车开进会所里,这是就是规矩。   可现在,偏偏有人要开车进去,那么车上坐的人,大概只能是会所经理本人。   郑冬冬定睛一看,果然是天人经理的,他退了一步,只希望刚才说得话,千万别传进车里。   他心里这样想,可天偏偏不遂人愿,他眼睁睁看着宾利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然而,后座上坐着的,并不是会所经理,会所的经理,正在驾驶室充当司机。   后座上坐着的,是一个老人。   见到老人的刹那,郑冬冬只觉得今天出门时,一定没看黄历。   “郑经理,是要提起谁?”老人问他。   老人语气很淡,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中式麻衣,领口用一枚盘扣轻轻搭起,却带着久居上位者惯有的矜贵。   听到这话,郑冬冬只觉得冷汗都要冒了出来,赶忙点头哈腰:“邢管事,您怎么来了。”   能让天人会所的经理,都必须开车服侍的老人,姓邢,单名一个福字,是邢家本家的一名老仆。   像邢福这样,能冠以邢氏姓名的老仆,自然就是郑冬冬口中,有资格担任财团高层的邢家嫡系。   郑冬冬也只是在柯恩五月的高层年会上,见过老人一面。   能在会所门口遇上郑冬冬,邢福也很意外。   本来,他只是例行巡查,才会到永川来,刚车停下时,他听见郑冬冬在刁难会所服务生,所以他降下车窗,只为了稍加警示,也没有真要惩戒什么人的意思,毕竟没有浪费时间必要。   因此,话说完,他就要走,就是车窗缓缓上移的刹那,他忽然看见,在门口那堆人最后,在路灯下,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   青年站得很随意,警服搭在左臂上,头发剃成了板寸,脸上的胡子也没刮干净,他眼窝很深,脸庞很英俊,显然血统有些复杂。   邢福觉得自己眼花了。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眉心,然后再睁眼。   青年还是那样散漫地站着,脸也还是没有变,邢福这才很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车窗轻轻关上,天人会所的黑色铁门,缓缓移开。   老人坐在车里,依旧回头望着身后的路灯。   “邢老,是遇见了什么认识的人吗?”会所总经理看着后视镜,恭敬问道。   邢福没有回答。   车外,天人会所门口。   刚被顶头上司撞见的郑总,只想快点离开。   忽然间,门口的女孩再次按住耳麦,里面像是又传出了什么指示。   “郑总,请您稍等。”她再次将人叫住,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郑冬冬被定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孩说着,弯下腰,拉开边门,极为恭敬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非常抱歉。刚才是我们工作失误,现在已经给您升级了包厢。”   她的腰弯得很低,郑冬冬却突然有种如跃云端的欢快感觉,门口的工作人员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用说,一定是刚才车里那位老人吩咐的。   宾利车中。   会所经理放下电话,他并不知老人刚才为何会那样吩咐,可像他这样从底层一步步爬起的人,很清楚,不该问的事情,一句也不要多问。   四周黑暗寂静,老人依旧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片刻后,老人像是想起什么,再次开口,对下属说:“去买一箱永川纯生,冰到8度,等下送过去。”   驾驶室里的人点了点头。   “还要油炸花生……”老人顿了顿,又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做吧。”   大约是因为剧情突转,原先的普通包间,突然升级成豪华款,郑冬冬脸上得意的笑容,就再也没有停过。   天字号包间,在整片会所最深处。   一行人穿过竹林,真正坐下时,已经要晚上十一点钟。   不少人脸上都都带着倦意,服务生送来酒水单,郑冬冬反而来了精神。   他将酒水单大大方方摊在桌上,说:“随便点随便点,千万别客气。”   在场诸人,很多也是第一次来高档会所,好奇地凑过去看价目表,然后被吓得不敢说话。   那张价目表上,最便宜的矿泉水,也要三位数。   见众人都不吭声,郑冬冬很满意这种震慑效果,他故作熟悉地扫了眼酒单,翘着二郎腿,望着在场唯一的美丽女士,说:“豪真来杯低度的鸡尾酒吧?”   照常理,包间里只有许豪真一个女生,正常女孩都会推脱,可许豪真却半点也不扭捏,只甜甜地笑了笑,对郑冬冬说:“让师兄破费啦。”   或许是小师妹带了个好头,在场其余人等,也纷纷点了自己想要的酒水。   郑冬冬听在心里,眼睛不停撇过价目表,飞快计算着价格,幸好,也没有太过,他提着的心放下一半,转头,又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三人组,他心念一动,再次开口:“刑队长和林辰还有付教授,你们要点些什么?”   林辰当然是不喝酒的,甚至连款泉水也没有点,付教授见场面有些尴尬,开口要了杯果汁。   “刑队长,不需要喝点什么吗?”郑冬冬刚才刑从连那里吃了个暗亏,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报复回来。   “我吗?”刑从连也没多想,随口说,“来两瓶永川纯生就好。”   郑冬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果然啊,小地方的刑警队长,哪里见过这种市面。   “抱歉啊,刑队长,天人会所,最差的啤酒,也是Hoegaarden这种级别的。”郑冬冬说着,还刻意加重了英文的吐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要的酒太低级了,这里是不卖的。   刑从连却仿佛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轻蔑意味,只是摇了摇头,说:“洋酒啊,算了吧。”   郑冬冬微微一笑,忽然间,屋外响起了三记规整的敲门声。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会所服务生站在门口,他的左手,是一小只装满冰块的铁皮桶,他的右手,则托着一盘鲜红的油炸花生。   服务生将铁皮桶和花生放在桌上,鞠了个躬,便退了出去。   他一进一出,不过10秒钟时间,可包间里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因为,在他提进屋里的那只铁皮桶里,赫然冰着两瓶售价8.8元的永川纯生,而那盘花生,还散发着喷香的热气。   包间里很寂静。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郑冬冬脸色铁青。   周围同学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些鄙夷。   你说没房,可有人开了房;你说没纯生,可服务生刚送进的又什么?   就算你有钱,可以看不起老同学,可总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刁难人,真太没品了。   刑从连坐在沙发里,望着桌上的那两件东西,眸色有些深。   ———   冰啤和花生,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只要KTV一开,音响轰鸣,再冷的气氛都会很快缓和。   就算是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聚会,也不过是唱歌喝酒吹牛这样的流程。   在场所有人里,许豪真玩得最开,情歌对唱也好,女声独唱也罢,她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   林辰望着小师妹的身影,若有所思。   刑从连靠着落地窗,在默默喝酒,付郝跟着节奏左摇右摆,林辰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向刑从连那靠了靠,想了想,还是找了个话题:“杨典峰的案子,怎么了?”   “没事。”刑从连灌了口酒,说:“但此案的牵涉,恐怕比你我想象得更广。”   “嗯?”   包间里声音很吵,两人为了听清彼此的声音,只能凑得很近,林辰感到刑从连温热的鼻息喷他脸上,有些痒。   “王朝刚筛查完近半年的系统记录,有十几条可疑记录,可能涉及更多的凶案,还有两桩悬而未决的抢劫案。”   听到这话,林辰忍不住眉头轻蹙:“对方甘冒天大风险,也要迅速杀杨典峰灭口,理由一定非常充分。”   “是啊。”   两人在角落小声交谈,虽然屋里是震耳欲聋的歌声,但那一角,却安静得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郑冬冬的目光,也扫向了那个角落。   今天一晚上,他仿佛陷入了奇怪的魔咒,无论怎么使力,都好像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令人浑身难受。   时间已将近凌晨,过不了多久,聚会就会散去,他也就很难再有机会,找回今天的不痛快。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高度数洋酒,倒了满满一杯酒,咬咬牙,站了起来,向林辰走去。   郑冬冬走到面前时,林辰正听刑从连在逐一分析疑案。   一只装满金黄色液体的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   “林辰啊,好歹大家同学一场,我敬你一杯,你给个面子呗?”   郑冬冬举着一瓶XO,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微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包间里的音乐,也被人暂停了下来。   一时间,郑冬冬那醉醺醺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   同学聚会,男生与男生之间的相互劝酒,一般都很难推脱,因此毕竟彼此之间,有同学的情分在,而周围又有很多人看着,别人敬酒你不喝,总显得不够爷们。   所有人都看着林辰。   可那是林辰,再多流言蜚语也经受过,一杯小小的洋酒,实在太不够看了。   林辰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目光很凉很淡,但比他的目光更清淡的,大概是那平静从容的语气,他说:“你还没这么有面子。”   蹭的一下,郑冬冬只觉得浑身的火气都被点着:“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郑冬冬接连挑衅,现在又恶语相向,林辰的神情依然平静,看向郑冬冬的目光里,只有同情,而没有愤怒。   付郝作势窜起,刑从连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林辰率先起身,他向包间里的其他人微微欠身道:“抱歉,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出去。   付郝见状,赶忙跟了出去。   刑从连最后一个站起,没有说话,只是提起搁在一旁的警服,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身后的包间内,传来酒瓶砸地的疯狂声响。   ———   夜晚竹林里,吹起了清凉的风。   “故意的?”刑从连走在林辰身侧,笑问道。   以林辰的智商,遇到方才被劝酒的情况,大概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摆脱窘境,可他偏偏选了最偏激的一种,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去永川警队,得早点回去休息吧?”林辰的神情平静自然。   原来最后激怒郑冬冬,只为了早点回去睡觉。   想到最后包间里传出的那些酒瓶碎裂的声音,刑从连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得罪林辰为好。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   三人走到会所门口时,已经有代驾模样的人等在那里,见了刑从连,那人上前一步,自称是会所的代驾司机。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对方胸前的金丝雀与蔷薇胸章上,然后点了点头。   ——   大都市的夜,从来都通宵不眠。   将近清晨,天蒙蒙亮起,代驾司机将车停在了永川大学西侧的教师宿舍门口,付教授下车时,已经双腿晃悠,困得不成人样了。   刑从连和林辰将人送回宿舍,再出来时,天色已从深蓝渐渐转浅。   刑从连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浑身上下透着慵懒气息。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香气,好像是茶叶蛋和煎饼的香气,刑从连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看着林辰。   林辰见他这幅模样,只好说:“走吧,带你去吃早餐。”   毕竟在永川读了几年大学,林辰熟知周围的每一处美食景点,他将刑从连带到学校旁边一条小巷里。   小巷悠长深邃,巷口的地方,是一间破旧的小店。   两人走到店门口时,店主正好搬着炉子出来生火。   看见林辰,那店主也是一愣。   “郑伯。”林辰低低喊了一声。   “哎呀,是阿辰啊!”中年人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他赶忙放下炉子,冲屋里喊,“老太婆,看看谁来啦!”   他喊得很响,很快,小店里响起登登登的足音,穿围裙的中年妇女拨开帘子,冲出了屋,看见林辰,她也是一愣,尔后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你看看你,这是有多久没来了,一点也不想你王阿姨!”   “想的。”林辰笑了笑,很贴心地答道。   学校附近,能生存下来的小店,大概都有各自特色。   林辰带刑从连落座,王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问道:“两碗虾肉馄饨,还要点什么呀?”   店里没有菜单,刑从连只是看着林辰。   “再来一碗皮蛋粥,小笼和烧麦各一笼。”林辰想了想,指了指刑从连,再补充道,“王阿姨,你再给他做个鸡蛋饼。”   “好嘞好嘞。”中年妇女高兴地跑回后厨。   刑从连环顾四周,只觉得店面很小,桌椅破旧,天花板上吊了个灯泡,除此之外,店里就没有任何装饰,可很奇怪的是,或许是外面天还不亮,又或许是店里那盏灯昏黄得有些过头,刑从连只觉得这里很安宁,仿若孤单又寂静的夜,又好像是   “这家味道很好吗?”他双手放在台面上,很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是啊,味道很不错,我只在这里吃。”   “是嘛,这么厉害?”   “不,因为这家店,不收我钱。”林辰笑着说。   “阿辰可是我和我家老太婆的大媒人!”   两碗刚出锅的馄饨被摆上桌,店主郑伯站在桌边,对刑从连说。   “媒人?”   “对啊,之前,我和我老太婆,我们一个在巷口开馄饨店,另一个在巷尾开点心铺,阿辰看出我们有意思,给我们牵的线。”中年人朝刑从连挤了挤眼,还没说完,又跑去端热腾腾的小笼包。   刑从连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辰:“你是怎么牵的线。”   林辰低着头,将筷笼边的勺,递了一把给他。   “这小子可坏了,他跑到我店里,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馄饨,他每次来啊,都会捧着我老太婆店里的一屉小笼和一屉烧麦,吃完,也不把蒸笼还回去,就让我每天给他往回送。”中年人放下蒸笼,干脆在林辰身边坐下,给刑从连讲起了故事。   刑从连听在心里,心念微动,他忽然发觉,原来他的青春,也曾那样恣意而有趣过。   天渐亮,朝阳渐升。   巷口的馄饨店里,不断有笑语欢声传出。   而不远处的永川大学里,已有早起的学生,开始了一天的晨读。   王安全,是永川大学里,一位最普通的保安。   凌晨五点种,偷懒了大半个晚上的他,从床上爬起,预备最后一趟校园巡逻。   乳白色雾气漂浮在清晨的校园,游鱼尚未从水底翻起,麻雀还在树枝上沉睡。   他巡逻了大半个校园,也没有任何异常,骑到湖边小树林时,他重重打了个哈欠,天这么早,坏人都要回去睡觉了,想到这里,他干脆将自行车停下,眼前就是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他走了几步,跑到树冠下休息。   有晨起的学生,在湖边礁石上朗读,念得大约是英语课文,王安全听在耳中,只觉得昏昏欲睡。   四六级考试临近,近来学生们都特别勤快,王安全眯瞪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他睁开眼,看了看手表,又抬起头,看了看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那里,伫立着一座破旧的老食堂,再过半小时,食堂就要开始供应早餐了,他就可以收工咯。   他边想着,边不自觉地又闭上眼,他耷拉在腿上的手,轻轻滑落到了泥土上。   突然,他像被蛰了似地,猛地弹跳起来!   他好像摸到了什么湿滑粘腻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脚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块白色橡胶,可能是个破旧足球又或是谁扔的破鞋,王安全看了看那块裸露的橡胶,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他刚才好像感觉到,摸到的东西,轻轻动了下。   王安全四下张望,湖边晨读的学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树下发生的一切,他蹲下身,犹豫不决地用手指轻轻抠弄橡胶旁的泥土,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终于,像下定决心似地,他的双手猛地插入泥土中,抠出一大捧深褐色泥土。   一只白球鞋裸露出来,鞋尖朝上,鞋帮上还有一个对勾。   这个牌子,王安全还是认识的,他松了口气,只怪自己大惊小怪。   或许是刚才有点紧张过头,王安全觉得自己喘气都有些急,他靠着树干坐下,把手伸进衣兜,想掏根烟静静。然而,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摸了半天,却发现手边没有可用的打火机,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失误!他只能叼着烟,用唾液感受滤嘴亲切而令人放松的气味。   湖风飒爽,他也渐渐平静下来,想来或许是榕树太阴凉,不适宜休憩,王安全站起身,想要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因为角度变换,他隐约看到,那只埋在土里的球鞋下,似乎连接着一小块布料,有谁扔鞋子会顺便连袜子一起扔了?   王安全打了个激灵,凉风拂过,吹起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扑到那只球鞋面前,发疯似地连挖了数下,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泥土之下,与球鞋相连处,是一条腿!   学校里发生的恐怖事宜,当然不会瞬间传到校外。   吃饱喝足,刑从连餍足地点了跟烟,与林辰并肩走在永川大学外的长街上。   街上行人渐多,早餐摊也纷纷摆了出来。   身着永川大学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时不时经过两人身旁。   刑从连侧过头,见林辰正望着远处的校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去你学校里散个步。”他忽然开口。   林辰扭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你不是说,最好不要进去去吗?”   “我是说,你一个人的时候。”混血青年吐了口烟,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由我陪着,当然就没问题。” 第43章 三坟   大学这种地方,就算过去百年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其实,林辰没有太深的大学情节,但路过校门,不进去看看,又觉得遗憾。   清晨时,薄雾未散,校园里很静,四周只有鸟鸣声。   林辰带刑从连走在古老的砖石路上,沿一条小径,向校园深处走去。   在小路尽头,依稀可见一片老式民国建筑,路边树木丰茂,遮蔽了远处大部分景物,因此,行走其间,颇有些寻幽览胜的趣味。   “你们校长,一定不是个生意人。”刑从连双手插兜,步行在林荫道中,忽然开口。   “嗯?”春风很软,林辰被吹得有些迷糊,一时没理解刑从连话里的意思。   “这种地方,不收20块钱一张门票,可惜了。”   林辰觉得好笑:“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能教出你的地方,当然好。”   林辰抬头看他。   刑从连眼眸低垂,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显得目光温柔诚挚。   林辰叹了口气,刑从连这人,有个非常厉害的本事,就是可以把很肉麻的话,说得坦坦荡荡,让听着的人,觉得理应如此,那么这种时候,除了叹气,好像也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   他站在原地,想要开口,远处突然有警笛声,穿透密林响起。   那声音很急,似乎还在移动,因此可以判断,好像是辆高速移动的警车。   两人对视一眼。   林辰先抢先道:“这不怪我,是你说先要来的。”   刑从连无奈地笑了起来。   循着警笛声,两人很快来到湖边。   隔着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湖边小树林外,围着一条明黄色警戒带,身着藏青制服的警员,正忙碌地进出其间。   而在树林尽头、榕树下,似乎还蹲着一位身着白袍的法医。   不远处,食堂开始做饭,空气里弥漫着喷香的米饭味道。   间或有学生经过警戒线外,他们望着频繁进出的警察,脸上露出异样和好奇的神色,保安站在警戒线最外侧,驱赶想要围观的学生。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两人加快了步伐。   很巧的是,走到树林边,刑从连发现,带队出警的人,是永川刑警队副队长,正是他要交接杨典峰一案新资料的那位。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都觉得意外。   “老刑,你怎么在这!”副队长姓江,是位非常大大咧咧的汉子。   刑从连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向对方介绍:“林辰,我们局新顾问,永川大学毕业的,这不今天时间还早,我们就先来学校转转,你既然在这,我等会去车里,把那个案子的资料拿给你。”刑从连很客气地说着,反而没问小树林里是出了什么事。   “就是跟你一起搞‘糖果大盗’的那位?”江副队长惊讶地瞪着眼,小声捅了捅刑从连。   见江潮反应这么神秘,刑从连看了眼林辰,笑道:“是啊,怎么?”   “牛逼牛逼,恩人恩人啊!”江潮一把拉过林辰的手,重重地握了两下,“快进来快进来。”   林辰见多过太多行事谨慎的警察,突然遇见江潮这样热情似火的人,反而有些不习惯:“案发现场,我们进去,不太方便吧?”   “哪那么多规矩!”江潮大手一挥,提起警戒线,拉着林辰就往里面走。   刑从连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方志明以前战友。”   林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   树林里侧,离湖最近处,是一颗茂盛的榕树,树冠苍翠而丰茂,湖风一吹,它便轻轻摇曳起来。   林辰站在树下,有些意外。   这颗榕树,是所有永川学子心目中,最美好的风景之一。   他记得,在他读大学时,就有很多同学都喜欢在这颗树下看书或者谈恋爱,因为这里不是太冷又不是太热,可以吹着水风,看几页书,又或者,拉着恋人的手,说几句悄悄话。而又因为这颗榕树树干粗壮、树荫浓密,以至于树下的一切,都会显得静谧而安详,甚至包括树干下的土坑中,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皮肤有些黑,衣服因为在土里掩埋时间过长,而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他双腿伸直,双手在胸口交叠,他长相非常普通,眉毛很粗,嘴唇也有些厚,几乎是迎面走来,都不会有人注意的那种面容,但在场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很长时间。   林辰静静地凝视着泥土中躺着的那个人。   那张脸上的神情,是如此安逸舒适,好像他所躺的地方,不是冷硬的土坑,而是家中最温暖的床铺,而此时此刻,他好像只是枕在羽绒枕上,做一场不用醒来的好梦。   “死者名叫李飒,是你们学校后勤部的工人。”江潮在林辰耳边,开口说道。   他说着,走到土坑边,法医正蹲在地上,做初步尸检。   “怎样?”江潮问。   “很奇怪,非常奇怪。”法医眉头紧锁,将手从死者颈后抽出,“暂时没有发现外伤,看上去也不像是中毒。”   “噢!”江潮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是凶杀就好啊!”   法医横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没有外伤,又不是凶杀,很有可能就是普通的抛尸案啊。”江潮边说,边抬头看天,仿佛在许愿。   “呵呵,请问江队,如果他被埋下的时候,还能呼吸,也算抛尸吗?”法医冷冷说道。   听闻此言,江潮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你自己所听见的:“死因是什么?”   “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   所谓机械性窒息,是指由外力作用,阻碍人体呼吸,致使人体缺氧而死的一种生理功能障碍。   通俗来说,就被闷死。   江潮一脸郁闷,可法医还不放过他:“死者的颈部没有外伤,说明他没有被缢颈、扼颈,我检查过他的口鼻,也没有明显的表擦擦伤和皮下皮内出血,也就是说,他也不是被人闷死的,所以……”   “是活埋。”林辰淡淡开口。   江潮倒吸一口凉气。   法医猛地回头:“你是谁!”   刑从连走了两步,站到林辰身侧:“我们是宏景大队的。”   “哦,同行。”法医蹲在地上,很有兴趣地看着林辰,问:“你有什么看法?”   “能问一下死亡时间?”林辰的目光,落在死者胸前那双手上。   “12日凌晨3:00左右。”法医答。   “既然是活埋,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林辰顿了顿,接着说,“第一,他是昏迷以后,被人埋入土中,第二种,他是活着的时候,自己躺到了这座坟墓里。”   “那你认为,哪种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他体内应该能检测出大剂量安眠类药物的成分,如果是第二种……”   “第二种怎样?”   “一个人,是不可能完美地做到,挖开坑、躺进去,然后把自己埋起来的,所以现场,有铁锹类的工具吗?”林辰的语气变得森冷起来。   “没……没有。”江潮下意识就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林辰微低头,沉思片刻,问法医:“我能看看他的手吗?”   至此,那名法医眼中的目光,已经从性味盎然,变成了欣赏。   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抽出一副橡胶手套,递给林辰,然后退了两步,让出了位置。   林辰蹲下,将手伸入土坑之中,轻轻握起了死者的手腕。   与那张安逸舒适,面容平静的脸孔相比,死者那双手,则显得无比狰狞恐怖。   他指甲碎裂,手上满是伤口,褐色的血迹和泥土混合,凝固在他手上。   “怎样?”法医站在林辰身侧,问。   “我有一个想法。”林辰放下死者的双手,脱下手套,视线依旧凝固在那一方土坑之中。   “不要卖关子。”   “这座坟墓,是他自己挖开的。”   他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颤栗的话。   全场一片静默。   法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小伙子,你真的很敢想啊。”   “能再挖开一些吗?”林辰打断了他的话,回过头,抬起手,比了个大致的高度。   “坑还不够大吗?”法医问。   “我是说,搬出死者,再向下挖一些。”   ———   一锹又一锹的泥土被飞快铲出。   刑从连与林辰站在湖边,远远望着树下。   “我刚才,是不是太僭越了?”林辰想了想,还是问道。   毕竟先前,刑从连已经提醒过他,在陈家的地盘,还是要万事小心。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哑然失笑:“没有,老江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倒是你,怎么这么紧张?”   “情况,可能不太好。”林辰说。   榕树下,被挖出的泥土,已经堆积到膝盖高的时候,负责挖掘的警员,蓦地停下动作。   他一只手扶着铁锹,僵硬地回过头,见此情形,江潮赶忙凑过去,深坑中贯穿着一根断裂的榕树根,除此之外,好像并无异常。   “下面有东西。”那名警员扔下铁锹,趴到深坑边缘,用手拨开薄薄的土层,一块鲜红布料突然暴露出来。   原初的呼喊打破了刑从连与林辰的交流,一位满手泥土的警察,飞快冲到两人面前,牙齿都在哆嗦。   “底下……底下,还有一个人!” 第44章 三坟   比发现一具尸体更可怕的,是发现一具被活埋的尸体,那么,比发现一具被活埋的尸体更可怕的,则是发现第二具。   林辰站在刑从连身边,感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丝诡异。   榕树下,油漆工的尸体已被装入袋中,黑色拉链轻轻拉上,遮住他最后一丝面容。   太阳明明升得更高了,湖风却冷了下来。   林辰拢了拢衣衫,走到土堆边上,向里望去。   在深坑之中,在李飒原先躺过的地方之下,还有一个女孩,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孩。   女孩穿一袭白色长裙,长发乌黑,脸庞恬静,好像一个乖巧的布娃娃,虽然衣裙肮脏,脸上也满是泥土的痕迹,但她的表情,却温暖而满足,仿佛正坐在冬日街头的甜品店里,喝一杯烫手的热可可。   想到这里,林辰的目光,顺着女孩手臂,向上移去。   果然,女孩的双手同样在胸口交叠,而那双原本应该的白皙细腻的手,同样皮肤皲裂,被干涸的泥土与血迹包裹。   “你怎么知道,底下还有人?”   身后响起冰冷的质问声,林辰收回视线,向后望去。   法医先生站在离他远处,正紧握拳头,显然在刻意保持冷静。   “因为,我曾经是这里的学生。”   “你是这里的学生,和你知道底下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关系!”   “不,因为我是这里的学生,所以我知这所学校里的很多事情。”林辰顿了顿,寻找更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自己未卜先知这件事,“这颗榕树,有个很土气的名字,它叫情人树,大学里,总会流传很多奇怪的传说,那么关于这颗榕树的传说,是这样的,相爱的两人,只要手牵手躺在树下,许下愿望,就可以白头到老,至死不再分离。”   传说大都荒唐离奇,林辰第一次听说这故事时,只觉得奇怪,好歹都是接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的学生,为什么还会有人相信这种三流言情小说都不会写的内容?   可直到有一天,老爷子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告诉他关于情人树的传说时,他才发现,传说这种东西,当然是老一辈编出来骗年轻人的。   但按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有人将传说,变成了现实。   “所以,你认为底下还有一具尸体,只是因为一个校园传说,那这个女孩和油漆工是什么关系,相爱的恋人?”法医很迟疑地问道,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一个天仙似的小女孩,为很么要恋上平凡至极的油漆工,但爱情这玩意,好像从来都不讲道理。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这么多。”问题有些过头,他确实无法回答。   “噢!所以你觉得底下还有个人,是猜的?”江潮大大咧咧拉过法医,把人往后赶了赶,亲自询问。   “这么说,也没有错,毕竟人不是我埋下的,所以只能靠猜。”他有些无奈,但他发现,如果他现在不解释清楚这个问题,真得会被当成神棍,所以,他退了两步,离开土坑附近,望着榕树下的泥土,说:“首先,这是埋尸,埋尸地点在大学校园里,这说明无论谁埋下了李飒,都无意隐藏,那么,这块地方本身,就很有意义。”   “有道理,继续。”   “虽然同样的地方对不同人有不同意义,但是关于这颗榕树,最出名的意义,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件事,当然,情人手牵手至死不分离的传说,只是让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情侣双双殉情而死的案件……”他说着,望向脚下的土地,“可是,榕树下,只有李飒尸体附近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任何勘察完现场的人,都会下意识,做出‘这里只有一具尸体’的结论。”   “对啊,所以你快说,为什么觉得一具尸体下面,还埋着另一具!这两具尸体间,是隔着厚厚一层土的,不是你说让翻,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底下还有人。”   “因为李飒的手。”   “李飒手怎么了?”   “李飒的双手磨损得非常厉害,这说明他是亲手挖开了这座墓,我猜想,他之所以要亲手挖开这座墓,大概是为了埋葬他的爱人。”   林辰的声音有些低,说道最后,几乎有些轻不可闻。   树边的警员,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铁锹;江潮望向女孩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同情,树边的人,都在沉默,没有人开口,又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一记清脆的声响,打破宁静而低沉气氛。   有人在鼓掌,掌声一下又一下,以极低的频率响起。   林辰回过头,只见有两人正穿过稀疏的树木,向他们缓缓走来。   为首那人满头白发,穿一身极贴身的黑西装,脖子上系着领结,前襟的口戴里,还放着一块暗红色手绢,他气质高贵典雅,他是一位管家。   “真不愧是我们永川大学,十年来最出名的心理学毕业生,编起故事来,还真是一套又一套。”那人语气居高临下,很不客气。   林辰望着他,几乎要再次感慨自己的运气。   虽然经刑从连提醒,他也知道踏入永川时要处处小心,毕竟这是陈家的地盘,可他确实没想到,会在永川大学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陈家位管家大人。   真是快得令人毫无防备啊……   “管家大人,您好。”他微微欠身,打了个招呼,然后抬起头,向陈平左侧那人,再次欠身,道:“许副校长,好久不见。”   陈平垂下眼帘,俯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先前手下向他汇报,说林辰再次踏足永川大学,他立即赶来学校,可到了以后,他竟然听说学校发生了命案,这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林辰你他妈根本是故意的吧,怎么哪出事,哪就有你!   虽然心情万分暴躁,可陈平却必须保持一个大户人家管家应有的骄傲,所以见到林辰时,他只能克制地嘲讽对方。   可是林辰呢?林辰依旧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事实上,每次他驱赶林辰,把这个年轻人往更低贱的工作上赶时,回应他的,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欠身。   很多时候,陈平都觉得,林辰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南北世家联合驱逐的窘境,更不在乎自己今天睡的是小平房或者是地下室,关键问题是,他觉得,林辰从骨子里,根本不在乎他们。   他为什么不在乎,他凭什么不在乎!   陈平越想越气愤,他愤怒地冲着现场警员说:“我永川大学发生命案,你们就是这么调查的吗!”   江潮望着气势汹汹的老人,被吼得一脸懵逼。   “管家先生,您对警方的调查,有什么意见吗?”   依旧是懒散的语调,依旧是略带笑意的尾音,陈平总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他循声望去,竟再次见到了上次在宏景实验小学里,袒护林辰的那个警察。   “您要是有意见,可以去局里提嘛,但这里毕竟是案发现场,您这样随意出入,还是会给我们警方取证工作造成困扰的。”刑从连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江副队长,这样说。   江潮瞬间回神,扭头瞪着不请自来的两人,喊道:“你们谁啊,随便进入案发现场……小陈小陈,给我把人请出去!”   陈平冷笑:“这里是永川大学,这位是永川大学副校长,你的意思是,学校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警方却不允许我们校方来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是没有问题,但闲杂人等,确实不得随意进入案发现场,还请您谅解。”刑从连说。   “永川,好像不是刑队长的辖区,而他,难道就不是闲杂人等了吗?”陈平说着,提手指向林辰。   “可我是一名警察啊,而林辰先生,很不巧,是我们宏景大队的一名顾问,当然,和您相比,我们还是稍微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一些。”刑从连说得很客气,脸上也带着笑,可话里的意思,却很不给人面子。   望着青年带笑的面容,陈平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被带到了沟里……   “很好……很好!”陈平冷笑两声,掏出手机,拨通了一组号码,“刘局是吗,我是陈平,我在永川大学……对,我们学校出了些事情,要麻烦您……”   “现场发生了一些状况。”陈平的目光,从林辰、刑从连以及那位方才要把他请出去的警察脸上扫过,然后他转过身,向树林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要让在场所有人听见他的话:“有人发现绝对不可能被发现的第二具尸体,我们怀疑,那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可是您的手下,似乎在袒护对方……我想问问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陈平语气缓和下来:“好好,那就麻烦您了……”   他说完,挂断电话,在警戒线外一步站定,望着里面那些人。   江潮四处望望,只觉得小树林里似乎还回荡着老人冷硬的声音:“这是向我们局长告状了?”他问刑从连。   “似乎是?”刑从连无奈地笑了。   几乎是下一秒,江潮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隔着老远,刑从连都能听见话筒里传出的暴躁声音。   江潮挂断电话,抬头看着刑从连,仿佛霜打的茄子,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   刑从连却很了然,他过去拍了拍江潮的肩,问:“怎么,需要我们协助调查吗?”   江潮重了点了点头,凑到刑从连耳边轻声说:“哎,不过没事,我们BOSS估计装装样,做戏给老头看呢。”他说着,冲林外管家站立的位置,努了努嘴。   说完,他又恢复了为难的表情,扯开嗓子,也不知说给谁听:“老刑啊,实在不好意思,要辛苦你和林先生,等下跟我们回去一趟了!”   现场的警员们听到这话,都面露不忿。   “都愣着干嘛,取证取完了吗,尸体验完了吗,赶紧干活!”江潮嚷道。   因为江潮的催促,现场警员再次告诉运转起来。   因为榕树下的土坑过深,两名警员在法医的指挥下,视图将女孩的尸体,从深坑中搬出。   林辰与刑从连走到一起,看见林辰眉头轻蹙,他忍不住低声宽慰:“这不怪你。”   女孩的尸体,被缓缓取出。   忽然间,尸体下、土层中,有什么东西,再次引起了法医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坑边,用手轻轻拨开那层土,一块鲜红布料突然暴露出来!   “好像……好像下面还有一个人……”他抬头,冲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喊道。   听到那句话,刑从连脸上,终于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的嫌疑,好像洗清一点了?”林辰用同样震惊的表情望着刑从连,喃喃道。 第45章 三坟   既然他没有发现树下的第三具尸体,说明他对此事并不知情,那么他的嫌疑,自然也是洗清了不少。   只是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林辰心中的担忧,却没有减轻半分。   榕树下,原本忙碌工作的场景,再次停滞下来。   不止是带队的江潮,在场每一位警员,都觉得头皮炸麻,在一颗树下同时发现三具尸体,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很有可能遇上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   两名警员蹲下身,开始协助法医,清理覆盖在第三具尸体上的土层,江潮下令,其余人对湖边树林展开开始地毯式搜索,如有发现泥土被松动的痕迹,立刻开始挖掘。   布置完任务,他再次望向林辰,眼珠轻转,然后咽了口口水:“我说老刑,你们今天不急着回家吧,不如多住两天?”他拉着刑从连,殷勤地递了根烟,然后忽然觉得,刚才老头那一状,实在告得太妙了,要不他怎么又机会,请人回去协助调查呢?   ———   永川大学校园发生重大案件消息,像插上翅膀一般,飞快传回警队。   因此,当林辰被“带回”警队时,他发现,整个办公室的警察,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如果要形容究竟是怎样的“异样”,大概是热情,或者说是殷切?   林辰忽然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他的手,被江副队长紧紧握住,而江副队长的另一只手,则勾在刑从连肩膀上,并大有死不放手的气势。   江潮的办公室显然刚刚才被整理过,垃圾桶套了新袋,地板上还有刚拖过的水渍。   办公桌前,被特地摆上两张座椅,还是带软质靠背的那种,而桌上,则是两杯新沏的热茶,茶叶很新很绿,茶汤也清亮可人。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暗示,可刑从连却仿佛并未在意,他大马金刀地在办公桌前坐下,握住茶杯,喝了一口。   “林顾问请坐请坐。”   林辰正在犹疑,江潮却赶忙将他按在另一张椅子上,还硬是把热茶塞到了他手上。   明明是被当做“嫌疑人”带回警局协助调查,可他们现在却被当成了上宾招待,这样的待遇,似乎有些不太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位虎头虎脑的小警察探头进来,对江潮说:“江队江队,BOSS让你去呢!”   “去什么去!”江潮猛一拍桌,“没看见刑队长和林顾问在吗?”   江潮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江副队,您最近官威颇大啊?”   说话间,一位中年人推门进来,来人身材魁梧,肩膀上银星闪耀,与黄督察同样级别,也就是说,来人是永川第二分局的局长,江潮的顶头上司,小警察嘴里的BOSS大人。   “郑局郑局,抱歉抱歉,您看我真是忙不过来啊!”一见到上司大人,江潮赶忙点头哈腰,又是认错又是道歉,可中年人却没有看他,目光反而落在了刑从连身上。   顺着中年人的目光,林辰又看了一眼刑从连,只见刑从连依然端正坐好,连头也不回,仿佛对中年人的到来,毫无知觉,又或者,他就是故意不理人?   林辰心中疑惑更深。   见此情形,中年人明显咬了咬牙,然后故作惊讶地看着刑从连的背影,大声喊道:“这不是刑队长吗,你怎么来了啊?”   直至此时,刑从连才有了反应,他站起身,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向中年人敬了个礼,然后道:“郑局,您好。”   “小江啊,刑队长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呢!”中年人上前一步,极夸张地拉过刑从连的手,然后重重握了两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老刑!”他说着,又扭头对江潮说,“赶紧啊,食堂订几个好菜,中午好招呼刑队长!”   “不必了。”刑从连淡淡开口,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手从郑局长手里抽出,并将手里的文件袋,双手递出,“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交接杨典峰一案,此案相关资料都在这里,还请郑局长查收。”   林辰回过头。   刑从连的态度太过公事公办,他不仅只口不提永川大学的案子,更催永川警方尽快交接,这好像,并非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果然,听刑从连这么说,郑局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江潮赶忙救场:“诶诶,老刑你急什么,你看这不是刚出了大事吗,我真是腾不出手来啊!”他说着,却偏偏不接刑从连手头的卷宗。   “那,劳烦您派个手下?”刑从连抬眼,望着局长,少见的沉着冷静,不卑不亢。   态度明显至此,郑局长本人,当然很明白,刑从连这是为什么生气,可偏偏,下令将宏景那位心理学顾问带回来的人又是他,他总不能直接给人赔礼道歉吧?   事实上,当江潮悄悄打电话告诉他,被陈家管家要求带回警局的嫌疑犯,正是在宏景高速上解救方志明女儿的那位时,他心里早就想把陈平那个老头拖出来打一顿,开什么玩笑,把林辰当嫌犯抓回警局,就算他不怕被老刑挤兑,也怕方志明的在天之灵跑来找他麻烦。   “老刑啊,你看这不是刚发生了大案,我们真抽不出人手啊,你就带着林顾问,安心在这吃顿饭!”郑局长说着,再次拉过了刑从连的手。   “烦请尽快交接,我和林顾问可以尽早离开。”刑从连再次强调。   “哎,老刑啊,别这样嘛!”   “抱歉,毕竟林顾问来永川并非因为公事,我们也不过是随处转转,就被当成嫌犯带入警局,如时间待的太长,怕是很容易徒惹非议吧?”刑从连开口说道。   听他这么说,林辰才明白过来,原来,刑从连这么一反常态、态度强硬,是在为他出头?   可是,这样的小事,他经历得太多,从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为什么他要这么在意?   就在林辰很不解时,郑局长也终于从刑从连肃穆的表情上意识到,今日之事,如果他没有确切的表态,一定不能善了。   所以他松开握住刑从连的手,转而面对林辰。   林辰有些惊讶。   “林顾问,真是非常抱歉,今天的确是一场误会,您千万别计较啊!”   中年人的语气诚恳,并且,在说完后,竟然还向他微微躬身垂首,表示歉意。   毕竟由局长亲自出面道歉,林辰很不好意思,他想起身回礼,可刑从连的手,却压在了他的肩头。   从那只手里传递出的分量,林辰理解到,刑从连的意思是,不许站起来,这是应该的,你也受得起。   既然对方道歉了,刑从连当然不会再摆出那张冷脸。   在郑局长重新站直身后,他也将资料收回,并对江潮说:“既然江队长在忙,我和林顾问一夜未眠,想先休息一下,等您有空了,再来叫我们?”   “诶诶,你怎么要走啊!”江潮一听这话,瞬间满脸委屈。   “我们不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在警队值班室休息就好。”刑从连说完,这才看向林辰。   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林辰只好点头。   林辰觉得,整个永川分局的风气,都有些奇怪。   比方说,局长会亲自向他道歉,而就在他刚才,他跟刑从连去往值班室的路中,他还被人强行往手里塞了几颗糖。   值班室里灯光昏暗,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简易上下铺。   真正看到床,林辰才觉得困意袭来,他并没有洁癖,既然困了,那么就应该睡,所以他手里的糖放在床头柜上,脱掉鞋子,爬上床。   刑从连却没有睡床,他坐在了靠背椅里,双脚则翘在另一张椅子上,看上去很是随意。   “永川警方,好像很不愿意和你交接杨典峰的案子,为什么?”想起方才办公室里,刑从连只用一个文件袋,便逼得对方低头,林辰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跟文件无关。”刑从连脱下警服,反盖在身上,尔后侧过头,看着他,“只是和你有关罢了。”   “嗯?”听到这个回答,林辰微微有些诧异。   “永川大学的案子,你怎么看?”刑从连话锋一转。   “非常不简单。”林辰答。   “可以具体说说吗?”   “你觉得一棵榕树下,发现三具相互交叠的尸体,惊世骇俗么?”林辰问。   “非常。”   “那么你看到一具被埋在校园里的尸体,第一反应是什么?”   “普通凶杀。”刑从连如实以告。   “一件惊世骇俗的故事却以平淡的叙述开场,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想要一波三折的效果?”刑从连忽然有些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就算树下的三人是情愿被活埋,也必定有人替他们亲手盖上了最后一捧土。   “他现在做到了。”林辰静静说道,可等他说完,他也明白了刑从连的意思,“你是说,江队长他们?”   “他们,大概是真想留你下来,帮忙协助调查吧。”刑从连有些无奈。   “我不明白,我好像,还没那么重要。”林辰实话说是,局长因为想让他协助调查,而亲自道歉,就算福尔摩斯至此,怕也很难享受这个待遇。   听了林辰的话,刑从连目光忽然柔和起来,他看着林辰刚刚放下的糖果,轻轻开口:“因为方志明在调任缉毒部门前,曾在这里,工作过十年,这里的人,包括郑局长本人,都曾是他的同事。”   你揭开了黑暗真相的一角,你令他们的同事不至于无辜枉死,你还救了他们的同事的女儿,你对他们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陈家或许可以向警方施压,可再大的压力,哪里敌得过你做过的那些事。   这个世界上,钱或许可以买来无数顺从的目光和虚伪的奉承,却永远买不来,真正的尊重。   林辰终于明白过来:“你知道这件事,所以……一定要求郑局长道歉?”   “我哪有要求过什么事情?”刑从连哑然失笑,“你以为郑局长亲自下楼,就是为了骂江队长一顿,他是知道自己下令抓了你,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只是没有机会开口而已。”   “所以,刚才他们在演戏?”   “是啊,永川二局的特色。”   林辰靠在床上,觉得这间警局的风气,确实有些离奇。   “不习惯?”望着靠在床上陷入沉思的人,刑从连忽然开口。   林辰想了想,点了点头。   “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他说完,调灭了床头的微灯:“好好休息,等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厚重的窗帘,被仔细拉起,房间里,几乎没有一丝光,   耳边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辰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颗糖,然后剥开了糖纸。   刑从连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林辰将糖放入口中,轻轻抿了一口。   其实你不必如此,但还是……非常感谢…… 第46章 三坟   房间里,响起纸张轻微翻动声音。   林辰侧过身,见床头的调得很暗,刑从连坐在阴影里,借着一点微光,似乎在翻看什么东西,他于是醒了过来。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江潮坐在刑从连对面的椅子上,眉头锁得很紧。   他翻开一点被子,靠坐起来。   “醒了?”   刑从连目光扫来,朦胧得看不清神色。   “几点了?”   “刚过12点。”   听着这话,林辰细算了算,他们才睡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刑从连可能睡得时间更短。   而看江潮的样子,似乎是因为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才会迫不得已,来打扰他们睡眠。   “出了什么事?”他问。   “江队长已经查清了三名死者的身份。”   “好快。”   “其中一名死者的指纹在警方资料库中,另两人则是永川大学学生和员工,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刑从连将手中的资料,分出两张,递给林辰:“你看一下。”   林辰有些讶异,毕竟这是异地警方接到的案件,从程序上说,他们是不便插手的,可刑从连又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们看江潮的样子,似乎确实很需要他们帮忙。   为什么?   他低头,视线落在面前的两页纸上,开始阅读。   此案共有三名死者,他手上拿着的,是其中两名死者的身份资料。   李飒,男,28岁,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离乡打工,生前是永川大学后勤部一名油漆工。   王诗诗,女,19岁,永川大学数学系学生,家中长女,其下有个十岁的弟弟,王诗诗家境优越,父母双方都是律师。   单从个人资料上来看,李飒与王诗诗,无论是年龄还是社会阶层,都相差甚远,男生太普通平凡,女孩却如明珠美玉,这样的两人,是如何发生交集,又因为什么,会最后双双被埋葬在那颗榕树之下?   想到这里,林辰轻轻捏在纸张一角上,转头,看向刑从连手上。   那么,第三位死者,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你方才说,有一位死者的指纹,在警方资料库里,是谁的?”林辰开口问道。   刑从连刚才特意提到,指纹是在警方资料库中,而非公民档案里,这点,很奇怪。   “是最后那位死者的。”江潮抢先回答。   林辰想起树下被挖掘出的最后一具尸体,那似乎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于是问道:“她的指纹,是什么原因被录入的?”   “因为一起抢劫案。”江潮说。   刑从连目光微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他抬头看向江潮,语气很是惊诧:“程薇薇……雅沁珠宝?”   “对。”   “怎么了?”林辰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刑从连说着,将最后一位死者的身份资料,递给了他,自己反手去翻从宏景带来的,与杨典峰一案相关的档案袋。   林辰低头,照片中的妇女穿一身干练职业西装,头发盘起,眉眼间颇有风韵。   程薇薇,女,38岁,安阳学院毕业,雅沁珠宝总经理助理,父母都是普通退休职工。   他将三名死者的资料在面前并排放置,果然,程薇薇和李飒与王诗诗,又很不相同。   “723特大公路抢劫案?”刑从连在档案袋中抽出一份材料,抬头问江潮。   “是啊,老刑你也知道啊?”江潮吸了吸鼻子,“去年的悬案啊,破不了啊,年底我们局每个人都被扣津贴啊,你说命苦不命苦!”   刑从连当然没有听江潮诉苦,他迅速扫过卷宗,果然,“程薇薇”三个字出现了。   7月23日,雅沁珠宝从南非采购一批价值近亿元的裸钻,委任猎鹰保全公司全程押运,雅沁珠宝总经理与其助手连同两名安保人员,搭乘7月23日凌晨由南非约翰内斯堡飞往永川市的航班,并于23晚十点抵达永川。   猎鹰保全公司派出两辆特种防弹车和8名安保人员接机,并负责运送货物前往雅沁珠宝总部,然而,保全车辆在国道上遭遇抢劫。   车内九人不幸身亡,价值近亿元的裸钻不翼而飞,除了一个人,有幸逃过一劫。   那个人,便是程薇薇。   “九人身亡,只有程薇薇一个人活了下来,你们没有怀疑过他吗?”刑从连边问江潮,边将卷宗顺手递给林辰。   “老刑你说得这叫什么话,我们能不怀疑他吗,但是我们警方办案,讲什么,讲证据啊!”江潮从腿边捡起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口,“车轮战啊,十轮审讯,她咬死不松口,我们查了她所有的通讯记录、联系人,连她家都翻了三遍,什么线索都没发现!能怎么办,只能放人啊!”   “她有说,劫匪为什么没有杀她吗?”林辰忽然开口问道。   “她说是因为劫匪看她是女人,所以没动她……”   “还真是侠盗。”刑从连冷笑。   “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们轻易放过她。”林辰说。   “哎,当然了,可是你们知道吗,两辆车里,其他九个人都死了,尸体都被打成筛子了,她可就真的是毫发无伤,警方赶到的时候,她就坐在淌满鲜血的车里,一句话也不说。”江潮咬牙说道,“一开始几天,我们就根本没撬开她的嘴巴,后来,她才开口说,对方就是没动她,没有任何理由,然后她又说,如果她是内应,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她要是被打得半死不过,不是更容易洗脱嫌疑吗?”江潮一拍大腿,“别说,还真他妈有道理!”   “那你们后来派人跟踪她了吗?”刑从连问。   “跟,能不跟,跟了整整三个月,就是一点线索都没发现,到后来,连老子都觉得这娘们是清白的了!”江潮怒道,又灌了一口水,或许是凉水的作用,让他冷静下来,他忽然愣愣地看着刑从连,“不是,你刚从你那儿卷宗里抽出来的,这他妈的不会和杨典峰那案子有关系吧?”   刑从连抬头,目光中有少见的无奈:“很不巧,真的有关系。”   “猎鹰保全公司的车辆,不会是安装了那个什么出问题的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吧?”江潮张大嘴,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林辰扫了一眼卷宗,说:“不仅装了,而且王朝对系统排查后发现,7月23日那天,猎鹰保全公司的两辆防弹车的行车记录,被人修改过。”   “靠,那现在岂不是……”   “死无对证。”林辰冷冷道。   房间内,再度陷入难耐的寂静。   江潮捏住矿泉水瓶,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下又一下响起:“那么,程薇薇,是被杀人灭口了吗……”江潮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因为,你们来了……所以……”   林辰与刑从连对视一眼。   “不排除这个可能。”林辰说。   听见这话,原本情绪低落的江队长,却忽然高兴起来:“那,岂不是可以并案侦查了。”他忽然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回头冲床上床下的两人说道:“你们不许走了!这是你们惹的事,我马上去跟局长打报告,听见没有,我回来之前不许动!”   他说完,飞也似地跑远,留下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我们走不了了?”林辰问。   “恐怕是的。”   “可理由太牵强了,怎么叫我们惹的事?”   “江队长他,比较容易激动。”刑从连顿了顿,问:“但是,你觉得这个理由真的牵强吗?我是说……程薇薇的死,和我们带着卷宗来永川这件事之间的关系。”   “很难说。”林辰摇了摇头,“首先,还是要看他们的死亡原因,如果是谋杀……”   “不用看了。”   一道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林辰的话。   林辰抬眼,只见先前那位法医,此刻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小叠报告。   “不是谋杀。”   “什么意思?”林辰问。   “三名死者的支气管和肺部都检出有泥土颗粒,同时,他们体内没有检出安眠药、致幻剂、镇定剂,除了手部受伤以外,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没有头部外伤没有捆绑痕迹,甚至,连皮的没有擦破……”法医缓缓走入室内,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辰,“也就是说,他们三个人,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被埋入坟墓中,并且……”   “没有任何挣扎。”林辰淡淡道。   “你是对的。”法医递出了尸检报告,这样说,“是活埋。”   明明是被认可,但林辰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如果,程薇薇、李飒、王诗诗,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埋入土中,并且他们没有任何挣扎,这说明,他们三人很有可能是自愿的。   联想到三人脸上恬淡而满足的表情,饶是林辰,也觉得后背发凉。   那么,在怎样的情况下,才可以让三个人心甘情愿躺入湿冷的坟墓中,被盖上一层又一层泥土,直至呼吸停止,生命终结?   这三位年龄、阶层家庭背景都各不相同的死者,究竟为什么会相伴而死,而程薇薇的死,和发生在数月前的残忍劫案,又是否真的有关?   “我忽然觉得……”林辰抬头,看向刑从连。   “嗯?”   “你说先睡一觉,是不是早就算到,我们今天晚上,是睡不成觉了?”他说。 第47章 三坟   林辰也没想到,他随口说的话,却好像要一语成谶。   江队长还没从局长办公室回来,来寻他的人,就已经先找到了值班室里。   圆脸的小警察满脸通红,推开门大喊:“老大老大不好啦,王诗诗她妈带人在学校闹事啊,学校警务室HOLD不住啦,让我们快去。”   林辰依旧靠坐在床,正和法医先生研读尸检报告,听见这话,法医望向门口,朗声道:“马寒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一惊一乍的,怎么回事,慢慢说!”   林辰扭头看着刑从连,满脸不可思议:“马寒,他和你们家王朝是什么关系?”   “都是活宝。”刑从连在膝上整了整文件,笑道。   还真是恰当的总结啊……   马寒小同志说:“慢不了慢不了啊,再慢要出人命啦,记者都去了,我们老大死哪去了!”   “老子在这呢!”   闻言,马寒僵硬地扭头,只见江副队长叼着根烟,单手撑在门框上,一副您找我有何贵干的模样。   马寒非常机智地一把抱住江潮,喊道:“老大,永川大学出事了,死者的母亲叫了记者,说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害死她女儿,要让学校给个说法,据说手法特别专业,可能是做医闹出身,好可怕!”   “王诗诗的父母,都是律师。”林辰开口。   “靠,那岂不是比医闹还可怕!”江潮明白过来,把小警察从自己身上掰开,冲刑从连说,“老刑,走呗!”   刑从连点点头,穿好制服,迅速站起,而在他系好最后一颗风纪扣时,林辰也已下床,绑好了鞋带。   “是不是觉得,还是我们局比较正常?”他回头问。   “确实。”林辰想了想,这样说。   ———   永川大学,正门。   巍峨的汉白玉石牌下,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身穿藏青色制服,正是学校保安,而剩下的一拨人,个个披麻戴孝,他们拉着横幅,纸钱和照片撒了满地。   哭声震天。   行政副校长许国庆站在太阳底下,只觉得头疼欲裂。   如果说,早先见到林辰时,他只是觉得麻烦,那么现在的这个女人,让他真正明白,什么叫难缠。   实际上,他也不是没见过家长闹事,毕竟学校大,总有学生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故,孩子出了事,父母们跑来闹事,说白了,还不就是为钱。   可王诗诗的母亲不同,这女人,从头到位,只口不提钱这一字,她只要公道,她要学校给她一个公道。   女人神情委顿,跪坐在地,她发丝纷乱,眼眶通红,手上捧着一张相框遗像,也不哭闹,只是静默坐着,便让人觉得心疼不已。   在她头顶,是永川大学立校时便建起的汉白玉石牌楼,上书“中正平和”四字,而那个女人,又恰恰坐在了“正”字之下,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可偏偏石牌降下的一片阴影,将她笼罩起来,因此,眼前的画面,就颇有些震撼意味。   在两拨人群之后,记者的镜头,也都纷纷对准了石牌楼阴影中的女人,快门不停闪动,他们心里盘算着新闻稿要如何撰写,才会更加轰动。   许国庆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口:“王诗诗妈妈,你这么带人闹事,影响了学校正常的生活秩序,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王母猛然抬头,厉声道:“法,你和我说法,我把活生生的女儿交给你们,现在她死在学校里,这就是永川大学的法吗?”   她说话间,颇有庭上的犀利风采,许国庆被呛得说不出话,周围围观的过往行人也越来越多。   不仅是报社记者,甚至连电视台记者都来了,摄影师肩扛摄像机,从车上下来,跑到王诗诗母亲身前,就是360度一顿猛拍。   许国庆的语气只能软下来:“那你要怎么样嘛,你说要公道,那也要给警方调查时间的嘛,究竟是什么问题,王诗诗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学校也是要听警方的啊……”   “我女儿是自杀,可是他是被这座学校里所有老师学生,给害死的!”汪诗诗母亲蹭地站起,左手搂着女儿的遗像,右手直指校门上方“永川大学”四字,“亏你们还是百年名校,里面全是肮脏龌龊的东西!”   她脊背笔挺,风姿绰约,指控学校时,姿态英勇无畏,仿若雕塑,场间快门声,再次响个不停。   就在这时,紧闭多时的校门,忽然移开,有人,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那是位老人,戴着老花眼镜,穿一身很寻常的老头衫,他背着手,走到汪诗诗母亲面前,抬了抬眼镜,问:“这是怎么啦?”   他语气很是平缓柔和,仿佛老翁询问路边幼童,究竟因何哭泣。   王诗诗母亲提了口气,却发现,面对这个老者,她竟然连话也说不大声,她目光微动,看了眼许国庆,只见许校长也对老人和出现颇为意外,她于是问:“你是谁?”   “我啊,我是永川大学的一名老教师。”老人转了个身,绕到保安面前,拍了拍保安队长的腰,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堵着门口啦。”   保安队长闻言,弯下腰,恭敬道:“校长,您怎么来了?”   “我啊,我听说学校门口人很多,就来看看。”老人笑呵呵说道。   保安说是校长,既非张校长亦非李校长,那么,眼前的老人,必然是永川大学唯一的正校长。   “苏安之,你是苏安之!”汪诗诗母亲一想,猛然拔高音量,用手指着老人背影大喊,“你终于出来了!”   “哎……是我,是我。”老人又转过身,平静地面对着女人直指面容的手。   林辰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老师站在人群正中,被一个中年妇女指着面孔,周围闪光灯此起彼伏,摄像师正在拍摄。   江潮将车停下。   他拉开车门,就要下去,刑从连却按住他的手。   “现在这种情况,你不适合出面。”刑从连说。   听见这话,林辰看了眼校门口站着的老人,然后又扭过头,死死盯住混血青年的脸。   林辰的脸色非常严肃,甚至带着些紧张,这是刑从连从未见过的,他看向校门口背手站着的老者,心下了然,恐怕,老人就是那位总被林辰和付郝提起的“老爷子”,而正指着老人破口大骂的,不出意外,就是王诗诗的母亲。   “放心,交给我。”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走下车。   警方的到来,犹如水滴落入油锅,薪火落入干柴,校门口瞬间炸开。   记者早就听说,永川大学湖边树下,挖出了三具尸体,怎奈学校门禁森严,禁止记者入校查看,警方发言人又是一副公事公办撬不开嘴的模样,他们们正愁没有消息渠道,现在,警车来了,跑刑侦线的记者一看车牌,就知是二局江队长的车,他们迅速调转镜头,对准车上下来的两名警察。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这么多人围人家学校门口,学校重地,传播知识的地方,大家尊重相互尊重一下啊。”江潮自然是老油条,不问缘由,只当不知道校门口为什么围着这么多人,抬手就要赶人。   “江队长、江队长,您能透露下案情吗?”   “是不是案件侦破有了重大进展?”   “请问学校里发现的三名死者,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   “死者王诗诗的母亲刚刚向我们透露,说凶手就在学校里,请问凶手是否是学校师生之一?”   江潮横了眼围在他跟前的记者,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来来,我告诉你们啊。”   记者见状,都围了过去。   “你们就这么写啊,本报记者,援引警方发言人消息,称‘此案正在全力侦破当中,相关消息不便透露’。”   江潮说完,也不管记者们什么反应,脸色一沉,就来到王诗诗母亲面前,刑从连一句话不说,只跟在他身后。   王诗诗的母亲,自然战斗力超群,也很有章法,她没有硬碰江潮,反而冲面前的老人喊道:“怎么,把警察都叫来了,你们学校所有的老师学生,一起逼死了我女儿,现在连话都不让我说了吗?”   江潮站在王诗诗母亲身后,对方就不看他,面对记者他还能游刃有余,可面对这样的彪悍女子,他却有点束手无策。   刑从连看江潮一眼,上前一步:“您有什么问题,是都可以向我们警方反应的。”   闻言,王诗诗母亲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刑从连。   未等她开口,刑从连又说:“如您手中有什么关键性证据,还希望您能不吝出示,以帮助警方,迅速侦破案件。”   他语调平和,场间渐安静下来,记者们的镜头再次对准王诗诗母亲。   人类都是八卦的,连路人的目光都透着殷切,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嘛。   刑从连的话,很轻飘地,将王诗诗母亲,再次推至台前。   路人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女人咬着牙,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语气决然:“我女儿是自杀的,她是被学校给逼死的!”   “噢,您可有什么证据?”刑从连继续问道。   “我……我……”女人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最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些禽兽,在学校里,传播我女儿的床照啊,我女儿就是不堪受辱,才自杀的!” 第48章 三坟   永川大学门口,围观人群越聚越多   刑从连闻言,面色一凛,转头去看学校保安,保安们面面相觑,像是对此并不知情。   “您有具体照片,可以提供给警方吗?”   “我有的!”   汪诗诗母亲像是准备得极为充分,她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   刑从连将要接过照片时,女人却一斜手,把照片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永川大学那些所谓的高材生,肆意散播我女儿的照片,而校方毫无作为,活生生逼死我可怜的女儿!”   听见这句话,刑从连迅速跨出一步,挡在女人身前,挡住了记者镜头,也挡住了那些闪烁着的、要将女孩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的灯光。   “请您把照片交给我。”他说。   王诗诗母亲也是没想到,警方态度居然如此强硬,她昂起头,瞪着面前的警察,说:“怎么,你们警方也想袒护学校吗?”   刑从连低下头,盯着面前的女人,眼神变得很冷。   这个世界上,哪有疼爱女儿的母亲,会在女儿尸骨未寒时,大闹学校,又在众目睽睽下,将女儿的裸照公之于众,她所想要的,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利用媒体将事情闹大,再利用舆论的力量,勒索学校,榨干女儿最后一滴血。   念及此,他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中,透着深邃而凛冽意味:“这和袒护哪方无关,只和是否触碰法律有关,如您不交出照片,我将以传播淫秽物品罪逮捕您。”   “你!”女人只说了一个字,就在也说不下去了。   她明明可以说很多话,比如指控警方滥用职权,又或者控诉警察欺负她一个弱女子,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道德上,她都有很多话可以说。   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警察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得会在众目睽睽下给她戴上手铐。   事实上,作为律师,被警察拷起,甚至是很光荣的事情,可面前的警察,态度太认真太郑重,她甚至在这样的态度里,嗅到了非同寻常的铁血意味,这令她几乎生不出任何反抗念头,她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递出了那厚厚一叠照片。   刑从连低下头,双手接过照片,望着照片上那个女孩苍白的面容,淡淡说道:“谢谢您的信任,警方会全力侦查。”   他说完,没有再看女人的脸,而是将照片,递交给江潮。   女人见刑从连转身,忽然攒紧拳头,一个传播淫秽物品罪,就堵死了她以后再拿出这些照片任何机会,这个警察怎么敢当死者家属说这种话!   可如果她今后再不能拿出这些照片,媒体记者是不会对她女儿的死报以太多关注,她也就失去了给校方施压的最好筹码。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已经没有再闹一次的机会了,不管如何,都必须一鼓作气,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望着刑从连背影,冷冷道:“呵呵,我就知道,你们是不会给我们死者家属一个说法的!”   “您要什么说法?”刑从连转身,问。   他目光犀利,言辞如刀,女人被逼得生生转头,只敢盯着校门口站着的老人,高喊:“学校出了这种事情,我女儿被活生生逼死,难道不是校方管理失职,这事就要不了了之吗?”   “学校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校方,肯定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在这时,一直立在一旁的老人开口了。   “负责的话,嘴上说说就可以了吗!”女人心下一喜,既然校方已经承认有错,那么她就可以尽情提出赔偿,可未等她开口,面前的老人忽然站着了身子。   “作为学校领导,我代表校方,向您道歉。”老人说着,便弯下了腰,那是标准的九十度鞠躬,郑重而肃穆。   闪光灯连城一片。   林辰坐在车中,望着人群中心老师弯下的脊背,手紧紧握在车门把手上,骨节凸起,青筋毕露。   “校长!”   “苏老师!”   周围围观的永川大学师生员工也是心中一痛,纷纷开口喊道,许国庆赶忙去搀老人,却被老人强硬拒绝。   女人并没有意料到,永川大学的致歉竟来得如此干脆诚恳,她仿佛失去了再闹下去的理由,可事已至此,她又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强硬下去:“道歉就能解决问题吗?”   听到这话,刑从连的目光从路边的警车上收回,他看了眼周围群情激奋的师生,对面前的女人说:“既然校长也在,您有什么要求,就在这里提吧,我们警方也好帮您做个见证。”   他嗓音低沉却清晰,竟压过场间无数喧闹声音。   一时间,四下静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集到那位披麻戴孝的女子身上,记者们把话筒往前凑了些,仿佛都在等着她开口。   女人心下一颤,看着那些灼灼目光,她心里默默将眼前的警察千刀万剐了一万遍,什么叫在这里提,什么叫做个见证?这个警察很明显知道她要的是赔偿,却偏偏逼她在大庭广众下开口,但这种情况下,她又怎能直接开口提钱?   她往后退了两步,抚住额头,低声道:“我累了……有什么问题,我想去办公室里谈。”   闻言,刑从连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眼老人。   苏老校长收到信号,很谦和地开口:“王诗诗妈妈,你有要求的话,就现在和我老头子讲,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但要是您事后提起……”   意思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女人心一横,直接开口说道:“我要向永川大学索赔一千万。”   她说完,根本不管场间那些刺耳声音,只是固执地迎上刚才那个警察的目光。   我女儿死了,你们就应该赔钱给我!   然而,在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了那个警察的眼睛,在那道扫向她的目光里,没有讥笑没有嘲讽,甚至连蔑视的情绪都没有,那是超然的平静,如山高如海深,令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真是要钱!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可女儿尸骨未寒,当妈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当街问学校索要千万,这已不仅仅是“不要脸”三个字就可以形容的,这根本就在吃人血馒头,而且是当妈的,一口口沾着女儿的鲜血在吃。   记者们拍着照,只觉得一阵恶心,心里默默将原先拟好的新闻词杠掉,换上了“孱弱女儿尸骨未寒,狠心母亲索要千万赔偿”一类的标题。   情势顿时逆转。   “死者家属提出了赔偿要求,那么苏校长,您的意思呢?”刑从连面无表情,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个,我们还是要听警方的调查结果的。”苏老先生欠了欠身,说,“但是千万赔偿,真是恕难从命啊。”   王诗诗母亲一听这话,顿时眉梢一挑,转身就要发难。   可没等她开口,刑从连微微躬身,询问老人:“那么如果,死者家属继续在学校门口抗议的话,该怎么办呢?”   老人瞥了刑从连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在问这么傻的问题:“那就在这里嘛,有什么要紧?”   听见这话,周围无论是围观路人、在场记者、学校师生,甚至包括王诗诗母亲本人,都非常惊讶。   “不会影响学校正常教学秩序吗?”刑从连愣了愣,又问。   “他们很闲吗?”老人反问。   刑从连想,果然是林辰的老师啊,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您的意思是?”   “在学校里,就要专心读书,这件事跟他们有关吗,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嚷嚷看不进书,也好意思说是我永川大学的学生?”老人声音有些响亮,语气也有些严厉,他像是生了刑从连的气,说完,气呼呼地,甩手就走。   刑从连简直冤枉,可他又很清楚,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不如说是讲给学校所有师生听的,老人的意思很简单:   你们是我永川学子,有理应心智坚韧,不动不摇。   不知是老人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女人赤裸裸的威胁嘴脸令人心生厌憎,永川学子看向这场闹剧的目光,已从最初的惊诧好奇,变成了冷静漠然,是啊,他们是名校学生、天之骄子,哪有时间浪费在这些诡谲戏码上,看一眼热闹也就行了,谁爱演谁就演,反正他们没时间奉陪。   想到这里,围在校门口的学生,开始跟随校长的步伐,三三两两散去,甚至连周围的围观群众,都觉得再看下去实在掉价,也陆续散了不少。   原本大好形势,竟一触即溃,见此情景,女人脸上一片红一片绿,精彩极了。   她没想到,永川大学根本不怕丢脸,态度竟然强硬至此,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警察实在厉害到了极点,最妙的一招就是迅速给照片定性,这样他就可以从头到尾都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先逼她交出照片,再让她当场说出诉求,最后诱导校方表态,这样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不去当政客简直可惜!   “好、好、好!你们等着收律师函吧!”女人伸手,指尖点过刑从连、老者和在场的许副校长,每一个好字,都压在每一人身上。   刑从连反是笑了:“我等下给您地址,方便您寄送信函……但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您配合调查。”   他的声音客气极了,落在女人耳中,却刺耳得过分。   “我凭什么要配合调查,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你们想随便抓人吗!”她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有不配合的权利!”   “因为现在,我手上这些照片的持有人,是王太太您,所以根据《治安处罚法》,传播淫秽信息的,情节较轻的,是要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的……当然,我知道,您这是在向我们警方提供重要的破案线索,所以,希望您能跟我回警局做个笔录……”   他声音越温和,言辞中的意思,便越不留情面。   这句话是在说,要不你就是在故意散播色情照片,我就抓你,要不你就是好心在向警方提供线索,那请乖乖跟我回警局接受闻讯……   女人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的警察,才是最可怕的恶魔,她从心口到喉头都一阵憋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刑从连带着照片,再次回到警车中。   林辰坐在后座上,望着他刀削似地俊朗侧脸,久久无言。   刑从连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很自然地将那些照片分出一半,递到林辰手上:“关于这些照片,你怎么看,王诗诗真是因为忍受不了流言蜚语,所以自杀的吗?”   听见这句话,林辰才如梦初醒,低头看向照片。   照片中,王诗诗浑身赤裸,与另外两人纠缠在一起,而床上的其中一人,正是李飒,可奇怪的是,剩下的另一人,却又不是程薇薇。   “这些照片,是视频截图?”   “管他是什么,去问王诗诗她老娘不就行!”江潮刚派人把王诗诗的母亲送到警局,听见林辰这么说,他猛地拉开车门,一把握住刑从连的双手,激动道:“老刑你今天太敢了,竟然敢说死者的母亲传播色情照片,何止是有种,简直就是有种!”   刑从连闻言,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毕竟这是永川啊,出了什么事,也有江队长扛着嘛。”他说。   江潮背后一凉,迅速转开话题:“这几张照片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这些照片,好像是从一段完整的视频上截取下来的……就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原图,还是经PS之后伪造的。”   “我靠,可我们局的技术科全被征调去办一个特大网络诈骗案了,没人干活啊!”   听到这话,刑从连感到林辰看了他一眼,而且那目光有些奇怪。   好吧,果然活宝一定是要凑成对的。   “我们局的技术员,或许可能有空……”他说。   ——   春日宏景,依旧一片暖融景象。   修葺一新的颜家巷里,遍布着两边商户支起的阳伞,在巷口的一把大黑伞下,坐着位反戴鸭舌帽的少年。   少年膝头窝着只三花母猫,他一只手揉着猫咪的脑袋,另一只手,则紧握手机,他目光紧紧盯住屏幕,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一刻也不得放松,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少年望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很不开心地按下了接听键。   “嘿,帅哥,休假期间,先给我暖暖账号冲1000块钱,再跟我说话。”   刑从连坐在警车后座上,只听手机里传来王朝小同志轻飘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这种游戏了?”他皱了皱眉头,放下手机,点开了网银软件。   “我突然发现,美少女换装游戏很有趣啊!好萌好萌好萌!”王朝兴奋地说道,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忽然听见手机提示音响起,放下手机一看,短信提醒他收到一笔1000元转账。   “卧槽,老大你这是怎么了,卑职好惶恐的啊!”   “你的休假已经被取消了,拿钱订票来永川市,自己到永川市第二分局门口报道。”   “老大,是出了什么大事吗,我家阿辰还好吗?”   “永川警方有一桩案件,需要我们协助办理。”闻言,刑从连看了眼身旁的林辰,又说:“我这里有些照片,需要你判断一下它们是否经过ps处理,另外,你在网络上搜索下,是否有与照片内容有关的视频,东西已经都发你邮箱了。”   “哦……”   黑伞下,少年开着公放,已经抢先一步,点开了邮箱里的图片,望着那些尺度巨大的照片,他莫名兴奋地喊道“卧槽,老大你终于调去扫黄组了吗,这次案子好重口啊!”   或许是因为王诗诗母亲大闹学校的事情,让刑从连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同王朝闲扯,他很严肃地对电话那头说道:“照片中其中两人,已经身亡,剩下一人的身份不明,我已经把她标注出来,你在数据库里比对一下。”   “哦……还是凶杀案啊?”王朝听见这话,迅速划过屏幕中的照片,说:“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些照片是原图,而且肯定是从一个完整的视频上截取下来的,我是不是就不用去永川了啊!”   “没问题,那超五星级酒店湖景套房和自助餐就由我和阿辰单独享用了?”刑从连说完,作势就要挂断电话。   “等我!”听筒内传出一阵惨叫。   林辰已经习惯了跳脱的王朝小同志,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江潮却嘴巴都快合不上了:“这么厉害,看一眼就知道是原图?”   “他在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刑从连说完,看了林辰一眼,问:“怎么了,你从刚才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过话?”   “很奇怪……”林辰淡淡开口。   很奇怪、很诡异、很离奇……   这些词甚至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案件,如果这是一段完整视频的截图,从拍摄角度看,是房间里的第四个人,拍下了这段录像,那么,王朝说得完全没有错,这些照片无论从内容还是照片的拍摄角度,都太过重口。   照片中的王诗诗,也并不像她死时那般恬静安宁,在那张紫色双人床上,她媚眼如丝,显得狂野而性感,那么,只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就可以把一个女孩变成另外的模样吗?   “哪里奇怪?”刑从连问。   “你真的认为,是因为她的这些照片在学校里大肆传播,才令她羞愤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刑从连顿了顿,然后说,“不过我听说,大学女生的宿舍,好像从来都藏不住秘密?”   ———   永川大学,共有新旧两处宿舍区。   王诗诗所在的理学院,恰好住得不是很好。   正是午休时间,女生宿舍楼道里几乎没有人,只一盏坏了白炽灯,正闪个不停。   宿管阿姨打开三楼靠左手边宿舍的门,里面几位小声说话的女生,都被吓了一跳。   “警察来了,要问你们点情况。”   宿管阿姨中气十足,林辰与刑从连相互看了一眼,恐怕整栋楼的学生,大概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到来。   那是一间狭长的屋子,摆了四张上下铺和八张书桌,女生的衣物用品扔了满桌满地,因此更显得拥挤不堪。   哪怕是刑从连这样有经验丰富的警员,面对如此混乱的宿舍,也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你看看你们宿舍,脏的不像人住的,还是女孩子哦,搞得这么乱七八糟,以后一个个都嫁不出去去!”宿管阿姨用尖利的嗓音训斥着乱扔东西的女生,一时间,狭小的宿舍里竟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   “阿姨,您先别忙,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站在门口的刑警队长极有默契地拉住了宿管阿姨,他这样说着,吸引了宿舍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哦,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宿管阿姨边说,便拍了拍桌,冲宿舍里几个小女生说道:“你们宿舍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清醒一点,有什么知道的都跟警察说,不许藏着捏着!”   “王诗诗的事情,您也应该听说了,我想问问您,您印象里,这个姑娘平时怎么样?”刑从连向宿管阿姨询问道。   “这个闺女真是漂亮得不得了,好多人追。”阿姨啧啧叹道,话语中不免惋惜,“好几次晚上,都有人在宿舍外喊她的名字表白。”   “你们呢,觉得王诗诗怎么样?”刑从连转头,看向王诗诗的室友们。   几个女孩欲言又止,显然是已经得知刚才王母大闹学校的消息,不太敢开口。   刑从连拖了张椅子,在女生面前坐下。   “我们这次来,并不是要逮捕谁,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他边说,边扫过面前的女生,然后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我想刚才王诗诗妈妈,她在校门口说的话,你们也应该知道了,真像她母亲说的那样,是你们在背后传她的坏话,害死了她吗?”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其中一位女生猛地开口,她脸色通红,显得非常委屈。   “我们……我们真没欺负过她!”又一个女孩终于忍不住说道,“她妈才是神经病!”   “她,她其实还挺好的,可是我们和她真的不熟!”   “但你们住在一个宿舍啊,怎么会不熟的?”刑从连问。   “她每天都要打工自己赚学费,天天早出晚归,除了上课就是打工。”   “对啊对啊,好像她家里一分钱都不给她的,她还要赚钱给弟弟买衣服买玩具!”   “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挺看不起我们的,回来也不和我们说话。”   “她每天都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还会跟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啊……”   “对啊,她以前穿得破破烂烂的,我觉得她是害羞不敢和我们说话,可后来她突然就变成仙女,高冷得不得了。”   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音,林辰走到宿舍角落,那里摆着最后一张架子床,下铺似乎并不睡人,堆满了各种纸盒包装袋,他抬头望向上铺,微微有些吃惊。   那是一张在这间宿舍里几乎可以用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的床铺,雪白床单微微垂下,鹅黄的毛毯叠得方方正正,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书籍,有几本略显破旧,显然是多次翻看过的。   望着床头名牌上王诗诗三个字,林辰脱下鞋子,爬到那张床上,将那几本破书抽了出来。 第49章 三坟   当林辰与刑从连在女生宿舍接受洗礼时,一场风暴,也在校长办公室酝酿。   书架顶端,吊兰绿叶轻垂,桌上摆着杯开水。   穿朴素汗衫的老人坐在窗前,眼镜架在鼻尖上,手里握着支笔,正低头在看一份学生论文。   老人面前站着位大四男生,男生满头冷汗,像是极为紧张,这名男生显然也未想到,他不过是来请求指导毕业论文,竟撞上了学校高层斗争。   副校长和一位衣着精良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身后,两人面色阴沉,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可校长却对两人不管不问,只是认真地在看他的论文,仿佛此间诸多事务,都不如那几页薄纸重要。   “校长,您让陈先生久等,怕是不太好吧?”终于,许副校长忍不下去,出声打破室内的冷凝气氛。   男生咽了口口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哦……你们有什么事啊?”老人头也不抬,翻过论文最后一页,很温和地回了一句。   “苏校长,同意林辰入校调查是您的意思吗?”站在一旁的管家大人双手插袋,跨出一步,气势逼人。   “哦,这件事啊。”老人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头,将批注完毕的论文递还给男生,然后说:“题目还可以更细化,你现在做的这个论文,研究范围还是太大……摘要有两处翻译错误,我已经标出来了,你要回去仔细查查准确的用法,阐述还要更精简……”   男生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论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本以为毕业论文的导师是校长,大概就是走个过场,日理万机的学校最高领导,哪会有时间指导小小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可他没想到,老人从选题开始,就非常细致耐心地教他,连标点符号的问题都认真指出,治学之严谨,令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数据收集没什么问题,你做的很用心,但方差分析这里,还可以做一个多重比较检验……”   老人依旧在说话,陈平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作为一大家族的首席管事,他哪里受过如此赤裸裸的冷遇。   “苏校长,您是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陈平再次发问。   “劳烦您稍等。”老人说完,继续低头,为学生讲解论文。   “苏安之,你什么意思!”   “总不能让我的学生等,还是劳烦您稍等。”老人很客气地说道。   听闻此言,陈平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拔高音量:“苏安之,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罔顾董事会决议,私自放林辰入校,我们陈家已经表态,禁止林辰再踏入永川大学校内一步!”   “大概就这些问题,你回去好好改改,周五下午一点,再拿来给我看。”老人说完,冲学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听到这话,男生看了陈平一眼,眼神中并无厌憎,唯有冷漠,然后,他向老师认真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我是永川大学的校长。”老人摘下眼镜,挂在老头汗衫前胸的口袋上,认真回答先前那个问题,“在这所学校里,能代表董事会做出决定的人,只有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袒护林辰,不把我陈家放在眼里吗!”陈平猛一拍桌,几乎气结。   “我的学生,袒护也就袒护了啊。”老人很不以为意地说道。   老人态度出奇强硬,根本不买陈家的帐,陈平突然发现,自己进退不得,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最后,他只能伸出手指,放下狠话:“苏安之,今年开董事会的时候,你小心点,我陈家会第一个弹劾你!”   伴随他狠厉的威胁,门口响起了三记敲门声。   笃、笃、笃……   那声音很轻柔很温和,每一记,却仿佛敲在了陈平心口,令他大为光火,谁这么不长眼,竟敢在他发怒时敲门。   他猛然回头,不由得呼吸为之一滞。   他看到门口站着个人,一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青年人。   青年穿烟灰色长裤,上身配了件黑色高领羊绒衫,毛衣袖口挽至手肘部位,露出白皙的手腕,他手里托着只餐盘,餐盘上摆着两只剔透的高脚杯,杯中液体轻轻晃动,青年抬眼,笑着扫了眼室内,他发色有些浅,眼瞳是琥珀色,皮肤又白得过分,在黑色高领毛衣衬托下,笑容便如春风般优雅温和。   青年敲完门,也不说话,只是托着餐盘径自入内,在老人身旁的座位坐下,他放下餐盘,将其中一支高脚杯递给老人。   老人像看到什么宝贝,也不管周围人,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在一旁看呆的陈平,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想开口,青年却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陈管家,您刚才那句话,有些问题。”   听见这话,陈平只觉得好笑,他本来已经不想吵架了,现在有人出言挑衅,他当然很乐意再多说两句狠话出气。   “弹劾是一种程序,是用于对违法犯罪的政府高官进行刑事追诉的程序,永川大学董事会,怕是还没有这个行政级别。”   陈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然被纠正用词,竟然有人真的会闲到没事,纠正他说错的一个词。   “呵,那又怎样,没有我陈家的投票,今年6月董事会后,你的老师只能从校长的位置上滚下来。”   “您又说错了。”青年还是在笑,他笑得春风化雨,好看极了,“他不是我老师。”   “你到底是谁!”   陈平问完,就已经后悔,他好像一不小心,又踏进了什么言语陷阱。   “你猜啊?”青年笑着反问。   陈平简直难受得想吐血,这种感觉实在太憋屈了,好比你想用尽全身力气过招,对方却不接,只是轻飘飘刺你一下,刺得你又疼又痒,还不了口,除了憋屈还是憋屈。   陈平深吸口气,一甩衣袖,转身想走,背后却又传来青年阴魂不散的声音。   “我刚才试着理解了一下陈管家的意思,也替您多想了一下,陈家若想在董事会上成功‘弹劾’校长,需要首先拿到董事会过半数以上席位,折合人民币,大概要两百六十亿,但您也知道,永川大学的绝对控股权,一直在那家人手上,所以,就算陈家出得起这些钱,也不知那家人愿意不愿意卖……”   青年翘着腿,单手支颔,语气颇为忧虑,苏老先生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打了个嗝,嗯,碳酸饮料味的。   “你!”   陈平猛地回头,这才意识到,那细长高脚杯里装得,竟然是可乐,可乐……   眼前的一老一少,根本从一开始就在逗他玩!   “你给我等着!”   被人指着额头,青年并不动怒,他抿了口杯中的液体,微笑颔首,也不说好,只说:“再会啊。”   陈平胸口很疼,毅然转身就走,只怕再呆下去,要被气到心脏病复发。   望着管家大人和副校长远去的背影,苏老先生放下杯子,板起脸,转头教育身旁的青年:“你这个兔崽子,不及林辰半分孝顺,我60大寿你都不想着回来看看!”   “那是当然。”青年反是笑了,他举起酒杯,与苏老先生轻轻碰了下杯:“不仅是孝顺,比惹麻烦的本事,我也是从来都比不过他的。”   这下,换专门气人的苏老先生,捧着胸口生气了。   ———   在同一片校园里的林先生,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刚被人黑了一把。   他刚和刑队长拜访完女生宿舍,出门时,他手里多了几本旧书。   刑队长揉着耳朵,女生大概是世界上最爱说话的生物,再加一个分贝超强的宿管阿姨,他只觉得一阵头晕耳鸣,回想方才女生们说得话,又实在太多太杂,令人几乎理不出头绪来。   “有什么收获吗?”他想了想,只能问林辰。   林辰闻言,将一本脊背破烂的书籍,塞到了他的手上。   刑从连愣了愣,低头看封面,发现那是一本《离散数学》,书的版本并不老,之所以破烂,大约是被翻看了太多次,想到这里,他翻开书,发现书籍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   “许……豪真?”刑从连念着这名字,似乎觉得,很是耳熟。   可未等他回忆起这个名字,肩膀便被重重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付教授严肃的声音:“老刑这是你惦记上我们小师妹了?”   刑从连这才想起,许豪真便是出现在林辰同学聚会中的那个女孩,他回过头,只见付教授一脸还未睡醒的模样,大概是刚被电话吵醒,表情还是很不情愿。   “为什么你们小师妹的书,会出现在死者床上?”   “什么死者?”付郝揉了揉脸,以为自己幻听。   “学校里,出了点事。”林辰拉住付郝,简明扼要地向他讲述了清晨发生的诡异案件。   付郝边听,嘴巴边越张越大,他也是没想到,在他睡梦中,校内竟有如此多大事发生。   “所以……王诗诗的床上,发现了许豪真的书,这说明她们两个认识?”付郝的目光落在刑从连手中,他想了想,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辰,“师兄……你不是一早就觉得许师妹有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   “为什么呀,就因为人家很仰慕你,想和你见面?”   “不,是因为她的指甲油。”   “指甲油怎么了?”   “什么情况下,一个女孩会选择涂她并不适合的指甲油?”   “你认为人家不适合,但人家实际上很喜欢呢?”付郝忍不住反驳道。   林辰回忆着与许豪真握手时,女生刻意缩回的指尖,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并且不喜欢,而且很在意。”   “她只是在试颜色?”   “试颜色需要试十指?”   “那是有人强迫她涂的?”   “我让你涂指甲油才算得上强迫。”   林辰的语气淡淡地,付郝赶忙缩起了十指,“那就是谁给她挑的,或者谁想让她涂的,她不好意思拒绝啊,比如,师兄你要借你的衬衣给我穿我一定不好意思拒绝啊……不过师兄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指甲油的问题呢,感觉有点钻牛角尖啊……”   付郝开口,便收不住话匣子,听闻此言,林辰的眼皮倏忽抬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关键。 第50章 三坟   “付教授……”林辰抬头,望向付郝。   付郝被唤得浑身一颤:“师兄你有什么吩咐你就说,你这么叫我很慌张啊!”   “需要请付教授帮一个小忙……”林辰顿了顿,但并没有给付郝思考的时间,“我记得,学校新生入学时,都会录下学生自我介绍,留作档案,所以,想请付教授去找找,王诗诗和许豪真入学时做的自我介绍。”   付郝一听这话,如遭雷击,用一种“师兄你竟如此狠心待我”的眼神望着林辰。   刑从连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调这份档案到底有什么难处,但心里还是替付教授哀悼了一把。   林辰只是摸了摸付郝的脑袋,说:“乖啊。”   付教授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只能木然远去。   刑从连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好像是要去英勇就义。”   “管理新生入学档案的,是之前一直对付郝很有意思的师姐。”   “所以,付教授这是要去出卖灵魂?”刑从连微低头,看着林顾问不为所动的侧脸,笑道。   “反正也不能是出卖肉体。”   “你还真是热爱做媒。”想起校门口那两位相亲相爱的小吃摊老板,刑从连感慨道。   “他挺乐意的,不用担心。”   “怎么突然想起要看入学档案?”   “有些问题,弄不清楚。”林辰摇了摇头,反是问刑从连:“你觉得,王诗诗是怎样的姑娘?”   “王诗诗啊,感觉挺复杂的。”   “是啊,不仅复杂,而且矛盾。”林辰顿了顿,说“我仔细见过汪诗诗的宿舍,床铺整洁,个人物品摆放的有顺有序,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感;同时,她每天忙于打工赚钱,疼爱弟弟,可见她孝顺、勤劳;这样的人却拍性爱录像,表现的那样大胆、狂野。”   “很矛盾吗,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吧,是人的话,总会想隐藏一些东西,又在不经意间,会暴露一些东西。”   林辰深深看了刑从连一眼,然后说:“换一个角度来想,如果单看王诗诗的母亲,你会认为,她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王诗诗那位勇猛刚健的娘亲,刑从连也觉得颇为头疼:“母亲那么强势,女儿要不就是特别离经叛道,要不就是怯懦听话的乖乖女。”他说完,忽然发现,王诗诗简直是这两种类型的完美综合体。   “很奇怪吧?”林辰想了想,又说:“王诗诗生长于一个典型的专制型家庭,从统计学角度来说,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多顺从、懦弱、缺乏自信,有一些极端的个体,会变得冷漠、残暴、有很强的攻击性……”   “可王诗诗好像都不搭啊……”   “是啊,任何偏离常态的异常样本,其背后,一定有很深的原因。”   “那么许豪真呢,这件事和许豪真有关吗?”刑从连敏锐想起那位因为指甲油,而被林辰特别关照的小师妹。   “暂时还说不好,不过许豪真看上去很开朗很大方,像朵美丽的交际花,这句话并无贬义,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强的主见,那么,她为什么会不好意思拒绝,本不适合她的指甲油?虽然我可能真的在钻牛角尖,但这太矛盾,太不合常理了。”   “所以,你让付郝去拿她们入学的自我介绍档案,是想回到原点看看?”   “是啊,我想看看她们,还是一张白纸时的模样。”   ———   档案室的付教授,当然无法听见这番谈话。   抽湿机轻轻响起,这里既无吃人师姐,也又无可爱的师妹,偌大的档案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窗帘半拉起,室内有些昏暗,付郝向两排资料架的纵深走去,忽然间,大门吱呀一声关起,他赶忙回头,却不见任何人影,唯有皮靴和地板接触声音,一下又一下响起。   “王师姐?”他试探着,喊了一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付郝左右看看,两旁皆是铁架子,连趁手的工具都没有。   犹豫间,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资料柜底部,依稀可以看到,来人穿了双黑色的小牛皮靴,西裤是烟灰色的,衣料精良,脚步也是不疾不徐。   付郝深深吸了口气,对方已经走到与他相隔一个书架的位置,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人上身的黑色羊绒衫一角。   他心中过滤过很多同事的名字,好像没有人穿过这样一件衣服,他心中紧张感愈加强烈:“你是谁?”   没有回答。   下一刻,那人又动了,侧脸一闪而逝,付郝心中咯噔一下,他猛然回头,看到一张英俊儒雅的面孔。   亚麻色柔软短发,琥珀色眼珠,那双眼睛有些长,眼尾微微上挑,虽然在笑,目光却说不出的清凉。   卧槽、你妹、神经病……   无数问候全家的话语堵在胸口,付郝见鬼似地望着来人,他的身体反应比头脑更快,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然而,未等他跨出门口,一道温暖和煦的男声,便从他背后传来。   “走出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妈的……   ———   大城市的交通,总是太过拥堵,当林辰和刑从连回到警局时,一位戴黑色鸭舌帽的少年,已经坐在二局刑警队办公室里,接受全局上下的膜拜,以及投喂。   刑从连甫一推门,便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很不满的声音。   “老大,玩姓名梗很俗你知道吗?”   王朝含着根可乐味棒棒糖,他指着自己面前那位虎头虎脑的小警察,很不高兴地说。   “这不能怪我!”马寒小同志非常委屈。   “你怎么来这么快?”刑从连看了看时间,离他打出那个电话,也不过三个多小时。   “噢,我在高速口拦了辆顺风车,嗖地一下就过来了。”   “不是让你坐高铁吗?”刑从连边说,边走到王朝跟前。   “不行!说好钱是给我冲暖暖的!”   刑从连拍了拍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他的笔记本屏幕,发现王朝正在将先前王诗诗母亲“上交”的床照,一张张拖到时间轴上。   “这是在干什么?”   “做MV啊。”王朝小同志嘿嘿笑起,“会动的哦。”   刑从连抽了他一记后脑勺:“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简直小事一桩。”王朝叼着棒棒糖,冲马寒小同志勾了勾手指,一份个人档案被双手奉上。   刑从连眉头微蹙,将文件凌空截下。   果然,视频中另一位女生,依旧是永川大学学生。   江柳,女,20岁,永川大学生物系高材生。   刑从连扫了眼档案,将之递给林辰,然后他看着王朝,尚未开口,王朝就已经自行抢答。   “我已经查过啦,他们永川大学是指纹打卡,这个小妞昨晚就没回宿舍,今天也没去上课,她身份证银行卡没有任何记录,也就是说,她好像也没跟人去开房。”   刑从连又要开口,王朝继续抢答。   “这个叫江柳的小妞和死者程薇薇没有明显交集,毕竟两人隔得有点远,不过她和死者王诗诗,都是学生会文艺部门的干事,一起组织过国庆舞会。”王朝说完,摊了摊手,意思是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刑从连点点头,只见江潮正从远处过道走来。   一见刑从连,江副队长像见到救命稻草似地,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嚷嚷:“老刑啊,你们什么时候去审王诗诗那个牛逼妈啊,她已经开始向我们局索要精神损失费了!”   “这位帅哥,还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王朝小同志插嘴道。   “跟我去做份口供。”刑从连说。   王朝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老刑是点名叫他一起去做口供,而不是阿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终于要从一个技术员,走上真正的刑警岗位了!   审讯室内,一位头发很乱,气场很强大的女人,正抱臂端坐于桌后。   王朝跟着刑从连推门进去,被那女人扫了一眼,当场就有些腿软,老刑却像没事人似得,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个很凶的女人对面,审讯室里当然没有第三张椅子,所以他只好站着,傻傻地,站着……   “王夫人,希望您能交出视频原件,争取宽大处理。”刑从连开门见山道。   “刑队长,您开什么玩笑,你们警方无缘无故把我扣在这里三个多小时,现在又让我争取宽大处理?”女人翘着二郎腿,足尖还一点一点地,非常之高傲冷艳。   “王夫人,我想您可能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刑从连说着,伸手指了指王朝,“这位是永川市网络信息安全办的王警官,他受上级委派,来调查您手里那些色情产品。”   王朝被猛地点到名,赶忙站直身子,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的老大,又看了看满脸高傲的女人,很快明白了状况,好嘛,老大就是带他来装逼的……   “是的,这位夫人,最近我们正在抓典型,您的案子特别有代表性,根据我国互联网视频安全管理条例第三章第8条规定,我们将对您处以15日拘留和10000元罚款。”王朝开始一本正经胡诌。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来协助调查的,我从没有传播过任何色情产品,你们不能抓我!”王夫人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大律师模样,可她的语音中,却有一丝不经意的慌乱。   “当然啦,这个处罚到底多重,主要是由您传播视频的数量和受众人数所决定的,但您首先得提供视频原件,我们才好进行判断。”   “我……我没有视频原件……”   刑从连猛地前凑,语气非常冷硬:“王夫人,请不质疑警方的智商,您拿出的这些照片,很明显是从一段完整的视频上截图保存下来的,您现在跟我说,您没有视频原件,您以为这样就可以洗脱罪名吗?”   “可我真的没有那段视频,我是在场诗诗洗澡的时候,偷偷在她电脑上看到的。”王夫人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拔高音量,“对了,电脑,你们可以在诗诗的电脑里找那个视频。”   “您是说,您有时间在看到那段视频时,一张张截图,却没有时间保存整个视频?”刑从连冷冷问道。   “是视频不在她电脑里,是在网上的,我拷贝不下来,一个英文网站。”   “什么样的网站?”王朝闻言,迅速问道。   “全英文的,页面是黑色的,看上去怪吓人的。”   “有网址吗?”   “网址不能复制,特别长……”   “是www开头吗?”   “好像不是……我不记得了啊。”   对面的小警察脸色铁青,王夫人越说,越觉得心虚。   王朝少见的严肃起来,他抢过刑从连手里的本子,撕下一页纸,连同签字笔一次推到女人面前:“把网站画下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刑从连也是没想到,本来只是带王朝来糊弄下人,但看少年现在的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王夫人很快画完网页,毕竟时间久远,她所画的页面里,并没有太多细节。   王朝看了眼纸,飞也似地跑出了门。 第51章 三坟   如果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林辰,从未见过王朝现在的这一面。   少年气势汹汹,从审讯室摔门出来,走到江副队长面前,极不客气的问:“王诗诗笔记本电脑在哪里?”   江队长被吼得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笔记本电脑,不知道有没有啊……”   “什么叫不知道有没有王诗诗的电脑?”王朝小同志一双葡萄似的圆目难得眯起,像是准备要生气,“把死者遗物清单拿来,我自己找。”   毕竟在他人地盘,肆无忌惮地发怒,当然很不妥。   所以林辰轻轻推开面前挡着的两位警员,走过去,按住小同志的脑袋,柔声问:“怎么了?”   少年秀气的唇抿得很紧,却也没有扒拉开按在头上的手。   “来了来了,清单来了。”马寒眼疾手快,迅速递来一个文件夹。   王朝也不说话,只是哗啦哗啦翻动那几页白纸,尔后,面色就越来越难看。   “为什么没有电脑,死者遗物里电脑难道不该是最重要的物证吗,为什么没有?”王朝质问道。   在场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若非王朝特意提起,并未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气氛冷到了极点。   “确实没有电脑。”   “可是死者的母亲明明说,让我们去找她女儿的电脑!”   林辰凝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孔,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他后脑细碎的黑发。   王朝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攒紧手中那张画着简笔画的白纸,扭头回自己位置上坐下:“算了,我自己来吧。”   刑从连在审讯室里,又呆了不少时间。   他再出门时,办公室里似乎已没有了先前争吵的痕迹。   技术宅双手如飞,似乎正陷入与数据的惨烈搏斗中。   林辰端着杯水,靠在离王朝很近的窗边,像是漫无目的地走神,又像在守着什么人。   天已经黑了大半,窗外街灯渐次亮起。   林辰见刑从连出来,看了他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向办公室外走去。   站在办公室拐角的硕大绿叶盆栽边,刑从连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低声问:“小兔崽子惹事了?”   “刚才因为王诗诗的电脑,差点和二局的人吵起来。”林辰抿了口水,问,“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童年阴影犯了。”刑从连吐了口烟圈,随口说道。   那还真是很大的阴影,能让一个五讲四美的阳光好少年,变得焦躁阴鸷。林辰轻轻抚摸着被扣,刑从连的话太像搪塞,明明知道,却偏偏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让人无法追问,林辰挑了挑眉,也没有再问下去。   “不用太担心。”刑从连补充了一句。   林辰没有接话。   刑从连揉了揉鼻子,知道林辰是发现他回答问题的态度不认真,可有些事情,又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呢,如果说不清,那么便不如不说。   他于是只能很生硬地转折话题:“付教授呢,还没消息吗?”   “他说被一些事情绊住手脚,今天不能来了。”   “那正好,顺便让他把江柳的入学介绍,一并找出来吧……”   “怎么?”   “刚才听王诗诗的母亲说了些话,你们心理学上的统计,还是相当有道理的。”刑从连夹着烟,想起方才审讯室内,女人用骄纵的语气,提起她已经过世的女儿。   乖巧、懂事、听话、孝顺……太多夸赞女孩的词语,可以套用在王诗诗身上,王夫人口中的女儿,宛如典型专制型家庭生产出的木偶,顺从而懦弱,从不懂得反抗为何物。   那样的女孩,又怎敢离经叛道,拍下性爱录像,然后用那样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呢?   “理应如此。”听刑从连那么说,林辰却没有太多意外,“但是江柳……”   “已经派人在找了。”刑从连赶忙接口道。   突然,办公室内,传出一阵惨叫。   “啊!!!”   林辰和刑从连赶忙冲进屋内,只见王朝的鸭舌帽不知何时脱在一边,此刻他正双手抱头,怒吼道:“为什么网速这么慢啊!”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王朝现在,就好像一只注明“小心轻放”的瓷器,又或者是随时喷火的小恐龙。   刑从连走过去,拿起搭在扶手上的警服,对他说:“走吧,带你去吃点好。”   ———   永川不是宏景,刑从连真的不是很熟。   所以最后,吃饭的地点,变成了柯恩五月酒店的自助餐厅。   王朝小同志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整盆生鱼片和帝王蟹而多给个笑脸。   林辰端了满满一杯咖啡,放在少年面前,王朝头也不抬,依旧沉浸在我穷无尽的图像检索程序中。   林辰把咖啡推过去,很温和地说,“喝掉。”   “我还小,不能喝太多咖啡!”   “咖啡因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也就是说,它会让你觉得愉快一些。”林辰很认真说道。   王朝敲了记回车,终于抬头,很感动地说:“阿辰,你对我真好。”   刑队长捧着一盘香煎小黄鱼回来,听见这话,毫不犹豫把餐盘放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还没搜到原视频吗?”见技术宅终于肯搭理人,刑队长不由得问道。   “老大,你知道什么叫大海捞针吗,又不是搜几张图,这是通过静态图片搜索动态视频,需要运用Image2Play技术,很困难的好吗?”   “难道要把近期新片都看一遍?”刑从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   “你不要知法犯法好吗老大!”王朝猛地灌了口咖啡,“我已经编完程序了,现在要等搜索结果了。”   见少年双眼布满血丝,神色少见的认真凝重,刑从连想了想,还是问:“你觉得,非常有必要找出原视频吗?   “我比较担心,如果找不到的话,就麻烦了。”   刑从连猛一抬眼,手中的筷子停顿下。   王夫人很明确说过,她是在网上看到的那段视频,她无法下载视频,所以只能截图。   那么,如果连王朝都搜不到原视频,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一种让整起案件麻烦程度以几何倍数递增的可能。   “如果真搜不到……我不想再查那样的案子了,你找别人来吧。”王朝说。   刑从连与王朝的对话很短,很隐晦,更像是点到为止的接头暗语,并以少年撂挑子的预言作为终结。   林辰并不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但王朝,那是面对劫案和屠杀都依旧可以开玩笑的少年人,在网络世界里,竟然有什么东西,能令他都望而却步?   吃完饭后,王朝的目光,便再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就算是刑从连定的行政套间,他都没有任何参观的兴趣。   少年在地毯上,找了块合适的位置,盘腿坐下,金丝雀与蔷薇图案的长绒地毯既柔且软,璀璨的水晶灯兀自亮着,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夜空,他却守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宛如雕塑。   林辰晚上起来时,王朝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   显然,搜索结果并不很好。   林辰想了想,踩着拖鞋,从房间里找了条毛毯,盖在少年身上,然后在一旁的地毯上坐下。   “还是找不到源视频吗?”他问。   少年脸色很差,机械似地摇着头。   “怎么会?”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段视频根本没有上传到网上,只在私下传播,王诗诗她妈在说谎。”   “第二种呢?”   “阿辰,你听过暗黑网络吗?”   林辰想,这果然是个听起来,就不那么简单的名词。   “略有耳闻。”他边说,边从沙发少抽出一只靠垫,让少年倚着。   或许是毛毯很软,又或许是林辰的声音太温柔,王朝只觉得疲倦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软垫上,缓缓开口:“如果一段视频,它无法在表层网络被搜索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段视频被刻意隐藏在网络更深处,只有通过特殊手段才能查看到。”   “什么意思?”   “我们平时所接触的网络世界,都只是冰山一角,所有能被搜索引擎捕捉到的网站都称为表层网络,但是在冰山下的深海里,有更广阔、更黑暗的网络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规则,充斥着无数毒品、色情、军火交易、走私、器官买卖、人口贩卖……你说可笑不可笑,因为我们发明出了一种新技术,能让使用者在连接因特网时不会向服务器泄露身份,所以全世界的网络警察,只能像傻逼一样,眼睁睁看着无数罪恶交易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却没有任何办法,我们查不到IP啊!”   王朝越说越气愤,讲到最后,他甚至用拳头猛砸地板。   幸好地毯足够厚实,林辰按住了少年的手,制止了他进一步的自残动作:“那么,请告诉我,如果那段视频真的是出现在暗黑网络上,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Deepweb里有的是能违反所有国家法律的重口视频,3P算个屁啊,只能说明一群傻逼大学生发现了网络新世界忍不住自high起来然后一不小心搞掉了小命!”   “你太偏激了。”林辰淡淡道。   “阿辰,你见过极恶的世界吗?所有的东西都坏到了极点,很黑很黑,没有一点点亮光的那种世界?”   “我很想和你讲故事,但我想了想,只能说,我好像从未见过。”   “你从没见过过,坏到不讲道理的人吗?”   望着少年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林辰沉默许久,最终缓缓开口:“我见过。”   “人怎么可以坏成那个样子?”王朝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连嘴唇边轻微颤抖。   “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绝对的恶,这并不是个哲学问题,你可以用更唯心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我听不懂……”   少年的眼神湿漉漉的,看上去非常迷惘,林辰伸出手,盖住了他的双眼。   “只要你内心光明,世界便不会黑暗。”他语速很缓,声音又轻到了极点,话还未说完,他的耳旁,便响起少年轻甜的鼾声。   林辰回过头,刑从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曾经,我们追查过一起种族屠杀案,凶手利用暗黑网络,直播整场杀戮……”混血青年弯下腰,将少年身上的毛毯,向上拉好,“王朝负责定位具体地址,但最终,我们都无能为力。” 第52章 三坟   无能为力之哀,不足为外人道也。   其实林辰有太多问题可以追问刑从连,比方说,为什么市级机关的刑警,会参与调查种族屠杀这种国际案件,又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屠杀,能令王朝至今都没有走出阴影,甚至问题归结到最后,会变成最简单的两个问句,他是谁,而你,又究竟是谁?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问,如同刑从连一直对他所做的那样。   第二天清晨,他依旧是被一阵惊叫吵醒。   “啊啊啊!!!”   王朝小同志不知何时醒了,正躺在地毯上,瞪着满室陈设,满脸震惊。   林辰赤着脚,走到少年身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幸好,并不烫。   直至冰凉的指尖触摸额头,少年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大酒店,卧槽大酒店!”   林辰捏了捏他柔软的的脸蛋,问:“还好吗?”   “好高级好高级好高级!”王朝蹭地跳起,跑到窗边,视图拉开落地窗帘,然而帘勾却纹丝不动。   “噢噢噢,是电动的!”少年又开始满屋子翻找遥控器。   林辰抱臂立在一旁,刑从连揉着脑袋,从次卧走出,睡眼惺忪地问:“小兔崽子这又是怎么了?”   “大概是童年阴影自愈过程中造成的交感神经活动紊乱?”   刑从连:“……”   “老大,你终于变回有钱人了吗!”   王朝终于找到遥控器,回头看见刑从连,他很兴奋地按下开关。   窗帘缓缓向两边移开,露出窗外千倾水面,朝阳下,薄雾如纱,水面波光粼粼。   刑从连打了个哈欠,照着王朝后脑勺,就是一记头皮:“废话,老子一直很有钱好吗!”   “那可以叫早餐吗,要大龙虾!”   被抽了头皮,少年却恍若未觉,未等刑从连答应,他就扑到茶几上,开始搜寻找早餐菜单。   澳洲龙虾,当然是不做早餐供应。   但松软的小羊角包和可口的鸡茸蘑菇汤却依旧可以抚平肠胃,以及受伤的心灵。   王朝把餐单上所有食物都点了一遍,光饮料就要了三种,然后开始埋头猛吃,林辰泡了杯红茶,坐在他身边。   晨光很好,少年脸上满足的笑容,也很好。   刑从连吃了两块面包,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你有想好找谁来接替你吗?”   王朝塞了满嘴烤培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呆滞地看着他。   “听说BlackJack很有名气,要不换他来?”   “卧槽那个怂孩根本连键盘都敲不顺溜好吗!”少年猛地咽下食物,愤怒道。   “你不是说如果事关Deepweb,你就不查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昨天,吃饭的时候。”   “可是阿辰已经治愈我了啊!”   “你还真是生机强大啊……”   “行了行了,老大你就别废话了,你也放心把案子交到BJ这种傻逼手上。”王朝小同志大手一挥,咬着羊角包,窜到了电脑前面,“我要开工啦,不就是一段破视频吗!”   刑从连耸了耸肩,却见林辰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他。   “你在唬他。”林顾问饮了口茶,低声说道。   “孩子嘛,偶尔也要鞭策一下,遇到一点小问题就想着撂挑子怎么行?”刑队长义正辞严说道。   就好像被消灭干净的法棍面包或是连底都没剩下的奶油汤,昨日的阴霾,仿佛已被努力吞咽干净。   早餐结束时,林辰接到付郝电话,约他在学校办公室见面。   “师兄你早点来啊,记得打包校门口王记鸡蛋饼给我!”   “档案都找到了?”   “当然!”   林辰几乎可以想象,付郝在电话那头拍着胸脯,故作轻松的模样。   “可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付郝的语气实在不太对头,林辰想了想,还是问了。   “昨天太晚了嘛!”   付郝说完,很干脆利落地闭嘴。   林辰放下茶盏,大部分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变成话唠,可他的师弟却有些特别,他的师弟会变得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也不肯。   果然,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那么作为民主型家长,他当然不能事无巨细,把什么都问清楚。   “那把许豪真一起叫来吧。”林辰抬眼说道。   “为什么啊?”   “一起看视频。”   ———   永川大学,保有着录下新生自我介绍的良好习俗,虽说是为了建档,但更多的,是为了科研追踪。   当样本量足够大后,这些新生入学数据,不仅可以代表某一代学生普遍特质,同样,可以作为纵向研究的时间起点,以观测那些白纸般的大学生,在四年后、十年后、甚至几十年后,究竟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这项研究的发起人,正是永川大学校长,林辰的老师苏安之先生,这也为什么在遇到王诗诗的问题后,他会首先想到查看新生档案的原因。   刑从连被江副队长捉去搜查视频中的失踪女生江柳,林辰独自一人,来到付教授的办公室里。   不得不说,虽然付教授拖延了一个晚上,可他找到的资料,却非常完整。   其中不仅有新生自我介绍视频、体检报告,甚至连入学时的心理健康测验报告,都非常完备。   林辰翻开王诗诗、许豪真、江柳三人的档案,将其中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MMPI)剖面图抽出,依次排在桌上。   便在这时,有人推开了办公室木门。   白衬衣,黑色羊皮短裙,小高跟,长发披在一侧肩膀上,女生穿着简约知性,或许是化了淡妆,她看起来比前日更明艳动人。   林辰抬头看了眼许豪真,女生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林辰师兄,您好,又见面了呢。”   葱管似的玉手半垂在他眼前,手腕上是一条纤细的银链,而那些圆润的甲瓣上,已经没有了指甲油的痕迹。   “不用客套,是我特地找你来的。”林辰并未同女生握手,而是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示意女生落座。   许豪真有些尴尬,毕竟像她这样的女孩,真的许久未被男生如此粗暴对待过。   只是像林辰这样的人,只会比许豪真想象的更直白干脆,他无视了在他对面挤眉弄眼的付教授,直接了当地打开桌上办公电脑,并点开了标有“许豪真”三字的视频文件。   磕磕绊绊的女声先于画面,透过音响传出。   “大……大家好,我叫许豪真……毕业于复兴三中……”   每年入学都在九月,可视频中的女生却穿着厚实长袖外套,她肤色偏黄,留海几乎要遮过眼睛,如果不是文件名上标着许豪真三字,林辰都不敢相信,视频中那位不敢直视台下的女生,竟会与她身旁这位知性大美女是同一人。   “……我希望能在大学里,找到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自我介绍很短,女生说完,飞快逃下台去。   许豪真一直盯着屏幕,她目光灼灼,并没有任何尴尬或者羞愧表情,直至屏幕完全变黑,她的目光,才转移到林辰脸上。   “师兄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女生音质清凉,听起来,似乎隐隐有些动怒。   “你认识王诗诗吗?”林辰说着,点开了另一则标着“王诗诗”三字的视频。   播放器展开画面,视频中的王诗诗微低着头,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裙,上身是件粗劣的雪纺衬衣,看上去与多年前的许豪真一样,胆小怕生。   林辰目光扫过屏幕,转而看向许豪真。   “你认识王诗诗吗?”他问。   “我……很高兴能考入永川大学……和大家成为……成为同学……”   音量被调到最大,王诗诗的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许豪真没有回答。   “你知道她和江柳,拍过性爱录像吗?”   林辰问题很直白,很突然,但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却未令许豪真失态,她理了理鬓发,尔后恭敬地朝向林辰,淡笑着说道:“我认识王诗诗。”   听到许豪真的回答,林辰面色冷凝,仿佛对面坐着的并不是美女,而是一块即将风化的石头。   “我和王诗诗都参加过文学社,因为我是学姐,所以王诗诗时常粘着我,江柳,则是学生会的干事,曾经是我的手下,我们三个人,都彼此认识。”   “王诗诗,是个很好的女生,她非常漂亮,爱慕者众多,所以经常受到寝室其他女生排挤,但她是个很正直的姑娘,不会乱搞男女关系。”   林辰静静听着,他与女生靠得极近,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瞳孔的形状和其中盛满的怒火。   “师兄是因为查到我和王诗诗的关系,所以才怀疑我吧?”女生挺直脊梁,竟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我认识她们,但我也认识这所学校里,其余几百人。”   “我不知她们曾拍过什么录像,我不相信王诗诗和江柳会作出那样的事情,并且,那样的视频,我也没有拍过,师兄应该清楚,您刚才的问题,是对女生最大的侮辱。”许豪真说。   “你话太多了。”林辰认真开口,“我并没有问你那些问题,你只需回答我,知道还是不知道,认识还是不认识。”   “我已经第一时间,回答了您的问题,不知道,但是认识。”   许豪真的回答非常尖锐,与林辰仿佛针尖对上麦芒。   林辰望着女生如玉的面庞,点了点头,他关掉王诗诗的自我介绍,重新点开许豪真的视频,开始认真观看。   “师兄,我告辞了。”许豪真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唇角轻轻勾起,语气一变:“师兄,再见啦。”   她笑着说道。   望着女生一闪而逝的如花笑靥,林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来去如风,面对那些尖刻到不近人情的问题,依然举止得当,令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许豪真走后,付郝赶忙冲到他面前:“师兄,你太凶了,那是小师妹啊!”   “我知道。”   林辰按下暂停键,画面中,是数年前青涩的许豪真,她低着头,目光闪烁,与刚才那位面对尖刻问题,却依旧自信骄傲的美女,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那你刚才还那么不客气。”   “你觉得,大学,真的可以完美地,改变一个人吗?”   大学的教育和小范围的社会交往,真的可以令胆小者逐渐胆大,怯懦者开始自信,甚至让丑小鸭变成金色的凤凰?   林辰低声说道,仿佛在问付郝,又仿佛喃喃自语。 第53章 三坟   有太多原因,会改变一个人。   一场事故,一席谈话,一本书甚至是一个笑容,都可能令既定的人生轨迹发生偏移,但这并不代表,这些细微的事件,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人本就是顽固不化的生物,不仅如此,人还是一种群居性、特别容易的激动的顽固生物。   林辰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付教授正在讲台前上课。   窗外传来高音喇叭声,心理学院楼层很高,声音传至高层时,已经不太清晰。   林辰边看师弟和学生聊天,边随意听着窗外飘来的声音。   “希望大家能向警方提供更多信息,帮我们早日找到失踪的江柳同学……”   头戴扩音器的男声慷慨激昂,正不断招揽周围过往师生。   林辰大致听明白,这似乎是永川大学学生会在得知江柳失踪后,自发组织的搜寻活动。   他不由得,向窗外看去。   恰逢两节主课间隙,不少学生刚下课,几位学生干事模样的人,正在分发传单,广场上学生越聚越多,干事们似乎也来了精神,声音越发响亮。   林辰皱了皱眉,发动师生寻找江柳,当然不失为迅速有效的手段,但现今永川大学已人心惶惶,再加上失踪女生,只怕会引起更大波澜,他掏出手机,给刑从连发了条讯息。   ——你们联系了学生会,要求帮助寻找江柳?   ——没,怎么了?   ——文星广场上,有学生会干事在发传单。   校门外,刑从连收回手机,看向面前的电线杆。   不知何时,永川大学周围,贴出了许多相同的“寻人启事”。   告示上贴着江柳照片,其下是情真意切的呼唤,大抵意思是全校同学都盼望江柳同学平安归来,若江柳看到这份告示,也请早日回归校园云云。   正当刑从连眉头紧锁,一字一句阅读告示时,一个身浅紫色连衣裙的女孩,也站在校内的宣传栏前,笑意盈盈阅读同样的寻人启事。   女孩穿得格外漂亮,画了浅紫的眼影,配上暗红色唇膏,明艳动人,仿若有光。   抱着教科书的一队男生,从她身后经过,其中一位男生,忍不住看了女孩一眼,然后,那名男生的脚步顿住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告示内外,似乎是同一个人。   心理学院教室内,林辰正靠在窗边,漫不经心俯视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林辰望了眼屏幕,来电人是刑从连。他走出教室,接起电话,刑从连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江柳出现了。”刑从连喘着粗气,似乎正在奔跑着。   “在哪里?”   “刚才有学生说,在3号食堂门口看见她了。”   “对方有说,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说是刚上了三号教学楼。”   林辰闻言,猛地一怔,他抬头看向教室门牌,3609,如果他记忆力没有问题,他现在所在的教学楼,正是三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刑从连似乎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很关切地问道。   “如果我没判断错,恐怕,江柳现在,应该正在楼顶……”   叮铃铃铃……   上课铃声很不凑巧响起。   林辰不由自主,向天花板上看去。   突然间,楼外传来一阵闷响,仿佛是重物落地声音。林辰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迅速冲进教室,已经有好事的学生跑到窗边,正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林辰一把蒙住学生的眼睛,将人拖回座位:“好奇心不要太重。”   他在男生耳边低声说道。   付郝动作很快,已将视线从楼下收回,他刷地拉上窗帘,冲学生说:“靠窗同学把窗帘拉好!”   “付哥,你是不想让我们留下心理阴影么,外面是不是有人自杀?”有调皮地男生趁着这个当口,试图偷偷开窗帘,向外望去。   “废话怎么这么多,再问就挂科,禁止重修!”付郝的态度非常强硬。   见小师弟控制住场面,林辰冲他点了点头,握住手机,冲出教室。   只是,他尚未走出门,楼外又传来一阵闷响,教学楼下,学生们的惊呼与尖叫声,如潮水般翻腾而起。   林辰拨了刑从连的电话,那头却传来急促的盲音,林辰握紧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顶楼。   天台铁门半开,原本的铁链正松松垮垮挂在门上,林辰猛地推开铁门,目之所及,是蓝到扎眼的天空,天上没有一丝云,骄阳灼灼,刺得人眼角发疼。   在天台最边缘,坐着一位长发美人。   白衬衣,黑色短裙,长发扣在一侧耳后。   林辰望着她的背影,向天台边缘缓缓走去,只是未等他靠近,女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猛然回头。   “师兄,真的再见啦,你要加油噢!”   女生笑容柔和甜美,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刹那间,林辰只觉得耳膜刺痛,心脏冷到极致。   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只柔弱而微张的手掌,迅速消失在天台外!   重物落地。   尖叫乍起。   哐当一声,天台铁门被再次踹开。   刑从连扒住门框喘气,然而空旷天台上,只有林辰兀自独立的身影。   天很蓝,春风很暖,那些细微的风,拂过林辰的黑发,吹起他的衣衫。   刑从连走到天台边缘,在离林辰一臂处站定。   林辰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再向前走两步,望一望楼下,那三位已摔得血肉模糊的学生。   “不是你的错。”刑从连单手搭在林辰肩头,宽慰道。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心并未传来颤抖感觉,林辰站得非常坚定,声音也依旧清凉。   “不必安慰我。”林辰露出自嘲的笑容,“实在是精巧到极点的安排,第一和第二位自杀者,引开了我的注意力,如果我能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往天台,就能救下她。”   刑从连掏烟的手停在半空,他转而将双手搭在林辰肩头,将人掰向自己。   他微微躬身,双手压在林辰肩膀上,几乎要透过林辰漆黑的眼眸,望向他灵魂深处。   “自责和伤怀并不适合你,警队里其他人马上就到,我们先下楼。”   ———   学生活动广场,本就不像小树林那般隐蔽,加之先前学生会活动,吸引了不少学生,一时间,案发现场外里三层外三层,人越围越多。   不少学生捂着脸,却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偷看地上那几滩血迹和血迹上趴着的人。   林辰随刑从连下楼,或许是先前急速奔跑,他的四肢开始渐渐回暖。   因为警方一直在校园内外搜寻江柳,所以人来得很快,警戒线迅速拉起,江潮的手下开始驱赶围观学生,可在场没有人赶去触碰那三位一动不动的学生。   林辰站在人群最外的花摊上,冷眼看着眼前宛如地狱般的残忍场景。   许豪真、江柳,以及一位不知名的男生,正躺在血泊之中,红的、白的、黑的、紫的,各种颜色混成一团,原本的尖叫声,已经渐渐弱化成窃窃私语,然而低声议论,却比尖叫更加刺耳。   江柳摔在广场边的小水池里,池水极浅,几乎只有薄薄一层,池底是大小各异的卵石,水池里原本飘有几株水生浮萍,现已被坠落的女孩,砸得七零八落。   血水缓缓渗开。   救护车呼啸而来,医生淌过池水,检查了女生的瞳孔和脉搏,然后下意识摇了摇头。   两名护工将女生抱上担架,送入急救车中。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从那样的高楼跳下,三名学生,已经几乎没有了生还可能。   所以医生和护士的那些动作,仿佛都只是为了完成最后程序。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渐渐传来熟悉的薄荷烟草气息。   他回头,刑从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手还很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么刑从连一定算一个。   混血青年夹着根烟,语气依旧平静:“又是三个人,三代表了什么,强迫症?”   林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部分人面对突然事故,就算不惊慌失措,也会有短暂空白,可刑从连呢,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慌乱,林辰忽然想起他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似乎是:不是你的错?   到底要多强韧的神经,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宽慰他人?   “无论与什么有关,这都是一条重要线索。”或许是肩头的手很稳,又或许是鼻尖的气息太令人安心,林辰缓缓开口   “什么线索?”   “我不知道。”   他很诚实地回答,目前的线索少得可怜,他也不可能凭借一个数字,就分析出这背后的原因。   又是三人一起自杀,任谁都能想到,三这个数字必然有很重要的意义,可究竟代表了什么,他却真的说不上来。   是强迫症?   刑从连这个观点,当然不失为一种思路,凑满三人一起死,可以代表一种强迫行为,但如果这样分析,却只会带来更加无穷无尽的问题。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强迫行为,它有何寓意,背后有怎样的故事?   这些孩子为何要自杀,还会再有人自杀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们又能否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林辰再次觉得,头疼欲裂。 第54章 三坟   学生广场上,有江潮手下控场,围观的学生渐渐被驱散了不少,但还是有顽固的好事的学生,仍站在警戒线最外沿,东张西望,不肯离开。   江副队长从警车上下来,他先前已经接到报告,永川大学里他妈的又有学生跳楼,还又是三个人,已经一个脑袋三个大,现在又见学生们不听警方安排,他顿时火冒三丈,于是冷笑着,冲警戒线外的学生说道:“来来来,闲得没事啊,都来做笔录,一个都不许走啊!”   江潮说完,冲维护秩序的警察使了个眼色,有几人围到了人群后,将学生们圈了起来。   普通大学生,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有不少人四散逃走。   广场上,一下子又空了不少,虽然四周的教学楼里,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偷看那些零落的血迹和警方取证过程,但场间总算安静下来。   一安静,哭声便隐隐响起。   江潮循声望去,广场边花坛处,坐着好几个正在哭泣的女生。   那些都是学生会的几位干事,方才许豪真三人跳楼时,她们正站在最核心的位置,受到过度惊吓,有两位女警陪在那里,正一下下拍着女生的后背,试图问出点什么。   而在花坛后,林辰和刑从连正站在那里,两人凑得极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潮想了想,还是绕到花坛后,拍了拍老刑的肩。   “我说老刑,你这样不厚道你知道吗,那俩小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你也不去劝劝,帮忙做个口供啥的!”   江潮下手不知轻重,刑从连猝不及防,被捶得差点跌下花坛。   “你小声点。”刑从连回头,见江潮不停瞥着林辰,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冲江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倒后方。   “你家的小姑娘问得挺好,你安静听。”   “这抽抽噎噎的,得问到什么时候去啊,让你家林顾问给帮个忙给做个口供啊,最好能有牛逼的细节!”江潮凑近刑从连耳边,低声说道。他可是看过“糖果大盗”一案的全部卷宗,林辰用一个电话就唤起目击者零星记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还想再说,可略显清冷的声音,却他耳畔响起。   “其实并不需要。”林辰抱臂,站在江潮面前说,“我就是目击者,我亲眼看着许豪真从天台跳下的。”   江潮抠了抠耳朵,以为自己听力出问题。   刑从连的目光从林辰脸上扫过,见他面容肃穆,眼神清冽,脸色却非常苍白,刑从连忽然后悔,刚才没有迅速把林辰带离现场。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江潮随即把两人又拉远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当时,我正在心理学院教室里,接到刑队长电话,说江柳出现,并且上了我所在的教学楼,我挂断电话时,楼外就有人跳下,那是一个男生,联想到之前的案件,我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很快,又有人跳楼,我冲上天台时,正好看见许豪真坐在天台边缘。”   林辰言简意赅,同江潮简述了事情经过。   虽然他说得简短,可江潮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哦都要冒出来:“你刚说,许豪真从你面前跳下去的?”   “是。”   “那……那他们最后有说什么吗?”   “她还同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师兄,真的再见啦,你要加油噢。”   林辰语调很平,他声音又有些冷,完全是在陈述当时听到的话。   江潮瞪大眼,毛骨悚然:“这不是有病吗,自杀前还让你加油,让你加什么油?”   “我不清楚。”林辰脑海里,满是女生在生命最后时的笑靥。   该怎么说呢,许豪真当时很清醒,她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她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仿佛只要从楼上跳下,便能得到生命与灵魂的升华。   “我靠……”江潮揉着胳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学校是被下了降头吗,一个两个都自杀,这都死了六个了!”   “不是降头,我恐怕,许豪真的死,是她蓄谋已久,在她跳楼前两小时,我还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候,她就特意对我说了再见……”   “那你怎么……”江潮听到这话,想开口,却被刑从连看了一眼,他刚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怎么就没看出,许豪真有自杀倾向是吗?”林辰目淡淡望向刑从连。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个问题。”刑从连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林辰,并且不给林辰任何说出接下来那些话的机会,他说:“刚才广场上聚的人实在太多了,学生会的干事在组织寻找江柳的活动,老江知道,我们并没有委托学生会发动师生寻找江柳,连江柳失踪的消息,都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为什么会那么巧,那三个孩子,会选择在人流最密集场所,在那个时间点自杀?”   林辰抬头,望着刑从连,久久无言。   远处花坛上,女生们依旧在抽泣,满地的寻人启事,仿佛是最无声的嘲讽。   林辰弯下腰,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张,照片上的江柳,同许豪真笑得一般灿烂。   他终于看向江潮,点点头,说:“还是我来吧。”   刑从连心下微怔。   方才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江潮只觉得大脑已经当即,他木纳地点了点头,就看见林辰回过身,向花坛边的女生走去。   “我……我真的记不得了。”女生断断续续的哭音随风传来,“求求你别问我了好吗?”   林辰走到女生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齐平。   未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抚上的女生眼帘,他声音很轻,很沉静,却带着抚慰创伤的温柔,他说:“我不需要你回答问题,请你闭上眼睛,跟我做三次深呼吸,然后睁开眼,可以吗?”   女生抽噎了一下,尔后点了点头。   “一,吸气……”   “二、呼气……”   “三、请睁眼。”   林辰的手,从女生眼前移开。   女生睁开眼,面前多了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细很洁白,然后,她听见面前有人说:“请看着我的手指,目光向右。”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女生却忍不住盯住那根手指,很听话地看向右边,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根随那根手指,缓缓移向了左边。   江潮踮着脚,望着蹲在地上缓缓移动手指的林辰,使劲拽着刑从连,悄声问道:“这是在干嘛?”   “你不是让他问话吗,大概是种让人平静下来的手法?”刑从连的声音中,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冷意。   时间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四周变得雅雀无声。   林辰缓缓移动的手指,终于停下。   “如果你觉得好点了,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的话,请点一点头。”他说。   女生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吸了两下鼻子,原本反抗的情绪,也消失了大半。   “你……你问吧。”   江潮看在眼里,很激动地扒拉着刑从连:“好像催眠啊,这太神奇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分发传单,是谁让你们来的?”   林辰话音未落,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女生,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是……是许学姐让我们这么做的,她说,她说……”   一旁的女警赶忙递纸巾过去,林辰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位女生。   “许学姐?”   “许……学姐说……江柳不见了,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作为她的同学,能帮一点是一点……”   “许学姐,是许豪真吗?”   女生点了点头,眼眶里再次溢满泪水:“许学姐是不是故意把我们骗来,让我们看她自杀的?”   望着眼前痛苦的女孩,林辰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然后翻开了女生的手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援助电话,你一定要去寻找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说着,一并看向花坛上的女警:“等会,请务必送她们去见心理医生。”   ———   喧闹过后,便是寂静,直至死寂。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林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趁江潮主持工作的间隙,刑从连带他悄悄离开了广场。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没有什么学生,一切都显得太过静谧。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又走到了大湖边上。   天光灿烂,整片湖面都亮过了头,以至于有诡异的迷蒙光晕,轻轻飘荡在湖面上。   榕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是许多纪念的花环,甚至还有学生自发点上的蜡烛,蜡烛还未烧尽,烛光仍在轻轻摇曳。   刑从连拍了拍林辰的肩,竟有些语塞。   从刚才林辰对警员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再没有开过口。   对于十八九岁的大学生来说,亲眼目睹有人自杀,大约是她们人生中所经历的,最残酷的事情。   那么林辰呢,他的师妹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跳下,他却没有将人救下,任何正常人,都会自责都会难过。   其实刑从连刚才分明感觉到,林辰并不想去询问那份口供,因为他自己也很混乱,他并没有准备好,但在江潮请求下,他却迅速收拾好心情,甚至到最后,都不忘提醒那些孩子,要去看心理医生。   这也真是太他妈敬业了。   望着眼前人略显单薄的背影,刑从连没由来地,觉得烦躁起来。   肩头的力量越来越重,林辰回过神来,见刑从连眉头紧蹙,想起方才刑从连刻意打断的他与江潮的谈话,他还是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悲春伤秋,但就算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师,看不出病人有自杀倾向,也算是失职,又何况是我?”   刑从连收回手,很认真地反问:“你没有发现,你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万能的?”   觉得自己理应对所有人负责,认为没有挽救生命,就是自己的失职,这真是很可笑了。   “我很清楚,我不神仙,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我也没有圣父心态,不会把一切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林辰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或许从前有,但真的经历一些事情以后,就会发现,人的能力总归是所限,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那你为什么认为还认为是自己失职,退一万步说,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案子,跟你的职责,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你在钻牛角尖。”   刑从连话音未落,却感觉腰间一紧,林辰忽然转身,抱住他。   拥抱时间很短,林辰的双臂环过他腰间,然后脑袋在他肩膀上靠一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林辰便退开了,可呼吸间,却犹有属于心理学家的清冽的气息,虽然时间很短,但那分明又是非常真诚的一个拥抱。   林辰说:“谢谢。”   刑从连愣了愣,妈的,这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换个角度想,连我都没有看出许豪真有自杀倾向,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毕竟是林辰,在如何不动声色扯开话题,实在很有一手。刑从连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迅速从刚才那个拥抱上转移开,只觉得这句话,真是自负到了极点,可由林辰说来,又让人觉得很理所应当。   “我也觉得,这不是你的失误,或许,这些孩子跳楼自杀,但那与传统意义上的自杀,并不相同?”   许豪真安排同学分发寻找江柳的传单,故意让人群聚集,她对林辰说再见,然后才跳下,光从这几个小细节来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蓄谋已久可以概括的,因此,这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那些因负性情绪而导致的绝望自杀。   如果排除掉这项以后,剩下的自杀动机,就变得有些可怕了。   “当然不同,这根本,就像是按剧本演绎的自杀事件。”   林辰蹲下身,抚摸着面前松软的泥土,昨日清晨,三位学生的尸体,在湖边被接连发现,而在一天之后,又有三名学生,从教学楼上相继跳下。   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一人、两人、三人跳楼。   从惊吓变为惊恐再从惊恐转为毛骨悚然,任何旁观者的心情,都好像是坐上过山车,一波三折后,他们将体会到冲向地狱般的极致恐惧。   这两个片段中的起承转合都太过精妙,这这实在太像是有人编好剧本,然后按场演绎的故事。   四下皆寂。   刑从连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林辰的推论太过大胆,可正因有大胆,有可怕地合理着。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刑从连接通电话,王朝跳跃的声音传来:“老大老大,你是不是在永川大学,刚学校里是不是有人跳楼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   “你怎么知道?”   林辰刷地站起,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刑从连很快意识到这里的问题。   王朝现在应该在酒店独自工作,他和林辰也都还来得及告诉王朝新发生的跳楼案件,那么,王朝是怎么知道?   “我……我好像找到他们的直播网站了……”   少年恐惧地说道。 第55章 三坟   大概是真被吓到,王朝来得很快。   林辰同刑从连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般从远处驶来,少年从出租车上跳下,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手心都满是汗水。   他下车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电脑塞到刑从连手里,嘴上还嚷着:“老大你拿着它离我远点。”   像王朝这样的少年人,技术好天性又开朗,平日在网络世界里称王称霸,真得很难遇上什么问题,能令他都惊恐不已。   鉴于少年现在状况,实在不适合马上谈案件,林辰将他带到的学校的小咖啡厅里。   这里平时都是教授讲师们谈论科研思路的地方,很少有学生会来,环境清幽雅致,关键是,这里有整片落地窗和柔软的大沙发,非常温暖舒适。   林辰为王朝点了杯热可可,撒着巧克力屑的热饮端上来后,少年苍白的脸色,才转好了些。   阳光暖融,驱散了春寒。   王朝捧着瓷杯,喝了一大口热饮,只觉得漫天的日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的手脚也开始逐渐回暖。   对面沙发上,林辰和刑从连坐在一起,安静等待少年平复心情。   片刻后,王朝放下瓷杯,用手背抹了抹嘴。   见他脸色红润了起来,刑从连微微靠向前,手肘撑在茶几上,温和开口:“说说,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聪明啊!”王朝吸了吸鼻子,挥手示意刑从连把电脑打开。   “Deepweb的私密性,意味着我无法用通常的检索方式搜到想要的视频,就算编程序也要写断手才可能解决问题,老大也没时间给我写这么长的程序,然后,我突然灵光一现啊,在暗黑网络这种地方,有一样东西是万能的!”   “什么东西?”   “钱啊!”   少年很嘚瑟地搓了搓手指,看样子,这复原力实在有些惊人。   “Deepweb上,有专门的悬赏网站,有钱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种,我试了试,贴了王诗诗妈截下的那几张照片,悬赏了100比特币,要找原视频和发布这段视频的网站,很快,就有人私信我,说这是一个直播网站,然后给了我网站入口。”王朝说着,停下了,又灌了口热可可,“老大,这个钱你出。”   刑从连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别卖关子。”   “哦,给你们科普下Deepweb,大部分网站都要特殊的入口才能进去,而且有些网站更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有长期蹲点的会员才能进去,我一看那个入口,第一感觉这是个搞见不得光的生意的网站。”王朝说着,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再次进入了当时的网站,然后,页面却已经无法显示,“我进去的时候,网站已经开始直播了,那个视频的角度很高,好像是有人入侵了学校的监控系统,然后我正好看见,有人从学校顶楼天台上跳下。”   “你有录屏吗?”刑从连问。   “录了。”少年人的回答,难得的郑重起来。   他打开另一视频,那是一个几乎页面全黑的网站,网站最上方标题处,是“Blood Video”两个鲜红的单词。   而整个网站构造简洁到了极点,正中是一段直播画面,左侧是简易留言栏,底部有一丛金色的花。   林辰的目光,定格在那段直播画面上。   毕竟是监控录像,像素并不高,画面中粒子颗粒很大,可完全能分辨出,视频中的地点,正是永川大学的3号教学楼与楼下的学生广场。   林辰回忆起整个学校教学楼的排布,王朝说得没有错,这是4号楼楼顶监控录像,所拍下的画面。   王朝进入的有些晚,他录下的第一端视频,是一位紫衣少女,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情景。少女仿若一只翩跹的蝴蝶,在空中绽开优美的姿态,尔后重重摔落在地。   那正是江柳从楼顶跃下的一幕。   更可怕的是,在江柳坠楼后,直播视频竟然还切换了镜头,画面变成了楼底水池的特写,女生头破血流,仰面躺在鹅卵石上,血水飘散开来。   旁观学生的表情都已呆滞,甚至有人蹲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无声地张大嘴,画面没有声音,可又分明能感觉出,那人正在嘶声力竭地尖叫。   望着那些惊恐不已的表情,林辰忽然意识到,直播者竟然还切换了监控摄像画面,使画面更加流畅,如同一场无声电影。   这不是简单的自杀视频,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直播。   窗外明明春光暖融,咖啡馆里还开着暖气,可林辰分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忍不住看向身旁那人。   刑从连面无表情,目光却在快速上下移动,仿佛在阅读什么东西。   林辰将视线移向直播画面左侧的的留言栏,这才意识到,刑从连一直都在注视着那些飞快刷新的留言内容。   那些对话如水般流下,令人目不暇接,其中不仅有中文、英文,甚至还有阿拉伯与和俄语,更有一些语句,连语种都无法分辨。   林辰又看了刑从连一眼,有些意外,看刑从连的样子,似乎对这些语句都阅读无碍。   “留言说了什么?”他问。   刑从连闻言,没有回答,只是按了按他的手,仿佛在说,稍等。   就在这时,林辰呼吸一滞,他看到自己出现在画面之中。   许豪真坐在天台边缘,双脚悬空,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动静,她回过了头。   那是一种令人浑身发毛的诡异感觉,望着在天台上缓缓行走的那个人,林辰几乎想冲自己喊,别慢腾腾的,冲过去啊,冲过去你还有机会救她!   然而,那是既定事实,无法因后悔而有所改变的既定事实。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少女身后不远处停下,他看着少女回头,露出那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的耳边,浮现起那时的声音。   他听见她说,师兄,你要加油啊!   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使劲捏紧心脏,酸疼到了极点,林辰忍不住低下头,捂住了脸。   在个那时刻,他忽然意识到,再多自我劝慰,都是自欺欺人,他真的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他很想救她,然而却无能为力。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真得很好。   刑从连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坐在天台边缘的少女,一跃而下。   屏幕反光有些刺眼,甚至连画面都有些暗淡不清,他看见画面中,林辰站在楼顶,一只手半伸着,想要拉住什么,却最终,停住了。   视频最后,定格在林辰身上,青年的白衣仿若透明,明明阳光灿烂,天蓝如洗,可他却觉得很冷,刺骨的寒冷。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林辰已经没有再看画面,只是双手捂脸,佝偻着身子,默然不语。   刑从连想要伸手,搂住林辰的肩膀,可他的手同样伸到一半,便停顿在半空中。   因为他发现,林辰的姿态有如塑像,甚至连脊背都没有颤抖,他没有在哭。   是啊,那是林辰,连宽慰都不需要的林辰。   刑从连收回手,然后向服务生勾了勾手指。   许久之后,林辰才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视野里尽是混血青年刀削似的英俊面容,因为捂住脸的时间有些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一杯热咖啡,被塞到他的手中。   或许是热气弥漫,他只觉得视野里那双眼睛很好看,带点蓝又带点绿,如山如海,又有细碎的阳光撒落其中,只是很美很温柔,令人无法找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然后,他听见刑从连低沉的嗓音响起。   他说:“据说咖啡因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也就是说,它会让你觉得愉快一些。   刹那间,林辰哑然失笑。   真是混蛋啊,连安慰人的话,都要一字不差的抄袭。   手中的咖啡很烫,他喝了一大口,像是灌下烈酒一般,从喉咙到胃里,都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烫到有些发疼,因此很真实。   “抱歉,刚才有些受不了。”他说。   刑从连凝望着林辰,只觉得这句话太过坦然,半点伪装也无,实在是诚恳到极点,让人竟想不到任何话可以接下,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意大利回炉重造下,越来越不会哄人了……   林顾问当然不知刑队长的心思,他很快收拾好情绪,然后对王朝说:“这个网站,在直播完自杀后,就关闭了?”   王朝小同志这才回过神来,他望着林辰略显苍白的脸,关切道:“是啊,然后这傻逼网站就关了,阿辰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抱抱你?”   “没事。”林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又问:“这是个什么性质的网站,赢利吗?”   “好像是要收费的吧,但我进去没花钱,可能是那个给我入口的人花了钱,所以我只用顺着链接点进去就好。”   刑从连闻言,点了点头,仿佛认可了王朝的话。   他说着,指着留言板最后的内容说:“这里有人问下次直播的入口,和购买方式。”   林辰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发现那是条俄文留言,底下,似乎是两条法语的回应。   “有人回答吗?”   “没有,俄国佬被骂傻逼了……” 第56章 三坟   “这当然是傻逼了,一点都不懂规矩,哪有直接问的!一般这种网站,排异性都特别高,内部会员都有固定的聊天室。”王朝很有正义感地说道,“对了,老大你看看前面的评论,有明确这个直播是收费的吗?”   刑从连闻言,看了眼林辰,说:“我把录屏内容往前调下。”   林辰心知他是担心自己再看许豪真跳楼,会心理不适,于是他说:“不用担心我,反复接受刺激,心理阈值会变高,也就没那么容易情绪激动了。”   刑从连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缓缓将视频拖至开头处。   “恐怕不仅收费,还有打赏。”刑从连按下暂停键,指着一条看不出语种的留言,说,“这里打赏10比特币,要求表演更暴力的画面。”   “我靠,土豪!”王朝闻言,伸手遮住自杀画面,然后仔细看了看那条留言,“还真是10比特币啊,两万五千块人民币啊啊!”   “汇率这么高?”林辰有些意外。   “是啊,比特币是作为Deepweb通用的电子货币,因为是加密的,匿名性好,使用者越来越多,所以它和现实货币的兑换比率一直在持续走高……”王朝的声音难得有些冷,他顿了顿,说,“从侧面也反映出,地下世界的生意越来越好,呵呵。”   “等等,你刚才好像说,你在论坛上悬赏了100比特币?”刑从连忽然想起什么,“你刚花了老子二十五万?”   “老大你好好看你的留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好吗!”王朝恼羞成怒道,“为了破案的效率,花点小钱算什么!”   “嗯,会花钱了,有出息了。”刑从连夸奖道。   王朝:“……”   “那么,有人打赏要求看更加暴力的内容,网站管理者有应邀吗?”林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将话题拉回原处。   更加暴力的内容?   如果这个网站不仅是点播,还会受邀表演观众所要求的画面,那么是意味着,当赏金能令网站的主人满意时,真的会出现比三人跳楼的死亡直播更加暴力血腥的内容吗?   林辰有些不敢想下去。   “恐怕,有钱能使鬼推磨。”刑从连的手指划过另一条留言,脸色很难看,“这个人说,这次的直播很令人满意,比上次的活埋更精彩……”   林辰望向屏幕,那又是一段令人无法分辨语种的留言:“这是又什么语,前后还有相关内容吗?”   “挪威语,我记得还有一条留言,有提到活埋这个词。”   林辰有些震惊,刑从连的语言能力,好像逆天得过头了。   毕竟他自己从未在语言学上有任何造诣,英语水平也是在读大学后,被各类文献蹂躏,才得以提升。   所以面对刑从连这样,精通俄语、法语、阿拉伯语,甚至连小众挪威语也能够顺畅翻译的神人,他一时间,有些不知该问什么。   刑从连专注地扫过那些流水般的短对话,然后猛然停住:“这里。”   然而,他说完那两个字,便停顿住了,仿佛眼前的留言的内容,令人无法启齿。   “说了什么?”林辰问。   刑从连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稳了稳气息,然后说:“他说,上次看活埋的时候,他射了。”   仿佛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窜至头顶,林辰久久无言,他望着那漆黑的网站,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王朝会对暗黑网络避如蛇蝎。   毕竟,这是一个无法监管的地下王国,是无数暴力犯和心理变态者的王国。   “所以,这三起案件,是真的有深层关联。”过了许久,林辰才终于开口,他说:“问题在于,下一次呢?”   从他们所掌握的三起直播来看,屠杀直播到三人活埋再到跳楼事件,暴力等级在不断提升,这其中必定有直播者为了攫取更多利益的深层用意,问题是,这是个信息并不对等的案件,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等待案件的发生,而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落地窗外,永川大学的校园,依旧静谧安详,间或有抱着书本的年轻男女,从树荫下走过,他们言笑晏晏,轻松惬意,可是,或许就在那些学生中,有人深入了网络世界最黑暗的一面,有人披着双重身份,为暗黑网络那些饥渴的变态,表演着以生命为代价的剧目,而剩下的一些人,则很幸运的并不知道,究竟有怎么样的黑暗,在这片校园内滋生。   “你还能再联系上,给你这个网站入口的人吗?”刑从连敲了敲桌,问王朝。   “大概有钱就行,我再花个几十万试试看?”王朝试探着问道。   刑从连不置可否,只说:“你试着进入他们的私密论坛,如果能确定下次直播开始的时间就更好。”他停顿了下,又问林辰,“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辰捧着咖啡杯,抿了一口,将视线从校园内的少男少女们身上收回。   “有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事件都发生在永川大学校园内;第二,究竟是什么动力,让他们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自杀而不是谋杀,因为心甘情愿,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啊?”王朝趴在桌上,很郁闷地说,“现在有什么能往下查的线索吗,除了让我钓鱼执法以外?   刑从连思忖片刻,道:“现在已经很确定,第一次的活埋事件,也同样是自杀,并且如你之前所推论的一样,是死者亲手挖开了坟墓,那么必定还是有人,替他们盖上最后一捧土……”   也就是说,一定还有目击者或者说是同伙的存在。   “但也有可能,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都已经自杀了。”林辰冷冷说道。   事件落到此处,又再次陷入死局。   与死去的程薇薇一样,很有可能,那个亲手盖上最后一层土的人,也在将要被查到之前,变成了再也无法开口的尸体。   那个人,或许是江柳,或许许豪真,或许是那位与他们一起跳下的男生,甚至也有可能,是那三人一起。   “啊啊啊,头好痛啊。”王朝想了半天,忍不住用以头撞桌,很是苦恼。   一旦涉及到Deepweb,他就好像被上了枷锁,空有一身洪荒之力而无法施展。   “其实,还有一条不算线索的线索。”   林辰扶住少年的额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薄纸,那正是他先前从王诗诗、江柳、许豪真三人档案袋里,抽出的人格测验剖面图。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和死者再做任何交流,不过,他们还留下了一些心理上的印记。”   “这是什么啊?”王朝伸长脖子,看着林辰在桌上依次排开那三张纸,纸上打印着一些数字和连接数字的曲折线条,看上去仿佛心电图一样。   “MMPI,迄今为止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人格测验,多用于鉴定精神疾病。”   “对对,没事自杀,不是精神有问题又是什么啊?”   林辰目光扫过面前的心理档案,说:“很可惜,她们入学时的人格测验结果告诉我,她们三人的心理,都非常健康。”   “准不准啊……”少年咂嘴道。   听见王朝的话,林辰垂下眼帘,再次看向那些数据。   事实上,第一次看到三人的人格特征曲线时,他也非常意外,无论是疑病、抑郁、精神病态还是妄想症、精神衰弱……三个女孩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唯一靠近异常值的,只有si一项,这也是他一直觉得非常非常怪异的地方。   “这个怎么看啊?”刑从连忽然问道。   “很简单,上线是70分,下线是30分,50为中间值,越接近70分,则越异常。”   “那这个si是什么意思?”   “Social Introversion。”   “社会内向性格?”刑从连摸着下巴的胡茬,“这项好像波动很大啊,离70很近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们三人内向、胆小、退缩、不善交际,容易屈服、紧张……”   想起那日在天人会所里推杯换盏,大方开朗的女孩,刑从连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采:“这不像许豪真啊。”   “但和她们入学时的状态是一致的,我看过她们入学时的自我介绍视频,怎么说呢,都很怯懦内向。”   “可如果她们都是内向性格的姑娘,又怎么敢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不,事实上,她们三人的人格,在大学期间都发生重大的改变,这点,是我现在所能掌握的唯一线索。”   “那是什么促使她们转变的?”刑从连很敏锐察觉到其中的关键。   “事实上,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问,促使她们改变的原因,是否同样导致了她们自杀?”林辰说。   是否存在那样的东西?   它可以令你充满活力,令你改头换面,令你觉得每一天都好似新生,但同时,它无比邪恶有如毒品,它会让你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们再回天台看看。”林辰最后说道。   三人离开咖啡厅时,王朝故意落在最后,旋转门转动时,他突然拉住刑从连,恰与林辰隔开一道玻璃门的距离。   “老大,这恐怕是跨国大案诶,要通知ICPO的人啊?”   “暂时不用。”望着林辰的背影,刑从连这样说。 第57章 三坟   将近正午时,却仍未到正午。   预示着午饭的铃声还未响起,午饭前最后一节课并未结束。   阳光从斜上方照下,两幢楼间,是大片大片的阴影,楼外也没有什么人。   学校保安,已经开始冲刷地上的血迹,水流让整片广场变得湿漉漉得。   从3号教学楼底部向上走去,偶尔能听见教师们讲课的声音,那些声音或高或低,在冰冷的走廊里来回飘荡,却并没有任何热闹的感觉,而正因为清晰,间或响起的人声,更令人觉得周遭安静得过分。   教学楼顶部天台上,那扇陈旧的铁门,被再次推开。   在许豪真跳楼的地方,有两位警员,在做着最后的现场勘察,突如其来的铁链与门框碰撞声,令两人猛地打了个抖索。   他们回过头,只见又有两人,逆着阳光,先后步入天台。   “刑……刑队长?”其中一名警员认出来人,竟忍不住松了口气。   “现场怎么样?”刑从连走到两人面前,明明已经看过自杀直播的画面,很清楚当时天台上没有其余人等在场,但他还是要再多问一句。   户外的阳光依然很刺眼,他抬眼,看向正前方,因为阳光偏移,对面那幢教学楼的阴影,覆盖过来,几乎要很仔细,才能看到那幢楼顶的监控摄像头。   那枚摄像头的角度已经被调开,看上去一切都了无痕迹。   “应该是自杀,从足迹分析来看,也没有推搡的痕迹。”其中一名警员直起身,回答道。   只是那名警员虽然这样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却非常难堪,甚至还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刑从连很敏锐注意到他微张的嘴,于是问。   “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位警员脱下帽子,撸了把头发,又再次将警冒戴好,看上去很是烦躁,“刚才学校领导过来楼下江队吵架了,说我们办案不到位,没有及时阻止学生自杀……”   “这能怪我们吗,这是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不到位啊。”另一位负责痕迹检验的警员插嘴道。   看着两人憋不住要吐槽的郁闷样子,想来方才楼下那一架,应该吵得极其凶。   只不过,学校领导,又哪会平白无故来指责警方,没事找事,那必然是有事。   刑从连没有接着去问缘由,反而下意识回头,寻找林辰的身影。   只是他甫一回头,就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林辰不知何时,站到了天台边缘。   长风烈烈,横空而过,林辰的衣衫他的发丝,都被风吹得纷乱无比,仿佛下一刻,他也要随风而去。   刑从连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之前的某一场景。   也是这样的风和这样的人,那时桥栏断裂,他眼睁睁看着桥上的白衣青年当空坠落。   他面色铁青,急走几步,悄无声息地来到林辰身后。   只是,就在他伸手,刚刚要勾到林辰时,林辰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猛然回过了头。   一时间,他和林辰凑得很近,楼宇间阴影如墨,让林辰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站在这里的感觉,很可怕吧?”林辰突然问道。   “你先下来,不要做危险动作。”   刑从连又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拉住,可林辰却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手。   因为站在天台边缘,所以随着林辰的声音,他竟然下意识地,向楼下望去。   风越发大了。   从高处望下,这里的楼层,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你说,为什么她从这里跳下去时,会那么高兴?”林辰再次问道。   “你先下来再说。”   “其实,那样的东西,是存在的。”   “什么东西?”   “让你兴奋、让你激动、让愉快,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让你再也无法离开它……”   林辰骤然开口,他眼眸漆黑而明亮,仿若有光。   刑从连的耳边,却只有烈烈风声,他看着林辰开口,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在说非常重要的事情,然而那些声音,却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他的脑海。   刑从连发现,他确实如林辰所说,在害怕。   他迅速伸手,握住了林辰的手臂,想将人从天台边缘拉下,只是下一刻,他再次握空,而他的视野里,也失去了林辰的身影。   恐惧感犹如毒蛇的亲吻,令人如坠入冰窖,浑身冰凉。   “肾上腺素分泌的感觉怎样。”   清淡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   闻言,刑从连迅速低头,发现林辰正坐在天台边缘。   那样的姿势,与许豪真跳楼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他看见林辰脸上竟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那笑容一闪而逝,刑从连忽然很想把人拽回家,狠狠打一顿。   只是,他揍人的念头,也同样一闪而逝。   “刺激。”刑从连冷冷道。   很刺激,非常刺激,刺激过头了。   刑从连声音很低沉,仿佛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块相互摩擦的黯哑声响。   林辰回过头,见刑从连的脸色确实很不好,显然是真被吓到。   他赶忙回过身,拉住天台边缘,想要爬起,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腰间传来巨力,他便落回到坚硬的水泥楼面上。   林辰膝盖一软,下意识扶住刑从连的胸口,喘了两口气。   刑从连没有说话。   林辰松开手,迅速抬头,只见刑从连的眼眸变成了深绿颜色,瞳孔也放得很大,面色铁青、气势骇人。   那是林辰所从未见过的样子。   “抱歉,我不该拿你做参考。”他赶忙道歉。   林辰姿态诚恳,声音也有些软,刑从连忽然就生不起气来:“参考什么,你刚才说的东西,又是什么,我怎么觉得,你说得东西,好像是毒品?”   “其实很类似,毒品的生理机制,是激活大脑的欣快中枢,刺激多巴胺快速增加,释放欣快感。而去甲肾上腺素这样的东西,则会让你外周神经兴奋,心跳加快、兴奋不已。”林辰拉着刑从连,退开天台两步,然后说:“无论是王诗诗也好、许豪真也罢,他们在死亡时,都显得非常快乐,非常满足。”   “可我记得,尸检报告里,没有提过在他们体内检出酒精,或者毒品。”刑从连说。   “事实上,从生理角度来看,不止是酒精或者毒品,你食用美食时,你恋爱时,甚至是你做爱时,大脑都会分泌这些物质,让你愉快、让你飘飘欲仙,这是人类上瘾的本质机制。”林辰说着,“快感是人类无法拒绝的东西,为了不断追求那样愉快而刺激的感觉,许多人开始酗酒、吸毒、乱交……”   “所以,王诗诗和许豪真她们,都在追求极致的快感,甚至是死亡的快感?”刑从连忽然想起那些性爱照片中,三位年轻人沉迷于快感的表情,是啊,他们不仅在为暗黑网络中那些人,提供着快感,他们本身,也在享受着那样极致的快感。   想到这里,刑从连竟不寒而栗起来。   “然而,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敢偏离正常的道德准则,敢于追求那样的快感,否则,警方的工作量会成倍增加。”林辰没有再卖关子,他没等刑从连发问,便解释起来:“可以用弗洛伊德的最经典的心理动力学理论来阐释这个问题。”林辰顿了顿,与刑从连目光相交,“我们的人格分为‘本我’、‘自我’、以及‘超我’,举个例子来说,‘本我’处于人格底层,由先天本能和欲望构成,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匹野马;‘超我’是人格顶层,遵循道德原则,抑制本我冲动,就好像是行路规则;而‘自我’则居中,你可以将自我看成了是驾驭野马的骑手。那么,如果骑手出现问题,野马就会横重直撞,无视规则,导致人类出现精神疾病……”   刑从连忽然有些明白林辰的意思:“也就是说,王诗诗她们无法进行自我监控,使他们沉迷在对“本我”欲望的追求?”   “还记得,她们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吗?”林辰问。   “你的意思是……”   “她们失去了自我,你所看到的许豪真,并不是真正的,那个许豪真。”   阳光被云层遮挡,阴影推移,风冷得刺骨。   刑从连久久无法开口,最终,他稳了稳气息,然后问:“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导致人类失去自我?   林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与之相关的任何答案,都极度危险,他望向了远处的树林,和树林尽头,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湖。   就在那时,下课铃声响了。   广播里忽然开始播放午休的乐曲,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钢琴声,仿佛露水从枝头滴下,渐渐地,那些响声渐激昂,渐高亢,如同无数细流汇聚、碰撞,它们彼此交融,彼此撕扯,最终奔腾入海。   “请务必提醒江潮,我们将要面对的那些人,他们行事追求本能的快感,没有羞耻、没有道德感、甚至可能变得没有法律感……”林辰这样说。   “下一次的直播,会非常危险,对吗?”   林辰俯视着脚下的校园,说:“是啊,他们甚至不怕你手里的枪,但是,你敢朝他们开枪么?” 第58章 三坟   虽然只是一个推论。   在这所学校,或者说,这个城市之中,出现了一些人,他们失去自我,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都已经无法约束他们,但这个推论都必须令人警惕。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人失去自我?   午休的乐曲,落下最后一个终止音。   三层楼之下的心理学院教室内,付郝刚收拾好上课的笔记本,他看了眼林辰早先发来的短信,找他在天台会和,他放下手机,开始努力把连接线塞进电脑包里,一位学生悄悄走到了他的面前,神秘兮兮地喊了一句:“付老师。”   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凑近他耳边说的,付郝被吓得往后缩了缩,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求不挂科是没有用的啊,平时成绩和期末考试四六开,分数不到60就挂科啊……”   “不是不是。”男生又凑得近了点,问:“刚来咱班听课的那是谁啊,您和他熟吗?”   “这事跟你有关吗?”   “我刚在学校论坛上,看见张帖子……”   “上课刷手机,扣平时分啊!”付郝顺口说道,末了,他忽然醒悟过来,问,“什么帖子?”   “您不扣我平时分我再给您看。”男生嬉皮笑脸说道。   “赶紧拿来!”   付郝摊开手,男生将握后背发烫的手机,塞到了他手里:“就这个。”   手机屏幕上,是永川大学的校内BBS,一张帖子被版主飘红置顶,全贴只有一个字“他”。   发帖人大概深谙暧昧的艺术,越是混沌不清的内容,越令人有点进去看的兴趣。   他扫了眼发帖时间,是在二十分钟前,可回帖数已到200,而点击量竟已经破4000。   果然,上课玩手机的小兔崽子不少啊呵呵。   付郝冷笑着,点开了帖子。   阴谋来得很快,任谁也措不及防。   主楼只有三张照片,恰好拍下了许豪真跳楼前后的场景,只不过,照片中真正的主人公,却并非他命丧黄泉的小师妹,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师兄——林辰。   付郝稳了稳气息,开始仔细观察那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中,他师兄站在天台上,他的小师妹许豪真坐在天台边缘,女生回过头,似乎在同他师兄说着什么。可是照片的构图很巧妙,阴影让他师兄的脸色显得很冷漠,仿佛是对女生的话语无动于衷。   第二张照片,他师兄的位置向前走了一些,而许豪真刚从楼顶跃下。他的师兄,依旧保持单手插袋的姿势,照片截取的时间非常巧妙,看上去,好像是他师兄把许豪真逼着跳楼一样。   而第三张照片,他师兄正蹲在广场花坛边上,地上满是血迹和凌乱的传单,他的面前,是位因自杀而惊吓,并且哭得非常伤心的女生,场间气氛阴郁,他的师兄冲女生伸出一根手指,仿佛正对女生做着什么事。   这些照片的暗示性太强,好像在说,就在自杀案发生时,有人恰好在案发现场,可是那个人,不仅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还对死亡无动于衷。   而在悲剧发生之后,那个人还下到广场,对着目击者,做着一些仿佛很奇怪的事情。   付郝觉得自己手心已经开始冒冷汗了,这些照片暗示性太强,他几乎都可以充分发挥想象了。   他吸了吸鼻子,缓缓将帖子向下移去。   果不其然,因为主题帖的暗示,底下的回帖,也纷纷脑洞大开,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   ———   3L:我靠,这谁啊,怎么出现在案发现场了?   10L:他怎么了,LZ不要说话说一半啊啊啊!   17L:第三张照片里,那个人在干嘛,伸手指干嘛,是不是在催眠啊?   19L:17哥让我不寒而栗啊。   20L:昨天湖边那棵老榕树底下,还发现了三具尸体,太可怕了……   21L:17L这么一说,确实很像是催眠啊……   22L:有道理啊!如果不是催眠,话说……如果不是催眠……为什么他们心甘情愿往下跳啊?   44L:什么,不是自杀吗,又出现嫌疑人了?   49L:楼主是谁,为什么能拍到这些照片?   ———   付郝看完第一页的回帖,只觉得齿颊皆冷,空气里好像充满了碎冰碴。   他赶忙将手机塞回给男生,提着电脑包,匆匆冲出教室,甚至,连自己的手机都忘记拿了。   在几栋教学楼之外的永川大学的会议室里,也同样有一群人,也看着同样的帖子。   “请问江队长,这么明显的线索,为什么警方对此会置之不理?”永川大学常务副校长许国庆从椅子上半站起身,拍了拍桌,语气少见地咄咄逼人。   江潮则坐在板凳上,翘着腿,抽着烟,说:“调查需要时间啊……”   “难怪调查事件毫无进展,永川警方办事效率低下,学校里又发生自杀事件,这件事江队长您难辞其咎!”   闻言,江潮瞥了许国庆一眼,好像在说,“你们学校管理不利老有学生自杀给老子惹这么多事儿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这会儿倒打一耙什么意思?”   虽然内心戏非常复杂,情绪也因为将近半小时的轮番轰炸,到了忍耐边缘,可江潮还是忍住了!   “警方会加快调查速度的。”他说。   “所以,还是用林辰调查吗?”   听见又有人插嘴,江潮很不耐心地向说话方向看去。   这时,他才发现,会议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个一身黑的中年人,江潮眯着眼,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江副队长难道不应该把林辰当做嫌疑人扣押起来,直到弄清事情原委吗?”   说话没事要加个副,江潮忽然想起,穿这么骚包,说话还这么刻薄,除了那个没事找事的管家大人,也没第二个人了。   “哎,您怎么老阴魂不散的啊。”江潮忍不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这位是永川大学董事会成员代表,有权替董事会发言。”许国庆很狗腿地补充道。   江潮按灭烟头,冷冷道:“哦,永川大学董事会,就因为几张照片,逼我抓人?”他说着,自己觉得很可笑,“这张帖子,明明对林顾问再明显不过的构陷,你们有没有想过,谁能这么恰好,拍到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截取了这么别有用心的角度?”   “但这确实是条线索,而且照片也有可能是有热爱摄影的学生偶然拍到,就是因为害怕被怀疑,所以他才匿名发上论坛,而且,退一万步说,为什么照片不拍别人,就拍他林辰?”   “靠……”江潮简直要被这样无理取闹的逻辑征服了,就好像说被强奸是你太风骚,一定要找自己原因一样傻逼。   江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于是继续被抢白。   “而且,底下学生的回帖难道不也是一种思路吗?催眠啊……如果是催眠,确实有可能让学生心甘情愿的自杀啊,林辰可是我们苏校长的高徒,在心理学上的造诣,可是很深的啊。”许国庆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江潮闻言,忽然来了精神:“噢……催眠吗?原来林顾问这么厉害啊!”   他虽然信任林辰,可确实催眠似乎也是一种可能性,他必须追查下去。   他摸了摸巴,掏出手机,开始翻找刑从连的电话。   ——   ——   刑从连和林辰走出天台。   王朝正盘腿坐在楼梯口摆弄电脑。   听见脚步声,他赶忙回头,可看到他们两人的脸色,他却觉得很惊吓人:“怎么了老大,你们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直播网站入口的事情,有线索了吗?”刑从连问。   “没啊,那人没回我了,我追加50比特币,想求下次直播的入口,那人也不回我,难道是时差党?”   “也有可能,对方是察觉了你的动机。”林辰说,“毕竟是违法行为,虽然有匿名保护,但他们的警惕性应该非常高。”   “阿辰你别吓我啊!”王朝赶紧从书包里掏出鸭舌帽戴上,还压了压帽檐,像是很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50比特币,将近12万人民币,你的钱花得有点多,对方确实有可能心生怀疑。”刑从连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这是暗黑网落,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再次追加悬赏吧,不要怕,如果对方没有回应,你就继续发悬赏贴,总会有人上钩的。”   “不会太大张旗鼓吗?”林辰问。   “越是看上去有执着变态欲的人,越符合那个地方的气场,反而不会容易被怀疑。”刑从连很笃定地说道,他望着林辰,顿了顿,又说:“毕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是不是又出事了啊?”看着刑从连样子,王朝非常惶恐,于是小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刑从连伸手,将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过,打电话吧。”   王朝迅速会意,他提了提裤子,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忽然改主意了,真这么严重吗?”   “以防万一,以及,有备无患。”   楼梯口很安静,所以两人的简短对话,尽数落在林辰耳中。   虽然刑从连和王朝说话时,并没有避开他的意思,但两人对话的内容非常含糊不清,而看刑从连的样子,也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林辰觉得,自己理应有种被排斥的烦躁感。   可是相反,或许是刑从连说话的语气太镇定,或许是说话的内容更像是在做准备,林辰竟有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心的感觉。   他看向刑从连,想要说话,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低头,只见付郝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付郝似乎非常急切,透过楼梯扶手之间的间隔,付郝看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师……师兄,出事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那样急促而略带惊恐的语气,刑从连的手机铃声,也突然响起。 第59章 三坟   林辰一直很清楚,陈家是如影随形的麻烦,并且,这是他来永川前,刑从连特意提醒过他的事。   但事实上,没有人喜欢被麻烦不停纠缠。   听见刑从连向他简短阐述电话内容后,他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学校论坛、照片?他们怀疑我对死者用了催眠术?”   “师兄,就我们学校BBS置顶的那个帖子!”付郝摸了摸口袋,想拿手机,可却掏了个空。   王朝反应更快,他再次坐下,拿出笔记本,敲下地址,打开网页,然后把电脑顶在头上,说:“付教授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贴。”   付郝拉着林辰,略弯腰,点开帖子,说:“是是,就是这个,师兄你看看。”   林辰快速扫过主楼和回帖,忽然就平静下来,只是说:“照片角度很好。”   付郝却激动起来,他一激动,就又开始话唠:“师兄你说陈家人怎么老这么阴魂不算呐!而且拍照片的人哪那么好时机能拍到这些照片,是不是照片就是凶手拍的啊,陈家特地选好时间来发难,会不会本来跟凶手商量好的啊,我觉得陈家人嫌疑很大啊!”   “王朝,你看呢?”林辰从少年头顶拿起电脑。   刑从连顺势将小同志从地上拉了起来,说:“别老没事就往地上坐。”   “不坐着怎么敲键盘,老大我这是工作状态你懂吗,敬业!”王朝说完就不理刑从连了,他电脑屏幕看去,表情瞬间就僵硬了,“这个角度……这个机位……”   “怎样?”   “好像是从直播里直接截下来的啊!”王朝望向林辰,吃惊地说。   付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直播?”   只是在场的另外三人,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聊了起来。   “从角度来看,确实很像是用于死亡直播的那两个监控摄像头拍下的。”刑从连说。   “那那,真是直播者干得吗,那他们为什么截这几张照片,发帖子陷害阿辰啊。”   “因为我们快要触线了?”林辰答。   “触线,触什么线?”付郝继续插嘴。   可依旧没人回应他,毕竟追剧的话,只差一集,都会跟不上剧情。   “确实,当调查触碰到临界点的时候,总会引起幕后凶手的警惕和阻挠。”刑从连分析道,“其实,这张帖子出现的时间点很好,恰好在三人自杀后,又恰好在我们追查到直播网站时,这首先说明,我们的方向没有错;其次,也同样说明,这个案子一定很简单,它背后有很深的犯罪网络。”刑从连说着,认真地看向林辰,问:“但问题是,陈家人呢?他们是被凶手利用来对付你,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们的生意?”   毕竟是永川地界,像陈家这样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必然会有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同样的,也只有像陈家这样的大家族,才有能力支撑起这些黑暗的营生,不轻易被人发现。   刑从连的推论,其实很有道理。   然而林辰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我怀疑,不是陈家人干得。”   “为什么?”   “他们的智商,还没有这么高,胆子,也还没有这么大。”   林辰很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阐释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但如果陈家那位总是西装笔挺的管家在场,大概真会被林辰那样轻描淡写的语调气到吐血。   “这其实是件好事,他们开始紧张,那我们反而会有机会,毕竟紧张的人,总是不那么周全,然后会犯错的。”林辰说着,拍了拍刑从连的手臂,“走吧,我们去会会他们。”   ——   ——   永川大学行政楼的小会议室内,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大部分烟,都是江潮抽的,但大部分声音,却不是他发出的。   会议室里的一群人为了一张帖子吵翻天,江潮掏出烟盒,准备再来一根,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这是着火了吗?”   刑从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到这声音,江潮猛然回头,像见到救命恩人似地扑向门口,把人使劲拽进屋内:“老刑啊,你终于来了啊!”   他边说,另一只手边握住林辰,不肯松开:“林顾问也来了啊!”   不知是因为刑从连的到来,还是因为江潮最后的那句话,整间办公室突然陷入寂静。   林辰环顾室内,不出意外看见许副校长和陈家大管家的身影,同屋,还有三位学院领导模样的人,和四五位眼圈通红哭天抢地的学生家属。   想来,江潮一人独扛十人轰炸这么久,还真是不太容易。   迎着那些或怀疑、或愤怒、或嘲讽的目光,林辰走进屋内,然而他没有在那张长会议桌边坐下,反而径自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   “你就是林辰,是你害死我女儿的是不是!”   一位中年妇女站起身,指着他后背痛斥道。   水流汩汩而下。   没有恼怒、没有惊讶,林辰缓缓转过身,捧着纸杯悠闲地喝了一口,仿佛再多诘难,也不如喝水重要,所以他喝完了大半杯水,然后才开口:“哦,催眠吗,这倒是一个思路。”   听到这话,江潮眉头紧蹙:“真的是催眠吗林顾问?”   “可惜,这不可能是催眠。”林辰望着会议桌尽头主坐上坐着的管家大人,举起杯子,微微致意。   “我儿子不会平白无故跳楼的,一定是有人害他的!”听到这话,女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颓丧地坐会座位,捂着脸说道。   “对啊,我侄女很开朗的,她不会自杀的,一定是你催眠了这些人,你不要狡辩了!”另一位中年男人接口道。   “您对催眠有什么误解?”林辰放下纸杯,向前走去,站到了那位中年男子面前,“您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中年人怒道。   “如果你不带情绪来理解这句话,就能意识到,我是想说,你之所以觉得催眠能杀人,是因为有太多的艺术作品在暗示你们,心理学家或者说是心理医生,都是能看透人心甚至是操纵人心的魔鬼,对吗?”对方越愤怒,林辰反而越平静。   “你敢说你不会催眠,那……那你在现场,对那个女孩做什么!”   “您是说这样吗?”林辰说着,走了几步,在那位中年妇女面前蹲下,伸出手指,对那位妇女说:“请您的眼睛,跟着我的手指移动,可以吗?”   他说着,开始让手指以稳定的频率,左右、上下移动。   起初,中年妇女有些抗拒,但慢慢的,她的眼珠开始随着林辰的手指移动起来。   会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毕竟心理医生亲自出手,这样的场景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故而在场所有人都非常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幕。   渐渐地,他们发现,女人的情绪,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静下来。   而陈管家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起来。   终于,林辰收回手,依旧姿态平和,他问:“感觉怎么样?”   妇女有些茫然:“我……”   “您意识还清楚吗?”   “清楚啊……我感觉……”   “很奇怪地事,您感觉好些了是吗?”   “这并非催眠,只是一个程序不太标准的眼动脱敏技术,它能减缓你的负性情绪,多用于创伤后应激的治疗。”林辰说着,拍了拍妇女的手背,重新站起。   中年妇女捂着胸口,似乎在体会自己的情绪,林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刑从连的方向走了几步。   “您……您……你有电话吗?”妇女忽然抬头,这样问。   “永川大学心理咨询中心的治疗师,只会比我更专业。”林辰停住脚步,转过身,淡淡开口,“如果您持续噩梦,或许感觉精神恍惚,请一定要寻找专业人士的帮助。”   虽然这句话似乎是对中年妇女说的,可又仿佛,是说给在场所有受害者家属听的。   大约是林辰的态度实在不卑不亢,每一句话又听上去很是有理,原先群情激奋的自杀学生家属,竟都不再开口。   甚至有些人,望向林辰的目光,已经从怀疑变成了信任。   见状,一直未曾开口的管家大人,终于站了起来:“林辰你真是很会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我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是你是否对自杀者施以催眠,你反而在现场表演什么心理治疗术,你演得再如何仁心仁术,心也依旧是脏的!”   “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这不是催眠。”   “呵,凶手总不会说自己就是凶手。”   “道理很简单,这件事我做不到,而且我认为,全世界有能力做到催眠他人跳楼自杀的催眠师不超过十指之数,那些人的年薪,都是百万美金起。”   言下之意是,催眠大师不会闲得没事,来学校催眠几个学生。   只是这句话,落到陈管家的耳中,又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也就是说,你也承认,是有可能通过催眠术诱使学生自杀?”   “是啊是啊,真有可能是谋杀”许副校长赶忙附和道,毕竟,如果真是学生自杀事件,那么学校将面临巨额的赔偿,如果是谋杀案,那校方的责任,则要轻上很多。   “哦,我记得,我刚才说的是不可能啊。”林辰在刑从连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催眠他人犯罪都几乎不太可能,更何况是自杀?”   “我记得,林顾问是心理系高材生吧,催眠他人进行犯罪活动不可能发生?您不会连海德堡事件都没有听过吧?”   闻言,林辰忽然抬头,反而是笑了:“您知道海德堡事件,那真是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呢。”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然而,他并没有给陈管家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在海德堡事件中,那位催眠师,确实催眠了E夫人,令她企图谋杀自己的丈夫,但如果您仔细阅读过海德堡事件的卷宗就会发现,E夫人在被催眠后六度实施谋杀的过程中,实际上表现得非常痛苦,因为人的潜意识会拒绝实施那些违背道德观念的事情,如被强制命令执行,则很可能从催眠状态中转醒,更何况是自杀这种危及生命的事情。”   “那为什么,故事里的E夫人会接受暗示,要去杀他丈夫呢?”许国庆听得有些入迷,忽然开口问道。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那位催眠师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法,才能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的犯罪,希望你能理解。”林辰顿了顿,又说:“但我只能说,那位催眠师,实际上以E夫人的心理治疗师的身份对她进行长达数年之久的催眠,而我显然不具备与本案死者认识数年之久这个条件,更别说我确实没有能力完成这样复杂的催眠活动了,最后诱使他们自杀。”   林辰的自证干净利落地结束。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怔愣,可他们又不得不过,这番自白太过清晰有力,就连许国庆,都觉得自己手好像出了问题,忍不住想鼓个掌什么的。   “噢!”江潮终于明白了林辰的意思,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可你不是说催眠是个思路,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催眠,但这确实是一条破案的思路。”   林辰说着,视线移向了窗外。 第60章 您智障吗?   就在林辰望向窗外时,数公里外的君山上,也同样有人在俯瞰窗外的景色。   那是一座八角小楼,坐落在整片天人会所最高处,楼顶的一扇梅花窗半开着,一位老人正站在窗边。   午后空气很好,春风柔软,雀鸟在枝头鸣叫,山脚下的竹林里,点缀着鳞次栉比的小楼,狂欢整夜的人们,早已散去,午后几乎是天人会所每日最清幽静谧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当然适于午睡。   但是邢福没有睡觉。   准确来说,他是在躺下后,被人叫醒的。毕竟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确实很需要睡眠,如果没有重大事宜,手下人哪会特意把他从床上叫起,只是在听到青年所叙述的问题后,他只觉得意外。   “学校发生自杀案,陈家屡次三番向警方施压,阻挠调查,这叫什么事?   老人语气很闲适,甚至还拖长了尾音,像是真心觉得,为这样的事情打扰他睡眠,很不值得。   听到这句话,青年的心情,也从忐忑转为惶恐。   毕竟他确实是在没有老人吩咐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派人跟踪了那位先生,在得知陈家人准备动手的消息时,他也曾想过,是否要为此打扰老人,但最终,他还是借口汇报永川大学内的自杀案,向老人提了一句那位先生现在可能遇到的阻碍,只是看老人的态度,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青年觉得又自己琢磨不清这里的关系了。   但想到昨天夜里老人挽起袖口亲自下厨炸的那盘花生,他又觉得自己分析并没有错,那位爱喝冰啤酒和花生的先生,应当非常重要甚至说是尊贵,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但是,那位先生与他朋友的调查遇到了阻碍,您看是否需要,我也去打声招呼?”   “招呼,打什么招呼?”老人轻轻系上前襟的盘扣,他依旧在俯瞰着楼外苍翠欲滴的竹林,连视线都未飘移半分。   “就是……”青年欲言又止。   老人扣完最后一颗衣扣,转过身,他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还透着写困倦,他说:“打招呼,无外乎就是以势压人或者求人帮忙,这两件事,我们刑家,都是从来不做的。”   青年闻言,怔愣后,认真向老人鞠躬行礼,表示受教。   ——   ——   以势压人,就必须得势或者说借势,然后以此打压他人,这些事情,总不够光明磊落,所以邢家不会做,这是一种天生的傲气。   但傲气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大部分人都是有仇就要报有怨就要诉,被惹怒了以后,当然要痛骂回去。   这大概,就是陈平现在的状态。   他有一肚子火想发,任何人被反驳后都会想发火,更何况他是被林辰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地驳斥了一通,他久居高位年纪也大,除了陈家几位大佬,整座永川城谁不给他几分薄面,现在被一个年轻后备当面打脸,他当然很想拍桌而起,骂个痛快。   可是,房间里很安静,林辰的眼眸干净而清澈,而这里所有人,望向林辰的目光中,虽然很复杂,但却充满了信赖。   心理学家啊,确实很会蛊惑人心。   陈平再次冷笑起来,硬碰得人心者,当然不合适,所以他抬起了手,看了看腕上那只表。   时间是下午一点二十分。   日光渐强,午后的湖水被晒得刺目无比。   因快到公休假日,所以柯恩五月酒店门口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往来间的客人,大多是携家带口的中年夫妇,或是姿态亲密的年轻情侣,他们衣着精美,看上去非富即贵。   毕竟这里是整座永川城最好的酒店,有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客房,当然,也包括最好的服务。   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弯下腰,替一对老夫妇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提下行李,并放在行李推车中。   两位老人付完车钱,相互搀扶,准备走入旋转门中,服务生见状,赶忙过去,替老人按住了门。   这是一个出于善意的动作。   而善意,往往会带来好运。   服务生目送两人老人顺利走入旋转门,这才重新让门转动起来,就在他松开手的刹那,他背后突然传来车辆撞击的巨响。   他猛然回头,眼前一片狼藉。   车辆报警声响彻云霄,方才那辆出租车被撞到护栏上,车前盖顶起,车灯碎了一地,而他放在出租车边的行李推车,也被撞得七零八落,罪魁祸首,是辆突然冲上斜坡的黑色SVU。   令人觉得有些怪异的是,明明造成了车祸,可SUV的司机,却没有下车检查的意思。   大堂内的保安反应很快,四五人按着对讲机,从各处冲来,只是未等他们出门,SUV一侧的车门就猛地拉开。   只看了一眼,保安就纷纷定在原地不敢再动,不仅是保安们,原本只是震惊于车祸的前台服务员,都陆续放下手头事宜。   因为他们看见了枪。   数十位荷枪实弹的特勤警从车内鱼贯而出,他们装备似乎比普通特警更加精良,领头那位队长模样的人做了个战术指令,一行9人直接冲向28楼的行政套间,剩下的最后一人,则慢腾腾地,走向了酒店前台,似乎是要打个招呼。   在酒店回廊中,西装革履的酒店经理扶着铁艺栏杆,望着楼下所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下楼阻止的意思。   他起抬头,望向酒店高层,脸上露出一雪前耻般的笑意。   不仅是在柯恩五月酒店门口,在永川大学上书“中正平和”四字的汉白玉牌坊下,也同样出现了一辆黑色SVU和一群荷枪实弹的特勤警。   校门内外闲逛的学生,都有些怔愣,但或许是学校接二连三出事,学生们的情绪,反而坦然起来,他们目送着那些警员冲向行政楼,然后,打了个哈欠。   依旧是在永川大学那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中。   一阵奇怪的叫声忽然响起,那仿佛是游戏中的电子音,又有些像警报声,总之很是奇怪刺耳。   毕竟是在商讨重要事宜,手机理应静音,所以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众人的目光首先看向了江副队长。   在灼灼目光下,江潮举起手,表示这个锅他不背。   叫声依旧响个不停,循着声音,众人的视线移向了会议室角落。   在那里,有个一直坐在地上敲电脑的少年人。   王朝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好歹算是计算机高手,可他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的电脑怎么就发出了怪叫,他迅速筛查起正在运行的程序,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抬起头,在场间寻找到刑从连的身影,然后轻轻唤了一声:“老大……”   “怎么了?”   “咱的房间,好像被人闯入了诶……”   刑从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房间?”   “酒店客房啊,门锁上的报警装置响了,真是奇怪,你等我看看啊。”   ——   ——   君山腰间那座八角楼上,喝茶的老人放下了手腕,语气也同样很意外:“这又是怎么了?”   事实上,被打扰了午休后,他唯有坐在桌边喝茶这一件事可干,可他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又被再次敲响,那位问是不是需要打招呼的青年人又跑了回来。   青年弯下腰,他脸上的神色,比先前更加忐忑。   “酒店……”青年人说了两个字后,再次欲言又止,像是不知是否应该再说下去。   “你若在我手下当差,理应知道,无论何时,都应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道理,这天下间没有那么多值得紧张的事情……”老人继续教育道。   “可是,那位先生在我们柯恩五月酒店的房间,刚才被特警突入了,真得没有关系吗?”   听到这话老人喝茶的手抖了抖,茶盏中的水洒了大半,茶水很烫,他却顾不得手背上的疼痛,很焦急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青年应声而走。   “慢着!”老人又突然叫住了他,语气竟也冷了下来。   酒店客房被警方突入,这当然也不算什么大事,但问题在于,这是刑家的酒店,并非普通的快捷连锁,如非是大案要案又掌握了十足证据,永川警方哪里敢这么嚣张地闯入酒店高层的行政客房?   但关键问题是,警方为什么要闯入酒店客房?   他们显然是要搜查什么东西,并且,警方既然敢大张旗鼓的行动,这意味着他们非常有把握能搜出那样东西。   这里面,恐怕会有些令人百口莫辩的龌龊事情。   “我也去。”想到这里,老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这样说。   邢福只是一位老仆人,但他能在邢家本家当这么久的差,老了还能替主人管一些家业,这说明他的脑子并不差。   所以他转念间想起的那些事情,都大致正确。   永川大学行政楼会议室内一片狼藉。   先前被踹开的大门还在轻轻晃动,有三支枪,分别对准了柯恩五月酒店2801号行政套房的三位住户。   会议室其余人等都静若寒蝉,唯独那三位住户,很镇定很轻松。   一双皮靴踩在橡木地板上,宣读着逮捕令上的内容。   听完那番义正辞严的话,坐在地上的少年人揉了揉耳朵,重复着刚才听到的内容:“您是说,清洁工在我们酒店的房间打扫时,发现了可疑白色粉末,然后她报了警,警方怀疑那是毒品,所以派人搜查了我们的房间,现在要抓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是。”   “您智障吗?”少年很不可思议的反问。 第61章 哦   任谁被骂智障,都会愤怒。   但幸好,荣容很喜欢上网,他也很年轻,所以他他大概知道,那句“您智障吗”更像是脑残二次元之间的相互问候。   于是他就更生气了,开什么玩笑,他现在代表的是执法部门,他甚至不用讲什么理由,只需把逮捕令往嫌疑犯面前一晃,就可以直接把人拽走,何况那是枪啊,被枪顶着脑袋还敢开玩笑,心眼也是真大……荣容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位少年,少年反戴着一顶鸭舌帽,黑T恤上印着某个地下摇滚乐队的标志,他眼睛很亮,腮帮子一动一动,好像正嚼着口香糖,空气里有柠檬薄荷的甜味。   或许是少年明亮的眼神,荣容忽然觉得这情况不对,在他以往执行过的抓捕行动中,他得出过一个经验,犯人的镇定程度往往与他们的凶恶程度成正比,也就是说,唯有真正穷凶极恶的罪犯,才会在面对一群荷枪实弹的追捕者时,气定神闲,邀你坐下,喝一杯茶。   然后,荣容真听见有人问他:“您需要喝点水吗?”   他循声望去,那是位穿白衬衣的青年人,青年发色很黑,说起话来很平和清淡,或许是正好站在饮水机边,未等他回答,那人竟很顺手的,替他倒了杯水。   荣容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僵,他移动视线,看向了2801号房的最后一位客人。   一柄黑色的枪,正顶在最后一位客人的前额上,所以他必须向前走两步,才能看清那人的面容。   那是位警察,是啊,情报上早就说明,2801号的客人中,有名警员,普通警员又哪里住的起柯恩五月这样的顶级酒店,所以这必然是个肮脏的警察,荣容平静了下来,忽然觉得有了些底气,于是他看向了那位警察的眼睛。   他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颜色,像是海蓝又仿佛湖绿,眼神中意味很平静,仿佛绝对静止的海面,没有任何的风以及波浪。   他听见那人说:“放下枪吧。”   不是“慢着”或者“稍等”,他说,放下枪吧。   这是命令而非请求,虽然声音和煦,但依旧是命令,再穷凶极恶的匪徒,也不敢对警察说出这样嚣张的话。   荣容不准备再浪费时间下去,他将手掌抬至耳侧,向下属下达了直接逮捕的命令。   可那低沉却温和的声音随之再次响起,却不在和他说话,而是在问角落里那个少年。   “王朝,你打过电话了?”   “什么电话?”少年人明显一愣,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没啊!”   “那为什么ICPO的人会来?”   “不是说是因为我们藏毒吗?”   “哦。”   对话到此终止,很简单很随意,荣容觉得有凉气,从他尾椎骨最后一截,顺着脊背向上窜起。   不光是他,屋内每一位特勤警员,都下意识看了看彼此的服饰以及肩章,然而他们身上的所有配置都与永川当地特勤队一般无二,没有任何破绽,这当然是为了隐藏真实身份的考虑,可那位靠在椅背上的那人,却很轻易地点穿了他们的身份。   荣容按住了配枪,他很紧张。   如那人所说,他来自于ICPO,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永川分部,因为事出突然,他正在执行一起藏毒案的嫌犯逮捕任务,嫌疑人却不肯跟他走。   这听上去像一个笑话,然而,这他妈是个事实。   靠在椅背上的警察,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很贴心地解释道:“其实是战术动作方面的问题,受训地不同,所以会有差别。”   谁关关心这个了!   荣容稳了稳气息,决定不再纠缠这些细节,他看了眼逮捕令上的姓名,说:“刑队长是吗,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抱歉,我想我有权不配合。”   荣容冷笑:“刑队长,既然您能猜到我们身份,那您应该很清楚你所犯下案件的严重程度,希望您还是不要再抵抗下去了。”   “哦……倒不是这个原因。”刑从连很客气地说道:“ICPO管理条例第五章第三条明确规定,国际刑警组织在各国特勤部门执行公务时,须经当地警方同意或批准,如遇红色通缉令等突发状况,也需在事后以书面形式通知当地警方并得到许可……但是我想,我的案件并不符合这两项吧?”   这次的话有些长,长到荣容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完全理清其中的含义。   意思是,你们无权逮捕我,因为你们逾矩了。   荣容再次看向那位名叫刑从连的警察。   刑从连头发剃得很短,下巴上长着同样长度的胡茬,看上去很不羁很潇洒,他说那些话时,仿佛额上顶着的也不是突击布枪,而是春风下的树枝,而这里所发生一切,也仿佛都是很无所谓的小插曲。   荣容皱了皱眉,以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气质,往往只能出现在那些真正的巨擘身上,他抿了抿唇,现在的情况,他确实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少年忽然来了精神。   “真是ICPO的人,你们闲着没事跑来抓藏毒犯?”王朝从地上跳起,并同样无视了抵在后背的枪支,用手指着荣容的脸,很嚣张地说:“让你们头过来见我,记得,找组长级别以上的人来!”然后他骄傲地昂起头颅,又补了一句,“妈的智障!”   刑从连倒是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江潮的肩膀,说:“麻烦江队长,先送学生家属回去休息。”   他虽然这样说,目光却一直盯着上首位上的陈姓管家。   江潮下了一跳,自始至终都没搞清楚状况。   可很奇怪的是,或许是刑从连的语气和姿态都与平日不尽相同,他竟真的下意识站起身来,去招呼那些学生家长离开。   房间里的人,霎时少了一半。   望着还在轻微晃动的门板,荣容简直搞不懂现在到底谁在做主!   ——   ——   柯恩五月洲际酒店,28楼01室。   房间内的搜查已经到了尾声,曹谦站在窗边,俯瞰窗外浩瀚湖景。   套房里很乱,所有抽屉都被打开,衣物和被褥都被仔细翻查过,两件衬衣散落在地,昂贵的水晶灯明明未被触碰过,却总仿佛在轻轻晃动。   作为组长,他很清楚此番抓捕和搜查行动太过突然,甚至显得鲁莽,但线报太过确凿,他已经追查此案三年之久,当然无法放过这样明显的线索,并且,他甚至也非常有把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曹谦回头,见下属递上一个封口证物袋,他看了眼口袋里的东西,眼神一黯,尔后宣布收队。   郑冬冬站在2801号客房门外,他很得意,因为他只冒了一点很小的风险,就可以达成一个梦想,这真的非常值得。   房门被再次打开,荷枪实弹的特勤警鱼贯而出,那些人面色冷峻,枪支更是冰冷得不近人情,郑冬冬于是更高兴了。   他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警官您好,我是柯恩五月酒店的总经理,我姓郑……”   “哦,郑经理,没什么大事,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签发的特大案件搜查令,请查阅。”曹谦打断了面前这位虚胖的男人,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听见国际刑警组织六字时,郑冬冬脸色一变,突然慌乱起来,他接过搜查令,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变得有些结巴:“这……怎么会……”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没有,我……我们一定配合调查。”郑冬冬鞠了个躬,只觉得脖子里都要冒出冷汗,在他概念里,任何带有国际两字的组织,都大得吓死人,可事情明明本不该闹这么大,起码不该大到国际上去,这一切好像都已偏离了既定安排。   然而事情往往只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这样想着,刚要直起身时,在他身后的走廊尽头,有很苍老又很冷漠的声音传来。   “谁让你配合调查的?”   郑冬冬脊背一僵,甚至连回转身都做不到了。   真是很嚣张的话啊,曹谦冷哼一声,循声望去。   他看见一位老者从尽头的黑暗中走来,老人穿着朴素,黑色布鞋,灰麻衣,前襟的盘扣紧紧扣着,看上去好像最寻常古板的邻家翁,唯独不同的是,邻家翁不会有那样的走路姿态和那样锋利的眼神,曹谦迅速将子弹上膛。   “市民配合警方调查难道不是应尽的义务吗?”曹谦举着枪,很有礼貌地问道。   可老人却似乎对黑洞洞的枪口无动于衷,更对他谦和有礼的问题无动于衷:“这是酒店,客人酒店员工的衣食父母,作子女的理应护住父母,这是本分。”   “那么父母违法乱纪,子女也不能大义灭亲吗?”曹谦并不知道老人是谁,可他却忍不住反问。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只从头到位扫了他一眼,说:“小伙子你无不无聊,我开除个下属和你有关系吗?”   曹谦顿时说不出话来,   闻言,郑冬冬的头越压越低,几乎直不起身。   像是为了再给垂死的骆驼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一位踩着高跟鞋的女服务生从远处跑来,见到郑冬冬时,她甚至没有在意周围的诡异气氛,很急切地说道:“经理,2801号房的客人刚致电酒店前台,说我们酒店侵犯了他们的合法权益,请您去永川大学解释清楚这件事,否则告到我们倾家荡产。”   此言一出,不仅是郑冬冬或者曹谦,甚是正准备开除下属的老人,都觉得很诡异。   倾家荡产,开什么玩笑?   曹谦皱了皱眉,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点,B组理应将嫌疑人控制住,那么为什么,嫌疑人还能很自由地打拨出电话?他这样想着,无线耳机里传出的通讯音,为他做了解释。   “BOSS啊,我们今天碰上硬茬了,硬茬说我们执行公务时违反条例了所以不跟我们走,还请您也到永川大学来一趟,否则把我们告到总部去,他们怎么这么嚣张啊?”   “收到。”无线耳机还在传出喋喋不休的声音,曹谦毅然终止了通话。   他看了眼可怜的经理先生,又看了眼老人,显然在琢磨眼前局面,片刻后,他转身下令:“阿荣把证物送检,其余人跟我去永川大学。”   听见这句话,老人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笑容:“那么一起去吧,郑先生,还有曹警官。”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说下,国际刑警组织是没有跨国执法权的,联合国中唯一有权行使采取军事行动以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机构是——联合国安理会!   这里确实和现实不符,但是扯ICPO出来是为了之后的一些可能河蟹的内容考虑,我国警员不能背锅,警方形象要正面,但锅总要有人背啊……(希望这么写能过关,哎……)   其实如果不是河蟹,我也不会写南北世家,……总之奇怪脑洞的锅都归河蟹背!   总之这是架空啊!   感觉又话唠了…… 第62章 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经读者提醒,我才意识到曹谦这个名字和之前双程里的老师名字重合了两个字,我到底有多爱这个名字啊…………所以组长改名叫任闲,三百六十度猛虎扑地式抱歉。   林辰倒的那杯水,荣容最终还是没有喝。   年轻人总是这样,对世界有太多忌惮和不信任,因为不信任,反而很容易迷失方向。   看着年轻特警迷茫又警惕的脸,林辰坐回位置上,处理这种场面,显然不是他的专长,幸好刑从连在。   长条形的办公桌两边,坐着同样弄不清楚状况的几波人。   原先来处理学生自杀善后事宜的学院领导们,不知自己为何还坐在这里,他们明明应该随学生家长一起离开,可面对荷枪实弹的特警,以及那位现在正控制全场的英俊刑警,他们却生不出半点离开的念头,反正,呆着也不会死吧?   而比之坐在首座,面黑如铁的管家大人,许国庆则非常尴尬,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管家大人的身边,因为他有种奇怪的预感,离风暴中心越近,则越容易变成炮灰,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可以再次选择的机会了。   江潮刚回到屋内,根据刚才刑从连的嘱咐,他从局里调了一些人手过来,大多是没有任务的文员,负责守在门口,因为门板很厚,所以他们完全不会听见里面发出的任何声音,江潮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门板的厚度和消音这样的问题,但他总觉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需要保密的事情。   所有人都很紧张,却没有人说话。   林辰手撑住半侧的脸,拨动眼前盛满水的纸杯,余光瞥见刑从连挥了挥手手,招呼王朝坐到身旁。   那时少年人刚挂断给酒店前台打去的质询电话,整张脸都显得眉飞色舞。   “老大,需要我再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刑从连反问。   “哦,比如说,学校的监控系统不是有问题吗,需不需要我把防火墙修一修啊把小黑客抓出来,或者查查到底是哪个傻逼在论坛发了帖子黑阿辰!”王朝在说这些话时,挑衅地望向坐在那张长办公桌主坐上的管家大人,眼角眉梢全是骄傲。   “继续做我安排你做的事情。”刑从连按住少年的脑袋,把人压在电脑前面,“不许分心。”他补充了一句。   林辰转纸杯的手轻微停顿了下,很难得,连他都有些搞不懂刑从连的用意。   不修复监控,自然是想让那些暗中在监视学校的人,继续多观察一会儿这里的情况,毕竟如果夺回监控摄像头的使用权,也就意味着直接告诉幕后的那位,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但内心深处,林辰甚至怀疑,刑从连是想将死亡直播事件控制在永川大学校园内,如果这里的监控摄像头不起作用,天知道那些疯狂的孩子又会去哪里自杀。   在那一瞬间,林辰忽然觉得有些并不算好的感觉,他又侧过一点头。   刑从连正逆光坐着,温暖的阳光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也因此让他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连他的眼睛,都看上去绿得有些幽暗。   林辰想,刑从连真的太擅于处理复杂局面,而他的着眼点,也往往高得有些可怕。比如牺牲一些小事,来顾全大局,这样类似的决定,很有可能曾经发生过。   想到这里,林辰忽然转头,低声问他:“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光凭战术动作,就能断定这些警员的出身,这显然是个不靠谱的回答,全世界的战术动作大多大同小异,哪有这么大的区别?   说悄悄话时,当然做得很近,刑从连听到这个问题,不经意间,将头又凑过来一些。   “因为ICPO的人,都很好欺负。”他说话声音很小,林辰也是很努力,才能听清楚,“他们受限于国际条约,在所有有权执行公务的人群中,ICPO往往更注重章程,如果是我抓人,不会说那么多废话。”刑从连轻轻吸了下鼻子,林辰觉得自己似乎能闻到他身上很清淡的烟草味道。   真是经验丰富的回答。   在一旁偷听的王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移,把树影拉得更长了些。   那扇略显老旧的会议室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吱呀声响,让会议室内原本等得有些困倦的人们,都打了个激灵。   走在最前方的,是位全副武装的特警,气质沉稳,眼神很冷,林辰光从房间内全体特警肃然起立的样子上,就能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来了。而在他身后,另一组警员站得笔直,仿佛高大的林木,他们将不大的房门处,塞得满满当当。   林辰看了眼身旁两人,刑从连依旧默不作声,显然并不准备说话,反而是王朝坐直了身,抬了抬帽檐,生怕来人看不见他脸的样子。   于是,特警组长环顾室内的视线也在少年人的脸上顿住,然后,他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咦”。   时间仿佛在那刻被拉长,好像缓慢的动作片。   所有人都睁大眼,看着那位冷傲的国际刑警组织的小头目,整了整作战服、站直身、并拢脚,向少年坐着的方向,敬了个再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们听见同样冷傲的声音,从那位组长嘴里传出。   他说:“教官,您好。”   好像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奇怪剧情,一位明显不算年轻的国际组织中层警官,向一位太过年轻的死宅少年认真敬礼,然后称呼对方为教官。   少年人笑得意极了,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他假装严肃地咳了咳,向主坐的管家大人挑了挑眉,然后说装作很大佬的样子挥挥手,说:“都来了啊,愣着干嘛,坐下吧。”   陈平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房间里,显然没有多余的12张座位,任闲走到会议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那些特警,很自然地一个接一个走到靠墙处。   “坐。”   任闲发出指令,那些特警们整齐划一地坐下。   任闲当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那名少年,2801号房住户里的王朝两字,无法让他将名字与那位曾在网络安全培训课程中疯狂碾压他们的未成年教官联系起来。   那是在两年前,他为了接受晋升组长前的最后考核,来到了位于法国里昂的国际刑警总部,他们一行50人被拖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荒野村落,接受了各种残酷的培训和永不停歇的考核,其中,负责网络安全培训的是位年仅16岁的少年教官,他至今还记得,那位少年脸上天真纯粹的笑容,和永远能把他们玩弄于鼓掌间的各种攻防战。   如果说,两年前他的晋升培训是个噩梦,那么他未完成的逮捕行动,也同样像是个噩梦。任闲脱下战术手套,已经开始盘算,今日行动的报告,该如何书写,才不至于显得太丢脸。   因为特警们让出了位置,林辰抬头,终于也看见了站着的另外三人。   郑冬冬原本就白胖的脸,现在更是苍白得过分,好像透明薄膜纸,一戳就要碎。   王朝与任闲的对话其实很简短很利落,但任何一位听见这样对话的人,都会明白,现在会议室的形势,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而郑冬冬身后,又站着另外两人,仿佛是主从二人,林辰很清晰地看见,在老人进门的刹那,陈管家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而刑从连的脸色,也在看见老人的瞬间,微微有了变化。   神色的变化,转瞬即逝。原先四方割据的局面,因为新加入的人们,而变得更加混乱。   在所有人落座后,刑从连终于有了动作,他拍了拍王朝的肩,少年人猛地站起,他抓起自己的红色双肩包,从里面倒出了不少零碎玩意。   像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地位,他还特地抓了两件东西,扔到任组长面前,昂着头说:“会装吧,装起来。”   任闲看了眼面前的部件,发现那是个信号屏蔽器,能屏蔽手机信号无线信号甚至是监听器信号……可是看着玩意的破损程度,似乎是被少年当做玩具,一直扔在书包里,真是令人很无语。   但王朝的动作,并未就此停止,它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粘着透明胶带的破摄像头,然后找了个能拍摄下会议室全景的角度,将摄像头安装好。   等他做好这一切,任闲也将信号屏蔽器安装完毕。   少年回到电脑前,确认了下两样电子产品的工作情况,然后冲刑从连点了点头。   终于,一直没有说过任何话的刑警队长,终于开始动了,他只是微微将身体前倾,房间里的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得不说,人类真是对权威和秩序非常敏感的生物。   “许副校长,还有几位院长,今天辛苦你们了,希望我们警方今后再永川大学的工作,还是能得到诸位的配合。”刑从连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被点到名字的人,可以离开。   许国庆如释重负,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的退场,但看着会议室里又是警察又是特警又是摄像头的状况,不跑难道还等着一约晚饭吗?他拉开门时,回过头,望着林辰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畏。   许国庆一群人跑得飞快,望着再次摇动的门板,林辰却很清楚刑从连的用意。   非要学校高层留下来,亲眼看着王朝是怎样轻描淡写地拿捏国际刑警,又在恰当的时间放他们离开,当然是为了敲打学校高层和陈家的狗腿,刑从连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希望为了今后调查会更加顺利。   这样的心思,也真是深沉细腻到了极点。   像是预感到,真正的大戏将要开演,陈平也动了,他将一直搭在扶椅上的手放上了桌面,开始先发制人:“刑队长,好大的官威,您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经过您同意的人,才可以离开吗?”   陈平原以为,刑从连会客气客气,可他却听见非常平静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   “是啊。”   “我可以认为,您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   “事实如此。”刑从连双手轻支,抵着下巴,很随意地说。   陈平只觉得怒火蹭地窜上头顶,他拍桌而起,痛斥道:“现在警方查的是你藏毒,我凭什么必须呆在这里,难道我也是犯罪嫌疑人吗,警方没证据就可以随便乱扣人吗!”   “我当然,是会有证据的。”刑从连笑了笑,他敲了敲桌,王朝很自然地,将电脑屏幕,折转过来。 第63章 呵呵   王朝小同志的笔记本电脑,与他本人气质十分一致。   碳纤维外壳上布满了便签胶印,键盘膜的动漫贴纸能清晰看出他本人爱好的转变,左上角还贴着有两朵不知那本杂志上剪下的NERV团案,总之非常复杂,又生机勃勃。   而电脑屏幕,电脑屏幕现在全黑,除了左下角有个播放按钮外,其余颜色同陈管家的脸色一般无二。   或许是被特地朝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刺激到,陈平整了整西服下摆,推开转椅,用一副懒得再和庶民废话的高傲模样走向门口。   然而,他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特警。   两柄黑色突击步枪在门口打了个叉,陈平顿住脚步,努力克制自己的脸色不变得通红,他转过身,用下巴对着这帮人的老大,说:“随意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原来这就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流程吗?”   “其实不是。”任闲很抱歉,“但我所接受的培训里有很重要的一条,大致意思是,别他妈去惹你的教官,因为他们会给你的成绩单打叉,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前途无望。”任闲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哎呀哎呀,哪有这么严重啦,我一般不下黑手的。”王朝嘿嘿笑起,然后勾了勾手,示意陈管家坐回位置。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永川地界,刑从连我告诉你你不要太嚣张!”陈平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疯狂。   而对应着那丝疯狂的,是刑从连慢条斯理的语气,他回答道:“我吗?我当然是要自证清白啊。”   两位特警拿着枪,将陈管家请回了座位。   一切仿佛都暂时安静下来,好像阴云下的海面,没有一丝风。   “请问您是?”   在他身旁,刑从连转向行动组长,以一个礼貌式的问题,作为开场白。   “国际刑警组织永川分部重案C组组长,任闲。”任闲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先敬礼,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坐直身,恭敬地回答这个问题。   “任组长您好。”刑从连点了点头,极为熟稔地,将谈话拉回到正常破案的流程上来,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证明一点,您查获的我们酒店房间的毒品,是被他人栽赃到我们房间里的。”   “请继续。”任闲道。   “既然要自证,那么时间线就非常关键。”刑从连语气温和得像在与老友交谈,“我想请问任组长,您是几点收到关于柯恩五月酒店2801室可能藏有毒品的线报?”   任闲闻言一震,现在的情形,他已从审讯者变成了被审者,照理,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回答这个问题,可鬼使神差地,他却像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般,回答了这个问题。   “11:44分。”他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略带笑意又或者是猎人望向猎物的神情,看着郑冬冬,问“那么,请问郑经理,酒店28楼的监控摄像,今天还好用吗?”   听见这话,郑冬冬仿佛被一支利剑射中,紧张极了,他像垂死的猎物,用一种恐惧地眼神看着刑从连,过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今……今天……28楼监控检修。”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郑冬冬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早在酒店工作计划上,不是我安排的!”   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刑从连微抬眼,他翠绿色的眼眸,远远盯着那位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酒店经理,平静地说:“哦,这意味着,酒店的监控摄像,无法记录我们每个人出入房间的时间?以及,是否有其他陌生人进入过我们的客房,对吗?”   “谁让你们房间藏着毒品,这能怪我们酒店吗?”郑冬冬继续辩驳。   “哦,不过我能证明,我们三人中,王朝离开酒店的时间是在11:14分。”刑从连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又说,“也就是说,在三十分钟内,您酒店的清洁工,完成了打扫房间、发现毒品、上报领导、报警、然后被国际刑警组织捕获线报,这一系列过程,是吗?”   未等郑冬冬回答,王朝便驾轻就熟地按下视频播放键。   那是柯恩五月酒店的电梯监控录像,上面清楚记录了一位背红书包少年进入电梯的时间。   像是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光,郑冬冬看着屏幕中不算清晰地监控画面,高喊道:“谁让你入侵我们酒店监控系统的,你这是违法,是犯罪你知道吗?”   王朝噗嗤一下,再次笑出声:“是你家酒店啊,还违法犯罪呢……”   刑从连单手支颐,他饶有兴味地目光,移向了一直坐在角落,并且沉默不语的老人。   像是感知到什么,老人只说了四字:“当然不是。”   老人的声音已经很苍老了,却好像风吹过枯枝,有种垂暮的洒脱意味。   闻言,主坐上的陈管家悚然地望着角落里的老者,在永川上流社会混了那么许久,他当然知道,老人姓邢,名字跟主人姓,来自于那个家族。   在所有人新兴家族都开始废弃家族管理制,只有那个家族,还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甚至是封建的习惯,每年派家里的外庄管事巡视各地,收收租子查查账目,老人能被外派到永川来巡视,虽然并不能代表它在邢家的地位有多高,但在永川商界看来,分量已经足够。   这样足够分量的人,就算是轻妙淡写的一句话,也意味着一种表态。   陈平低下头,手攒得很紧,他的全部思维,已经从该如何对付林辰和刑从连,转变为陈家到底是什么时候触犯到了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要知道,古老家族总有一种自我生存法则,其中最重要的法则就是,保持中立和与人为善,因此,你几乎不会看到任何邢家人对政局、经融形势甚至是敌对企业作出任何表态,他们永远都是谦和有礼,骨子里,却骄傲得不可一世。   可是为什么,邢家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认真地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陈平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酒店的门禁系统应该还算靠谱,除非暴力拆解……”刑从连说这话时,刚暴力拆解完门锁的任组长低下了头,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所以,在王朝离开段时间内,能出入房间的,必定是有门禁卡的那些人,例如酒店员工,对吗?”   郑冬冬的样子,像是被猎人的尖刀抵住脖颈的猎物,因为预见了绝望的未来,所以开始最后挣扎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们藏的毒品,这是反咬我们酒店,这是栽赃!”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又尖得仿佛喘不过气来。   郑冬冬的表现太过紧张,神经纤细的好像马上要崩断的琴弦,可明明,刑从连只是在说一些,非常非常正常的逻辑推理。在场的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用怀疑地眼光,看向几乎失控的酒店经理。   或许是那些宛若实质的目光太过伤人,又或许是他一贯的精英伪装,终于在他最厌恶的人面前崩得粉碎。郑冬冬的头以极小频率晃动着,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起来:“不不……你没有证据……你不会有证据的!”   “哦,其实我有证据。”   刑从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速。   可是在他身旁,王朝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像是闸门打开,奔流的湖水在阳光下冲出大坝,少年人笑得几乎直不起身:“手法不专业,就别玩栽赃陷害啊,技术,男人需要的是技术啊!”   王朝小同志斜睨着屋里所有人,顺手从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电脑桌面上,调出另外一则视频文件,然后,他又打开一个监听文件模样的东西,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音画稍微有点不同步啊,大家见谅见谅~”   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注视下,一段带有四格画面的监控视频,缓缓播放起来。   不同于普通监控摄像的低劣画质,视频的清晰度非常高,甚至连地毯上的鸢尾花瓣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曾经住过柯恩五月酒店最昂贵的套房,就能很清楚的知道,画面中所拍摄下的,正是28楼行政套房的内景。   左上角一格画面,记录着客厅中发生的一切。   11:14分,背着红书包的少年匆匆离开房间。   11:20分,酒店客房清洁工,开始进入房间清洁,按照清洁流程,她首先开始清理桌面的垃圾,就在她将那些碗碟中的残渣,倒入垃圾袋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微胖身影,进入了所有人视线内。   清洁女工赶忙回头,竟然看见酒店经理站在了自己身后,她吓得手足无措,像是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经理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视察自己的工作。   朴实的女工低着头,听见经理说:“你紧张什么,你干你的活,我就检查检查。”   那位经理的声音很高傲,又略尖细,自然出自现在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冬冬先生之口。   右上角的画面,记录下郑冬冬背着手离开客厅,通过走廊,来到浴室门口的过程。   只见他推开浴室大门,扯着嗓子喊:“为什么浴室还没打扫,你看脏成什么样子了,快过来!”   女工听到召唤,急匆匆跑到浴室,她被经理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然后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开始埋头清理。   片刻的空白后,画面左下角的主卧大门被推开了。   只见郑冬冬蹑手蹑脚走入主卧,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白色橡胶手套,他颇为嫌恶地拉开被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袋,然后撕开包装,将里面的绿色叶片倒在床上,然后拉上被褥,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不多时,女工清理完卫生间,来到主卧,在她掀开被子的刹那,郑冬冬又很凑巧地,走进了房内。   他望着床垫上的干枯绿叶,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像真正的专业人士一样,他一把推开女工,蹲在床前,捻起一小撮碎叶,在鼻尖嗅了嗅,然后装作很震惊地样子,说:“是大麻,快报警!”   他说着,还掏出手机,非常敬业地,拍下了一张现场照片。   视频播放到这里,郑冬冬那根脆弱的神经,终于完全崩断,监控画面也终止于酒店经理大仇得报般的笑容上。   会议室内,静如冰窖。   林辰望着眼前一切,只觉得这好像是荒诞戏剧里才会有的桥段。   郑冬冬居然跑到他们住的酒店房间,偷放大麻栽赃陷害他们,刑从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所以从头到位都气定神闲?   可是,大麻而已,这种层次的毒品,也值得国际刑警组织出动?   然而就算是大麻也是违禁品,郑冬冬又是从哪搞来这玩意,他又是从哪来的想法,认为光靠一小袋大麻,就可以令他们锒铛入狱?   问题实在太多,可这所有所有的问题,都比不上其中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的房间里会有监控摄像和监听器?”   酒店客房这样的私密场所,当然不会安装摄像头,这段几乎无死角的监控视频,显然是王朝或者刑从连的杰作,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会议室里响个不停的古怪警报声,那个门锁上的警报装置,恐怕也不是酒店门禁自带的玩意?   这两个人到底给他们住的地方添加了多少种保全措施?   刑从连听到这个问题,反应很快,他拎起少年的后颈肉,把人拉到林辰面前,严肃问道:“问你呢,在我们住的地方搞这么多花样是干什么?”   少年人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刑从连笑了起来,王朝的头恰好挡住了他的脸,所以,他笑容中威胁意味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因为我从小外出打工,特别缺乏安全感啊……呵呵。”少年人迅速回头,看着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第64章 傻逼   林辰怀疑自己的听力和记忆系统都出现问题。   如果他没有记错,昨天晚上,王朝明明一直坐在电脑前做一个忧郁少年,直到很深的夜里,他才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睡去,唯一有机会安装那些小设备的,也只有刑从连一个人而已。   可现在,刑从连坐在阳光底下,眼眸中带着讨好般的笑意,他睫毛长得过分,轻轻眨眼的瞬间,周围的阳光都像蜜糖一样甜。   林辰叹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被欺瞒后的愤懑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各种奇怪的理由。   比如政府突然更换的房屋,又或者是明明据说被某人买下然后突然修缮一新的街道,所以,比起某些人永远将好人好事推在政府身上的行为,“外出打工缺乏安全感”这种见鬼的解释,似乎也还算走心?   午后阳光很好,窗外有学生追逐打闹的声音。   那些被老同学背叛陷害的阴霾,也随着两人明显的打岔,而消失不见了,林辰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总不可能让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你。   只是郑冬冬,却明显没有这样轻松。   会议室里很安静,不知谁带着机械手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音响得吓人。   微胖的酒店经理仿佛等待凌迟猪仔,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他在等待最后的裁决,可刑从连,却偏偏只是用略带笑意的眼神凝望着他,不说任何的话。   只有最老辣的猎人,才可以从头到位,完美控制狩猎的节奏,他有时给出一点希望,然后又残忍地掐灭这种希望,他一点一点,将郑冬冬的驱赶到悬崖边缘,折磨这他脆弱的神经,只有他再向前进一步,郑冬冬大概就离精神病院不远了。   果不其然,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启动声,那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郑冬冬猛地颤抖了下。   刑从连敲了三下桌,这才缓缓开口:“郑经理,您真的不能解释下吗?”   在绝对强有力的证据面前,郑冬冬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刑从连,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我真得不能理解,为什么您要在我的床上,撒上大麻呢,柯恩五月洲际酒店,现在提供这种特殊服务了吗?”他还是在笑,忽然间,他的唇微微挑起,问:“这么棒的主意,是您想出来的?”   或许是刑从连的问题太有诱导性,好像在茫茫黑夜,撕出了一片奇特的光亮,郑冬冬猛然抬头,他环顾四周,目光终于定在长桌尽头那位管家大人身上。   像疯了一样,他站起身,撞开面前挡着的所有物体,椅子、手臂、甚至是坚硬的枪,他猛地扑倒到家大人腿边,用一种哭嚎道:“陈管家,陈管家您要救救我啊!您不是说不会出问题的吗,不就是大麻吗,可为什么国际刑警组织的人会来,求求你啊,救救我!”   在那一瞬间,林辰很清晰地看见,陈管家那张总是古板而刻薄的面孔现出了裂纹,他仿佛听见那种矜贵的瓷器崩裂的声音。   陈管家永远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变得凌乱,虽然仍在强装镇定,可眼神里的慌乱和恐慌,却出卖了他,他嘴唇翕动,像是强忍着,想要将腿边发出怪叫的生物一脚踢开的欲望。   只是,他的对手是刑从连,那位富有经验的猎人,是不会给予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刑从连微微一笑,像是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回答,但脸上没有太多震惊或者意外的情绪,他故意无视了角落中上演背叛戏码的两人,很果断地转向长桌另一面,对一直假装空气的重案C组组长说:“任组长,现在是否能确认,所谓的藏毒案,只纯粹是一起栽赃案件呢?”   “当然。”任闲看着刑从连的面孔,心想这种小事您就别找我确认了吧!   刑从连点了点头,转而面对从头到尾都目瞪口呆的江副队长,说:“那就麻烦江队长,将嫌疑人羁押,以防串供。”   他最后的两个字咬得有些重,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   江潮闻言站起身,林辰看见,就在江潮站起来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王朝冲二局的副队长笑了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江潮低头,看着手机上刚接收到的短信,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好歹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瞬间控制好表情,走出房间叫人。于是,他带来的那些“门卫”们起了作用,两位警员跟着他回到房间里,很干脆利落地,将痛哭流涕的郑冬冬,拖出了屋子。   林辰算了算,郑冬冬是第三批被清除出场的人。   虽然只少了一个人,可会议室里,却仿佛空了一大半,云层遮住日光,房间阴沉得可怕,手表走针滴滴答答响起,陈管家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刑队长,真是好手腕。”黯哑的声音从管家大人嗓子里传出,仿佛石子擦过玻璃的那种轻微又刺耳的声响,“您也要把我抓起来吗?”他任然假装高傲,可他颤抖的嘴唇和手指却出卖了他。   “当然不会。”刑从连又靠回椅背,用很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既然嫌疑人指认是您指使他,用毒品栽赃陷害我们,那么您还是有自陈的机会的,就像您刚才给我的机会一样。”   他略带笑意的语气,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   陈平咽了口口水,并不准备接受这样的好意:“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是被栽赃的,那我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被栽赃的?”   望着陈平微抬下巴,听着他至今还在狡辩的话语,林辰忽然觉得很失望,甚至连郑冬冬都知道害怕或者畏惧,他痛哭流涕,那或许是因为害怕法律的制裁,可在崩溃的刹那,他必然全身心地后悔着,他希望时间能够倒流,祈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才是一个人在做错事情以后,应该具有的情绪反应。   可是陈平呢,那位严肃刻板的管家大人,那位三年内每每出现在他门口,将他往给黑暗生活中驱赶的人,在被揭穿肮脏的手段后,却仍旧不知悔意是什么玩意。看着管家大人的眼睛,他知道他不是在强装,而是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其实很久以来,他都没有怨恨过这位一直执行着陈家家主旨意的中年人,因为忠诚,并不是一种黑暗的品德,可是现在,他忽然发觉原来那些被驱赶的夜晚或者被辞退的日子,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   “陈平,我想你一直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终于,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听见被自己一直以来所打压的人直呼大名,管家大人的脸上,有种被冒犯和羞辱的红晕。   “林辰,你根本不懂。”   “不懂的是你!”林辰忍不住拍桌而起,他根本无法用正常的语速,和长桌尽头的那个人交流,“大麻?你觉得这就无关紧要了吗,你以为只要郑冬冬咬死我们,就可以让刑从连身败名裂让我们一无所有吗,国际刑警组织,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联系上国际刑警组织的,这件事情远比你能想象的复杂一万倍,你以为陈正学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就会感谢你忠心耿耿地替他弄死我吗?”   林辰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愤怒,可他真的许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又或许是他太过沉浸与这种情绪中,他因此并未注意到,会议室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冰冷的声音比画面更先一步传入他的脑海。   “是啊,我很高兴。”   刑从连也同样听到了那个声音,他比林辰更快地看向门口。   在那里,站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穿黑色长风衣,皮带扣得很紧,脊背笔挺,头发与陈平一样梳至脑后,他眼神阴鸷,黑色的眼眸中有死一般的寂静。   几乎不用思考,刑从连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于是看向林辰,林辰有数秒钟时间的怔愣,然后,便清醒过来,目光缓慢移向了门口的方向,说:“陈董,您好。”   现在的情况,就变得更加有趣了。   或许陈家大佬,是因为最重要的下属被扣押而闻讯赶到这里,又或许,他只是一直在附近等待林辰被拷上手铐压入警车的情景,总之,很离奇的是,陈家现任的掌门人,也出现在了这间已经发生过很多戏剧场面的会议室中。   真是有趣的巧合,刑从连这样想着,眼见陈家掌门人一步步走入室内,用一种逼人的气场迫近林辰,然后说:“很久不见啊,杀人犯。”   他的言语间,带着偏执狂特有的桀骜,称呼中,也带着压抑到极点的仇恨。   听见那个称呼,刑从连下意识地看向林辰,他看见林辰退了一步,靠在长桌上,然后很坚定地站住,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你是傻逼吗,为了栽赃陷害我做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你陈家的生意全会玩完。”   与那样质问陈平时少见的愤怒不同,此刻的林辰,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很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就算在骂人,也认真得可怕。   “就算我陈家贩毒,这件事和你有关吗,林辰?”陈家大佬用非常缓慢地语气问道。   此刻,他与林辰已经靠得极近,用仿佛那种野兽将要撕咬猎物的眼神,恶毒又深情地凝望着林辰。   刑从连觉得他应该站起来,可是刹那间,他看见林辰向他投来的一束目光,那目光明亮而冰冷,好像那种淬炼到极致的钢,很心有灵犀的是,刑从连读懂了林辰目光中的含义,意思是,没有关系,我来就好。   窗外阳光明媚,刑从连有些想笑,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并肩作战的感觉,比一方保护另一方,来得更好。   “所以,你们陈家在贩毒吗?”林辰反问。   他的问题,让那位阴鸷偏激的家主突然无法回答。   像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常客,林辰又问:“不光指使下属诬陷我们,您还带领陈家贩毒,是这样吗?”   林辰真的很善于让人无话可说。   陈家大佬所积累的所有气势,好像被卸去了一部分,他只能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你让我怎么办呢,你现在有保护伞了,我很难动得了你了,你是想让我拿刀割断你的喉咙吗?”   “杀人要偿命。”林辰这样说。   这是句陈述句,但更像是自白,杀人偿命,我还活着,所以我不是杀人犯。   “你凭什么还有脸出现在永川,你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我眼皮底下!”陈家掌门终于被这句话激怒,他伸手拽起林辰的衣领,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因为我在永川大学查案。”   又是平静的陈述句,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嘲讽意味。   在怎么让人发火方面,林辰也是专家中的专家。   陈家掌门用力摔开他,指着门口,冷笑道:“我的学校根本不需要你,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他说完这句话,会议室里,又再次陷入寂静。   然而陷入寂静的原因,却并非是因为陈家掌门人疯狂又任性的话语。   而因为一直坐在角落里,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老人,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他说:“咦?”   直至此时,一直处于愤怒压抑的陈家掌门人,终于看见坐在最不起眼角落的那位老人。   老人的眸子半张着,像是刚从午后小憩中清醒过来,未等陈正学反应过来,他边从椅子上站起,语气也平和到了极点:“正学啊,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生意做得再大,也要遵守法律,警方在查案,我们就要听从安排。”   陈家掌门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直呼名字过了,哪怕老人声音和煦,可言语中所透露出的意味,却深长得可怕。   “原来是邢管事。”陈正学收回手,很快镇定下来,他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替邢家表态吗?”   以陈正学对邢家的了解,这家人虽然根基深厚,却是最最守序中立的商人,永远不会在任何纷争问题上,表现出明显的态度,所以,他以为他这样说,眼前的这位外庄管事,就可以坐下闭嘴。   与他预想中的一样,老人摇了摇头,起身往门口走去,像是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等老人走到门口时,他却看见老人回过头,望着他,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其实,也不算表态,老头子只是刚听您说,永川大学是您家的东西,有些意外而已……”老人顿了顿,他目光悠远,望着窗外广袤的校园,像是在回忆什么:“毕竟,这是大学,虽然我们握有学校股份,可这里不属于任何一家人,它属于所有曾经的现在的和将来的永川师生,这是我们几家人早些年划分股权时,就说好的事情。”   陈正学刚要开口,老人却话锋一转,语意中的傲慢之意,溢于言表:“如果非要说,永川大学是谁家的,那只能说,这所大学是百年前我家老祖宗出钱建的,我家老爷十次注资,但最终,永川大学的主要股份,都只能是我家少爷的。”   老人说话间,像窗外微微欠身,仿佛在向虚空行礼,他说完,便带着下属,径自离开了房间。   陈家掌门人的脸色,难看的好像斑秃的灰墙。   角落里,因为老人的话,刑从连没由来地想要抽根烟静静,但这种想法也只是转瞬即逝,现在的情况,他也并没有怀念和思考的时间,他望向被严肃教育过的陈家掌门人,略有些无奈地开口:“我能认为,您在刚才的对话里承认,已经承认,是您指使下属栽赃陷害我们的吗?”   “呵,你觉得你能把我怎样?”   “哦……没怎样。”刑从连揉了揉鼻子,恰逢此时,江副队长正推门进来,刑从连眼前一亮,笑着对他说,“江队长,还要再麻烦您,这里有两个幕后主使,想去警局喝茶。”   江潮一副我他妈到底错过什么的表情,他很郁闷地挥了挥手手,门外的二局警员再次进屋,将房间里两位似乎还不是很愿意离开的陈姓人氏,请了出去。   随着会议室大门再次关闭,刑从连脸上,不再有任何轻松闲适的笑意。   像是赶时间似地,他望着一直看戏的重案组长,迅速开口:“好了,人走干净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65章 信任   任闲也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竟有人能如此迅速地切换思路。   总之,在陈姓人氏离开后的一秒,一直掌控局势的那位警官,便将冒头对准了他。   任闲很不愿意承认,但在那双绿色的眼眸扫向他的瞬间,他竟觉得浑身颤栗。   “这个,按规定不能透露。”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道。   刑从连却并不准备接受这样程序性的搪塞,与方才谦和有礼的受害者模样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忽然变得强势冷硬起来。   “我想任组长应该清楚,如果不是我的朋友碰巧有那么一点小爱好的话,现在,我恐怕就在永川分部的审讯室里,接受您48小时不间断的审讯,然后我会以藏毒罪被论处,丢掉我的警徽还有养家糊口的工作。”   刑从连说完这句话,语速很缓,威胁意味很浓,他说完,便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给任闲充足的思考时间。   任闲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坐在冰冷狭小的水泥房间里,被逼迫要说出些什么秘密的人,哪怕他身后还坐着自己手下的两组特警,他却没有任何安全感。   虽然他从头到尾,他都在当背景板,但事实上,当他坐到这张办公长桌前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不断地在思考和判断局势,比如,今天这桩藏毒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ICPO完全被当做陷害的工具利用,还是存在着别的内情?   可是随着事件推进,他渐渐察觉,他今天趟入的泥水远比以往那些看上去还要更深,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远自己没有看到那张被传来的现场照片,真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时间哪里会倒流?   任闲抬起头,忽然注意到那颗被塑料胶带粘在墙上的简易监控摄像头,好像野兽的眼睛,正如实记录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摄像头,信号屏蔽设备……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   “其实,是因为一则线索。”   “什么线索?”刑从连微微前倾,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关于一起跨国毒品案。”   任闲撸了把前额的黑发,他的头发并不长,但发根有些湿,一些汗水被拨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终于无法抵抗压力,准备交代清楚事实的样子。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组员们,说:“你们去车里等我。”   这是明显要谈重要事宜的信,地上那些特警组员们面面相觑着,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BOSS为什么要选择违法章程,与这些人合作。   不过,命令即是命令,他们依次站起,准备出门,去车里等上一会儿。   正当走在最前方的人推开会议室大门时,刑从连忽然开口。   “我们会很快结束,楼下的会议室好像空着,你们可以去那里休息。”   他抬着头,原本板着的面孔上又出现笑容,显得客气而真诚。   会议室门口打哈欠的二局警员听到这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们伸手,微微欠身,像是要带路。   望着那些背影,林辰心中默默计数,这些暂时离开的特警,已经是今天走出这间会议室的第五批人了。   见大门合拢,刑从连像是突然被放了气的皮球,又或者是终于结束宴会的青年,忽然就放松了下来,他不再坐的端正严谨,而是懒洋洋地掏了根烟出来,毫不犹豫点燃,火光扑闪后,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歪了歪头。   王朝像是得到什么信号,同样没骨头似地站了起来,他伸展下手臂,爬上椅子,把墙上的监控摄像头给摘了下来。   刑从连又从烟盒里抽了根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到任闲面前。   任闲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当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今天真正隐秘却又最最重要的话题,终于要开始了。   “这起藏毒案,和方志明有关系吗?”   像是有人在自己耳边开了一枪,任闲有那么瞬间觉得耳畔嗡嗡作响,脑子乱成了浆糊,当失去一些思考能力后,情绪便会占据上风,他迅速变得愤怒而紧张起来,条件反射一切都快,他迅速拔枪,对准长桌对面那人:“你为什么会知道?”   刑从连依旧在抽烟,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意思:“你的反应告诉我,还真是有关。”   任闲的大脑在飞快思考,卷宗应该是绝密,就算有局长级别以上的权限也无法调阅,每个未完成的特大案件都有自己内部的加密方式,外部人员根本不可能破解,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多种可能性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忽然看见在角落里喝水的少年,像是明白一切后的坦然。   王朝被看得发毛,忍不住嚷嚷:“看我干吗,我是那种没事就违法乱纪,心情不好就入侵别人家系统后台的人吗?”   “回答我的问题。”任闲依旧举着枪,在坚持。   “哎哎,你怎么这么紧张啊……难怪看到点小线索就炸毛,随便套下就把真话说出来。”王朝小同志根本没有要拉老大一把的意思,还在继续刺激重案组长。   “小线索?”任闲声音很冷,像是被凿碎的冰碴,王朝被他看了一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等这条线索,已经等了整整三百二十六天。”   “也就十一个月嘛。”王朝随口就算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林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三百二十六天前是去年五月十一日。”   去年五月十一日,一辆满载的客车坠入永川江内,其中包括一位名叫方志明的缉毒警员。   王朝很快意识到,这又是关于死亡和复仇的话题,他缩了缩脖子,很真诚地说:“抱歉。”   任闲维持着准备射击的动作,可在场谁都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扣动扳机,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可笑,他早上出门,照例在办公事楼下买一杯咖啡,然后上楼,继续暗无天日的卷宗分析,像是很多漫长无望却突然碰到命运之神眷顾的故事,等到中午的时候,他看到警报响了。   那并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入侵国际刑警永川分部的警报,而是在他电脑右下角的一个红点开始闪动,那代表他们所设下的拦截网络,拦截到了一些重要情报。   而那所谓的重要情报,其实不过是一张像素不算太高的手机照片,照片上是永川最土豪酒店的套房,大片雪白的被褥底下,零碎撒着暗绿色的大麻叶,就当他以为这不过又是那些有钱人家少爷淫乱生活的剪影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彩色包装袋。那个包装袋伪装得像某个可以绕地球一圈的奶茶品牌,只是字体很模糊,并带有地下工厂特有的拙劣塑料质感。   当看到只包装袋时,任闲激动得颤栗起来,随后的剧情,就像随处可以见的警匪片一样,他调集手下,决心不能让这样的线索再次溜走,两组人分别展开了突击抓捕和搜查工作,可是,警匪片却变了了低俗喜剧,在那之后,他看到了下三滥的栽赃陷害、愚蠢而毫无抵抗力的棋子、无趣的豪门争斗,这些都让他昏昏欲睡,直到刚才那一瞬间,剧情又再次突然跳回主线,并且,以令人毫无防备的方式向前极速推进。   其实,如果时间允许,任闲就会发现,他面前坐着的几个人,刚在不久之前,挽救了他某位同事宝贝女儿的生命。虽然,出于某些保护的初衷,在那片芦苇丛里发生的事情真相,被像模像样地封存了起来,可世界上实在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其实已经填写过那些调阅文件的报告,递交给宏景当地警方,只等待审批通过,他就可以拿到关于整桩劫持案的所有细节。   只是,一切都刚刚好,还没有来得及而已。   这么美妙的安排,当然不一定出自于命运之手。   刑从连非常清楚这点:“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恰好与方志明一案,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牵连。”他终于把整枝烟抽完,也像是完成了漫长的思考,终于决定给予面前陷入困兽之境的重案组长,一线光明的生机,“我们所调查的案件中,有一位死者,曾经是一起珠宝抢劫案的目击人和唯一幸存者,她叫程薇薇。”   “然后呢?”并未看过卷宗的国际刑警组织重案组长,有些茫然,死者又是目击者、珠宝抢劫案、毒品案,这些元素似乎有些太过凌乱。   “你看,故事是通过人串联起来的,在程薇薇所经历的那桩抢劫案中,罪犯使用了一些手段,与谋杀方志明的手段,如出一辙。”   任闲的眉头终于紧皱起来,他握枪的身形松弛下来,他把枪塞回枪套,先前那支烟可怜兮兮地被他扔在地上,他弯腰,把烟头捡起,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一样,将烟再次点燃。   “方志明,是我手下的一位卧底警员,一年前,他参与调查的终于有了进展,然后,他就因为身份曝光,被迫终止任务,回到了国内。”   “方志明的卧底地点,并不在境内?”   “是的。”   任闲夹着烟,他和刑从连非常清楚,他们所交换的并非情报,而是信任。   刑从连点了点头,说:“案件细节我不会过问,我只怀疑一点,从郑冬冬栽赃到你们反应过来实施抓捕,这里面的反应时间不到一个半小时,郑冬冬不可能直接上报国际刑警组织,他也没有这个门路,你们的反应速度太快,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这么紧张?”   刑从连的话,令任闲的面容彻底灰败下来。是啊,暗无天日的案件永远是暗无天日的,如果突然出现亮光,那你首先要做的,是躲起来认真研究,那道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任闲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在执行任务期间,他传回了一些制毒工厂内部照片,其中有一些产品包装袋,与在您卧室发现的大麻包装袋,一模一样。” 第66章 方向   “哦哦,静态图像捕捉系统啊。”涉及到技术问题,刑从连还没开口,王朝就忽然来了精神,“案子不小啊,都上这套程序了,但如果是卧底拼死传来的制毒工厂内部照片,应该是绝密啊,郑冬冬会不会只是碰巧用了这个包装袋,其实看他的样子,大概也只是想把我们搞起来关几天,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像是突然名侦探附体,王朝小同志眼睛都亮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知道,这个包装袋一定会被你们的过滤系统捕获!”王朝结尾时加重语气,还特地推了推完全不存在的眼镜,“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如果问题太复杂,回到原点来看整桩栽赃案,如果郑冬冬报案后来的只是普通民警,那么我们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被带回局子喝茶,然后老江来捞我们啊。”   “现在,把人换成想要追查跨国毒品案线索的国际刑警,我们的结果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们被逮去ICPO被严刑拷打?”王朝很惶恐地看着任组长,“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否则他为什么带特警来,打麻将吗?”刑从连顺手抽了少年的后脑勺,示意他安静一会儿。   “这两个结果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任闲问。   林辰望着刑从连,这确实是他无法理解的地方,假设真的存在幕后黑手,他们为什么要冒着巨大风险,利用方志明传回的照片诱,从而诱使国际刑警组织出手?   “区别,在于时间。”像是早已猜到谜底,刑从连回答这个问题时,甚至没有经过停顿和思考。   林辰皱了皱眉。   “如果我们被地方民警带走,大概可以在1小时内重见天日。”刑从连不再卖关子,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吓人的语气,分析这件事背后的那些阴暗和诡谲心思。   一时间,屋子里又恢复了冰冷和宁静,仿佛透过玻璃窗满溢进来的那些温暖阳光,都变得不起作用。   没有人说话,林辰想,果然又需要他来问问题:“那么,如果是ICPO呢?”他看着重案组长,这样问。   “我会扣押你们,到我所能限制你们人身自由时间的极限。”任闲说。   “大概是多少时间?”   “按章程,是48小时。”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我们办案时间?”   这个结论很不可思议。   像藏匿大麻这种微不足道的罪名,并不能对他们说产生什么真正实质性的伤害,所以究竟出动的是地方民警还是国际刑警组织,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后者会不顾一切地审讯和羁押他们,直到48小时羁押时间结束。   那么,回过头来想,现在,究竟会有谁想让他们停下来喝杯茶,不要太赶时间?   答案几乎已经明显到了极点。   在坐的所有人里,只有王朝同刑从连明白这句话的意义,王朝咀嚼口香糖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很不能理解幕后黑手的脑回路样子,质疑道:“这也太冒险了,要是我们在被审讯的过程中,聊起了方志明或者是和上一个案件相关的内容,那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噗地一声,少年将嘴里的口香糖吹爆。   “很简单啊,所谓的方志明和他未完成的卧底案,只是同一个圈套的两个不同阶段而已。”大约像刑从连这样的人,在说重要的结论时,都会平静得仿佛在向你介绍美食街上底哪家大排档更加好吃,“阶段一,我们被抓,被审问,被羁押满时间释放,在期间,如果任组长侥幸与我们聊起方志明或者别的什么线索,那故事自动进入阶段二……”   “阶段二是什么?”   “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啊,分析死亡直播与方志明被杀一案之间关系,然后,误入歧途。”他没有抽烟,而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老大你讲清楚好吗?”少年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鸭舌帽,狠狠揉了揉两下头发,他所做的,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每人都想做的事情,“照你这么说,幕后BOSS是故意引导我们去查两个案子之间的关联,可他这为什么啊?如果他们敢这么做,是不是说明,陷害咱们的人和杀方志明的毒贩不是一拨人,那么杨典峰修改车辆行驶时间的珠宝劫案,和之后目击者程薇薇的死亡还有关系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总之,少年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令人无法招架,但那一个小包装袋所带出的问题,好像远比少年问出口的还要多。   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细密的蛛丝,粘得人无法动弹,甚至令人喘不过起来。忽然间,林辰看见刑从连弯露出一种无趣又慵懒的笑意。   “问这么多问题,我都被你绕晕了。”刑警队长弯手指,敲了敲年轻下属的脑袋,他这次下手重了点,少年被他敲得弓起身,疼得龇牙咧嘴:“老大,你这样欺负弱小很不正义你知道吗?”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肇事者问。   “因为我问了你没法回答的问题,所以你觉得丢脸……”少年开始找死。   “那我换个问法,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能活到九十岁吗?”   “因为他每天吃蔬菜坚持锻炼!”   “不,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少年瞪大眼,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还有心思在逗他玩的老大。   “可是老大,线索好多啊,制毒工厂的包装袋、方志明的死、杨典峰修改的系统时间、珠宝劫案的始末、那个目击者程薇薇的背景,我们有太多东西可以调查了啊!”   “少说话。”刑从连的脸上,带着少见的严厉神色。   王朝被他呵斥得迅速噤声。   “换种角度想,为什么那个包装袋就不是幕后黑手布下的疑症呢,实际上方志明的死也可能我们现在调查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四周的空气,都仿佛是凝滞的实体,他的话,却像是破开那些粘稠丝网的锋利刀刃:“你看,我们可以做出无数推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可能性太多,所以我们不能朝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这肯定是条会浪费我们无数时间却最终让我们无功而返的死胡同……”他认真看向少年,又像在看会议室里所有人,他说:“所以,收住你的思路,想都不要给我往这个方向想。”   这是命令,而非探讨。   有一那么瞬间,林辰觉得这条命令实在太令人难受了。   对于想要破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放在眼前的线索更加诱人的了,那好像是散发的香甜气息的水果硬糖,或者是将要到高潮的升级流小说,你很难控制自己缩回双手或者放下书本。   因为从很久以前,他们已经养成分析和研究各种事情的习惯,思维的惯性让他们就算是明知这或许是凶手布下的迷阵,也令人无法遏制地想要挖开整条街道,看看迷阵地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现在刑从连就好像是在地上明确划了条线,告诉它们必须绕开这里,因为无论前方埋藏着什么东西,都暂时和他们没有关系。   这确实强硬得令人无法接受。   但在下一秒种,就像有冰凉的水,顺着头顶淋下,阴冷湿寒感觉让林辰很快清醒过来。   他很庆幸,坐在他身边打哈欠的人是刑从连。   毕竟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不停分析和判断,只有少数部分人能够破开迷雾,看清事情的真相,而那些懒得和你废话,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的人,则更加了不起。   整个栽赃案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险恶的思维陷阱,并不致命,却非常阴冷恶毒,在布局者的巧妙安排下,你甚至无法察觉原来你正踏入一片精心设计的泥潭。   事实上,拖延时间和制造意外的方式实在太多了,比如杀人、放火、制造车祸等等,但那些手法都太强硬太明显,很容易让他们察觉到背后的意图,而一起恰到好处的毒品栽赃案,48小时微不足道得仿佛扎穿车轮的铁钉,它令你只会想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如果你侥幸修补好车胎,准备继续前进时,你又会发现,前方公路上有几个洒铁钉的熊孩子,他们冲你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这很容易让你提高车速,想把那些臭小子抓到手狠狠揍一顿,等到那个时候,你会离真正重要的东西越来越远。   那就是方向,以及时间。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我们的调查时间,这说明下一次死亡直播应该很快就会发生。”林辰说。   “是啊,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刑从连开口,他眼神中的严厉神色已经消失不见,林辰发现,他正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自己,“我们好歹知道了一个时限。”   “到底怎么了嘛,什么时限?”王朝有些急躁,或许是他家阿辰的脸色变得和他老大一样难看,又或许是他从头到尾,都有些跟不上他们这些侦探的思路,毕竟他只是个技术员而已啊!   “我恐怕,我们最多还剩下48小时。”   48小时,是任闲能羁押他们的最长时间,也同样,应该是未来那场死亡狂欢的落幕时间。   ———   对于林辰与刑从连来说,他们已经明确了方向,知道未来最坏的可能性。可对于任闲来说,他在经历了今日的荒诞戏剧后,却无法回避那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为什么那只印刷拙劣的大麻包装袋会在时隔11月后再次出现?而重案组内部信息保密,外部人员又怎会知道方志明偷偷传回的那张照片?   正当他困惑,并思考是否该开口时,会议室的大门被再次打开。   那位总是大大咧咧的二局副队长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审讯成功的喜悦。   “卧槽老刑你有点神,陈平全招了,他说那大麻是他的二助手给他出的注意,货也是他二助手给的。”   听到这话,任闲眼前一亮,他没想到刑从连一副不会过问此案的样子,却居然早已暗中派人审讯了犯罪嫌疑人。   “实施抓捕了吗?”刑从连变戏法似地又掏出盒烟,扔了过去。   江潮伸手接住,说:“按你短信里跟我说,一早派人去了陈家公司,只等陈平供名字就抓人,但老黄他们可还是扑了个空,助理办公室没人,桌上的咖啡还是热的?”   任闲的心情像是坐上过山车,听到那句话是,瞬间滑落至深渊,周围很冷,甚至没有一丝光。   “所以,这一看就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啊。”江潮打开烟盒,抽了一支叼在嘴里。   听到那句话,不知是烟草的残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任闲觉得口中满是苦涩意味,   刑从连的网已经收得足够紧密,可那人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脱身,这只能说明,方才呆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中存在内鬼。   而他记得,他刚才在这里组装过一个信号屏蔽器,那么房间里的人,是没有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   可所有走出去的人中,郑冬冬已被羁押,陈平与陈家大佬在接受审讯,因此唯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就只他刚被支走的下属们。   “任组长。”   在彻骨的寒意中,任闲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他抬头,向窗边看去,那里满溢着灿烂的阳光,亮得刺眼无比。   在阳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而懒散的笑容。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现在,您可以去搜查您手下的手机和通讯装备了。” 第67章 套路   “老刑你这是一早就下好的套?”   江潮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像是无法想象怎么有人套路这么深。   刑从连仿佛是早猜到问题出在重案组内部,他所做的,不过是先排除了郑冬冬和陈家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并给了ICPO警员可以传递消息的时间,毕竟如果真的存在内鬼之类的阴暗生物,大概会迫不及待地报告主人他们这局快完了。   但问题是,哪有人从游戏一开始,就算计着如何在最后时刻反将对手一军,这完全就是不讲理。   任闲仍在愣神,王朝从笔记本上拔下一个U盘,朝他扔了过去:“这是刚才的监控视频,全程监拍了你手下人情绪反应,找个什么微表情分析师啦之类的看看。”少年咧嘴笑着,眨了眨眼,露出洁白的虎牙,“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那枚小巧的U盘,不光是任组长,旁观的江副队长简直觉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他看着正窝在桌边思考要不要再抽支烟的刑队长,一字一句说道:“我他妈怎么早没发现你心机原来这么重?”   “都是套路、套路。”刑队长笑道。   或许是刑从连的笑容太可恶,任闲终于清醒过来。   他肃然起身,向对方鞠了个躬,道:“非常谢谢您。”   “不用客气。”刑从连点了点头,方才他脸上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煞气早已不复存在。   任闲被他打量上下打量着,总觉得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就在他后背发毛时,他听见对方开口说:“有件小事,还得麻烦任组长。”   只是帮忙而已,应当不会太麻烦:“您请说。”他回答道。   “不管是不是真存在内鬼,还想请任组长在这段时间内,能假装全力调查方志明被害案,好给我们争取些时间。”   刑从连用词非常客气。   听见这话,任闲点了点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们大概只是想将计就计,让幕后黑手已经他们已经中计,来迷惑对方,这于他来说,当然只是举手之劳:“没有问题,请您放心。”   他说着,敬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预备下楼处理那些肮脏事宜。   正当他将手按在门板上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能冒昧问句,您是?”   “宏景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刑从连。”   虽然知道这大概确实是对方的姓名和职务,可任闲在那瞬间,总有种被搪塞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恍惚间,他看见了自己那位年纪很年轻的教官。   那位年仅18岁的少年躲在笔记本电脑屏幕后,偷偷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任闲一阵悚然,准备毫不犹豫离开并发誓一个字不再多问,忽然间,他却听见那位宏景市刑警队长又开口说话了。   “任组长,那真是辛苦您了啊,又要处理重案组内部事宜,还要帮我们这个忙。”   任闲转过身,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有您的鼎力协助,相信我们应该很快能够破案。”   “等等,您的意思是?”   “欢迎加入永川大学集体自杀案专案组。”阳光下,刑从连笑得诚恳而真诚。   ———   任闲的身影恍恍惚惚,消失在门后。   江潮有些不满:“老刑你这什么意思,要调人我们有的是人,跑去国际刑警组织找什么人啊,那帮大爷眼高于顶,从来都瞧不起我们……”   刑从连笑了笑,说:“有备无患嘛。”   “什么嘛?”   刑从连看了眼王朝。   少年将笔记本电脑反转过来,朝向江队长。   一段惨烈的三连跳视频,毫无预兆地开始播放起来。   江潮怔怔地看着对面,眼神略显茫然,但很快,他瞳孔放大,脸色僵硬,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变成了凝滞的实体。   其实,视频播放的时间很短,可又好像被无限拉长,江潮用了将近半分钟时间,才让自己适应了浑身的的寒意。   这次,换江潮笑得很苦:“你就不能先让兄弟缓缓?”   “没时间了。”刑从连叹息。   “有人利用网站,直播学生自杀?”   “不仅是直播自杀,还直播性爱现场,并且他们不是光播,还用这些内容盈利。”   江潮掏了根烟,听到这话,他发现自己手都在抖:“不能关闭这个网站吗?”   “啊,理论上说,这个网站已经被关闭了,因为它都是一次性的。”王朝插嘴。   少年人阳光的声音,让江潮缓过神来,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似地,他赶忙问王朝:“你,你跟老刑这么久,你技术好,你能找到直播者的IP地址,我们就去逮人!”   像是被霜打的玫瑰花瓣,少年人阴郁地低下头,很不开心地解释:“这是暗黑网络啊,网站直播者利用洋葱服务器,你就是把全世界最顶尖的黑客红客白客找来也找不到他,啊,除非出现AI,但是,那也得等个十几年把?”   “那你可以查到是谁入侵了学校监控吗?”   听见这话,王朝忍不住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请您把我刚才说得话默念一遍,谢谢。”   “那夺回监控控制权总可以吧?”   王朝叹了口气,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老大,跟江潮说:“那当然是小事一桩,搞成铜墙铁壁都行,可他不让我这么干啊。”   “为什么啊老刑?”   “毕竟两次死亡直播,都是发生在永川大学校内,如果我们封闭了这里的监控系统,你能保证凶手不去别的地方作案吗?”   “不是,你是说还可能会再发生自杀事件?”江潮顿时头皮炸麻。   “不是可能,是一定,并且会在48小时内发生。”像是生怕江潮不够恐慌,刑从连不经意地看了林辰一眼,尔后继续说道:“并且,按照幕后黑手给我们下的套,恐怕下次直播,会比之前两次,要严重许多。”   “老刑你真别吓我,这严重要有多严重,我把永川大学戒严了还不行吗?”   大致是收到刑从连眼神中传递的意思,林辰抿了抿唇,还是说:“我建议您,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建议被两次三番驳回,江潮拍桌而起,像是觉得眼前两人太过冷血,他冷冷道:“难道知道这里要出事,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刑从连和林辰都没有说话。   见两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江潮仿佛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其实你根本不想让幕后黑手知道,你已经查到这个网站,并且知道将要发生更严重的事件?”他瞬间想通了一切关节,“你刚才说什么让任组长假装侦查方志明案,如果他不假装呢,是不是幕后直播者会知道自己的计划暴露,然后放弃下次行动?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见点血才开心,万一出点事情,你我都担当不起啊老刑!”   江潮苦口婆心说道,只是这样的劝说,不仅对刑从连,对林辰都没有任何作用。   “面对一种可能性,总比在两种可能性面前,猜测到底会发生什么要好。”林辰说。   “现在不是讨论哲学问题的时候。”   “是,如果我们愿意,幕后黑手或许会终止那个48小时内的计划……”   “那干嘛不做!”   “江潮,你有没有想过,他冒那么大的风险,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ICPO暗桩的准备,只为了拖延一点时间,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下次直播一定他妈得HIGH爆了,他们能靠这赚很多很多钱!”江潮觉得刚才皮肤上的寒意,现在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怒火,“这意味着,可能会死很多人!”   “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林辰试图用不那么吓人的语气,让眼前的人平静下来。   “是啊老江,要是我们这次不抓住他们,让他们收手,你能保证他们下次不想着干票更大的?”刑从连接着说道,“而且我保证,他们之所以敢划这个时间线,就意味着,在48小时后,我们所能查到的一切线索,都会被清理干净,你知道身边存在这么一批人,你抓不住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犯事,这可比如鲠在喉难受多了。”   “但……但现在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啊。”大概是刑从连的话太有说服力,江潮的语气软了下来。   “放心,我们也不会拿学生的生命冒险。”   “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首先,你得安排人手在永川大学里布控,不过,我们也不能确定,下次直播的地点一定在这所学校里,毕竟现在动静闹太大了,所以这片大学城最好都有人盯着……”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啊。”刑从连摊了摊手,很理所应当地说道,“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明显的线索。”   这就好像明知前方是颗炸弹要炸开,可你和它之间,却搁着一望无际的泥沼。   刑从连继续说:“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需要大量时间,我们查不到网站幕后操纵者,唯一可以用的方法,是通过钓鱼的手段找出这个网站的观众,但是否成功,也只能靠命。”   “老刑你开什么玩笑!”江潮再次被气得血压飙升。   见老友一副快要死于高血压和心肌梗塞地模样,刑从连转头,望着林辰,说:“所以,现在只能靠林先生了,毕竟他是专家。”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像救命稻草。”   “那么稻草先生,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准备大海捞针。” 第68章 数据   “这怎么捞,拉网式排查吗?”江潮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觉得走访排查的时间不够了。”   “是啊,所以需要找些人出来聊聊。”   “啊?”   “如果我们很确定会有下一次直播,也就是说,在这所学校或者在这整座城市里,仍旧存在可能犯案的人员,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将这些人找出来,谈谈。”   “问题是,你们心理学上有什么快速找人的方法吗?”   “准确来说,是用数学。”   林辰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纸,那是他今天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现在看来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麻烦,而把这几张纸扔掉。   “借王朝用下。”他对刑从连说。   “这么客气干嘛,只要不弄死,怎么用都可以。”刑从连笑答。   坐在一旁的少年把头从屏幕前抬起,嘴上还叼着支签字笔,显然还在研究该如何措辞,才能钓上那些变态狂:“老大你这样我很容易叛变你知道吗?”   林辰将三张纸平铺在桌上,说:“事实上,通过MMPI的结果我们发现王诗诗、许豪真、江柳,都有类似的人格特征,那么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个特征,筛选可能人群。”   “找出可能参加下次死亡直播的人?”王朝下一秒就趴回桌上,“光永川大学就有三万师生,要在这里面找参加下次直播的三个人出来?阿辰你别说,这还真是大海捞针。”   “你是说,先筛选出社会内向性格大于等于70分的人群?”   林辰点了点头,经过方才的事情,他对于刑从连居然记得关键词和评分标准,已经没有任何惊讶感觉了。   他看了眼王朝,少年很自觉地将嘴里的签字笔吐了出来,还不忘用T恤擦擦被咬过的地方。   接过笔后,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圆环,解释道:“假设这是社会内向性格高分人群……”尔后,他又在大圆边画了一个与之相交的小圆,“这是可能犯案人员。”他边说,边顺手将两圆相交处涂黑,“这是我们可能找出来的潜在人群。”   “我get了!这是让我先撞个库,把这个什么测验的资料搞出来,然后筛出这项得分70以上的学生,那大概有多少人?”   “撞什么库。”刑从连敲了敲王朝,“我们可以通过正当程序调数据。”   “70分大概是在平均数上两个标准差,所以,保守估计,会有4%的异常人群。”林辰接着回答。   “那就算只筛永川大学也会有1200人啊!”王朝惊呼。   “还有什么办法缩小范围吗?”刑从连问。   “有。”林辰很干脆地回答,“再进行一次人格测试。”   本案的几位自杀者,都表现出个人性格重大转变这一特点,那么二次人格测验中分数出现重大变化的学生,可疑程度就很高了。   “我明白了。”刑从连说。   “但是,仍有个问题。”林辰望着刑从连,“假设我们大张旗鼓对学生进行人格测验,不会打草惊蛇吗?”   “这个问题不大,现在学校出了这么严重的自杀事件,对学生心理健康问题进行检查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听见林辰的担忧,刑从连笑着继续说道,“并且,等你真的确定了可疑学生,以此为借口约谈他们难道还不够正义吗?”   刑从连的话,让林辰有些无语:“你还真是……”   “是什么?”   林辰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老奸巨猾阴险狡诈特别不要脸!”王朝小同志无比正义地回答。   刑从连像是没在意这些评价,他眉头轻轻皱起,问王朝:“你完成初筛需要多久?”   “这个很快的啦。”   “二次施策需要多少时间?”他又问林辰。   “测验时间大概只用一小时,但是从组织人手、安排测验地点到通知学生进行测验,这个过程会比较长,并且学生基数庞大……”   刑从连闻言,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6:37分。”   “是啊,快到下班时间了,就算现在通知辅导员,再安排测试,大概也要19:00左右可以开始第一批学生测试。”   “你有预估吗,我们要找的学生,最有可能出现在哪个系所和哪个年级?”   “其实各系学生分数不会有显著差异,但心理系学生心理不健康的比例相对较高……”   刑从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算自我吐槽吗?”   林辰挑了挑嘴角,继续道:“根据我校数据,还有医学院和化学院学生……   “大概涉及多少学生?”   “报告老大,一共是3158人。”王朝小同志迅速回答。   “意思是,无论如何,今天都无法完成测试,对吗?”   “就算同时开20个教室,让800名学生参加测试,也要5个小时才能完成。”   “最快也要明天上午了。”   可就算是明天上午,时间也已经过去20小时。   刑从连点了点头,继续问:“可以再缩小一些范围吗?”   “从年级上看,大一新生刚做过入学测验,不用再测了,大四学生很多都开始实习,不再校内,直接排除,所以,直接选大二大三学生就好。”   两人话音刚落,只听王朝爽利地敲下回车键。   “yoooo一共是1342人!”   和高效率的伙伴合作,确实非常愉快:“需要麻烦你挑出心理系、医学院和化学院大二、大三的学生,然后拉一个名单给我。”林辰说。   “小意思。”少年闻言,敲了几下键盘,他看着生成出的数据,瞪了瞪眼,对林辰说,“阿辰你别说,你们心理系还真的很特别诶。”   “是吧,我也一直很奇怪。”林辰很难得地耸了耸肩,说“把这些人的名单、简历还有测验结果发给我。”   “已经发了。”   总之,林辰大概明白,为什么刑从连一定要把王朝带在身边了,实在好用得过分了。   少年说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递给了他:“你用这个看吧。”   “如果有这份名单在手,我们不是就可以交叉比对本案6位死者的朋友圈,看看有没有重合?”江潮忽然问道。   “可以是可以啊。”王朝从掏出颗糖,抛进嘴里,“你找人来做嘛,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   就算从头到尾都很是轻松悠闲的王朝,查案到现在,也倍感压力。   大范围的人群筛查和紧迫的时间,几乎是天然矛盾着的。   他继续连上暗黑网络,有些烦躁地按了几下刷新键,仿佛这样便能得到网络那头不知是谁的回应。   “如果江队长有名录的话,你可以帮他做下比对分析吗?”林辰按住少年的手,语气温柔。   “比对要很长时间,而且那边还没回应,我要盯着回帖。”   少年很难得地,拒绝了他。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在这片黑暗世界里几乎无从施展,因此更加迫切地想要起些作用,战胜一些什么东西。   像是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林辰摇了摇头,说:“你应该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   “听到没有,等下让任闲来盯悬赏,好歹是你教出来,水平也不会太差。”刑从连很难得地没有太强硬,“不过,如在半小时内,我们还未收到回应,就需要采取一些更极端的措施。”   “你想怎么做?”林辰问。   “我们现在的渔网太小了……”刑从连看着林辰,“主要是你启发我门要大海捞针嘛,假定幕后凶手是在利用直播赚钱,那么他就不可能过于排斥新人加入,暗网的地下论坛也有不少,我们可以撰写一些主题帖,嗯……”   “你是想说,让我模仿心理变态者的语气,撰写主题帖,分发在各大网站上,把渔网拉大?”林辰敏锐注意到其中的陷阱。   “你比较专业嘛。”刑从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表态,“我可以负责翻译。”   虽然有些无语,但不得不说,刑从连的意见仍旧非常靠谱,他刚想回答,却听对方说:“林顾问知道办公楼厕所在哪吗,麻烦带我去下?”   刑从连大概是个找人单独谈话,都要详细考虑到房间里其他人心情的类型。   林辰跟他出门,果不其然,刑警队长根本没有半点要解决生理问题的意思,只是找了个窗边,开了半扇窗,然后点烟。   “他怎么了?”   林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刑从连特地叫自己出来,是为了询问王朝的心理状况。   “他应该是紧张了。”   “你紧张吗?”   问题转换得太快,林辰有些反应不过来。   “暂时还没有。”   淡色烟雾升腾而起,林辰被他盯得有些难受。   “不管怎样,都希望你不要感到太大压力,如果有问题,可以告诉我。”终于,刑从连开口。   在那一瞬间,林辰猛然明白了刑从连的用意,他几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刑从连也真是通透过了头。   从头到尾,刑从连都没有忽略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知道郑冬冬与他有怨,又知陈管家,并且能恰当利用这两人,布置出偌大的陷阱,这样的幕后黑手,似乎对他的一切都熟悉过了头。   “如果你很想知道,这个案子结束后,可以请我喝酒。”   林辰抬头,看着刑从连的眼睛,这样说。 第69章 不宁   将近傍晚时,天阴了下来,这显然不是什么太好的预兆。   任闲在处理完手下那些,如约回到了楼上的会议室里。   事实上,作为资深的重案组探员,对于处理内鬼有一套内部流程,究竟是现杀还是做饵,都有不同的考量,外人还真得不好过问。   但林辰想,任闲大概会选择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封存在自己心里,因为他现在已经很难再相信其他任何人,起码在关于方志明的这个案子上,他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这就好像必须把不适宜播种的种子贴上标签,封存在储藏室的角落,然后静待春风和适宜的土壤。   秘密这种东西,大抵如此,并非不能说,而是始终没有到达那样恰当的时机,所以必须保守,他真的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就像方才,他与刑从连的对话,到他说完关于喝酒的问题后,就很自然地结束了。   而刑从连也并未就是否会请客这件事做出任何表态,意思是在那之后,刑从连不仅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下去。   与刑从连深交后,林辰才发现,这人真是与外表完全不符地谨慎着,这种谨慎落到一些很小的细节处,表现为你很难在他真正着手处理一些事情之前,察觉到他有任何明显的态度或者倾向,这让其他人很难猜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造成这种谨慎的过往,也自然是个秘密。   林辰写完最后一条主题帖,将之交与对方审核。   刑从连看完后,很吃惊地说:“林顾问,就这几条主题帖,我都有想把你铐起来的冲动了。”   他的语气和表情非常自然,好像先前他们并没有进行过任何私下谈话一样。   林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刑从连却迅速地将他写得那些肮脏下流病态的语句翻译出来,并输入电脑,而任闲只要完成复制黏贴的工作就可以。   而在这之前,刑警队长已经完成上千人心理测验的计划安排,其中包括具体执行人教室安排和先后顺序等等一系列工作,他好像天生擅于安排和整理,干起正事来高效到可怕。   以至于付郝下课后赶来时,对于这样的安排也几乎无话可说。   要知道,付教授专攻心理测量方向,主持过许多大型联合测验,对于测验计划的好坏实在太有发言权了。   “同时进行计算机测试和纸笔测验啊……虽然从测量误差的控制上不太可取,但是如果赶时间也没什么大问题,我等下去我们机房准备下,可是这里为什么还有条细则,让参加计算机测试的学生先在食堂里集中,并不事先告知测验地点,然后再由我带队去机房?”   “为了以防万一。”   ———   以防万一,近来都快变成刑从连最近的座右铭了   或许是一语中的。   夜晚降临时,天开始下雨。   春雨并没有任何规律,它时大时小,整座校园便被笼罩在这样稀薄的雨雾中,散发出幽静的光芒。   可对于永川大学心理、化学和医学系的学生来说,这个夜晚注定幽静不了。   毕竟是散漫惯了的大学生,没人愿意在本该窝在宿舍追剧打游戏的时间跑到教学楼,做五百多道人格测验题,他们甚至还要认真填涂答题卡,这简直是煎熬中的煎熬。   雨夜冰凉而潮湿,空里弥漫着电子设备的滋滋声响。   为了隐蔽的目的考虑,林辰只能坐在监控室里,观察着那10间教室的一举一动。   像是被复制黏贴过的画面一般,每间教室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教室的前后方,分别坐着付郝找来主持测试的博士生,他们讲解和分发完测验纸,就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而此时此刻,大部分学生都弯着腰握着笔,他们一页页翻过试题册,虽然有些人打着哈欠,有些人在用超常的速度答题,可问题是,光从那些低头的角度或者脊背的弧度上,你根本无法判断,他们之中究竟有谁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哎,你们学校确实实力雄厚,连教室里都装摄像头。”   监控室的大门被推开,林辰转过头,见刑从连端着两杯咖啡,缓步走入屋内。   “看出些什么了吗。”刑从连问。   他摇了摇头:“角度不好,摄像头主要是为了监视老师上课情况,所以都装在了后墙上,光看动作,很难看出什么可疑点来。”   望着学生们整齐划一的后背,林辰有些郁闷。   “毕竟学生太多了。”刑从连宽慰道,他声音很低,像是不经意而随口说出的那种话。   可这句话落在林辰耳中,却仿佛是黑夜里突然打了个响雷,他微微抬头,皱起眉,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很令人烦闷。   “怎了了?”刑从连这样说。   “你刚才提醒我了,整个事件最危险的地方。”   “什么?”   “我们看不出来。”他双手交叠在桌上,凝视着屏幕中的五百多名学生,说,“就算能够筛选出一些学生,依旧会有我们看不出来的那些孩子存在,因为他们已经完美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就好像用一张渔网永远无法捕完池塘里所有的鱼类,他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捞出那些恰好符合渔网大小的种类,可剩下那些鱼,依旧在自由游曳。   “能够找到一些人,已经很不容易了,好歹有个突破口。”刑从连说。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突破口,我们可能也很难触及到问题的本质,也就是说,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会做那样的事情?”   “可你说,这不是毒品也不是催眠,人怎么能无缘无故就失去自我,他们总不能是被下了降头吧?”   听见这话,林辰抬头,久久无言。   监控室窗户半开着,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教学楼里灯火通明。   不知不觉,雨声渐渐密集起来,他们的谈话声,似乎都要被雨声掩盖。   “又怎么了?”刑从连问。   “你给与了我非常不好的启发,希望不要被你不信言中。”   “林顾问,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刑从连打了个激灵,悄声问:“不会真是什么邪术吧?”   “心理学的邪术算吗?”   林辰无意吓唬刑从连,但从男人的表情上,他看出了一丝惊愕,那神色一闪而逝,像是有什么东西照亮了他的整张脸孔,然后林辰才注意到,那是因为窗外的一道闪电。   “现在说不好,等结果出来吧。”趁着雷鸣未响前,他说。   “希望能顺利出来啊。”刑从连说。   总之,林辰觉得,刑从连最近的逆言灵好像精准得过了头。   因为在刑从连说完“祈求顺利”的那句话后,天上落下一个响雷,那道雷是如此之响,以至于整栋楼的玻璃窗似乎都因此震颤起来。他甚至听见,远处的教学楼里,有些微惊叫声传出。   然后雨声变得狂暴,毫无章法地落下。   春雨和春雷,都是毫不讲理的存在,它们带着强大无比的生机,铺天盖地而来,连空气都开始骚动。   他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再一个更新更亮的闪电后,灯突然灭了。   这是比春雷更不讲理的剧情,可事实如此,没有任何预兆,远处大片校园陷入黑暗,就好像有人用粉板擦硬生生擦出了黑暗,包括正在进行心理测试的教学楼在内,有数十栋教学楼的灯光尽数暗下,而学校的其他地方,此刻仍旧灯火通明。   林辰借着闪电的微光,对刑从连说:“这件事完了以后,你真的要去拜拜。”   他说着,掏出手机。   托刑从连做事细心周到的福,在组织人格测验前,负责具体实施测验的那些博士生们,都被统一拖入微信群中。   “安抚学生,守住前后门。”   “禁止任何人离开教室。”   他在群里发了两行字。   坐在黑暗教室里的学生,全都愣住了,在尖叫响起前,有一两秒钟的静默。   接着雷声炸响,胆小的女生们开始尖叫,那些尖锐的声音如暴雨一般,开始撕扯着整栋黑暗的大楼。   然而,也并非所有学生都在喊叫,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倾听着周围的叫声,先是左顾右盼,渐渐地,在那些尖锐的叫声下,出现了焦虑不安的窃窃私语。   “我靠好吓人啊。”   “不会那些自杀的……”   “闹鬼了吗,怎么突然就停电了?”   学生们交头接耳,做着无端猜测,可在暴雨中黑夜下,这些猜测却真实而立体地存在着。   他们甚至感受到那些穿堂而过的风变得更凉了,仿佛有一些尖锐的手指刺破黑暗,即将扼住他们的脖颈。   像是有无数蚂蚁爬过,学生们细碎的抗议声此起彼伏响起。   “好吓人啊老师,没电了怎么做啊!”   “我们能不能走啊!”   “老师你就放我们走吧!”   焦虑烦躁的声音慢慢升腾发酵。   林辰站在监控室里,俯瞰着远处的黑夜。   就在这时,刑从连也放下手中电话:“好像就那几栋楼突然断电了,学校保安正在赶去配电室,这事很蹊跷。”   天上又砸下一个惊雷,隆隆雷声滚过,林辰几乎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第70章 楼梯   窗外大雨瓢泼,虽然听不见刑从连在说什么,但手机的震动提示,很快攫取了林辰的全部注意。   他低下头,只是几秒钟时间,微信群瞬间涌入无数信息,并还在接连不断地出现新信息   【老师老师学生要走啊,拦都拦不住。】   【电什么时候来?】   【开始撕试卷了。】   【我也好怕啊……怎么突然就停电了?】   【请问到底怎么回事啊,电什么时候来?】   【靠靠靠,好可怕啊。】   【真的不能放他们走吗?】   【我们门拦住了,下面要怎么说啊?】   ……   屏幕显出幽绿的光,刑从连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撕试卷……这帮孩子是疯了吗?”   “但是让人热血沸腾,不是么?”林辰抱住手臂,冷冷看着眼前的黑夜。   “热血沸腾?”   林辰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刑从连噤声:“听。”   窗外是朦胧的尖叫声,有时高,有时低,有时又完全寂静下来,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说叫声?”刑从连很不确定地问道。   他话音刚落,雨夜中,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那声音太过巨大,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空坠落,尾音还带着一些金属特有的颤音。   林辰打了个激灵,向夜色深处望去,但远方除了雨幕仍旧还是雨幕,未灭的路灯在暴雨下犹如浮萍一般。   暴雨裹挟着吼叫声,扑面而来。   突然砸下的重物,很显然让孩子们联想到了今日的跳楼事件,那些叫声愈加狂躁,仿佛地底幽灵,要掀翻泥土冲入世界。   他的手机开始不停震动起来,一道道短讯,如同催命的符咒,前仆后继地涌入。   【门快拦不住了!】   【是不是又有人跳楼了??】   【有人在喊救命!!!】   【怎么办?】   【怎么办???】   【放他们走也没事吧,反正停电了啊!】   【真的顶不住了啊!】   ……   屏幕中的字符疯狂流下,林辰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集体无意识。”   他说完,看了眼刑从连,连解释的时间也没有,便夺门而出。   【一定守住们,禁止任何学生离开。】   【告诉学生,出去也是淋雨,先等一会儿,看是否来电。】   短短三层楼竟如此漫长,他边奔跑,边输下一个个文字。   在跨出屋檐的刹那,倾盆暴雨就瞬间将他浑身都打湿,身后传来巨大的拉力,林辰被拉得猛一后退,停住了脚步。   “你现在冲出去有用吗,冷静点。”刑从连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道。   “我很冷静!”他喘着粗气,雨水此刻竟有了冰雹般的力度,“停电,坠物,有人在煽动学生冲出教室!”   “你的意思有人想让学生暴动?但你一个人就能控制住疯狂的学生,我很怀疑,好了现在告诉我,如果学生现在冲出教室,最坏的后果是什么?”刑从连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他甚至连呼吸都丝毫未乱。   “伤亡,踩踏……”林辰心念电转,无数种可能性在他脑海中兜转过来。   “楼梯?”刑从连突然说道。   “对,楼梯,恐怕有人在楼梯上动了手脚。”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回去呆着,我会派人去检查楼梯。”   林辰想要开口,突然肩头一重,刑从连的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极其镇定地嗓音说:“也有可能,这是有人设局引你出现,所以,你在这里下指令,是最好的选择。”   刑从连说完,松开手,接替他向雨夜深处跑去。   林辰的视线一片模糊。   “我明白了。”   他对着刑从连的背影这样说。   耳畔雨声未歇,林辰坐回楼梯上,虽然浑身都在滴水,他却感觉不出半丝凉意。   雷声和闪电依旧交替而过,可或许是刑从连最后奔入雨帘的身影太过义无反顾,他内心竟有种奇怪至极的安静感觉。   他忽然觉得,这漫天大雨,似乎是老天爷的眷顾。   【老师现在情况好点了。】   【我靠,刚才太危险了啊,简直疯了。】   【我们班撕了所有试卷你们信吗?】   【幸好下雨,他们还有点犹豫,否则肯定拦不住。】   ……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呼吸中尽是雨夜的冰凉意味。   他拧干衬衣,擦了擦手,然后摸着屏幕,输入道:   【通知想走的学生,现在雨太大,如果十分钟后还没有来电,就从一班到十班的顺序,有序下楼。】   ————   刑从连冲到教学楼下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破碎的纸屑。   楼上还有零星纸片,混合着雨水飘落下来。   然而学生们的叫声大多已经停了,整栋漆黑的楼宇,安静而空洞地伫立在雨夜之中。   刑从连想,大约是林辰的安排起了作用。   已有学校保安闻讯而来,远处也有几道身影划破雨幕飞奔而来,那应该是刚才他电话让江潮找来的警员。   因为多起自杀案的关系,他与大部分保安早已打过照片,他甚至不用亮警徽,只是撸了把脸上的雨水,已经有保安叫出了他的名字。   “刑队长,刑队长这是怎么了?”   刑从连抬头看了眼楼面,学生们测试地点在五楼,那里还有人探出头来张望着什么,而教学楼共有东西两处楼梯,时间有些紧迫。   他指了面前的5位保安,郑重说道:“看到这栋楼没有,你们五个,分别检查东边楼梯1至5层,尽量仔细,争取在五分钟内检查完毕,其余人跟我来……”   他说着,又对留下的最后一位保安说:“对讲机和耳机给我。”   楼道内,只有断电后的应急灯亮着,刑从连站在最底层,向上望去,整片楼道都被笼罩在模糊的暗绿色光线中。   急促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刑从连迅速转身,对赶来的三位警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五分钟时间检查楼梯,把手机静音,尽量小声……”他说完,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林辰像是掐时间一般,发来了一条短信。   【6分钟如未来电,学生会开始离场,要小心。】   刑从连收起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电筒,然后弯腰摸了摸地面。   楼梯上下内光线昏暗,因为下雨的关系,地面异常湿滑,他拉住扶手,向楼上走去。   扶手的触感很稳,他又使劲摇了摇,依旧没有任何问题。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额头上,刑从连抬头,只见铁栏杆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皱了皱眉,迅速低头,楼道地面上是常见仿大理石花色,在暗淡的光线下,更是模糊不清。   他将电筒灯光移下,在楼梯边缘,隐约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   他走了几步,蹲下身,才发现,那竟是两颗极小的塑料珠子。   一颗是黄色,另一颗是粉色。   就在这时,对讲机中,传出了压抑而紧张的声音。   “地上有钉子,大家要小心。”   虽然没有风,在刹那间,刑从连似乎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冷得要凝固起来。   钉子、塑料珠……如果再加上从楼梯上狂奔而下的学生……   他仿佛看见了满地鲜血,听见学生痛苦的惨叫在楼道内徘徊。   稳了稳气息后,他向对讲机话筒低声道:“注意安全,迅速清理楼梯,按原定计划五分钟后离开。”   说完,他俯下身,将地上的两颗塑料珠捡起,封入证物袋内。   噼啪的暴雨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听着雨声,刑从连很难得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   ———   对于教学楼内学生来说,今夜不过是他们反抗学校偶尔脑残决定的一次小小尝试。   反正天黑,反正大家都在一起闹事,法不责众是最简单的道理。   并且,只是撕掉两张卷子,根本没什么大不了,谁让学校脑子有病,大下雨天把他们叫出来做什么心理测试?   而且学校办事果然效率很低,直到他们一个个离开教学楼,电依还是没有来。   刑从连站在黑夜中,没有打伞,他望着最后一名学生安全离开教学楼的身影,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刑队长,不用把学生拦下来调查吗?”   他面前的警员低声问道。   “五百个学生,你拦得住?”   大概是真的运气不佳,他按了几下打火机,连零星的火苗都没有出现。   而江潮手下的警员,此刻正用看恐怖犯的目光扫视着学生们离开的背影,刑从连皱眉,拍了拍对方的肩,向对方伸出了手。   “刑队长……我……我不抽烟……”   被折腾了一晚上,他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像他今天的运气,如果面前出现打火机才叫有鬼。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才封存好的证物袋,递了过去,并嘱咐道:“和你们在地上捡到的东西一起,拿去送检,重点查指纹。”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雨还在下,明明是春雨,落到最后,竟有种萧瑟意味。   他独自走在树下,忽然,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   电话那头,是江潮一副大事不好的紧张嗓音。   “老刑,断电是人为的,刚发现了一个简易的定时断电装置,电力好像据说一时恢复不了,你那没什么事吧?”   或许是江潮的声音太大,竟让四周的雨显得小了些。   “哦,暂时没事了。”   刑从连看了眼远处大楼的微光,似乎有道瘦削的身影,正独自坐在台阶最上方。   他放下手机,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第71章 群体   “这位先生,借个火。”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光线昏暗,林辰望着踩在地面上的皮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向上方递去。   “你不是不抽烟吗?”   刑从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因此刚才那句借火,更像是调侃或者是调戏。   “酒店的火柴,出门时拿的。”   “你为什么出门会拿火柴?”   “随手。”   “还以为是特地给我拿的。”刑从连随口嘟囔,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也不知道,能不能点着啊……”   说完,男人将火柴随手划向侧面的磷条,刺啦一声,火苗与青烟一同飘起。   “我这还是能算转运了吗?”刑从连凝望着火苗,这样问他。   “你运气一向好得过分。”身边有着温暖的气息,林辰近乎无奈地说道。   “诶?”   “幸亏下了暴雨,学生们冲出教室时在犹豫,所以刚好争取了一些时间。”林辰想了想,又问:“楼梯上找到了什么?”   “你真没偷跑去现场?”刑从连微微侧过头,用怀疑的语调问道。   “没有,我一向很听领导的话。”林辰答。   “啧……”在火柴燃尽的最后时刻,刑从连终于点着了烟,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草,语速轻缓,“塑料珠、玻璃子、大头钉……”   刑从连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此时,雨声已经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也该是这些。”   林辰倒也没有什么意外感觉,如果煽动学生骚乱,想制造踩踏事故,那么在楼梯上撒上一些小玩意,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连日来不断的突发事件,已经完全将他们的神经拉到极限,忽然松弛下来后,他们甚至连后怕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满腔疲倦。   这种状态并不好,而且时间紧迫,连喘息的时间都变得奢侈,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静静地,等刑从连抽完了一支烟。   “说吧,什么是集体无意识?”刑从连按灭了烟头,转头看着他。   “你记性怎么这么好?”林辰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半缕星光,黑到极致,反而显得更广阔深远,如果不是地上太湿,他几乎想躺倒在台阶上。   “你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很清楚啊。”   刑从连的语气太理所当然,林辰低低笑了笑,索性真的躺倒在台阶上,他用手枕着头,说:“比如说,在正常情况下,学生们会反抗学校的安排、大声吼叫、想趁乱冲出教室吗?”   “当然不会。”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他们忽然变成了刚才那样?”   “难道不是说因为天黑,而且有人趁乱故意煽动他们?”   “事实上,白天摇滚乐演唱会的乐迷也会骚乱,球队输球后球迷们也容易暴动,这和时间、环境、地点都没有什么太大联系,只与人有关。再向深处探讨,问题就变成这样——为什么人类会变得容易被一些小事煽动,从而做出极端举动来呢?”   “林顾问~”刑从连说着,倏然躺下,他的尾音有些上扬,听着很是慵懒,“别问问题了,你说,我听着呢。”   “这涉及到大众心理学的问题,我们时常发现,在群情激奋的集体中,人们敢于做很多他们独处时完全不会做的事情,他们会烧杀抢掠,他们没有羞耻、没有道德感、甚至没有法律感……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失去了自我……”   林辰说完,刻意顿了顿,等待刑从连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可这次,又偏偏与以往的情况不太相同,在他身边,刑从连呼吸均匀,眼眸轻阖,像是已经沉沉睡去。   夜很静,雨不知不觉停了。   林辰有种被当做催眠仪器的错觉,他挑了挑眉,坐起身,手支在腿上,回过头,静静看着刑从连,慢慢说道:“如果你没睡着,大概会说,嗯,失去自我,这好像和王诗诗、许豪真、江柳他们有些类似……”   “其实,事实如此,集体无意识,这是一种很可怕又确实存在的心理学现象。通常情况下,人是理性而懂得思考的存在,可一旦理性的人类,进入一个群体之中,他们的个人人格会很快被瓦解,理智和自控力荡然无存,人的本性冲动会被释放,所有种族屠杀的悲剧,大多源于此。如果非要找一个和催眠有关的名词,这就是群体性催眠。”   “那么,王诗诗他们的自杀,和今晚的事情,有多类似呢?”   忽然间,林辰见刑从连轻轻动了动嘴皮,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被拨动的大提琴弦般,拨开了夜色。   林辰心头一颤,莫名其妙,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他揉了揉额头,然后说:“此类悲剧,很大程度上是类似的,因为人是有思维惯性的,哪怕罪犯,都会反复选择相同的手法犯案。其实,我们真的应该庆幸,好歹抗过了这一波,我们也得到了很多线索……”   “王诗诗他们,处在一定的群体之中,那个群体被人控制了,以至于群体中的所有学生,都丧失了自我?”刑从连总结道。   “听上去很像玄幻小说对吗?”林辰说着,从台阶上站起,继续道:“如果这是一群学生对另一群学生施暴,就好像国外兄弟会或者姐妹会的暴行,那很容易看出这是集体无意识所导致的暴行,可她们选择了自杀,这只能说明……”   “嗯?”   “她们所在群体的信仰和凝固力,远超我们想象,而我们却对那些东西一无所知。”   “这是恐怖小说。”   刑从连认真纠正他。   林辰叹了口气,从台阶上站起,问:“你真的不睡一会儿吗?”   “你不是也没睡吗?”刑从连赖在台阶上,笑着反问。   “但你今天用脑过度了。”   “林顾问,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黑夜里,四周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刑从连浑身湿透,楼道内的灯光只在他身上铺下薄薄一层,淡到林辰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声音与气息,却清晰得过分。   “是啊。”林辰认真回答。   “哎,我也心疼林顾问,不过我们好像今天是必须通宵了。”   刑从连说着,朝他伸出手。   他把他拉了起来,然后看他毫不在意地用双手撸了把脸说:“今晚引诱学生骚乱失败,倒是更像是心血来潮,而非是精心策划的行动,今天没有学生伤亡,可能会导致明天出现两种情况,第一,他们放弃原定计划,蛰伏下来;第二,明天出大事……你觉得,哪种情况更有可能发生?”   “我们赌不起。”林辰摇了摇头,“还剩下40小时不到,之后的每一秒,都可能出事。”   “真惨……”刑从连双手插兜,走在他前面,“唯一寄予希望的大海捞针都被破坏了,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那个群体的成员吗?”   “其实,没有完全失败。”林辰抬头,远处的教学楼还亮着些光,那是刑从连先前特意安排开的电脑测试组,“你忘了吗,现在我们还有两个班的数据可用。”   “没忘,我特地提起来,等你夸我的。”   刑从连说着,掏出手机摇了摇:“付教授刚发短信来,说测试结束了。”   林辰皱了皱眉,迅速掏出手机,想要拨电话过去。   但刑从连的动作比更快,他按下通话键后把电话递了过来。   “老刑啊,你们那是不是出事了,我刚听到好大的动静啊。”   “是我。”林辰对着电话说。   “师兄!你没事吧,听说教学楼那边断电了,还有学生闹事?老刑呢,老刑怎么了?”   电话那头,付郝又快受不住话匣子了。   他立刻将话题打断:“我很好,他也很好,结果出来了吗?”   听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把电话抢了过去,片刻后,王朝轻快的声音响了起来:“阿辰,我按照你之前给的条件处理过数据了,唯一符合你的筛选条件的,只有一个女生,姓金,名叫小安,名字还挺可爱的啊。”   “金小安……和本案的死者,有社会联系吗?”   “没有明显的联系,毕竟系所差太远了,金小安学医的耶,也没参加过任何学校社团。”   “医学院?”林辰想了想,说,“我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心理系和医学院的学生一起上公共课,比如思想政治课我们就是一起上的,你查查看课表。”   “好嘞,给我三十秒!”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过后,林辰听见王朝猛地吸了口凉气。   “靠,金小安和江柳一起上过政治2,政治2是什么玩意阿辰?”   “一种很容易培养同学间友谊和课外阅读能力的课程。”林辰拍了拍刑从连,两人在路灯下站定,“金小安住哪间宿舍?”   “7栋201。”   “我和你老大我们现在在机房楼下的空地上,你和付郝一起下来吧……”   “我们要去女生宿舍玩吗,好棒诶!”王朝兴高采烈地说道。 第72章 书籍   王朝大概是那种,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找出兴奋点来的小朋友。   林辰见少年远远向自己跑来,背包上下颠簸,几乎把去女生宿舍当成了春游活动。   他略到歉意的看了少年一眼,向刑从连使了个眼色。   路灯下,刑警队长一把拉住自远处飞奔而来的下属,笑道:“王先生这是去哪里?”   “查案啊!”少年人猛地站定。   “去哪里查案?”   “不是女生宿舍吗?”少年反问。   刑警队长说着,将少年的鸭舌帽向后带去,然后敲了敲他光洁的脑门:“想什么呢,大晚上去女生宿舍?”   “不带我去?”少年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下来。   王朝的表情实在太委屈,这让林辰忍不住看了眼刑从连。   “青春期,青春期。”刑从连笑着对他解释,然后又敲了敲少年的脑袋,吩咐道:“拿一对耳机和针孔摄像头出来。”   “……”王朝瞪大眼睛,缓缓移动头部,盯着刑从连,非常震惊地说:“老大你不会是想偷拍女生宿舍吧我怎么认识这么猥琐的你!”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刑从连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不能大张旗鼓进女生宿舍,太容易惹人怀疑,并且正面问话也不一定有效。”   “所以要找个卧底进去?”王朝蹲下身,借着路灯的微光,他开始在书包里翻找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随口嘟囔:“那找谁去收福利啊?”   就在这时,付郝也终于走到了他们跟前。   林辰听完那个问题,然后挑了挑眉,看着自己的师弟。   “师……师兄……我不合适吧!”付教授磕磕绊绊地说道。   “只有你合适,我们去都显得太大张旗鼓,但是负责心理测评的老师找有自杀倾向的学生谈话,还算恰当。”   “但我一说谎就脸红啊,我骗不了人啊,这可怎么办!”   “没事,不需要你撒谎,毕竟就算你诱供,她也不会松口,所以,你就当去女生宿舍参观就好。”   “对对,参观宿舍然后拍点素材!”王朝小同志从地上窜起,不由分说,将一副微型耳塞按到付教授耳朵里,又随手翻了个文件袋出来,将微型摄像头卡好,递了过去,说:“文件袋你随手拿着,夹在腋下,装逼用。”他说边说,像掏百宝箱一样,又变出个烟盒模样的东西,抛给付郝,说:“把烟盒放在书架上,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对着小MM的脸。”   他很随意地说完,打了个响指,问:“明白吗?”   “我怎么可能明白!”   “小视频没拍过吗,烟盒拍客观视角,文件袋拍主观视角,so easy!”   刑从连打断了吵闹着的两人,对付郝说:“简单来讲,就是烟盒正对着少女,你站在少女旁边,镜头对准烟盒位置就好。”   “那我拍完,要把烟盒拿回来吗?”   “我们又不是拍特工片,所以到时候你当然要把东西收回来啊,有点节操好吗老付!”王朝又插了一句嘴,然后用一记拍在付教授背上的重锤,结束了整场卧底培训。   林辰望着师弟欲哭无泪的脸,说:“7栋201,辛苦付教授了。”   ————   总之,虽然没有去成女生宿舍,但王朝小同志对于看付教授卧底女生宿舍这件事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   他们回到了先前的会议室里,甫一进门,少年就兴奋地跳入靠背椅,打开电脑开好公放,密切关注付教授的一举一动。   办公室里回荡着江潮跌宕起伏的嗓音,江副队长似乎正为先前差点发生的踩踏事故扫尾,见他们进门回来,只点了下头,继续投入电话战争之中。   而在办公室角落,任组长哀怨地抬起头,他的黑眼圈很重,然后又摇了摇头,像是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   林辰低下头,俯视屏幕画面。   从先前穿来的对话声音可以分辨,付郝已经顺利与宿管阿姨交涉完毕,进入了7栋女生宿舍。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宿管阿姨生活,或许因为楼道内灯光太暗,画面呈现一种深灰颜色,像数十年没有擦过的玻璃一样。   王朝开了卷新的泡泡糖,就差再拆一包薯片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没有夜视功能就是不够犀利,老大你什么时候给配点高级货啊!”   刑从连抱臂而立,懒得理他。   少年调整了下坐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阿辰,我把小金妹子的档案发你邮箱了,你可以看看。”   林辰听他这么说,随即拿出手机,电子档案其实并不长,他从头到尾扫完,那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女生成长模板。   虽说个人成长轨迹有千千万万,可实际上,大部分人都生长在既定的模板中,如同被不停复刻的产品,没有任何新意,然而没有新意,其实不算什么坏事。   他收回视线,付郝也已经站在了女生宿舍里。   同寝室的三位女生和宿管阿姨到了外间,付郝在书架上放下烟盒,按照刑从连的指示,站到了那位女生身边。   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剩下匀称的呼吸声,和隔壁女生们看剧的声音隐约传来,气氛尴尬得吓人。   与许豪真的感觉并不太相同,镜头里,金小安似乎更像个邻家的乖乖女,她微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女孩脸圆圆的,或许因为身材矮小,她看上去有些胖,皮肤也黄黄的,但依旧能够看出,她的发型经过精心修饰,书桌被褥齐整,没有丝毫脏乱。   “小安啊,这次呢,主要是学校派我,找你聊聊天,你不要紧张啊。”   金小安的头依旧低着,对付郝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或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孤独症患儿,她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和学生谈心这种事,付郝也做过不少,但真是带着不纯目的套话,这种事他好像一次也没做过。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像是想起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摄像头。   隔着屏幕,林辰被小师弟瞪了个正着,刑从连站在他身旁,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开口:“付教授这是在问你,为什么什么指示都没有?”   听见刑从连开口,林辰赶忙按住话筒。   “你不是说,不能打草惊蛇吗,如果问任何带有暗示性的问题,付郝的目的很容易暴露,我们也很难预测金小安会做什么,况且,现在这样,反而很好啊,你不觉得吗?”   “我是觉得很好啊,不仅好,还有趣。”刑从连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不怀好意地说道,“像付教授这样纯情的男孩子,真是很少见了啊。”   “现在已经很好了,之前在大学里,他一和女孩说话就脸红。”   毫不在乎监控摄像头前,叫天天不应的付教授本人,他们就付教授何时能找到女朋友这件事,开始了热情的交流。   电脑音箱里传出付郝断断续续的声音,付教授听上去尴尬极了,却又被迫承担起暖场的任务:“小安啊,最近心情还好吗?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啊?生活上遇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老师讲讲,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啊……”   只是无论付郝怎么说,金小安都完全不露声色,诡异到了极点,反而看不出什么具体诡异的地方。   “靠,这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感觉,怎么和程薇薇这么像呢!”江潮打完电话,也来到了王朝身后。他看了会儿画面,嚷嚷道。   “当时程薇薇也这样?”   “可不是,珠宝劫案后,我们把程薇薇带回警局,她就是低着头,不说话,像死了一样,无论问什么都没反应。”江潮答。   林辰皱了皱眉:“看来她们都接受过专业的应对审讯的训练,被查上,就主动开启应对模式。”   “那怎么办,当时我们花了好几天都没撬开程薇薇的嘴,我们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   画面中,付郝像是听到他刚才说得话,再次看向镜头,如果可以说话,他大概想说:师兄你真是坑死我了,下面怎么办?   “让人放松警惕,其实只需要一瞬间。”林辰抓起话题,嘱咐付郝,“好了,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付郝像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他好像是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女生说:“我们今天就到这里,老师给你留个名片,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说着,递出张纸,然后走到书架,准备收回烟盒。   看到这里,林辰突然开口:“直接去门口开门,别回头。”   书架上的烟盒,依旧正对着女生的面容,画面依然平静,可在那瞬间,紧张的气氛几乎要溢出屏幕。   付郝依言走到门口,就在他即将把手搭上门把手的刹那。   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座位中的女生,肩膀轻轻松懈,小幅度抬了下头。   “江柳!”付郝突然回头,跟着耳机内林辰的嘱咐,突然提了一个名字。   金小安像是被吓了一跳,她目光闪烁,但很快再次低头,恢复了先前行将就木的姿势。   虽说人是自主的个体,可永远逃不过一些下意识的反应,那些反应不受思维控制,却往往能透露出被深藏的事实。   情绪反应的时间很短,或许只有零点几秒时间,不过很完美的是,他们有录像,可以重复倒回观看。   “你走回刚才的位置,随便聊点什么。”林辰对付郝说完,就拍了拍王朝的肩,未等他开口,少年就自动将画面调回了方才付郝说出名字的刹那。   从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女生的目光,分明下意识地看向了镜头偏左的位置。   “她发现烟盒了?”王朝很不可思议地问。   “应该不会,她的视线更偏左。”刑从连俯下身,道:“把画面切到刚才付郝拍下的主观位。”   王朝依言而动,很快,床下的书桌和放置烟盒的书架出现在画面中央。   “书架上有什么东西……”   刑从连手指轻移,顺着书架上的书轻轻移动的,然后接过林辰手里的话筒,对付郝说:“老付,去拍一下书架第二层,烟盒后的所有书。”   过了一会儿,画面传来,付教授很机智地用烟盒扫过书架。   突然,刑从连按下暂停键。   画面静止下来。   可以清晰的看到,书架上所有书籍里,有一本有些破旧,那是一本《离散数学》。 第73章 讯息   “离散数学是研究离散量的结构及其相互关系的数学学科,离散数学也可以说是计算机科学的基础核心学科,离散数学同时是构筑在数学和计算机科学之间的桥梁。”   这两句话,是刑从连刚搜到的关于《离散数学》的解释,他大声念了出来,然后被王朝打断。   “离散数学我熟啊,老大你为什么还要百度,看不起我吗!”   “那请问王先森,为什么金小安在付郝提起‘江柳’的时候,看了眼书架上的《离散数学》?”   “你怎么知道她看得是《离散数学》啊!也有可能是旁边那本《一切从相遇开始呢》?”王朝反问。   “因为我们王诗诗的宿舍里,也同样发现了同样一本属于许豪真的《离散数学》……”   “神马?”王朝打了个激灵,“Unbelievable!”   “好好说话!”刑从连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靠,《离散数学》又不是高等数学,不属于大学必修课啊,她们也都不是数学或者计算机系的吧,怎么突然就对这感兴趣了?”   听王朝在耳边喋喋不休,林辰低头,望着屏幕中正和金小安尴尬闲扯的付教授,他们在会议室里说的话,大概都通过话筒,尽数落入付郝耳中,所以付教授现在脸部肌肉僵硬,像是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才好。   “付教授……你猜,金小安那本《离散数学》的扉页上,会不会写着江柳的名字呢?”他对着话筒这样说,然后很明显看到,画面中,付郝显然因为他这句话抖了抖。   不过验证猜测的方式,只有动手。   这次,他没有再为难付郝,而是说:“你腋下不是夹着文件袋吗,用另一只手拿烟盒,假装去看那本《一切从相遇开始》,然后装作不小心,把离散数学也抽出来。”付郝大概再面对女生的时候,只能发挥出平时百分之零点一的说话能力,所以他继续嘱咐道,“你可以对金小安说:‘你也看一切啊,这本推理小说我也看过。’”   总之,虽然导演的水平也不算高。但幸好付郝从头到尾都是尴尬的本色出演,所以无论是他那句引言,还是接下来把书弄下书架的动作,都还意外地并不突兀。   好几书都掉在地上,付郝赶忙蹲下身,挡住了金小安的视线,他先是将某本推理读物放回桌上,嘴里还念叨着:“这书真不错的,你看完了吗?”   然后假装不经意地,他迅速翻过那本《离散数学》,另一只手还不忘拿着烟盒,将翻看整本书的过程拍摄下来,态度非常敬业。   “这本《离散数学》,和王诗诗那本一样吗?”王朝手动放慢画面,将进度条前拖,然后问。   “一样。”林辰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画了个圈。   书籍扉页的右下角,果真出现了“江柳”的名字。   “注意拍一下版权信息页,然后你就可以撤退了。”林辰说完,便关闭了话筒。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林辰没有说话,刑从连也没有说话,连平时大大咧咧的江队长,也不敢说话了。   所以,唯一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开口的,也只有王朝了。   “这是姐妹会吗,还要互相送书督促好好学习?”   少年声音轻甜,虽然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大作用,可光听着王朝的声音,就会令人莫名轻松下来。   “你能稍微解释下离散数学吗?”林辰问。   “我没法解释给你们听啊,学科太大,内容太多,对你们来说太难了。”虽然这句话的大意是在说“你们凡人智商太低”,可王朝眼神诚恳,让人连敲他脑袋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刑从连很认真地跟随付郝看完了正本离散数学,忽然开口:“有点奇怪。”   “怎么?”   “你看,这本书被翻得有点旧了,但是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刑从连指着卷曲的书角,说:“许豪真送给王诗诗那本,也是一样的情况,虽然被翻过很多次,但是书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读书笔记。”   “没笔记怎么了,这种书正常人看10页就受不了啦?”王朝接口道。   “那请问王先森,你为什么要把一本正常人看10页都受不了的书翻到烂?”刑从连勾住王朝的脖子,笑问。   在那一瞬间,王朝小同志灵光一现三花聚顶,转头对林辰说:“阿辰,老大问你呢!”   林辰被他逗乐,原先的迷雾重重的情况,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书被翻烂,只能证明有人翻过它很多次,而不能证明其他任何事情。”   “不能证明什么?”   “不能证明,金小安也好、王诗诗也罢,她们有认真看过这本书……”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又说,“像这样的专业书籍,大部分认真阅读的人,都会边看边在书上做笔记……”   “但也有可能是这本书对她们来说很珍贵,她们舍不得涂画啊!”   见王朝会举一反三,林辰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她们没有认真看过《离散数学》这本书,只是纯粹把这本书翻了又翻,那么这门学科究竟讲的什么,其实对她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二、她们认真学习过《离散数学》只是因为太珍视这本书,而没有在上面做过任何笔记……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王朝挠了挠脑袋:“我不知道啊!不过讲真啦,不是数学或者计算机专业的人,学《离散数学》太吃力了,集合论的创始人都疯了……”   “所以你认同观点一?”林辰打断了少年的话。   “阿辰凡是你说得我都觉得对啊!”王朝很没骨气地对他这样说,“所以答案真的是她们屁都不懂,瞎翻书吗?”   “是啊。”   “可你怎么知道?”   “哦,因为你刚才给我看过金小安档案,里面有她大学成绩单啊,她高数挂科。”林辰说。   一听这话,王朝小同志迅速吸了口凉气,然后很哀怨地对他说:“阿辰你不要学老大啊,这样不好……”   “认真仔细在办案过程中非常重要。”刑从连敲敲王朝,教育道,“而学过离散数学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但为什么啊,她们这是在练什么气功吗,翻书百变其义自现?”王朝很郁闷地问道。   “如果再加上本案的其他几个关键词,比如‘暗黑网络’、‘毒品’,您对此有什么联想吗?”刑从连继续问。   刹那间,王朝的眼神都变了:“靠,老大我要毛骨悚然了啊,大晚上你想点什么不好!”   少年此言既出,整座房间陷入难耐的静默。   林辰右手紧握,也同样陷入了沉默。   一本翻烂的书、一群大学生、受控制的群体、暗黑网络直播、毒品交易、珠宝劫案……   如果把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大致是这样的:有人通过某些手段,控制了一群大学生,不仅利用他们进行各种网络直播,谋取暴利,甚至还可能牵扯出上亿元的珠宝劫案和跨国毒品案,而他们现在唯一掌握的线索是,这些学生手里,似乎每人都有一本奇怪的《离散数学》。   那么,这本书的作用,似乎也就显而易见了。   “到底什么怎么回事,我发现你们就不爱说明白话。”江潮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太过默契的寂静。   “这么说吧,为什么幕后凶手要利用暗黑网络直播?”王朝反问。   “为了不被查到啊!”   “对啊,无论是洋葱服务器还是暗黑网络,本质上都是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服务的,换句话说,那是种加密手段,那么如果有人控制了一大群学生,他是不是需要给这些孩子下指令,那么,他也要保证自己传递出的信息,有一定的安全性,对不对??”   “不是吧,你们难道认为那本书是密码册,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东西,而且其他死者的遗物里,也没发现这本书啊?”江潮反应很快,继续说:“而且他们不是有什么暗黑网络吗,那么在网上,搞个黑暗论坛什么的交流,不是更方便吗?”   “哦,很简单啊,这种重要的东西死之前组织不回收吗,犯罪组织是傻吗,这么明显的线索能留着给你查?估计王诗诗那本一定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所以没有被销毁!而且其实这种加密方式,虽然很简陋,但其实挺管用和隐蔽的。首先,就算是室友,也很少有人会去翻《离散数学》这种书,你在宿舍上网看个奇怪的页面,还是挺容易惹人怀疑的。然后,群发短信微信什么的就更容易被追查啦,而数学书呢,它公式多,奇怪的字符也多,比如说,我报一个数字1612,你知道我说得是16页12行,还是1页6行12个字,如果那个字恰好是个减号,你知道那代表退格、进位或者是删字?当然,理论上这种加密手段是可以破解的,不过这需要大量的数据和运算分析,因此,数学书吧,真的可以作为是比较理想的密码手册了……我之所以认为它比较理想,是因为,除了我老大,谁他妈会把好好一本书和地下密码工作联系起来啊!”   “我当你是夸我了。”刑从连冷冷道。   终于,一直躲在角落的任组长,也忽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但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这本身就是他所最关心的问题:“您的意思是,她们用这本《离散数学》作为传递信息的加密手册?我想,您之所以能联想到这点,恐怕是因为这种加密手段是地下犯罪组织、准确来说,是毒贩很爱用的手法吧,那么我能怀疑,这些学生,其实有被暗中利用在递送毒品吗?”   “你可以这样怀疑,但这样的怀疑,现在基本没有任何用处。”刑从连倒是异常高冷地说道。   “您不能因为自己的案子就阻止我的调查!”   “我好像说过,和方志明的毒品工厂案有关的一切,都暂不在我们侦破的大方向内?”   “这是重大线索,我们可以顺着查下去!”任闲猛地拔高音量。   “哦,那任组长有截获过任何密码吗?”刑从连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他一句话,就把任闲噎得说不出话来。   “暂时没有,不过我可以回顾档案,说不定会有线索……”   “好,假如你的侥幸截获过一串密码,然后你的结论得到验证,是,有人操控一群学生进行无数违法犯罪活动,包括利用他们贩毒,然后呢,你能以此抓到幕后凶手或者拯救这些孩子吗?”刑从连声音很冷,他伸手,指着王朝的笔记本电脑,画面定格在座位中那个微低头的女孩身上,“你还不明白,这个案子和我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凶杀案有什么区别吗?”   “我……”任闲欲言又止,显然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有什么区别啊?”江潮也插了一嘴。   林辰看着显然被两人气到的刑警队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替他解释:“区别在于,普通凶杀案,我们只要找到杀人凶手就好了,但在这个案子里,甚至找到幕后黑手,都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抓到幕后黑手还不重要吗?”   “和迫在眉睫的流血事件以及一群被操控的大学生相比,幕后黑手是谁,以及他究竟利用这些学生做了什么,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如何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最重要。”   林辰说完,又再次看向刑从连。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口替刑从连解释完,他也不会发现,原来刑从连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轻重缓急,孰先孰后,他判断得再正确不过。   正确得令他无话可说。   “那找到凶手然后让他停止行动,这样不是最快的解决方案吗?”江潮又问。   “我们现在有两条可用的线索,一本书和一个人。假设那本离散数学真是密码表,但我们现在,连对应的密码都没有截获一条,这条线索现在基本是无用的,而金小安……当日您没有撬开程薇薇的嘴巴,那么,您看到今天的金小安,觉得能够撬开她的嘴,得到任何有用讯息吗?”林辰继续说道。   “那我们现在不还是死路一条?”王朝很哀怨地举起了手,问。   “谁说的?”刑从连拎了拎王朝的耳朵,说,“首先比对王诗诗那本离散数学和江柳是不是确定为同一版本的,然后查版权页找出版社看看印量和出库记录,看有多少本书流到宏景,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   “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王朝拍着胸脯,双手如飞,“首先看版本!”他说着,放大了先前的版权页图片,然后道:“恭喜这位先生,这本书是2001年第一次印刷的版本,印量是5000,也就是说,它真的是古董呢!”   “旧版书的好处在于,它可能没再网上卖过……”少年敲了记回车,啧啧叹道:“Bingo,真的没有在网上销售过,这位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的运气。”   “所以,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刑从连百无聊赖地问。   “没在网上卖过,意味它走的是出版社的渠道,好处在于,我可以查到出版社出库记录,坏处在于,时间段太长了,很可能有多家经销商分不同批次订过这本书,而且任何系统都只能查到一级经销商,查不到二级经销商,所以……”   少年猛地收住尾音。   虽然做了很多假设,可在他设定完检索条件,搜索结束后,整个永川市,只出现了一位经销商的名字。   【永川市思源励志图书经销有限公司重点常伟 139XXXXXXXX】   正在此时,江潮也将传来的手机图片,递给了王朝。   少年看了一眼照片,迅速复制下书店地址,发送给自家老大:“两本书是同一版本,地址发你手机了,老大你可以出发了,bye bye!”   时间是晚上8点31分。   林辰先是看了看刑从连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然后才看了看地址,他发现,那家经销商所在的位置,恰好在永川大学的图书市场里,于是说:“凤凰书城一般晚上九点才会歇业,稍微开快一点,应该能赶得上。”   刑从连已经转身准备出门,听到了他这句话话,猛然转身,对任闲说:“我们是九点,那么大洋彼岸的时差党们大概快起床了,麻烦任组长盯紧些,网上有什么事情,你吩咐这个小子来办就好。”他说完,指了指王朝的脑袋,像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不要和那些人做任何交流,他们提供用有用信息,我们就给钱,这样最快。” 第74章 模式   刑从连总是这样,看上去自由民主,其实完全是霸权主义。   在他做判断和决定的过程中,是不会受任何人所左右的,你只需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就好,虽然他下命令的时候,往往言辞和煦而目光温柔,可命令中内容的不可违抗性,是不会变的。   比如他说,不许顺着毒品案的线索查,那就一定不要去碰,又或者,他说不要和暗黑网络上的人有深入交流,那就一定不要说太多话。   林辰坐在车里,窗外灯光如流水般淌过,他忽然觉得,其实王朝大概真的欠了刑从连很多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刑从连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将车窗关起,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你认为,我们最后可以找出那些人吗?”   刑从连的声音低沉近乎冷酷。   林辰忽然觉得,刑从连大概又开始在判断局势。   如果他回搭有把握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按照现有路线查下去,目标是努力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如果他回答没有把握,那么刑从连大概会在他们造访书城后,选择跳出来打草惊蛇,逼迫那些人放弃执行已经策划好的事件。   A选项固然完美,但也有可能,他们最后都一无所获,意思是,他们不仅没能抓到凶手而且还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无法阻止;B选项虽然保守并且憋屈,同时后患无穷,但比起阻止可能的死伤事件来说,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这是连续剧,那么他们可以拖动进度条偷看结尾,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可真实生活,一旦选择偏差,是不可能倒带重来的。   忽然间,林辰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   他向驾驶室看去。   刑从连的目光中带有奇怪的笑意。   “放松点。”刑从连说,“别想太多,没到生死抉择的时候。”   林辰有些无语,现在想太多的人明显是你。   “可是,如果凤凰书城的线索断了呢?”   “断了就断了,再找就好,实在不行,那也是我的责任,和你有什么关系?”   “刑队长……”   “林顾问请说?”   “你有没有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独裁。”   刑从连听见这话,毫无意外地笑得露出牙齿:“怎么会呢,我一向再民主不过。”   “这次和以外不同,我确实没有把握。”林辰握着安全带,然后说,“时间有限,线索缺少,我们完全是在碰运气。”   “也不是碰运气,我们好歹在林顾问的指导下,迅速找到了金小安。”   “可这次就算我们找到一万个金小安,她们松口的概率也几乎为0,她们不会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们不会透露接下来会发生的是杀人还是放火,是群体暴动还是集体自杀,是抢劫银行还是劫持客车,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额……林顾问……”刑从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死心塌地地为组织效命,我用‘组织’这个词,恰当吗?”   “哦,因为她们被洗脑了。”   “当然是洗脑,可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刑从连拨转方向盘,根据导航的指示右转,凤凰书城四个大字已经清晰可见。   “群体、洗脑、自杀、再加一个暴力,这样的关键词组合出来的模式,你难道没有见过吗?”林辰皱了皱眉,问。   “正因为见过,所以更奇怪,为什么幕后黑手能成功,为什么他可以隐藏的这么好,以至于一直以来就从没有人举报过这些人?”刑从连想了想,又说,“就算是传销组织,也有宁死不从,最后逃出窝点的勇士吧,他们是怎么挑选忠心耿耿的受害者,这本身就是玄学吧?”   刑从连将车在路边停下,他拉上手刹,见林辰如遭雷击,怔愣地坐在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俯身过去,为心理学家解开了安全带。   咔哒一声轻响后,林辰动了。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传销组织啊。”   “谢谢你。”林辰说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推门下车,“这就是为什么要三个人的原因。”   林辰走得很快,刑从连锁上车门,赶紧跑了两步追上去。   “为什么是三个人?”他跟在林辰后面问道。   林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径自走入书城大厅,然后在入口左手边的书店停下,他随手擦干净挂在书店门口的白板,拿起笔架上的油性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三个字母——A、B、C。   三个字母呈三角形排列,刑从连站在白板前,望着林辰写下的字母。   从一开始,整桩案子便有一个最显眼却也最难以琢磨的地方,为什么是三个人,为什么要三个人一起死?   谁都知道,三必定有其含义,那么三的含义是什么,他们却毫无头绪。   “虽然这并不是传销组织,但所有的洗脑程序里都有一个经典的运作模式,我们称之为ABC模式,A把B骗入组织,A不能做B的思想工作,A只负责把C神化,并由C对B进行思想灌输,所以,在这个组织中,活动一般是以三人为单位。”林辰缓缓开口,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刑从连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许豪真把王诗诗骗入组织?”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一道温和的嗓音从左后方传来,刑从连回过头,   刑从连循声望去,发现在他们身后的一家书店旁,摆着张宣传台,正是坐在宣传台后百无聊赖转笔的青年,插入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青年穿一件烟灰色的西装,配浅色条纹衬衫,他的发色和眼瞳颜色都很浅,因此显得清淡儒雅,明明是夜间,他却好像阳光下舒展的花木,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林辰平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现出冰雪消融般的神色,未等他反应过来,林辰便抛下笔、绕过他,走到宣传台前。   西装青年施施然从座位上站起,然后轻轻弯腰,伸开手臂,仿佛要迎接什么,下一刻,刑从连震惊地发现,林辰竟然和对方结结实实抱在了一起。   大概有五秒左右,时间是完全凝固地。   刑从连看着紧紧抱住的两人,看着林辰双手环抱在对方背部,惊讶得合不拢嘴。   最后,打破凝滞时间的,是那位西装青年极其不怀好意的笑容,刑从连亲眼看见那人背着林辰,向自己挑了挑唇,甚至还眨了下眼,暗示意味十足。   他迅速清醒过来,然后迈开步子,走到那张宣传台前。   等走近了,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公司的宣传台,那就是一张破书桌,书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图书,书名大致是《暴君的十三个王妃》、《霸道将军甜甜妃》一类让人浑身毛骨悚然的标题……   而书桌中间,摆着一张名牌,上面写着“著名作家——苏凤子”几个字。   所以,这是一个作家的签售会?   但一个作家要多冷门,才会大晚上一个人来摆摊,而且签售台前半个读者都没有,不过想到那些书名,无人问津也太正常了!   那一瞬间,刑从连简直觉得,和眼前这个青年比起来,王朝真是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就在他认真感慨的时候,在他身边紧紧搂着的两人也松了开来。   林辰迅速平静下来。   刑从连低低咳了声,用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正紧语调,认真地向那位“著名作家”伸出手:“请问阁下是?”   “苏凤子。”刑从连见青年眼波流转,撇过桌面,又再次看着他的脸说,笑着说:“牌子上不是写着吗?”   这人不仅不怀好意,而且毫无礼数,竟然抱着手臂,完全没有和他握的打算。   刑从连缩回落在半空中的手,更加想念王朝小同志了。   “所以,苏先生刚才的意思是?”他问。   “哦,我是说,不是许豪真诱骗王诗诗进的组织,许豪真是被神化的那个人,所以王诗诗的《离散数学》上才会写着许豪真的名字啊。”   刑从连心念电转,迅速看向苏凤子,书上的名字是案件未公开细节,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看林辰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所以,不是林辰泄露的,那么,是谁?   就在刑从连皱眉深思的时候,苏凤子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自顾自说道:“就好像金小安的书上,写着江柳的名字一样嘛,这种组织,都会给被认可成员一点认证嘛,就算是超市会员还会给你发张卡呢,偶像的签名书,是不是很有创意啊?”   听到这里,刑从连反而不紧张了,他看了眼林辰,然后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案件未曾公布的细节?”   “很简单啊,我跟付教授说,让他随时将案件进展向我通报,如果他不干,我就把他裸照贴满在学校的所有橱窗里。”   刑从连觉得这事简直在自己的常识之外:“你为什么会有老付的裸照?”虽然应该专注案件,或者怒斥这种违法行为,但他还是下意识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Photoshop……”回答这句话的人,是林辰。   刑从连木然地转头,却只看见他的顾问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神情,仿佛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过一样。   既然连林辰都对这个叫苏凤子的人毫无招架之力,刑从连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第75章 书店   “走吧。”   说话的人是林辰。   刑从连被他拍了拍肩,然后见顾问先生头也不回向楼上走去,似乎重逢已经点到为止。   刑从连赶忙追了上去,林辰已经走上电动扶梯。   “那是?”   “一个朋友。”   刑从连想回头再看看林辰口中的“朋友”,可林辰却提前拉住他,说:“不要看,别理他。”   “所以,那朋友,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个案子感兴趣?”他试探着问道,虽然林辰的朋友大概不至于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但也不一定就是好人,起码苏凤子,一定不是什么太好的人。   “我不知道,但他想说,自然会赶上来说。”   林辰很少像现在这样翻脸如翻书,所以,大概在说完Photoshop后,林顾问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于是决定要开始生气。   果不其然,电动扶梯载他们到二楼时,刑从连用余光瞥见那位穿着烟灰色西装的朋友已经站在电动扶梯上,似乎准备上楼。   “怎么了?”刑从连笑问。   “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无论王诗诗也好许豪真也罢,甚至江柳和金小安,她们都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他当是想问林辰怎么突然开始翻脸,不过对方很巧妙地用另一个回答来搪塞,然后避开了他的问题。   他也只好顺着问下去:“实际上不是?”   “苏凤子说得没错,套用ABC的模式的来说,王诗诗一直保有着许豪真的签名书,说明被神话的C是许豪真,那么骗王诗诗进入组织的人,就不可能是许豪真……”   刑从连大致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林辰继续说道:“这是之前许豪误导我的,她说她和王诗诗都参加过文学社,而江柳是学生会干事,所以她们都彼此认识……我们就很自然认为,她们确实都是在学校里认识的。但如果这是一个有预谋的犯罪组织,那它挑选成员是不可能如此草率,而且……”   “而且只是普通同学的话,突然有一天有人神秘兮兮对你说‘同学你知道XX吗?’这好像是卖安利的,还同时惹人怀疑啊。”刑从连说。   “对,你之前问我,他们是怎么挑选出忠心耿耿的受害者,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叛变或者举报过他们,要做到这点,首选它挑选成员时就非常小心,它挑选的都是具有某一类的人格特质的人。”   “但他们总不能像你一样给所有人做人格测验吧……”刑从连摸了摸下巴,倒是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总不会像王朝一样黑了所有学生的心理档案?”   “无论是偷资料还是通过用别的什么方法筛选,都只是第一步,这是远远不够的……最好的方法,是首先找出目标人群,诱骗他们来到陷阱面前,然后选择那些主动踏入陷阱的人。”林辰越走越快,绕过两排商铺,向店铺与店铺的深处走去,“主动性很重要,”   “哦……就是守株待兔,这倒是个相互吸引的过程啊。”他跟在林辰身后,说:“也就是说,在这座大学城的某个地方,存在某个学生会主动踏入的陷阱……比如书店?”   “不是书店。”   林辰猛地停住脚步,他的脸上带着推测落空后的失望神色。   思源励志书店在凤凰书城3楼B区19号,刑从连抬眼,审视着他们此行的目标地。   将近八点五十分,书店卷帘门拉下了大半,但店铺里的灯还亮着。   店门口堆着大大小小尚未拆封的邮包,那些都是从各大出版社运来的新书,而书店里的情况,比店外要糟糕更多。   他将卷帘门向上拉了一些,弯腰进去,差点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地上的书几乎都要堆到天花板高度,桌上桌下都是五颜六色的小说杂志,店铺更里面的地方,则堆满了从《三年高考》到《剑桥雅思真题全解》一类的教辅书屋,刑从连对他们能在这里找到线索的可能性表示深深担忧。   大约是听见有人进店,留在最后收拾店铺的员工从一堆杂志后冒出头,皱眉道:“关门了,要买什么明天来吧。”   刑从连毫不犹豫地亮出警徽,然后说:“有些问题,需要您协助调查。”   “怎……怎么了?”小伙计赶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绕过满地图书,来到刑从连面前。   “你们店里的图书出库有记录吧?”   “有的有的。”   刑从连拍了拍小伙计的肩头,说:“不要紧张,帮查一本书的出库记录……”他说着,将王朝发来的图书版权信息页,展示给书店的小伙计看。   年轻人点了点头,赶忙跑到电脑前。   “叶文忠写的《离散数学》是吧……”他说着,敲下检索条目,很快,一行出库记录出现了。   出库时间是,201111月19日下午17:44分。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出库数量上,有一瞬间的怔愣。   数量:300。   “比预想的还要多。”林辰清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是今年来的,这事我不知道啊!”小伙计迅速撇清关系。   “能查到提货人吗?”刑从连问。   小伙计摇了摇头:“没记录啊。”   “那发票呢?”   刑从连问完,只见小伙计抬起头,讪笑着说:“警官先生,我们这儿除非客户有特殊要求,一般零售是不开发票的……”   “打电话给你们老板。”刑从连说。   小伙计赶忙给老板挂个电话过去,简要说明情况后,把手机递给了刑从连。   “您好,我长话短说,请问您对2011年11月出库的一批《离散数学》还有映象吗?”   “哎,警官先生,您看我这每天人来人往,你突然问我五年前出库的一批书,我真的记不得啊。”   “就算您是地区经销商,可突然300本的出库量应该并不常见吧,何况是《离散数学》又不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   “不瞒您说,这店之前不是我在管,现在我合伙人他们全家移民了,我才接手的……而且五年前的书,您要查,我连当时的店员在哪我现在都没法给您打听去。”   “把你之前合伙人电话和联系方式发到这个手机里。”刑从连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然后冲林辰摇了摇头。   林辰的态度反而更释然:“如果他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反而就奇怪了。”   “五年前就购入300本,这个组织到底存在了多久……”刑从连简直要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最近已经神经脆弱到极点的江队长。   “最多也是近五年发生的事情,还不算太远。”林辰忽然说。   “你刚开始说,不是书店是什么意思?”刑从连掉转话题,与林辰继续着刚才未完的关于陷阱的谈话。   “他的意思是,这地方太破了,很难让人产生第一眼的喜爱或者信赖感,毕竟喜欢不喜欢,主要是看脸。”略显慵懒的音调再次从店门口传来,刑从连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只是这次,林辰并没有给予插嘴的人任何好脸色,他甚至头也没回,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   “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我要挑选我的目标,我当然首先会用最科学的方法筛选最容易被我控制和的那些人,这类人的特征是内向、自卑、缺少朋友,但他们同时,他们内心又对美好生活有着强烈的向往和憧憬,大体来说,所有的传销组织也好,更高一个级别的洗脑也罢,本质也都利用了这种向往和憧憬……所以,如果我要吸引这些人上钩,我也一定会布置出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它很美很优雅,令人放松却又没有高不可攀的疏离感……它不会太隐蔽太神秘,那样太惹人怀疑,它很有可能就在寻常街巷里,令人毫无戒备之心。组织的成员可以很轻易地将被害者引诱过来,甚至那些潜在人群,都会主动上门……”   “一家店。”刑从连说。   林辰点了点头:“这也只是一个假设,假如,我们要找一家店,它首先一定在这片大学城里,它吸引的受众是学生,可能其中女生居多,在餐饮娱乐几大类别里,最有可能是富有小资情调的饮品店或者女性向服装店以及书店……”   刑从连示意林辰暂停,然后拨通了王朝的电话。   “刑先生您好,竭诚为您服务。”   刑从连将电话递给林辰。   “王朝,你能搜到永川大学城范围内所有商铺的注册记录吗,我需要在永川大学城的范围内,找一家店。”   “意思进工商局后台是吧,小意思啦……”   “来吧,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这家店没有具体的名字和地址,所以检索起来会相对困难,首先,它可能是饮品店、服装店或者书店,饮品店的话,排除所有街边的奶茶铺和大型咖啡连锁店,店铺面积在50-150平方左右……服装店比较困难,先排除所有商场内的服装和品牌服装,排除男性服装店,店铺面积在20到80平方之内……而书店的大致面积同服装店……”   “凤凰书城里肯定没有这样的书店……”靠在门口微笑的作家这样说。   林辰瞥了门口一眼,然后对王朝说:“排除所有凤凰书城内的书店……告诉我类似的店铺分别有多少家。”   “饮品店12家,书店3家,服装店……”王朝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92家……”   “购书时间在2011年11月,如果有人一早筹划这件事,那么店铺开业时间……”   “开业时间和购书时间不会相差太远。”   刑从连忽然凑近话筒,对王朝说,“店铺的开业时间在2011年6月到-2012年6月之间,的并且至今未登记暂停营业过。”   “靠,老大你不早说!”王朝和他说话,显然没有和林辰说话那么乖巧听话,刑从连听少年很没好气地抱怨道:“一共是3家饮品店,没有这样的书店,服装店是27家。”王朝说完,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喜地嚷道:“老大你知不知道,你们凤凰书城负一楼,就是全永川大学城里最大的地下步行街啊……名单上的2家饮品店和20家服装店都在你们脚下,据说关门时间是晚上十点,你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啊?”   “我记得,老江的手下盯了程薇薇几个月,让他去查记录,程薇薇有没有去过这些店,先查她有没有来过凤凰书城的地下步行街。然后把地址发我。”刑从连说完,挂断电话。   “已经九点十分了。”林辰说。   “还有五十分钟。”刑从连望着林辰,这样说。   林辰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三分钟,三分钟以后电动扶梯口见。”   刑从连还来不及说好,林辰已经率先大步走出书店,他气势汹汹地,冷冷看了眼门口那位作家,然后转了个弯,像是要找个僻静地方。   刑从连忍不住笑了。   ———   林辰在书城的后楼梯口站定,转过身,拽住身后那人的衣领,直接把人推到墙上。   “你到底来这做什么!”   “想回来就回来了啊。”   苏凤子的双眼里依旧带着盈盈笑意,林辰更加愤怒:“说实话凤子,你到底为什么来的!”   “我说来帮你破案,你也是不信的吧?”   “不信。”   “刑侦啊,多好的素材啊,帅帅的刑警酷酷的心理学专家,不是很有趣嘛?”   “滚。”   “啧……这么生气啊,让我猜猜……你生气,是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一早就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了啊。”苏凤子说话的时候很轻很温和,好像刚出炉的面包般松软,“你气的当然不是我突然出现找付郝而不找你,你是想到,我很有可能更早就掌握了此案的关键证据,所以才会出现在凤凰书城,你生气是因为我没有把我所知道的线索提早告诉你,对吗?”   “好好说话。”林辰抿着唇,冷冷道。   “哎……”苏凤子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然后说:“我只能回答,我之所以会回来并且会关注这个案子,是因为一些非常私人的原因,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这完全都是你查到的线索,而我今天会出现在凤凰书城,这真的是签售会啊,你要相信缘分,毕竟,我真的是个作家。”   苏凤子对他这样说,然后嘴角轻轻上挑,目光中透露出狡黠的笑意。   见他这么笑,林辰后退一步,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转身要走,只听苏凤子在他身后说。   “但是没想到啊,我难得回来,却看到你移情别恋,实在太令人伤心了。”   苏凤子声音忧郁,就好像那种舞台上哭诉负心汉的歌剧演员一样动情。   林辰只觉得毛骨悚然。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是在黑夜中被一束光突然打亮,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甚至连探究这种莫名羞怯心理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藏起来才是第一要务。   竭力控制着情绪,他回过头,对苏凤子说:“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   仿佛是撩到一定点就收手,苏凤子整了整衣衫,笑着说:“是,我错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出转角,林辰一眼就看见靠在扶手旁等待的刑警队长。   见他们出来,刑从连只是把苏凤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放下耳边的手机,说:“老江确认了,程薇薇到我们底下的步行街逛过。”   他说完,就下了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事实上,林辰对于凤凰书城楼下那条地下步行街真的不是很熟。   毕竟在他读大学时,步行街还在修建,而且所有大学城里类似的地方,都是为女生准备的,男生大概除了陪女朋友逛街,真的很少会从头逛到尾。   等真的走到地下,林辰才知道,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夸张一些。   炫目的灯光,一眼望不到头的各式店铺,地下的气压很低,空气也异常浑浊。   虽然是晚上,可依旧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踩在璀璨的钢化玻璃地板上,林辰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二次元空间。   “还真是品味独特的地方啊。”苏凤子走在最后,淡淡说道。   林辰完全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就在这时,刑从连开口了。   “我刚才和这里的管理员联系过,我们去直接去物业办公室。”   刑从连在地下展现出良好的方向感,他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铺面中穿行而过,直接将他们带到了物业办公室里。   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半了,物业办公室里也只有一名员工在值班。   那人像是已经提前预知了刑从连的到来,迅速起身,道:“刑队长是吗,我们经理安排我接待您。”   “劳烦了,我现在需要底下步行街的平面图。”   “图纸在墙上挂着呢!”员工指了指墙面说道。   刑从连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林辰跟着走到平面图前,看了眼大致布局,想找支记号笔,就在这时,刑从连从笔筒了抽了支油性笔,递了过来。   林辰点了点头,对员工说了句抱歉,然后根据王朝传来的资料,将所有店铺的位置,一一在图纸上标记下来。   纸上瞬间多了许多黑点,林辰望着那些标记出的店铺,开始思考。   如果说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商店,那它首先不可能处在太惹眼的位置,它不可能处在黄金地段,它会相对隐蔽。   他迅速划去了所有位于通道口位置的热门商铺。   处在主干线上的商铺也不可能,因为他从主干线上走过来,那里太嘈杂,不够安逸。   他这样想着,将主干线两边的4家商铺划去。   于是,剩下的店铺变成了10家。   林辰让开了地图前的位置,对办公室里唯一的物业员工说:“麻烦您看下这些店,有哪家比较清新脱俗,它装修不一定豪华,但是很别致,虽然客人并不会很多,但它却一直开了好几年,有时您甚至怀疑,这家店到底靠什么赚钱,怎么还不关门……”   林辰这样说,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推测有些疯狂,这一切的推理都基于一种可能性的假设,也只有刑从连,会在他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店铺的时候,就迅速帮助他着手查找。   “您这么一说,之前D15这家店好像和您说得很像啊,我记得名字是个法文,是个咖吧也,卖卖书,挺安静的……”   如同天边现出曙光,林辰闻言,放下笔就走,可就在他迈腿的刹那,他突然顿住。   “您说……之前?”   “对啊,几天前,开门的时候,那家店店员突然跑来说店被偷了,要调录像,我们过去一看,我靠店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小偷直接把店搬空了,简直了,店里什么都没了。”   “报警了吗?”刑从连问。   “当然报了啊!”   “那么,监控呢?”   “就是怪啊,那个女服务员和老板看完录像以后,整片D区的录像都掉了。”   “掉了是什么意思?”   “掉了就是没了,不知道是出问题还是被人误删了,反正都没了……” 第76章 知识   好端端的店铺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被盗。   那么好端端的监控录像,更不可能无缘无故从电脑里消失。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在案发之前,已经将所有可能线索清扫干净。   “到底是几天前?”刑从连拉住可怜的员工,仔细询问。   “三……三天前,对,就是三天。”   “是老师寿宴前一天。”林辰微微色变。   如果说,先前的调查还让他觉得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哪,那么现在情形当然依旧是黑暗,可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其实一直呆在一只被收紧的口袋里,早就有人扎紧袋口,他们的挣扎,也只是在很有限的范围内。   “在榕树下那几个孩子自杀前,对方已经着手抹除证据了,准备得还真是充分啊。”刑从连倒没有任何沮丧神色,他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哦,不对,这不能说是准备充分,应该说这一切的根本目的,都是在毁尸灭迹?”   一个隐藏了数年的组织,利用学生们进行无数黑暗营生、牟取暴利,它经营得如此低调,为什么突然要搞出那些集体自杀的的大新闻?   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浮出水面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无论他们最后的大目标是什么,只要是重大的社会事件,警方总会追查到底,能否彻查清楚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么,其实刑从连说得并没有错,那死去的六位学生,甚至包括他的小师妹,只是被当做累赘丢弃了而已,就好像他们处理那些录像,大约没有什么比直接“删除”更干脆利落的手段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清除整个组织曾经存在过的证据的手段,可就算这样,他们都甚至还不忘用这最后的机会赚钱,这大概已经不是简单的冷血可以概括的了。   林辰忽然想起王朝的那个问题。   你见过极恶的世界吗?   还真是,犀利得过分的问题啊。   他用力揉了揉脸,仿佛短暂的黑暗可以让人清醒。   然后,他听见刑从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走吧,我们去店里看看。”   青年的声音是那么平静坦然,并没有任何被抢先一步的受挫感。   “我已经让王朝过来了,看看监控能不能修复,不过三天过去了,硬盘没有被覆盖过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他们做事不会这么不小心,要做好找不回来的准备。”   林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平面图上,那间被标星的店铺。   与想象中样子并没有太大出入。   那间人去楼空的咖吧并不大,位于整个地下商城的角落位置,就好像孤立一隅的清冷美人,事实上,那间店铺现在也确实清冷得过分。   它的玻璃门紧闭,店铺里黑洞洞的,走道的灯光照亮了靠近玻璃门的一片原木色地板和门边无法拆卸的木质吧台,吧台上空空如也,连一张宣传单都没有,无论怎么看,真的如管理人员所说,店里被“偷”得什么都没剩下。   除了店牌还在。   那是很小一块木板,挂在门楣上,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一个英文。   林辰皱了皱眉,然后下意识看向刑从连。   “法语,意思是知识。”   刑警队长出众的语言能力再次立功。   林辰低眉沉思,意外感到身后有人轻轻笑了笑,他转过头,只见苏凤子看了眼刑从连又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眼眸里尽是调笑意味。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林辰很没好气地问道。   “咦,警方办案,不许群众围观吗?”   林辰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他交流。   在那家名为“知识”的咖啡吧门口,刑从连打了个手电,向店铺里面照去,墙上原先挂着相框的地方露出可笑的铁钉,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也只剩下几根链条,灯泡和灯罩都已不见踪影。   “真是平生未见如此饥渴的小偷啊。”刑从连冷笑着说,“如果我找鉴证科的人来,你说会不会墙上连一个指纹都找不到?”   “是啊,太干净了。”林辰回到他身边,望着连一个指纹都没有的玻璃门。   “这家店里到底有什么,非要大动干戈把所有可能留下的线索都清干净啊,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们?”刑从连满不在乎地抱怨了一句,然后见蹲下身,戴上手套,简单查看了门锁。   锁芯看上去确实有被暴力拆解过的迹象,这说明对方就算是演戏,都很细致周到。   “其实大概也可以猜到,不外乎是出入人员记录,一些宣传单类的东西,甚至这家店还有可能负责发布任务……”林辰靠在对面商铺的墙上,看刑从连勘察现场,说,“如果有监控记录就好了。”   “有啊。”刑从连抬头,指了指店内东南角上一个黑色的水滴形摄像头,“就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你觉得那个摄像头还在运作然后他们已经发现我们找到这家店的可能性有多大?”林辰问。   “运作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刑从连望着摄像头上亮着的红点,“不过,运气比较好的是,我们现在在监控盲点,不进门的话,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虽然嘴上这样说,他站起时的动作却变得小心了起来。   检查完门锁,刑从连开始检查店铺外墙,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抚过墙面,然后在一处铁钩上停下。   他再次打开电筒,让那片浅白色墙面更清晰起来。   强光下,可以清晰看见白墙上有块区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浅一些,像是长期挂着什么东西,才会留下的痕迹。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问哪句?”   “就是大概可以猜到什么?”   “这家店?”林辰望着那块浅色区域,想了想,说:“首先,它的目的当然是吸引那些潜在目标上钩,店里肯定有宣传单一类的东西,它可能还承担着发布任务的作用,我是说如果它业务广泛,一定会有一个对内对外的窗口……”   “比如一块宣传板?”刑从连的手指划过那片浅色区域的轮廓,恰好是常见的儿童黑板大小,“有什么小偷会连门口的宣传板也偷?”   “这太……”   林辰不知该形容自己的感受。   在他愣神的当口,刑从连已经转过身,推开了咖啡吧对面的饰品店。   已经到了打烊时间,饰品店的女老板正关好橱窗,准备收摊。   刑从连出示警徽,然后开始询问对面那间店铺的详细情况。   “对面那家店啊,好像是三天前关门的,后来就没人来过了……”女老板拨了拨鬓发,然后压低声音,凑近刑从连说:“我怀疑是开不下去了,故意逃走的。”   “哦?”   “谁没事来地底下喝咖啡啊,生意那么差,有时候一天都没个人的,而且他们店员都怪怪的,清高得不得了!”   “清高?”   “对啊,我觉得是对门啊,大家认识认识是不是,我开业第一次,特地去他们那边点咖啡,照理说么你不给我打折,态度好点啊,他们的服务员就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女老板大约是对对门的邻居怨念已久,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态度的差异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女老板肯定不是那个组织想要招募的对象,林辰果断打断了对方的抱怨,问:“物业那边说,他们店里还卖书,您还记得,那大致是什么类型的书吗?”   “我怎么记得啊,我只去过一次。”   “既然您坐了一会儿就走,那里一定有让您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可能不止是店员的态度,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林辰循循善诱。   “你这么一说,倒是那些书……”女老板眯起眼,陷入了回忆中,“反正看得人挺尴尬的,都是什么心灵鸡汤,连个正常杂志都没有!”   “心灵鸡汤?”   “哦,就是那种‘十天改变自我’、什么‘美好励志人生’什么的那种。”   林辰点了点头,指着咖啡吧外墙问:“那里原先挂着什么东西吗?”   “挂着块小黑板啊,我门口也有啊。”   闻言,林辰看了眼刑从连。   刑警队长掏出笔录本,写了几个字,又问:“或许,您还记得那块黑板上,写了什么?”   “警官先生,这我真是记得不住啊,谁关心他们写了什么啊!”   林辰感到刑从连用询问的眼光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刑从连没有说话,但林辰大致能猜到,他是在问“这种记忆能唤醒吗”?   林辰摇了摇头。   刑从连敲了敲本子,又问:“那大概呢,上面大概会写什么,您想到什么都可以说,不用太具体。”   “大概啊,不都什么今日特价,学生限免,外卖电话一类的……”   “我能否理解为,上面是会变动的价目表?”   “当然会变啊,不过还挺奇怪……”   “怎么?”   “也不能说奇怪吧,老有人在门口看那块黑板……也不进店,就看黑板……”   “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还能什么样,这里来来往往的不都是学生们么。”   林辰回望着对面墙体上的铁钩和灰白分明的轮廓线。   一块黑板、驻足的学生、被抹去的D区监控……   黑板上所书写的内容,或许比他们所猜想更加严重些。   他几乎可以想象,每天早上店员穿好制服,随意地看两眼手机,然后慢悠悠地系上围裙后,推开门,拿起黑板上的粉笔,写下“今日特价”或许是一些别的什么字句。   那些字符在普通人眼里,或许是决定他们是否进去喝杯咖啡的宣传语,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它可能恰好决定某些人的生死。   学生们甚至不用进门,只要偶尔路过门口,就能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种做法如此闲适如此云淡风轻,却冷血得令人浑身发抖。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太过丰富的想象力造成的。   刑从连也像是想到什么,放下笔对他说:“你不会和我猜的一样吧?”   “你想到什么了?”   林辰刚问出口,就被刑从连拉到角落。   “说起来有些夸张,但我们现在可是有了密码本,如果他们真的胆大包天到把指令内容光明正大写在黑板上,我们不就可以知道那个什么组织究竟让学生干了什么?”   林辰惊诧于刑从连的思路。   《离散数学》是本密码本是推测,那个组织将各种命令以加密的形势向学生传递也是推测,要证明这些推测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条确切存在的指令,这也是他们现在所缺少的东西。   或许偶尔有人会拍下这家咖啡店门口的照片?   或许会有人记得那块黑板上究竟写了什么?   可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这家店里有个摄像头,24小时监拍那块黑板就好。”林辰近乎无奈地说道。   “这家店里有啊。”刑从连大概真是和摄像头有很深默契感的男人,他随手指出了店铺一角很不起眼的摄像头:“现在开店,不装摄像头怎么行。”   他边说,边走到摄像头正下方,尔后环顾四周看,饰品店里到处挂着大大小小的玻璃镜,连橱窗背面都是镜面,因此显得满室璀璨。   突然,林辰见刑从连的视线停顿下来,林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刑从连的目光落在一面落地镜上。   “去把店门打开。”   刑从连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静,林辰依言开门。   刑警队长挑了挑嘴角,说:“你说,这里这么多镜子,偶然有一面照到对面小黑板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第77章 请君   “可能当然是可能,但问题是老大你不觉得你脑洞开太大了吗?”   一分钟前,王朝小同志在自己顶头上司的敦促下,火速赶往地下商城。   大概对于林辰或者刑从连来说太过炫酷地下集市,对于王朝小同志来说,实在是这个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有趣地方。   他很兴奋地扔下书包,嘴里念叨着刚看到的海贼手办。   “你先把监控录像调出来再说!”刑从连反手抄了少年一记头皮。   或许是一路跑来太过兴奋,少年并未就职场暴力有任何反抗性言论,他麻利地爬上饰品店小板凳,看了看摄像头型号,嘟囔着:“还是镶钻的艾斯啊老大!”   “给你买。”刑从连想也没想,随口说道。   林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饰品店橱窗里,明晃晃的挂着一个镶满水钻的盗版艾斯摆件,女店主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都青了。   “老大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用钱来解决的。”王朝从板凳上跳下,像没事人似地跑回电脑前,敲了几下键盘,说:“还不错,这个店里的监控可以保存一周,有钱你还是给我冲暖暖吧。”   大概是实在没办法再在店里待下去,女店主干脆把钥匙一扔,拎起包就走。   王朝小同志也是在调出一系列视频后,才发现店里少了个人。   “诶,刚才那个姐姐呢,我还想问她大概每天几点开门呢?”   “平时中午十二点,周末早上十点。”刑从连回答。   王朝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准确找到了时间点。   “靠!”少年喊了一声,凑近屏幕,截图放大,“老大,你说得那个落地镜好像确实有反射走廊里,但要特定角度,还得在有人推门的时候,而且清晰度太差了,我也不保证能把图像还原出来啊。”   “多干活少说话。”刑从连很理所当然地说道,“有多少算多少,这是可能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了。”   大约是刑从连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王朝不敢再多说什么,开始哼哧哼哧地看视频。   只是他的工作热情还没持续两分钟,他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就响起了激烈的电子警报声音。   “靠靠靠,终于有回应了!”少年很激动地转向笔记本电脑屏幕,“悬赏网站上原先红色的条目终于转绿,显示终于有人回答了他们先前设下的问题。”   随后,刑从连的电话响了。   任组长的声音透着些困倦和歉意:“抱歉,刑队长,对方虽然回了贴,但我不是很看得懂,还得麻烦您。”   既然任闲看不懂,那就说明回复并非网址,而是对话一类的东西。   王朝很得意地冲自己老大勾了勾手指,然后继续投入“找找看”的大业中。   “什么意思?”林辰问。   刑从连凑近看那段复杂的语句,一时间也无法回答林辰的问题。   那段简单的回复,夹杂着字母字符甚至是表情符号,看上去很是混乱无解。   “我看不懂……”他很诚实地回答。   “就算是网络上的群体,也有排外性,这很有可能是那些直播视频收看者内部的黑话。”   “所以我们现在在他们看来,就好像是那种天真可爱的网络小白?”   “更像是试图接触年轻人生活的老爷爷……”说道这里,林辰的视线还是落在了小店里最年轻的那个人身上,“你看得懂吗?”他揉了揉王朝的脑袋,问。   “不是BT不是磁力链接,看上去更像是乱码,总之我真得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玩什么,但是暗网里一部分人是犯罪天才一部分人就是纯粹的傻逼……”年仅18岁的成年人王朝嚼着口香糖很不屑地说道。   “没错,如果对方是想要以此盈利,那就不可能设置太过晦涩的关卡吧,毕竟蠢货永远比天才多,而且事已至此,他们难道不希望全网每个心理变态都花钱来看才好?”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如果它希望能吸引世界范围内的观看者,那么所谓的‘黑话’必然突破语言的限制……”   然而,所谓的破解密码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门类,而看刑从连和王朝的样子,似乎也是理论大过实践,他们根本看不懂这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看不懂所有的东西,看你看懂的不就行了吗?”   忽然间,轻柔的声线从门口传来,饰品店里灯光暧昧,林辰转过头,只见苏凤子手里拎着两杯咖啡,施施然推门进来。   总之苏先生已经完全把警方办案现场当成了自家书房,林辰木然地接过他递来的K记外带的美式咖啡,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应该接受贿赂。   刑从连倒反而显得很坦然,他自己挑了杯咖啡出来,撕了两包白砂糖进去,边用木棍搅着边说:“苏先生似乎知道很多本案的内幕?”   “刑警官你……”苏凤子说着,靠在刑从连肩头,凑近他的耳廓。   林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苏凤子却恍若未觉,反而将头凑得更近些,他红润的嘴唇轻轻开合,似乎是说了什么话,末了,他用一个惯常的笑意收场。   林辰完全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总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刑从连却坦然地过分,既没有被非礼后的羞愤,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但不知苏凤子究竟说了什么,刑从连居然在“内幕”问题上放过了苏凤子,甚至还帮他了把先前被错开的话题捡了起来:“苏先生看得懂?”   苏凤子举了举咖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径自绕过林辰和刑从连,放下咖啡杯,双手撑着收银台前,毫不在意自己的姿势,圈住了坐在电脑前的那个人。   王朝小同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看到变态狂一样努力缩紧身体。   苏凤子低下头,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很可爱的小朋友啊,几岁了?”   林辰和刑从连非常默契一致地,无视了少年求救的眼神。   苏凤子终于动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笔记本屏幕,然后说:“如果去掉所有符号和表情,还剩下三十四位长度的字符串……”   “日日日!”听见这话,王朝终于动了,他也不管身上压着的人,猛然坐直身子,迅速处理完数据:“我靠,这是比特地址啊!”他说完,将整段三四十位字符串复制出来,不停说道,“他妈的搞个二维码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要这么复杂,还要老子付钱才能得到地址是不是,你们怎么不开个淘宝店呢!老大我该怎么办,往这个账户打钱吗,万一不是直播的收费账户呢!”   “不是直播收费账户你等下悬赏把给你这条信息的人做掉钱我出。”刑从连很豪爽地说道,“价钱不会太高,综合全世界的平均物价,你试试看5比特币。”   王朝吹了记口哨,迅速照办。   就在这时,刑从连的手机再次响起。   大概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集中爆发点。   打电话的人是江潮。   江副队长在电话里,用一种十分暴躁的语气说:“你从楼梯上捡到的那些小弹珠上指纹结果出来了,能确定其中一处指纹属于永川大学一个大三男生,我要不要现在就去抓人,小兔崽子是疯了吗!”   刑从连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电话,林辰见他瞥了自己一眼,然后果断回答:“暂时不用,再等等。”   电话那头,江潮显然对这个命令有些不满,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的指挥人早已从江潮变成了刑从连。   大概真有人很自然地,能有令所有人信赖和服从的能力,江潮虽然嘴里在抱怨,但还是回答了个“好”字。   “竟然留下了指纹?”林辰刚才就站在刑从连身边,自然听见了电话里江副队长急躁的声音,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了对面干净得连个指纹都没留下的咖啡吧,“他们做事什么时候转性了?”   “怎么能说是转性呢……”苏凤子站在王朝身边,笑盈盈地插了一句话。   “也有可能是失误。”林辰很生硬地移开了看向收银台的视线,转而望着刑从连说:“其实,利用集体无意识来控制一个群体,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自杀事件和雨夜暴动,倒是确实不像是同一伙人策划的,后者漏洞太多,虽然危险,但不可控因素太多了点,而且还遇上暴雨,你要是想杀人,会不考虑天气吗?”   听了他的话,林辰抿了口咖啡,陷入沉思。   所谓的人格测验,本身就是他临时起意的决定,那么留给幕后黑手反应的时间其实很短暂,这意味着他们纵然有时间策划制造楼梯上的踩踏,却根本来不及将这件事进行直播,无法直播就意味着无法盈利,这确实不符合那个组织幕后凶手的动机……   “或许,其实那个安装在配电站的定时断电装置,才是他们的唯一目的,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想要阻止目的不明的人格测验,而并没有策划暴动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些铁钉也好、塑料珠也罢,甚至是教室里那些吼叫,其实并非幕后凶手的初衷,而是一些热血上头的成员们自己干的?”   “我很怀疑……”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不觉得这是个坏消息啊。”刑从连一下将整杯咖啡喝完,很爽快地说道,“你能完整地分析一遍那个群体给我听吗,比如说,它一开始是什么样,而整个组织又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你还真是……”林辰一时无语。   “刑队长还真是犀利啊。”苏凤子像举红酒杯一样,握着杯咖啡向刑从连致意,“要求他用那么几条线索,描绘出一个庞大组织的全貌,真是太厉害了,我也很期待呢。”   苏凤子大概有让所有人都乖乖闭嘴的能力。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多困难,对那个组织的完整侧写都是必须的。   “这涉及到群体心理动力学的问题……”林辰像被赶鸭子上架似地,走出门,将饰品店门口的小黑板摘下拿进店内,然后用手擦去了上面所有促销信息,画下了一个金字塔状的三角形。   “一开始,如果我猜的没错,幕后黑手只是想利用一些单纯的学生来获取利益,它的组织架构更类似于传销组织,通过诱饵吸引学生加入组织,许诺他们以脱变、金钱、和更美好人生。”林辰将金子塔底涂白,“这其中是有技巧的,首先,他们挑选的人群,都是自卑内向的个体,这些个体往往比人格健全者,因此更加向往他人构筑出的美好人生,虽然我没有真的去过对面那家咖啡吧,但刚才饰品店店主告诉我,咖吧里的书,大多是人生励志一类,其实那些孩子们,他们一开始受到诱惑参加组织的活动,或许只是想改变一下自我,他们想变得更好、更美更加惹人喜爱而已。”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了,四周的店铺都渐次暗下,林辰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轻柔下来,他脑海里浮现出许豪真最早时的模样,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是,他的小师妹是那样羞怯胆小,那是的许豪真,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走进那间咖啡吧的呢?   或许店员向她递送了什么卡片,又或者店里的什么人,主动开始与她搭话。   她可能在某一瞬间有种深深的感激之情,原来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还有人愿意理睬那么不起眼的她。   她跟着自己的指引者,走入了那个温暖的大家庭。   “一旦有受害者加入,幕后黑手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让单纯的人们相信,他们只有在那个组织里才能真正获得真正的美丽人生,除此之外的世界全是虚伪而黑暗的,群体心理中集体无意识很神奇的一点是,所有人的才智会被完全抹平,并不再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而且,与虚幻的传销组织不同的是,在那个群体里,他们可以通过完成任务赚取钱财,获得爱和归属感,他们确确实实发生了质的蜕变,这让他们更加相信整个群体的力量,并且逐渐变得密不可分起来。”   林辰在金字塔中间画了一道横线,然后用第二种颜色,将其涂满。   “一旦出现犯罪,那么整个群体,已经从单纯的社会群体向犯罪组织转变,但这样的犯罪组织,远比那些拿到砍人的黑社会要可怕许多,更恰当的称呼,应该是‘犯罪群体’”   金字塔上出现了第三种颜色,林辰继续说道:“既然是犯罪群体,那就有其普遍特征,一般来说,犯罪群体容易受到怂恿,轻信他人,它们容易走极端,习惯把正面和负面的感情夸大,它们会表现出平时未有的道德,就好像所有的屠杀者,都深信自己肩负重要的使命,进行屠杀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已,这些使命有可能是为了他所属阵营的繁荣昌盛,也有可能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支配群体的永远不是个人私利,而且群体所共有的精神信念。”   “所以,那些孩子,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精神信念,甚至他们可以为了那样的精神信念而自杀的?”刑从连的语气不经有些动容。   “为了集体利益、为了更美好未来……可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林辰有些难受,他几乎开始后悔这场分析,因为无论他怎样分析,到最后,那些自杀者、和犯罪者,都不过是向往美好而被虚假的美好所愚弄的可怜的孩子,或许某一天,当这个案子被翻开时,所有旁观者都会说,看啊,那些傻孩子,他们多容易上当受骗,简直就像弱智。   而到了那个时候,他无法向心怀不屑的人们一一解释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和人类心理的脆弱性。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无论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都必须阻止他们,这整个群体是在不断演化的,很有可能,现在连幕后黑手都无法完全控制它。”   “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刑从连再次将问题带向了最关键的地方。   “其实,如果不是那枚指纹,我大概,也无法想象……”林辰凝望着金字塔最后的空白,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幕后黑手一开始是为了除去程薇薇,于是,向她与王诗诗三人灌输了一定的信念,让她们相信,她们的死能有利于整个群体,实际上,当有人为群体献出生命后,整个群体将会升华到更无坚不摧的阶段,这也是幕后凶手的根本目的所在。”   “你说说,程薇薇王诗诗他们的死,被当做了催化剂,可到底要催化什么?”   “仇恨。”林辰放下粉笔,淡淡说道,“他们恨他们,所以要杀了他们。”   雨夜的暴动,楼梯上的小陷阱,如果那并非幕后凶手的意图,只能说明,这是群体成员自发的举动,他们是真的想杀了他们身边的那些同学们。   林辰无法理解这种仇恨的来源,它超越逻辑毫无理性,却又恨得如此真切。   或许是曾经饱受过的轻蔑,又或者是长久以来被灌输的思想,让他们深信,是那些看似优秀的人们,夺去了他们的爱情、地位、和金钱,他们其实根本就是道貌岸然的混蛋,他们不配拥有那些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讨回来……   而程薇薇王诗诗他们的死,只不是幕后黑手让群体成员相信,真的是流言蜚语害死了他们群体中的成员,这个世界是丑陋而邪恶的,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对抗周围那些丑陋而邪恶的人们。   这一切,或许从王诗诗的母亲,看见女儿的性爱视频开始,就是被完全计算好的过程。   一些细碎的流言蜚语、因此自杀的女孩、愤怒的母亲、冷漠的同学……   在常人看来,这是黑心母亲榨取女儿最后一丝价值的过程,但在那个群体的成员看来,王诗诗母亲的每句话,都是他们的心声,冷漠的世间再次对他们现出嘲讽的笑脸……   在这种情况下,简单的挑唆和暗示,就可以使整个群体仿佛崩腾的海水,疯狂地拍向岩石,直至粉身碎骨。   而许豪真他们的三连跳,就变成了冲锋的号角,那是向整个世界反抗的呼喊声。   那么接下来,真正的屠刀即将挥下。   林辰有些颤抖地握起咖啡杯,液体冰凉而苦涩。   狭小的饰品店内,那些水钻散发着阴暗而璀璨的光芒,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其实他们的目标早就已经暴露了,他们想杀人,想杀很多人,对吗?”刑从连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冷静。   回答他问题的,却并非林辰,而是一直躲在角落的王朝小同志。   “老……老大……阿……阿辰……你过来看看……这个……”少年说着,惊恐地转过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正中,一块鲜艳的红色广告几乎要将人的瞳孔染红。   巨大的黑×横贯整片鲜红底色,而在线条分隔出的四片区域里,分别填充着各类刀具、管械,那些堆叠的器物在屏幕中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仿佛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鲜血与嚎叫。   而在广告下,打着一条极小的网址,以及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2016.4.14 18:00   刑从连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说:“还剩下20小时不到,我们需要确定具体地点。”   “这是对方刚发来的?”林辰问。   “五比特币啊,一万块钱买来的这个……老子真的这辈子都不想花钱了。”王朝极其哀怨地说道。   “上面没有暗示任何的地点,只有时间,那就说明他们有可能袭击在这座大学城里的任何一处地方。”林辰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再次盯着王朝,问:“黑板上的内容到底复原出来没有?”   “我只找到两天的,但老大,现在复原出来那个密码还有意义吗?”王朝边说,边打开图片,“我知道你是想找他们最后到底要搞哪里的线索,可是你看哦,那家店三天前关门的,这说明最后的信息是三天前更新的,上面会有最后的地点吗,而且一块小黑板诶,能够向这个大学城里的所有人发布命令吗,老大你会不会脑洞太大……”   刑从连真正严肃的时候,话少到了极致,甚至连王朝的疑问都懒得回应。   两张模糊的图片出现在屏幕中。   王朝已经用了最好的算法处理过那两块镜面反射后的黑板图案,依稀可以看清上面的粉笔字迹。   很奇怪的是,相隔只有一天,可一日的黑板上写着“今日特价”而另一日,却改成了“特别推荐”,这样的变动似乎确实有些奇怪。   刑从连仔细看着两块黑板,但除了菜单,他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关键问题是啊老大,就算它是暗码,一时间,我们也破解不了啊……我们的智商连个简单的比特账户都看不懂……”王朝趴在电脑前,叹了口气,“反正我看到这些数字就头疼,真的。”   刑从连对此不置可否,半晌后,他直起身,对王朝说:“把图片给江潮发过去,《离散数学》的书在会议室里,让他看看能不能解开。”   “不是吧,指望江队长?”王朝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喝咖啡的那个人。   林辰也抬起眼,看着自己那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刑从连挑了挑眉。   视线齐齐汇聚。   “我当然也不行。”苏凤子举起双手投降,“不过,这里是全国高等学府最集中的区域,找个会解密码的人很困难吗?”他说。 第78章 水中   苏凤子找来的人名叫叶延,T大数学系教授。   夜里十一点钟,叶教授揣着房门钥匙,匆匆赶到地下商城。   数学家大多形象不羁,叶教授大概更是其中佼佼者,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穿着双棉拖鞋,推门进来以后也不多说话,气喘吁吁地把钥匙甩在桌上,就问:“要解的什么码?”   林辰看了眼叶延至的造型,几乎可以想象对方在接到苏凤子电话时,是怎样一种见鬼似的心情,大概虽然想摔电话,但一想到打电话的人是苏凤子,只能乖乖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打车。   王朝让开电脑前的位置,江潮手下的警员已经把那本《离散数学》送了过来。   叶延迅速翻了遍书,看了眼屏幕上被还原出的价目表,然后说:“哦,确实是密码。”   “教授教授你确定吗,为什么刚我们怎么看,这都是乱码啊!”   “因为你书读少了。”叶延很好没好气地说道,像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他随手扯过张便签,写下了几个字,然后拍在桌上,问:“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林辰看了眼苏凤子,后者像没事人一样靠在橱窗边,依旧用一种浅淡的笑意望着生气的叶教授说:“怎么这么着急,一起去吃个宵夜吗?”   “我有病吗,和你一起去吃宵夜?”   苏凤子大概是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也不生气,依旧还是笑。   见叶延说着就要走,刑从连赶忙上前:“烦请叶教授稍等,我们的技术员仍在还原一些图像,或许等下还要麻烦您。”   “那为什么这么早把我叫来。”叶延至虽然嘴上很不客气,但还是一屁股坐下。   林辰拿起便签。   上面写着两个短句。   【4.10 Home Farewell Dinner】   【Wir waren tot und konnten atmen.】   昏暗的光线下,白纸黑字愈显迷离。   虽然为人不修边幅,但是不得不说,叶延的字确实很好。   “咦,书上都是中文啊,为什么破译出来变成英文了啊?”王朝小同志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又开始问问题。   但叶教授显然没什么教书育人的自觉性,他抱着手臂,超苏凤子的方向冷冷道:“我还要负责教警察怎么破案吗?”   “当然不用。”苏凤子答。   这两人的气氛微妙地诡异着,具体来说,大概只要苏凤子在,气氛都不会正常。   林辰望着叶延译出的两句话,将便签递给了刑从连。   “第一条是几号拍到的?”刑从连问。   “4月8号。”王朝很自觉地回答。   “第二条呢?”   “4月10号,运气很好啊老大,他们4月10号清场,那是他们清场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你怎么看?”   林辰听刑从连忽然问他,沉思片刻后,才缓缓说道:“第一条很好理解,更像是日程安排,4月8号时安排了4月10号的行程,Home应该是地点,指的是他们通常的聚会场所,那么告别晚宴……”   “翻译成散伙饭更恰当。”刑从连又拿出手机,给江潮打了个电话:“老江,让你手下排查一遍六位死者再4月10号的行踪,看看有没有交汇点。”   “第二条……”林辰很自然地转头问刑从连,“什么意思?”   “德语,应该是句诗。”刑从连说。   “我靠还是诗,逼格好高好文艺噢!”王朝又从屏幕前抬头,插嘴道,“这不是有病吗,花大力气加密一段诗,直接写出来也不会有人怀疑的好吗?”   “这是不同的感觉。”林辰打断了少年的话。   不光是刑从连,甚至叶延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   夜晚的地下,静得连脚步声都没有。   林辰轻轻说道:“它营造的是一种美好的幻觉,一句每人心中都不断默诵的暗语,它会赋予所有人无比强大的力量。”   在晚宴之后,死亡开始之前,反复默诵,铭记于心。   “我们死了,却能够呼吸。”   刑从连音质低沉,如同大提琴般悠扬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   林辰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那句诗。   没有沉迷于诗中关于死亡的意向,刑从连在手机中输入了关键词,然后很快搜出了全文。   《法国之忆》   跟我回忆吧,巴黎的天空,大秋水仙……   我们到卖花姑娘那儿买心:   那些心是蓝色的,在水中绽放。   我们的房间里下起了雨,   邻居莱松先生进来了,一个瘦小男人。   我们玩牌,我输掉了眼珠;   你借给我头发,也输光了,他打败了我们。   他穿门而去,雨在后面追他。   我们死了,却能够呼吸。   诗的作者是保罗·策兰,一位历经磨难的犹太诗人。   “这是什么意思?”叶延也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   林辰摇了摇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任何看过这首诗的人,都能体会到里面关于死亡的清凉而美好意境。   对于那些学生来说,这太有吸引力了,死亡并不血腥,它那么美。   这让他忽然想起他的小师妹从蓝到透明的天空中纵身跃下时的情景,她那样快乐,仿佛死亡只是另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而已。   手机在人与人之间传递,刑从连的指尖夹了支烟,用更偏近浓绿色的眼眸望着他:“这首诗必然有意义。”   那是清场前,组织给信众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鼓舞和煽动之外,它必然有象征意义。   林辰当然知道,刑从连想要的是从诗歌中推断出一个确切地址,在明天18:00整时,学生们会结束生命的确切地址。   但问题在于,诗歌中的意向是复杂多变的,更复杂的是,不同的人对同样的诗歌也有千万种理解。   我们死了,却能够呼吸……   那么,你们的理解又是什么呢?   “买心,还是蓝色的?心是蓝色的,在水里飘着?春天的水都是绿的啊,蓝色只有海水,可是永川也靠海啊……”能在这种气氛下,还说个不停的,也只有王朝了,“玩纸牌?最近大学城里有纸牌大赛吗,应该不会有吧,邻居莱松先生……雨在后面追他……他是谁?”   少年问个不停,刑警队长实在忍不住,狠狠敲了记他的后脑勺。   “先用排除法吧。”林辰顿了顿,对王朝说,“把永川大学城的地形图调出来。”   “得嘞!”少年手起键落,一张灰蒙蒙的3D卫星图铺陈开来,“可是阿辰你为什么认为会在永川大学城里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着重于永川大学?”   “现在看来,明天事发于永川大学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如果我是最后的策划人,我一定会用前两次集体吸引警方视线,将最后的重头戏安排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林辰说着,看了看刑从连,却发现对方只是敛眉深思,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继续说道,“既然幕后黑手的首要目的是进行直播敛财,那么我们可以排除所有没有监控或者监控覆盖相对薄弱的区域。”   王朝迅速将所有无监控区域变成灰色。   “其实公共区域倒是好说,可是很多学校教室里都有摄像头,万一他们冲进去袭击教学楼怎么办啊?”王朝看着很多依然明亮的区域,很是忧心忡忡地说道。   “既然他们仇恨的对象,就是他们身边的普通同学,必然会选择学生相对聚集的人流密集场所……”林辰顿了顿,对王朝说,“请整理一份明天大学城里各个大学的学生活动表给我。”   “已经整理过了。”王朝从书包里掏出张纸,嘿嘿笑道,“老大让干的,有备无患!”   林辰望着A4纸上大大小小几十个活动,终于明白了刑从连的压力。   大概在这之前很早的时候,刑从连就已经考虑过暂停各项活动和布控的问题,可就算校内集体活动可以暂停,依旧有教室、食堂、图书馆等等人流密集场所,整座大学城二十余万学生却不可能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辰凝望着卫星图,一时有些出神。   他忽然听刑从连出声问他:“你想象中,最危险和最不可控的情况是什么?”   “你是想问,如果是我,怎样在这种情况下,杀掉最多的人,对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们是群体,只有集体活动,才能让他们感受到短暂和无比强大的力量……”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说,“我会选择在一个外人短时间内无法攻破的封闭式场所,进行屠杀。”   他说完这句话后,店铺内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一只旋转的展示架还在轻轻转着,水晶摆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那就可以排除所有开放式的场所。”刑从连拿了支笔,把纸上的所有户外活动划去,继续说道:“食堂不太可能,食堂人流量太密集,除非有枪械,小众群体很难控制人数几倍于他们的学生,而且……”   “食堂不够优雅和美好。”林辰说。   “杀人还要杀得优雅,是不是还要配个BGM啊!”王朝怒道。   “既然要优雅和美好,那么有人反抗,显然不够美……”刑从连像是想到什么,问林辰,“他们按照那首诗歌的内容,来实施杀戮的可能性有多少。”   “诗歌是早就存在的,如果那是暗语或者说口号,那么,他们应该会希望最后的杀戮盛宴能符合意境……”林辰思忖片刻,猛然看向刑从连,“你刚才说控制?”   刑从连挑了挑眉,显然与他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两人忽然互相看着,却不说话,王朝小同志开始着急,“控制怎么了,他们怎么控制无辜学生吗?”   “秋水仙……”林辰望着王朝,说,“你可以找一张照片看看。”   少年人闻言,迅速在图片搜索框内输入了关键词,他望着瞬间覆盖整个屏幕的花朵,半晌后,才木然地说道:“这是,蓝色的心?”   “秋水仙大致是粉色的,但是在光色晦暗时,会呈现出蓝紫色。”林辰解释道。   “所以,他们要把杀人时间定在傍晚?”王朝咽了口口水,“可是水里飘着的蓝色的心又是什么……”   “秋水仙碱的毒性很大,致死量大概是0.8mg/kg。”林辰淡淡说道,“但是它相对味苦,一定剂量才会至死,所以它的作用应该还是使误食的学生们变得虚弱,渐少反抗力。”   “投……投毒?”王朝吓的几乎要炸毛,“靠靠靠,怎么办,难道他们会饮水机投毒,我们是不是要连夜彻查所有水源,学校教室以及图书馆里的桶装水,还有活动现场会分发的矿泉水?”可这个工作量也太大了,“万一问题出在饮用水的源头厂家呢,已经流入市场了怎么办!”   少年的脑洞越开越大,林辰制止了他:“不会这么困难,剖析开来看,第一,我们现在还没有接到任何秋水仙碱中毒的报案,假设存在一批有问题的水源,那它现在还没有流入市场,而超市配货和学校送水也不会在深夜工作,所以我们有时间阻止这部分的水源问题。”林辰看着刑从连,说:“第二,如果是针对学生活动的投毒事件,很有可能,那批水源已经被采购,只待恰当时间发放给学生,那么要阻止类似的免费赠饮会相对困难;不过最难控制的是第三点,如果秋水仙素在组织成员手上,由他们亲自投毒,那么学校的开水房、教室里的饮水机,都会成为目标……”   “第三点也还可以啊,三条一起来才可怕呢~”   苏凤子的声音从角落里悠悠传来。   “秋水仙素很苦啊,学生们喝一口就很容易被发现水有问题,而且公用饮水设施的投毒是无法控制学生们的饮用量的,如果出现类似投毒情况呢,最多也就是辅助作用,用于分散警方注意力,营造恐慌气氛……”刑从连叼着烟说,“可以排除教学楼和图书馆了,应该是定点袭击啊。”   林辰闻言,再次看向王朝整理出的明日活动清单,虽然大部分的学校活动都是在五点半下课后开始的,但晚上六点的时限,仍可以帮助他们排除一些日间活动。   如果需要投毒成功,大量饮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可以暂时排除知识竞赛、入党仪式、学院大会、讲座……   剩下的,是一场放学后的室内篮球比赛,以及A大校园歌手大赛、T大舞蹈节的活动……   它将这三处活动,用红笔圈出,然后看向刑从连。   今天夜里,刑从连的话一直很少,尤其从刚才开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思。显然,到了如此困难的决断,纵使是刑从连都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其实,现在距明天傍晚的直播,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他们反应迅速手段强硬,那么完全有可能将那个组织一网打尽,可以机会与危险,永远相伴而生。   例如,最好的应对方法是对三处具体地点进行布控,布控和警力问题都很好解决。   然而,一旦如果他们选择这种处理方式,意味着他们不能提前打草惊蛇,必须静静等待对方行动。   只是这样的静候,是将公共安全置于极大的风险之中,他们不仅要眼睁睁看着不知情的学生们喝下剧毒液体,等待他们毒发,而且必须忽略那些可能存在的对公共水源的投毒。   在这过程中,一旦出现任何死伤,都是他们无法承担的重责。   又或者,他们也可以选择最简单的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出门直走,砸开对面那家咖啡吧然后对着那个监控摄像头比个中指,写下他们所有的推测。   但问题在于,然后呢……   然后,可能组织会下令停止行动,群体成员们继续蛰伏,也有可能,组织内部本来就有第二套方案,那他们就猜不到下次发生危险事件的地点。   甚至,组织可以让它的成员们集体走到一个地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剧毒的水喝了。   尸横遍野,漫天哀恸,又何尝不畅快?   “我们不能冒险。”刑从连终于开口。   林辰没想到,刑从连的决定,居然是这样?   “有什么办法,能在明天晚上六点前,改变这个群体的意志?”   他听他非常非常认真地问道。 第79章 请君   “刑队长,也真是很有想法的人啊。”   比林辰反应更快的是苏凤子。   角落里传来略带嘲讽的声音。   苏凤子眯着眼,像是在责怪刑从连太异想天开,但又或者他这句话,是纯粹的欣赏。   林辰在思考,就像是先前刑从连所做的思考一样。   现在的问题在于,无论他们怎么处理这件事,都必须付出相应代价,公共安全也好、学生的健康也罢,这都是必须付出可他们又没有资格用以交换的代价。   就好像解一道平面几何题题一样,无论怎样破题,那些辅助线都是必须添加的。   “我们现在,好像走到了一条死路上?”林辰摇了摇头,这样问。   “你有什么想法?”刑从连点燃了烟。   望着他静默却坚定的眸光,林辰竟忽然有种轻松感觉。   “生路,总是从死路而来。”   他转过身,斜倚在柜台上,问刑从连:“你心目中,最理想的解决危机的方式是什么?”   “当然希望他们主动走到我面前说,警察叔叔我错了,然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刑从连吸了口烟,说。   “我可以试试。”林辰这样回答。   刑从连猛地一震,他很清楚,方才自己的要求根本就是已经强人所难了,毕竟要在短时间内,扭转一群疯子的意志谈何容易。   可林辰却认真思考,并且很认真地回答他,可以试试。   还真是骄傲得过分啊。   “我靠,反洗脑吗?”王朝小同志忽然激动起来。   “理论依据是这样的,群体成员都丧失了自我人格,转而以集体意志代替了个人意志,那么这是一种缺乏认知能力的集体无意识状态……既然是无意识状态,那么有一样东西,就变得管用起来。”   “什么东西?”   “暗示。”   “诶诶,集体催眠吗,虽然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但是真的可行吗?”甚至是王朝小同志,都很怀疑。   “没这么夸张。”林辰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丝,淡淡道:“想让他们冷静下来,警告、威胁和理智的劝说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他们疯狂而偏执,是幕后黑手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那么,如果幕后黑手能给他们洗一遍,我们为什么不能也洗一遍?”   “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却觉得很有道理呢!”   “要怎么做?”王朝话音未落,刑从连很果断地开口。   “需要一步步来,首先我们要处理的是一群充满仇恨的复仇者们,你的目标是希望他们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不是出现在那些无辜学生面前,那么唯一的方式是——拉仇恨。”   “拉仇恨?”   “就像打游戏一样,他砍了BOSS十血我砍了BOSS一百血,BOSS对我的仇恨值就高?”王朝问。   “对,你可以把那个群体想象成一群狼,如何让野狼不去攻击孱弱的羊群,而转而攻击我们设定好的目标呢?”   “让他们痛。”刑从连答。   林辰点了点头。   可未等他接着说下去,王朝就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车轱辘,但问题不就在于这儿吗,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又分别是谁、到底在哪,怎么伤害他们呢?”   “不知道他们是谁,并不妨碍我们和他们做一些交流。”林辰抬起头,望着对面那间店铺里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说:“你猜,那个摄像头背后,有多少人在看着呢?”   “阿辰你脑洞真不比老大小诶!你想用一个监控摄像头给他们反洗脑,但是会有那么多人在看吗?”   “有多少人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看。”林辰顿了顿,说:“这有两个推论。第一,如果那个群体有100人,他们中不可能所有人每天都来这里看一遍讯息,所以我们假定他们有内部自有的信息传递手段;第二,你看,就算他们撤离这里,整个店铺内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乱,假设这家店对每个群体成员来说都非常重要,就算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也是他们精神和情感来源之一,那么如果在这家店里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你猜他们会不会很难受么?”   “怎么让他们不爽?” 王朝很激动地说,一副放着我来全靠我的样子。   “既然失去了人性,那么就是动物性,对于任何群居性动物,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地盘被他人占领、践踏……”林辰歪了歪头,嘴角甚至有若有若无的笑容,“想象一下,如果有人走近你的房间,把你最心爱的手办放在地上踩。”   “日他全家好吗!”   “那如果,踩你手办的人,还是他们最厌恶的对象呢?”   王朝猛然扭头,看着刑从连:“老大如果黑杰克这么干了,你借我点钱好吗?”   “你想干嘛?”   “搞点雇佣兵弄死他啊!”少年怒道。   刑从连哑然失笑,嘴上却说:“好啊。”   林辰有些无语,但还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所以,如果你们同意这个计划的话,我们就需要找一个拉仇恨的对象。”说完,他先开了眼刑警队长,道:“警方显然不行。”   刑从连举起双手,说:“我知道,但你和警方一起行动,所以你也不行吧。”   “我当然不行,个人力量是有限的。”林辰环视屋内,轻轻说道,“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一个群体,一个令他们万分憎恶的群体。”林辰目光环视四周,语气非常镇定,“虽然这么说,可能太偏颇,但试想一下,如果你是那个群体的成员,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比我强的人?”刑从连说。   “比我美的?”王朝道。   “比我聪明的?”叶教授说。   “不仅实力强大还颜值超高、不仅成绩优秀更聪慧过人,总之是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抵消常人百倍努力的天之骄子们。”苏凤子微笑着,盖棺定论。   “靠,我们这是要把大学城里所有校花校草拉下水?”王朝搓着手掌很兴奋地说道,“好像很有意思啊。”   林辰的目光,落在刑从连身上。   刑警队长依旧在思考,突然,林辰见他抬起头,很果决地问:“时间来得及吗?”   “有些紧张,主要是布局需要时间……”   他还要继续阐述,刑从连却用锋锐的眼神制止了他。   “放手做吧。”   刑警队长这样说。   刑从连是个很干脆的人。   林辰从他那简单的四个字中,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他大致是说,决定我做,责任我担,你只需要放开手脚。   林辰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他冲刑从连点了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到是夜里十一点四十分,时间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紧张。   他的语气也随之肃然起来:“需要麻烦叶教授了。”   ———   叶延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毕竟大部分搞数学的人,只喜欢窝在自己的地盘里,想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而这些感兴趣的问题里,显然不包括如何做一个好演员。   他望着面前的一排红色笔刷和油漆筒,非常非常郁闷。   “真要我上吗?”他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克制住踢翻眼前油漆桶的愿望。   “是的,时间紧迫,时间并不允许由您写下演算过程,再由我们找学生背下默写出来。”林辰解释道。   叶延一直以为自己很疯,却没想到有人比他疯狂多了。   就在数分钟前,警方送来了两桶红油漆和一排笔刷,而他的任务,就是用这两件道具,把解开密码的全过程用血字刷满整个咖吧,最后留下一句赤裸裸的挑衅。   到底多丧心病狂的人,才会想出这种主意!   “您放心,您可以全程背对摄像头,他们看不到您的脸。”   “那我为什么要穿他的衣服!”叶延扯了扯并不算合身的烟灰色西装,只觉得浑身难受。   “因为……在场所有人里,只有我的衣服,看上去很贵啊。”西装的主人伸出手,替他轻轻整理这衬衫领口。   “你不许把我的衣服弄脏!”叶延看着苏凤子身上穿着的自己全套行头,更加生气,为什么同样的衣服穿在苏凤子身上就显得人模狗样。   “好。”苏凤子说着,替他系上领带,“请注意安全。”   叶延难得听他这么郑重,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   “不要把我的衣服弄脏,真的很贵。”   苏凤子很认真地说。   空荡荡的咖啡吧,安静伫立在地下世界一隅。   榔头已经准备完毕,王朝事先计算过同款摄像头的监控画面范围,所有人都站在画面之外。   叶延光着脚,扯了扯领带,提起榔头,向前跨了一步。   他举起榔头,用尽全力抡起。   哐地一声巨响,玻璃炸裂,榔头重重飞入店内。   数学家踩着满地玻璃碴,走入那间阴暗的咖啡吧内。   地板是清纯的原木颜色,此刻却沾染着满地破碎,走入店内的男人潇洒地扔下油漆桶,几滴鲜红的油漆溅射开来,仿佛血液般落在地上。   像所有疯狂的人物设定一样,一旦站立在自己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叶延根本不需要任何演技,就可以将天才对凡人的蔑视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笔杆,微微仰头,开始随意而潇洒地书写起来,仿佛有激昂的音乐响起,叶延的笔触越来越快。   灯光昏暗,数学家的背影桀骜洒脱。   如同天神写下符文又又或是画家肆意泼墨。   一个个数字,一道道公式,以惊人的速度在雪白的墙壁上生长蔓延开来。   而更多的红色油漆,顺着墙壁缓缓滴落,画出一道道细小的纹路,宛如血红藤蔓。   望着店铺内那些不断扩散的血红字迹,刑从连说:“像我这样的正常人,都想冲进去打他一顿。”   “靠,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王朝揉着胳膊说。   “这还不够。”林辰负手而立,静静开口。   “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的,一个伟大的群体是不可能因为个人的反抗而调转矛头,能吸引群体的,只有群体。”   “我们要让他们以为,叶教授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站着很多人?”   “是的,我们要让他们以为,叶教授身后站的是那些他们内心恨到发疯的人,是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羞辱他们、碾压他们让他们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天之骄子,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是那些人,在向他们发出挑衅。”   “可是要怎么做?”   “群体只接受暗示,所以,我们可以编故事。”林辰微微侧头,看着苏凤子,这样说。 第80章 三坟   无论你是否相信,总有那么些人特别会编故事,他们编出的故事看似离奇,却可以让三岁小孩一直相信到老。   所以从发生两起骇人集体自杀案的永川大学校园开始,一则神秘传闻,开始在整座大学城流传开来。   起初,那则传闻只是出现在永川大学城公共论坛上,并且整张主题帖在发布后的第三分钟,就被管理员果断删除,如果不是有好事者迅速截图,那么很有可能,大部分人都看不到整张帖子的内容。   历史是八卦者们创造的。   时间是4月14日凌晨0:13分。   大部分学校的寝室都已经熄灯,但大部分学生,都还拿着手机躲在被窝里刷网。   所以,当学生们在朋友圈刷到一张血腥图片时,时间并不算很晚。   从小图上看,那好像是一面墙,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光,照片整体色调都显得黑漆漆的。   躲在被窝里的学生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开大图。   照片唰地展开,鲜红的字体映入每位学生瞳孔内。   那确实只是一堵墙,一堵刷满鲜红的颜料的墙。   数不清的数字和未明字符覆盖在整堵墙面上,那好像是许多演算公式的集合,看上去凄惨极了。   这是在哪?   出了什么事?   哪个神经病没事在墙上算数学题装逼?   许多学生想到这里,也就自然而然关掉图片,继续在小群里聊着学校八卦,并讨论例如某系系草同某校校花好上,又或者是某某明星再次出轨的话题。   虽然如此,可未解决的疑问,却不会马上消失。   所以当第二张照片出现时,几乎是在数分钟内,就席卷了学生们的朋友圈。   不知是谁在哪个群里喊了一声:赶紧去看永川大学城BBS,凤凰步行街出事了出事了!!   很快,整条消息连附带的同论坛地址,迅速被复制黏贴到不同的微信群里。   纵然那条消息的语气夸大得很,但实际上,许多学生顺着链接爬到永远大学BBS看了一眼,发现情况好像远没有传说得那样严重。   似乎是凤凰书城地下步行街的一间商铺,被人在墙上刷了一堆数学公式。   玻璃门被砸得粉碎,原木色的地板上多了一把榔头,玻璃碴子溅射开来,鲜红的字符在 “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下变得有些渗人,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此,本想看个八卦的学生们,又变得失望,底下的回帖,也很是百无聊赖。   【靠,谁啊,在别人店里刷红漆,有病吗?】   【数学系出精神病人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还以为是优衣库啊优衣库……】   【LZ去死好吗,标题党去死。】   【你们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啊!】   大部分人都懒得回帖,而小部分闲出屁的人,在回完贴后,也都关闭了页面。   因此,最先发现情况异常的,是永川大学城BBS的管理员。   当他点击删除该贴时,发现论坛系统提醒他管理员账号出现了问题,窗口不断提醒他并无此项操作的权限,作为负责任的论坛管理员,他很快致电学校论坛维护者报告问题。   然而,就在他打电话的时候,一张“标红”、“高亮”、“加精”的主题帖招摇地飘在首页,内容也非常招摇——请别再删我帖子里,如有下次,后果自负。   发帖人的ID与照片楼楼主一致无二。   偶尔有些学生退回论坛首页,看到了置顶帖,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们再次点回“照片贴”内,将回帖拉到最后,发现已经有人在第一时间总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致经过如下:   ID为SF9706的楼主在永川大学城BBS上发了个血淋漓的墙体照片,那张帖子发布后,就很快被管理员删除。这个删贴举动似乎激怒了楼主,所以那人另起一楼,发了同样的照片,并且还很嚣张地发主题帖警告管理员,不要再有小动作了。   管理员当然不可能把一张挑衅贴高亮加精置顶,会这么做的,只有SF9706本人。   “照片贴”还在,而“警告贴”仍旧置顶着,看样子永川大学城BBS的管理员要不就是已经睡了,要不就是被人黑掉了权限?   【SB管理员一分钟前还删了我帖子,好像真的被人搞掉权限了?】   “照片贴”里很快出现了一张新回帖,并附加了一张删贴时间的截图,从侧面证明了管理员权限丢失的事实。   如果只是普通的商店被砸被刷血书,还可以当社会新闻来看,但连学校论坛都被对方攻陷的话,事情好像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么这件事背后,显然是有能秒杀学校论坛管理员的真?技术宅出手。   问题就出现了,为什么技术宅要为了发两张照片而黑掉永川大学城BBS?   墙上写着什么,写那些东西的人想干什么,而发发照片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疑问,“照片贴”的回复因此马上沸腾起来。   【我靠,楼主是要和谁撕逼吗?】   【LZ把那家店咋了,这是要干吗?】   【好像真的是凤凰书城地下步行街啊,我晚上九点多经过的时候,那家店还好好的啊?】   【LZ是不是把论坛黑了?】   【数学帝和计算机帝出手了?】   【谁能看懂那个墙上到底写了什么?】   【LZ能说人话吗,智商低伤不起啊!】   回复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围观群众渐渐意识到,破解墙上的内容似乎是了解整个八卦全盘的关键。   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学校数学系学生都倒了血霉,他们在凌晨一点时被那些好事又八卦的同学叫起来,研究照片里那堵墙上到底写了什么鬼。   【不是看得很清楚,但好像是在解什么东西?】   【复议LS,确实是在破解密码?】   【还用密码???这是间谍活动嘛?】   【感觉要搞出了个大新闻啊!】   热闹的地方,并不仅限于永川大学城论坛上。   永川市第二分局的警队里也彻夜灯火通明。   “敢删老子帖子啊哼哼哼,胆子真不小啊……”办公室里,王朝小同志又开了一罐提神的功能性饮料,灌了一大口后,他再次刷新页面,审阅起新回帖来。   果不其然,甚至不用他们引导舆论,图片贴内的阴谋论已经甚嚣尘上,学生们的脑洞已经从数学系的人发神经扩展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并且他们的思维还在不停拓展。   时间渐进深夜,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   “你们可千万再坚持一会儿,别这么早睡啊!”屏幕前操控全盘的少年人喃喃自语道。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身边有人问道:“流量怎样?”   “同时在线人数是973,但是涨速变缓了。”王朝答道,他想了想,又说,“阿辰,我们来得及吗?”   其实,在听完林辰的全套方案后,王朝作为实施者,并不担心方案不奏效,他所担心的是起效时间太慢。   毕竟他们现在以永川大学城论坛为基础,向整个大学城里二十二万学生传递他们所想要传递的信息,这个过程中,最不可控的,便是信息传递所需的时间。   “大规模信息传播是靠累积和突然爆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引爆点,只要控制好引爆点,时间还是够用的。”林辰捏了捏少年忧心忡忡的脸,说,“在线访问人数到1000,发布下一条内容。”   疯狂涌入永川大学城BBS的学生们,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每一反应,都是被人为操控的过程。   午夜血书不仅让八卦者彻夜难眠,甚至惊动了这座大学城里各个领域的大拿。   永川大学城BBS上最著名的数学系账号亮了起来,论坛首页瞬间被仰慕者们刷屏。   【卧槽,轩哥都上线了吗???】   【轩哥轩哥,求解题啊啊啊!】   【轩哥我爱你爱你爱你啊。】   【轩哥是来解码的吗,那张图到底说了什么?】   问题越来越多,可名为CXUAN的账号,只是在亮起后便很快暗下,并没有留下任何回帖。   纵然如此,但围观群众的猜测并未就此止步。   传言,CXUAN皮下是最永川大学数学系系草陈轩,陈轩出名的原因,并不是他拿过的几十尊数学竞赛奖杯,而是因为他的脸。   陈轩长得很帅,可以上杂志封面的那种正直帅。   很快,陈轩狂热的粉丝开始给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科普轩哥的光辉事迹,当然,科普的同时,也是必须要附赠轩哥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开学典礼上的致辞照片。   直到美术系大手上线前,大部分少女已经把八卦的重心放在舔颜上。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1:00,线上人数却稳如泰山。   美术系大手当然比高冷系草当然要好很多,她毕竟还特意点开已经盖了上千层的“照片贴”,然后回了一句【落款……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如同挖掘沟渠引导水势,围观群众的目光,都纷纷落在墙体右下角很小的一款区域上。   那里是一块前后由小到达的三个半圆组成的奇怪图形,仿佛未完成的波浪线,但仔细观察后,却可以发现,与书写公式的潦草字迹相比,那三个半好像画得格外认真,既然美术系大手把段波浪线鉴定为落款,那必留下血书的人,好像还很嚣张地留下了自己的签名?   【我好像也在哪见过这个签名?】   【LZ对个暗号吧,SF???】   【楼上能别这么神神秘秘吗,还对暗号,有话直说啊。】   【我觉得今晚是不用睡了……】   落款问题再次将聊天帖内的讨论推向高潮,在不断增加的楼层中,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很快,有人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楼上那位对的暗号,难道是在说三坟?】   仿佛薪火点燃干柴,又或者是水滴落入油锅。   大家都在猜测,在充斥着无数脑洞的这张帖子中,一块图案、一个简单的关键词,就可以瞬间激发出众多疯狂联想,甚至不用刻意引导,林辰所想要的那个联想,也自然而然会出现。   【靠,不会是和永川大学挖出的那三具尸体有关吧,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啊!】   终于,有人这样问道。 第81章 入瓮   需要对暗号的关键词,显然是小群体的专利,就如同走进高档会所需要出示会员卡一样,门槛本身就是代表了一种身份。   而大部分人,他们只要看见高耸的围墙,就会自动开始幻想墙后的世界,更不用提还需要费力刷开的门禁,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能激发人的讨论兴趣。   所以,在照片贴发布的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回帖数量再次疯狂增长。   起先,大家只是在讨论“签名”、“三坟”和永川大学校内被埋藏的尸体之间的联系,提出这个观点的楼主一开始被喷得很惨,毕竟大晚上的,没人愿意将睡前八卦和命案联系起来。   但或许越离奇的想法越惹人探寻。   很快,又有人贴出了一张照片,似乎是为了证明那三个半圆的签名确实曾经存在过。   那是多年前的一份文件,因为发帖人特意截了大图,所以看不见全文,只知道落款时间是2003年7月17日,署名人那栏里,没有名字,只有前后连接并由小到大排列的三个半圆。   【怎么回事,十几年前就有人用那个签名了?】   【好吓人啊,那个文件到底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好想好想知道啊!!!】   【我开大图看了下啊,这好像是份三方书面合约,有一方是什么什么医药,还有2003年,倒是让我想起来2003年的时候,有一群老人集体控诉一个医药公司骗了他们很多钱,但是那家公司拒不承认,因为是好像某些原因,那个案子好像都没法构成诈骗罪立案……】   【1378L是老师吗,2003年的事情都记得?】   【老师你好老师快八!】   【我好像找到那个新闻了,和1378L老师说的一样,不过没有后续是怎么回事?】   【最后好像双方和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和解了。】   【哦哦哦,我按照老师的线索搜了下啊,哪个安华医药诈骗案的最后一条新闻是在2003年7月15日,之后好像就没有消息了,所以是7月17日的三方合约解决了那件事?】   故事落到此处,又多了一条线索。   似乎在2003年时,不知名人士连同老人与医药公司签下一份协议,解决了一起医疗诈骗案。   【大家看我这么编这个故事通顺不通顺啊,因为某些原因,你大学城存在一个神秘团伙,这个团伙潜伏了十几年,每当你市出现重大事件时,这些人就会冒出头来行侠仗义?】   【1501L你也太扯了,不能因为最近超蝙上映就瞎扯好吗,醒醒啊我们不是活在DC位面啊!】   【按照1501L的说法,那现在这伙人为毛要出来啊?】   【难道那个自杀案是他杀,我们大学城里出现连环杀手了?】   【楼上说的什么鬼啊,大晚上我要睡不着了……】   【放屁,我们学校今天刚跳了三个,都是自杀,不可能是连环杀手啊。】   【那也说不准啊,有可能是被逼的呢?】   【我晚上也看见警察了,总之现在我们学校里到处都是警察啊越说越吓人,到底什么时候破案,明天不敢出门了!】   【心疼永川大学的学霸们一秒钟。】   就在聊天内容渐渐转向点蜡和怜爱时,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回帖。   【额,其实我真的曾经受到过一份入会邀请啊,上面就画着那个签名,不过最后没通过,就说到这里,爱信不信吧。】   这条回帖不长,并且隐没在各种刷屏的阴谋论中。   但很快,就有人将这条回复摘出。   【真的有?】   【靠,我真的忍不住脑补起来了啊。】   【别瞎编了,大学城里有这种团伙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就你知道?你是怎么收到入会申请的,编也不编得像点,呵呵。】   【我是1501我只是瞎猜的啊啊啊啊!】   【层主都说了爱信不信,怎么还有人KY,反正活在你那小天真的世界里也挺好啊。】   【有人和我一样,觉得毛骨悚然吗,这件事水到底有多深啊?】   【毛骨悚然加我一个。】   【也加我一个。】   ……   像是有人掐好表,总是在最恰当的时间点里,放出最耐人寻味的消息,以至于时近深夜两点,在线人数却只增未减。   神秘而未知的校园组织,只在连警方都无法主持正义时出现,这种猜测几乎令人热血沸腾,然而,接下来的回复中,许多人忍不住透露的点滴消息,更将那个校园组织推向高贵而神秘的地步。   各种传言依旧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有人爆料说,只有真正的精英学生,才能得到那个校园组织的入会邀请函,再此之后,还须通过一系列测试,才能最终入会,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人从未听过这个组织存在的原因,因为那完全是只流传于精英学生口中的神秘存在。   后来,又有回帖逐渐证实了前面的猜测,有人甚至给出了那个学生组织的入会标准:大学四年学习中,必须在前三年专业第一,才有可能在第四年时收到邀请函。   这道门槛,也是那个组织鲜为人知的原因之一。   一时间,关于该学生组织的传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爆出了该组织的名字,它不叫“牛逼会”,也不叫“精英会”,而是叫“三坟”。   因为T大校园里的三座坟墓出现,激怒了组织负责人,所以他们才浮出水面……   当然,这些都是纯粹的猜测。   不过,既然存在猜测,也既说明,有人在不停通过线索,追寻事情背后的真相。   人总是更相信自己亲手挖掘到的东西,无论那是否是真相。   所以,有人开始整理从2000年开始永川大学城所有学校历年的专业排名第一的学生名单,具体来说,这应该是件浩瀚工程,不过毕竟是在大学里,总有些身怀一技之长的学生,很快,有人就编写了一个小型程序,用以过滤名单。   最后得出的结论,十几年来这样的神人总计不超过150人。   有了名单,好事者当然就开始打电话了,有人特别八卦,大半夜特打电话给自己三年专业第一的学长,虽然那位学长毕业后在银行当个小职员,也没有什么特别“拯救世界”向的发展,但据说学长的言辞颇为闪烁,既未证明也未否认那个学生组织的存在。   总之,故事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   八卦动人心。   没有什么比八卦的力量更强大,所以这场发生在论坛上的午夜八卦,经由与活生生的那些人的勾连,开始真正地在现实生活中传播开来。   有的寝室里突然亮起了灯。   有的寝室里突然响起信息提示音。   还有的寝室根本一整夜都语声未歇。   当然,肯定也还有人觉得这纯粹是场闹剧,于是关掉电脑沉沉睡去。   但这些,都不妨碍人们在黑夜里,不停幻想着关于那个精英组织的故事。   回帖数,很快越过了2000大关,舆论和观点似乎正朝着既定方向、很正确地发展着,可刑从连心中,却有了不算太好的感觉。   因为在那份150人名单里,他看到了林辰的名字。   照理说,如果林辰的名字不在那里,反而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毕竟林顾问想当然的该是个学霸。   可事实上,整份名单都是经过王朝之手调整过过,林辰的名字本可以不出现在上面,但现在,林辰的名字依旧在,这就说明这个安排肯定经由林辰授意。   刑从连充满犹疑地向左前方看去。   白炽灯明亮得过头。   林辰微靠在办公椅里,手上提着灌咖啡,他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刑从连靠回座椅中,刷新了一下页面。   一张照片在最新回复中掉落。   刑从连坐直身,竟没有太意外的感觉,这是在完全是林辰的行事作风。   照片拍下的是一处案发现场的场景,那是在广阔的天台上,林辰冷漠地看着从天台跳下的少女。   大约半日之前,这张照片曾在永川大学论坛引起轩然大波,被强行压下后,现在再次出现。   而在照片之后,还附上了林辰大学四年的成绩单和年纪名次,四个“1”格外刺眼。   【靠靠靠,那个叫林辰的真是“三坟”的人吗,“三坟”的人真出现在案发现场过?】   【我就说,“三坟”肯定是存在的,你楼请继续扒皮。】   【我我我,我要开始相信那个脑洞了啊,不会真是那个“三坟”的人发现了这些自杀案件的问题,然后……】   【带我一个,感觉是什么正义联盟和邪恶轴心的较量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很玄幻,但我觉得这件事肯定不简单,我怀疑主楼墙上刷的是战书啊!】   【战书什么鬼?】   【楼上是不是漫画看多了,但我好信啊怎么办,球破解啊,今晚不想睡了……】   数据流再次变得疯狂起来,可突然间,所有刷新页面的人猛然发现,论坛变成了“该页无法访问”,大写的504让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王朝打了个响指,再次敲击了下回车键。   就像大坝开闸,水流崩腾泻下,回帖数量再次以几何倍数增长。   【刚才怎么回事?】   【访问人数太多,论坛挂了?】   【等等,大家看看楼层数好像有点不对啊。】   【好像有一层被抽楼了,正好在刚才505的时候,掉了一层。】   【被抽掉那层楼里是什么东西?】   【我靠,心脏都要停了啊,幸好我手快截图,拒绝跨省啊……真心是……】   【??????】   【幸好截图+1】   【啊啊啊啊,没看到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能分享下吗,我扣扣号xxxx】   【我邮箱是XXX】   【到底被抽了什么东西,有没有料君透露下?】   【额,不能说啊,怕说了被监视的技术帝大大封IP,总之,只能说大家猜的都没怎么错,吓尿了!】   【用手机上来说一声,我们宿舍被封IP了,大家不要触线,总之,那个图,真的不能贴……】   【大神太残忍了啊!!!】   【给大神磕头,球保佑、球不封IP。】   【求高数不挂科啊!】   【感觉很神啊,我也拜个?】   被突然抽去的楼层、删除的信息、禁言的ID、封去的IP……   不可说、不能说、不许说……   突然的高压政策,令人不再怀疑那个所谓的“三坟”是否真正存在。   整个故事编到现在,回帖已不再猜测和讨论,转而向个人崇拜发展。   学生们渐渐开始相信,有那样的人或者事情,守护着整片大学城的宁静,他们开始相信,那个精英学生组织现在之所以出现,正是因为大学城里接连发生的自杀案,那些人掌握了非同寻常的证据,他们抢在警方之前,向恶势力宣战。   这大概是林辰想要的效果,很完美的效果。   刑从连按了按眉头。   椅脚与地板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   刑从连抬头,见林辰站了起来,径自向房间外走去。   甚至不用与林辰眼神对视,他也随之站起,跟着他出门。   还是那条走廊,走廊里的窗依旧半开着。   林辰站在那盆一人高的阔叶植物旁等他,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刑从连真是连气都气不起来。   “所以是你安排的,又被自己推出去当靶子?”   “故事只能这么编,没有更好的办法,明天收网时,我必须在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唬人的水平真的很好。”林辰非常诚恳地说道。   林辰的目光很干净很清澈,没有那种个人英雄主义病患者眼神里常有的狂热,刑从连很也相信,他不是为了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可能事情只能这样进行下去,这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觉得好像没法继续说下去,想要走开。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他忽然发觉,自己介怀的并非是林辰先斩后奏的举动或者是不顾个人安危再次冒险的行为,他介意的,只是林辰没有提前告知他。   想到这里,他也很自然地回过头,把心理话说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可以提前向我打声招呼?”   但未等林辰回答,刑从连却摆了摆手,说:“其实你是非常清楚,如果你告诉我,你准备再次把自己当成诱饵,我一定会反对是吗?那么比起花大力气说服我,让我看到事情完美解决的结果则更加干脆。”他顿了顿,望着林辰很清澈的双眼,认真说道,“你太聪明,太清楚每个人的想法,所以就很容易放弃改变他人想法的努力,你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他看到林辰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并没有给林辰这个机会。   “我希望,下次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可以试着努力说服我,虽然我确实很顽固,但我也很愿意听,起码你说得话,我很愿意听。”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第82章 沦陷   该怎么说呢,其实是很不恰当的时间点。   但人生中,总有一些时刻,会让你莫名其妙地感动。   就好像是带露水的花或许是冬天夜里的烤山芋,总之,对于林辰来说,他有太多时间都在别人忠告和建议,以至于忽然听见有人在劝诫自己,他起先是意外,尔后是深深的感慨,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单纯的感动。   夜风带着晨露的湿意。   林辰望着刑从连渐渐走向光明的背影,白色的光让他的身形轮廓变得毛茸茸的,然后他消失在拐角处。   突然,林辰感到眼前一暗,有人单手蒙住了他的眼。   “啧,可千万别回头,千万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苏凤子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辰拉住他的手腕,转过身,很无语:“现在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哪种事情,是你一颗食古不化的心终于开始萌发生机的事情,还是你那清澈内敛的目光凝视你工作伙伴的事情?”苏凤子微微俯身,林辰有种要被他看个对穿的错觉,正当他想打断时,又听苏凤子说,“但不管是哪种事情,又不是谈你们何时结婚,还需要挑良辰吉日?”   说起打嘴仗,林辰觉得苏凤子真的无人能敌。   “比喻用这么差,难怪你的书卖不出去。”林辰只好这么说。   但苏凤子又哪是一句打岔能应付得了的人。   “那我换个妥帖的词,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警察了吧?”苏凤子很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辰倒是也曾幻想过心意被人挑明的瞬间,但与臆想中的紧张或者失措不同,他突然听到苏凤子这么问,忽然就没了那种忐忑慌张,只觉得很平静   毕竟这种时刻总会到来,既然如此,现在突然到来,也没什么不妥。   那么,他说句真话,也没什么不妥。   “是啊。”   他答道。   这下,换苏凤子吃惊了:“你好歹矜持一下啊。”   “矜持什么?”林辰双手插兜,不太理解。   “你好歹现在要搞基,不该有什么违背世俗伦理的纠结感或者害怕自己心意得不到回应的羞怯感吗,总之,你好歹害羞下?”   “我喜欢他,关他什么事?”林辰忍不住问道。   太多时候,关于爱情的痛苦,都来自于求而不得,林辰反而没有这种烦恼。   “为什么?”   终于,连苏凤子的语气都不再轻佻戏虐。   他认真问道,带着朋友间最真诚的关心。   也很深,风很轻。   林辰没想到他竟这么认真问为什么,很是意外。   事实上,他觉连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有多喜欢他,为什么喜欢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喜欢这种事情,本就是种感觉,感觉这个玩意,更加说不清了。   或许是见他第一面时。   或许是见他第二面时。   或许是离开他时,又或许是再见他时。   或许是那天休息站里阳光太好,他穿风衣的样子太帅;又或许是在指挥中心,他运筹帷幄的样子让人很放心。   或许是自己墓前,那束百合半枯萎的样子很好看;又或许是他低头种花的样子太温柔……   有那么多的或许,积累起来,已经成为了必然。   起码,林辰想,他这辈子遇到的幸运事情确实不多,那么那些令人觉得幸运的或许,在他这里足以累积成为必然。   “他就像一块糖,很甜,尝了一口,就不舍得吐出去。”林辰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用一个比喻句回答。   “你这话说得有点色情。”   “但真的很甜。”   说完这些话后,他与苏凤子就没有任何对话了。   那是非常恰到好处的休止符,朋友间,最难能可贵的,反而不是滔滔不绝,而是适时的关心和恰到好处的停止。   林辰走回灯火通明的大办公室里,所有的布置已经完成。   二局的警员们一些人趴在桌上浅眠,一些人开始关机,一些人,用不确信但又无可奈何的目光望着他。   似乎是想问,这样这的有用吗,他们明天真的会上钩吗?   在那本最著名的、关于大众心理研究的书上,林辰读到过一段话。   大致是说:   作为个体的人是理性的,因此可以用善恶来打动他情感,用是否来规范他的观念,用利害约束他的行为……   比方说,因为理性可以约束感性,所以他不会因私人感情,而打扰到刑从连,然而可惜的是,在群体里,这种理性就不太管用了。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如果他身处于一个狂热的刑从连粉丝后援会中,身边都是刑从连的痴迷者,他就不会理性地控制自己的爱了。   那么,如何解决一个深陷集体无意识的群体,其实和让一群狂热粉丝迅速脱粉的难度也差不多。   首先,时间肯定是管用的,大部分人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去狂热、恢复理智。   但在没有太多时间的情况下,要影响一个群体,那就必须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理论反而很简单。   群体不受理性和逻辑制约,却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和伪推理能力,他们似乎倾向于相信拿些不可能之事、不合逻辑之事、不存在之事,但却唯独不信日常逻辑。   好比在远古时期,人们是真心实意地相信,巫师的祭祀能求得大雨,为此,他们愿意跪上三天三夜或者杀掉族群里的妇孺,用他们的生命祭天。   这些相信的开始,可能只是巫师吟诵时偶尔刮起的风,又或是施法后的几日里,突然降下的雨。   总之,越是表面上看似存在的联系,越能群体成员让人深信不疑。   因此,他只是塑造了一群守护校园的精英,虽然普通学生们或许会对此将信将疑,他们会思考,那份文件真是“三坟”帮助老人与某不良医药集团签下的和解协议吗;他们会怀疑,那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林辰,真是“三坟”的一员吗;他们甚至会考量,那三个半圆的签名,真是某个校园精英组织的标志吗,而就算出现了标志,就真的能证明那个校园精英组织真的存在?   可很奇怪的,群体的成员们,却不会这么想。   他们一旦看到那些表面联系和不算太牢靠的证据,就已经栩栩如生地幻想出“三坟”成员的面貌,他们能幻想出那些高大出色的校园精英们聚集在一起的情形,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会深信着“三坟”成员正密谋要除掉他们的事实,甚至他们仿佛能清晰感受到那些校园精英的鄙夷眼神和厌憎词句。   每个人都有被害妄想症,这是基于生物自我保护的本能,而群体成员更是如此,如同粉丝会厌恶任何说他偶像坏话的人,将那些人视做必须战胜的仇敌,极端群体的成员当然也会极端厌恶那些敢于挑战他们的人。   粉丝或许只会敲击键盘和那些坏家伙们打嘴仗,但那个群体的成员们,是真的会拿起武器,砸烂那些反对着们的头颅。   更何况叶延还生动演绎了一个最经典的反派形象,玷污了他们心目中的圣地,留下最不屑的词句。   林辰完全可以想象,明天,哦不对,是在数小时候后,那些愤怒会累积成怎样的狂风暴雨,朝他们铺天盖地砸来。 第83章 汇聚   永川大学女生宿舍,7栋201室4床,清晨6:30。   金小安看到那段视频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其实她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得很好,总体来说,她的内心还是很平静的,毕竟一切终于都要结束,那么她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理应宁静度过。   可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总有种不安感觉,   所以她很早就睁开了眼,那时窗外天还不是很亮,她觉得自己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早醒来过了,她微微侧过身,拿起已经充满电的手机,照例点开了那个她每天睁眼后都要看一遍的地方。   比如洗脸刷牙,比如洗心诵经,每天清晨都要做的事情,当然都带着非常重要的仪式感,当时,她本是带着怀念或者说祭奠的心情,想到那个地方再看一眼,毕竟那是她曾经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可是美好已经不再了,因为她看到了一段视频。   视频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可她却觉得耳边响起了躁狂的鼓点声,仿佛有人在嘶吼也仿佛有人在尖叫,但也有人在这种躁狂的氛围里,露出了冷漠的神色。   她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一点点将美好毁去的。   鲜红的血迹从墙面上滴落下来,那人书写的速度也并不算快,可在那黑暗空间里,那些鲜红的字符却如同是无数的蚂蚁在吞噬整个世界。   望着原本洁白的墙面被一点点玷污,金小安握住手机的手越来越颤抖,终于,书写的人停顿下来,金小安猛地蜷缩起身子,开始愤怒地喘息。   她靠着冰冷的墙面,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紧接着,她发现视频里那个人其实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那人只是很闲适地走到油漆桶边上,用笔刷沾了点鲜红的漆,然后再次返回墙面前。   从笔刷上滴下的红漆把原木色地板弄得淋漓一片,那实在太脏太脏了,要用力擦很久才能擦干净……   看到这里,她下意识伸出手,用力摩擦着手机屏幕,想要把那些污渍清除出去,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能把那些脏东西擦干净。   她指尖变得滚烫,愤怒如同火焰般在她指尖灼烧、在她眼中灼烧、在她胸口灼烧,她猛地坐直身,把手机砸了出去。哐当一声巨响。   寝室里随即响起床板翻动声,起先,醒来的室友们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愤怒的责骂声是在数秒后才响起的。   “神经病啊!”   “傻逼不睡觉啊!”   “不睡觉就滚!”   不光是寝室里,甚至连隔壁,都响起了愤怒的拍墙声。   那些声音轰隆隆地,在她耳边炸响,金小安竭力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她咬紧牙,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她一点点把砸成三份的手机组装起来,试探着重新打开。   屏幕重新亮起、网页重新亮起、视频重新亮起,她鬼使神差地将视频条拖至最后。   画面定格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唯有红色血迹自墙面般蜿蜒而下,她的目光也定格在所有公式的最后,那里有一条很明显的,留给他们的信息。   看见那行信息,她当然不可能把手机再砸一遍,所以她拉开窗帘打开灯,不顾寝室内再次响起的辱骂声,翻开了那本书,找到了相对应的那个词。   【Rubbish】   Rubbish的意思是垃圾,没事在墙上留这个词,当然是在骂人,具体是骂谁,当然是在骂那些能看懂这个词的人。   你们是垃圾。   你们这些垃圾。   你们这些活在阴暗角落苟且偷生的垃圾。   无数字句在金小安脑海中穿梭而过,她咬紧嘴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可她能感受到那个人居高临下的声音轻蔑至极的眼神。   那个人砸开门、解开密码让后刷了满墙的公式,只是为了骂他们是垃圾?   真是,让人想杀人啊。   金小安觉得嘴里咸咸的,并有温热的铁锈味道,大概极端愤怒可以令人冷静,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她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她很乖巧地拉上窗帘、关起灯,然后在书桌前坐下。   ……   在离金小安有一些距离的某个宿舍,具体来说,是在永川大学临校的永川工业大学里,也有人同金小安一样愤怒。   宿舍号是6-601,主人公是位男生。   沈然比金小安醒得还要早些,他是凌晨五点多时被突然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发信人没有名字,短信内容只有一条简短至极的话:上永川大学城论坛。   其实那时沈然非常困倦,并且他完全没有金小安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人生最后一晚里,他真的睡得很香,所以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地觉得那个号码眼熟,他真的会放下手机,再次睡去。   反正用手机登录一个网页,也不需要太多时间,所以他顺手就打开了论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置顶帖。   鲜红的标题、拉风的高亮、数千层的回帖,在如此深的夜里,里面的内容必然轰动了整个大学城才会这样,他顺势点了进去,然后看到了那堵被刷满红漆的墙。   大概因为是看过太多次了并且被深深刻入脑海的地方,虽然原本的白墙已经被血红的字迹覆盖,但他甚至不需要点开大图,就知道那是哪里。   在那瞬间,他与金小安的反应是完全一致的,他当然生气、愤怒、想杀人、睡意消失无踪,并且觉得浑身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或许是因为夜还深,或许是因为人与人间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差异,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把那张帖子认真仔细地、从头阅读到尾。   最后,他掏出手机,给发信人,回了一条短信。   “你是谁?   但那头并没有回复他任何文字,而是回复了一条彩信给他,因为从头到尾看完了帖子,所以沈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辨别出彩信的内容。   那正是整张长贴中被暴力抽去的唯一一层,有人用截图的形式将那层楼保存下来。   沈然下载大图时,手指都紧张得在抽筋,很快,他如这个大学城里许多彻夜未眠的学生一样,看到了那层“不可说”的回帖。   其实,粗看上去那张回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那只是那份150人名单中的后半截,标明了2013、2014、2015年度中各校出现的三年专业第一,可与长名单不同的是,名单中有四个名字被圈了起来,除此之外,整张截图里什么都没有。   问题大概就出在那四个红圈,或者说,是那被圈起的四个名字上。   沈然用了最蠢又最管用的方式,他在搜索框里依次打下这些名字,然后按了回车键。   瞬间,搜索引擎为他列出了上千条结果,而最重要、最贴近的那条结果,赫然列在最前。   【永川大学城科学技术与应用联合协会十届换届选举名单如下】   带着近乎变态的激动,沈然点进了那条校园新闻,果不其然,那条新闻似乎已经被删除了,只是被搜索引擎捕捉的网页快照还存在着。   他在里面看到了那四个名字,而协会会长,则是陈轩——那个突然上线又突然消失的著名ID背后的主人。   大概是老天开眼,或者说,那帮自以为是的傻逼根本没有想到群众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们妄图隐藏的东西只是在瞬间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沈然继续搜索下去。   与猜想的结果一样,关于那个科技协会的信息几乎都被人清除干净,但这种慌乱之下才采取的补救措施,简直到处都是漏洞。   他迅速查到了那个协会的组织结构、活动地点、还有活动安排……   什么狗屁“三坟”,那根本就是个完全不出名的小型学生社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以为这样就会超凡脱俗,其实根本就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垃圾!   沈然握紧手机,继续搜索下去……   他突然发现,群人在今天也有例行集会。   真是美妙的巧合。   沈然这样想着,将他所查到的信息编辑成短信,再次发送出去。   ……   数不清的信息与升起的朝阳一道,以并不很快却无可阻挡的速度,在整个大学城中飞快扩散。   但这个世界上,人类所真正无法阻挡的东西,是时间。   时间是4月14日中午12:10分。   阳光正好,并丝毫没有收到昨日降雨的影响。   校园里的一切都展露着不加掩饰的春意,比如路边的花或者女生的腿,它们都是暖融融的,仿佛带着巧克力的香甜气息。   下课铃声刚刚响过,食堂附近到处是学生们欢快的笑闹声,金小安提着一个保鲜袋,逆着人流,走出食堂。   袋子里装得是她的午餐。   其实永川大学食堂有卖很多好吃的食物,可她最喜欢的,还是二楼拐角处卖的五毛钱一只的三鲜包,如果是往常,她当然不会在中午吃包子,可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她觉得自己理应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   所以她提着两只包子,走到了湖边。   因为前日的命案,湖边人很少,榕树下也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蜡烛的味道,水声却依旧宁静。   这颗榕树下是整个校园里她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她于是在树边坐下,打开保鲜袋,咬了一口她最喜欢的包子。   每个人的喜好是不同的,因为毕竟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和金小安不同,沈然并不觉得人生中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美好事情,所以在中午下课后,他连饭都没有吃,就穿越整片校园,来到操场边的废墟里。   在所有人都往食堂跑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到废墟边站着的他究竟在干什么,这个世界的人们总是这样冷漠,并也最终会因为冷漠而死。   沈然的目光扫过废墟,找到了自己曾经做下的标记,他搬开了哪些砖头,将藏在最底下的东西,用力拽了出来。   永川大学那颗榕树下,啃完包子的少女从榕树下站了起来。   校园小卖部里,有人拉起帽衫,在收银台前为新挑选的水果刀结账。   修车摊前,有人将刚买好的废弃链条,随意塞进口袋。   小径上,有人拢紧衣衫,缓缓向前走着……   芸芸众生里,有些人终究会走到一条与其余人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他们坚定地、愤怒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第84章 动人   那是一幢并不起眼的小楼。   起码在永川大学的众多古建中,那座三层小楼并不起眼。   它的外墙是红色的,建筑风格带有明显的民国味道,因此连窗户都是彩色玻璃拼贴而成,这种式样在现代已经不多见了。   在永川大学里,这样的小楼大多各有公用,有些是教授办公室,有些是实验楼,还有一些则被当做陈列馆,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些小楼都很珍贵,所以它们大多属于校方专用,如果不是特意翻阅过资料,大约很少有人知道,在湖岸边的小径深处,有这么一幢并不属于校方的红色小楼。   小楼外的樱花开得很好,大朵大朵的粉色云团,让人可以想起许多美妙动人的故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楼外也渐渐聚集起一些年轻面孔。   最先来到楼外的人并没有冒失地推门进去,他只是很安静地在门口站定,同时将怀里冰冷的武器握得更紧了一些,在他之后,又来了一些人,穿校服的少女、戴鸭舌帽的少年、长裙及第的女孩……   像是参加什么集会一样,楼外的人越来越多,但与集会不同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流。   太阳渐渐移动,周围一切都显得极度光明极度灿烂。   终于,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动了,他缓缓走上台阶,用力一推,那扇赭红色大门,豁然洞开。   在那一瞬间,小楼外所有人都没有着急进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或者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   铁棒、链条、刀……   他们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器械,血脉偾张,一个挨着一个,走进那栋楼内。   与楼外盛放的光明场景不同,小楼内非常黑,所有的彩色玻璃都被蒙上黑布,连气温都陡然降低。   大门突然合上,走在最后的人拿着粗大锁链穿入门把手内,金属与金属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整扇门随即被牢牢锁住。   从光明到黑暗,人眼需要一些适应时间,所以他们几乎完全看不见楼里的任何情景。   照理说,人在失去视觉时会感到恐惧,可他们却没有任何恐惧感,因为他们彼此在一起,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值得畏惧的声音。   他们渐渐听到,在偌大的空间里,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回荡,那仿佛是黑夜里夜行生物们在地板爬过的声音,或许是耗子或许是蟑螂,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的视野渐渐恢复,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这里果真有人!   一盏吊灯从古旧的天花板上垂下,昏黄的光线骤然洒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猛地一颤。   在进楼之前,他们当然幻想过那个名曰“三坟”的组织是怎样一群人。   他们幻想过他们开会时的样子、说话时的样子、自以为是不可一世时的样子,甚至,他们幻想过用铁管抽打他们肉体看们倒在血泊中哀嚎的样子……   他们想过那么多样子,可眼前那些人的样子,却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没有西装、没有衬衣、没有话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小楼内的一切沉默而压抑。   他们的面前站着通体皆黑的一些人,那些人穿着宽大的黑色罩衫,昏黄的光线笼罩在那些人的黑衣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黑衣人仿佛幽灵一般,不仅对他们的突然闯入者视若无睹,还手执粗大的笔类,埋头在地板上勾勒巨大图案……   他们随之向地面看去,这才发现,地板并不是寻常的木色,而是呈现一种柔和的象牙白,地板上面弥漫着山峦似的黑色线条,那些线条连绵起伏,相互环绕又再次拆开。   “是他!”   突然他们中有人,指着其中一位黑衣人说道。   随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看到了一张非常英俊而面孔。   虽然灯光昏暗,那人面容模糊,但他们仍旧可以认出,那正是仅仅是上线便能轰动整个论坛的数学系系草陈轩。   只是现在的陈轩满脸冷淡,再不复传闻中的温文尔雅,他只是专注地在地上绘画,仿佛入魔一般。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又或许是沉默能唤醒一些东西,闯入的人们终于渐渐恢复过来,他们重新想起了自己的目标,他们明明是要来这里杀人的!   不约而同的,他们四散开来,并以一种包围式的阵型,踏上了覆盖着绵密线条的地板。   仿佛预知到什么,所有黑衣人的动作为之一滞,就好像呼吸停滞、空气被突然抽去,黑衣人如突然如木偶断线般放下手中一切,齐齐坐下。   黑衣人停止了绘画,站在包围圈外的闯入者们,再次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他们再次将目光投向地面,有人甚至还踮起了脚尖,他们看到了一副由众多线条组成的图案,那图案仿佛远古的图腾,有骇人魔力……   周围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他们竟觉得那个图案仿佛是一片墓地,那片墓地中砖碑林立、白骨四散、充斥着野兽嘶吼。   其实,小楼里是绝对的安静,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但突然间,又有声音如白光击碎黑夜,在幽暗的小楼内炸响。   “书籍,是知识的坟墓。”   有人开始吟诵。   那人身着黑衣,坐在最最角落的位置,他语音悠远,却偏偏有惑人的魔力。   仿佛信众念诵教义,其余黑衣人都跟他一起虔诚吟诵起来,那些浩渺的声音,仿佛真能穿透时空,将人引入荒芜而黑暗的空间。   “盲从,是智慧的坟墓。”   第二句吟诵声响起,闯入者们再次震悚,他们定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宏大的念诵声再次响起,终于,闯入者中有人开始行动,他握紧刀柄,悄悄向黑暗中那位领头人走去。   “先知,是后人的坟墓。”   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甚至连墓字的尾音都没有完全结束。   这并非因为那位领头者突然意识到周围来了一群闯入者,而是因为更严重一些的原因,因为一柄雪白的刀,正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虽然那时,现场氛围其实非常平静。   黑衣人们并没有因为首领被袭而停止吟诵,他们岿然不动,甚至呼吸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但在某些人看来,那几乎是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紧张刹那。   在小楼最高层的某间屋内,站在屏幕前的人们尽皆屏息凝神,他们眼睁睁看着刀刃贴近黑衣人首领脖颈,片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转向了刑从连。   然而刑从连没有动,虽然耳麦了传来狙击手的请示声,周围的目光都非常急切,但他却依旧没有下令开枪。   他望着屏幕中正面临生命危险的那个人,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同样一言不发的,还有被刀架上脖子的那个黑衣人。   那个人依旧盘腿坐着,他肤色很白,发色却柔软,他长得其实不如陈轩帅气,但那周身流露出的气质,却远胜于尚未走出校园的系草。   这是沈然之所以要挑选这个人下手的原因。   无论从哪里看,这个人都是“三坟”的首领,擒贼先擒王,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只要他杀了这个人,只要他杀了这个人……   沈然默默想着,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办法思考下去。   然后呢,杀了这个人然后呢?   在那瞬间,他内心突然慌乱起来,他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嗒……嗒……   就在这时,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沉稳的足音,那足音一下又一下,正离他越来越近……。   沈然猛地抬头,他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与所有黑衣人不同的是,那人只穿了件最寻常的白衬衫,从天花板撒落的光仿佛能穿透那人清瘦的身躯。   一步又一步,那人踏上了地上的图腾,刹那间,仿佛有人拂开流水,原本静止的黑衣人又动了起来,他们齐齐站起,向那人鞠躬行礼,然后退至一旁。   退到旁边又有什么用的,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沈然将刀刃紧紧贴在人质的脖子上,他忽然认出了眼前穿白衬衣的这个人:“你是林辰?”   他冷冷问道。   “是我。”林辰看着眼前男生,那男生大概与王朝相同年纪,或许比王朝稍大一些,但也真的大不了几岁。   可男生的目光里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青春活力,该怎么形容呢,那目光很璀璨,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虽然璀璨,却让你觉得那并不美,而少年人的目光理应是美好的,少年人的目光里面会有青春可爱的少女或者活泼动人的世界,但在那双眼睛里,林辰只看见了火焰还有火焰燃尽后的灰。   “你是三坟的首领?”   男生这样问时,又偷偷看着了眼自己所劫持的人质,仿佛有那么一些搞不清楚状况。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辰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被男生劫持的那名人质。   林辰看着人质先生,人质先生还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看着苏凤子颈边贴着的刀刃和他轻松闲适的面容,林辰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安排,毕竟苏凤子是个不受控制的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他先前如何叮嘱,像苏凤子这样的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是没有人拦得住的。   未等男生回答,苏凤子便反向握住了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把刀。   男生似乎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他手上猛地用力,可刀柄被铁钳握住般不得移动分毫。   人肉与铁刃相抗衡当然必须付出代价,鲜血瞬间染红了整片刀面,血一滴滴落下,苏凤子却恍若未觉。   或许是苏凤子脸上的表情太冷淡,又或许是他不知疼痛的举动太骇人,男生突然松开刀柄,猛地后退两步,仿佛受到巨大惊吓般地喘息起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苏凤子将那柄水果刀拿在手里把玩,很无所谓地反问道,“我们是三坟,三坟是我们啊……”   “是你们毁掉了我们的家!”男生脸色陡然一僵,厉声问道。   “啊,那是你们的家吗,不好意思啊……”他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可无论是那微抬的下巴还是轻蔑的眼神都显露出,他其实没有半分悔意,“你们不要误会啊,我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没有任何解释,是觉得不需要对他们解释,其实那也不是挑衅,只是好玩而已,好玩就已足够。   “好玩?”   大概最惹人生厌的人,莫过于你满心仇恨,对方却毫无所谓的那些人,他玷污你、蹂躏你、羞辱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站在稍远些地方的那些年轻人们听到这句话,再次愤怒起来:“然哥,别和他们废话,我们杀了他们!”   “这地方有你们开口的份吗?”苏凤子秋水般的目光向方才的吵嚷者扫去,他很不耐烦地说道:“参观完了,你们是不是该滚了?”   他表现越不屑,那些年轻人则越激奋。   “我们做完要做的事情,当然会走!”男生冷冷道。   “你们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好做?”苏凤子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觉得男生的话太好笑了些,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黑衣人,说:“我们这里智商最低的一个人IQ141,请你智商多高,拿过几块奥赛金牌,你是天才吗,如果不是天才,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他说话间,带着浑然天才的倨傲感。   男生显然被这句话打蒙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身后的同伴们反应比他更快一些,他们提起手中的武器,就要冲上前来。   苏凤子依旧孤傲地站立着。   而林辰,依旧在他侧前方的位置,沉默不语着。   一方是手持器械怒火滔天滔天的学生,另一边,则是手无寸铁寸铁冷漠无言的黑衣人。   如同是火焰与海水或者人与深渊,它们绝不相容,并且一方总会吞噬另一方。   在楼上的那间房里,江潮终于无法忍耐,他按住刑从连的肩膀,低声怒道:“老刑,我必须保证其他学生们的安全!”   他指的当然是那些身着黑衣扮演“三坟”成员的普通学生。   只是如同大厅中从头到尾都静谧如水的林辰,刑从连也没有说话,他双手交织抵住下颚,连盯住监控屏的目光都没有丝毫偏移。   大约是无言的默契,或者说是比默契深刻许多的信任。   就在刑从连用沉默阻拦江潮时,林辰动了,而那些即将冲上来的学生也因他的行动而被吓得猛一停滞。   监视器前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正当他们想要偷偷松口气时,却意外看见林辰其实并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他竟然双手插袋,转过身去,做出离开的姿势。   “站住!”他身后的学生们大声呵道。   可林辰却没有半点要停住脚步的意思,就在这时,苏凤子跨出一步,挡在林辰身前,他用那种不屑的高傲的仿佛这世界欠他几百万的语气说:“闹够了就滚吧,来这儿喊打喊杀,你们才三岁吗……在墙上就是给你留信就是希望你们收敛点,真以为自己举世无敌了?”   听见苏凤子的话,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喘息着愤怒着他们双目通红,仿佛下一刻便会如兽群般疯狂撕咬上来。   可或许是苏凤子手上的伤口太骇人,又或许是在那盏吊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脸庞竟带着不可侵犯的凛冽感觉,闯入者们有片刻停顿。   苏凤子面露鄙夷,不给那些人任何反应时间:“挖座坟,看着人躺进去,你们就激动得热血沸腾了,这样就让你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超脱最神秘的集体中的一员了,觉得你们有了真正的信仰而其他人都泯然于众?   ……   “老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生怕激怒不了那帮神经病吗,这他妈就是在找死!”监控屏幕前,江潮再次厉声道。   刑从连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小屋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焦急的目光看着他。   “老江啊……”刑从连终于开口了,他把桌上的茶杯,向旁边移了移,“你要不要喝点茶?”   “喝你妹的茶,老子都要急死了,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   “诶诶,我们在执行公务呢,你文明点啊。”刑从连笑道。   江潮简直气极:“他妈我们干嘛不能现在冲下去,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他说话间,还做了个瓮中捉鳖的动作。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的目光再次落在屏幕中的林辰身上。   他耳边回响起吃早饭时,林辰对他说的话。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他深夜说得那些话起了一些作用,早上7点多警队分发早餐时,林辰特地给他拿了盒酸奶,邀他共进早餐。   他们两个蹲在二局门口的石狮旁边,看着街边的扫地工人一下又一下清扫着地面。   “等下的行动,会有些危险……”在看了一分钟环卫工人扫地的画面后,林辰这样对他说。   刑从连大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却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当然危险,你也要注意安全。”   他说话间,很明显看见林辰呼吸一滞,显然没想到他会装傻充愣,但到底是林辰,心思远比常人透彻许多:“你凌晨说的那些话,我非常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试着,努力改正那个这个问题。”   对方如此陈恳,这下,轮到刑从连语塞了:“干嘛这么客气?”   “因为,确实有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你帮忙。”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说,“希望你能尽量拖延警方的抓捕时间,除非真正有人受到严重的生命威胁,我都希望你能下令狙击手们不要开枪。”   “什么意思?”   “当那个群体的成员走进小楼后,照理说,警方会选举恰当时间实行抓捕,对吗?”   “当然。”   “可抓住了他们,又怎么样?”林辰反问。   “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啊,逼他们供出幕后主使,然后我们再去抓人……你想说,那样没用,对吗。”   林辰摇了摇头。   虽然明明是进行严肃谈话,可刑从连简直想笑:“其实我突然发现,你也一直在给我们灌输这个观念,就是说,捉住他们之后,我们的审讯都不起任何作用,但除了审讯,其实只要等下我们出其不意把他们抓个现行,在他们来不及擦掉通讯设备、电子设备或者其他线索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不对吗?”   “不对。”林辰很果断地说。   “哪里不对了啊?”   “你觉得抓住幕后主使重要吗?”   “不重要吗?”刑从连继续反问。   “它很重要,但比起那些孩子,那个人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抓住他们,我们或许永远就失去了拯救他们的机会。”   听见林辰说孩子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对象,但很快,他意识到,林辰所指的孩子,是那个群体的成员,那些已经失去人性,被他们视作恐怖分子的人。   拯救恐怖分子,这确实是个新鲜的说法。   在他人生的无数次类似经验中,从未向任何敌对方妥协,更不用说,要拯救罪犯的心灵。这是圣人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警察该做的事。   可他没有反驳林辰,他安静地听林辰继续说下去。   “是啊,我们是可以瓮中捉鳖了,然后呢,那些孩子们看到警察突然冲下来,他们很震惊但是会变得更加愤怒,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再次被这个世界背叛了,他们会拼尽全力反抗,有人会受伤甚至有人会被击毙,他们会真正失去对世界上一切事物的信任感,他们或许进入监狱或许进入拘留所,运气好的话,他们中有些人有些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一定也有更多的人顽固不化,那些人出来以后会变成垃圾、废物真正的社会渣滓,他们绝望、痛苦憎恶一切最后继续报复这个世界,你觉得,这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吗?”   刑从连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可以反驳,他当然可以说,这世界上很有可能不存在ALL—WIN的结局,很有可能你费尽心思却得不到你想要的大团圆结局,那些人的已经坏了,就好像被肿瘤侵蚀的脏器,虽然痛苦虽然惋惜,但该要摘除就必须摘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莫名的,在他内心深处,他竟觉得有些难受,事实上,他真得已经很久没有难受这种感觉了。   林辰依旧在说话,或许是蹲得腿麻了,他站起身,依靠在那尊石狮上。   石狮的造型有些好笑,林辰的面容,却有些庄重。   “有些犯罪,是来源于恶意,有些犯罪,却来源于懦弱,而有些犯罪,则来源于无法自控,对我来说,他们更像是罹患精神疾病的孩子,他们首先是自卑而内向的个体,因为这种特性,他们被犯罪分子挑选、被他们曾经所信任和喜爱的人骗人那个可怕的地狱。你觉得,当他们进入那个群体后,首先遭受的是什么,是爱的欢迎吗,不,他们首先遭受的是虐待,对肉体的凌虐对精神信念的摧毁。”   “你是想说,罪犯也是受害者?”刑从连的语调有些冷。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他们也该坚守本心,不被犯罪分子左右?但很可惜啊,他们只是普通学生,他们抵抗不了人类的天性,人都有规避痛苦的天性,如果痛苦不可避免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纠正认知,来适应痛苦。就好像一个男人监禁一个女人,他拼命虐待那个女人,一旦女人承受不住虐待,就会开始纠正自己的认知,将男人对自己的行为视作爱,并爱上那个男人,心理学上,将这个过程称为‘习得性无助’。”   林辰一如既往淡淡的,可刑从连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不可遏制的凛冽意味。   “他们会逐渐爱上那个群体,接受群体所灌输给他们的观念,一旦他们真正融入群体,便会出现去个性化的现象,个体对群体的认同淹没了他们的人性,他们开始失去自我……”   “失去自我即失去人性,他们只接受群体的指令,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那些罪恶的念头,只是那个群体的意志,而不是他们的意志。”   听道这里,刑从连明白了,林辰从头到尾,都在告诉他,那些孩子,终究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   在失去人性之前,他们只是一些被挑选的被害者,而在成为被害者之前,他们只是对生活充满美好幻想却又不太得志的普通学生而已,而在普通学生这个身份更前一些的身份是人。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么,拯救其他学生的生命和拯救他们的人生,都一样重要。   刑从连忽然对林辰的冒险有了信心,因为他发现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   果然啊,林辰说得没错,他真的很能说服人。   那么或许呢,或许太天真太理想太奇怪,可或许林辰也真的可以拯救那些孩子的人生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拒绝呢?”刑从连忽然问道。   他说完,竟看到林辰用一种很不耐烦地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   苏凤子滔滔不绝的话语,通过耳麦,传入刑从连耳中。   台词当然是林辰撰写的,但表演却全靠个人。   林辰说,他会让苏凤子重演他们被洗脑的整个过程,把他们再洗回来。   首先第一步,就是变得极端。   群体都是极端的,因此,他们也只会被极端的情感所打动,想要打动他们,就要变得比他们更极端……   刑从连望着灯光下那个演技一流的种马小说作家。   像自古以来那些伟大的演说家一样,苏凤子滔滔不绝时,真的很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说:“你们一开始被骗入这个集体,然后他们把你们关起来、虐待你们、嘲讽你们,告诉你们这是人性蜕变所必须经过的苦难过程,那时你们孤立无援求助无门,然后有群人跑到你们面前,宣讲自己经过磨炼而产生的脱变,告诉你们他们是如何从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变成了高贵的白天鹅,他们说,只要你们相信他们加入他们,你门也可以做到……你们是不是就渐渐相信了?”苏凤子的唇角勾起,用一种俾睨众生的目光看着所有的闯入者们,“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去捡过菜叶,吃过烂水果?哦,他们跟你们说,这叫同甘共苦,然后你们就被满足了,一起受点罪,你们就觉得彼此是不可或缺的同伴,一起上个床你们觉得真融为一体的?现代社会号召约炮走肾别走心,你们也真是天真。”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年轻的面孔渐渐显露出尴尬而迷茫的神色,苏凤子的群嘲技能实在太过强大,他连他们最隐秘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为什么会知道?   在真正的精英面前,他们自卑怯懦的人格再次显现出来。   可这种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们又愤怒起来,毕竟隐私被人发现,信仰被人践踏,这是不可容忍的侮辱。   他们面色潮红,眼中怒火仿佛要将一切焚为灰烬。   这实在是度极危险的情况,面对一群彻底的狂热分子,玷污他们的群体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令人无法接受!   ……   闯入者们情绪的激烈变化,当然被楼上的监控者们收入眼中,两方人已经靠得极近,扬起的铁棍即将朝苏凤子头颅砸下。   江潮终于无法忍耐:“行动、行动。”   他向无线话筒下令道。   可枪声并未响起,而他的耳麦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喂喂!”他又朝话筒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很显然,他的设备没用了。   他很快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刑从连对他说因为警力可能不足,所以他还请了国际刑警的狙击手来帮忙,当时他觉得刑从连是好意,所以同意了,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和ICPO系统不同装备也不一样,因此最后为了行动,统一换成了ICPO更高级无线设备。   没想到老刑在这儿下套等着他呢!   “江sir,抱歉抱歉啊,我们老大让我这么干的,你气不过就打他两拳出出气?”角落里,一直安静如鸡的王朝突然抬头,抱着笔记本电脑讪笑道。   但江潮没功夫揍刑从连,这并非因为苏凤子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他需要赶紧叫120,而是因为有人伸手,接住了那一棍。   事实上,与其说是接住,不如说是有人伸手替苏凤子挨了一棍。   伸手的人是林辰,铁管与骨肉接触的骤然响起,光是那哐当一声,就令人浑身发疼。   林辰握住了钢管。   “凤子。”他阻止了苏凤子接下说的话,“道歉!”他向苏凤子命令道。   苏凤子满脸不甘,却异常服从林辰,他极绅士地欠了欠腰,竟很不可思议地,真向那些闯入者们道歉了:“抱歉。”   闯入者们再次被震慑住了。   被震慑住的,不光是那些年轻学生们,还有监视屏幕前的人们。   眼前的场景除了诡异就是诡异。   从头到尾,林辰都显先出懒得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才是三坟真正的首领。   虽然他衣着普通表情也很平淡普通,可他光是孤高冷漠地站在那里,便仿佛站在高不可攀的云端,令人无法接近。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江潮忍不住问道。   刑从连看了眼江潮,示意对方闭嘴。   江副队长很郁闷地在他身边坐下:“老刑真的,他想干嘛,你跟我通个气,否则我真开门出去了啊?”   “他在试着,打动他们。”刑从连凝望着屏幕中林辰的身影,很平静地回答。   江潮的目光中当然满是不解,总之,试着打动一群被洗脑的疯子,想这么做的人,估计离疯也不远了。   “我们现在当然可以实施抓捕,但你没觉得,楼下的人太少了吗?”刑从连蜷起手指,敲了敲屏幕,“也就是说,那么组织里的一部分人来了这里,而另一部分人,依旧会执行晚间行动,我们面临的问题并没有任何改变,你有把握,在……”刑从连看了看手表,继续道:“在三个小时内,让他们松口吗?”   “我他妈当然不行,林辰呢,所以林辰现在再想办法让他们松口?”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林辰握住铁棍的左手上,其实光线并不好,他也看不清林辰具体的受伤情况,他点了点头,重复着早餐时,林辰对他说的一些话。   “对于任何一个极端群体来说,他们都是听不进外人说的任何话的,那么,想要让他们听你说话,只有让他们对你产生崇拜,如同动物臣服于首领,群体则臣服于他们的领袖,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但你不是和我解释过,林辰捏造出的这个‘三坟’组织,明明是用来拉仇恨的突然间就变成崇拜了?”   刑从连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些学生不仅属于他们那个神秘的集体,他们同样属于普通学生群体,学生群体开始讨论那个神秘的精英学生组织并将三坟一步步推上神探的时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楼下那些疯狂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当然,那种影响只是潜意识的,所以那些崇拜也是潜意识的。他们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虽然他们憎恶敢于挑衅和践踏他们的‘三坟’,但他们憎恶的根源本就是因为‘三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那些他们所憎恶的同学的代表。”   刑从连说话间,江潮已经点起了烟。   “然后呢?”   江潮问。   “然后,按林辰的说话是,群体容易被最鲜明的极端形象打动,所以啊,他让他们看到了经过艺术化处理的‘三坟’仪式,更忽悠一点的说法是,人类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一些看似超自然的现象所震撼,大概,那和跳大神也没什么区别?”   “就是林辰那个朋友,苏凤子?”   刑从连点了点头:“一开始,他们会觉得苏凤子才是‘三坟’的领袖,并且苏凤子还真的很会忽悠人,他讽刺他们挖苦他们实际上,是为了在精神上和信念上显得比他们更加强势,那时,苏凤子已经处于非常居高临下的位置。然后,林辰才出手,林辰居然让苏凤子道歉,这不仅是博取好感的行为,苏凤子的服从,让林辰踩着他的肩膀,瞬间,走上神坛。”   ……   林辰的目光,从眼前那些孩子身上逡巡而过。   他看着那些年轻孩子,环视着那一张张面孔,他们都很年轻,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他们有人焦躁、有人趾高气昂、有人面目狰狞,有人脸上的妆因为汗水而快要脱去……   林辰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位娇小的女生身上。   他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她叫金小安,她有一个朋友叫江柳,她的朋友已经死了。   “因为某些原因,你们仇恨着这个世界,关于你们的仇恨和这种情绪的来源,关于是非、对错,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觉得自己有理由仇恨,那就去仇恨好了,这件事,本就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语速很缓,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事实上,在那时,他的内心也确实是平静而冷漠的,这世上的人与人之间哪有这么多的理解和体谅?   “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凭什么管我们,你去死啊!”   手握铁棒的男生冲他吼道,男生剃着很短的板寸,长得也并不高,他很瘦眼睛也很小,或许他因为身材原因,他曾被人嘲笑过羞辱过,他或许有喜欢的女孩,但或许他喜欢的女孩并不喜欢他,他或许找什么人诉说过内心的痛苦,但或许,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认真地听过他的心声。   或者,应该说,他或许从未向这个世界吐露过他的心声。   他这一生,大概总是活在求而不得中,他向往美好,但美好却不向往他。   然后,他遇到了那个组织,他有过挣扎有过犹豫,却终究无法抵抗人类最原始的人性,他屈服了,他获得金钱、地位还有女人,他也同样发现,原来爱和被爱是那样美好……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拒绝那个组织呢?   林辰有些想笑,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也很难抗拒那些美好的诱惑。   “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并不想要管你们,我只是知道你们其中一些人的故事,觉得有些可惜而已,事实上,我并不觉得之前的你们有什么不好也当然不觉得后来的你们有什么好的。不过,你们也当然可以不用理会我的惋惜,因为,我们本没有什么关系……”   “闭嘴!”人群中的年轻人突然高喊,但在林辰面前,那声音无论怎样听起来都不够理直气壮。   “是么?”仿佛是为了如年轻人的愿,林辰合上了嘴,松开握住铁棒的手,直接转身离开。   见林辰是真的要走,在场所有精英们也没有呆下去的意愿,都纷纷想要散去。   “你站住!”他们身后的人群忍不住高呼。   “你真的觉得,你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能控制所有人了吗?”林辰回过神,冷淡地笑了笑,“你甚至控制不了自己。”他说着,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要一点钟了,如果你能控制自己,就该知道,现在是要去上课的时间了。”   “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上课?”   年轻人脸上露出嘲讽的不可一世的神情,林辰看着他眯起的狭长双眼,反问:“你问我为什么要去上课,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是不是觉得,上课没有意义读书没有意义甚至连活着都没意义,这个人也不喜欢你那个人也不喜欢你全世界都不喜欢你,你总觉得,这样丑陋的世界和这样恶心的人们,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林辰向前跨了一步,俯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难道不是吗?”   那个眼睛很小的男生忽然激动起来,林辰几乎要被他疯狂的铁棍砸中。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精英是怎么想的,你们看着道貌岸然,其实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你们觉得我们长得又丑脑子又不灵光,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那只是你们这么觉得,是你们自己活在自怨自艾的坟墓里,不是我。”林辰淡淡说道。   “呵,嘴上这么说!”   “不是这样的!”   一直立在一旁的苏凤子突然开口,他音调很高,带着颤抖的尾音,那凄厉的喝止声,在整个古旧的小楼中回荡开来。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敢说话。   “我认识江柳。” 黑暗而压抑的空间里,再次响起苏凤子嗓音,他的手依旧在流血,可更多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伤口周围,变成褐色的丑陋伤疤。   听到江柳那个字时,所有手持器械的年轻学生们,都忍不住一颤。   “我和江柳的关系,该怎么说呢,其实她是我的朋友,或者说,她是我的读者,她说她喜欢我的书,但在她死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苏凤子的声音很轻,他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声音都有些颤抖,“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江柳给我写信,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长得很难看,她说她的眼睛特别凸鼻子又太扁,皮肤还不好,坑坑洼洼的,活脱脱像个癞蛤蟆。所以,她喜欢我的书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她说她很羡慕我写的那些女孩,她们那么好看那么幸福有那么英俊潇洒的男生喜欢他们,她很羡慕她们,她说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被人爱着,可没有人爱她。那时,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女孩,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而且那时我总觉得,想要被人爱着还不简单吗,你只要穿得漂亮些打扮得漂亮些,自然会有男生跟你表白,但其实,我忘记了,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自信有些人自卑,我忘记了,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轻轻松松可以做到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则需要拼尽全部努力才可以鼓起那么仅存的微薄的勇气去做,你们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那时,我无法体会一个极度自卑的女孩的心情,我也无法想象,她究竟是积攒了多久的勇气,才给我看了她的照片。当我看到她的照片是,我甚至觉得她太过矫揉造了作,她哪有她所描述的那么难看,她挺清纯可爱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再理她,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她所尊敬的学姐将她带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觉得她真得能变成我笔下那些有很多很多人爱的女孩,但我还是没有理她,我觉得她大概是疯了吧。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联系我,说让我去看她的表演,本来我并没有想要去,但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现在的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还是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但我看到的,却是她从高空一跃而下的身影。”苏凤子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我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情痛苦后悔的人,我只是有些遗憾,她听不见我夸她漂亮了,毕竟,我才不会答应和一个恐龙见面。”   苏凤子的话音,轻轻飘散在所有学生耳中,他已经说完,却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最先哭泣的,是角落里那个刚吃完两个三鲜包的少女。   “这是好现象么?”江潮指着屏幕中哭泣的女孩说道。   “当然,真心的泪水代表他们感到了难过,能感到痛苦和悲伤的,才是人。”刑从连说。   ……   在那片幽暗的大厅中,林辰依旧是平静的宁和的,仿佛夜空中的云或者比云更高的风。   他说:“其实江柳从那栋楼上跳下时,我也在那里,因为我的小师妹也同样从那里跳下下去,其实我真的不了解我的小师妹,她或许真的是太痛苦并且太希望以死亡寻求解脱,但于我来说,我一直很遗憾我没有救下她,因为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和她再喝一次酒。”   林辰出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眼前那位眼睛很小的男生的头发,说:“其实,你们并不需要那个让你们产生被爱着的错觉的群体,因为这个世界上或许喜欢你们的人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真诚而毫无保留地爱着你们。”   “如果你们走出来,就会看到。”他松开了覆盖在少年发丝上的手,有些闲散又有些认真地说道:“虽然只是我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其实和你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我希望无论觉得这个世界有令人难以忍受,你们可以再坚持着,走出来,再看一看它。”   尾声   苏凤子并不是一个好人。   在很大程度上,他极其契合付郝对他做出的评论 “一个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的人”,但连付郝都无法否认,苏凤子实在是个优秀的故事编造者,他优雅无匹他充满激情他富有蛊惑力,很多时候,他站在那里,就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因为苏凤子的所讲述的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太过动人,那些孩子们真的在最后放下了想要毁灭世界的念头。可能连幕后黑手也没有想到,他们那个无坚不摧的组织,已在瞬间分崩离析。   苏凤子因为手伤过重被救护车拖走了,而江潮已经根据学生们的提供的诸多线索,开始了真正的收网行动,刑从连嘛,当然因为某些“背叛”行为,被排除在行动之外。   此刻,他和林辰正并肩坐在永川大学校医院的走廊里,林辰的手腕中得很高,上面正压着一块护士小姐给的冰袋。   半小时前,林辰拒绝和苏凤子一起去医院,刑从连大概知道,他只是想一个人呆着静静,所以他们已经在走廊里坐了二十分钟了,并且他虽然很想说话,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永川大学的校医院里并没有寻常医院惯有的冰冷气息,他们周围很热闹,学生们总是扎堆生病或者扎堆受伤,以至于学校医院总是时而静寂又时而显得生意兴隆。   现在,他们大概真的赶上了生意兴隆的好时候。   刑从连望着他们前面刚被叫到名字的篮球队员,然后数了数,按照医生现在的看诊速度,他们大概还要再等上半小时,正当他左右张望时,他忽然听见林辰开口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   刑从连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不可思议地转头望着林辰,非常非常震惊。   “你不需要说那些客套或者自谦的话,我说谢谢你,只是很单纯想谢你而已,如果今天不是你在,换上另外任何一人,大概都不会存在all-win的可能性。”   林辰说完,却发现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他终于向身旁望去。   刑从连只是垂下眼帘,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他将那两样东西握在手中,再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林辰问。   “医院禁止吸烟啊。”刑从连这样说。   像刑从连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无法吸烟而变得有些伤感,事实上,伤感这个词,真的完全不适合他:“如果你心情不好,也可以和我说。”   “也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我之前一直觉得,人当然有能力也必须控制自我,可和你在一起时间越久,我就越发现,人真的很容易不受自我控制。”刑从连说着,将烟塞进嘴里,却没有点燃,“我刚才很想抽根烟,所以我把烟拿了出来,这多么自然啊……”   “是很自然,这有什么问题吗?”   刑从连把烟盒翻了过来,递给林辰看:“你看,这上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吗,其实,我是不是不应该吸烟呢?”他说着,把烟插回了烟盒,“我倒是从没有过要戒烟的念头,刚才只是突然间想到戒烟试试这个念头,就已经浑身难受,我想我估计这辈子是戒不了烟了。”   林辰看着他烦躁的面容,简直想说,戒不了就戒不了啊,反正你抽不抽烟这种事情我是无所谓的啊。   不过,他当然明白刑从连想要说什么。   “你觉得痛苦吗?”他问。   “痛苦啊。”   “那恭喜你,你还活着。”林辰按了按自己手上的冰袋,然后疼得龇牙咧嘴,继续说道:“并且,还要恭喜你的是,当你因为试着控制自我而感到痛苦时,说明你正为着美好而健康的人生同你的不良习惯在做斗争,要加油啊。”   “你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就是这个调调?”刑从连撇了撇嘴,像是嫌弃他太不走心。   “我调调好的时候,一般收费都比较高。”他说。   刑从连哑然失笑,他伸手接过林辰手上的冰袋,替他敷了上去:“我只是忽然理解你所说的无法自控,因为要控制着自我那些贪婪、恐惧、虚荣、懒惰才能变好的人生,真是得来太痛苦了,所以啊,那些孩子们,才会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林辰望着刑从连显得很轻松闲适又宁静深邃的目光,只觉得心下一颤。   是啊,他们只是向往美好人生的普通人而已,却因为单纯的向往,而走入歧途。   因为大概真的有太多书籍都描绘了人生的美妙,可实际上呢,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旅程。   而人性呢,人性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与生俱来有同那些贪婪、恐惧、虚荣、自私、愚蠢、懒惰、残忍所抗争的本性,哪怕有时这种抗争的力量太过微小太过绝望,但它总是存在着的。   人总是因抗争而变得痛苦,但也因抗争而能被称之为人。   “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应该不是江柳吧。”   刑从连忽然想起,如果苏凤子早在跳楼案发生之前就已经找上了付郝,那么,他其实并不是因为江柳而出现的。   可个女孩又是谁呢?   他又意识到,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解决一切,是因为王诗诗留下了一本书。   或许是忘记处理也有可能是疏忽的失误,但终于,王诗诗还是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留下了一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众生苦。 第85章 后续 之一   对于人生的感慨,也只是感慨而已。   毕竟,生活是由那些琐碎日常组成,那些惊心动魄也好、千钧一发也罢,都只是生活中偶然的调剂,而这些调剂,也最好是越少越好。   从校医院出来时,林辰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刑从连终于还是叼了根烟,手里提着医生开的一堆药,他提起口袋,非常认真地审视着那些药品包装,最后试探着问道: “说真的,你真不用去大医院看看,好歹是骨裂啊?”   听他这么说,林辰回头看了眼门庭若市的校医院大厅,说:“刚给我看手的那位,是医学院退休的老教授、骨科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水平应该还过得去?”   “那是相当过得去了。”刑从连迅速答道,他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但你们校医院这么强,苏凤子为什么还吵着闹着要去医院?”   “他吗,大概是怕他爸知道。”林辰撇了撇嘴,说。   “诶,他爸是?”   “你不知道吗,凤子可是永川大学的太子爷。”   “永川大学,太,子,爷?” 刑从连反应很快,并几乎要被烟呛到,“苏老先生的儿子?”   “是啊,凤子可是校长家的少爷啊。”林辰说起这话时,也觉得好笑。   苏凤子从小在家属大院和校区内长大,校医院就算是个打针的小护士,都反复被他调戏过很多次,他跑到校医院缝合那个可怕的伤口,大概和直接去他爹办公室门口说”我今天干了件大事”也差不多。   看着刑从连一副卧槽不会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表情,林辰终于心满意足,这么一看,他当时知道此事时的反应,已经算是相当沉着冷静了。   毕竟,他德高望重的老师生出这种儿子,真是任谁都会怀疑一些事情。   “感觉真的不是很像啊。”最后,刑从连深深地感慨道。   将近傍晚时,空气里满是春日怡人的草木气息,怡人得令人不想说话。   人在不知不觉中,总会下意识朝着有水的方向走,所以很奇怪的是,他们又来到那片湖边。   此时,夕阳西落,水面波光粼粼。   刑从连的手机一直没有响起,那么没消息当然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便半眯着眼,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林辰问。   “恍如隔世啊。”   “这成语太文艺了,不太适合你说。”   “你数数看啊,三天前,我们明明是来这里闲逛的,是倒了什么霉碰到这么大的案子啊……”   虽然他说得很轻松,但林辰还是很明显从他脸上看到了懒洋洋的神色。   连刑从连都觉得累了,那么他们这三天来的经历,真的可以用恍如隔世来形容了。   林辰站在湖边,望着与那日朝阳升起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夕阳,想说些什么话,比如鼓励比如宽慰,可纵使心中有万千感概,临到要说时,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   这回,问问题的人换成了刑从连。   “我在想,我现在很饿,食堂就在我们后面不远……”   “饿了就吃饭啊,有什么问题吗,说来到你学校这么久,你好像还没请我吃饭?”   “但我没带钱。”   “不是有饭卡什么的吗?”   “我离校那么久,哪还有饭卡这种东西。”   “可我也没带钱……”   听到这里,他与刑从连相视一望,不约而同道:“王朝呢?”   ……   王朝当然还在二局帮忙。   作为首屈一指的技术员,就算他老大刑从连被排除江副队长一气之下排除在专案组外,王朝小同志还是二局的座上宾。   毕竟有一技旁身的男人就是这么自信。   此刻,王朝小同志正坐在永川大学某间办公室内,与江潮不知从哪里调来的两名技术员一起,监控Deep-web上直播网站的动态,比跟他老大刑从连办公时不同,他此刻腿翘在桌上,手边是二局的小姐姐给买的零食,离约定的直播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网站依旧全黑,唯有右侧的留言栏里,刷起了各国国骂。   毕竟各国的心理变态者们,可都是被这个直播网站坑了一大笔钱。   他往嘴里塞了块薯片,然后喝了口橙汁。   “一群辣鸡。”   他这样说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他差点被薯片呛住。   “喂喂,老大,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王朝以为他老大打电话来,是为了关心案件进展,可电话那头却只口不问案情,反而问:“你有钱吗?”   “老大,什么时候轮到我出门带钱了,我的人设难道不一直都是米虫吗?”   “你书包第二个口袋的夹层里不是放着一千块吗?”电话那头是刑从连的冷笑声,“据说是为了哪天突然受不了我的高压统治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准备的?”   “那是我的钱,你想都别想,我跟你说你对我好点,我可是说走就走的!”他迅速且义正辞严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哪有他给钱的道理。   “你阿辰哥哥说饿了,想吃饭……”   “噢,马上送来,我们在哪见面?”   ……   通话以少年脆生生的尾音终结。   林辰望着刑从连笑盈盈的面容,耳边还回响着那个非常简短的称呼——“阿辰哥哥”……   因为同王朝说话时,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用上轻快的语气,而此刻刑从连的声音又因困倦而略带着鼻音,总之,听起来非常沙哑轻甜,以至于,有些奇怪的亲密感觉。   林辰又看了他一会儿,只见他目光温柔,又恰好有霞光落在他的眼中,仿佛揉碎的金子,既灿烂又温暖。   总之,刑从连看上去真是非常英俊。   风很轻柔,落日也很轻柔。   那么心情,也自然会轻柔起来。   林辰想,这样已经很好。   ……   王朝来到时,他们已经在食堂里盘算好究竟要吃什么,所以当少年人捧着“逃亡金”来到时,他们就迅速冲了两百块钱饭卡,点了一大桌的食物。   糯米鸡、笼蒸饭、尖椒牛柳、石锅拌饭、沙县小馄饨……   总之,刑从连基本上是把整层看上去很好吃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其实,他们当然也没有这么饿,只是看王朝小同志一脸肉疼的样子很有趣,一不小心就点多了。   林辰支着脑袋,看王朝小心翼翼在桌边,捧着从饭卡取出的零钱心痛,觉得确实非常有趣。   “你说你这么快换出来干嘛,我等下还要小卖部刷包烟。”刑从连还在继续逗他。   “靠靠靠,不许你用我高贵的钱买香烟这种东西!”   “就借20块?”   “你借我钱从来不回!”王朝说着,迅速把钞票揣到口袋里,一副你休想动它的样子。   “喂喂,别这么小气嘛。”   “不行不行,这都是我争取自由人生的资本!”   林辰笑着看向刑从连:“他怎么这样?”   “大概是因为穷吧。”刑从连摇了摇头,无奈道,“从小就特别抠门,人生的兴趣是打游戏、乐趣就是存钱。”   “你不发工资和津贴给他吗?”看王朝一副葛朗台的样子,林辰忍不住问道。   “发啊,他是编内人员,国家给发钱,还经常从我这儿骗钱!”   “那他怎会穷?”   听他这么问,刑从连只是笑:“大概是因为他比较特别?”   “你的工资,都用来做什么了?”林辰转头问当事人。   “拯救世界啊。”王朝理所应当地答道。   “拯救世界?”   “其实就是捐钱。”刑从连在一旁笑道。   “什么叫捐钱,我这是在投资人类未来好吗!”少年说起“人类未来”时,简直要举起叉子大喊。   “投资什么呢?”林辰揉了揉他的脑袋,饶有兴味地问道。   “联合国青少年发展基金或、联合国青少年教育基金会,旨在帮助落后国家的青少年获得平等教育机会,最近的捐助项目The Hour of Code,这个项目是为全世界儿童提供学习编程的平台,阿辰你要不要捐点!”   林辰有些吃惊。   在听他这么说之前,林辰总以为他投资的是“暖暖发展基金会”、“梦100王国发展协会”一类的项目,但他居然每个月都把工资捐给联合国青少年发展协会,该说这是太有觉悟了吗?   照理,他现在应该要问一句“为什么”,可他想了想,像王朝这样的少年人,无忧无虑,见朝阳便是晴天,见晚霞便是星月夜,他对这世界怀抱最美好的善意,那么他做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   “好啊,你帮我把这个月工资捐了吧。”林辰想了想,这样回答。   “好耶!”   像是听到有人给他网游账号冲了10000块一样高兴,王朝开始兴奋地扫荡桌面上的食物,并和刑从连抢了一份冰淇淋:“阿辰你真是好人,比老大好一万倍!”   他把三分之二的冰淇淋球塞进嘴里,真诚说道。   虽然刑从连看似拿了许多食物,实际吃完时,也是正好。   王朝被刑从连赶回去继续监控直播网站,刑从连最终还是骗到二十块钱,买了两包烟。   他们边抽烟,边继续闲逛。   走进篮球馆时,刑从连忽然开口:“他是在非洲出生的。”   他,当然指的是王朝。   林辰愣了愣,这是刑从连第一次对他说起他与王朝真正的一些过往。   但是非洲?   这真是个出人意料的身世。   “好远,怎么在那?”   他想起少年牛奶白的皮肤,似乎王朝应该不是某位部落首领的私生子。   “他父母是援非建筑公司的管理人员,都是非常老实且普通的好人,在一次种族屠杀中,他们因为保护百余位当地居民而去世。”   说起这些时,刑从连面容平静,但那样的语气,总让林辰想起烈烈黄沙与茫茫原野,还有枪支与鲜血。   林辰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可刑从连的手机突然响起。   仿佛预示着什么,话筒内传出少年焦急的声音:   “老……老大,那个网站又亮了啊,你快来快来快来啊!” 第86章 后续 之二   刑从连猛地在路边立定:“你安静下来,先告诉我,你能分辨出直播现场是哪里吗?”   他语调很冷,然后顺手开了公放,林辰微低头,只听见王朝的声音传出:“我不知道,画面现在特别黑,很模糊,我怀疑有人特地调低亮度……我靠,但这好像是在个厂房里!”   王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尾音都不稳了起来。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工厂这样的场所,显然不在他们的推测的可能袭击范围内,所以那颗摄像头,又是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又在王朝身旁响起: “这个……我们江队刚问出了口供,那么学生说过,他们平常的集会地点,就是在大学城后面工业区的废弃厂房那。”   “让你旁边人听电话。”刑从连果断说道。   “刑……刑队您好,我是二局的,我……我是马汉。”电话那头,响起了马汉小同志怯生生的话音。   “不用自我介绍了,说事。”   刑从连难得如此强硬。   林辰又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的脸色难看得可以,林辰见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如今见他反应如此强烈,很意外,但他大致能理解,刑从连这么着急是因为自责。   其实从他们刚与江潮交接完案件后,到走出食堂这一路上,刑从连就再没提起过案件后续处理情况,甚至王朝在时他都没多问一句,一副完全放手的样子,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管辖范围内。   说是官场之道也好,进退有度也罢,但毕竟是别人的案子,太激进则显贪功,当退则退才是正理,但既然决定交还,却还因未处理好后续而觉得自责,这心态还真是矛盾,可这种矛盾背后,显然又是超强的控制欲,对自我和对他人对一切事物的控制欲。   林辰垂下眼帘,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而是整理电话里那位小警察警叙述的信息:   大约在半小时前,有学生供出了他们组织平常集会地点,那是在市郊工业区一处废弃工厂内,江潮得知消息后,现已亲自带队赶往。   刑从连听完后,问:“什么时候出发的?”。   “我打个电话问问?”马汉小同志的声音怯生生的。   “你快快快!”未等刑从连再说什么,王朝已经开始催促。   “王朝,你现在和马汉一起下楼,我来接你们,你给林辰打电话。”   刑从连说完,便挂断电话:“他们在五号办公楼,你先去,我去取车,然后我们在楼下汇合。”   刑从连停车的位置显然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五号楼更远,所以才让他先去更近的地方。   林辰点点头,刑从连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向远处跑去。   篮球馆里传出学生的欢呼声音,似乎是为了庆祝进球,那些笑语欢声铺天盖地而来。   林辰心底一沉,掏出手机拨通王朝电话,然后开始奔跑。   风声横贯耳畔,林辰奔跑着,与一对校园情侣擦肩而过、   “阿辰,说是江队他们一刻钟前就出发了。”电话那头,王朝似乎也正在跑下楼,他声音中带着剧烈的喘息,“我算过了,从江队他们出发地到那个废弃工厂,正好差不多一刻钟时间。”   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直播开始恰好是江潮他们赶到废弃工厂的时间,是否可以推测,江潮他们的到达触发了直播,但,这是为什么呢?   林辰心中有诸多不妙猜想,于是说:“联系上人了吗,让江副队他们撤出来。”   “小马刚说联系不上江队,他们可能已经进入厂区,行动中电话关机或者静音,打不通打啊!”   “我知道了。”   林辰说完,就已经看见在远处楼下跳脚的两个小同志,而更远些的地方,刑从连的吉普车也已经出现。   刑从连来得很快,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到达,上车后,王朝焦虑得不行,一个劲儿在说:“阿辰,怎么办,不会又是什么恐怖直播吧!”   “从理论上说是可能的,但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甫一听到直播重开的消息后,林辰也猜想,会不会是组织幕后主使想要炸死警方突击人员,毕竟类似的事情曾经真正发生过。   但现在坐下冷静思考后,幕后黑手与他们的信息是不对等的,除非他们一开始就选择炸掉厂房,否则要在警方全面收网后,再选择冒险潜入仓库安装炸弹再撤离,是非常不保险的行为,因为很有可能警方已经提前在仓库周围布控。   所以,现在的直播,更像是一种挑衅。   换句话说就是——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你。   大致如此。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下情绪。   可就在这时,王朝突然大喊一声:“有画面了!”   林辰迅速向身旁望去,王朝将笔记本放在腿上,直播画面陡然亮起,工厂大门被猛地撞开,黑衣特警分列战术队形,正鱼贯而入。   可突然,画面再次定格住,警员们的身影因为视频卡壳而变得模糊。   “这可怎么办啊!”马汉坐在王朝另一侧,看着视频中的画面,他几乎要急哭了。   “靠靠靠,无线网覆盖的太差了!”王朝报复性地狠狠拍了两下电脑,然后开始迅速一路破开周围的民用无线网络设施。   “有没有可能连接江潮他们的通讯频道?”刑从连突然问道。   “你们是用数字IP互联系统吗?”   王朝转头问马汉,可马汉小同志一脸那是什么的表情:“我……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王朝瞪了他一眼,干脆自己动手:“老大,你把车在前面电子大学科技门口停一分钟,你他妈开这么快我根本连不上无线网络!”   刑从连闻言,也没管他话里爆的那个粗口,他迅速向右急转,然后踩下刹车。   吉普车在大学门口稳稳停住,屏幕上的数字流飞快滚动,王朝边敲入指令,边对马汉说:“打电话,问你们局里的同事,联系上你们老大了吗?”   马汉闻言,赶忙按断正在给江潮打去的电话,王朝正好看见他手机屏幕,气急败坏:“你们一群人不停给江副队打电话不知道会通讯阻塞吗?”   马汉被他训得狗血淋头,虽然同样是可爱的少年人,但王朝的经历注定让他在遇事时,与常人完全不同。   林辰按住王朝的脑袋,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并不会如你想的那么坏。”   他说完,又看向马汉,说:“听他的,给你同事打电话。”   马汉那双大眼睛此刻已经变得通红,但他还是再次电话给自己的同事们,果然,那头的声音更加焦急:“车载系统没人应答,江队他们应该是已经全进去了,也没人接电话!”   “都进去了啊!我知道他们都进去了,他们正在被直播呢,得快让他们出来啊,这要是出点什么事!”   马汉小同志说道这里,又要开始哽咽,林辰见他这样,迅速接过他的手机,按下公放键。   “江副队他们用的通讯群组编号是什么?”   王朝说话间,已经打开了无线通讯中心调度页面。   显然,那边的警员也并不太清楚他们所使用的对讲设备背后的运作原理,因此电话那头只有长长的“额”声,老实说,对于这些东西,林辰也完全不了解。   但王朝明显则是各种好手,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林辰几乎要问刑从连,这个非洲孩子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很快,话筒里传来了奔跑声,翻动纸质文件声,最后,接电话的人说:“我把具体信息拍照发您!”   林辰点开照片,将手机举在王朝面前,王朝看了一眼,从中心页面调出一连串通讯设备,然后冲刑从连喊道:“老大,给你接入车载蓝牙了。”   片刻后,音响中传出江潮布置任务的声音:“A队三层、B队二层,你们都给我悠着点,都是证物啊!”   江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嚣张不羁,那声音从音响传出时,车内所有人都很明显松一口气。   林辰并没有挂掉电话,所以他举着的手机话筒里,还传出了二局警员们的欢呼声音。   “江潮江潮,听得见我说话吗?”刑从连说。   通讯器那头的江副队吓了一跳,嚷道:“我靠,老刑你怎么怎么切进来的,你别又给我玩这套啊!”   “你认真听我说,你们出现在最新的直播上,现在、马上通知你的手下撤离工厂。”   “什么直播?”江潮还搞不清楚状况。   “暗黑网络的直播,马上给我出来!”   “什么鬼!为什么我们会在直播上!”江潮扯着嗓子喊道,“我们这里狗屁没有啊,你告诉我摄像头在哪,我把摄像头摘了不就行了!”   江潮依旧大大咧咧,林辰猛然抬头,反光镜中刑从连脸色已如炭黑:“你他妈少废话,给老子滚出来!”   “老刑你是不是被吓坏了,怕这里有炸弹?要炸早炸了,哪轮得到你和我聊这么久!”   江潮依旧是嚣张的、不屑的。   直播画面中,按住耳机的副队长转过身,然后他的整张面孔都出现在直播画面里,他对刑从连说:“我知道你怕什么,老方就是这么死的,想看老子的脸就让他们看,他们有胆就来杀了老子,老子等着!” 第87章 后续 之三   江潮的话音通过音响在车内回荡。   他面容凝重而凛冽,林辰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的憋屈他的一切不甘。   然而无需语言交流的是,他抬头看了眼反光镜,刑从连也在看他。   下一刻,刑从连切换了车载按钮,并顺手把蓝牙耳机扔给他,在他身旁,王朝迅速会意,同时将江潮的通讯系统与他手下诸人的群组屏蔽。   他开门下车前一刻,听见刑从连正对着直播画面,对厂房内其余特警下令:“我是刑从连,此次行动现由我指挥,请迅速遮档口鼻,有序撤离工厂。”   他甩上车门,戴上耳机,江潮的无线通讯设备已经被单独隔离开,与他的耳机设备相连。   耳机里传出江潮愤怒的声音:“他妈的,老刑你他妈又在干什么!”   “江队长,事出紧急,请您谅解。”林辰按住话筒说。   “林顾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刑人呢!”   大概是听见是他在说话,江潮声音明显软了下来。   林辰靠在车门边,想起方才刑从连幽暗的目光,说:“他么,大概是怕浪费时间把您骂得狗血淋头,所以直接把与您交流的任务交给了我。”   “老刑是不是又把我的权限给掐了,然后让你来劝我?”江潮在那头喂了两声,见没有反应,然后自嘲道,“也真是难为他了,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林辰闻言,向车内望去,只见刑从连目光飞快移动,他嘴唇开合,似乎正在指挥警员们有序避开摄像头撤离。   “不,不是劝您,只是请求您谅解。”   林辰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望着灰暗的路面。   他其实当然有许多道理可以说,但什么留得青山在也好、不值得你这样也罢,但这些话他却很难对江潮说,因为他很清楚,江潮究竟为什么不走。   耳机内,传出江潮压抑的声音:“林顾问,我想得很明白,首先,如果真有炸弹,我留在这儿,还能给他们争取一段撤离时间;其次,现在暗黑网络直播,全世界的那些肮脏的臭虫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现在出去,那些臭虫会怎么看我们永川警方?”   江潮之所以不走,是因为觉得无法妥协。   林辰感到了悲哀。   一线警员承担的压力,不止来于上级、罪犯、还有那些社会压力,无论在何时、何地、何处,他们都不能表现出任何向罪犯妥协的迹象。   他们身前是那些犯罪分子,身后是无数普通民众。   不仅如此,一旦他们出现任何差错,好比说今日之视频被有心人编辑后再次上传,变成警方被犯罪分子恐吓后落荒而逃,他们身前之人会得意洋洋,而他们身后之人也无法谅解,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我理解您的心情。”林辰抬起头,望着被晚霞烧得通红的天,“但我们这个行业中,勇气所指的不仅是抛头颅洒热血,它同样也指的是在面对犯罪分子的适时退走和保存实力。在我和在您所保护的大多数人看来,您的生命,比那些垃圾、臭虫、社会渣滓的生命珍贵一万倍,所以,请您珍惜。”   江潮没有说话。   林辰想了想,又说:“我虽然无法解决那些矛盾的社会问题,但当前的问题,我仍然可以尽力而为,所以我向您保证,今天直播的的视频,绝对不会出现在全世界的任意表层网络上。”林辰回过神,望着车内面孔紧绷的少年人说,“因为王朝他,真的很能干。”   江潮还是沉默,林辰觉得,在他的人生中,已经很少遇到这样固执的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潮才再次开口: “反正我的脸已经出现了是吗,走不走都没意义了吧,要炸还是会炸,你们还是需要留人拆除这些摄像头,让我来吧。”   车窗降下。   他听刑从连探出头来,问:“江潮为什么还不出来!”   刑从连少见地对他提高了音量。   而他的耳机里,又传出了江潮的低语:“我这是任性吧。”   江潮这样问他。   望着刑从连冷得能滴水的面容,林辰低下头,对电波那端的人说:“不,您的选择,终究是出于本心,而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我选择尊重。”   ……   如果说,这是一个悲情故事。   那么在接下来的镜头中,他们会看到火光和浓烟,看到战友最后的坚持和破碎的面容。   但这个世界上,也不总是悲剧,偶尔会有些好运。   总之,似乎并没有炸弹,有的只是江潮伸出的黑色手套,和最后归于黑暗的画面。   刑从连一言不发,猛踩油门。   他脸色难看的时候,真的会让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噤若寒蝉。   车厢内,王朝证小心翼翼地指挥江潮拆除摄像头: “江队,2号摄像头,应该在一个塔吊上,您抬头就能看见,那个摄像头拍不到您,您可以选择从三楼上去,拆除它。”   他边说,边探头通过反光镜观察刑从连的表情,像是自己生怕说错什么。而马汉小同志呢,从吉普车再次发动后,他就再不敢说话了,甚至连抽噎都停住了。   林辰当然知道刑从连这么生气,因为不赞成他最后对江潮的妥协,但又因为是他做的决定,而无法当场反驳,总之,这肯定是刑先生非常给面子的举动了。   等到废弃工厂前时,江潮正好推门出来。   工厂外的警员面面相觑,谁都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刑从连猛地踩停刹车,他下车后,与江潮遥遥对望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向厂房与厂房间的转角走去。   江潮咽了口口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林辰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听到身旁的少年偷偷问他:“会出人命吗?”   他转头看了王朝一眼,心想,会不会出人命难道不是你更有判断这种事情的经验吗?   “曾经出过人命吗?”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   “具体说吧,人命倒是没出过,但断手断脚肯定是有的。”   “这么暴力?”   “也不能说暴力吧,有时候队伍大了就难带啊,一不小心给你出个幺蛾子那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什么事情都得控制好平衡好。”王朝蹭到他身边,一副你附耳过来我给你八卦一下的表情,林辰于是低下头,听他说:“我给你说,我们老大吧,他看上去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那其实都是装逼,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控制欲更强的男人。”少年边说,边缓缓握起手掌,“太可怕了,你小心点。”   少年说完,拍了拍他的肩,又赶紧跳开。   林辰望向远方转角处,好像也没有特别激烈的争吵声传来,等他再转头,王朝已经又变成“我什么都没说过的”的样子。   先前刑从连在和他说王朝的身世,现在王朝又在说关于刑从连的故事。   你们还真是约好了?   林辰很无奈地想道。   而控制欲?   这件事他先前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看来,确实以往便有蛛丝马迹,刑从连啊……   林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车。   顺着刑从连和江潮消失的方向,他缓步走去,绕过转角时,他发现刑从连正和江潮两人正站在小巷尽头,低声说着什么。   “我他妈觉得憋屈,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爽一下!”   江潮低着头,憋红脸,忍不住反驳。   “爽,什么是爽,你他妈觉得被人炸死就是爽了?你知不知道在方志明闺女他那个案子里,我们宏景警方最后牺牲了三个人,三个人、三条人命!”刑从连单手插兜,极其强硬地训斥着江潮,他说,“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纯粹是因为你命好!”   刑从连站在江潮面前,总让林辰有种领导教育下属的错觉。   其实从级别上说,虽然江潮是副队,但永川却是省会,江潮的实际行政级别比刑从连还略高,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永川警方的地盘上协助办案,在别人的地盘训斥别人的老大,刑从连大概真是气急。   林辰在他们身后站定,从理智上说,江潮有他不能走和必须留下的理由,那些理由说服了他,可或许,同样的理由,在刑从连看来,就弱智得可笑了。   他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江潮说:“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和林顾问破的,我又做了什么呢,如果不是你们,是不是说在我的管辖地、在我要守护一方平安的地方会发生惊天惨案,而我又很有可能因为能力太差而没有办法阻止惨剧的发生,我为什么我会这么没用?”江潮高昂着头,声音也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那里,告诉他们我们不害怕他们不畏惧他们就算死亡也无法让我们后退一步,我连这个都不能做吗?”   林辰停住脚步,他望着江潮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的眼眶,发现自己竟因心酸而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是啊,不是那些永远站在守护生命第一线的人们,大概永远无法体会因无能为力而造成的恐惧,就好像医生无法救治病患,母亲无法握住孩子的双手。无论他们见惯了多少生离死别,无论以为自己变得多么麻木,总会在那么某个瞬间,因为自责而浑身发抖。   他抬起头,望着刑从连。   刑从连一如既往平和镇定,或者说,他比以往更加平和镇定。   “你对我们的职业有什么误解?”刑从连站在那里,如山如海,他说,“我们从来不是为了畅快而做这些这事情,很多时候,甚至当你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哪怕目送他们走上断头台,你都不会觉得痛快,因为只有你知道,这是多么艰难的过程而在这个艰难过程中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而这所有代价里,必须付出的最大代价,就是要忍受这一切,忍受他们的那些肮脏罪恶同时也忍受自己很多时候的无能为力,然后坚持着,忍受下去。”   “这就是我们的职业。”   刑从连最后说。   林辰望着他,觉得一切言语都已失去效力,他很陈恳地,向他欠身致意。 第88章 后续 之终   “最后,你就被他送来医院了?”   医院病床上,苏凤子打了个哈欠,这样问道,林辰觉得苏凤子就差没有翻白眼来表示不屑之情了。   “是啊。”   看着明明只是伤了手却要赖在医院过夜的好友,他移开视线,尽量眼不见为尽。   就在刚才,刑从连在结束对江潮的思想教育后,就令江潮手下的警员顺路将他送到医院,目的是让他重新做手部检查,看来刑从连忽然就不信了那个关于骨科教授的借口。   而刑从连本人,当然同王朝一道,留在现场处理后续事宜。   “也就是说,就因为直播画面又亮了亮,你们紧张兮兮地闹了那么久,搞得你到现在才来探望我?”苏凤子很不满地加重语气,重复问道。   “你又没什么大事,不用这么哀怨吧?”林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九点探视结束,忽略掉他先前和刑从连闲逛的时间,现在离探视时间结束还有一小时,也并不算很晚。   “怎么能说没什么大事呢,你不来都没人给我削苹果。”苏凤子长腿交叠,按下手里的遥控器,换了个台,然后放下遥控器,顺手从床头柜上拿了苹果递给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真怪他来晚了,苏凤子今日怨气十足,他边说,还边忧伤地举起被纱布缠绕的右手,展示着自己的“工伤”。   林辰扯了扯嘴角,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石膏,然后重新把苹果塞回果篮内,说:“当然,你明明知道,我早移情别恋了。”   想是没意料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饶是苏凤子也静默了片刻,然后说:“林先生,老实说你不觉得刚才那句话有点不要脸吗?”   “是啊。”   “并且对我太绝情了。”   “对啊。”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都被猪拱了。”   “嗯。”   “嫁出去的孩子泼出去的水啊。”   “没错。”   林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出的娱乐新闻,随口答道。   那似乎是关于某位歌手言辞失当,引起某些乐迷反感的新闻,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看过这种娱乐八卦,偶尔看起来,竟还觉得很有趣味。等主播絮叨完双方乐迷论战重点,林辰都才意识到,床上那人没再说些什么。   他转头,发现苏凤子正很认真在端详他。   “你从前办完案子,都不会是这个状态。”   苏凤子很平静地说。   “我从前是什么状态,现在又是什么状态?”林辰问。   “你从前会默默把自己关很多天,然后天天骗我去给你送饭,你现在都移情别恋了,那些饭钱什么时候还?”   “以前太中二,有太多事情想不通吧,那现在呢?”林辰默默扯开关于饭钱的话题,很生硬地转折着。   可是苏凤子这样的人,又哪会如他愿: “所以,关于黄薇薇的死,你想通了吗?”   苏凤子问道。   他的目光少见的严肃着,就好像在游乐场高兴时,有人戳破你的气球,抑或是在小区内散步,被人用凉水从头浇头。林辰垂下眼帘,地砖雪白,大概有三秒钟时间,他觉得那凉水激得他骨髓都要冷得发疼。   他艰难地握起拳,深深吸了口气,与面对黄泽时不同,陡然听到别人再次提起那个名字,那些零碎的画面一一浮现,那些令人追悔莫及的瞬间再次播放起来,他竟再次有种想要拨转时间改变过去的想法。   这当然是种妄想,非常非常不健康的妄想。   林辰发现,他竟然要调动所有的心理调节知识,才可以把那些情绪再次压下。   “凤子,我发现,你这个很严重的问题。”林辰捂着眼睛,尝试着把那些画面再次包裹起来。   “你想夸我太善解人意吗?”   “不,我是说,你真的很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强行将不愉快的记忆压下而不去试着解决,那它永远就在那里,并且日积月累,会造成你严重的心理疾病,到时候你积重难返,再厉害的心理医生都治不了你。”   苏凤子很严肃地说道。   “可我该如何解决呢?”林辰反问。   这世界上或者说在人生中,总有一些过不去的坎或者说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它太难了,那么除了绕开它,还能怎么办呢?   “你从没和你的警官先生,交流过那个绑架杀人案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从未问过我。”   苏凤子很不可思议地坐直身子,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八卦?”林辰蹙眉问道。   “我听说你们和黄泽见过面了吧,就黄泽对你那种喊打喊杀又求而不得内心分外煎熬的变态样子,刑从连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他从没有问过你当年的那个案子,那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不就是他真的很能忍,要不就是他一点不在乎你啊……”苏凤子拖长了尾调,眼波流转,目光中最后却带着笑意,“我觉得你真得单恋得很辛苦啊。”   林辰很无奈。   苏凤子毕竟是苏凤子,太敏锐太犀利,刚才的那些问题和那些话,大概从他们重逢时他就想问,难得案子解决可以好好问一问,他又被憋了几个小时才可以八卦,难怪怨念这么深。   “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林辰摇了摇头,说。   “什么可能?”   “因为秘密这种事情,是需要彼此交换的。”林辰走到床尾,将苏凤子的病床缓缓调下,然后关掉电视,将想要挣扎坐起的病人按倒在床,最后给他盖上薄被,“你不用想得太复杂,他不问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己也有太多不能说的故事。”   林辰重新在病床边坐下,将床头的灯调得更暗了一些。   想起那张房卡、那些莫名其妙摄像头、身世离奇却天赋异禀的王朝,刑从连又哪里会是个普通刑警呢。   可他现在又确实只是个普通刑警,这里面必然有许多故事,许多他未曾讲述的故事。   林辰当然也很想知道那些故事,但讲故事和听故事,都需要恰当的时机,或许是一壶酒或许是一盏茶或许是深夜出门你向左走我向右走却最终还是遇到的瞬间。但很可惜的是,他们现在仍旧没有走到那样彼此都觉得很恰当的时机,甚至很有可能,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到那样的时候。   如果无法坦诚相待,那么保持对他人隐私的恰当距离,是最起码的尊重,起码,他想刑从连便是这样对他做的。   “你们这样,真不是很有意思。”过了很久,苏凤子才这样说道。   “我觉得还挺有趣。”   “有趣在哪里?”   有趣在,如果未曾走到那样的瞬间,他便永远可以对刑从连心存幻想,如此而已。   “啧,你果然是真移情别恋了,还是把大学里那些蹭我的饭钱先还了?”苏凤子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怎么这么市侩?”林辰笑道。   “我真的很伤心啊,刑从连有什么好?”   “苏凤子,你知道你现在问这个问题,特别像你小说里那些小女生。”   “那我换个问题,刑从连有什么不好?”   林辰想了想,还是说:“据说他隐藏的控制欲很强。”   “哦,控制欲强的人性能力也一定很强。”   林辰咬了口苹果,发现这种话从苏凤子嘴里说出来,他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嗯,有可能,但我暂时还没试过。”   ……   从医院走出时,林辰已经不太记得他和苏凤子在那间灯光暗淡的病房里最后聊了些什么。   大约是些很无聊的,可以写进三流言情小说里的对话。   被夜晚的风一吹,他才忽然意识到,苏凤子很有可能真把他当素材在取材,所以才问了那么多诡异至极的问题。   刑从连的吉普车,停在对面马路上,隔着漫长而空旷的马路,他看见他站在车边,却没有抽烟。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拂过他的衣衫,他面容模糊,但身形却很清晰。   林辰朝他走去,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故事被写进苏凤子的书里,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苏凤子怎样?”上车后,刑从连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苏凤子。   林辰系上安全带,见王朝捧着电脑在后排睡得歪七扭八,想来刑从连大概是怕车里氛围太冷清,特地找个话题出来可以闲聊。   “很幸福吧,护士小姐给他买了苹果,他还吵着说没人给他削皮。”   “你这个朋友,真是很有意思啊。”刑从连降了点车窗,夜风让人稍稍清醒一些,“你的手怎么样?”   “去重新拍了片,给我看片子的医生用一种没事找事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林辰靠上椅背,此时已接近午夜,街上没有什么人,整座城市都平静得仿佛梦境一般,他转头看着刑从连,说,“幸好我没拿张教授给写的病例,否则那个主治医师估计会骂人。”   刑从连哑然失笑:“林顾问,组织也是为你的身体健康考虑,局里给报销的。”   林辰轻笑着摇头,问:“江潮怎么样了?”   “大概除了要写三天三夜的报告外,一切都好。”   “那么后续事宜?”   “当然交由永川警方侦破,我们明天得回家了。”   他说要回家那句话时,恰好将车在酒店外停下,他们面对着一片宽阔湖面,凉爽的湖风横贯整个车厢。   刑从连回望着后座还在砸吧嘴的少年人,笑问他:“我们把他留在这里你看怎么样?”   他这句话当然是很纯洁的意思,可在林辰听来,却忍不住心脏停了一拍。   果然要少同苏凤子讲话……   林辰这样想着,却见刑从连突然开门下车,然后绕到他那一侧的车门边,敲了敲窗,笑问说:“林顾问,有空一起喝一杯吗?”   未等他反应过来,却见刑从连从左右口袋里掏出两罐永川纯生,然后替他拉开了门。   “本来想,这个案子结束,大家可以一起去喝酒。”刑从连靠在车前,拉开了拉环,然后将啤酒递了过来,“不过好像只能我们两个喝了。”   湖风飒爽,林辰握住啤酒罐,与他轻轻一碰,但没有说话。   远处湖面漆黑宁静,唯有很散碎的灯光,点缀在湖岸边。   夜很深。   话却并不多。   “这里风景很好,喝酒也不错。”   “是啊,我也觉得。”   “明天还能去吃你们学校附近的早餐吗,带王朝一起。”   “可以,明天带你们去另外一家,也很不错。”   总之,大约是这样并没有太深意义的闲聊,不知说了什么,也不知说了多少,但大概是说道哪里就算哪里。   “三坟,真是个不存在的组织吗?”   忽然,他听到刑从连这样问。   林辰靠上保险杠,他摇了摇罐子,酒已经喝完,他向身旁看去,刑从连目光宁静而带有深意。   呼吸间残存着酒精轻甜的气息,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啊。   林辰抬起头,看着刑从连。   星光很好,他想吻他。 第四卷 四声 第89章 刷卡   换季时的气候,总是很奇怪。   比如早上出门时还晴空万里,归家路上却被浇成落汤鸡,这种事是常有的。   前方是堵城长龙的车队,刑从连有些烦躁地敲了敲驾驶室边的窗,车窗上蒙着雾气,耳边是层出不穷的游戏电子音,雨还在下,并且没有停止的迹象。   “你就不能停一会儿?”刑从连猛然转头,对坐在副驾驶的少年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你就不能少抽点烟啊?”王朝只抬了抬眼,瞥了眼他手上夹的烟,然后不屑地说。   刑从连简直要气炸,但他还是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和叛逆期的青少年计较。   他于是深深吸了口烟,按照林辰曾经传授他的自我调节方式。   吸气……呼气……   然后,他还是顺手抽了王朝一记头皮。   “嗷!虐童!”   少年的惨叫混合着手机游戏biubiubiu的电子音,在车内回荡。   没有林辰的下班路上,果然一切都令人烦躁啊……   刑从连按下了车载广播,和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他解了颗领扣,撸起衬衣袖口,降了点车窗,准备让音乐舒缓他烦躁的情绪。   但很快,具体来说,是在前方红灯转绿的瞬间,轻如流水般的钢琴音突然就变成了暴躁的摇滚乐,鼓点和嘶吼声震耳欲聋,刑从连吓了一跳,感觉一股滚烫的蒸汽仿佛顺着脊背窜上头顶,他赶忙看了眼车载音响,音响幸好没炸开,他研究了广播和控制面板,都没什么问题,正当他想召唤王朝研究时,才发现,王朝的手机不知何时插上了车载音响的连接线,而始作俑者本人,此刻正跟着暴躁的音乐上蹿下跳玩得正high。   刑从连再次深呼吸……   默默拔掉了连接线。   王朝突然定住,然后继续用那种“大哥你又搞什么鬼”的眼神盯着他。   他也真不是很想使用暴力,所以很大人有大量地移开了视线。   听音乐这种事,一个大叔和一个少年的口味当然是不同的。   但往常,这种矛盾都有人调和,比如林辰会从云歌单上挑选合自己口味的曲子,有时是轻音乐有时是粤语歌,林辰的口味一贯不错,他当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如果王朝听了一会儿不耐烦,开始闹腾,那时候,林辰又会给王朝的手机插上音响连接线,调低音响的音量,然后陪他说话。   刑从连发现,归根结底,他现在暴躁的原因是没人在路上陪他说话了。   是不是应该提议林辰,适当少休几天病假呢……   他默默地这样想着,余光看见王朝的手竟然还在偷偷伸向连接线。   啪地一声脆响。   下一秒,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终于捂着手猛地缩回座椅里,并且开始嘤嘤哭泣,他内心终于又舒爽了一些。   “刑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像躁狂症发作啊!”王朝躲在角落里,这么对他嚷道。   “我是不是躁狂症你阿辰哥哥最清楚。”   “阿辰哥哥也是你叫的吗!”   “我叫又怎么了?”   “你不要脸!”   “我不仅可以叫阿辰哥哥还可以叫阿辰还可以叫辰,你可以吗?”   “辰辰辰辰辰!”   “王先森,请问你几岁了,这么幼稚,有种去你阿辰哥哥面前叫啊。”   “刑先森,我今年18了,已经过了会脑残到中激将法的年龄了!”   “那你怎么还没过要天天蹭监护人车的年龄?”   “因为监护人已经是过去式,我现在蹭的是我上司的车,请问您有什么意见吗?”   “作为一个民主并且体贴下属的上司,我对顺路稍下属回家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也希望我的下属能在我车上有作为乘客的自觉,不要总是挑衅他的上司。”   “可是大家都在车上,凭什么听什么歌这种事情都要听你的?”   “这是老子的车,不爱坐下车走路啊。”   总之,他和王朝任何争吵的最后,必然以谁有钱谁是老大结束。   啧,有钱真不是件坏事啊,毕竟可以买车。   刑从连向左打过方向盘,终于看见了颜家巷外的停车场。   “老大,你说你有车有屁用,你记得带伞了吗?”   突然,副驾驶那个烦人的孩子又开始聒噪起来。   刑从连回忆了一下,似乎因为昨天下雨,他们撑了伞下车,而今天早晨天又很好,林辰在睡觉,所以没人提醒他们要把伞带上。   结论是,因为林辰没有提醒,所以他们忘记带伞了。   “你为什么不记得带?”他质问道。   “因为是这样的呢,我身上这件衣服呢,是防雨外套,而我又很喜欢带帽子,所以可以三分钟冲回家,不怕下雨。”王朝说着,从书包里抽出鸭舌帽戴上,然后他还特地指了指自己的书包,说:“书包也防雨,高级吧?不像有些人呵呵,非要住什么深宅老巷,家里修个园林有屁用啊,连车都开不到门口……”   刑从连继续深呼吸,打孩毕竟不是件太光彩的事情,要克制……   他控制住自己的手,耐着性子跟着车龙向前挪动,终于驶入了停车场里,在车横栏升起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停车场里那颗柳树下,有人在等。   那时雨帘朦朦胧胧,车窗又因为薄雾而变得模糊,但他却瞬间认出树下站着的人。   林辰穿了件家居服,外面套了简单的薄外套,撑着一柄黑伞,在雨里等他们。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可在望见林辰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像是空中忽然起了风又或者是有人对着他的心胸吹了口气,里面的一切烦躁情绪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连王朝都突然不再说话。   他将车倒入车位,林辰撑着伞,缓缓向他们走来。   未等他把车停稳,副驾驶的烦人孩子就一把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冲了下去。   “阿辰阿辰阿辰,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我刚才已经帮你骂过老大了啊啊啊谁让他开车这么慢上了年纪的人就是不行!”   少年人嘹亮的嗓音在整个停车场内回荡,刑从连降下车窗,准备和林辰打个招呼。   林辰却只是揉了揉少年的黑发,将伞面移了过去,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   啧,不愧是林辰,教育孩子真是特别有水准。   听到这话,刑从连很满意地拉上手刹,开门下车。   “等多久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他伸手接过林辰递来的伞,然后撑开。   “没有多少时间,我提前看了交通路况,算好时间出门的。”   因为手伤的关系,林辰只能走在最外侧,王朝替他撑着伞,挡在他们中间。   “阿辰你太聪明了,不像我老大!”   听林辰这么说以后,王朝这臭小子迅速且狗腿地拍马屁,并且抢了他的台词。   刑从连握着伞柄,走在离他们稍前些的位置上,回头看了眼林辰。   不过林辰倒没有接着这话题说下去,他非常了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问王朝:“你们路上又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老大老打我,还要让我下车走路!”   “喂喂,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好吗?”   “我年纪小你让我不是应该的吗?”   “王先森,虽然你在国外长大,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是尊老爱幼尊,我再给你划下重点,尊老再前!”   “你终于承认自己老了啊!”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了,不打不行了啊!   刑从连曲起手指,准备敲他脑袋,却突然发现,他身边走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林辰,又或者说,是他不知何时,下意识地撑着伞,走到了林辰身边。   “适当争吵有助于培养感情。”林辰挑了挑眉,说,“还挺有趣,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明明是让他们吵架,可林辰说完这句话后,王朝就闭嘴了,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瞄了眼林辰,眼神闪烁。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雨点扑洒在伞面上,小巷内宁静得仿佛有香气。   刑从连,也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阿辰,我们晚饭吃什么啊?”   终于,王朝像是思考了半天,突然突然找到什么话题,又再次开口。   刑从连终于逮到机会,终于顺手抽了他:“你不会做饭吗,你阿辰哥哥手还打着石膏,还要做饭给你吃吗,要你何用!”   “你不也是吗?”王朝反驳道。   只见林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陈记炒面好不好?”   “不好。”   这回,变成他和王朝异口同声了。   “周阿姨馄饨呢?”   “如果今天再吃周阿姨的外卖,已经是我第一百一十七次吃周阿姨了!”王朝说。   “那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呢,经典口味。”   “昨天晚上,最后一包被我吃完了。”刑从连默默举起了手。   “那怎么办?”   “CBD开了家新商场,阿辰我们去吃点好?”王朝说起这话时,眼睛都亮了,“老大刷卡老大刷卡!”   “人均不能超过100啊,这个月请了几天假,工资有点少。”他很苦逼地说。   “好。”   林辰最后总结陈词。 第90章 吃饭   颜家巷很长,从它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大约要一点五公里。   正因为这条巷子很长而宏景市又是座不大的古城,所以这条巷子几乎成为宏景古典与现代的桥梁。小巷的一头是宁静而富有古意的街市,小巷另一头,则是寸土寸金的高档商业街区。   这么说可能太文艺了些,实际上一年前,颜家巷也是条普通的破旧街道,后来经由改造,才变成现在这幅文艺小清新过头的模样。   走到家门口时,刑从连说要回家换身衣服,穿警服逛商场总不是太好,所以林辰就带着王朝,在家对面的店铺里稍稍躲雨。   在他们家对面,是间古董店。   林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于使用“他们家”或者“我们家”这个概念,实际上颜家巷3号那也并不是他的家,他只是暂住在那套宅院里且不用付房租的租客,但很奇怪的是,从他住进去的第一天起,他和刑从连就不约而同,从未提起过房租这件事。   大概彼此都觉得理所当然地不用给钱,也是件奇怪的事情。   林辰踏上两级台阶,掀开古董店门口挂着的风水帘,店里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王朝正在他身旁收伞,闻到那稍稍透出的香味,少年人猛地吸了好几下鼻子,然后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店主是对年逾七旬的老夫妻,与其说是在卖古董,不如说是随意租间店铺随便颐养天年来得恰当,因此店里也没什么东西,唯有博古柜里摆着几件瓷器。   那些瓷器看上去似乎很贵重,但也有可能完全是近现代仿品,反正他也看不出那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   总之店内一切,无论是古董还是人,都非常随意,随意得非常适合做刑从连的邻居。   人以类聚,大抵如此。   林辰放下门帘,走进店内。   店主老先生正盘腿坐在竹塌上喝茶,见他们进屋,老先生眉飞色舞地招呼他在竹塌一侧坐下,然后冲王朝嚷道:“呦,小王先生,来下棋吗?”   “不下不下啦,我们就来躲会雨,等下要出门吃饭。”王朝吸了吸鼻子,冲老先生摆了摆手,然后熟门熟路地在店里转悠,他先是假装看了会儿瓷器,然后径直走向店铺角落。   在那里的花窗下,摆着一只小煤炉,煤炉上正咕嘟咕嘟炖着一锅笋干烧肉。   热气与香味在雨季的黄昏氤氲开来,格外能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店主夫人就坐在炉边的摇椅里,老太太手里拿着把蒲扇,轻轻扇着,见王朝进屋,老太太的嘴角早就噙着笑意,却假装闭眼摇扇,也不说话。   王朝像没头苍蝇似的在窗边转了两圈,然后干脆就在锅边蹲下。   见他馋成这样,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睁开眼,问:“想吃啊?”   但王朝并未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的眼神中充满着渴求,让林辰总有种带熊孩子出门讨零食吃的奇怪感觉,他很无奈地看了老先生一眼,拿起案几上老先生刚给他斟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王朝在得到允许后,才一把抱住老太太的大腿,嘴里情真意切地喊着:“高奶奶我午饭都没吃,好饿好饿啊。”   “自己去厨房拿碗!”老太太开心地用蒲扇拍了拍王朝的脑袋,坐直了身子。   用电光火石或者风卷残云来形容也差不多,总之,王朝抱着碗从厨房跑出来,老太太直接给他挑了最好的肉朝盛了一大碗,看得老先生肉疼不已。   然后,少年人以玩节奏大师的卓绝手速迅速把一整碗笋干烧肉吃了个底朝天,末了,趁着刑从连还没出门,他还跑去厨房把碗洗了。   回想起他们上次和上上次在店里蹭饭的情景,大概也都主要靠着王朝深厚的卖萌功底和有吃的绝不要脸的脸皮厚度才能成功,总之,虽然看着有些丢人,但还是要感谢的。   林辰叹了口气,从竹塌上站起,向店主告辞。   “谢谢高奶奶,高奶奶你做的菜比周阿姨家好吃一万倍!”   出门时,少年边冲老太太飞吻,边这么说道。   “那下次再来吃啊,奶奶给你留着!”   老太太被哄得一愣一愣,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   ……   刑从连出来时,雨稍稍小了些。   他换了件黑色长风衣,内搭了最简单的烟灰色T恤,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衣着,但可能是刑从连近日睡眠充裕所以精神很好,又或者是他穿便服的时间不多,所以难得换上便令人微微有惊艳之感。   当然,也有可能,林辰想,可能是他自己心情很好,所以觉得那个撑伞立在朱门前的男人格外赏心悦目。   黑色长裤,低帮皮靴,他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竟很难得,有种莫名其妙的虚荣之心。   甚至连王朝都很不耐烦地语气在说:“老大你就是去刷个卡而已,用得着穿成这样吗?”   “老子怎么了我,不就是便服吗!”刑从连撸了把头发,非常奇怪地反问着。   “不是,这件衣服一定很贵,对不对!”王朝凑过去摸了摸刑从连的风衣,咋了咂嘴。   “去年专柜打折,五百块买的。”   “我不信!”   “大概是因为我气质好?”刑从连拍了拍王朝的肩膀,宽慰道,“你不能因为再好的成衣穿你身上都童装,就否认这世界上有人能把普通衣服穿出高档质感啊少年人。”   “我179了啊,童装你妹!”王朝很不满地反驳。   像是被挫伤了男子汉的自尊心,王朝说着,就把伞递了了给他,然后跳在刑从连背上,强行翻看那件风衣领标。   刑从连弓着背,虽然嘴里不满地嘟囔,却还是托着少年的屁股,像是生怕他摔跤。   下一刻,少年的惨叫响起。   “卧槽,真是金鹿,老大你怎么样了,太惨了!”   王朝从刑从连背上跳下,后退了两步,用一种不可置信地眼光指着刑从连那件风衣说:“老大,你怎么过这么惨了,是最近国际原油下跌得厉害还是贵金属暴跌,你怎会沦落至此!”   刑从连懒得理他,非常云淡风气地掸了掸自己的风衣,很珍惜地说:“金鹿怎么了,国产名牌,专柜都要上千,你小心点摸!”   林辰望着刑从连衣服上,很明显的两个油爪印,忍不住眯起眼。   只见王朝依旧表演地非常痛心疾首,他转过身躲回伞下,边伤心地摇着头,边努力离刑从连越远越好:“太惨了太惨了,等下我给你挑两件衣服吧,就当慰问孤寡老汉了。”   林辰被他拉着快走了两步,身后很快传来刑从连愤怒的喊声:“王朝你给老子身上按手印是不是?”   “不是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得?”   他话音未落,后颈肉就被刑从连猛地拎住。   刑从连毫不犹豫地把人拖出伞下,指着他们刚经过的一处小路口上的监控摄像头说:“王先森,麻烦你看清楚,那里是什么,请不要狡辩了好吗?”   “你确定你能调到完整的录像?”王朝看了眼摄像头,很不屑地说。   想起少年如入无人之境的技术,刑从连再次被气得瞪眼:“你手和嘴怎么这么油!”他看着少年的脸,忽然说道。   “我吃了碗笋干烧肉啊。”   “哪里吃的?”   “高奶奶给我盛的啊!”   “我们家对门的高奶奶?”   “对啊!”   “你不早说!”刑从连痛心疾首,恨不能回头也去吃一碗。   “我特意不告诉你的啊!”   “……”   又是一阵相互吐槽。   林辰撑着伞,看他们打打闹闹了一路。   虽然傍晚的老街上,没有除他们以外的任何人,可或许是身边的足音袅袅,也有可能是王朝和刑从连太闹腾,他竟没有半点孤寂和萧瑟之感。   该怎么说呢,好像阴冷的雨季,都因此变得湿润温柔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原本10分钟的行程会因此变得漫长许多,但也没什么不好。   ……   等走到颜家巷另一头的大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因为天黑,远处高楼幕墙与霓虹灯交相辉映,让人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王朝调出手机导航,给刑从连看了新商场的位置,不多时,一栋显然是刚开业的商场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虽然是刚开始营业,可新商场内外进出的顾客已经非常多了。   不经意间,林辰抬头看了眼商场的名字,有些意外。   如果说,他先前知道王朝想去的新商场叫“安生国际”,那么他大概宁愿忽悠两人在家吃外卖,也不会来这里。   不过,他看身旁两人的样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或者说并不知情,他忽然就释然了。   也是,不过是吃顿饭而已,何必在意商场是谁家开的呢?   刑从连和王朝两人,秉持着警务工作者吃饭绝对不挑剔的良好传统,对于按照点评网站分数来挑选餐厅这件事更是没有半点意见,所以最后,他们相安无事地坐在了一间名叫彩云间的云南菜馆里。   “哇哇哇,这个凤凰看上去太牛逼了!”   王朝小同志翻看着餐单,间或爆发出阵阵惊呼。   林辰接过刑从连倒的茶水,喝了半口,凑过去看了看菜单。   这家餐厅似乎是走特色菜路线,菜谱上,每道菜的摆盘都华丽异常,盘子巨大,上面还装点着夸张无比的孔雀头,看上去与其说是美味不如说是看着就很贵的样子。   不过实际上,这里每道菜单价都很适中,难怪评价尚可。   林辰又喝了口茶,忽然听见身侧传来服务员小姐轻柔的声音:“如果是三位的话,其实很推荐本店的特色三人套餐呢,打折下来是四百八十八元,如果您可以再加一份点心凑满五百元整的话,我们还可以赠送您两张见面会的门票呢。”   “什么见面会门票?”王朝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就是明天在我们安生国际商场一楼大厅举办的李景天先生粉丝见面会前排坐席票……”   “诶,李景天,是不是最近被掐很惨那个歌手啊?”   一听不是美少女组合,王朝就仰起头,很失望地说道。 第91章 米线   其实服务员小姐在说起李景天三字时,很明显地目光漂移,有些心虚。   林辰倒是对娱乐圈八卦没有太大概念,不过他好歹知道,李景天是个歌手,数日前因为某桩八卦,被某位大明星粉丝骂得很惨。   具体李景天为什么被骂,他已经不太记得,毕竟看新闻的时候,他正坐在苏凤子的病房内,忍受着对方远超出常人的啰嗦和絮叨,不过娱乐圈八卦这种东西,也不外乎是谁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什么人,被谁的粉丝骂得很惨,又或者是谁和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拍到,引起网民轩然大波。   总之是类似的,虽然与你无关,你又偏偏会不由自主被吸引的事情。   林辰抬头,眼见服务员小姐推销满500免费送的门票还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李景天的风评大概真的不是很好。   “不要了,我还是要这个米线拼盘就好了。”   这时,王朝翻完了整本菜单,他摆了摆手,倒没有真宰刑从连一顿的意思。   他说着,点了整本菜单里除饮料外最便宜的食物,舔了舔嘴唇,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服务员小姐的脸有些黑,在菜馆只点主食,当然是很讨打的行为。   不过眼见少年人已经合上菜单,态度坚决,她也没有再推销下去。   林辰于是被当做了下一位目标人物:“那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呢?”   对吃最有要求的某位已经做出了选择,跟着点就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林辰放下茶杯,很干脆地说:“我也一样。”   这回,服务员小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您不需要再点些什么吗,本店的特色菜彩云之南还是很推荐的呢……”   “不用了不用了,我研究过了,你们店其他菜看着不贵,其实性价比都很低,就是摆盘好看。”无需林辰开口,王朝就已经滔滔不绝了,“那个彩云之南就是切点牛肉、生鱼片,摆点春卷,放在生菜叶子上,看上去是挺像孔雀尾巴的,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我觉得你们点评网上的分数……”   林辰忍不住想笑,太聪明真是容易惹事,他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示意他给店家留些面子。   见此情景,服务员小姐直接对着他,很尴尬地问他:“那这位先生,您还需要什么饮料吗?”   “给我来杯橙汁吧。”林辰答道。   “我也要米线拼盘,加杯可乐。”未等服务员小姐问道,刑从连就提前抢答,并且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服务员小姐看样子真是懒得再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记下菜单,转身就走。   王朝在座位上玩着酒水牌,他把两面透明板打开又关上,玩得不亦乐乎。   或许是觉得他们三个男人进菜馆只点了三份主食太寒酸,隔壁桌的小情侣也开始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   反正闲言碎语,也大致都是那些话。   “他们是不是在说我们穷逼?”王朝合上酒水牌,凑到刑从连身边问道。   “你耳朵怎么这么好?”刑从连笑着喝了口茶水,反问。   “因为我从小生长在各种歧视之中,所以对这种冷言冷语特别敏锐。”王朝小声说道。   “看你心理这么健康不像啊,是谁把你带的这么棒啊,小王先森。”刑从连继续逗他。   “趁着没上菜,要不我们退单走吧?”王朝摆好酒水单,忽然扯了扯刑从连的袖口。   “你怎么了,不就是因为想吃这里的米线,才闹着要来的吗?”刑从连收起笑容,认真问道。   “靠,你怎么知道,不要随便探看青少年隐私好吗?”王朝捂着胸口,缩到墙角。   “是谁看电视的时候对着广告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老大,彩云间那个云南米线,看起来,猴猴吃啊’!”   刑从连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王朝的语气,搞的少年人脸顿时涨的通红:“我我我,也没那么馋!”   “想吃就吃,走了这么远来的。”刑从连笑着说。   林辰一直安静坐着,听刑从连难得用劝慰的语气说话,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王朝:“为什么忽然想走了?”   “我忽然觉得他们好烦啊。”王朝说话间,又开始叠桌上的餐巾纸,“一会儿推销那个一会又推销那个,我只想吃米线,吃米线啊,老大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大排档了。”   听了这话,刑从连也很无语:“大排档是很好啊,但我偶尔也是有点格调的好吗?”   “大排档怎么了?”林辰打断了刑从连的话。   “大排档不会有那么多人来管你吃什么啊。”王朝用纸巾叠了个玫瑰,又再次拆开,“老大要不我们还是不吃了吧?”   如果是寻常家长,大概会打断熊孩子的腿,不过刑从连却很高兴,他揉着王朝的脑袋说:“终于知道帮爸爸省钱了,爸爸很欣慰啊。”   “滚,少占老子便宜。”少年一把打掉他的手。   林辰简直想笑,王朝话里话外,都像个穷人家闹着要下馆子看了菜单又嫌贵的小孩,虽然情况不同,但大致心情也差不了多少。   刑从连也非常无语:“所以你小子逆反心理上来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每道菜点一遍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林辰很难得有种想抚额的冲动,他赶忙打断再次刑从连,揉着王朝的脑袋,小声说:“你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呢?”   王朝回头看了一眼,很不耐烦地说:“但是这种有人逼你做选择的感觉很不爽啊。”   “谁逼你了,选择权不是在你自己手上吗?”   “我就是觉得……我吃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管,我就是来这里点一杯橙汁,也是我乐意啊……为什么好像点少了东西,就要被看不起啊,我不点又怎么了?”   王朝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林辰说,“你觉得,你只是想吃个米线,那就只吃米线,这是非常理性的选择,就比如我觉得橙汁很好,想喝一杯,是同样的道理,吃饭而已,随意些就好。”   “但是!”   “我说小王先森,你最近是不是青春期躁郁啊。”刑从连用筷子敲了敲王朝的脑袋,“这本质就是‘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的事情,世界上大多烦恼,您都可以用这两句话来解决,难为您为这种事情纠结,是最近书读少了吧?”   林辰以为王朝又会反驳,可少年却很认真地开始造句:“我想吃什么关你屁事,你在背后说我什么关我屁事?”   他说完以后,像是恍然大悟,轻轻拍了拍桌,认真道,“老大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没读书,我是不是有点变笨了?”   “确实,你看看你都多久没去借书了?”   两人的对话切换非常快,如果不是林辰早就习惯了这个风格,现在大概就很摸不着头脑。   话题已经一路漂移,从米线转到了图书馆阅读记录。   林辰倒也是很意外,其实刑从连家里,真的没有半本书,而王朝更是游戏大于天的性格,现在甫一听见他们在讨论读书的话题,他还需要过一遍脑子,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在聊读书这件事。   “你是不是监控我图书馆借阅卡记录了?”王朝猛然坐直身子。   “我需要监控那干嘛,你最近天天玩游戏每天晚上biubiubiu我在隔壁听不见吗?”刑从连教育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好久没给我开书单了吗?”   “怪我?”   “不怪你怪谁?”   便在这时,林辰察觉到刑从连看向他的目光,他握着水杯,迎上刑从连的目光。   “以后让你阿辰哥哥给你开书单,你不归我管了。”   听刑从连这么说,他挑了挑眉,表示无法理解:“什么?”   “就是一个月七本书,这样。”王朝说。   一月七本,一年八十来本,虽然不少,却完全在可以看完的范围内,关键是,这个数量几乎是所有图书馆每卡每月的借书册数上限。   “你老大给你列完书单,你自己去图书馆借书?”   “对啊,老大可抠门啊!”王朝一副我老大罪状罄竹难书的样子,“不过业不能太怪他,主要是因为之前我们基本上在每个地方住的时间都不长,买书太浪费,而且搬家很麻烦,就去图书馆借来看,但是你说现在我们……”   刑从连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王朝的话,他抬了抬下巴,只见先前的服务员正好端了米线过来。   王朝高兴地搓着手,伸手接过托盘然后开吃,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先前要说什么了。   林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刑警队长,只见对方微着低头,似乎注意力完全被米线吸引,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并且还不怕烫。   只是那模样还不够诚恳,明显也是觉得打断太生硬所以很不好意思,   数年来居无定所,却还想着孩子的教育问题,这真是很有意思啊。   林辰摇了摇头,这么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无论关系多亲密多交心的朋友,你还是会有些事情,不愿让对方知道。   或许是人性中的黑暗面,又或许是那些难以启齿的欲望,总之,有所保留,也并不代表他不不信任你你不信任他,甚至和关系亲近不亲近也没有必然联系。   无法说,总是有无法说的道理。   林辰倒是对这些事情非常坦然。   他忽然想起,在那夜湖边,刑从连最终还是没有问他关于黄泽、关于陈家和他的那些过往,更没有问当年的案子究竟如何。   虽然他也说过,刑从连提酒来时,他必然有问必答。   但……   林辰忽然觉得,苏凤子说得话,真是没有太错。   ……   饭后,窗外的雨又更大了。   冒雨回家当然不是个好选择,但破天荒的是,王朝小同志没有叫嚣要去三楼的大世界游乐场大杀四方,而是真的拖着他们,在商场里散起步来。   光洁的地砖反射着温柔的灯光,玻璃橱窗里射灯璀璨。   王朝像是吃撑了,拖着步子走的很慢,他间或抬头四处张望,又低头盘算着什么,像是在清点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了?”林辰看了眼刑从连,问。   “可能性比较多……”刑从连砸了砸嘴,很无奈,“第一种可能是他脑内在玩刺客信条,第二种是在计算如何最短时间攻下这栋商场,还有……”   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啊,林辰问:“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在观察这里的摄像头,计算覆盖率和死角范围。”   “Bingo,老大你真聪明!”   王朝突然在大厅中那颗巨大的椰子树前停住,他仰头望着面前的椰子树,这样说。   那棵巨树纵观中庭,树冠已经在四层楼的位置,一张巨幅海报挂在树上,海报上是位笑容清爽的男子,正伸着手,仿佛在欢迎八方来客。   “五月八日,安生国际商场开业典礼,李景天邀您来看。”   王朝一字一句念出海报上的话:“原来现在这里还在试营业啊……所以什么粉丝见面会,其实就是开业典礼的噱头?”   “大概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林辰问。   “问题是没什么,不过就是这张海报太大,挡住了广角监控而已。” 第92章 教育   警察大概也有警察的职业病。   如果不是职业习惯,又闲的没事,谁会关心商场里摄像头的覆盖范围。   当然,其实普通警察大概也没有这样的闲心,除了王朝这样无法让大脑停止下来的小同志以外,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张巨幅广告竟然覆盖了商场的某处广角摄像头。   “小王同志,我发现你很关心公共设施啊,这是值得表扬的事情啊。”刑从连摸着王朝毛茸茸的脑袋,欣慰道。   “这个没有关系吗?”像是听他言语轻松,王朝也有些疑惑,所以他望着楼上的摄像头,这么问道。   “当然有关系。”刑从连也仰头围着那颗巨大的椰子树转了一圈,最后说,“不过,这件事确实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那么,问题来了,小王同志你可以思考一下,在你权责范围内,有什么解决这此事的方案?”   大概真是吃完饭时人的心情会变好,刑从连没有责怪王朝多管闲事,反而循循善诱道。   王朝认真思考后回答:“给商场安保部分发一封整改通知书?”   他倒是没说出类似于“老大我们把董事长拖出来教育一顿”或者“老大我们黑进他们系统给安保部发通知”一类的答案……   整改通知书……   确实是按程序来说,非常的恰当手段。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只见刑从连非常心有灵犀地冲他笑了笑,显然是觉得自己教育结果还不错,于是他继续问王朝:“嗯……以谁的名义呢?”   “安监部门?”王朝试探着问道。   听见这个回答,刑从连并没有马上否定,而是略一沉思,又问:“用什么理由?”   “额!安全隐患?”   “什么安全隐患呢?”   “我……我……”王朝终于被问住,他憋了半天,终于冲刑从连嚷道,“老大我不知道啊。”   刑从连仰头,望着巨幅广告上那位笑意盈盈的歌手,拖长了调子:“小王同志啊,您看,明天这里有大型集会吧,大型集会的安全问题是不是重中之重呢,商场方,是不是应该尽最大努力维持现场秩序和保护公众生命安全呢?那么,如果能俯拍大厅的广角摄像头被遮……”   “是重大的集会安全隐患!”   王朝打了个响指。   他说完,很高兴地跟着刑从连转了个圈,然后突然停住:“可是老大,安监也不归我们管啊,我进他们系统给商场发一封信?”   刑从连听见这话,差点被呛到:“进什么系统,你能文明点吗小王同志。”   “那怎么办?”   “你想想看,大型集会的安全问题,归哪个部门管呢?”   “当地派出所?”王朝恍然大悟,“我们得跟当地派出所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说:“这边辖区的派出所老大呢,我正好认识,所以……”   “所以你要打个电话给那位老大,然后让那个老大给商场打电话,让他们把广告拆了?”   刑从连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摇了摇头:“不啊,这个问题明明是小王同志你发现的,功劳当然不能被我来抢走啊。”   “我打?”王朝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刑从连点了点头:“当然是你啊。”   “我我我,我不要……”   “不要客气嘛小王同志,我等下把电话给你啊。”刑从连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向前走去,“说不定会给你发锦旗呢,万一发奖金要记得请我和你阿辰哥哥吃饭啊。”   “老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王朝蒙了一会儿,然后追上刑从连,“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刑从连简直被气到:“我怎么婆婆妈妈了?”   “你现在磨磨唧唧的,走这个程序走那个程序……以前你做事可爽快了。”   王朝的抱怨声在背后响起。   刑从连没有理他。   林辰感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了?”   轻缓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他收回望向巨幅海报的视线,看着身旁的人,说:“不知道。”   “不会又是什么不好的直觉吧?”刑从连问。   “也不是。”他回过头,看向身后一脸纠结的少年人说,“你老大,只是想让试着自己处理问题,并且和其他人多做交流。”   王朝愣在当场:“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多交流?”   “因为你是人。”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王朝很认真地说。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林辰笑了笑,看着他:“但你没有发现,你的生活中,就只有我和你老大两个人吗?”   “还有王大爷他家阿黄啊!”   “那是什么?”林辰问刑从连。   “咱局门卫王大爷的那条大黄狗啊,你这几天休假,他每天中午都去找阿黄吃饭不理我。”   想来也是这样的存在。   林辰有些明白刑从连的无奈了,教育问题真是任重道远。   “这么说吧,或许不太恰当。”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讲下去,“或许某一天,你遇上某些事情,让无法施展你为之骄傲的能力,而那时你老大或者我又迫切需要你帮忙,你总得想办法为了我们试着和其他人打交道。”   “比方说呢?”   “比方说,我和你老大被人绑架,你要解救我们的时候?”   “阿辰,你这是在竖Flag吗?”   “林顾问,你这么吓人不太好吧。”连刑从连都这么说。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林辰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又或者是你老大被人绑架而你又联系不上我的时候?”   “哎,这个举例好像也没好到哪去吧?”刑从连叹了口气。   王朝反而很坦然:“哦,我管他去死!”   “嗯……喂喂!”   刑从连突然反应过来,王朝已经迅速跑远。   可没一会儿,他就被手长脚长的刑警队长逮住,然后,又是一阵“全职教育”。   林辰也不管他们,他收回看向两人的视线,再次回望了那幅纵贯三层楼面的明星广告。   希望,这不是Flag。   ……   虽然嘴上很不乐意。   可等在他们走回家的路上,王朝还是磨磨蹭蹭地问刑从连要了电话,一个人跑出了老远,躲在小桥上打电话。   小巷内很是安宁,偶尔可以听见两旁人家传出的笑闹声或是影视剧的对白声,那些声音夹杂着少年打电话时不太连贯的语音,让夜色里充满了尘世间的人情味道。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林辰抬头看了看月亮,忽然听见刑从连这么问道。   他微仰头,看着身旁人因夜色而显得柔和的英俊眉目,有些怔愣。   很快,林辰便意识到,刑从连是在继续着刚才商场里那个未问完的问题。   怎么了?   刚才在想什么?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很简单的话语里,包含着很多问题,林辰觉得,他甚至想说,“你需要对我更坦诚,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讲”。   并不是不坦诚,而是觉得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刚才我们吃饭的那家商场,叫安生国际商场。”   “安生国际怎么了?”刑从连仍旧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你听过黄安生吗?”   “那是谁?”   “黄,安,生。”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等等……黄?”刑从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林辰点了点头。   恰逢此时,王朝挂断电话,像小动物似地从远处跑回来,嘴里还特别高兴:“老大老大,我打完电话了,你朋友人真好和你一点也不像,他说会立即通知商场整改的!”   等跑到刑从连面前,他突然停住,然而盯着刑从连看了半天,说:“老大你怎么一副吃坏东西的样子,刚才的米线不干净吗?”   刑从连蜷起手指,干脆利落地敲了敲王朝的额头:“你有罪!”   王朝捂着脑门,非常非常不能理解:“我又怎么了我?”   “谁让你吵着要去云南米线的。”   “米线很好吃啊!”王朝愤怒道,“你刚连汤都喝光了。”   刑从连一时被反驳得说不出话,他顿了顿,然后调整了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那你知道,刚才你吃米线的那家商场,是谁开的吗?”   “我管谁开的,我吃个米线而已,还用管商场谁家开的,就像我吃鸡蛋还用管生蛋的鸡是谁养的吗?”王朝理直气壮地说道,且逻辑非常正确。   “哦,那商场可是你亲爱的黄泽哥哥家开的。”刑从连把手插入口袋,很潇洒地说着,然后他擦过少年的肩膀,继续向前走。   王朝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靠,黄泽大傻逼!”   他三步并作两步,重重一巴掌拍在刑从连背上,“不许再黄泽大傻逼前面加亲爱的三个字,还有老大你怎么不早说,我要吐了!”   “是你阿辰哥哥瞒着我们啊。”刑从连被他拍得几欲吐血,弯下腰假装重病,咳了两声。   “阿辰你怎么不早说!”   林辰看着反应天崩地裂的两人,很无奈地说:“好像,被黄泽天天苦大仇深恨着的人是我吧?”   “不不不,像黄泽这种大傻逼人人得而诛之!”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刑从连也符合道。   “阿辰你不知道,我们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把黄泽大傻逼赶走的,你是不知道啊,老大这个心机狗他让我把黄泽……”王朝话音未落,就被刑从连瞪了一眼,他甚至无需动手,王朝就乖乖闭嘴。   林辰的目光从两人讳莫如深的脸上逡巡而过,这里面显然有什么猫腻。   想起当日他也问过刑从连,为什么黄泽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那时刑从连的回答好像是说,黄泽良心发现?   可哪有什么天上掉下来的“良心发现”啊……   “哎呀呀,我们说说什么时候去借书啊,阿辰我们什么时候去图书馆啊?”   见他不说话,王朝跳出来,生硬地扯开话题。   虽然有事被瞒着的感觉并不好,可这两人反应实在出乎意料的可爱,更何况,又有多少朋友能真得和你同仇敌忾甚至偷偷替你解决烦人的问题呢?   真是,非常感谢。   林辰看了看沐浴在明亮月光中的两人,并没有深究。   “明天去?”他问王朝。   “明天不行,我们要加班!”   “周六不休息吗?”   “说起来,老大我们明天加班是不是也要怪黄泽大傻逼家商场开业?”   刑从连摸了摸下巴:“好像确实得怪他们。”   “怎么了?”   “明天安生国际开业,周围几个局的都抽调了一些警力过去维持现场秩序,所以我们就得全员上班,以防市里发生一些紧急情况无人支援。”   “真是不巧。”   “确实啊。”刑从连感慨道。   ……   怎么说呢,该发生的事情,必然会以各种形式发生着。   那天夜里睡觉前,他正在铺床,突然听见洗手间里传出王朝的惨叫声。   他推门出去时,刑从连已经踹开洗手间大门。   只见王朝正蹲在马桶前,捧着牙刷,泫然欲泣。   “哥,你又怎么了?”刑从连很不耐烦地问。   “我的牙刷……我的牙刷怎么变这样了!”   王朝高举着一只绿色的、刷柄是小青蛙形状的儿童牙刷呼嚎道。   林辰有些讶异,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我逛超市觉得这支牙刷可爱,就给你换了。”   “不……阿辰哥哥……不……”少年的姿势已经从蹲变为趴,非常忧伤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林辰皱眉,看了眼刑从连,很想说你带的小弟到底是什么星座,这么龟毛。   “双鱼,上升处女座。”   未等他问,刑从连就很自觉地回答。   “你那支牙刷的刷毛已经秃了,所以我就给你换了。”他解释道。   “我那支牙刷是麻吉的,大宏景没专柜所以我一直没有换,我的麻吉啊!”   王朝还在伤心,刑从连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一支牙刷而已,男子汉大丈夫用牙刷还这么讲究。”   “可是老大我从小就用麻吉啊!”   “哦,那你从今天起可以换了。”见他还是不起来,刑从连踢了踢他的屁股,说:“当时你自己说18岁要独立所以滚出去一个人住,现在让你回来啃老已经大发慈悲,你阿辰哥哥给你换个牙刷是好心,你还挑三拣四。”   “不,这确实是我自作主张了。”林辰打断了他,“麻吉好像在宏景新开了专柜,我明天给你去买一支吧?”   “真的可以吗?”   听见这话,王朝迅速原地满血复活,“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   “哥你不看时间吗,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哪家商场还开着?”刑从连又踢了踢王朝的屁股,然后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对他说:“新开的麻吉专柜,不会是安生国际那家吧?”   “是啊,怎么了?”   “不行不行,黄泽这个大傻逼不行!”王朝又在地上喊道。   听见这话,刑从连很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只是商场而已,里面开着的店家和黄泽本人没关系。”   “可万一沾上黄泽的傻逼气息呢!”   “你还要不要?”林辰低头问。   “要,阿辰哥哥求求你。”王朝有气无力地答道。 第93章 牙刷   休息日加班,当然是非常痛苦的事,正常人的生物钟很难克服这种痛苦。   所以刑从连早晨起床时,很明显听见住在他隔壁那位小同事的全部电子设备都在鸣响。   摇滚乐、电子音、游戏配乐,竟然还有锯木头的声音……   为什么在锯木头?   他趿着拖鞋从走出房门,正准备踹门,却见他的另一位同事站在那扇门板前,手指蜷起,举在半空,似乎在思考什么。   “敲不开门?”他问。   “不,我还没有敲。”对方这么说。   “为什么?”   “只是觉得敲门没有什么意义。”林辰收起手,这么回答他。   “有道理啊。”刑从连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那他扇崭新的木门,觉得似乎踹开也并不划算,门内的铃声沸反盈天,可里面的人却没有任何起床的动静。   “反正迟到也扣得不是我的工资吧?”他问。   “确实。”   “那去吃早饭?”他打了个哈欠,看着林辰齐整的衣衫,问。   “好。”林辰答。   所谓去吃早饭,当然是出门去吃。   像颜家巷这样的老街老巷,纵然被整改过,但在一些支系巷落深处,还是有不少出名的小吃店,有些小吃店甚至传了好几代,至今仍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清晨碧空如洗。   他刷完牙洗完脸,发现林辰已经换好鞋在门口等他。   林辰生活习惯很好,或许是曾经做过宿管,他每天雷打不动六点钟起床,有任务时就早起和他分析案情,没事就顺手整理卷宗,总之非常不爱睡懒觉。   不过自律的单身狗,大概都这么过日子。   “今天去哪家?”   他走到门口,把大门带上,听见林辰站在屋檐下这么问他。   “吃早餐这件事,还是林顾问比较有发言权啊。”他回答道。   又要回到先前讲过的,林辰的口味一直很好,虽然对午饭和晚饭都没有任何要求,可他对早餐却挑剔得吓人,稍不合口味就皱眉不说话,这让刑从连一度不敢再带他去吃早餐。   不过,作为早餐的忠实粉丝和每天固定早期人士,在林辰把颜家巷附近两公里的早餐店都尝过一遍以后,他就再没有带林辰吃早餐的烦恼了,因为带路的人已经换了。   “吃点清淡的?”   林辰边走边这么问他。   “你定你定,听你的。”   “好,还是陆家巷口那家饼店?”   走了没几步,他们经过一家画廊门口,林辰同正蹲在门口刷牙的某位不羁画家点头致意,然后很随意地回头看着他说,“王朝很喜欢那家的豆浆。”   “那家的豆浆确实口味不错,不过为什么给小鬼带?”   “否则我们走那么远干嘛?”   “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早起散步啊林顾问。”   “这确实也是理由之一。”林辰答道。   虽然明显是在逗趣和开玩笑,可听见他的回答,刑从连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昨夜一场春雨,今日街巷齐整明亮,连一侧的河水都清澈碧绿许多,这才是宁静安逸,又不会让人觉得碌碌无为的生活啊。   “你等会儿真要去商场给小鬼买牙刷?”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毕竟确实是我没有征得他同意,就动了他的私人物品。”林辰说。   “可你说他为什么会纠结一支牙刷,这算是恋物癖吗?”   “恋物癖倒不至于,大概是那样东西能让它有特殊的安全感,或是纯粹的习惯。”   “没什么大问题?”   “我暂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说着说着,他们又看见前面有老人牵着家里的大黄狗出来散步。   那大概是条品种不那么纯正的金毛,并且年纪也大了,正懒洋洋地赖在河边一棵下,任老人怎么拖都不肯定走。   他打了个哈欠,只见林辰快走了几步,和老人打了招呼以后,伸手挠了挠那条大黄狗的下巴。   “你有想过,退休以后要干什么吗?”见林辰蹲在树下,很高兴地抚摸着那条大黄狗,刑从连忽然就很想问一问林辰这个问题。   “对于我这样的命不是很好的人来说,先努力活到退休比较重要吧?”   林辰说那句话时,神色坦然,甚至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顾问,我发现你很悲观啊。”   大概还是跟周围的环境有关。   在那个时刻,在那颗柳树下,他听着流水和大黄狗的喘息声,望着他的好友兼同事因朝阳而显得平静淡然的面容。他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你这么悲观,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对活着这件事都失去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曾经发生了什么?   现在你为什么还坚持活着?   不过,那种念头也是转瞬而逝,好像是因为那时林辰站了起来,回答了他关于“退休”的问题。   林辰说:“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我最理想的退休生活。”   “就算每天都生活在案子和案子里?”他觉得很有趣,所以又问道。   “说起来,哪怕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和世界毕竟不和平。”说话间,他们已经转过弯,空气里有若有若无的油条香气,前方小巷口已经排着不少人,林辰眯着眼,像是闻了闻空气里的香味,然后说,“所以该发生的案子总会发生,该轮到我处理的事情总要去处理,该命不好撞上的事情也一定会撞上,退休不退休都一样。”   刑从连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是在怪命运这个玩意啊!”   “因为人生太苦啊,不怪命就要怪自己,怪自己心理容易出问题,所以还是怪命。”   心理学家总是有很奇特又很有道理的自我调适理论,刑从连点了点头,陪他跟着队伍又向前挪了两步。   饼店的队伍看上去很长,但排起来却快,等轮到他们的时候,林辰熟门熟路的付了十二块钱,饼店老板看林辰一眼,问:“还老样子?”   “对啊,麻烦了。”   他们对话非常熟稔,老板的动作就更熟稔了。   很快,三份早餐递了过来,油条大饼豆浆各一,还各配了一个麻球。   刑从连忽然想起,有时他早晨也没爬起床,偶尔洗刷完就能在餐桌上看见同样的配置,虽然有时林辰也会买点别的早餐,但这四样的比例最高,所以啊,看来王朝想吃什么的,大概也是个借口。   他正这么想着,却看见林辰提着东西坐进了店里。   老实说,那家早餐店充斥着炸油条的油烟味,并且非常浓重,所以真正坐在里面吃东西的人真的不多,毕竟哪有这么多人会有闲心坐在店里,安安稳稳吃个早餐呢?   当然,除了那些对早餐特别有追求的人之外。   刑从连提着袋子,在他对面坐下,很无奈地把吸管插进豆浆里,感慨道:“林顾问你确实对早餐很有追求啊。”   “因为早餐吃好,一天心情才会好。”   “这是非常老年人的论调啊,我们年轻人一般都不吃早餐。”   听他这么说,林辰顿了顿,然后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既然刑队长觉得自己很年轻,为什么刚才还要问退休的问题?”   刑从连听见这个问题,非常意外地又看了林辰一眼。   林辰正很安静地撕开油条,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随意问个很普通的问题。   哎,这洞察人心的水平也太高了,说话间一不小心就会被看个对穿。   “我就是想和林顾问交流下人生观点,增进友谊。”他说。   “那交流的结果呢?”   “咦,这么巧,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   “我也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我最理想的退休生活。”   ……   太平淡的退休生活,会让人觉得人生已经没了盼头,而每天读书喝茶下棋遛狗的日子他也过不来。   那么每天上个班,偶尔处理一些社会罪恶问题,实现一下人生价值,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那天,他最终还是没有捎王朝上班,毕竟不能总是宠着孩子,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并承担自己的人生责任。   他觉得在这方面,他真是和林辰很有共鸣。   所以当王朝赶到警局时,已经差不多要上午十点了。   他刚从局长办公室喝茶出来,眼见王朝小朋友心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对着指纹机一阵摸索,最终很绝望地嗷地一声差点没昏过去。   看起来,他出门以后,林辰还真没叫王朝起床。   啧,实在太狠得下心了啊。   “老大,你太过分了!”   见他捧着茶杯走进办公室,王朝扔下书包就飞扑过来,拽着他的领子痛斥道,“你知道早晨227路有多挤吗中山大道有多堵吗你为什么不叫我!”   “小王同志啊,您这不能怪我啊,毕竟你上司我要养家糊口,所以必须全勤打卡啊。”   “你要全勤打卡和不叫我起床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逻辑见长啊。”看着王朝因为赶路而涨得通红的面孔,刑从连只觉得心情大好,他喝了口热茶,说,“我和你阿辰哥哥一致认为,像你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应该多睡觉啊。”   “我阿辰哥哥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王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了已经冷得彻彻底底的大饼油条和麻团,怒道,“我阿辰哥哥还在桌上给我留了早餐。”   “那是你太不了解他啊……”他说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滚滚滚!”   说话间,王朝打掉了他的手,有两位巡逻的警员刚走进门,他们见王朝在打卡机边生气,瞬间猜到发生了什么。   “小王同志又迟到了啊,你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一人拍了拍王朝的肩。   “老耿你说的不对,应该说年轻人就是需要睡眠,像我这样年纪大了,想睡都睡不着咯!”另一人应和着。   王朝于是更生气了。   刑从连很满意地和两位非常帮忙的同事打了个招呼,问他们:“今天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啊,我们这块能有什么事儿,但我看CBD那块够呛。”   想起很不安生的安生国际商城,刑从连皱了皱眉,又问:“怎么够呛了?”   “不是它们开业典礼搞的什么明星粉丝见面会嘛,据说现场人流远远超出预期……”   “怎么会超出预期,不是每次集会的人数都要提前预估然后审批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在车上听了一鳞半爪的,好像那块在请求支援,但暂时也还请求不到咱这儿就是了。”   刑从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转过身,王朝已经在打卡机边站直身,脸色瞬间由红转青。   看到这脸色,他就知道了大概,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出门的时候,遇见林辰了吗?”   “我,阿辰……”王朝有些说不出话来。   “慢慢说,想清楚了说。”   “阿辰和我一起出的门,他说是要去给我买牙刷,我出门时九点一刻,现在九点五十,从我们家走到安生国际要小二十分钟,阿辰他这会儿说不定就在商场里。”王朝很紧张地问,“不会真出什么事儿吧老大!” 第94章 粉丝   接到刑从连电话时,林辰正蹲在货架前,检索着一整排牙刷。   楼下大厅是沸反盈天的舞曲声,似乎还有DJ在专门调音,电子音混合着粉丝们的尖叫听起来很有气势,以至于让他纵然隔着两层楼,都不是很能听见电话里刑从连在说什么。   “你还好吗?”   刑从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那么这句“你还好吗”,想来应该不是日常的问候,听刑从连的话语中的意思,显然在担心他可能会不好。   “暂时还可以,出了什么事吗?”   他边回答,边仔细研究货架里挂着的牙刷们。   麻吉不愧是小资最爱的日用品牌,连牙刷都令人眼花缭乱。   眼前的一排牙刷刷头尺码不同,甚至还区分刷毛软硬度,他拿起每款牙刷的标签,仔细从头到尾看完,发现己无从选择了,王朝还真是上升处女的孩子,真是麻烦。   “是这样,我们有同事刚巡逻回来,听说商场人流超标了,现场情况有危险吗?”   “我二十分钟前进的商场,既然我能走进来,人流量应该还没有达到严重超标的级别,危险应该还说不上,但现场人确实非常多。”   “没什么可疑情况吗?”刑从连又问了一句。   闻言,林辰从货架前站起,透过落地窗,向店外看去。   从他的位置看去,能看见三楼走廊的扶手边围着不少人,并且似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向扶手边走去。   因为人越来越多,几乎组成了一道密集的人墙,他的视线几乎完全被人墙遮挡,令他只能隐约看见一楼大厅那颗椰子树顶端的绿色树冠。   望着树冠下悬挂的东西,他开口说道:“倒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事?”刑从连的声音很明显一沉。   “你让王朝先听电话。”   他说完,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然后王朝接过了电话:“阿辰你没事吗?”王朝的声音更是紧张,“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啊,我会帮你的!”   “没事,就是要问你,你的牙刷要什么型号,刷头的软硬度有什么要求?”   “啊啊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王朝嚷道。   他再次蹲下身,对少年说:“要是今天我不仅又遇上事了,还没有买成牙刷,我才会觉得不值啊。”   “S号,中硬!”那头迅速答道。   王朝说完,又嗷了一声,很明显又被刑从连教育了。   林辰的手指拨过那排牙刷,然后拿起王朝指定的那款上停住,拿起了其中一支,并多问了一句:“对颜色有要求吗?”   “靛蓝靛蓝!”   果然,猜的没错。   他看着手里的靛蓝牙刷,转身向收银台走去:“好了,先别把电话还给你老大,我有正事问你,你昨天和那位派出所长说了什么?”   “老大你听见没,阿辰问我话呢,你松手!”王朝在电话里喊道,然后他跑了几步,像是为了躲开刑从连,然后喘息着,大声回答,“你说郑所长吗,郑所长人很好啊,他说会立即通知商场整改啊,怎么了?”   林辰皱了皱眉。   顺手将牙刷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滴地一声扫完价签,然后说:“先生您好,98.9元,谢谢您。”   还真是奢侈的孩子。   林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付钱,看着收银员找零的动作,他对电话里那人说:“我恐怕,整改的效果不是很好。”   “为什么效果不好,郑所长没有打电话吗,广告拍没有摘下来吗?”王朝连珠炮似的问题再次袭来。   林辰接过收银员递回来的钢镚,将之和牙刷一起揣入袋中。   他微微仰头,再次看向巨星椰子树的树冠,有数跟钢丝隐约穿过树冠,紧紧牵连着树冠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纵贯三层楼面的巨幅海报,林辰眯起眼,甚至还可以回忆出海报上那位歌手的面容来,他心中产生诸多猜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想,可能因为某些原因,郑所长的命令,并没有被立即执行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所属权斗争,片刻后,刑从连的声音再次传来:“海报没被摘下?”   “没有。”   说话间,楼下大厅又传来密集的鼓点声,主持人不知说了什么话又或者现场不知来了什么人,剧烈的贝斯声让人的内脏都跟着震动起来。   “我会找老郑核实,如果可以,你尽量先出来。”刑从连说。   林辰没有很快回答他。   玻璃移门自动打开,他走出店门,扑面而来的人声让他觉得楼板都似乎在震动,空气里满是什么东西沸腾后的气味,兴奋而热闹,焦灼而烦躁,看起来,安生国际的开业典礼应该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喂喂,现场怎么这么吵?”   直到走出麻吉专卖店,林辰才发现,他方才对于人流的估计出现了一些偏差。   事实上,他回忆了一下,刚才为了挑选牙刷,他在店里逗留的时间超过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因为开业典礼的时间临近,商场的人流量出现了几何级别的增长。   “刑从连……”   林辰沿着中空走廊走了一段距离,挑选了视野更好的位置。   从他所站的地方看去,围绕大厅的整整四层中空走廊扶手边都已经挤满了人,唯有四层的一些位置还略有空隙,虽然他挤不到扶手边,因此看不清大厅的状况,但从顺着手扶电梯不断向上涌动的人流来说,大厅里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我在,你说。”   “我可能暂时出不去了。”他望着四楼回廊的某处视野良好的位置,然后说:“大厅情况我暂时还掌握不了,我需要去楼上看看。”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说,“不要去了,太危险”,甚至林辰已经听见王朝在电话那头这么喊道,但刑从连毕竟是刑从连,他略一沉吟,尔后道:“不要挂电话,注意安全。”   林辰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然后他继续观察现场状况,手扶电梯已经严重超载,观光电梯的情况可能更差,那么这种时候,安全通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抬头看了看路标,向前走去:“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王朝帮我先帮我调出商场的平面图吧。”   “已经在做了阿辰!”王朝轻快的声音传来。   虽然因为周围实在太吵,他已经听不见王朝惯常噼里啪啦的键盘音,但想来,就在他刚才看路标找路的间隙,刑从连已经提前想到了这点,还把手机通话切换成了公放。   “你等一下,我得调出摄像头,阿辰你手机还有多少电,实在不行你快去买个充电宝啊!”   “不用太紧张,还没出事呢……”林辰很平和地说道,他顺着通道左转,走上安全通道,“而且很幸运的是,我出门前就把手机的电给充满了。”   安全通道的人相对较少,因此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王朝迅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林辰心中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觉:“阿辰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嘛!”   “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刑从连的声音再次切入:“林顾问,我刚才和老郑通过电话了,他说确实已经通知过商场方,应该是商场方面没有及时整改。”   “大厅情况怎样?”   “从几个通道的摄像头来看,人流量确实已经严重超标,大厅的广角看不清楚,广告遮住了舞台,那个李景天到底是什么鬼,我看现场好多是身穿统一服装的粉丝,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应援物啊老大!”王朝在那头打断了他。   “我也不太了解这个,李景天应该是有名的歌手吧,现场都是粉丝?”   “他是要在宏景开演唱会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刑从连问。   “这我也不清楚。”   林辰迅速走出安全通道,像先前看好的位置地方走去。   那种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的感觉再次传来,并且随着他离大厅上方越来越近,这种感觉也越来越严重,林辰摸着胸口,握紧手机,挤过五六个人,终于摸到了扶手边上。   从四楼向下望去,目之所及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舞台前方四周很大一片范围都被挡板围起,保安们手拉手在挡板外围了一整圈,而挡板内,则坐满了服装统一的少女粉丝。   那些少女们脸庞白皙,他们身穿着统一的红色裙装,仿佛鲜嫩的玫瑰花瓣,在舞台周围层层铺展开来,她们正用力呼喊着偶像的名字,因为交叠的声音实在太多,传到四层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她们大约是在喊着:“景天!景天!”   可或许是因为那片座位群的范围太大,以至于挡板外的人群并不很看得清舞台上的表演,所以不断有人流向前拥挤,试图冲开保安的的人墙。   “舞台周围情况怎样。”刑从连问。   “非常糟糕。”林辰冷冷说道。   就在这时,一曲终了,舞台上调音的DJ停止了动作,主持人再次上台。   “大家HIGH不HIGH!”主持人问。   “HIGH!”台下粉丝疯狂答道。   “高兴不高兴!”主持人将话筒递向观众方向。   “高兴!”粉丝们异口同声答道。   “你们今天是为谁来的!”   “景天!景天!李景天!啊啊啊啊!”   少女们的呼喊声齐齐响起,商场透明顶棚都开始震颤起来。   “这是疯了吗,现场到底多少人?”   显然,粉丝们热情的呼唤已经通过电波传到刑从连耳中,似乎光是那疯狂的声音,就已经把刑从连吓到。   “已经很难估计了,郑所那里有什么说法吗?”林辰皱眉,他加大音量,已经无法用正常语调说话。   “老郑刚说,他们的人已经在外面疏导人流,阻止周围人再挤入商场。”刑从连也只是说道这里就停止了,“老郑说了这个就挂了我电话,估计也是焦头烂额。”   不知不觉,刑从连的声音也因为跟着他的音量而变大不少。   “如果警方在外围疏导人流,阻止想要进入商场的民众,那么很容易造成外围拥堵,但同样商场里的人也出不去对吗?”他问。   “应该是这样,我再了解一下情况!”   林辰能感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再向大厅四周的中空回廊看去,原先还有空余的位置现在已经尽数被人头填满。   主持人仍在台上烘托着气氛:“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谁来的!再大声念一遍他的名字给我听好不好!”   “景天!!!啊啊啊!!!景天啊啊啊啊!”   就在少女们呼喊的的时候,林辰已经被完全推到了栏杆上,身后的人还在向前推挤着,他的上半身不知不觉已经探出了栏杆,这令他必须紧紧握住栏杆才不至于再向前倾去。   现场气氛太过热烈,以至于他的手心竟然也冒出一层薄汗。   “好啦,我听见啦,我知道你们都是为谁来的,是李景天对不对!”   “对!!!”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压过人群的呼喊,他高喊道,“但是今天,在那个人出场前,你们还是要给我们商场方一点点时间,让我们把开业典礼办完,好不好!大声回答我!”   “好!!!”   那位主持人调动情绪的能力实在很好,经过他与台下少女的几次来回问答,现场气氛又上了个台阶。   等少女门喊完,主持人按了按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他说:“我保证,我们花的时间会非常短!”他调笑过后,突然站直身子,恭敬道,“下面,让我们有请安生国际商场总经理郑伟先生致辞,大家稍安勿燥啊,我刚才已经看过BOSS的致辞了,非常非常短!”   说完,他向舞台下方做了个请的姿势,顺着他的手势,林辰这才看到,在那些身着红裙的少女粉丝的最前方,坐着一排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像是与会的领导和商场董事会的相关人士。   然后,像是预感成真或者说是偶然中的必然。   他在那群精英人士中,他看到了一个西装笔挺、令他非常非常眼熟的身影。 第95章 处置   “喂喂,林辰,怎么了!”   林辰怔愣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刑从连焦躁的呼喊声将他唤回。   “没事,看到了一个熟人。”望着大厅中那道笔挺且一丝不苟的身影,他这么回答。   “谁?”刑从连问出这个问题后,便顿住。   虽然光从刑从连的反应来看,他大概也已经猜到了谁在那里,不过他还是回答道:“黄泽。”   “谁?”刑从连提高了音量。   “黄泽。”   家族的地标性建筑开业,黄督察到场压阵也算是理所应当。   电话那头,王朝赶忙嚷道:“卧槽阿辰你可千万别和黄泽这个大傻逼打招呼啊,他的傻逼气息会传染的!”   可林辰已经没有时间再回应他。   场下舞台上,安生国际的总经理放下手机,走上台去,那位中年男性,拥有中年男性标志性的地中海和啤酒肚。虽然不知CBD辖区派出所所长是如何与这位总经理沟通的,但看情况,对方很显然是执着于办完开业典礼。   黄泽坐在底下,脸庞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仿佛很不情愿来这么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围太过吵闹而空气污浊,令这位素喜宁静的少爷心生不悦。   “欢迎各位光临安生国际商场开业典礼,我是黄伟,今天,我们无比荣幸的邀请到了各位领导和嘉宾还有各位粉丝朋友们,请允许我向大家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经理先生的台词果然很短,台下哗啦啦一片鼓掌声,他下意识看了眼黄泽坐的方向,尔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说:“为了回报给位的厚爱,我们商场将加强管理,规范运作,努力让安生国际成为有品味、有档次、有影响、有效益,当然也同样非常实惠的一流商场,希望我们的服务,能令大家满意!”   台下的掌声变得稀疏,大概是因为他的致辞虽然简短,但仍旧是毫无营养的套话,围观群众也不是很买张。   见此情景,经理先生环视四周,忽然笑了起来。   看他一笑,周围的少女粉丝们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又顿了顿,然后猛地拔高音量:“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光临,让我们欢迎安生国际形象大使,李景天先生!”   音响的余音仍在,回音触碰四壁又再次荡漾开来。   可刹那间,现场却静了下来。   舞台四周的少女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她们有些人紧张地深深呼吸,有些人甚至闭起了眼,空气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波沉沉浮浮。   一道暗哑的男声从沉默中浮现,仿佛是歌声,又或者是黑丝绒摩擦着玻璃杯口的声音,那声音非常湿润,呼吸间都是潮湿和阴冷的气息,配乐则是细碎又沙哑的私语声,仿佛是在黑暗的酒吧中,人人手执酒杯相互低语,却并不相识。   身后的推挤压力陡然变轻,林辰站直身,认真倾听。   忽然,仿佛一扇窗户被轻轻推开,歌声如潮水般涌入室内,令人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浸润在潮湿的海水里,湿润的亮光从水面照射下来,一切都在膨胀,海面上蒸腾起连绵不绝的云朵,树木的枝干疯狂的涌上天空,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样突然到来又恰到好处的歌声里,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正缓缓踏上舞台。   那是一个看上去极其瘦弱的男人,他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和简单的浅蓝色牛仔裤,与刚才凛冽又肃杀的歌声全然不同的,他的面孔柔和到了极致,整个人是那样谦和平静,如同疏朗的风又或是潺潺的水,那么,用如沐春风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   不知不觉,和着歌声,林辰甚至觉得自己因周围环境而变得烦躁的心情,都逐渐平静下来,可望着舞台上那位掌控全场的歌者和全场如痴如醉的人们,他又隐隐觉得不安。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仿佛平静海面下隐藏着暗涌,又或是春风里捎带着冰碴,乘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当口,他退了几步,挤出栏杆周围。   “林辰,你还在吗?”等离开人群,他才听见刑从连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他答道。   “刚才怎么了,李景天唱歌了?”   “是的。”   “好像唱得不错啊,现场人群都安静下来了?”   “不是不错,而是非常非常好……”林辰握了握口袋里的牙刷,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喧闹声音,所有歌迷都仿佛被安抚的兽群,安宁蛰伏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换做往常,他或许会沉默并再观察一段时间。   可对方是刑从连,刑从连说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同他讲,他很乐意听。   “你相信第六感吗?”他转过身,继续观察四楼的围栏,想选择一个视角更好的位置。   “不是你们心理学家说,第六感是人类自古以来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吗,据说很有道理啊……”   “额,也没有确实的科学依据证明这点,但我现在的第六感告诉我,会出事。”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不确定哪里会出问题,我没有任何证据,这纯粹是第六感,我唯一确定的是,这个第六感是从我听见李景天唱歌开始的。”   “说起来,你不会是因为担心开业典礼,所以特地借口给王朝买牙刷,再去商场看看?” 刑从连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辰只好找了个借口:“总之,更科学的说法应该是,我的潜意识中促使我再次回到这里。”   “阿辰你这么说的话,那我的第六感,是从看见那张海报开始的?”王朝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那我的不安……”刑从连忽然就没有说下去。   “嗯?”   “这么说,我的不安,是从知道你在商场里开始的。”   他语音温和,林辰的心跳很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   刑从连坐在电脑前,听见林辰没有说话,他目光扫过商场内密集的人流,商场内虽然人头攒动,却因为台上歌手的出色演出,人群已变得安静很多。   他的视线于是转向商场外重点通道的监控录像。   从画面上可以看出,CBD周边交巡警都已赶到支援,商场外的人人流压力正在缓解。   原本围堵在商场外的人群开始在逐渐离开,除了一些身着红T的少女还坚持要进入之外,商场内外状况看起来似乎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想起林辰的话,他对身旁的少年人说道:“王朝,你查一下李景天这个人,为什么商场开业典礼突然涌入他这么多粉丝。”   “喳!”   林辰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郑所那里,有什么说法吗?”   虽然林辰的语气还是非常平静,但刑从连仍听出他话语中的犹疑意味。   公共场所的治安维护,显然不在刑警队职权范围内,更何况现场情况似乎没有明显恶化迹象,他们甚至连说话的立场都没有,所以林辰才会那样问。   “那位大哥电话还是盲音。”刑从连想了想,这么问他:“如果这间商场里要出问题,你认为会在哪里呢?”   “人流密集场所,无论是突然火灾或是发生任何紧急情况,致死率最高的必然是踩踏事故……”   “做一个应急处置的预案吧。”   听刑从连这么说,林辰突然停住脚步。   他万万没想到,刑从连竟然这么干脆地提出什么做紧急预案。   方才如果还谈得上紧急,可自从李景天出场后,仿佛是有水流淌过岩浆,沸腾的现场已经平静很多,相信CBD辖区派出所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那么这种时候,一个不同辖区不同岗位的刑警队长突然说要为此做一个应急处置预案,不仅僭越,更显得多此一举的愚蠢着。   不过幸好,这种愚蠢也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就在这时,刑从连那边的有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是老郑,你稍等。”他对他说。   林辰后退了两步,走到相对安静的地方。   不知那位郑所对刑从连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刑从连回道:“我建议你还是尽早疏散人群,老郑啊,你知道万一出现点踩踏事故担责任是你啊,你没必要为那帮商人背这锅吧?”   “现在情况还好?”刑从连声音有些冷,“现在情况是还好啊,如果情况突然不好,你控制得住吗,安生国际刚开业吧,你有组织商场员工做过应急疏散的训练吗?”   大概任谁被这样质问,都会生气,所以林辰估计郑所大概直接撩了刑从连电话,所以很快,刑从连的声音又回到了他们对话的线路上。   不再寻求他的意见,刑从连对王朝说:“你开始估算人流量,和商场整体负载量。”   “我靠老大,你怎么酱紫,你这样很多管闲事你造吗!”王朝插嘴道。   不过这次,刑从连没有动手,因为王朝没有哀嚎,只是迅速噤声,林辰想,他老大认真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林顾问,要辛苦你,多呆一些时间,直至人流压力降至荷载量百分之六十后,我会通知你再离开。”   “我没有问题。”他顿了顿,又说,“你能让王朝告诉我,从他的判断来看,哪里视野最良好,或者说现在的盲点在哪,我去填补那一个位置。”   “哦,有一个位置阿辰!” 第96章 与花   王朝真的很好用。   这是林辰曾许多次感慨过的事情,事实上,如果没有王朝,他们在办案过程中会花很多时间在一些无用的数据检索上,效率会远比现在低上不少,但是只要有那位智商永远在线的少年人在,很多时候,他们只要提出问题和思路,那边就会迅速给出答案,确实方便得无法可说。   而这,大概也是刑从连一直将人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阿辰,你看到那边有家家奶茶店没,在东南角上,有家港式奶茶铺子,那个奶茶铺前的视角应该很好。”   少年人轻快的声音传来,林辰忍不住看了看时间,他思考和搜索的时间,大约也不过二十秒,真是不知道刑从连从哪里找来的这个非洲孩子。   “看到了。”他答道。   “我给你手机邮箱传了个破解WIFI的软件,如果那个奶茶店老板不给你WIFI密码你就自己破解啊!”王朝补充道。   “你从非洲来的吗,现在奶茶不提供WIFI怎么做生意。”刑从连斥道。   “那也有可能不买东西就不给啊!”   “出示证件不就行了吗?”刑从连又说。   林辰加快步伐,向那里走去,听着两人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就算真出问题,大概也可以解决吧,   “可是破解的话,这样不是更酷炫更显得技术流一点吗?”王朝很不满地反驳,然后很得意地给他科普,“阿辰,你知道为毛一定要让你连上wifi吗,因为遇到紧急情况,现场这么多人,一旦出现大型事故,GAV信号是很容易堵塞的,但是互联网设施如果没有遭受暴力破坏的话,相对会更通畅,如果电话不通你就用网络电话哦,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的担忧令我很恐慌。”他答道。   “哎呀阿辰你别怕,再危险的情况我们老大都搞过,这种小事你要相信我会保护你的啊!”   林辰微微侧首,沿着人群外围,向奶茶店走去,再危险的状况都搞过?   那么,他想了想,低声问道:“再危险是有多危险?”   “比如顶着空袭压力解救一批珍贵文物啊,沙漠,恐怖分子,周旋于列国!”   “写小说呢?”   电话那头,刑从连很明显又抽了王朝。   林辰笑了笑,真是小说一般的生活啊。   突然,他感觉到李景天的歌声停了下来。   一曲终了,歌手稳了稳气息,他的喘息声有些粗。   台下开始尖叫,那种间或响起的兴奋呼喊,在空白的背景音上分外突兀。   只听歌手发出了低笑声,现场瞬间收声。   他说:“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们的到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虽然无法看清舞台上的状况,但林辰还是很明显能感觉到现场不同寻常的伤感气息。   照理,他现在应该停下脚步,认真倾听,可莫名的是,他开始小跑着,向王朝指出的那家奶茶铺跑去。   “知道商场广播室在几楼吗?”他提着手机问王朝,“我需要到广播间去。”   “我不知道啊,安生国际网站上所有记录都没有广播室,我也在找,但要不就是在顶楼要不就是在负一楼我们要赌赌吗?”   “赌什么,直接切入广播系统。”   “老大你文明点好吗,随随便便就切人家广播系统,你以为你是黑客吗?”   两人又在电话那头继续吵吵闹闹着,但刑从连很明显已经没有了同王朝说笑的心思,他冷冷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嘛好嘛,你别凶。”   “把商场平面图调到另外一台电脑上,我看下。”刑从连继续说道。   可此时,林辰已经没有听他们说话的精力,因为他发现,无论广播间在哪,他或许已经来不及赶到那里。   李景天在舞台上正说着什么,他却因人群而无法看清台上的具体状况。   “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们担心我了,真的非常抱歉,所以,虽然现在的时机也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出来感谢大家……”   舞台上的歌手真情流露。   林辰环视四周,很幸运的是,前方奶茶铺外正有一排供人休息的餐椅,他快跑几步,迅速踩上其中一只,因为店员都挤在栏杆边围观,甚至没有人上前劝阻他。   而更很好运的是,奶茶店wifi密码恰好就写在店门口,他连上无线网络,看了眼信号,竟然是满格。   他挂断电话,切换了通讯方式,并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向大厅望去。   此刻,那位歌手正微微低头,似乎因为方才两首高难度曲目有些累,所以说了一段话后他正在轻轻喘气。   “别这么说,别这样景天!”   “别这样,我们都知道的景天!”   乘此间隙,少女们纷纷回应道。   如同她们稚嫩又真情流露的声音一般,现场的闪光灯亦此起彼伏,宛如烟花一般炸开。   那位歌手突然抬头,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左侧脸颊露出一个甜美的酒窝,他很真诚地鞠了一躬,然后说: “其实好像说太多,反而太刻意了,我只想说,是非曲直自由公断,非常谢谢你们的支持,我爱你们,真的。”   “景天!!!景天!!!我们爱你啊!!!”   少女们疯狂挥舞手中的应援物,她们高喊着,尖叫着,有些人甚至激动地落下泪来。   商场内再次喧闹起来,音响中响起轻快的前奏,与先前两首苦情歌曲不同,这似乎是首轻甜的情歌,李景天向台下挥了挥手,笑道:“这首歌献给你们,是我的表白哦。”   他甜甜一笑,全场乐迷们再次尖叫。   现场再次喧闹起来,和着节奏有人在拍手,有人摇头晃脑,有人则继续不停不停在拍照。   林辰将手机压紧耳廓,王朝似乎在向刑从连汇报着什么。   “老大,算好了,现场人流量是荷载量的百分之两百。”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似乎又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喊道:“靠,郑所为什么又在放人进来!”   听闻此言,林辰的目光再次移向舞台,台上台下气氛很好,粉丝们正和着歌声轻快歌唱。   问题到底在哪里?   他看向台下那一排黑衣嘉宾,黄泽等人似乎开始起身,正准备退场,与此同时,台下的粉丝们正挥舞着应援灯,有位红裙少女手捧花束,站在台下,似乎正由现场工作人员安排上台献花。   那是束枝叶繁茂的绿玫瑰,由纯黑撒金纸包裹起来,少女头戴口罩面容隐没在长发中,令人看不清晰。   等等。   为什么献花的少女要戴口罩,不想被别人拍到?   可是粉丝偶尔上台,难道不想和明星合影拥抱吗,遮住面容合理吗?   “刑从连,马上给郑所打电话!”林辰克制着跳下椅子冲向围栏边的冲动,对电话那头喊道。   说话间,红裙少女手捧花束,踩着轻快的旋律,踏上舞台。   台上的歌手也看见有人鲜花,间奏中,他和着旋律吹起了口哨,感激地望着上台的红裙少女,他的目光中有些感激,甚至还有些羞涩。   全场几乎陷入甜蜜的恋爱气氛中。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彼此间的呼吸都好像清晰可闻,李景天看到了那束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的绿玫瑰,看到了少女因为热情而变得亮闪闪的眼神,他目光落在了她头顶的蝴蝶结发卡上,他心想着,等下如果拥抱,那么自己的下巴,或许正好顶在那枚发卡上面。   “谢谢你。”他接过少女递来的绿玫瑰,回应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还来不及仔细观察怀里的玫瑰花,便被少女一把搂住,如预想的那样,他的下巴正好抵在少女蓬松柔软的发顶,鼻息间是清爽柠檬洗发水和玫瑰花混杂的浓郁气息,令人沉醉不已。   也不知是否因为舞台上两人突然的拥抱,舞台下开始骚动起来,人群中,他的少女粉丝们开始尖叫,女孩表达激动情绪的方式,也只有尖叫。   他搂着少女的脊背,感到怀中人忽然踮起脚,略带玫瑰香气的吻已翩然而至,他有些吃惊,想要避开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他便感到脖子上有些不对劲,少女白皙的手指从他的颈间滑落,恍惚间,他感到自己被少女用力推开,而他这个大男人竟被推得有些站不稳。   舞台下,乱成一片,依旧还是尖叫,只是叫声中的情绪变了。   不再是热情的激动的,而是惊恐的无措的,那些声音非常凄厉,像是有巨掌手卡主了那些轻甜的喉咙,让声音变得嘶哑而恐惧。   是死亡的恐惧?   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景天回过神,寻找着方才那位献花的少女,可她只看到少女从舞台后方跳下,她的黑发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线,然后,她的身影消失在安全通道里。   他的目光回望着手中繁盛的玫瑰,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脖颈,他仿佛摸到了什么潮湿又滑腻的东西,他想张开嘴,却又忽然觉得,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了。   话筒重重摔落在地。   音响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现场无数人捂住耳朵。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脖颈,滴落下来。 第97章 听人   郑成得知安生国际开业典礼出事时,刚接到他那位好同事电话没多久。   其实他一直不觉得刑从连是个唠叨婆妈的人,但在安生国际那件事情上,他却觉得刑从连似乎敬小慎微过了头。   他握着手机,有些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转圈。   先是关于遮住广角摄像头的海报,刑从连竟然还专程让手下打电话给他通知商场整改;后又关于现场人流量,刑从连一个刑警队长,竟然还特地为此致电他这个辖区派出所长,令他必须控制人流,那种紧张程度,仿佛安生国际商场一个开业典礼上要发生什么重大恐怖袭击一样,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他第三次接到刑从连电话了。   电话中,刑从连已经不再用什么商量或者是问询的语气,电话里,那位刑警队长前所未有地直截了当,他说:“老郑,准备开始疏散群众。”   他甫一听到那句话是,先是吃惊,后是觉得莫名其妙,最后有些隐隐不悦,虽然他们彼此私交不错,但毕竟他的行政级别更高,刑从连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其实,他之所以不悦,不仅是因为有人在他的辖区指手画脚,更是来源于一些隐秘心思被人戳中后的不高兴,当然他真的很清楚,刑从连并没有任何指责他的意思。   事实上,关于那张海报,他也是通知过安生国际商场整改,可人家也没有说不摘,只是说等开业典礼结束后立即取下,请他通融,他又有什么不通融的理由呢?包括现场人流,他当然也很清楚,现场人流确实超标,但别人商场办一个开业典礼,一辈子只有一次,一座商场又不可能办第二次开业典礼,难道他真拦住人家顾客不让进去吗,更何况,宏景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那家商场姓黄,黄家在商场开业前,还特地四处打过招呼。郑成心想,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刑从连那样孑然一身,豁得出去,不怕得罪人。   所以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老刑,你这也太容易激动了,现场情况不是还好吗?”   大概现世报指的就是这个。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不出一秒钟时间,他的办公室大门便被疯狂敲响,甚至未等他来得及说请进,他手下的警员就冲进来吗,非常紧张地汇报:“郑所,现场情况不好,好像出事了。”   什么叫好像出事了?   他愣了愣,然后猛一拍桌:“汇报情况用好像两个字,出人命你是不是也要用好像?”   “好像李景天受伤了,但现场太混乱,情况不明!”   “怎么回事?”   这个怎么回事,他与刑从连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但他问出后,他的手下并没有任何回应,而刑从连问出之后,那边似乎有人在为他解释现场状况。   在那短暂空隙中,他竟然发现,他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忽然意识到,黄家那位大少好像今天也出席了开业典礼,那位少爷出事了可怎么办?   片刻后,刑从连顿了顿,对那头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对他说:“老郑,废话我不多说了,你组织警员在外围疏导人群,我会负责控制内场,让人流疏散出去,所以北四路、合安路、湘平路以及淳安路的交通疏导就交给你,我们稍后联系。”   刑从连说完,他的“好”字还含在嘴里没吐出去,对方就已经挂断电话,郑成甚至觉得,他一个所长似乎理应听命于一个队长。   不过有人担责任,当然没什么不好。   希望一切都好。   ……   林辰站在那张木椅上,仿佛波涛中的一叶扁舟,情况当然很不好。   他竭力扶住墙,让自己不至于摔倒,他必须要再观察一下现场情况。   大厅舞台上,李景天摔倒在地,鲜血沾染上他的白T,一束白光照射在他身上,比落雪更甚。   舞台下,李景天的少女粉丝们拼命尖叫,有些少女正竭力想要上台,她们甚至完全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只是想爬上台,赶到自己的偶像身边,那么首当其中的,就是先前被保安护卫着想要退场的商场董事们,黄泽当然也在那里。   保安们的人墙已经被推得摇摇欲坠,这大概是黄泽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许多双少女的双手按在他的头上身上,疯狂的粉丝们根本不会顾及黄泽的警衔到底是一星还是二星,他们只想越过前排那些人,冲上台去。   与此同时,现场还有更多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刀光和鲜血吓得疯狂尖叫,人类本能让他们想要迅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于是一拨人想要向前冲,另一拨人想要逃走,对冲的人流仿佛波涛排上堤岸抑或烈火席卷枯木,他们用力冲撞在一起。   “刑从连,王朝搞定了吗?”林辰冷冷问道。   “我已经在努力努力了卧槽谁知道说出事就出事连个预告都不给啊!”未等刑从连开口,王朝抢先大声喊道,“阿辰你肯定来不及去广播室了,我会把广播线路切到我们这边,你有什么要跟老大说的吗,我大概还要三十秒!”   “舞台上情况怎样?”刑从连问,“李景天怎么了?”   “被割喉了。”林辰的视线旋即落在李景天身上,他躺在空无一人红色地毯上,面容惨白,生死不知。   “我靠!难怪疯成这样啊!老大我们怎么办啊,这能控制住吗!”少年人的声音也紧张起来,因为紧张,他的语速愈加快了,“靠靠靠B4和C5开始对冲了,有人摔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人群拥挤处,最可怕的情况便是人流对冲以及有人突然摔倒,对冲意味着踩踏和摔倒意味着死亡,留给他们控制人流的时间非常非常短。   可很奇怪的是,王朝愈加急躁,刑从连的声音却愈加冷静:“我能看见,你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   他非常平静的劝慰道,甚至还在最后加了四个字,不用担心。   那低沉的音调透过电波传来,如同流水浸润干燥沙砾,令人觉得非常值得信赖。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林顾问?”刑从连这么问他。   “骚乱的人群和骚乱的兽群没有什么两样,想要迅速控制一群野兽,只有利用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反应,那么,其实有一个非常危险,但非常管用的方法。”   “现在,好像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吧,林顾问?”刑从连竟然还略带笑意地对他说。   大概真是顶着空袭干过大事的男人,这种心理素质远非常人能比。   林辰顿了顿,答道:“不,我只是在考虑它的适宜性。”   “考虑的结果呢?”   林辰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大厅中仿佛被众多炮弹轰炸过一般凌乱凄惨,人与人相互重装、拉扯、有人摔倒,有人弯腰拉起摔倒的人,然后被后方人流推到。   “你听说过冻结反应吗。”他从木椅上跳下,周围人群愈疯狂,他则愈平静,“人类受到生命威胁时,会瞬间保持静止,这是由我们边缘系统所提供的最有效救命手段,但这种冻结时间非常短……”   “却可以瞬间控制骚乱对吗?”   “没错。”   “但是……”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但是,王朝便猛一敲回车,大喊道:“好了,老大!”   商场广播发出开启时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很轻,现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林辰后退两步,虽然不知道刑从连会用什么方式,但他还是捂住耳朵,紧靠墙壁。   随即。   仿佛山石崩裂、雷霆轰鸣,一记整耳欲聋的枪声在全场炸响。   林辰猛然定住,商场内,霎时雅雀无声。 第98章 言命   “我知道你们想要尖叫,但请把尖叫声音吞回去,保持你们现在的动作,给我三十秒钟陈述时间。”   在那声震得全场玻璃颤动的枪响后,刑从连的声音随之响起。   或许因为枪声太过摄人,现场所有人都处在短暂的惊恐中,并因为惊恐,而无人出声。   林辰缓缓放下捂住双耳的手,他耳膜生疼,想来刚才那一瞬间,王朝一定将音量调到最大,而刑从连,刑从连居然对着广播话筒开枪了……   不过,刑从连做出这种事,他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毕竟有四分之一的战斗种族血统,关键时刻确实能豁出去。   他用手轻轻挤压了下一侧耳廓,减轻耳鸣的症状,他继续将手机贴近耳廓。   刑从连的声音从听筒中,从广播内,声音徐徐传出。   他说:“我叫刑从连,是宏景刑警大队队长,我会在这里保证你们每一位的生命安全,前提是,请你们听清楚我接下来的每一条。”   他声音低而澄澈,带着些凛冽意味,而更多的,则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大气场。   他先是表明身份,然后安抚群众,最后阐明重点,总之很奇怪的是,或许有些人天生比较擅长说服甚至是命令他人,因为刑从连一直在不停说话,所以现场竟没有任何枪响后的慌乱反应,有些人徐徐起身,更多的人,则是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刑从连在同全场人说话,林辰则在和他说话。   “社会心理学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效应,名叫‘责任扩散’,意思是当人在人群中时,会因为旁观者太多而降低个人伸出援手的志愿,唯一的解决方法是,求援时请明确指出你想要求助的对象,比如,那位穿蓝衬衣戴眼镜的先生请帮帮我,诸如此类,尤其现场人数众多,住手、停下、不要动这些词是毫无意义的,请一定要落实到具体位置和具体人群。”林辰飞快说道,喘了口气,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上台查看李景天的情况……”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刑从连的声音再次从广播内响起。   只是,他并未听刑从连提起一楼大厅,而是听到他说……   “四楼龙源奶茶铺前的朋友们请让一让,我的同事正在现场,请让他走到栏杆边,看清现场情况,以帮助大家有序撤离……”刑从连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哦,是你们身后,穿白衬衣,手上打着石膏,正在打电话的那位。”   在那一瞬间,用目光如潮水般涌来也毫不过分,林辰甚至有些想问候一下刑从连。   但现场众目睽睽情况,当然不允许他这么做,人流向两旁分开,顺着其中的间隙,林辰走到护栏边,向下望去。   王朝特意挑选的位置,视角确实好得过分,比起站在椅子上,现在的角度更能让他清晰观察大厅内尤其是舞台周围的状况,而他一眼就看见,被几位少女按倒在地,正艰难想要爬起的黄督察。   “刑从连,让黄泽上台,你能看到他吗,他在舞台正前方,有一些红裙少女……在他的身上……”   回答他的,是广播中响起的声音。   “请一楼大厅舞台正前方的少女们注意,请你们向后退一些,你们……踩在了我的另一位同事身上,对……就是穿黑西装的那位,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李景天先生的状况,但现在李景天先生需要的是专业人士……所以,黄督察,劳烦您起来后上台,查看李景天先生的情况,谢谢。”   虽然隔得很远,他并不能看清黄泽的表情,但光靠猜想,林辰都能感受到黄泽听见刑从连声音徐徐传出时黑如锅底的脸色。   任谁被平生最厌恶的人拯救,大概都会是那样的不悦而憋闷。   围堵在舞台周围的少女们相互搀扶,徐徐后退。   黄泽挣扎着爬起,他的西装皱成一团,发型更是早已乱得不像话,林辰感到黄泽站起身后,踉跄了一下,似乎腿部受了伤,很有可能是骨折了,但黄泽没有直接上台,而是强撑着转过身,朝他所站的方向,投来很深的目光   林辰站在四楼扶手边,望着黄泽狼狈的面容,对刑从连说:“黄泽起来了,正准备上台。”   在黄泽艰难爬上台的间隙。   刑从连再次开口:“为了能保证李景天先生能及时就医,希望大家能配合撤离现场,警方保证,会将李景天先生的情况及时通报并竭尽全力缉拿凶手。所以现在,权当为了您和李景天先生生命安全,请听清我接下来的指令,在我说‘开始’之后,按照我要求,有序离开。”   刑从连的声音平缓镇定,牢牢掌控全场。   林辰忽然觉得,在如何处理紧急状况方面,刑从连似乎比他更有经验,或者说,他有的只是理论,而刑从连有的,则是丰富的掌控经验。   “第一,请您呆在原地不动,观察周围是否有被踩踏的伤者,如果出现伤者,请您帮助他们平缓移动至最近的商铺内,请注意,其余人呆在原地不要移动。”   整个商场内,终于响起了呻吟声,又或者说,他们终于能够听见四周的哀嚎。   随即是悉悉索索挪动的声音间或响起,在短时慌乱过后,人群终于清醒过来,他们相互帮助,甚至无需特意安排,他们便开始有序地为伤者让开生命通道。   林辰放下心来,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舞台。   黄泽跪坐在李景天身边,只见他脱下外套,正紧紧按压在李景天颈部伤口上,然后,黄泽转身,向他所站的位置竖起拇指。   意思是,李景天还活着。   林辰愣了愣,李景天还活着?   他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距李景天被割喉至今,已过去三分钟,颈动脉破裂的死亡时间也在3-5分钟之内,但在两分钟后,伤者将不省人事,黄泽不仅能瞬间判断出李景天还活着,并且向他竖起大拇指,这不仅在说李景天还活着,更意味着,李景天仍有救?   “刑从连,李景天还活着,伤情可能并不致命。”他捂住话筒,低声说道。   虽然相隔很远,他根本无法看见刑从连的面容,但在那瞬间,林辰似乎能感觉到刑从连点了点头。   刑从连镇定的嗓音很快响起,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撤离将从一楼向四楼逐步推进,请二、三、四楼的顾客朋友们耐心等待,一如果您正处于一楼中空大厅,也请呆在原地不要动。下面,先请正处在东、南、西、北四条通道里的朋友缓慢、有序离开……”   “那么,现在请开始。”   他的指令非常简短却清晰,伴随他的“开始”二字,林辰很清楚看见,四条通道内的人流开始缓缓挪动起来,起先,人流通行速度非常缓慢,但伴随着走出大门的人越来越多,涌出商场的人也越来越多,想来,刑从连在疏散商场人流前,大概已经跟郑所联系过,所以疏散工作才能如此顺利。   广播中,刑从连开始安排大厅中最狼狈的那些观众开始离开。   “请所有站在大厅中的朋友们让开‘李森’与‘C&M’专卖店中间的通道,稍后医护人员将从该通道进入,因此请您务必让开生命通道,并从其余三条通道中有序离开。”   刑从连的声音仿佛手掌般轻轻分拨开人流。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逐渐裸露出翻转的座椅和狼藉的地面,这意味着离开商场的人也越来越多,医护人员手抬担架,从唯一空出的通道中迅速入场。   他们爬上舞台,在为伤者进行紧急处理后,迅速将人抬离现场。   黄泽推开一位想要扶起他的医生,挣扎站起,仰头看了过来。   林辰避开他的视线,只好看向那些他看不清面容并正在退场的背影上。   在此刻正徐徐离开的那些背影中,或许有忧心忡忡的粉丝,或许有收到惊吓的顾客,当然说不定还有那位在众目睽睽下伤害李景天的凶手。   或许,那位手执绿玫瑰并割开歌手脖颈的少女,正在混在人群中,嘲笑他们的无能。   然而这种可能性,是他们现在无法顾及的。 第99章 无奈   “请二楼C区好饰家专卖店门口带孩子的家长注意保护您的孩子,尽量将婴幼儿举过头顶或骑坐在您的脖颈上,让您身后的人群可以看到。”   “救护人员正在一楼A区TM连锁超市门口救治伤员,请您注意避让。”   “从手扶电梯下楼的朋友们,请注意不要推挤。”   ……   刑从连的提示声间或响起,林辰偶尔随着他的指示音看去,发现他的提醒总是恰到好处,该怎么说呢,非常像拥挤地铁里疏导通行的专业人士,细致又耐心,虽然林辰又很确定,他大概真的一次也没干过这种事。   望着逐渐变空的场地,林辰心中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大概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事发时直到现在,他和刑从连都相隔甚远,但或许是刑从连的声音总是通过广播徐徐传出,他总觉得刑从连仿佛就在这里,光是这种感觉,就令人很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林辰又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感受到了安全感这种东西?   大概是职业病犯,他思考了一下这背后的心理动因,这才察觉,他所享受的或者说令他觉得满足的,并不是这样单纯的、背后有人罩着的安全感,真正令他觉得愉悦的,是一些在人类低级需要被满足后才会逐步追求的高级需要,大致来说,是归属感与爱。   人,都希望与同伴在一起。   商场内滞留的人越来越少,人们相互搀扶,缓缓走出这一场骚乱。   林辰再次将目光投向舞台,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已经先行将现场封锁了起来,在那片猩红地毯上静静躺着一束玫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广播里已不再传出刑从连的声音。   很快,他听见刑从连在手机里“喂”了几声。   “我在。”他答道   “我马上过来,等我一刻钟。”   “好。”   他说着,忽然听见背后响起皮靴敲击地砖的声音,商场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而会特意来找他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转过身。   只见黄泽正从远处缓缓走来。   “等会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这么说,然后挂掉了电话。   大概是腿受了伤,黄泽走得很慢,并竭力保持姿态的平稳,但无法弯曲的膝盖还是出卖了他。   黄泽越走越近,近到林辰可以清晰看见他西装上的灰尘和惨烈的褶皱,然而黄泽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被迫向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栏杆上。   黄泽微微眯起眼,终于停下。   一月未见,黄督察一如既往冰冷无情,并且,像黄泽这样的人,一直习惯于等人打招呼。   搜易,林辰叹口气,开口道:“黄督察,近来可好?”   “你明明知道,你过得好,我就不会好。”   林辰笑了:“那我确实过得很好,非常抱歉。”   挑衅一个刚被众多少女蹂躏的男人,大概真不是什么太好的主意,更何况这个男人恨你入骨,你却刚救了他,这种侮辱,大概比杀了他还难以忍受一些。   黄泽猛然抬起手,林辰下意识闭上眼。   但是,脸颊的疼痛感迟迟没有落下。   他觉得这剧情真是有些荒唐,他睁开眼,只见黄泽的手仍旧高举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他想了想,只好问:“黄督察,还打吗,不打我先走了?”   “你过得很好吗?”   现在的气氛总有些奇怪,林辰努力试图把话题拉回不那么奇怪的正轨,于是说:“许久未见,老实说黄督察,我还以为您会说,‘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其实叙旧这件事,不太适合您。”   可意料之外的是,就算他这么说,黄泽也真的没抽他。   黄泽面部紧绷,像强忍着什么,最后,他缓缓放下高高扬起的手臂,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的手是怎么断的?”   林辰望向自己手上的石膏和绷带,想来因为永川一案尚在侦破过程中,卷宗绝密,所以黄泽并不知情,他只好很无奈地称述道:“为了保护人民生命财产……”   “和刑从连一起?”   “是啊。”   “他为什么会让你受伤?”黄泽说这话时,居然好像在生气。   对话有渐趋肉麻的迹象,林辰叹了口气,道:“大概因为我比较喜欢找死?”   “你自从和刑从连在一起,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还断了一只手。”   “嗯,所以呢?”   “所以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黄泽有条不紊地说道,听上去似乎还很有道理。   而他话语中的意思,更让林辰不禁误会了一下:“黄督察,我现在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稍稍实现人生价值,毕竟这还是比活命稍微重要一些。”   他以为,这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解释,可很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黄泽却突然怒目圆睁:“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刑警,跟在他身边你就可以高枕无忧,说不定你哪天连命都没有!”   “这台词有点耳熟啊黄督察。”林辰四望了下,幸好周边没有人,否则这样的对话,还真是有些羞耻。   黄泽又上前一步,林辰只好又后仰了一些。   “我查过刑从连的履历。”   “嗯,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   “刑从连一年前空降逢春,后调任宏景当刑警队长,他的档案,只有这一年。”   黄泽大概是真恨上刑从连,所以才会连查档案这种事都能做出来。   但他查不到刑从连档案,林辰倒不觉得意外,毕竟,林辰想,不光是刑从连的档案,就连王朝的档案,黄泽大概也查不到吧。   果然,黄泽很快就提到了王朝小同志。   “刑从连非常可疑,就连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孩,都没有任何档案,你觉得正常人会是这样吗,你是蠢吗,自己是学心理学的,从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黄泽言语中越来越焦躁,这样的话其实并不适合他来说,毕竟黄督察总是冷艳的高高在上的,突然为了这种事焦急,实在太不像他了。   林辰想,我当然知道有问题,毕竟人家住个酒店都要自己装摄像头,可人家不愿意说,我难道拎着领子去问吗,这也太奇怪了。   所以,他只能回答:“这样岂不是很好吗,我很满意啊,连您都查不到他的档案,说明他还挺厉害不是么,也保不准,他曾经为国家做过巨大贡献又或者曾是隐秘战线的一员。”他顿了顿,抬头看着黄泽,笑道,“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更尊重他一些?”   “你是想刺激我?”黄泽猛地拔高音量。   林辰也不知道黄泽今天是怎么了,虽然黄泽话语里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在关心他,但这种态度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更像是小朋友奇怪的占有欲,毕竟对于孩子来说,哪怕这件玩具我再讨厌,但要是被别人抢走,我都会不开心吧?   林辰已经不太想再说什么,却还必须再回应:“黄督察,我只是想提醒您,首先,私自调查他人档案,并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其次,我不觉得您在这里与我讨论刑队长的身份背景有任何意义,毕竟我们只是同事又不是要准备结婚,我知道他家里有几口人银行卡上有多少钱没有意义。”   “光明正大?你觉得他就光明正大?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啊林辰。”黄泽像是根本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而是抓住那个词讥讽道,“他要是光明正大为什么不告诉你他是怎么帮你拿到顾问职位的?”   见黄泽火气越来越大,林辰反正平静下来:“那黄督察,我是该说‘求你快告诉我’,还是该说‘我不想知道呢’?”   “你根本不在乎,对吗?”   “也不是不在乎,主要是很好猜,能让您松口真的下公文给我批这个位置的方法也不外乎两种,不是刑从连拿着“糖果大盗”一案的记者录像带笑着对您说如果不放过我就把录像带公布在网络上让您名声扫地,就是王朝带着电脑往您面前一坐,向您展示如何一分钟攻破各类防火墙让您的个人隐私无所遁形……”   望着黄泽青筋膨胀的面孔,林辰想自己大概猜的还算准确。   这两个人,还真是知法犯法啊。 第100章 怎办   被提到名字的两人,当然并不知道自己被点名“批评”了。   长风横贯车厢,王朝总有种马上要被吹飞的错觉,他坐在副驾驶上,很惶恐地抓紧安全带,战战兢兢地说:“老大,虽然我们亮着警灯对不对,虽然也确实有案子对不对,但港真你能不能稍微开慢点?”   刑从连叼着烟,当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两边车窗降下,风实在太大,烟燃得很快,王朝盯着那一点迅速烧到滤嘴的烟头,咽了口口水,继续说:“老大诶,你是不是怕黄泽大傻逼欺负阿辰,你不用太担心,黄泽大傻逼不敢对阿辰怎样啦,它就是掌心的蚂蚁,我们翻手就碾压他、实力碾压!”   刑从连按灭烟头,依旧沉默不语。   眼见自己老大刚被挂了电话以后,就一副我心情很不好别惹我的样子,王朝就已经很害怕了,现在论他怎么劝说,刑从连就是不说话,上次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河外星系都毁灭了啊……   额,当然没这么夸张,王朝拼命清除脑内的奇怪设定,就在他被风吹得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句子:“老大,要不要你开慢点,我把电脑打开给你看看现场好不好啊?”   红绿灯转换,刑从连猛一踩刹车,在白线前稳稳停住。   王朝深深吸了口气,感谢自己的机智。   “好啦好啦,我给你调个现场录像看啊,不过会点卡,毕竟你不肯租条卫星线路给我专门上网!”   他说完,只见刑从连微微眯起眼,转头冷冷看他。   王朝迅速闭嘴,乘着长达75秒的红灯间隙,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调出了安生国际现场监控。   说来也是很巧,或许是因为视频传输确实太卡,在他输入先前林辰所站位置的摄像头编号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很奇怪的瞬间。   模糊的监控画面中,林辰正倚靠在栏杆上,一只手反撑住栏杆,像是在竭力后退,而有人欺身上前,微微低头,那人的后脑勺挡住了监控画面的角度,所以……   所以看上去,那人似乎正在强吻林辰。   那个看上去很像在强吻林辰的人,当然一定只有黄泽大傻逼了!   卧槽黄泽你他妈好敢啊!   王朝石化了、惊呆了、虽然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幼小的心灵还是收到了严重的创伤,靠这么近还俯身还低头是什么鬼啊!   他猛地拍上笔记本,战战兢兢向驾驶室看去,只见他老大正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路况,唯有右手食指在轻轻敲击方向盘,整个人忽然就平和下来,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老大,这个,黄督察和阿辰肯定不会是那种关系啦,一看就是借位……我给你调另一边的摄像头看看好不好?”   听闻此言,刑从连倒是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不用。”   照理说,王朝觉得自己应该松口气,可是,作为十年如一日的好狗腿,他瞬间就察觉到刑从连敲击方向盘的节奏有问题。   两段一长,两长一短……   他默默记下节奏,拿起手机,悄悄把记录下的内容给曾经的老同事发过去:“紧急情况!!!急!!!在线等!!!”   很快,那边就秒回了条短信。   “咦,老大发这么大火,地球居然没毁灭,我们居然都还活着,真是奇迹啊小王朝!”   王朝继续吞咽口水,偷看了一眼刑从连的侧脸,现在非常非常后悔。   ……   黄泽向后退了半步,觉得已没什么话好再同林辰讲。   但他看着林辰微微仰起的头,和凝望自己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想再俯身下去。   可是,现实当然不允许他这么做,毕竟他理应憎恨林辰,毕竟林辰也应该恨他。   自尊啊,真是太奇怪的东西。   黄泽转过身,没有再看林辰一眼。   他慢慢走到楼下,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退部疼痛早已失去知觉,忽然,他感到有人用力拉住他,说着什么话。   他垂下眼,看到一张肥胖的面容。   那好像是安生国际的总经理,也姓黄,是他的一位族叔。   黄泽抽回袖口,有些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位族叔特意致电给他的父亲,那么今天在现场的人当然不会是他,被人推倒的人不会是他,被林辰和刑从连拯救性命的人,也更不会是他。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黄少,您看今天这事,警察封锁了现场,我们这商场开业……”   虽然他这位族叔说话间断断续续,但黄泽大致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开业典礼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李景天生死不明,不论哪家商场摊上这种事都已经倒霉透顶,值此一事,安生国际宏景店要缓过劲来已经很难了。   可商场方面最怕的,却不是粉丝的怒火,而是警方再事故调查过程中的责任认定。   现在宏景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如果在调查过程中查出商场有什么过失之处,到时候结果在网上一曝光,他们等着商场门庭冷落、各大品牌撤柜吧。   所以,为今之计,当然是希望事故调查方网开一面……   “你想怎样?”黄泽很清楚,他这位族叔到底想说什么,却偏偏还要问一句。   只见他那位族叔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脸上那些青紫都快扭成一团,最后憋不住了,这才鼓起勇气说:“黄少,这警队方面,还需您……稍稍打个招呼才好啊。”   打招呼?   不碍事的招呼当然可以打,黄泽觉得自己的原则性还没有这么强,但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刑从连那张惹人生厌的面容,他顿时皱起了眉。   只是刑从连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些,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应答或者说推托的借口,身后就已经响起那人非常平静冷漠的声音。   平静冷漠到让人想吐。   “为什么事故责任人还在现场?”   刑从连这么问。   黄泽转过身,只见刑从连正从远处走来。   他走得不快不慢,那位小跟班抱着电脑小跑着着跟在他身后,他左右两侧跟着另两位警员,看上去排场很大,威风极了。   而那句质问,当然是在对他身边那两位警员的话。   听见这话,其中一人看了刑从连一眼,又看了他那位族叔一眼,目光中甚是惶恐。   大概,也只有刑从连这么嚣张的个性,才敢在他们黄家的地盘上,抓他们黄家人。   真是好嚣张。   但刑从连又何止是嚣张。   “还需要我教你怎么按程序办事吗?”   见下属没有反应,刑从连又淡淡地加了一句,然后终于,刑从连快要走到他面前了。   黄泽站直身,目光落在刑从连的警衔上,他当然在等刑从连向他行礼。   只是这次,刑从连与往常很不相同。   刑从连虽然骨子里很看不起他,但表面上还是谦恭的客气的,可现在,他连表面上的客气都看不到了。   只见刑从连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站住,单手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当着他面点上,不仅未行礼未致意,反而还吐了口烟,只当没有看见他。   闻着周遭呛鼻的烟草气息,黄泽简直想笑。   他原以为,刑从连还算机敏,却没想到现在为了表示对他的不屑,刑从连竟然会犯这种错误,他忍不住讥笑道:“刑队长,警务人员在执行公务期间吸烟,恐怕影响不好吧?”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刑从连叼着烟,这么对他说。 第101章 资格   黄泽愣住了。   他确实也设想过,再次遇见刑从连时会发生什么情况,因为很自然的,刑从连刚救了他,刑从会到现场主导调查,所以他一定会和刑从连再次碰上。   他设想过,刑从连或者会嘲讽或者会冷笑,但在他设想的那些句子里,一定不包括这句——“你有什么资格?”   你居然敢问我有什么资格?   先前在林辰处拼命压抑的烦躁再次涌出。   他想,我警衔比你高我家世比你好我年纪还比你轻,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现在,你只是个小小的刑警队长,那么这句“你有什么资格”,明明该由我来问,你凭什么敢对我这个态度?   黄泽笑出了声。   他很想提醒刑从连,这个世界上的那些资格和底气,并非来源于嘴巴和嘴巴里说出的话,那些资格和底气,是来源于你的身份和你的地位。   但正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所以他才不会同刑从连做口头上的计较,因为他地位很高,所以有人会替他开口。   “刑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伟拖着肥胖的身躯,挡在他身前,非常趾高气昂地问道。   虽然黄伟很俗气很铜臭从事发至今都像软脚虾一样毫无担当,可当他问出那句话时,他的那些污点都已经在黄泽心里已经被完全抹去了大半,他很满意他的趾高气昂,然后黄泽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替他打一声招呼。   倒是刑从连,没有任何被冒犯后的不悦,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目光连凛冽甚至犀利都算不上,他微微回头,看了身边的警员一眼。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那样平和的目光,那名警员被看了一眼后,竟真的咬咬牙,冲上前,一把反扭住黄伟的手臂,将人按在墙上,下一刻,冰冷的手铐便干脆利落地铐了上去。   “黄伟先生,您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被依法逮捕。”那名警员用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黄伟蒙了一阵,随即大声嚷道:“我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抓我!”   “您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被依法逮捕。”   那名警员只是机械重复着,然后另一人上前,扭过经理肥胖的手臂,准备将人拖离现场带回警局。   “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让人去杀李景天的,你们凭什么抓我!”胖经理看着腿都软了,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终于。   黄泽见他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自己,那表情像是沉船上的游客抓住最后一件泳衣:“黄督察,救我,救救我啊!”   黄泽霎时脸色铁青。   他很清楚,刑从连敢扣下黄伟,当然有理有据,安生国际刚才发生的事件,已经完全可以算上重大公共安全事故,扣下商场行政负责人是理所应当、无可指摘的事情。   只是黄泽没想到,刑从连竟真得如此不留情面,这个巴掌,不仅抽在了他的脸上,更是抽在了黄家脸上。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反手打回来的方法,“刑队长好胆色。”最终,他只能咬牙切齿道。   “关你什么事啊?”刑从连还是那副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他微微垂下眼,只是用一种君王俯瞰蝼蚁的目光看着他。   黄泽从那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鄙夷、轻蔑、不屑等等一切居高临下的情绪,像刑从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底气拥有这些情绪呢?   在那一瞬间,黄泽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刑从连。   他稳了稳心神,然后发现,他似乎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碾压刑从连的手段,因为没有手段而令人憋闷无比。   “这就是你对上司的态度吗刑队长?他抬头,冲刑从连冷笑道,“刑从连,等着收申斥书吧。”   “上司?所以呢黄泽,你是以你督察的身份,在参加家族商场的开业典礼?”刑从连缓声问道。   这是一句威胁,更是一句斥责,不那么凶狠,却是非常赤裸裸非常具有杀伤力的斥责。   黄泽以为自己写过很多申斥书,毕竟他的工作就是发现问题然后指出问题,可在他过得那么多违反条例的申斥书中,却没有哪一条比他现在收到的这条更严厉。   刑从连是说,你都这么不要脸在为家族企业站台了,还当自己是督察吗?   黄泽紧紧握起拳头,指甲嵌入手心,疼痛让他勉强可以维持清醒。   刑从连每一句话都在骂他可又不在骂他,如果他现在以举止不当为由申斥刑从连,那就证明他是以警队督察的身份参加家族产业的产业典礼,这当然是假公谋私;但如果他是以私人身份参加典礼,那他现在不是督察,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刑从连呢?   想到这里,黄泽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发飙,可正因为如此,他失去没有任何发飙理由,打碎牙和血吞也不外乎如是。   不用照镜子,黄泽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开口,可刑从连却又抢在了他的前面。   只见刑从连吸了口烟,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说了你没资格,你就是没资格。”   又是资格,又是你没有资格。   在那瞬间,黄泽只觉得这太荒谬了,是啊,你刑从连现在是占了上风,但一而再再而三占口头便宜这是真准备撕破脸吗?   一记耳光已经很疼了,现在又挨了一记,事已至此,黄泽发觉,他无论再说什么话,都是毫无用处的反击,他最后看了一眼刑从连,强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怒火,冷冷道:“刑从连,像你这样喜欢找死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说完,他就迈开步伐,在与刑从连擦身而过瞬间,他听见对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黄泽……”刑从连拖长了调子,说,“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   虽然,那对黄泽来说,是度日如年的几分钟,但实际上,刑从连和黄泽的对话时间非常短,短到林辰仍旧站在那家奶茶店门口,还没来得及变换位置,就看到刑从连从观光梯里走出来。   林辰靠着在栏杆上,从头到脚看了刑从连一眼,因为刑从连也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   王朝小心翼翼从电梯里出来,在刑从连身后立定,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   林辰收到信号,不由得再次观察起刑从连的表情来。   怎么说呢,王朝他老大此刻的脸色其实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是绝对静谧的湖水或者更恰当的比喻是无波的古井,因此,就算他勉强用上所有的微表情分析法,也猜不透刑从连现在是在想什么。   不过,虽然猜不透,但他还是可以勉强推理出,刑从连刚才在楼下,大概是碰上了什么人。   “你,碰上黄泽了?”他试探的问道。   话既出口,他却见王朝在刑从连背后冲他拼命摇头。   难道还不是单纯的碰到,而是碰到以后,还吵架了?   总不至于动手吧?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黄泽没有为难你吧?”   听了这话,刑从连凝固的脸色终于有了变了,虽然他还是猜不透刑从连这到底在想什么,但幸好刑从连终于动了。   他叼着烟,迈开长腿向他走来,然后停下脚步,单手夹住烟,淡淡道:“过来。” 第102章 感觉   惶恐的王朝,冷淡的刑从连,还有那句“过来”……   林辰已经完全猜不透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照做为好,所以,他依言向刑从连走去。   没有解释,没有招呼,见他走近,刑从连却只是转过身,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而他走去的方向,自然是那间标志性的奶茶铺。   刑从连总不会是要去买奶茶吧?   又或者是因为他踩了人家的椅子,所以要带他去道歉?   林辰实在忍不住,很不明所以地看了王朝一眼,但关键时刻,王朝却眼观鼻鼻观心,孤身站在电梯口,只当自己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林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跟在刑从连身后亦步亦趋。   铺子里的服务生小妹正在整理门口的座椅,见他们过去,少女目光闪烁了下,然后默默退回柜台后,甚至连问一句”先生您需要什么”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那位服务生小妹,林辰感觉自己的直觉并没有出问题,真的不止他一个人感受到了刑从连生人勿进的气场。   一杯奶茶当然治不好生气,所以刑从连当然不是要买奶茶。   刑从连站在奶茶铺门口,微微弯腰,拖了一张塑料椅出来,走了两步,把椅子放在了一根石柱边上。   林辰看着那张椅子,再次陷入了人生中少见的迷茫,刑从连这是要干什么?   “怎么了?”他问。   “坐。”刑从连忽然变得惜字如金。   林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刑从连带他到奶茶店门口只是请他坐下?   他指了指自己,再次确定了一下:“让我坐?”   “对。”   林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走到那张塑料椅前,坦然坐下。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只见刑从连再次叼起了烟,他先是吸了一口,然后他用非常漫不经心地态度,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林辰坐在椅子上,望着刑从连的发顶和他若无其事的面容,变得非常非常不知所措。   可刑从连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当然不会征求别人的意见,只是他微微低着头,眼睫轻垂,像是很懒得说话,因此在吐了两口烟后,他才勉强说:“左手伸出来。”   林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依言伸手。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腕上,尔后淡淡道:“握紧……”   林辰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在那一瞬间,林辰突然明白,刑从连这是在检查他的伤情。   这样的认知,令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   他看着刑从连,刑从连在看他的手。   刑从连的目光很仔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间或升腾起的青色烟雾中,他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唇,当然,还有浓密得过分的睫毛。   很奇怪的是,在那个时候,林辰忽然分神在想到了刑从连的母亲,他想,刑从连的母亲,一定是个非常温柔又好看的女人。   很快,刑从连清淡的声音再次将他的思绪唤回:“把手平举。”   刑从连这么说。   他伸直手,下一秒,他的手腕被刑从连一把握住。   刑从连叼着烟,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林辰很清楚听见他在问他:“疼吗?”   大概,在这世界上所有令人无法抗拒的情话话里,一定有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讯。   “疼吗”、“疼不疼”、“难受吗”、“好点吗”,诸如此类的话语总是令人难以抗拒,无论现实多么痛苦难忍,但只要有人这么问你,再痛苦的事情都会变得柔软起来。   林辰想,当然疼啊。   他甚至觉得,光是这么想着,空气里那些刑从连惯常抽的薄荷烟草味道都变得温柔起来,他于是再次想起他对苏凤子所做的形容,刑从连这个人啊,真是很甜。   很自然的是,你喜欢的人这样问你,你当然会开始想遐想。   像是原本紧密隔离的部分突然破开一个缺口,一些水流顺着被凿开的缺口泄露出来,缓缓流淌至另一部分。   林辰头一回体会到奇怪的思维斗争,他脑海中理智的部分在说,其实刑从连只是在担心你刚才被推挤二度受伤,这是很正常的同事间的关心,如果遇事的是王朝,大概刑从连也一定会边抽头皮边把人按在椅子上检查;但他脑海里另一部分非理智的受情感操控的部分又在说,想什么呢,哪有同事间的关心回会是这样,他说不定也喜欢你啊……   ——他说不定也喜欢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要评选什么让人瞬间幸福感剧增的魔力语句,这句话和“你买我付钱”一定能入选其中。   林辰觉得很好笑,他居然也会有这么不理智的一天啊。   可是看着刑从连严肃的面容和关切问询的目光,他又意识到,如果他现在不理智一秒钟,那么他可能一整天都会因为这样的不理智而高兴。   “疼啊。”   所以他这么回答。   “疼就对了。”   果然,刑从连收回手,冷冷说道。   林辰低头看着刑从连,觉得认错态度良好一定是争取宽大处理的唯一法门,因此他非常认真地说:“抱歉,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有注意……”   但可能是他的致歉不够诚恳。   刑从连听到这话,竟突然起身,握住他的手臂,站在他身后,然后令他的手臂伸直、外展、内旋后,又问:“有哪个角度觉得疼吗?”   刚才他回答“疼”显然是个错误答案,所以这次,林辰很聪明地换了个答案:“不疼。”   他非常确定地回答道。   总之,大概是他这个回答非常正确。   刑从连在静默数秒后,终于放下他的手臂,然后走开了。   林辰莫名其妙回头,却看见刑从连又回到了奶茶铺里,问一直在假装擦桌的那位小妹:“有矿泉水吗?”   奶茶店怎么会卖矿泉水……   林辰刚想开口,却见小妹连连点头,然后说:“有的有的,两块钱。”   刑从连也没多说话,只是很干脆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顺手把烟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按灭,并拿着矿泉水走了回来,他拧开瓶盖,然后把水递了过来。   林辰看了眼那瓶水,不用刑从连再下指令,他很自觉地把水接了过来,然后开始喝。   为了表示诚意,以及告诉刑从连你这瓶水买得真好我真得很口渴,他迅速给自己灌了半瓶水进去,但等半瓶水下肚,他才察觉到,刑从连只是靠在一旁石柱上,并没有任何要叫停的意思。   那么,这水他是要继续喝,还是停下来?   他瞥了眼王朝,一直躲在电梯口的少年人冲他摇了摇了头。   摇头什么意思?   不要停,还是别喝了?   想到这里,林辰干脆放缓了喝水的速度,希望刑从连能在此之前对他说什么话,那么他就很有理由把水放下来。   不过,人心莫测,直到他把一整瓶水喝完,刑从连都没有开口。   最终,他非常吃力地放下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刑从连这才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瓶子盖好,最后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这么渴?”   刑从连眉头轻蹙,最后问道。   ……   捡回一命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王朝现在的感觉。   因为鉴证科来人,所以他老大在扔完垃圾后,就被招呼下楼。   王朝终于长舒一口气,给大洋某岸一直在蹲点的战友发了条短信:“警报解除!!!”   “不早说,我刚买了去α星云的飞船票,你赔啊?”   “活着不好吗???”   他刚回完这条短信,便听见林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   林辰这么问。   王朝想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但他这么变态显然不是因为黄泽就是因为你啊或者说是因为黄泽和你啊!   他看到黄泽离像在强吻你所以非常不爽这是他今天生气最可能的理由,但这种理由可让我怎么跟你说啊!   王朝压抑住内心崩腾而起的字句,在美好的三次深呼吸后,他笑望林辰,说:“阿辰,你体会过生命的美好吗?”   “什么意思?”   “好好活着啊!”他用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   “我的意思是,你老大今天是怎么了?”   “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啊!”他找了个非常恰当的借口。   “是么?”   “阿辰你觉得我要不要给老大买点静心口服液啊?”   “那对男士心情调控没有作用吧?”   话题渐趋向学术性方向发展,而一学术,他肯定在阿辰面前露馅,于是他迅速找到了正确且他完全可以掌控的话题:“阿辰,你刚才一直站在奶茶店门口吗,那你有看到那个割李景天脖子的妹子从哪个通道口逃出来吗?”   林辰摇了摇头,面色瞬间凝重起来:“虽然我确实一直在注意那条安全通道从1楼道4楼的出口,但我确实没有看到她究竟从哪里出来,一是现场人流密集,二是她上台就戴着口罩,那么只要他在楼梯间里简单变装,就会瞬间变成另外一人,我们真的很难追踪。”   “卧槽说起来我就生气好吗,就因为那个广告牌吧舞台遮挡了起来,我TM连监控都没法追踪,简直生气!”他边说,还边拍着怀里的电脑,然后突然顿住,“阿辰你说,这是不是预谋好的,蒙脸、割喉、遮挡摄像头,他们会不会一开始就把现场复杂的人流状况都计算在内了,这要说不是蓄谋已久我还真是不信啊,那么这样一来,我感觉那个黄胖子很有嫌疑啊!”   王朝越说越觉得太正确了,他一屁股在地上坐下,然后说:“等我把黄胖子的监控调出来啊,阿辰你看看他有没有嫌疑……”   “黄伟在自己商场开业典礼上涉嫌谋杀他的开业嘉宾,这好像也不是太可能……”   “你这么一说也是啊。”王朝再次停下,仰头问道,“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面?”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突然从楼下大厅传来。   王朝猛地跳起,冲到栏杆边上。   只见舞台上,现场的鉴证人员齐齐退步,在警戒线边缘站定,他们死死盯住地上那束玫瑰花,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诡异的状况。 第103章 一鸟   在大厅尖叫的人,是正在整理座椅的一位女员工。   在公共场合发生的案件,总免不了被人围观,刑从连看她一眼,对方迅速噤声,尔后默默退开。   可似乎是因为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那名女员工拉住身边的另一位女同事,小声嘀咕:“刚才那束花动了,你看到没,它动了啊,吓死人啦!”   刑从连收回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他弯腰,从鉴证科警员的工具盒中抽出一副塑胶手套戴好,然后走上舞台,一把捞起地摊上那束绿玫瑰。   包装纸是特殊的丝光棉纸,刑从连拿起那束玫瑰花时,发现它的重量有些问题。   照理,任何花店在包扎花束时,都会在底部放上营养液,以期能让花束保存更长时间,但这束玫瑰花的底部,却似乎没有包上潮湿的营养液,故而重量很轻。   他勒紧玫瑰花下半部包装纸,单手解开细绳,然后再托住花束下部包装,想要将包装分离开来,可在摸向底部的刹那,他愣住了。   恰好这时,林辰从转角走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大概是觉得他眼神不太对劲,林辰非常敏锐地问道。   刑从连感受花束底部柔软并且温暖的触觉,他想了想,对林辰说:“是很适合你的案子。”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案子。”林辰答。   “林顾问的自我定位真是相当精准。”   刑从连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并招呼鉴证科警员上前。   舞台上很快铺上了一张塑料纸,他将轻轻花束放下,然后缓缓将之与底部包装抽离开来。   有几位警员走上前来,在他身后搭起人墙,以遮挡一些围观群众的视线。   在包装分离开的刹那,像是有人施了什么奇怪的凝固法术,周围所有人都定住了。   林辰皱了皱眉,目光从刑从连身旁的那些警员脸上扫过,他们有人扭头有人闭眼,都纷纷避开了地上的花束,在那些或年轻或并不年轻的脸上,都很明显显露出不忍的神色来,像是见到了少见的残忍场景。   那么,有什么场景,能让习惯了凶杀案的刑警们,都觉得无法接受?   周围忽然又静了下来,又似乎变得极度喧嚣,时间仿佛再次回到那位少女上台的那个时候,场下有人鼓掌、有人尖叫、而李景天,还在歌唱。   林辰踏上舞台,缓缓走到刑从连身旁。   刑从连抬头望着他,他低头,向那束玫瑰望去。   然而,当看到花纸里包裹的那样东西时,他第一反应是可笑,尔后很快,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变得非常非常寒冷。   在那束玫瑰花底部,原先该存放营养液的地方,躺着一只鸟。   虽然很可笑,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只小鸟。   鸟的翅膀是灰褐色的,看上去很像只麻雀,但又似乎与麻雀不同,它的喙被透明胶带缠住,一条黑丝带绑在那只小鸟的身体上,末端还系了个小蝴蝶结,仿佛是一个美好的礼物。   只是那样的礼物,实在残酷过头了。   因为在那只小鸟瘦弱的身躯上,扎着几支玫瑰花,买过玫瑰花的人大概都知道,店家总会习惯将茎叶干末端修剪得很尖锐,为的是能让花朵吸收更多的养分,那么现在,那些娇弱的玫瑰便如利剑般,一根又一根地扎在那只小鸟的身上。   事实上,一只鸟的体内,也并没有太多的鲜血,所以哪怕被扎得遍体鳞伤,在洁白的灯光下,小鸟灰褐色的绒毛上,也只是覆盖着不深不浅的几团血迹。   像是感知到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着它,突然间,那只小鸟再次抽搐了一下,但这更像是生物死后的自主神经反应,这个反应,也同时证明,这只可怜的小鸟,刚死去并没有太久。   想到这点,林辰再次望向绑在小鸟翅膀上的黑色丝带,那条丝带绑得非常有技巧,它不仅很美,而且恰好可以束缚住这只可怜的小鸟。还有那些尖锐的玫瑰茎,从那位少女上台至今,少说也要过去四十分钟,照理说,这只鸟早该死透,可就在刚才,它还抽搐过……   他心中,忽然有了非常非常不好的猜想,很有可能,这只鸟在被塞进玫瑰花底部时,仍然活着,它虽然被绑住翅膀和喙,却仍旧可以挣扎,而从现在已变得松垮的黑丝带可以推测,它实际上在这束玫瑰花中竭力挣扎了不少时间,那么正因为它可以挣扎着,所以,在它拼命求生的过程中,当有人举起花束时,当这束花摔落在地时,那些绿玫瑰的根茎会刺入它的体内,而它,就是这样,被活活扎死。   仿佛是有带着冰碴的水浸没心脏,林辰只觉得四肢都冰凉麻木起来。   他在刑从连身边,缓缓蹲下,一时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林顾问的想法,和我一样吗?”   忽然,林辰听到刑从连这么问他。   虽然刑从连只说了“想法”,但他不需要再问什么,就大概知道,刑从连是在问他,你也觉得,这只小鸟,是被用那样残忍的手法杀死的吗?   “是的。”他回答道。   刑从连冷冷笑起,说:“看起来,我们好像遇上了谋杀案?”   李景天生死未卜,那么刑从连说得谋杀案,当然不是指李景天被割喉的案件了,而是指关于一只鸟的谋杀。   这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在这起算不得谋杀的谋杀案背后,却是精美的手法以及残忍到极点的心志,反社会人格、病态心理……   林辰可以用非常非常多的词汇来形容杀死这只鸟的那个人,但一切形容,都只是在做单纯的描述而已,描述有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谁都知道,那一定是个变态,一个极度危险的心理变态者。   那么,有意义的问题就变成,他或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我知道现在问很不恰当,但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有时,心灵感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接下来,刑从连就在问他为什么。   林辰望着那只小鸟染着血污的绒毛,缓缓道:“我现在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罪犯留下这束特殊的花,显然是希望我们发现它……”   “所以?”   “所以,与其说,这束花是送给李景天的,不如说,这束花和这只鸟,是送给我们的。”   刑从连听到这个回答,并不很意外,他很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将花和鸟一起放下,并站起身来。   林辰仰头,只见刑从连脱下手套,冲他伸出手,他愣了愣,将手搭了上去,然后被拉了起来。   他们相对而立,他和刑从连,甚至是四周的鉴证科警员,都无言了很长一段时间,像是明明有很多很多话可说很多分析可做,却因为一些太过悲哀残酷的事情,而短时间内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最后,还是刑从连再次开口,他说:“出去走走?”   林辰点了点头。   跟着刑从连下台阶的时候,林辰才发现,王朝一个人在舞台下呆立了很长时间,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对方才猛地回身。   明明只是一个死去的小鸟,可王朝在回神的刹那,眼眶霎时通红:“阿辰,求求你,我们一定要抓住她!” 第104章 心怀   林辰回忆了下,他上次见王朝激动,大概还是在他追查到暗黑网络的时候。   大概,林辰想,像王朝这样的孩子,其实并不害怕那些穷凶极恶的坏蛋,他害怕的是这个世界上的黑暗面,更确切的说,是人心的黑暗面。   他们总是对世界充满最美好的善意,虽然他们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当然存在坏人,但他们也深信着,这个世界上的正义和良知总能战胜那些恶意,这构成了他们对整个世界的基本判断。   可有时,每当出现一些场景、一些事件令他必须降低对世界或者说对人性的期望值时,他就会变得无法接受,比如说热爱虐杀的人和被虐杀的一只鸟。   林辰也拉着王朝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他们就走出了商场。   少年人显得分外难过,直接在太阳底下蹲了下来。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对方冲他摇摇头,意思是,很难劝,没法劝。   他于是叹了口气,蹲下身,继续无言地摸着少年的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牙刷,递了过去。   “阿辰……”王朝抬头,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依旧很难过。   其实,每当这种时候,很多大人都会对孩子说,你们总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所以必须让你们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坏人心有多恶,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就是只死鸟吗!   可每当看到那些心怀赤城的目光时,林辰想,起码他是没有办法说出这些话的。   “你跟着我们,好像真的有点惨。”他笑着说,“其实这些事情,真不是很合适你看到或者经历到,毕竟一是你的年纪,二是你真的太善良了……”   想起王朝那两位为了保护他国公民而死去的父母,他想,大概极度善良这种人性,也真是会遗传的。   “不是……我没觉得这样,我只是……”少年人有那么瞬间的慌乱,亮得过头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让忍不住用手遮住了面孔。   “我倒不是硬要找什么让你要坚持下去的理由,说什么我们的工作有多伟大多了不起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坏人总是抓不尽的,人性也永远比你想象得更加恶劣,我希望你对此,能有更深刻的认识。”   他说完这话时,很明显感到刑从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或许是责怪他说话太直接,或许是觉得他说得太有道理?其实刑从连对王朝,倒是也很有趣,平时没事就一顿胖揍,但关键时,总是心软得不行,在刑从连这样强大的人身边,王朝总是被保护得太好。   但这本来就是黑白相间且不那么明朗的世界,任何刻意美化或者保护,都显得不那么真诚,但大概也只有刑从连能教养出王朝这样的少年,或者说,在刑从连这样心志强大的人身边,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让王朝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王子。   王朝非常迷惘地说:“就是说,我们抓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人,抓了一群,还有另一群,因为我们抓人的速度,也永远赶不上他们长出来的速度?”   “长出来……这个词可能不是很恰当,但这是事实啊。”   “你都不安慰我!”王朝忽然这么说,“上次你还说,只要我心存光明,世界就不黑暗。”   “哦,那些话都是编出来的心灵鸡汤而已,其实还有一句话,大概是这样的——如同恶意不会消弭,其实善良的人和美好的心灵,也永远都在那里。”林辰顿了顿,又说,“鸡汤味道还不错吧?”   “诶!”王朝像是也没想到他这么坦诚,“这种情况下,你不应该抱着我拍拍吗,为什么要喂我喝鸡汤?”   林辰于是抬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过,关于这些话虽然是鸡汤,但也一定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对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编出来的鸡汤……”   “可就算世界上确实是好人多,可我们做这些有什么用呢,抓的了一个却抓不了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虽然这个又是杀人又是虐鸟已经很变态了,但一定还有更坏的坏人对不对!”   听到这个问题,刑从连已经无奈地伸进口袋,掏了盒烟出来,毕竟所有大人最头疼的一定是孩子接连不断的为什么。   “对啊,你认识的很清楚嘛。”   “阿辰……”听见这话,王朝非常哀怨。   林辰却打断了他,继续道:“关于有什么用这个话题……我倒是可以说出非常多的理由告诉你有什么用,不过我不准备告诉你。”   “你还爱不爱我啊爱不爱我!”   “爱你啊……”   其实,王朝大概也只是想被他安慰而已,在听到”爱你啊“这样准确的回答后,他忽然竟精神了起来。   “但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你的答案,所以,希望你能自己取寻找你的答案。”林辰最后说道。   “好有哲理啊阿辰!为什么同样的话,老大说起来就像是屁话呢!”王朝嚷道。   他话音未落,刑从连的巴掌就呼上了他的脑门:“伤感完没,伤感完可以干活了!”   “嗷,虐待童工是犯法的啊!”王朝蹭地站起,少年的面容在阳光下灿烂得好像在燃烧,“来吧,让我们来找到凶手,还被害者们一个公道!”   林辰撑住腿,站了起来,望着刑从连。   刑从连一副我真是要被这个逆子气死的样子,在深深吸气后,他又踢了踢王朝的屁股,说:“我让你查的东西你查了吗?”   “啊,什么东西?”王朝很理直气壮地回头问道。   “小王先森,我发现你现在对工作非常懈怠啊……”   “阿辰,现在要我查什么?”   林辰在旁边看着,再次被突然问道,简直有种莫名其妙中枪的感觉,大概真是孩子大了,都会开始逆反家长。   他下意识看向刑从连,却见刑从连只是叼着烟,一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吧,没事,我听着呢。”刑从连道。   刑从连说这话时,语气非常真诚。其实大多数领导总不喜欢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发表提意见,但刑从连,真是个很不一样的领导。   林辰沉吟片刻,道:“首先,无论束玫瑰花里的那小只鸟死得有多惨,我们现在要侦破的案件,仍旧是李景天被伤害一案,所以问题的关键,依然还是要回到李景天身上,那么,现在就有三个问题……”   “嗯……”   “第一、我们实在都对娱乐圈不是很了解,所以还是需先要弄清楚李景天的身份背景。”   “就是咖位大小对吧!”王朝接话道。   林辰勉强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么第二就是,无论李景天的……‘咖位’到底多大,今天现场的粉丝人数依旧超额,这太不正常,所以第二个问题就是,今天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而他在舞台上说得那几句话也颇具深意,我想着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这是我们必须查清楚的。”   “没问题,这两件事我来查,那第三呢?”王朝说。   “第三……”林辰这刑从连说,“第三,当然也是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李景天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说起来啊,我现在的手机还没响。”刑从连忽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这是件好事。”   “林顾问,说话不能太违心啊。”刑从连看了她一样,拨通了正在医院蹲点的某位同事的电话。 第105章 力压   市立医院,一楼走廊。   往常的急诊大楼,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阴郁气息,今天则显得分外热闹。   在李景天被送至医院后,他的部分少女粉丝也跟到医院,少女们哭花了妆容,眼神中满是无助。   在那一团团花瓣似的少女中,有一人则显得有些机敏,她躲在墙角,左右张望,虽然看上去她的面容也与周围的少女们并无太大区别,但她确实是宏景刑警队的一名警员,她叫张小笼。   张小笼接到刑从连电话时,现场的一位少女刚哭到脱力,随即被护士小姐送去挂吊针,她望着周围那些惴惴不安的面容,按下了接听键:“刑队,我在。”   “李景天怎么样?”刑从连低沉悦耳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张小笼扒着转角,压低声音:“李……李先生被推进急诊室,还没有出来呢!”   其实作为一名警员,这么战战兢兢地查看情况,实在有失身份,不过,当你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么保命当然是最要紧的事!   “也就是还没有消息?”刑队长顿了顿,又问,“那现场情况怎样?”   “额……”她踮起脚尖,四下望望,勉强道,“就是人挤人啊。”   人挤人这个形容词,其实是非常委婉的,毕竟整个医院的女人里,大概有一半都在她周围了,剩下一半,当然是因为没有能力挤进来了。   现在急诊室门口简直和菜市场也没什么两样。   医院保安正在不停劝阻粉丝离开,可医院这样的地方,一来又无法大声驱赶,再说谁都知道,这是李景天受伤了,要是严厉地驱逐粉丝,谁知道他那些疯狂的粉丝又会干出什么事情。   所以,李景天所在的这间急诊室门口的情况好像又变成了粉丝见面会一样。保安们把一部分粉丝圈在急诊室门口,希望她们不要吵闹,与此同时,阻止外围的更多人进到包围圈里。   说实话,李景天要来宏景的消息,她很早就知道,也想过请假去看粉丝见面会,不过最终,她仍旧在花痴李景天和花痴刑队长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对于颜控来说,脸好看才是第一位啊!   可是,今天在她上班后没多久,李景天举办粉丝见面会的商场好像就出事了,刑队长很快赶往现场,在焦急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她突然接到刑队长的电话,派她去市立医院等候李景天的抢救结果,并且,刑队长还让她必须穿便衣,告诉她遇上媒体一定要三缄其口。   什么鬼!   为什么李景天被割喉了,天啦娱乐圈的天要裂了!   张小笼在心中默默喊叫道。   要知道,虽然她也不能算混娱乐圈,可是她起码比刑队长要知道的多啊!   李景天谁啊,十年前illi组合出道,实力唱将,三座金曲奖杯得主,虽然因为年纪大了,李景天最近没有以前那么红,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李景天本人谦逊低调不爱炒作,而且,李景天真的超级热心公益,据说他累积捐款已经超千万,这样的人,就算你不是他的粉丝,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恶感,哪怕他最近有点丑闻,但WHO TM CARES啊,李景天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啊,他在乐坛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啊!   张小笼怀揣要见证娱乐圈历史的八卦之心冲到医院,因为她到医院时间较早,还能抢到比较好的围观位置,而逐渐的,她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是李景天的“天迷”,其余则是得到消息的医院病人,当然最后,肯定少不了来凑热闹的媒体记者。   看着那些长枪短炮和间或亮起的闪光灯,张小笼越来越觉得刑队长高瞻远瞩,其实她当然可以拿着警徽很帅气地穿过人群,要求医生汇报情况,但这么做的结果,一定是她有去无回,然后被粉丝和记者堵死在医院里。   “你是说……急诊室?”   电话那头的刑队长顿了顿,又问道。   “对啊。”   “不是急救室?”   张小笼有点纳闷,为什么刑队长要特地问这个问题,但她只能尽力解释:“是呀,可能情况太危急来不及送去手术室?或者外面人太多了吧,医生就没办法把李景天推去做手术了……”她悄悄说着,左右观察,发现身边的那些少女只当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她略略放下心,像个特务似地低声问,“要不要我去向医生问问情况啊,我大学同学的老公好像在这里做医生。”   “我明白了,但暂时不用,有情况随时汇报。”   刑队长这么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张小笼的内心是忧伤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挺没用的,难得接个任务,队长还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去打探消息。   就在这时,人群最外端仿佛有什么动静,整条走廊里的少女忽然纷纷向两边分开,她们再次踮起脚,发现有人穿过人群,从远处走廊尽头而来。   那是位穿素雅连衣裙的女士,黑发及肩,薄施脂粉,那位女士戴了幅墨镜,见了走廊里的媒体和粉丝朋友,还非常有礼地脱下墨镜,挂在领口,只见她走到急诊室门口,转过身来,面朝所有粉丝,深深鞠躬,但不说话。   少女们见到那位女士,在怔愣后都纷纷哽咽,然后低声喊道:“柳姐……”   张小笼这才记起,这位女士似乎是李景天的经济人柳盈?   大概有什么样的艺人有什么样的经纪人吧,李景天的经纪人似乎也是个非常谦逊有礼的女人,作为大明星经济人,她面对粉丝与媒体,却没有半点趾高气昂。   “出什么事了?”   刑队长像是也听出这边的不对头,在电话那头叫了她几声。   “刑队……是李景天经济人来了。”她小声地说。   急诊室门口的情况再次混乱起来。   不光是那些少女们开始骚动起来,见李景天经济人到场,所有媒体都沸腾了。   那些记者们一开始只是在外围采访粉丝或者骚扰医生,现在则纷纷推挤着前面的围观群众,试图挤到最前线采访李景天经济人,一副要搞个大新闻的样子。   “哦,有说什么吗?”   周围是各种咔擦声和叫喊声,邢队长的声音压过那些喧闹,在她耳畔响起。   “还没开始说,就鞠了个躬。”她如实汇报,然后灵光一现,说,“刑队我把手机举高点,您别说话,悄悄听。”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张小笼于是装作要拍照的样子,切掉了通话画面,然后把手机往前送了送。   与此同时,急诊室门口的那位女士终于缓缓开口:“我是李景天的经纪人,我是柳盈,我们都知道,今天李景天先生遭遇毒手,此刻生死未卜,但如果他知道,在他进行生死挣扎时,仍有这么多人关心和爱护他,他一定非常欣慰,所以,我替景天感谢大家对的关心,真是非常谢谢。”   柳盈面容端庄,语速拖得很缓,并隐约带着哀恸,令人动容。   听见这话,急诊室门口的少女们眼泪都唰地流了下来,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儿女遇见肯为他们撑腰的父母一般。   “怎么办……”   “柳姐,怎么办……”   “景天一定会坚持下来的对不对?”   少女们的无助的问询声此起彼伏,其实,她们也并不是希望一个确切的回答,她们要的,只是希望。   而经纪人又能对粉丝和媒体说什么话,也最多不过是些感谢和坚信一类的套话,张小笼抱着要听废话的心思,叹了口气,可突然,急诊室门口的柳女士又盈盈一拜,再抬头时,她已经收拾起了悲伤的脸色,变得严肃郑重起来。   “你们问我该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她的目光环视着围堵在急诊室门口的所有面容,张小笼被她扫到一眼,赶忙避开视线,她握紧手机,低下。   柳女士的声音严厉,只听她话锋一转,认真道:“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并且我和你们一样担心、害怕、难过,可我知道,想要救治病人,就必须医生竭尽全力,就如同想要抓到凶手,也需要警方尽力而为一般。现在景天已经受伤了,他在里面生死未卜,可你们却在这里影响着医生正常工作并破坏着医院秩序,如果你们真爱景天,那么此刻你们就应该相信医生会竭尽全力,更重要的是,纵使你们很担心很害怕很难过,也不该让其他人认为我们‘天迷’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群体,只当是为景天,请大家不要影响医院正常秩序,谢谢配合与理解。”   张小笼蒙了。   望着急诊室门口义正辞严的女人,他瞬间感受到了柳女士女王般的强大气场,在那种情况下,她当然无法尖叫,可她内心却在不停呐喊,遇到这种惨剧还通情达理并努力控制粉丝的经纪人简直帅爆了啊!   她再次踮起脚,透过人与人的缝隙,努力想要将女王大人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女王面色一凛,微微颌首,视线落在人群后方的媒体朋友们那里,并继续说道:“同样的,非常感谢在场的媒体朋友,若说我不希望媒体在场,也必定是违心的假话,我希望你们在这里,并且希望你们能将这件事情传播出去,我甚至希望你们炒作,因为我们已经忍气吞声太久,艺人怎样?艺人也是人,艺人凭什么就应该无故承受骂名而不能反击?现在景天已经这样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希望用我们的例子来告诉社会上所有人,虽然我们走入了这个行业,虽然抛头露面,但我们也是人,我们也需要隐私也需要保护,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我不希望今天景天的惨剧,再发生再其他任何艺人身上,因此,请你们,用力炒作!”   女王大人一席话掷地有声,她再次鞠躬,虽然她只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虽然她看上去那么谦和有礼,可她每一句话,都落在现场每一人心头。   张小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热了起来,是啊,景天之前受到了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指责,他那么委屈,被骂那么惨,现在还被割喉,实在太过分了,她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感觉,就在这时,她听到电话里有人轻咳了一声,将她从愤怒中召唤回来,她赶忙拿回手机,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林顾问的清淡嗓音。   “好厉害。”   林顾问只说了三个字。   “我觉得,说得还挺好的。”张小笼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总觉得,林顾问这句话里听起来味道不对,于是忍不住小声反驳了一句。   “是啊。”   林顾问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现场一片肃静,唯独闪光灯亮作一团,听那头没有声音,她又把手机往前送了送。   打脸这种事情,真是说来就来啊。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天真可爱,女王大人顶着眼前照相机带来的闪烁白光,开始总结陈词:“很多人都说,媒体和艺人,总是相互利用的,但不管怎样,我希望在这件这事情上我们能不再对立,我希望媒体朋友们能同我们‘天迷’站在一起,帮助我们渡过难关,最后,让我们坚信,警方能够还景天一个公道!”   掌声哗啦啦响起,张小笼也跟着周围的粉丝们,用力点了点头,可点完头,她忽然觉得,女王大人刚才那句话好像有些怪怪的,就在这时,女王大人的声音压过所有掌声,再次响起,她说,“那么,请问……警方的相关负责人,有在这里吗?” 第106章 选项   张小笼打了个激灵,怎么这位大姐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林顾问说得一点没错,这女人真是好厉害啊!   在柳盈说完那句话之后,现场情况就变了。   急诊室门口的那堆人,都跟随着女王大人的提示,开始到处张望,寻找警察的身影。   可是,这里唯一的警察……   张小笼想,好像只有她啊。   “好像真的没有警察来啊。”   “怎么这么过分,景天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警察都还不来啊!”   质疑与抱怨声声自四方而来,这种抱怨,张小笼非常理解的,毕竟自己偶像受了伤,总希望警察叔叔能到场陈述情况,并且保证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之类。   可问题是……   张小笼很怂地低下头,你们人这么多,我真的不敢出去啊!   虽然直觉告诉她,她现在出去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要是她不出去,就现在这情况,谁知道媒体会怎么骂宏景警方啊。   “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警方没有派人在吗?”   果不其然,发觉周围似乎真没有警方相关人士在,女王大人连语气都变得冷漠森然起来。   张小笼打了个寒战。   乘着这个当口,她对着话筒,小声问道:“刑队……我要出去吗?”   电话那头略一沉吟,虽然没人说话,可张小笼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刑队长和林顾问对视一眼交流想法的画面。   别人都这么点名了,正常领导大概都会派下属出面背锅吧。   很快,刑队的似乎又凑近电话,伴随他的呼吸音响起,张小笼紧张得浑身紧绷。   忽然,她听见电话里的人说。   “别出头,没事。”   在那一瞬间,她很没出息地想哭。   ……   安生国际商场门口,香樟树下。   王朝早已被赶去搜寻各种资料,林辰站在户外,陪刑从连打完电话。   刑从连在宽慰几声后,挂断了电话,表情很无奈。   虽然并未与女孩通话,但林辰依旧从刑从连的表情是推测出小姑娘大概是在现场收到了惊吓:“小笼这是?”   “好像是哭了?”刑从连摇摇头,一副“我也不知道她干嘛哭”的样子。   林辰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你有位英俊上司为了保护你把锅背自己身上,你自然会感动,那么如果是女孩子,哭也没什么不可能。   刑从连又作势要掏烟,可拿到一半,他又停下,然后问:“说起来,李景天这位经纪人怎么厉害成这样?”   林辰答:“女人厉害起来,就是这样。”   刑从连又说:“可我忽然觉得,这个厉害女人的那些话倒是套路很重啊,先示弱、后立威,先同仇、后敌忾,他们娱乐圈人都这么多心眼?”   林辰看他一眼,见他是认真在问,于是觉得,你连这种套路都看得穿,心眼似乎也并不算少?   可这种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嘴上只能说:“你是说,她与粉丝媒体‘同仇’,那么‘敌忾’的对象是谁?”   “现在看来,好像是我们啊。”刑从连靠在商场门口一颗新栽的香樟上神秘兮兮地问:“明星出事,经纪人却非要针对警方,那如果你是娱乐圈的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刑从连的怀疑,虽然很冷漠,但不无道理。   其实李景天那位经纪人,虽然从头到尾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可指摘,但正因为无可指摘,反而显得太冷静太胜券在握,令人不喜。   林辰很诚实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套路,毕竟玩心眼这种事,从来不是我强项。”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来:“林顾问这话,我怎么听着味道不太对啊?”   “刑队长想多了。”他说。   刑从连于是凑近他,继续问:“你说,现在那间急诊室里,会不会正在密谋如何把李景天处理成‘重伤’,我们是不是落入娱乐圈的炒作计划里?”   林辰倒是没有否定他:“是有这种可能,如果李景天他们是为了炒作事件,倒是有可能为了阻止警方调查,把我们作为必须针对的对象。”他说到这里,自己却摇了摇头,“老实讲,这种做法很愚蠢,警方可能会畏惧舆论,但如果警方执意调查,这又哪里是舆论能够阻止的?事实上,从李景天被割喉开始,我一直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倒不是说落入圈套的感觉,而是觉得……”他说到这里,终于停住,其他真不是一个太喜欢在办案过程中分析个人情绪的人,可现在的感觉,真是非常怪异,“我觉得,很闷……”他说。   刑从连砸了砸嘴,说:“听你说‘闷’倒是个很新鲜的词啊,这到底是怎样的闷啊?”   “我也不知道。”他再次摇头,无法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闷,确实是个非常不具体的词。   但或许是站在商场高层时、又或许是目睹李景天倒地时、甚至是在刑从连解开那束玫瑰时,林辰都有相同的感觉。   如果非要选择一种更恰当更具体的形容,那只有说,这种闷来源于一种无能为力感。   分析情绪对破案并无太大作用,林辰认真思考关于李景天的问题,最后有些残酷地说:“判断李景天是否在炒作,那需要看他最后情况究竟如何。”   想起舞台上的鲜血,他最终还是说,“其实,按照现场的出血量来判断,很难说凶手没有伤及李景天颈动脉,那么,李景天能够被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林顾问的意思是,如果李景天是被蒙着白布推出来,那我们就必须承认自己心思太多总把人想太坏;但如果,李景天是露着脸被推出来,并一副刚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的样子,我们就要考虑他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了……这有些残酷啊。”   “这种非A既B的选择,虽然很残酷,但如果出现C,则更令人头疼,所以希望还是不要出现第三种可能性为好。”他说。   其实林辰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也就是在他说完那句“不希望”的后两分钟,刑从连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上“张小笼”三字,知道终于到了选项自己给出答案的时间。   刑从连按下公放,让他一起来听。   “刑队,李景天出来啦!”   女孩声音兴奋,并透过公放传出,那样轻甜的声音,被四周喧闹的车流声冲撞着,然后变得非常虚无缥缈起来。   果然,还是B选项——自导自演?   刑从连问:“李景天情况怎么样,意识还清醒吗,医生怎么说?”   张小笼说:“清楚啊,怎么会不清楚?”   “刚做完手术,意识还很清醒?”刑从连很怀疑地问道。   “你一定不会相信呢刑队,李景天居然自己走了出来啊!”   ……   市立医院,三号急诊室外走廊。   张小笼举着手机,不可思议地盯着急诊室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歌手本人和电视上也没有太大区别,比起电视上略显清高的样子,现实生活中的李景天更平易近人,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帅,他依旧是儒雅英俊,脸色带着失血过多的惨白,他缓身而立,脖颈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在环视四周后,张小笼看见他缓缓鞠躬,像是在感谢周围粉丝的支持。   见此情景,周围的少女粉丝们开始尖叫和拼命鼓掌,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功会。   李景天脸上满是感激,他眼眶有些湿润,却依旧没有说话。   张小笼当然也很开心,她笑着将歌手从头打量到脚,歌手的T恤上满是血迹,甚至连裤子上都是血。   这有些奇怪,张小笼忽然意识到,李景天是被割喉诶,失血过多诶,T恤都被染红的这种出血量诶,为什么他还能站着?   就在这时,她听见话筒里传来林顾问的声音。   “悄悄拍个照片给我。”林顾问这么说。   张小笼见状,于是踮起脚尖,举高手机,咔擦一声,她赶忙缩回手,然后被身边人瞪了一眼。   照片很快传了过去。   电话那头,林顾问的声音都变得犹疑起来:“确实是走出来了。”   “这算是选项C吗?”刑队长问。   张小笼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就算是她,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有人冲上舞台杀人,却还能让对方活着走出急诊室呢? 第107章 血浆   为什么杀人却偏不杀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非常多的。   比如说手抖、比如说刀不快,但最大的可能性是,那位鲜花的少女在用刀划过李景天脖颈时,其实并没有杀人他的意思,所以李景天才能逃过一劫、活着走出急诊室。   这个可能性,当然就是选项C,一个看起来皆大欢喜,却引人无限遐想的选项。   “所以,我们要转变侦查反向了?”刑从连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些,脸色有些愁苦,所以终于把那根没点上的烟又点了起来。   青烟袅袅,阳光烈得刺眼。   林辰一时间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如果李景天是主导者,为了炒作事件吸引公众注意,他为什么不装得再可怜一点,要知道,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自己走出急诊室,实在看上去太像是自导自演炒事件,正因为像,所以一位有经验的策划人,根本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那么,换个角度想,如果李景天确实是受害者,可问题在于,那名少女为什么只在他脖颈上划出一条口子,却不杀死他?   林辰回想起当时舞台上的情景,那颗砰然落地的话筒,紧紧捂住脖颈的手指和从指缝中瞬间渗出的血水,无论如何,按照那样的出血量来看,李景天都不像是能够活着走出急诊室的样子,这里面必然有什么问题。   “老实说,我觉得这件事已经有些违反人类生理定律了,正常人不可能在失去那么多血液后,仍保持正常的行动能力,这太不可思议了。”   刑从连摸了摸下巴,说:“看起来,我们只能麻烦张小笼同志的同事的老公打探消息了?”   李景天经纪人已经点名针对警方,此时不仅不不积极表态,反而选择暗中调查,大概也只有刑从连了。   “确实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啊。”林辰说。   “那我们回现场看看?”刑从连问。   “好。”   等回到打着冷气的大厅内,林辰才想起要看一下时间。   时间是最明显的线索,现在中午11:25分,按照李景天被送往医院的时间来看,其实他最多不过在急诊室里呆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当然不至于完成一台颈动脉修复手术,那么唯一的可能性是,李景天伤得确实不重,而那位少女,也确实手下留情了。   所以那么问题的关键仍旧是血,为什么李景天会流这么多的血?   刑从连站在舞台上,与鉴证科的同事说着什么,对方点了点头,蹲在地上,指着那一大片与红色地毯融为一体的血迹,道:“刑队,我刚才就想找你,我想这应该不是人类的血液。”   “不是人类的血液是什么,动物血液?”   “也不像。”鉴证科那位警员继续摇头。   地毯已经被他们剪下了一块样本送去化验,此刻看上去,整个舞台上像是被掏空了一块,“还得等化验结果出来”   刑从连皱了皱眉头,倒像是猜到了什么,然后也跟着蹲下身。   他脱下手套,用手指轻轻按在那团血迹上,鉴证科那位警员也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刚想出言阻止,却见刑从连已经将手指伸进嘴里尝了尝。   林辰走到舞台边上,见刑从连刚舔完手指,转过头,仿佛意犹未尽地对他说:“甜的,味道不错。”   林辰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大庭广众,舔被害人的血液,这确实略显重口了。   刑从连倒是很无所谓,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又说:“奶油加人工色素,调配得刚好。”   林辰愣了愣,问:“那是什么?”   “一种假血浆的道具,这个配方很好,基本上是好莱坞级别的道具。”刑从连说着,还意犹未尽砸了砸嘴。   在一旁的鉴证科警员也被吓到:“什么鬼,这是自导自演割喉吗?”   其实任何人遇到类似事情,大概都会做出类似的推测。   刑从连转头,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那名鉴证科警员小声些。   林辰沉吟不语,若说这是制造割喉事件自我炒作,也显得太不聪明了些,请一位少女装作粉丝上台抹了自己脖子,利用人工血浆制造出惨剧的假象,还留下一束残忍无比的绿玫瑰,这样的事件虽然很有爆点,但仍旧是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对艺人形象造成巨大伤害。   这依旧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林辰正在犹疑时,忽然听见刑从连问:“如过这是人工血浆,那岂不是说,我们要调查的谋杀案只剩下了一桩?”   他指的,当然是那被玫瑰花刺死的可怜小鸟。   刑从连叹了口气,又说:“头疼。”   ……   能让刑从连觉得头疼的,当然也不是一些人工血浆和被假装割喉的歌手。   真正会令他头疼的,大概只有某些人,某些一根筋的人。   王朝坐在安生国际二楼的某家冰淇淋店里,点了抹茶口味的冰沙,他边吃着冷饮,边搜索林辰向他布置的那两个问题。   第一:李景天的身份背景。   第二:为什么今天会有超额的粉丝来支持李景天。   店里的冷气开的足足的,服务员小姐姐也比别家漂亮很多。   他设定了关键词以后,就大口大口吃起了冷饮,还没等他吃完一份,电脑响起叮的一声,表示搜索已经完成。   他把剩下的冷饮全部塞进嘴里,然后盘腿坐在沙发椅上,拖动滚动条,认真阅读搜索内容。   老实讲,他对娱乐圈八卦真没有太大兴趣,大概他们直男天生就不喜欢那种勾心斗角的撕逼故事,然而,关于李景天的八卦,真比那种狗血剧更狗血,他越看越入神,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推开了冰淇淋店的玻璃门。   “这么好看?”   王朝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凑到他身边这么问。   “哎哎,别说话。”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要把那人哄走。   可身边那人还要凑过来看,他于是一把推向那人的脑袋,直到那扎手的感觉通过皮肤传向大脑,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坐着的人到底是谁。   “老大,你怎么来了啊!”   他蹭地跳起,又砰地坐下:“一声不响,你吓死我了!”   “小王先森,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啊。”   刑从连叼了跟烟,看着屏幕上那道劲爆的标题,努了努嘴。   屏幕上是一则新闻,比起那劲爆的标题来,配图更是惹眼,那是一条被扔在凌乱被褥上的女士蕾丝内裤,还是黑色的。   王朝下意识去遮,然后才觉得不对:“老大,我这是在调查案件,你态度端正点!”   林辰坐在对面的位置上,看着面前两人的样子,总觉得他们谈论的一定不是什么太好的话题。   “啊呀小王先森,到了你这个年龄,有这种爱好是人之常态嘛。”刑从连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一副我很懂的样子。   “我靠老大,别把我和你想的一样龌龊好吗!”   王朝试图离他远点,却被刑从连挤在靠窗的卡座里,根本动弹不得。   “哪里哪里,说起来啊我也不知道你居然好这口啊,口味有点重啊……”刑从连边说,边把王朝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转过头,把标题念了出来,“包房公主日入十万,各种新奇玩法震惊记者?”   听刑从连大声念出标题,王朝的脸红得要滴血,虽然林辰也知道,少年人大概是真的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可他这害羞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所以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是不想在和刑从连说话,少年扭过头,认真看着他说:“阿辰,真的是跟李景天有关的案件线索!”   “噢……”林辰拖长调子,然后缓缓道,“其实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毕竟年轻嘛,就是要注意安全……”   “阿辰!”   少年羞愤地打断了他。 第108章 起伏   见少年快要到了羞愤边缘,林辰见好就收,他轻轻咳了一声,原本单手支颐的刑警队长瞬间坐直身,一秒钟从逗弄小朋友的状态切换到正常工作状态。   “夜总会新闻和李景天到底有什么关系?”刑从连问。   大概是看久了狗血的社会新闻,王朝的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并透着股城乡结合部的八卦气息:“你们知道,李景天干嘛在舞台上说那些话吗?”   听王朝这么说,林辰稍稍回忆了下李景天在舞台上说的话。   李景天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谢谢你们的支持……   他又说: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任何人都能听出,他说这些话,是在暗示什么,而在这样的暗示背后,显然有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故事。   “他为什么那么说?”林辰问。   “他摊上案子了!”王朝低声道。   少年一副你们想知道吗快求我的样子,他和刑从连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不说话了。   其实,林辰也猜想过,如果李景天不是因为事业低谷想要炒作人气,那么就是遇上了什么娱乐圈的事件,比如出轨啊、包养被包养一类的丑闻,所以他急需制造一些事故来转移公众视线、博取同情。   果然,见他们都不说话,王朝又郁闷了:“你们就不问问我,是什么案件吗?”   林辰见刑从连向他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说要我揍他吗?   他叹了口气,问王朝:“那是什么案件呢?”   他话音未落,王朝突然大声嚷道:“李景天涉嫌强奸啊,卧槽!”   “等等……”刑从连打断他,“李景天涉嫌强奸?”   “是啊是啊,卧槽老大,太狗血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没看过这么狗血的故事嘿!”他说着,又再次噤声,翘着二郎腿,又是一副你们快求我的样子。   这是明显的找抽,刑从连果然一巴掌过去,拍在王朝背上:“少卖关子!”   因为聊起了八卦,少年眼神都亮了,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老大的巴掌:“事情是这样的,在两周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冲到了警局,她满脸淤青、衣不蔽体,有经验的女警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呀!所以啊很快,女孩被带到了警局的休息室里,女警给她端了杯热水,又拿了条毯子,女孩像是还处于创伤后的状态,连话都说不完整,女警细心劝导下,女孩终于开口了!”少年说道这里,再次顿住,然后抑扬顿挫道,“女孩说,她被人强奸了,奸污她的人,正是在当地举办巡回演唱会的知名歌手——李景天!”   王朝说道这里,还轻轻拍了记桌,他的描绘栩栩如生,简直就像看了现场直播一样。   林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对讲这种故事如此感兴趣,他看了眼刑从连,刑从连摸着额头,一副这货真和我没关系的模样。   林辰也很无奈,但也没有打断王朝,反而很配合的问道:“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跌宕起伏的重头戏啊!”   王朝说着,打了个响指,这一般都是在酒吧要酒的手势,林辰看见刑从连太阳穴边的青筋都要开始跳了。   他于是顺便看了眼吧台后的服务生,吧台后那位双马尾少女一直听故事听得非常入神,此刻听见客人打了响指,她抖了个激灵,然后非常会意地拿了个玻璃杯,片刻后,她给正在说书的小王先森倒了杯柠檬水,并端了过来。   倒完水,那名少女服务生又回到刚才站着的位置上,撑住下巴,掏出薯片,像是很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想来这也是能在网上随便能搜到的事情,并不涉及机密,所以林辰和刑从连倒也没有阻止王朝继续说下去。   伴随着咔擦咔擦的薯片声,王朝很嘚瑟地喝了口水,刑从连终于忍不住了,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   少年被猛拍了下,呛了口水,边咳边说:“老刑同志,瞧你这样的态度,还想不想听故事了啊!”   大概人作死,真是谁也帮不了。   刑从连也不动手,他只是侧过脸,轻轻按灭了烟头   王朝迅速闭嘴,面色一凛,迅速道:“当地警方一听这话,卧槽大案啊,搞不好是巨案啊,按照流程,他们把女孩送去做强奸测试,测试结果很快出来,那位女孩确实刚经过暴力性交,有阴道撕裂的症状,但是……在强奸测试中,却没有检出女孩体内有男性精液存在,故而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使用避孕套。”   听到这里,林辰皱了皱眉,被大明星欺凌的可怜女孩,这样一个故事太过悲惨,可少年脸上仍旧有讲述八卦时的兴味盎然感。他想,以王朝的良知,不至于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桩可怜的强奸案,那么这个故事,一定还有反转。   果然,王朝打了个响指,继续道:“受害者多可怜啊,又确实被鉴定出经受了暴力性交,就算警方想压这事,也压不下来啊,于是当地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侦破这起强奸案,并且警方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女孩口中的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是在?”   “就在李景天下榻的酒店里!”   闻言,刑从连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不好了?”王朝反问。   林辰想了想,接口道,“酒店会有监控记录,如果李景天真要对什么人做什么事,选择那个地方,实在太容易留下证据。”   “阿辰你真聪明!”王朝轻轻拍了拍手,非常狗腿但又非常真诚地赞叹道,“但还真是这样啊,被害人还说,她是在李景天住的那间总统套房里被强奸的呢!”   “所以,当地警方去了?”   “是啊!”王朝用了点了点头,“而且酒店客房用不着申请私人搜查令啊,所以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就大大咧咧冲进李景天的客房,据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李景天正在洗澡,他经纪人也在房间里,你们是不知道啊,见到警察的时候,那个经纪姐姐整个脸都绿了!”王朝边说,还边插播了一条新闻:“话说,李景天经纪人是个大美女这件事情你们造道吗?”   “这种破事我们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刑从连很不耐烦地说。   “哎,老大你不懂。”王朝说着,摇了摇头,“我给你看那个女孩的照片和李景天经纪人照片你就懂了……”他说着,还真开始找照片,嘴上依旧还是说个不停,“总之啊,据说李景天被带到警局的时候哦,还穿着浴袍!”   他敲了敲触控板,将电脑屏幕横在桌面上,屏幕左右,分别出现了两个女人。   屏幕左侧是那位指控李景天强奸的受害者,右侧则是李景天那位美丽经纪人的照片。   虽然那么形容并不妥当,但与右侧那位端庄美丽的女士相比,左侧的受害者,则仿佛……   林辰在心中搜寻着恰当的词汇,大概,就像是日月之辉与萤火虫之光的差距吧。   其实,那位被害者长得并不算难看,但她皮肤很黑,干且瘦,头发是劣质的金黄色,并且烫得很卷,她的眉毛和眼线都画得非常浓,因此看上去分外妖娆,只是从那张脸上,林辰便看到里浓浓的风尘味道。   “哎,你们懂了吧。”王朝感慨道,“天天对着他经纪人那么个大美女,看到那么个风尘女子都能兽性大发?那李景天的口味一定非常特别,不然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   “继续说,不要评价。”林辰提醒道。   王朝这时倒是非常听话,他没有再继续关于“口味”的话题,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被害人说,李景天的酒店客房是案发现场,那么警方当然要开始搜查了对不对,但是……”王朝摊了摊手,“什么证据也没有,没有被害人的毛发啦、体液啦、总之,什么都没有。”   “客房有没有被打扫过?”刑从连问。   “没,反正酒店没有客房打扫记录,清洁工阿姨也说没去打扫过。”   “监控录像呢?”刑从连又问。   “监控录像……”王朝啧啧叹道,“24小时内的监控录像显示,那个受害者她根本就没去过李景天的酒店客房,而且李景天住的可是总统套房啊,那个楼层的各个通道都要刷卡才能进啊,闲杂人等那里去得了啊。”   闻言,林辰没有说话,刑从连也同样沉默。   “这TM就很诡异了对不对?”王朝感慨着,又开始自顾自讲故事了:“说起来啊,李景天这个人吧,也真是很惨,就在他被警方请到警局协助调查的时候,不知道谁泄露的消息,一大群记者蹲在警局门口等他,他抓拍了不少穿着浴袍的照片,狼狈得要命啊。”   少年人早就不满足空口讲故事,他顺手将当时记者拍下的那些照片调了出来。   照片中,原本清淡儒雅的歌手被双手反拷带回警局,他头发仍是湿的,穿双非常简易的白色拖鞋,他拼命低头,并努力闭眼,纵使如此,却依旧躲不开记者们的闪光灯和长枪短炮。   王朝翻动着那些照片,一张张图片在林辰眼前刷过,照片中的歌手是狼狈的、凄惨的、甚至是羞愧的,他所有隐私都被迫公开在公众面前,在那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生而为人的尊严。   林辰想,如果是李景天的粉丝看到这些照片,也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因此,他大概理解了,为什么今天商场里会出现那么多疯狂支持自己偶像的粉丝。   “很惨对不对。”王朝叹了口气,又说,“这还不算惨的,你知道吗,就在李景天穿着浴袍被带到警局的的时候,一张李景天和那个女孩的床照,也同时在网上流传开来,你们想想诶,这是什么套路呀?”   “栽赃陷害?”林辰顿了顿,觉得很不可思议,他问:“所以那张床照是假的?”   “哎,反正就是狗血无比的故事啦,那张床照我刚下下来了,经本人坚定,那确实是假床照,并且有非常明显的被PS过的痕迹!”   刑从连忽然抬头:“这么说,确实是有人在设计构陷李景天?”   “构陷不构陷我不知道,反正嘛我觉得李景天挺惨是真的啊。”   “继续讲吧,但还是不要做过多的情感评价,没什么意义,我们要的是事实以及证据。”刑从连也提醒道。   “事实就是,没证据啊……”王朝又喝了口水,回头看了看吧台后站着的服务生小姐姐,对他们说:“你们港,出这种PS照片,现在网上能人又那么多,当然很快就分析出来那是假照片,李景天的粉丝本来是懵逼的,现在假照片的事件一出,她们怎么都要炸啊!然后,她们就开始人肉那个告李景天强奸的女孩。”   “等等!”刑从连打断了王朝,“被害人信息不应该保密吗?”   “照理说是要保密啊,但也不知道是谁捅出去的,反正很有可能是给那个女孩做强奸测试的医院医生或者护士干的吧,总之呢,结果就是,那个女孩的个人信息被放到了网上。”王朝说着说着,又开始兴奋起来,“网友的力量多么强大啊,再说了,李景天百万‘天迷’遍布世界各地诶,分分钟就把那个女孩八了出来,你猜猜看,那个女孩是干什么的?”   “流莺?”刑从连问。   所谓流莺,当然是妓女的一种别称,指那些其中那些没有固定驻扎场所,到处流窜,或站街拉客、或在旅馆到处觅活的一类妓女。   “卧槽,老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王朝吓了一跳,“你这一看就是经验丰富啊!”   王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没等刑从连抽他,他就抱住了刑从连大腿,说:“老大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那句话撤回,虽然你是万年老光棍,但也不至于去招妓,不过说实话,我还挺在意你是怎么解决个人生理问题的,要不要我今天晚上发你点好东西啊?”   少年说着,还眨了眨眼。   林辰闻言,看了刑从连一眼,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也很有兴趣知道。   刑从连轻咳一声,很生硬地转开了那个话题:“有证据证明,被害人确实是流莺吗?”   林辰尚未来得及回味刑从连的这个反应,他猛然醒悟过来,刑从连所指的“流莺”意味着什么。   玫瑰花与流莺……   在那瞬间,他竟有种浑身发寒的感觉。   他抬眼,只见刑从连也用一种非常凝重的目光看着他,并对他摇了摇头。   刑从连的意思是:不要在王朝面前说。   林辰会意,稳了稳气息,控制住了浑身的恶寒。   刑从连面色凝重,说道:“只是流莺并不能证明,李景天没有犯下强奸案。”   “老大你这么说当然没错啊,但是粉丝们力量多强大啊,他们很快就翻出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报道。”   “就是你刚才在看的那个?”   “对。”王朝点了点头,说,“我也真是不知道那些粉丝是怎么把那个报道翻出来的,总之,其实在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条蕾丝内裤就是报道的配图啦,报道那件事情的记者还附了一张他卧底夜总会的照片,照片里……”   “恰好有被害者?”   “是啊。”   “为怕污染你们纯洁的心灵,就简单给你们讲讲那条报道的内容吧,很早以前,有个记者他特别闲,然后他抱着非常不纯洁的心思,去了当地一家非常low的夜总会里卧底,其实大家都懂,他就是去那个啥的……我靠我也不知道哪个报社会登这种三俗报道啊,反正在那篇报道里,他写了很多现在夜总会流行的奇葩玩法,但大致呢都是和性虐有关的玩法呢,总之真是非常非常奇葩啦,在所有玩法里其中有一项就是强奸游戏,报道里还说,现在的某些客人啊,特别喜欢玩假装强奸的游戏,并且要求流莺们假装被他那啥……”   刑从连说:“粉丝们看到了这篇报道,所以找到了当时报道事件的记者,间接证明了那位‘被害人’曾经为客人提供过特殊的性爱服务,是么?”   王朝说:“何止啊,那个被害人不仅曾经提供那个服务,你知道她是怎么成为‘流莺’的吗,其实她本来有夜总会的工作,就是因为她在上一个夜总会里,也控告过其中一位客人强奸她,所以才被赶走的……”   听到这里,林辰猛然抬头,事情落到此处,似乎变得非常清晰。   一个风尘气十足的流莺,并且还是一个诬告的惯犯,她毫无证据地利用一张假PS照片,去控诉一位风评绝佳的歌手强奸她……   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判断和评价这件事。   王朝说着,冲他和刑从连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靠近,并压低声音悄悄说道:“阿辰、老大啊,我跟你们说啊,我后来去翻过卷宗了,那个流莺在被粉丝人肉出身份后,翻供过,她她就是因为害怕警方不相信她,所以骗警方说,她是在李景天的总统套房里被强奸的,真正的案发地点,其实是在一家会所里,但她说的那个会所啊,可是当地最高档的会所,警方觉得,那样的会所不可能放她这种身份的流莺进去,所以……”   “所以,当地警方,并没有去那个会所调查,对吗?”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口供,谁信啊,知道她口供造假后,警方很快就撤案了啊。”   王朝最后说道。   林辰垂下眼帘,虽然他不会因为被害人的身份地位而做出主观判断,可在这起强奸案中,李景天被诬告的可能性实在太大,纵然他主观想要同情那位女孩,可所有的客观证据都在说:李景天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林辰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刑从连忽然开口:“能问下,案发城市在哪里吗?”   “老大,这个你熟啊,就在逢春。”   闻言,刑从连少见的脸色一沉,他说:“以我对逢春那些警察的了解,他们并不会因为被害人修改口供,而不进行最后的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林辰忽然想起,黄泽说过,刑从连那份短暂的档案上第一条便是空降逢春。   想来,如果是刑从连带过的队伍,似乎也不会因为被害人改过口供,就拒绝继续调查。   王朝偷偷看刑从连一眼,然后说:“老大,你可能不知道吧,李景天他的身份,其实有点复杂。”   “身份?”刑从连说着,林辰感到他看了自己一眼,并说,“总不会又是什么大家族继承人吧,什么四大里,好像也没有‘李’姓啊?”   林辰倒是很理解刑从连,其实他并不是执着于那位女孩究竟是不是诬陷李景天,他在意的,只是他曾经的那些同事,是否有尽力去侦查一个案件。   王朝冲刑从连挤了挤眼,仿佛在暗示什么:“说起来,大家族这还简单点,李景天的身份涉及到外交问题,哎,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李景天不是我国歌手,他是新尼人。”   事情落到此处,林辰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跟不上节奏了,怎么这件事又扯上了李景天的国际友人身份?   不过他也大致理解宏景警方的难处了,就算是普通人遇上外国人这三个字都会稍稍退让,更何况现在李景天被诬陷的证据如此明显,再抓住不放,不仅李景天的狂热粉丝们会非常不满,一旦处理不慎,再引发外交事件,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外国人很了不起吗?”突然,刑从连用一种非常不悦的语气这么说。   王朝用一副看偏执狂的目光望着自己老大,无语道:“卧槽,老大你当然不care啊!”他终于忍不住吐槽,“可你知道吗,李景天他爷爷,曾经是新尼驻我国的大使,这你总明白了吧。”   “李老?”刑从连也非常意外,“李景天是李老的孙子?”   “是啊。”王朝摊了摊手,“这算得上是名门之后了吧,你看,可就算是这种身份,李景天他也没有炒作啊,其实我觉得他人还真挺低调呢的,你看,像这种人品、这种身份,我也觉得他不可能去强奸一个流莺啦!”   少年说到这里,像是完成了总结陈词。   他长舒一口气,就在他刚要举起水杯时,刑从连却再次开口:“那也该继续查下去。”   听到这话,王朝猛地趴在桌上,连连以头抢桌,看样子是因为完全无法与自己老大沟通,而使他的内心变得非常非常绝望。 第109章 跌宕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三人中都没有人说话。   林辰很清楚,王朝那当然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而刑从连脸色很难看,他的沉默显然是在表示对调查程序的不满意。   那么他自己,则确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想来,李景天的那些少女粉丝会发疯一样挤入安生国际,其实只是只是为了支持她们饱受冤屈的偶像,而随后发生的割喉案,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踩踏事故就不像是认为安排的,更像是一起意外。   其实,在李景天被割喉时,他以为这是个相对简单的杀人案,而出现那束玫瑰时,他会以为,这是个情绪残酷的杀人案,可当李景天的经纪人出现在急诊室门口、李景天自己走出急诊室后,这个案件显然已经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那么,如果在这样的伤人案中再铺上一层强奸案的背景,这个案件已经逐渐滑向了非常诡异的深渊。   最后,打破店堂内宁静的,是吧台后那位扎双马尾的服务生。   活泼的舞曲声突然响起,那位服务生像是没想到电话会响,她手忙脚乱接通电话,然后突然蹲在吧台里,并竭力压低声音说:“玲玲我不是给你在做现场直播吗,你干嘛还打电话过来啦!”   与此同时,刑从连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   林辰抬眼看去。   见刑从连向他展示了一下来电显示中“张小笼”三字,然后按下公放键。   女警的声音徐徐传出。   “刑队,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了,我同学她老公帮去打探过了,李景天的脖子上就是被人划了一刀,刀口看上去很长,其实就非常浅,根本没伤及动脉,封上几十针就没事了。”   果然,方才那起引发全场骚乱的残忍的割喉,也不过是舞台效果而已。   “我知道了,辛苦你。”刑从连说着,就要挂断电话,可是突然间,张小笼和冰淇淋店的女服务生一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说道,“刑队您别挂电话,我刚才蹲在急诊室门口的时候,听到她的粉丝说李景天好像发了新微博,这儿的粉丝都炸了,您赶紧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吧台后那位一直在现场直播的女服务生也突然叫出了声:“李景天是傻逼吗,发那种微博干什么啊!”   未等刑从连开口,王朝已经麻溜地调出李景天的微博。   李景天的微博粉丝数有上千万,可所发的微博条数却并不多,按时间顺序排序后,李景天的最后一条微博却显示着:刚才微博被盗,所发微博并非本人所为,望慎言。   王朝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很懊悔:“哎呀,我居然忘记监控李景天微博了!”   “李景天微博被盗号了。”刑从连非常不可思议地问,“他刚发了什么傻逼微博?”   “要知道他刚才发了什么,还不简单,老大你让我大展神威爬到微博的后台看看记录!”王朝边说边猛灌了一口凉水,然后看着刑从连,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宠物一样,眼神亮晶晶的。   迎接他的,当然又是刑从连“暴力殴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微博这种地方还要看什么后台记录,早就有人截图了。”   王朝讪笑:“老大你别生气,我是一时没想到啦。”   他立即开始搜索关键词,在输入“李景天”三字后,无数信息向他们涌来。   此刻,李景天三字已经占据了热门搜索第一位置,并且热度还在不断上升,这说明,此时此刻,正有无数人在搜索着关于李景天的消息。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条被删除微博的截图。   点开大图后,他们才发现,其实那张微博截图非常血腥且简单,那是正是李景天在急诊室内缝合完伤口后的自拍照。   照片中,歌手微微仰头,仿佛正在哀恸的白天鹅一般,他脖颈上针脚细密,如同趴着一条赤色蜈蚣,他脖子上还有血印,因此看上去非常可怖。   而那张照片的配词则更是简单,只有四个字:不要怨恨。   可虽然李景天的自拍照非常可怕,但总体来说,这其实是非常非常简洁明了的一条微博。   明星受伤后,告知粉丝自己的伤情,并且希望不要怨恨,虽然这种态度看上去也太软弱可欺了些,但如果明星为了维护个人形象并且当做危机公关而发这种微博,似乎也无可指摘。   微博本身并不奇怪的,奇怪的是,在这条微博发出后就,就被李景天删除,他还特地发了公告,宣称刚才的自拍照是被盗号的结果。   林辰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在盗取别人微博号后,会发上这么一条看上去很正常的微博?   不光如此,在那条被删除的微博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早就有“热心网友”发现了。   @肉肉肉肉肉夹馍:盗号个鬼啊真是的!那可是你自己在急诊室的自拍啊,谁能盗你的号干这种事情啊!   @小小番茄刀削面:我靠李景天你真是把围观群众当智障啊对不对啊对不对?   @久久鸭:不愧是盛世白莲啊,人设永不崩!   林辰的目光扫过那些转发,在他对面,王朝很暴躁地拖动滚动条,然后他听见少年也说了类似的话:“这TM就很尴尬了啊,李景天是脑子有问题吗,发一张自己在急诊室自拍,然后删掉,说被盗号了?”   王朝砸了砸嘴,在一群转发中,他迅速找到了李景天经济人的大号。   柳盈在一分钟前,刚转发了李景天那条关于“盗号申明”的微博。   @柳盈:你们到底想对景天做什么,景天已经伤成这样,你们还嫌不够吗?   在柳盈的这条微博下,不明所以的李景天的粉丝们纷纷在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朝将评论翻过数页,林辰细细看去,除了一部分人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余回复或者转发都完是“相信景天“、天迷团结起来”一类的句子,就算有人间或酸上一条“柳娘娘万福金安”,也很快就被李景天粉丝刷了下去。   看着微博下不断刷新的评论,林辰完全可以感受到今日李景天的粉丝们过得有多么惊心动魄。   他们先是亲身经历偶像被割喉的事件,那时,她们除了祈祷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这一消息大概还没来得及在“天迷”中广泛传播出去,李景天好好走出急诊室的消息又接踵而至,那本该是他们长吁一口气并感慨今日已过得足够跌宕起伏的时刻,可就在这样的时刻里,李景天又发了一张自己在急诊室里的自拍,看到偶像脖颈上可怕的伤口,他们纷纷忍不住纷纷安慰,可还没等他们中有些人写完发送回复,那条微博又被删了,他们的偶像又说,刚才那条微博不是他发的,他微博号又被盗了……   头脑再简单的粉丝,遇到了这些事情后,都要开始怀疑一些事情了。   虽然现在看来,发生在景天身上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在舞台上被割了一刀也好、是微博被盗也罢,真的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作为粉丝,谁又能接受这种事情在自己偶像身上接连不断发生?   更何况,这一切看上去这完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阴谋在这背后酝酿。   粉丝群体,还真是非常奇怪的一个群体,她们平日里或许是一盘散沙,但要真遇到有人要伤害他们的偶像,她们能迅速组织起非凡的战斗力来,上一次替李景天澄清强奸案便是如此,那么这次,也同样会是如此。   林辰揉了揉眉心,事实上,事情落到此处,他已经完全看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果然,类似娱乐圈中的勾心斗角,好像确实不是他的强项。   但幸好,刑从连似乎对这些事情有天生的敏锐感。   在微微思考后,他迅速抓住了事情的最关键处,并问王朝:“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呢,确实有人盗取李景天的手机照片和他的微博号,并且用李景天的微博发了照片?”   闻言,王朝说:“老大,你要明白,这种情况当然可能,但前提是,那个人要掌握非常多的现在通讯技术,比如蓝牙技术啊、密码破解技术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李景天的手机是什么系统,总之,要做到盗号发照片这件事,掌握那个手机系统的程序编写也是非常必要的,会这么多东西的人早就在某某计算机行业巨头的公司里干活了,哪可能满大街都是啦,这种人才可难找了好吗?”被刑从连这么一说,王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拍了拍脑袋,认真道:“老大,这件事不会是我做的吧?”   刑从连一开始开听得非常认真,听到最后那句话时,他瞪了王朝一眼,一副我真是要被你气死的样子。   看起来,刚才的狗血故事确实给了少年足够多的刺激,所以他已经完全从玫瑰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林辰无奈地叹息着。   像是听见他的叹息声,刑从连突然开口问他:“从刚才开始你话就很少,是不是想吃冰淇淋了,我给你买一个?”   林辰蓦地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两个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他这么想着,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他坦诚道,“老实说,这件事越来越奇怪,而我却找不出任何头绪,并且完全无法预见它的发展方向。”   “我也找不出头绪啊。”刑从连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我倒是很相信一句话啊。”   “什么?”   “人多力量大。”   刑从连说着,转头对一直在吧台后面偷听的双马尾服务生说:“来一份抹茶味冰淇淋。”他说完,回过头,又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看着刑从连笑意盈盈的样子,林辰只好勉强说:“香草的。”   “这家香草不好吃。”刑从连非常强权地转过头,对服务生说,“再来一份抹茶。”   林辰再次无语,心想你都决定了,那还要问我干吗?   他忍不住转过视线,却看见王朝把脸埋在屏幕下,正在冲他挤眉弄眼,乘着刑从连付钱的当口,王朝飞快抬头,嘴唇翕动,说了句话。   林辰回味了下,这才意识到,王朝好像是在说:霸、权、主、义!   还真是一点没错啊。   林辰想了想,对王朝点了点头。   刑从连很快付完钱回来。   他重新坐下,并对王朝说:“把李景天发盗号声明的那条微博找出来。”   王朝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迅速调出那条最关键的微博。   只是过去短短几分钟,李景天所发的那条申明微博的评论转发数,完全正以几何级数增长着。   “点开转发评论。”   刑从连继续道。   王朝依言而行。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抹茶冰淇淋。   刑从连倒也没有先看微博下的那些言论,他往卡座后退了退,并对王朝说:“出去。”   林辰不明所以抬头,只见王朝下意识走出卡座,并一脸懵逼。   刑从连向卡座内移了移,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他:“坐过来。”   林辰听他对自己这么说,发现真正不明所以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而此刻,王朝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懵逼变成了卧槽。   刑从连移过电脑,开始边吃冰淇淋顺便看回复,林辰这才醒悟过来,他叫他过去,大概只是为了一起看评论。   很难得的,他与王朝对视一眼,彼此宽慰。   然后他站起身,坐到了刑从连身边的位置上。   刑从连把另一份抹茶味冰淇淋推了过来。   他于是很自然地,开始吃起了冰淇淋。   看着李景天微博下的粉丝回复,林辰迅速理解刑从连所说的人多力量大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所有的热门转发或者回复,大致分两部分,一部分当然是在李景天的粉丝在支持自己的偶像,另一部分人,当然是在骂他,比起粉丝的一味转发,那些骂李景天的人,则显得更加有理有据。   @天才烤土豆:我简直看不下去李粉的智商了啊,空口说百话的能力简直无人能出你右啊!爸爸只能好好给你分析下,为何你李这是自导自演的洗白事件。①假设,割你李喉的人是恨你李,那么他有那么好的机会可以直接干掉你李,为什么不干,反而只是给你李划个无关痛痒的口子,他和你李开玩笑呢?(给大家透露个消息吧,我收到现场基友的现报,据说李景天在现场流的那些根本不是血,而是人造血液。)所以大家港,小小划了个口子就倒在台上一副我马上要死的样子的他李是不是演技派?②微博被盗就更好笑了,大家可以参见他李在两周前刚从局子里出来的某条微博哦,一模一样的可怜语气哦,毕竟李白莲可是出来名的会装可怜,他之所以把刚才那条微博删掉,根本就是因为他那条微博一发出来就被喷很惨,他意识到这么发作秀味道太重,所以才删掉的。(我有截图为证)③综上,李景天就是处心积虑制造自己被人抹脖子的假象,他自导自演,制造自己被人伤害的假象,为的就是给他的强奸案转移视线!   这条微博写得非常之长,林辰一字一句看下来,只觉得这条分析看似有理有据,实则仍旧有不少问题。   他向身边望去,这才注意到,刑从连的阅读速度似乎比他更快些,在看完整条微博后,刑从连脸色再次变得不太好看,想来,刑从连大概是因为案件细节被泄露而表现得非常不悦。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现场人多嘴杂,很难说有谁在偷听偷看。”他说。   “这不是偷听或者偷看,而是我们内部有人向外透露传递案件讯息。”   “何以见得?”   “呵呵,如果如这个微博主人所说,她所得到的血浆信息是围观者透露给他的现场消息,那为什么没她有提到现场那束玫瑰花,毕竟那束玫瑰,才是整个现场发生的事情中最可怕的一幕,微博主人没有道理不提,所以想想,最大的可能性是,透消息的人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找些不那么重要的案件细节往外说,或许是为了哄小女朋友开心。”   听了这番话,林辰再次无言,刑从连这个人,好像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心眼多来形容了。 第110章 童话   “玫瑰怎么了?”   卡座对面的少年人猛然抬头,这么问道。   大概是最近遇上的案子太多,王朝的推理能力与日俱增,又或者说,当遭遇太过事情后,再单纯的心思也会逐渐变得敏锐起来。   林辰觉得嘴里的抹茶冰淇淋有些微苦味,他想,刑从连也一定是这么觉得的。   “小王先森,您最近的问题好像特别多?”刑从连说。   “等等……玫瑰、流莺?”   像是终于意识到其中关节,王朝在念出这两个关键词后,抢过电脑,只敲了一个单词。   虽然笔记本背对着他们,但林辰依旧从少年僵硬的面孔上猜测出,他大概已经发现了他们想要向他隐瞒的那件事。   “你们干嘛瞒着我!”   少年猛地将笔记本电脑翻了过来,屏幕中出现了大小各异的照片。   每张照片上都是鸟。   那些鸟有灰褐色羽毛和同样灰褐色的喙,它们或在天空翱翔,或在枝头婉转歌唱,而它们中的其中一只,被刺死在玫瑰花茎中。   甚至还有一位英国作家,曾为那只被玫瑰花刺死的鸟写过一则非常悲伤而美丽的童话。   林辰将视线移向搜索栏,望着少年自己找到的结果,他忍不住感慨,再这样下去,王朝大概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搜索栏上只有两个字,是一种鸟类的名字,那种鸟的名字叫夜莺。   夜莺总体来说并不算美丽的鸟类,但它音域极广,与其他鸟类不同的是,夜莺是少有的在夜间鸣唱的鸟类,所以,这是夜莺被称之为夜莺的原因。   其实,如果只是一只死去的夜莺,并不会让林辰体会到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之所以能感到恶寒,完全是因为英国作家王尔德写过的那篇非常著名的童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那个故事了,具体来说,他也只在很的时候,看过一遍那则童话,可至今,他仍旧能清晰记得那篇童话里的每一个细节。   故事起源于一位想邀请心仪女孩跳舞的青年学生。   女孩的要求非常简单,她说,他若为她采一支红玫瑰,她便同意与他在王子的晚宴上共舞至天明。   可时值隆冬,青年学生又哪里能找到一支红玫瑰呢?   青年学生因此在花园哭泣,同王尔德大多数童话一样,小夜莺听到了他夜夜歌唱的对象在花园中哭泣。   望着他的原本优美的面容变得忧伤,小夜莺想,你的爱如此深情,而你不过是要一枝玫瑰,我总能为你找一支红玫瑰花来。   然后,它遇到了白如海涛泡沫的白玫瑰,又见到了黄如美人鱼金发的黄玫瑰,可它们都不是他要的红玫瑰。   最终,小夜莺来到了一株枯萎的红玫瑰。   可那株红玫瑰的根茎已被暴风打断、血脉已被寒冬毁坏,红玫瑰说,它今年无法盛放,而能让它盛放的唯一方式,则非常可怕。   林辰再次回忆起刑从连拆开那束玫瑰花时的场景。   玫瑰的尖锐的根茎刺穿了夜莺的身躯,那正是故事中,让红玫瑰盛放的唯一方式。   王尔德依旧是那个残忍又温柔的王尔德。   故事中的红玫瑰告诉小夜莺,唯有它在夜色中的歌声,才能使玫瑰诞生,而除非它用鲜血浸染,玫瑰才会变成红色。   生命固然宝贵,可夜莺想,它渺小的心灵,又如何能与人的心相比呢?   因此,它同意了玫瑰的要求,在月色降临时,它飞到那颗玫瑰树上,将胸口压向尖刺,它张开双唇,开始整夜歌唱,那根刺越扎越深,它生命的血液也不断流逝,最终,疼痛深入它的骨髓,玫瑰花刺终于扎入了它的心房。   小夜莺用生命为它所爱的人换取了一朵红玫瑰。   但这却并非故事的终结。   毕竟关于青年学生的爱情还未交代。   林辰回忆起,故事的最后,不知情的青年学生摘下玫瑰,送到了他所爱的姑娘面前。   可那位姑娘却说,你的一支玫瑰,哪里及得上我今日收到的诸多宝物。   青年学生恼羞成怒,将红玫瑰扔到地上,一辆马车的车轮,恰好从那朵玫瑰花碾压而过。   这便是故事的终结。   林辰想,这真是一个美到极致的故事。   他再次揉了揉眉心,抬头。   只见王朝眼眶湿润,少年的眼睛瞪得极大,正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或许是王朝很小时候,他曾坐在母亲的膝头,听到过这个故事;又或许在刑从连收养他之后的某个雨夜,有人坐在他的床头,为他念诵过那个童话。   但童话故事仍旧是童话故事,无论是谁,意图将童话变成现实,那都是无可救药的心理变态者。   “也不是瞒你。”刑从连推开冰淇淋碗,很烦躁地抽了根烟出来点上,“就是觉得你知道了会很烦,再说我也没比你早知道多少少时间啊!”   “老大,你觉得这是在保护我吗?”少年人察觉了问题的关键。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刑从连拍了拍桌,恼羞成怒:“你怎么事儿这么多?”   “说好要一起破案的,你怎么可以对我有所隐瞒呢!”王朝嚷道。   “你又没给钱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刑从连冷冷道。   “你凭什么还把我当个孩子!”   “呦,小王先森,那你感受到我的长辈式关爱没?”   两人有争吵得愈演愈烈的趋势,林辰一勺又一勺舀着抹茶味冰淇淋,认真看着网页上的内容,并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   最终,他身旁的争吵声停了下来。   林辰抬头,发现两人正用同样郁闷地眼神一起望着他。   “怎么了?”他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回笔记本电脑屏幕。   “阿辰,你为什么劝我们?”王朝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挺喜欢听你们吵架的,你们继续。”   受到了这种鼓励,任何人大概都没再继续争论的欲望。   刑从连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林顾问啊……”   那声林顾问,更像是什么喟叹,林辰觉得耳廓有些痒。   “嗯?”他回应道。   “有什么新发现吗?”刑从连问。   林辰答:“所有童话都尤其象征意义,既然她刻意留了夜莺与玫瑰给我们,当然有她所要表达的意义。”   刑从连想了想,说:“如果,夜莺象征着那名流莺,那么,跑到舞台给李景天割喉的人,总不会就是那个流莺吧,她想表达什么,她确实是被李景天伤害过,用死去的夜莺表现他坚贞不屈的意志,她要自杀,要以此报复李景天?”   王朝嚷道:“好变态好变态啊,老大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啊!”   如王朝所说,刑从连的这个想法,固然是变态的,却不够变态。   起码不符合一位能够将夜莺活活刺死的变态者的心理。   林辰摇了摇头。   刑从连并没有在现场,因为摄像头被遮挡,他也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女孩捧着绿玫瑰走上舞台时的情景。   可是他就在那里,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   在当时的情况下,李景天全无反抗之力,她那么温柔地递出花,拥抱他,她明明可以杀死他,却没有那么做。   那个送花的女孩可能是那位流莺吗?   林辰无法判断,可他唯一能判断的是,那个女孩从上台到离开的所有一系列动作,完全不符合强奸受害者接触强奸犯的肢体语言。   他放下银勺,开始不断刷新着微博关键词搜索的页面。   终于,他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一条推论。 第111章 推论   与其说那是一条推论,不如说是对先前一些事情的反驳。   先前,围观群众经分析得出,李景天被割喉事件是他自导自演的闹剧。   那么,李景天的粉丝们必然会做出相应的反驳,在正反双方的辩论中,很容易碰撞出思维的火花,他们只需要坐下来,吃着冰淇淋,好好看粉丝们吵架即可。   @天上的飞鸟:驳土豆君两点:①如果这景天是自导自演割喉闹剧,他为什么要自己走出急诊室,他为什么不装出捡回一条命的样子,连你都觉得他这么做嫌疑很大,他是智障吗为什么做戏不做全套?②真假微博事件就更搞笑了,你们说景天为了博取同情发伤口照片、因为被骂删微博,他难道不知道会因此被骂更惨嘛?③综上:幕后策划整个事件的人,就是为了让大家以为被割喉是景天在炒作事件,实际上还是为了诬陷他、让他身败名裂。   林辰看了一会儿,再伸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一整罐冰淇淋吃完了。   “味道还不错吧?”   刑从连在一旁问道。   “确实很好。”   刑从连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是耐人寻味,这种耐人寻味当然不是因为他吃完了一盒冰淇淋,而是因为网上的言论走向。   事情落到此处,虽然看似已经复杂得宛如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但其实刑从连方才的解题方式很好,很有启发性,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需要猜测这件事的幕后主导究竟想做什么,因为他想做的,必定会通过舆论反应出来。   现在,针对李景天割喉事件的观点已经变得清晰。   第一:一部分反感李景天的人士认为,这是李景天自导自演的闹剧。   第二:李景天的粉丝认为,这是“有人”在处心积虑构陷李景天。   接下来,李景天的粉丝们,纷纷就这个“有人”展开了讨论。   @天の迷:大家还不明白吗,太明显了,就是有人想要景天身败名裂,既然警方没有作为,我们把最近景天的罪过的人罗列一下,幕后主使是谁就很清楚是谁了。   @绿是绿的璀璨:看柳姐那么护着景天,总不会是和经纪公司的茅盾啊,我们景天在圈里人缘那么好,不会真的是那个妓女干的吧?   @红是火焰的红:不可能吧,那个鸡哪有这么厉害啊?   @天の迷:也不一定啊,那只鸡都能想出污蔑我们景天强奸她这种招,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红是火焰的红:说起来也是啊,正常人怎么会想到要污蔑别人QJ啊,别是很早以前就恨上景天了吧,一计不成又生另一计?   @天是天的流云:这个贱人太恶心了,能人肉出来吗?   这种阴谋论一出,自然又有人围观路人开始冷嘲热讽。   @黄桃罐头:李粉倒是说说看,是谁在诬陷nili景天啊,别说是你们景天大大强奸案的受害人为了报复你们大大做的哦。   @小小番茄刀削面:李粉果然要甩锅给受害人了是不是,这招你们怎么还没用腻呢?   林辰靠回椅背,小女生的谩骂看着令人很不舒服,但双方的讨论或者说争吵进行到这里,确实已经渐渐与他们所掌握的证据相互契合起来。   如果那束玫瑰里的夜莺象征着流莺自己,象征着她为了报复李景天不惜以命相抵的心情,以及对李景天深入骨髓的怨恨,仿佛也可以这么解释。   那么,从表面上看来,这确实是流莺因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报复李景天,先诬告、后设计让李景天变成一个处心积虑的炒作者,这样的可能性确实远胜于李景天制造割喉案为自己洗白,但隐约间,林辰又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   且不说隔空盗取他人微博和里面的照片,光割喉现场所使用的血浆就已经是专业级别,一名流莺而已,她能够完成这一切吗?   而更重要的是,究竟是怎样的怨恨,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做出这些事来?   林辰很少有这种犹疑的时候,正当这时,他忽然听到身旁的人感慨道:“哎,看来我们‘没作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林辰愣了愣,刑从连的这句话看起来很没重点,实际上,却太有的放矢。   “是啊,这件事,或许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怕些。”他答。   王朝在卡座对面喝水,听他们这么说,他抓耳挠腮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新进展吗?”   但刑从连却似乎并不准备理他,只是问:“怎么可怕了?”   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林辰看刑从连一眼,答:“削弱警方的公信力,当然很可怕。”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柳盈要在急诊室门口说那些话了。   李景天那位经纪人根本不在乎警方在不在现场,她说那些话,只为了让粉丝认为警方其实并不关心李景天一案。   这是在制造舆论先导。   那么,一旦警方调查结果不偏向于舆论所支持的一方,必然会被认为是警方立场有所偏颇所致,想来,当时逢春警方,也是顶着同样的压力在办事吧。   “警方多一点或者少点一公信力倒也不算太可怕,起码没有义务警员了可怕啊。”   刑从连指的,当然是那些在网络上热切并且真情实感地讨论着幕后主使的孩子们。   虽然那些孩子们现在只是怀疑有人在针对李景天,但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她们的论点,她们在潜意识里,就会把这种怀疑当成是确凿的事实。   “是啊。”   刑从连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问他:“林顾问,那你现在感觉怎样?”   “要说实话吗?”   “请说。”   “感觉,像是在和千年的狐狸精斗法。”他如实相告。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顿时哑然失笑。   “什么什么狐狸精?”王朝又嚷道,少年人的表情焦急万分,就差没有爬上餐桌了。   “小王先森,不如我给你买个冰,你安静一会儿好不好?”刑从连敲了敲桌,示意他闭嘴。   王朝有些生气:“你们看完没嘛?”他问。   林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拿回自己的电脑。   王朝嗷地一声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抢了回去,那模样,仿佛离水许久的鱼,又或者是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   他边说,边双手如飞,迅速在键盘上飞快敲打什么,最后,猛击了三下回车键,突然抬头:“我明白了!”   他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然后看了吧台后的服务生一眼,确定对方应该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突然把脸凑到他们面前,小声说:“李景天故意安排了自己的割喉案,为的就是彻底把他的强奸案变成一个精神病人对他的报复性事件,对不对?”   期间,大概有一两秒的静默。   起码他和刑从连两人,都愣住了。   最终,还是刑从连向他努了努嘴,仿佛在说:这孩子怎么突然成精了,还有救吗?   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少年人,林辰微微叹息,问道:“你刚才不是还挺支持李景天的吗?”   “咦,阿辰,你不知道我有病吗?”   林辰回望刑从连,不明所以。   “就是中二病,症状是自以为是。”刑从连说。   王朝说着,刷地将笔记本电脑反转过来。 第112章 科学   王朝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罗列着是一些看起来有些复杂的数据分析图。   老实说,如果不是他还读过大学,否则真的很难看懂王朝所总结的内容。   林辰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也真是厉害得过分了些。   在王朝所罗列的那些图表中,第一幅图是浅绿色的折线图,图表上的折线已经在短时间内,攀登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看到这个影响力指数没?”   王朝很兴奋地指着左上角的瞬间从61跳到63的数字:“看看看,这个热度升得快不快!”   “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63的热度很高吗?”林辰本着不懂就问、以及哄小朋友开心的原则,认真问道。   果然,王朝很兴奋地答道:“当然高啦,这个数字代表了事件影响力指数,是通过一些复杂公式计算出来的,满分是100分啦。”   “具体来说呢?”   “具体来说,你知道我们之前处理的永川大学那个案子,热度是多少吗?”   “多少?”林辰依旧问得很耐心。   “科科,说出来你不要伤心啊阿辰。”王朝边说,边调出了上个案子的舆情监控数据。   虽然林辰也并不清楚,王朝为什么要监控这些东西,但……   他不经意看了刑从连一眼,但估计这又是什么奇怪上司的奇怪嘱咐吧。   “23?”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饶是林辰,也不禁觉得意外。   老实说,他虽然从未有什么夸耀的心思,但像永川大学集体自杀案这样重大的地区刑事案件,在网络上只有23的热度,看上去确实有些低。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才是一起正常、未经炒作的地区性案件,在网络上可能出现的真实影响力指数。   那么,关于李景天割喉案现在已接近65的热度值,显然与明星本人影响力有关,但李景天,真有如此高的影响力吗?   未等他来得及再问什么,刑从连忽然打断了他们。   “现在聊网络指数,又得被人认为这是我们警方‘不作为’了。”刑从连笑着,拍合上王朝的电脑。   少年人刚要嚷嚷,就被刑从连一个眼神,杀得半句话不敢多讲。   林辰也随之站起,回望着吧台后伸长脖子的双马尾少女,与他们一起离开店里。   ……   王朝的话当然没有说完,但正因为讲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刑从连有所知觉,才打断了他。   在电梯里,少年人依旧嘴上不停,狭小的电梯空间内充斥着他兴奋的声音:“阿辰阿辰,我跟你说,现在数值已经飙升到65了!”   现在,刑从连当然找不到买冰的理由,所以他转着手上的车钥匙,没有说话。   王朝没人管了,啰嗦的本性又暴露出来,他说:“现在的指数,已经和新尼国换总统时在我国网络上的热度指数一样高了,厉害吧?”   “确实很高。”林辰顿了顿,无奈道,“你就不要给我们增加压力了。”他边说,边看了刑从连一眼,“要知道,我们现在站在电梯里,讨论侦破一起和别国重大政治事件一样影响力的案子,这个画面怎么说都还是有些不够郑重的。”   “啊呀,郑重也不能当饭吃。”王朝嘿嘿一笑,率先走出电梯,他捧着电脑,继续在地下停车场里边走边说,“其实阿辰你的压力也不用这么大,想想也不可能啊,这种一小时内热度飙高到65的案子,我横向比较过所有数据,只有一些突发重大自然灾害事件可以与之媲美,比如地震啊、海啸啊,所以……”   他忽然明白了少年暗指的东西,于是问:“所以这背后,有强大的水军在推动?”   王朝打了个响指。   他们已经来到了刑从连的吉普车边。   等坐上车,王朝才反应过来,他扒着前座,问自己的老大:“老大,我们这是去哪啊?”   刑从连刚挂断一通关于李景天现在方位的电话,他把手机扔在储物盒里,戴上蓝牙耳机,并随口说道:“小王警官,我们现在,当然是按流程去拜访受害者啊。”   “什么受害者,你说李景天吗?”王朝靠回椅背,很不满地拉上安全带,“他才不是受害者呢。”   少年人在膝头打开笔记本,继续着他絮叨一路都没有絮叨完的话题。   “我们刚说到哪了阿辰?”他问。   林辰答:“我们说到,李景天事件背后,有强大的水军在推动。”   “对对,阿辰你记性真好啊。”王朝总是在很奇怪的地方嘴甜到不行。   林辰看了看时间,从他们现在出发的位置,到市立医院,大概要二十分钟,希望在这二十分钟内,少年能把他的整个推论说完。   “其实,折线图是非常粗略的估计,并不直观,阿辰你不如看这个。”王朝说着,又打开一张图。   林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整理出这么多图谱的,大概不正常的孩子总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他低头,向王朝膝头看去,果然,现在这份图谱,比折线图更加直观。   那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点阵组成的图案,那幅图案仿若星空,或者说那更像是比星空更浩瀚些的人类的神经网络,但这当然不是人类神经网络,那只是人类网络社会中关于某起事件传播动态的缩影。   每当图案又中亮起一个小点,表示着网络中又多了一个人在传播“李景天”事件。   从图谱中可以看出,虽然那些不断闪烁的点阵看似毫无规律,但大部分的小点都紧密围绕在一起,仿佛星云一般,并形成了几朵从大到小且有所关联的美妙云团。   王朝说:“首先,从这张图上可以看出事件的传播级数,级数意思就是你转我转这个微博到底经过了几转,那么李景天事件的传播深度,现在是6。”   闻言,林辰皱了皱眉,王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补充道:“很低对不对,起码和它65的影响力指数是不相符的,这从侧面证明了我的第一条结论,这个事件的热度,是由许多水军炒起来的,所有只有广度,而没有深度。”   林辰点了点头,示意王朝继续。   “阿辰你看,在这儿的所有信息云里,每个云团越大,则代表着围绕它的转发数越多,那么每个大云团的圆心呢,当然就代表着传播的根节点,也就是初始微博。”   “舆论的‘引爆点’?”   “咦,引爆点这个词很棒啊,阿辰你好厉害啊!”   “这个词,当然不是我发明的。”林辰被他夸得略微有些尴尬,他说,“它来自于一本探讨流行文化传播的著名书籍,顾名思义,所谓的引爆点,指的是骤然发生的、核爆炸式的信息传播。”   “让你多看点书吧,连这都不知道?”刑从连在驾驶室里不咸不淡地又戳了少年一句。   “那是因为老大你不懂,所以我才不懂的好吗?”王朝愤怒地反击。   “我这不就是把教导你的任务交给你阿辰哥哥了吗?”刑从连踩了一脚油门,淡淡道。   听见这话,少年人顿时一副我竟无法反驳的模样。   并转而用清凉的眼睛望着他,说:“阿辰你说得没错,在李景天被割喉的这件事里,确实出现了几个引爆点,额,就是出现了事件的关键发言人,那些人主导了舆论,剩下的人那些人,就主要负责是转发了。” 第113章 反白   林辰凝望着纯黑底色上不断亮起并且逐渐在扩大的几朵云团,问王朝:“那么,关键传播人是谁呢?”   王朝认真道:“数据显示,除了‘柳盈’和‘李景天’外呢,关键传播人则主要是李景天的粉丝们:李景天微吧、李景天贴吧、天上的飞鸟、天の迷等等……那么,第二条结论基本上不用我说光看图也能分析出来啦,李景天粉丝群落是紧密团结、并且非常庞大的一个群体,反正,他们比一般粉群团结更紧密,我怀疑,这可能是因为李景天上次的强奸本身就已经引起了粉群的不小的关注,现在热度未退,那么这次割喉案的发生后,他的粉群能因此迅速联合在一起。”   “非常有启发性。”   林辰继续夸了他一句,少年人显得更高兴了,他的屁股在座椅上不安分地左右晃动,很开心地给他点开看那些云团中心的关键微博:“阿辰,我给你看他们疯狂转发的那些微博噢!”   “嗯。”   王朝说着,将屏幕转了过来。   林辰一眼扫去,在那些关键微博中,首当其中的,自然是柳盈和李景天声明。   其次是贴吧发的祈福微博,剩下的,则全部是驳斥李景天自导自演论和分析割喉案是流莺所为几条主要微博,那些微博,他们方才都有看过。   而令人意外的是,在那些关键的“引爆点”中,同样也包括着质疑李景天自我炒作的微博,但那些微博,怎么说呢,更像是投入油锅的热水,激起了李景天粉丝的不少谩骂嘲讽。   从图谱上可以清晰看出,那些质疑声其实也对推动事件热度升温起了不小作用。   “还有更厉害的呢!”王朝点开了又一份统计表格,“这是我抓取的事件评论和转发中的正面高频词和负面高频词,和他们出现的相对比例,你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林辰再次感慨,有王朝在,他们对案件的调查确实高效太多。   “你怎么定义正面词汇和负面词汇呢?”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额……”王朝突然愣住,“我是按照词性自动划分的,等等,你一说我就觉得不对,你等我改改!”   “不用麻烦了,你已经帮了大忙。”   林辰阻止了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腿上,并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下来。   事件正面高频词:受害者、祈福、安好、加油、同情   事件负面高频词:谋杀、妓女、冤枉、报复、割喉、炒作   从高频词分析中可以很清晰的看出,谋杀、妓女等负面词占了极大比重,远高于高频词。   如果李景天方真雇佣了水军在引导舆论,那么,他们所要引导的方向,确实如王朝所说,是向着“割喉案完全是妓女报复行为”这一方向发展的。   那么剩下的推论则变得更加简单起来,在李景天割喉案中,有心和有能力引导舆论并且能获利的一方,除了李景天之外,他们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怀疑对象。   如果按照这么看的话,无论割喉案后自己走出急诊室也好、还是发了微博删除并表示自己被盗号也罢,这都代表李景天已经猜到了他们会怀疑什么,所以故意用一些举动洗清自己的嫌疑。既然他想炒作事件,那么无论是正面言论或者是负面言论其实他都无所谓,只要支持他的正面言论最后能压过负面即可,但是,李景天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呢?   而且,又要回到此案最关键动机问题上,像李景天这样说是天皇巨星也不为过的人物,为什么要炒作这样一起事件,只是为了制造妓女报复他的假象,替自己的强奸案彻底洗白吗?   林辰忽然想到,其实在这起舆论大战中,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要通杀李景天还有那位可怜的流莺小姐。   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吗?   不经意间,林辰抬起头,望着刑从连的方向,然后发现刑从连也正通过后视镜看着他。   方才,虽然刑从连一直在开车,但其实他车速控制很好,给了王朝足够的时间说清楚他所查到的一些内容。   “还有五分钟到医院,林顾问,想好要问我们受害人什么话了吗?”刑从连问道。   林辰有些不可思议:“刑队长确定要派我问话吗?”   “除了林顾问,我们中还有谁能用简短的问题判断出李景天本人的心理状况呢?”刑从连反问。   虽然刑从连这句话表示了对他的信任,但他想了想,还是说:“可我的问题,可能会非常过激。”   刑从连笑了起来,像是对他现在会打招呼的行为很是满意。   “怕什么,只要你不一刀捅死李景天,别的事情,我还是能护住你的。”   望着对方满不在乎的面容,林辰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然他很清楚,刑从连这句话,只是为了让他放心。   但那瞬间,他一个大男人,真是很难得被人提到保护而不觉得尴尬,他很感谢刑从连,并且觉得异常甜蜜。   不过,这种甜蜜也只持续了大约一秒钟不到吧。   原因是王朝的电脑突然爆发出奇怪的尖叫声,笔记本里仿佛有个被卡住脖子在唱高音的女人,那叫声凄惨无比,总之他吓得差点把笔记本电脑摔在地上,不过王朝的反应更快一些,下一刻,少年人飞快地扑在他膝盖上,像是察觉了什么非常诡异的状况,他将画面迅速切回方才的信息云图。   从图谱中可以清晰看见,所有云团中,有一点正迅速亮起,仿佛人类神经元传递一般,在亮起的小点周围又有数不清的点阵亮起,他们迅速组成云团,并向周围不断扩散,宛如病毒传播一般。   这表示,有一条关键微博正以非常可怕的速度传播开来,并且引爆了整个信息网络。那么刚才的女高音,大概就是少年所设下用来监控异常信息的提示音。   林辰低下头,只见王朝吃惊地点开那条微博。   然后,少年人很少见地吓得手忙脚乱:“卧槽卧槽,怎么可能!”   他按了几下触控板,一副大图旋即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正是方才李景天在舞台上唱歌时,割喉案发生前的一幕。   虽然他们并没有现场监控视频,但不要忘了,李景天的粉丝们可是在台下360度无死角地拍摄着自己的偶像。   其中当然不乏使用高级专业摄影设备的迷妹,那幅照片,便是其中某位粉丝拍下的案发时的高清相片。   “既然警方没用,那只能我们自己来咯。”微博发布者这样说道。   林辰稳了稳气息,定睛看去,手捧玫瑰花的女粉丝即将走到,虽然她戴着口罩,但仍旧可以清晰看出她的眉眼。虽然发色不同,但那眉眼,真是像极了那位诬告李景天强奸的妓女。   甚至不用他们调出原图比对,微博发布者已经做出了比对图,她放大了那位割喉粉丝从鼻梁上部到额头的主要眼部特征,并于当日诬告李景天妓女的照片相比对。   虽然发色不同,但乍一看,这两人几乎是同一人。   所以,难道王朝的推论真的错了,这确实是那个流莺处心积虑策划的对李景天的报复行为吗?   作者有话要说:   520的腻歪小番外   “520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听见刑从连这么不满地嚷嚷时,林辰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我不是已经发了微信红包给你了吗?”   他把煎蛋翻了一面,很奇怪地问道。   “你对我的爱,难道只有五百二十块吗?”   “好歹是我不算津贴的小半个月的工资,你要省着点花。”煎蛋在铁锅里冒着些微热气,他密切注意着蛋白质的性状,没有注意到,一双手臂就已经环上了他的腰际。   “我加一个零还给你好不好?”非常低沉诱惑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他感到对方正用鼻尖蹭着他的耳廓。   每当这种时候,林辰总是要感慨,某些混血儿的调情能力真是强大得有些过分。   “加两个我也没意见,这种小红包,本来就是用来钓大鱼的啊。”   他话音未落,低笑声在他耳畔响起:“我饿了啊……”   “什么我想吃你这种梗已经很老套了啊。”感受喷洒在脖颈上的热气,林辰很无奈地说。   “可你起太早,以至于我确实没吃早餐啊,林顾问。”   林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荷包蛋上洒上盐和胡椒粉,最后关上火。   他转过身,男人睡眼惺忪,衬衣穿得很松垮,显出流畅匀称的肌肉线条,非常遒劲有力。   刑从连的锁骨真是很好看,所以藏在衬衣领口里,有些浪费。   男人微笑着望着他,一只手搂在他的腰际,另一只手按在墙上,不得不说,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难度,以至于他的腰部被迫靠着料理台上,微微仰头,他们之间的距离,恰好是他再抬起一点头或者他再低下一点就可以亲吻的距离,总之,靠得非常非常近。   既然是成年人,早上饿了就要吃饭,好像也非常有道理。   他伸手按在刑从连的胸口上,单手解着对方的衬衣领扣,问:“王朝醒了怎么办?”   “老子养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不懂吗?”   这句话实在太有道理,他再次无法反驳。   “那请问刑队长,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纽扣已经解到了腹部的位置,他继续解着更向下的纽扣,他手上不停,仰头问道。   刑从连的气息已变得有些滚烫起来,林辰也感觉到对方非常灼热的下体,抵在了他的大腿根部,并且有愈加肿胀的趋势。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来就可以。”对方态度诚恳。   “那怎么行,刑队长不是对红包不满意吗?”那时,他终于解完最后一颗衬衫纽扣,那么剩下的,自然是西裤的纽扣了。   “我的意思是,红包这种事情,当然该由我来发。”   就在刑从连松开按在墙上的手想要阻止他继续解扣子的时候,林辰一把将人推到对面的墙上,并笑着亲了亲他的喉结,低声道:“别动啊,还没解完。”   “林顾问,你还受得了吗?”   “我当然受不了了。”林辰亲了亲他的嘴角,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因情欲而变得沙哑,“所以,希望刑队长得回礼足够大方啊。”   “必如君所愿。” 第114章 小计   这时,王朝终于想起要拿回自己电脑。   林辰往后靠了靠,少年人把笔记本搬回自己腿上,用一种风卷残云的速度打开照片/放大检索,并用一些他说不上名字的奇怪软件,过滤完那张舞台上的照片。   最后,他见少年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这是原图,没有任何ps痕迹。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少年人很沮丧地靠在椅背上,像是想起什么,他从扔在地毯上的书包里翻出了一顶黑色鸭舌帽戴上,然后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刑从连在驾驶室里这样问道,他们在后座闹出的大动静显然引起了司机先生的注意。   “老大,你骂我吧,我浪费你们调查时间了?”王朝扒着车窗,帽檐压得低低的,他看上去非常沮丧,像那种犯错后主动面壁的大型犬类。   “这孩子怎么青春期情绪波动这么大,要不要给他吃点药啊林顾问。”刑从连转头问他。   林辰只好解释道:“刚才微博上出现一张案发时的照片,有人拍到了那位上台行凶的歌迷,那位行凶者,确实非常非常像先前诬告李景天强奸的流莺小姐。”   “咦,终于有人放照片了啊。”刑从连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笑问,“我本来就在等这些照片啊流到网上啊,这不是有线索了么,臭小子为什么这么沮丧?”   “大概是觉得自己推理错误,所以非常沮丧吧。”   “你觉得呢?”刑从连又问。   “我觉得,很有趣。”   心有灵犀一般,刑从连也笑了起来,后视镜里,他的眼眸仿佛在阳光下闪烁的翠绿河水,充满了狡黠意味。   “怎么有趣了?”王朝很郁闷地插入他们的谈话中。   “这个故事讲得太离奇跌宕,总是在我们怀疑什么的时候,就出现证据澄清我们的怀疑。”   先前他们怀疑李景天会装伤情严重时,李景却自己走出了急诊室,当他们怀疑这是李景天雇佣的水军在炒作热度时,粉丝们就找到了割喉的凶手,这节奏实在控制得很棒。   “有人思考得非常周全啊。”刑从连笑答。   王朝于是更不明白了:“阿辰老大,你们是什么意思啊,所以这还是李景天做的吗,可是割喉的不是那个流莺吗,这不是她对李景天的报复行为吗?”   听王朝这么问,林辰只能很诚实地回答:“我也不清楚。”   “阴谋论阴谋论了啊,难道那只是一个很像流莺的姑娘,李景天故意安排他上台割自己的喉咙,炒作热点事件,然后再甩锅给可怜的妓女,这样就可以把告她强奸的人变成彻底的神经病了,卧槽这心机简直深似海了,但他这是有病吗,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他说不定,确实有病呢?”林辰淡淡道。   “有什么病?”王朝问。   这个问题,他现在确实无法回答,只能隔着鸭舌帽,揉了揉问题少年的脑袋,宽慰道:“其实你这么聪明,不该怀疑自己的。你的每则分析,都是基于切实存在的数据,比我们凭空推论更加可靠,你已经通过大数据得出结论,这背后有庞大的网络水军在推动事件发展,那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一个流莺而已,她怎么有能力控制那些水军呢,更别说,你忘了吗,刚才可是有人盗取李景天的手机照片和微博发布了他被割喉的照片,对于一个靠卖身讨生活的妓女来说会这么多高端技术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探讨其中的技术问题,这该是你的强项才对啊?”   王朝忽然又来了精神:“这么说,我没错?”   “查案子嘛,本身也没有错不错一说。”刑从连按了下喇叭,然后开口,“对于我们来说,错误只有两种,第一是将无辜者送入监狱,第二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哦。”王朝似懂非懂地答道,“老大,讲真你忽然蹦出一点真理的时候,还是有点帅气的。”   “林顾问,还是给他开点药吧。”刑从连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吩咐王朝,“少年人啊,还是发挥你的特长吧,首先监控那些发表关键言论和提供关键线索微博,看看发言人的立场和他们平时言论是否吻合,如果有水军号,不用我教你该怎么做吧?”刑从连在一转方向盘,在驾驶室中布置道。   “得令!”王朝捋了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帽檐,“但是我们不抓犯罪分子,跑去调查提供重要线索的热心市民,我们会不会被骂死啊老大。”   “你不说,谁知道你在干什么啊少年人?”刑从连踩了脚刹车,又说,“再说,谁说我们不抓犯罪嫌疑人了?既然流莺小姐是我们的首要嫌疑人,那么我们自然要监控她的身份证、银行卡信息。”   刑从连说道这里,旋即拨通了警队副队长的电话,将布控搜寻犯罪嫌疑人的任务布置了下去。   见刑从连挂断电话,王朝突然醒悟过来:“老大,你不是怕李景天他们会对流莺小姐做什么吧?”   “我这是按流程办事啊小王警官,请不要质疑你的上司。”   话说间,他已经将车拐入一条单行道内,市立医院已尽在咫尺。   虽然作为宏景市最大的医院,市立医院平时人也很多,但今天,医院内外的人流则显得格外密集一些。   李景天标志性的红衣粉丝们或蹲在路边或三三两两交谈,一些很明显是新闻采访车一类的车辆停靠在街边上,让原本就不算畅通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卧槽老大,人好多啊,我很怕记者啊,阿辰你帮我看看我发型乱不乱?”   王朝就是天生唯恐天下不乱的典型,看见记者,他很快就忘了先前和刑从连的对话,赶忙对着后视镜整理起帽檐来。   林辰注视着前方的记者,来跑新闻的记者,大多是宏景本地媒体,那么记清楚本地刑警队长的车牌号当然是记者们的必备功课。   所以当刑从连的吉普车驶入路口的刹那,就有人反应过来,他们中不少人整装待发,迅速围到了医院大门口,就等着他们撞上包围圈。   “我们还进得去吗?”看着许多要围堵上来的记者朋友,林辰问。   刑从连笑着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已经有记者冲到他们车头前,林辰明显看到他们中有些人嘴里正喊着,“来了来了,警察来了!”   与此同时,刑从连的电话也拨通了,林辰只听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这么说:“老陈啊,市里医院这里堵得挺厉害啊,好多车在,我们车都进不去了,我们调查其实是没什么关系啦,但万一有什么急救车进不去,这很麻烦啊是不是。”。   围堵的记者越来越多,他们的车速也因此越来越慢,在车库管理员的引导下,刑从连好不容易将车停如车位。   记者们见状,纷纷扑到车辆四周,那情形,让林辰不由得想起一些丧尸片里的场景。   但刑从连显然没有被丧失围城的担心:“老陈啊,那真是麻烦你了。”他说完,挂了电话,回头望着他们,说,“放心。”   林辰挑了挑了眉。   说完,刑从连就大大方方关掉引擎、拔出钥匙、推开车门走下车去。   在他开门的瞬间,记者们此起彼伏的问题已经透过门缝,疯狂地传入吉普车内。   “刑队长,请问警方该如何解释李景天先生屡次被袭事件。”   “刑队长,请问现场安保是否有不到位之处?”   “现在网上有传言,本次李景天先生遇袭事件是上次诬告李景天先生强奸的妓女所谓,请问两案是否真的有所关联呢?”   记者们的问题,总是这么犀利,但其实比起追查案件真相来,他们大概更关心怎样的报道能获得最大的社会关注度。   林辰推开一侧车门,准备下去,王朝满脸惊恐的抱住背包,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在下车的瞬间,刑从连替他们挡开一部分记者,林辰听见他非常公式化地答道:“很抱歉啊,案件正在侦查过程中,无可奉告。”   除此之外,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媒体朋,一定最烦警方这这样油盐不进的的态度,于是有位胆大的手持是宏景电视台话筒的新闻记者上前一步,嚷嚷道:“那我们可要写,警方发言人表示,警方调查毫无进展啦。”   刑从连还是笑:“这样啊,恐怕也不太好吧。”   “那您必须透露给我们一定消息啊,这样我们也好交差啊。”   “哎,也是啊……”刑从连拖长了最后一个啊声的调子,在远方道口,响起交警清道的警笛声。   不知谁在路边喊了一句:“别别贴单子,我们马上开走。”   原本围在它们身边的记者纷纷回过神,向院外的路边望去,毕竟现在事业单位都考虑开源节流,出门采访的记者大多是自己开车,要不就是摄影师兼任司机,所以不少违章停车的记者们见有人贴罚单,都赶忙跑回自己的车边,他们边跑边喊:“再停一会儿再一会儿行不行!”   “那我们把车挪一挪,别贴别贴!”   一时间,围堵它们的人少了一大半。   乘记者们分神的当口,刑从连非常灵巧地挡开剩下的一部分记者,带他们挣脱包围圈,进入了医院大楼。   “老大,这个仇我是必须要记李景天身上的!”   纵然刑从连已经把记者支走了一大半,但王朝的黑T仍旧被抓得乱七八糟,要不是他提前把帽子抓在手里,估计他心爱的黑色鸭舌帽一定无法幸免于难。   等真进了住院大楼其实很好办了,保安自然会以打扰病人休息为由,把记者朋友们挡在外面。   林辰站在电梯中,也觉得心有余悸。   老实说,方才围堵他们的虽然是得到消息宏景当地媒体,但无论网络上,还是现实社会中,一定有更多人在等待案件进展,他们讨论着、商议着并不断就此发表自己的观点。   想到这里,林辰再次感受到了那些无形的、却很有可能成为真正阻碍他们调查进展的外部压力。 第115章 保护   市立医院,特护病区。   刑从连安排的暗桩张小笼同志正在电梯口等候着他们。   见了他们,女警同志非常紧张地说:“刑队刑队……你们终于来了……”   张小笼慌张,刑从连拍了拍她肩膀,问:“怎么了小笼,也就一会儿工夫,出什么事了。”   张小笼甚至来不及同他们打招呼,就脱口而出:“我在医生办公室里打听到,李景天方好像要转院啊!”   “去哪啊这是?”刑从连走出电梯后站定,面色不显,他很平和地问道。   张小笼左右看看,她显然是对方才的“卧底”生涯有些阴影,以至于总觉得周围有人在偷听。   “没事,这里没有外人。”林辰也跟着宽慰。   听到这话,张小笼这才走到他们中间,然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说道:“据说,李景天是要转到新尼大使馆里去啊。”   闻言,刑从连倒是很平静:“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啊,新尼大使馆里的医疗设施能比我们市立医院要好。”   “不是啊刑队,据说李景天他们是怕被再遇到袭击,所以才住进大使馆寻求保护的。”张小笼似懂非懂地问,“李景天到底是谁啊,我只知道他是新尼人,不知道他居然可以搬去大使馆大使馆里住啊。”   “人家新尼特权阶级啊。”王朝对李景天的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边哼哼边嘲讽道。   “什么特权阶级?”见有八卦,张小笼眼睛都亮了。   “人家爷爷是前新尼驻我国总领事,你说人家是不是特权阶级啊!”王朝没好气地说。   “哇,李景天家世居然这么好!”大概女孩都是一样,一听李景天是外交世家的公子,再加上他的歌手身份,心情顿时就荡漾起来。   “还真是有点麻烦啊。”刑从连揉了揉下巴,这么说。   “麻烦什么呀?”张小笼问。   王朝忍不住说:“啊呀你笨啊,大使馆理论上可是他国领土,也就是说,只要李景天住进去,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了。”   张小笼恍然大悟,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起来:“什么,刑队,我们要抓李景天吗,为什么啊?”   “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朝义正辞严道,虽然其实他也并不能说清楚,李景天究竟犯了什么事。   刑从连看样子已经不准备和两位小同志再墨迹下去:“李景天在几号病房?”   “907室。”张小笼赶忙答道。   闻言,刑从连冲张小笼同志点了点头,他走出两步,像想起什么,他还回头,冲张小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小笼会意,赶忙拉起了自己的嘴,表示一定一定守口如瓶。   特护病区,换句话说就是高档病房的意思。   这里的过道的地砖都比医院的其他区域要洁白一些,林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这里人很少,想来,真是适合静养的好地方。   刑从连倒是走得目不斜视,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林辰感到他望了自己一眼,并忽然问他:“有什么策略吗,林顾问?”   林辰倒是很少见刑从连这样谨慎。   他皱了皱眉。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李景天如是真正无辜的受害者也就罢了,如果不是,那他或许就身兼事件策划者与幕后凶手,他受外交制度保护,他心志诡谲异于常人,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李景天究竟想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见机行事可能已经不太管用了。   所以刑从连会特地问他,有什么策略。   林辰轻轻摇了摇头,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许多画面。   被割喉的歌手,惨死的夜莺,沸腾的网络局势,举世瞩目的案件……   在他思考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走到907号病房门口。   刑从连见他没有回应,就准备敲门,林辰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仰头道:“我确实有个想法。”   “什么?”   “请不要和李景天说话。”   三记敲门声后。   大门应声而开,明亮天光倾泻而下,屋里只有三个人,忽略掉另外两位女性,房间里唯一的男性正半靠病床上,并用一种浅淡儒雅地笑意望着他们,仿佛他们是得知消息来探访他的老友,而不是警察或者别的什么人。   时隔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同李景天先生面对面了。   只看了李景天一眼,林辰便将目光从那位出身名门的歌手身上移开。   病房里非常干净,空气里是浅淡的消毒药水味道,但那种气味已经非常淡了,以至于床头柜上那束粉百合的香味道已经要把消毒水的气息完全掩盖。   虽然,他们确实听说李景天已经打算离开医院,可就算是这样,无论是床头的花束和餐桌上的果盘,却仍旧是一样不缺。   林辰目光落在房间里的那两位女士身上。   他先前只是通过照片以及电话里的声音,感受过李景天那位美女经济人的强势气场,现在见到真人,林辰只觉得,比起平面影像,还是真人更加摄人些。   女人穿素色连衣裙,长发轻挽,依在窗边,她抱臂而立,柳眉轻佻,自有一份不怒而威的气度。   见了他们,气质高华的美丽女士微微仰头,神色淡漠:“警官先生,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得很辛苦呢。”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刑从连的演技则比他更好一些,如他所嘱咐的一样,他从头到尾都没看病床上的歌手一眼,而是快走几步,站到那位美丽女士身前,极其绅士地伸手与之交握,尔后很快松开:“抱歉抱歉,我们确实来晚了,主要是安生国际商场里乱子出得太大,收拾起来有点麻烦,请您见谅。”   刑从连真是很会说话的人,起码柳盈听见他这么客气,又暗指李景天在宏景闹出的事情搞得警方收拾起来很麻烦,竟真不好再就警方对受害者的态度问题再纠缠下去。   “您来了就好,那请问,宏景警方的案件侦破工作准备从哪里开始呢?”柳盈这么问。   虽然听上去这只是句普通的询问,但柳盈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更像是领导对下属工作的审核。   刑从连并不是会因为这种态度生气的人,他反而很谦逊地说道:“警方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定线索……”   他话音未落,美丽的女士却打断了他:“您说得线索,是我们景天歌迷提供的那些吗?”   “那只是一部分线索,我们此次前来,主要是想……”他顿了顿,林辰很明显看到,他目光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笑容,“查查李景天先生的手机。”   他这么说。   在那瞬间,柳盈有一秒的怔愣,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然后,像是被踩住尾巴的优雅长毛猫一样,那张倨傲的面容终于现出裂痕:“刑队长,我以为各国警方的办案流程虽然不尽相同,但尊重受害者应该是警方最起码职业道德,现在您来到我们这里,不仅没有对我们受害放表示任何同情,第一反应是要查看李景天先生的手机?”   “同情……”刑从连用宁和的目光,平静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怎么会不同情呢,不仅是警方,任何一个具有人性的人,都会对受害者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希望您明白,同情心并不能解决问题。李景天先生的手机被人隔空盗图盗号,对我们来说,这恐怕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伤人案件了。”   “我觉得,您并不尊重我们。”柳盈说,“看着您的态度,如果不是景天脖子上还留着的伤口,我还以为,我们才是罪犯……”   柳盈的音调越扬越高,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叫了她一声。   “柳姐。”   那声音沙哑低沉,仿佛被揉碎的丝绒,虽然并不响亮,却足以打断怒火中烧的女经纪人。   这间房间里,能打断柳盈的,当然只有李景天了。   闻言,柳盈赶忙冲到病床边上,对李景天关切道:“你少说点话!”   “没事。”李景天低低咳了一声,显然脖子上的伤口让他说话时有些痛苦,“让他们查吧,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景天说完,抬头看着刑从连,然后点了点头。   李景天的坚持,让柳盈无法再说什么,女经纪人站起身,说:“查可以,但是景天的手机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当然,毕竟我们要保护艺人的隐私。”   柳盈这么说,当然在给刑从连出难题,可没想到,刑从连却非常从善如流地说道。   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一直窝在角落的少年人赶忙跳了出来:“没问题,我在这里查行不行?”   王朝话说间,直接在柳盈面前的地板上盘腿坐下,他在腿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然后向高高伸出手,并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床边的女士。   柳盈当然不会想到,刑从连竟然真带着一位技术员在身边,她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但王朝呢,他又与其他普通警员不太一样,他一点没有见到大明星及其团队经纪人的胆怯情绪,准确来说,王朝是个很不会看脸色的人,当然,刑从连的脸色除外。   所以间柳盈愣在那里,他搓了搓手,说:“放心啦,我不会扫手机里的照片视频,不用担心什么艳照流出,我用我的人格和QQ号担保……”   柳盈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刑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不懂事啊,您大人有大量,见谅见谅。” 第116章 注意   王朝笑得很灿烂,起码他自己都感觉到,他的嘴角好像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毕竟他老大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立场鲜明地罩他了,这种有人罩你你可以随便搞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他心情雀跃,把手举得更高了些,就在他跃跃欲试准备抓大干一场的时候,他感到手头一沉,手心触感冰凉,那种突如其来的金属质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蝉,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有人把电话放在了他的手心。   意识到这点后,他猛然抬头,他视线里出现了李景天那张斯文儒雅的面孔,但他觉得,用斯文败类来形容更恰当点,总之,李景天的脸像鬼一样白脸,他才不相信什么失血过多的借口,李景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病床边,他细长的腿垂在病床边缘,脖子上围了一大块纱布,也不知道医院用了什么消毒药水,让李景天脖子上那大半块纱布渗着血迹一样的赤红颜色,然后那个歌手,正用一种温柔至极的眼神凝望着他,他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搜肠刮肚也照不到什么特别合适形容词,反正李景天的眼神也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他想起鸡皮疙瘩。   在那种时候,他当然想说一些话来打岔,可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耳畔却回想起林辰的声音。   阿辰说,不要和李景天说话。   那就不说好了。   他不打算再和李景天做任何眼神交流,于是迅速移开视线,他赶忙看着自己刚拿到的手机,翻过来看了看手机插口。   然后轻轻咦了一声。   林辰当然察觉到李景天看向王朝的异样目光,但毕竟歌手先生也没干什么,他当然也不能干什么。   但听见王朝咦了一声的时候,他很明显看到柳盈脸上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咦,这还是新尼国盛产的手机啊……”王朝很快就为那丝笑意做了解释。   少年人又端详了一下手机插口,随口道说:“哦,这款手机的连接线让我找找啊。”   他边说,边啪地把肩上的红色背包甩在地上,开始在他书包里里翻找起来。   实际上,王朝的背包,本身也和百宝箱没什么区别了,林辰曾经见他从里面拿出过什么监控摄像头啦、监听屏蔽器啦,那么现在,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新尼产手机的专用插口,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柳盈显然就没有这些基础性认知,当王朝掏出数据线,把李景天手机连上电脑的时候,柳女士的脸色很明显又黑了一度。   少年人用一贯骇人的手速不停敲入指令,数据流开始在计算机屏幕上流淌起来。   “咦!”   不一会儿,王朝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样?”不知不觉中,柳盈竟蹲下身,望着王朝的计算机屏幕。   “这个手机啊,确实被植入了病毒。”王朝没有理身旁的经纪人,而是冲刑从连点了点头,“一种网络手机蠕虫病毒,叫Cabir,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高科技的东西,在某些傻逼论坛上给钱还可以买到。”   “那个病毒是怎么进入我们景天手机的?”柳盈问。   “你们最近有乱联wifi吗?”王朝的问题当然是在问柳盈,不过李景天却抢先答道:“没有,因为知道无线网络不太安全,所以我一直用手机流量。”   “哎哎,你真是有钱人啊。”少年人说话忽然间,像是发现什么异常,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子,说,“这个病毒是通过蓝牙传送的,是Cabir的一个变种,它可以扫描临近手机的蓝牙系统,如果发现就漏洞,就自动将病毒传送过去。”   “也就是说任何接触过景天的人都有可能发送了这个病毒?”柳盈在王朝耳边问道。   “哎,这个姐姐你对破案很感兴趣吗?”少年人的萌点一直是短裙美少女,对御姐从来不感冒,所以他对柳盈就没什么温和语气,“不过等下,我可以查到这个病毒植入的时间。”   他撇撇嘴,从背包里掏出颗曼妥思软糖扔进嘴里,眼睛却一直盯紧屏幕。   但很快,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他抬头看了刑从连一眼,脸色是少见的郑重,“这个病毒,是在今天10:03分被植入的。”   李景天闻言,突然开口:“10:03,就是……我被割喉的时间吗?”   王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错。   “难道,他是在给我鲜花的时候,乘机靠近了我?”李景天问。   这次,王朝到没有什么自我怀疑的情绪,起码少年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犹疑,他只是很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说:“我发现你手机的蓝牙开着,如果是通过蓝牙系统植入的话,她确实需要靠你很近才可以办到,不过理论上说呢,舞台下的第一排观众,也可以做到。”   “我想起来了,她上台搂着我的时候,好像特意和我贴得很近,这是在植入手机病毒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景天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悚然,带着让人一探究竟的诱惑力,可惜,他诱惑的对象是王朝,王朝天生对破案这种事没那么感兴趣。   “我不知道啊,谁知道你怎么得罪她的。”   “太可怕了。”柳盈忍不住捂住嘴,“您一定要将那个变态妓女缉拿归案。”她对刑从连说。   刑从连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现在,李景天最后一处嫌疑似乎已经完全被洗清了,他确实被割喉了,他的手机也确实被人植入了病毒,看起来,这确实是有人在构陷他,他们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在怀疑李景天,但是,刑从连觉得,林辰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其实从他们进入病房的那刻起,林辰就没有同他进行任何言语交流,但基于对好友一贯行为的了解,刑从连很了解,林辰根本就还没有开始。   所以,在这样毫无进展的时刻,他看了林辰一眼,林辰动了。   “我可以同您聊几句吗?”林辰没有去看李景天,而是走向了房间角落,在整理东西的女助理。   见林辰走过去,站在墙角的女孩瞬间迷茫了,她手里拿着李景天的行李袋,正试图将一件T恤塞进行李袋。   “我有些问题,想私下问你。”林辰说。   女孩赶忙摇了摇头,求助似地看向站在窗边的柳女士。   柳盈笑了笑,她说:“这位警官先生您有什么问题,不可以在我们面前问的吗?”   “确实有些不方便。”林辰答。   柳盈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林辰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最难对付,刑从连不禁有些同情起非要和林顾问作对的那些人来。   “不行,必须在我们面前问,我们得听着,万一你诱供什么的!”   “您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吗?”林辰回转头,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但他却没有和柳盈多做纠缠,转而看向李景天的女助理,并放弃了私下谈话,只是温和道:“只是例行问询,请您不要多想,如实回答即可。”   助理小姐迫不得已点了点头,但女孩脑袋还是拼命地往下压着,似乎根本不敢直视林辰的眼睛。   “我想请问,您今天一直跟在李景天先生是吗?”   “是……是的。”女孩的声音轻若蚊吟,小到几乎令人听不清。   于是林辰又走近她一步,认真问道:“但是柳盈女士没有跟着你们,因为我知道,她是后来才赶到医院的,所以今天在安生国际商场的见面会,基本上是由你一个人负责的,对吗?”   “我……我就是帮忙拿个包什么的,也不是我负责的……”女孩的脸涨得通红。   “今天我在宏景要见一位重要的客人,所以没有跟景天的现场,不信的话,你可以……”   “我并没有问你。”林辰回头,打断了女经纪人。   柳盈杏目圆瞪,再次被呛住。   但林辰不会给柳盈质问自己的机会,他回头,继续注视着房间里那位几乎要低如尘埃的小助理,温言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今天上台献花的那位女歌迷,到底是谁安排的?”他顿了顿,又说,“现在的很多证据都表明,那位上台献花的歌迷,正是前些日子控告李景天先生强奸的妓女小姐,包括你们现在都这么深信不疑地认为着,对吗?但我想,你作为李景天先生的助理,应该很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你不应该认不出来她,所以,到底是谁安排她上去献花的?”   林辰的问题犀利极了,这几乎是整桩案件从头到尾最大的疑点,助理小姐被他真切的目光注视着,咬了咬嘴唇,说:“我也不知道,那是商场方面安排的,但也好像是粉丝会那边找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会是粉丝会对吗,粉丝会的人不可能认不出诬陷她们偶像的人。”   女孩迷茫极了,他在房间里左右四顾,想要寻找一个能给他出出主意的主心骨,可是,病房里又哪里有人能够帮助她呢。   病房里陷入寂静。   柳盈想要救场,可林辰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在经纪人开口前的刹那,他很罕见的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温言道:“不用紧张,想不起来也就不用想了,没事。”明明女孩是被他逼问的对象,他却非常一反常态地收住了问题,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孩的发顶上,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变换过。   “好了,那你能重复一下,李景天先生今日的行程吗?”他继续问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病床上沉默不语的歌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不用为难小可的。”   在那瞬间,刑从连很明显看到林辰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神情。   林辰回头,用非常不屑地语气对病床上那位歌手说:“我为什么要问你?”   林辰眼神清冽,透着难以言说的倨傲之意,仿佛病床上坐着的人不是什么能引起一个商场踩踏事故的巨星级人物,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嫌疑人,甚至连普通的嫌疑人都不是,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渣滓或者说是地面的垃圾。   任何人被林辰用那种目光看着,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不就是愤怒,或者就是心生怯意。   但李景天呢,能享受到林辰别样待遇的人,他们的反应总也是更特别一些。 第117章 咄咄   “我并不是要左右您的调查,也不是在指责您什么。”   出人意料的事,李景天依旧是谦逊的和善的,他眼眶有些红,仿佛是因为林辰的态度太过咄咄逼人,令他非常受伤,他稳了稳气息,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您对我助理的态度稍稍过分了一些,毕竟我知道,您并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好像和你没关系。”林辰终于转过身,继续俯视着李景天。   “理论上说,确实是这样,其实我明白,您对我有成见也是应该的。”李景天说话间,重新躺回了病床上,他把被子重新在自己身上盖起,有些虚弱地说,“刚才,真的很抱歉在你们的商场里引起那么大的骚乱,可我永远不会忘记,刚才正是您旧了我一命,我只是想对您说一声谢谢。”   他言辞诚恳至极,同林辰那副你欠我三千万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论任何人遇到这样的温言软语,都会被软化,起码都不好再冷言冷语,可林辰毕竟是林辰,实在有个性极了,刑从连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的好友兼同事依旧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床上的歌手,并没有任何要同对方握手言和的迹象,他听见林辰用很平和的语气说:“我没有救你,或者说,我的本意并不是救你,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命没那么重要。”   “但您仍旧是我的救命恩人。”李景天坚持道。   现在的状况很奇怪,看上去很像是李景天在拼命用良好言行吸引林辰的注意,可林辰却对此不屑一顾。   这种情况很明显是不正常的,就算是王朝,也察觉到里空气中的诡异气氛,并随之停止了手上的一切动作。   就在林辰要扭过头,看样子不打算再理李景天的时候,刑从连很明显看见李景天脸上忽然出现了奇异的烦躁神色,那神情转瞬即逝,歌手控制表情的水准真是一流。   李景天变得很低落,并随之用非常沙哑悲伤的语调对林辰说:“我想,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了,是吗?”   像是拿捏到了最恰当的节点,林辰在沉默数秒后,终于转过头,在他们走入房间的第十分钟后,林辰终于用正眼看了李景天。   “你很想我和你说话吗?”   林辰边说,一步步走近李景天,在离病床大约有数步之遥的位置,林辰停下脚步。   刑从连想,那是因为在林辰左手边有张靠背椅,果不其然,林辰收回盯住李景天的视线,看向了手边的椅子,下一刻,他拉住椅背,很随意地把椅子往床边拖去。   椅脚与瓷砖擦出刺耳的声响,那种声音,让刑从连想起了一些幼小生物被针尖刺穿时的惨叫,但林辰却恍若未觉,他很平稳地拖动着手里的椅子,最后,他把椅子甩在李景天病床前,平静坐下。   李景天仿佛很感激林辰肯坐在他面前,他在深呼吸后,徐徐开口:“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偏见,如果有我可以解释的问题,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说清楚。”   “你为什么觉得,我对你有偏见呢?”林辰的双手很自然垂落在膝盖上,其实按照他的姿势,更舒适地姿势应该是放在李景天的病床上,但如同怕碰触到什么细菌似地,他整个人都刻意同李景天保持距离。   “您对我的态度,包括您现在的姿势,都在告诉我,您把我当成犯罪嫌疑人了。”李景天很耐心地解释道。   “那你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罪吗?”林辰依旧保持笔挺的坐姿,仿若青松。   “我今天犯的唯一过错,就是造成了安生国际商场的乱象,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并且导致了一些人受伤,我真得非常非常抱歉。”说起事故的时候,李景天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悲伤。   “不是一些人,在安生国际踩踏事故中,共有12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踩踏伤害,其中3人伤情较重,包括一位6岁女童。”   闻言,李景天有些震悚,他用哀恸的目光望着林辰,愧疚道:“我真是非常遗憾,如果可以,能让我负担一部分的医疗费用吗?”   林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好了,出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景天,“你刚才非常非常想让我问你问题对吗?”   “是的,我想洗清嫌疑。”李景天依旧坚持。   “我的问题,会让你受不了,你确定要回答码?”说话间,林辰忽然俯身上前,他单手撑在床头柜上,用很轻松闲适,如同猎人目睹猎物踏入包围圈的目光看着李景天。   “如果我的回答能扭转您对我的偏见,那我自然是非常乐意回答的。”   李景天继续用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林辰,他刚刚几乎流泪,所以现在眼眸中仍旧是湿润的,看着那漆黑眼眸中的温柔而潮湿的目光,让仿佛刑从连觉得,床上那个歌手很像在用眼神视奸着林辰。   这种知觉让他心底有奇怪的暴躁感,但在那一刻,刑从连忽然明白林辰的用意,事实上,同样的目光,他确实从没在什么心理健康的正常人眼中看到过。   “那好,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林辰很显然注意到了歌手的问题,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问题在哪里。   “这位警官先生,可能您不太了解,但我真得是个喜欢与人为善的人所以,不,我几乎从未的罪过什么人。”   这时,林辰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没有嘲讽没有讥笑,他只是很平静地望着李景天,可却平静得令人心惊胆战。   “你说几乎,其实是在为下面的转折做铺垫,继续说吧,我的时间不是很多。”林辰很随意地继续说道。   “不……我并不是想做什么转折,但近来让我困扰和不明白的事情也只有那么一件……好吧,您说得没错,我确实要做转折,我最近唯一得罪过的人,是一个名叫许染的姑娘。”   李景天用词非常尊重,虽然他那位气质高贵的经纪人也还是张口闭口的妓女,但是李景天本人,却仍旧称呼那个诬陷他的人叫做姑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修养良好可以形容的了。   “哦,你终于提到那个姑娘了。”林辰的面容掩映在那束粉百合下,显得愈加冷若冰霜,“其实,你明明很享受那件事,不是么?”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李景天的语气再次变得虚弱。   “好吧,让我把我想表达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一些,我是说,你非常享受被当做强奸犯暴露在媒体面前的感觉对么,那些闪光灯,那些网络上和现实的斥责声,这些都让你非常非常爽,我说的对吗?”未等李景天有所回应,林辰就打断了他,“不用说你是受害者你很也很难过这类的话,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享受被当做受害者的感觉,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那个姑娘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你才是那个风评良好的名门贵公子,而她,只是一个妓女……而已。”   林辰的语音一如既往平和无波,没有任何锋锐的抑扬顿挫,但他一席话落,甚至是窗边的经纪人,都无法说出任何话来,病房里真得静得像一间病房。   遭到了如此羞辱,常人都该有所反抗,可李景天却非常奇怪地低下了头,下一刻,一滴晶莹的眼泪水,顺着他脸庞流淌下来,令人非常不忍。   他的红唇沾上泪滴的痕迹,湿润得仿佛凌晨沾满露水的玫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我真的没有对他做那样的事情。”   林辰却像是非常满意眼前的情景,他笑了起来。   一人哭得很伤心,令一人却淡淡笑起,病床内外的情景,诡异到了极点,甚至连从窗口洒下的日光都像雪一样冷。   “你有特殊的性癖好吗?”林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微微靠前,认真问道。   李景天脸上现出难堪无比的表情。   见床上的歌手没有回答,林辰忽然站了起来,他俯下身,与李景天相隔大约一臂距离,认真问道:“你喜欢捆绑还是肛交,滴蜡应该不是你这种人会喜欢的,你只追求那种被束缚的控制感,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露出。”林辰一边说着,脸庞也与李景天越靠越近。   突然,李景天抬起头,他的表情依旧是温柔的低落的,但是在那很短暂的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仿佛是生长在最险恶沼泽里的怪兽,终于露出了它丑陋而肮脏的尾巴。   林辰却对此恍若未觉,他的问题依旧不停:“强奸一位肮脏的妓女,能令你获得额外的性快感吗?你把她的头狠狠往墙上砸,看到她痛哭流涕向你求饶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爽,爽到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射精的欲望?”   “刑队长!”柳盈近乎尖叫了起来,“您的手下这是来羞辱我们的吗,我会向大使馆,向宏景警方提出书面抗议的,你给我等着!”   刑从连注意到,女人在喊叫的同时,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恐怕刚才林辰的一席话,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刑从连没有话说,因为他在等待林辰。   这时,林辰终于站起身,他用抛弃垃圾一样随时可以把李景天扔掉的姿态,结束了本次问询,然后,他走到了他身边,冲他点了点头。   这“是我结束了,你可以罩我了”的意思,刑从连有些无奈。   “怎会是羞辱呢。”刑从连冲林辰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望向那位因为惊恐和愤怒,以至于面部都要变形的女经纪人,微笑道,“您说的,关于书面抗议,我建议您不要这么做。”   “那请刑队长和您同事马上向李景天先生道歉,立刻、,马上!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吧?”女人冷冷道。   “不,我想您误解我的意思了。”他把手搭在林辰的肩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敢抗议,就后果自负啊。”   “您这是在威胁我吗?”柳盈神色一凛,再次变成了被踩住尾巴的长毛猫,她提高音量,顺便把手机也掏了出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再次敲响。 第118章 逼人   大概,女人都有变脸的天赋。   林辰很清楚看见,柳盈的表情瞬间从紧张变成了得意,她似乎很清楚门后到底来的是什么人。   那么猜测一下,现在会敲响李景天病房门的,除了医护人员,就只有传说中要来接李景天先生“转院”的使馆工作人员了。   就在他刚羞辱完李景天,事态尚未平息的时候,使馆工作人员又来了,这时机确实不是很好,林辰有些歉疚地看着刑从连。   刑从连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他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不用担心。   不过,刑从连既然在宽慰他,那么他很显然也是猜到门后是来了什么人。   刑从连于是懒得再和柳盈纠缠下去,而是低头看了眼一直坐在地上装自己不存在的少年人,说:“收拾东西,起来了。”   听刑从连似乎有离开的意思,柳盈会错意,她很趾高气昂吩咐着房间角落的小助理,说:“小可,去开门。”   小姑娘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跑到门边,把门打开。   门外确实站着四个人。   像是什么欧美谍战片里的经典场景,门口四人尽皆黑衣黑裤,甚至连皮鞋都是纯黑颜色,他们头戴墨镜,一根耳麦线从他们的西装领口后伸出,而他们腰际鼓胀,那么掩盖在他们西装下摆中的东西,显然就是配枪了。   王朝小同志看着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四个黑衣人,目瞪口呆,整张脸上就差写上“卧槽”两个大字了。   但那四位保镖或者说特工模样的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瞩目感,他们齐齐走入屋内,并在李景天病床四角站定,其中一人走到床头柜旁,转身,对李景天毕恭毕敬道:“李先生,我们奉昭华大使之令,保护您在华国的人身安全。”   总算不是少爷一类的诡异词汇,林辰想到这里,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声音是王朝发出的,少年人正蹲在地上,把电源线啊、笔记本还有他的曼妥思软糖一起塞入背包里,因为他动作很快,所以动静就有些大了。   王朝当然是在贯彻执行自家老大的安排,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在对方全副武装的使馆工作人员眼皮底下做这种事,真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啊。   有那些声音杂乱的声音作为病房里的背景音,原本伴随黑衣人入内,瞬间凝固的气氛,就不那么冷凝了。   见状,柳盈脸色又不好看了,好像是刚扳回一城的势态,又被轻描淡写地压了回去。   “你们总算来了,再不来,景天就要被这些华国警察逼死了。”见状,她走到那四位使馆工作人员面前,伸手指着刑从连控诉道。   林辰有些意外,她以为柳盈会对他发难,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这个黑锅,似乎又要由刑从连来背了。   刑从连只是很无所谓地站在那里,反而是病床上那位虚弱的歌手开口了。   “没事,只是简单的问询而已,虽然那位警官的言辞有些过激,但不碍事的。”   李景天似乎已经从先前的羞辱中恢复过来,他收拾好了心情,言辞中似乎还在替他开脱,但这样的开脱,很明显是在挑事了。   能在使馆工作的人员当然都是很能听潜台词的人,闻言,病床边的黑衣人超李景天敬了个礼,然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刑从连面前。   看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当然是想要警告刑从连什么话,可是没等他开口,一直在地板上收拾东西的少年人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朝音质清脆,抢先问道。   那位使馆工作人员显然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问话,然而,脚边坐着的那个少年又何止是嚣张,那简直是嚣张极了,毕竟是敢当着ICPO的面骂傻逼的少年人,现在只是问你一个名字,这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先前准备找刑从连“算账”的黑衣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他脱下墨镜,冷冷看着这个胆敢出声的少年,他以为他的目光好歹很铁血很冷酷,可坐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少年却没有什么惊恐慌张的神色。   “你证件编号多少啊?”地上的少年又问,并且他言辞中甚至有滔滔不绝的趋势,“我现在是以华国警务人员的身份询问你啊,这可是为了保护李景天先生的安全,万一你们是假冒的使馆工作人员要绑架李景天先生呢,天呐要是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不知道又要被骂成什么鬼样啊!”   “不需要你们假惺惺,说得你们好像真关心过我们的人身安全一样。”柳盈插嘴道,“我认识他们,他们确实是新尼使馆的人。”   王朝嘿嘿一笑,扬起嘴角说:“这我可不放心,万一你也是坏人呢,阿~姨~”   这声阿姨戳中了柳盈的痛处,女经纪人终于不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愤怒地指着地上的少年人,骂道:“你算什么东西!”   柳盈正要发飙,王朝却深得刑从连真传,他理都不理她,反是转而仰头看着面前的“一身黑”,继续抬了抬下巴,说:“问你呢。”   黑衣人的脸色很黑。   虽然他很想一脚踩死这个聒噪烦人的东西,但很显然,这个聒噪烦人的东西每一句话都很在理,那么既然在理,他就不能有过激行为。   “沈成功,编号:30697012。”名叫沈成功的使馆武官一字一句说道,但现在,与其说是愤怒,他反而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华国一贯是礼仪之邦,对他们的态度从来都礼让有加,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地方警局的小技术员都敢这么挑衅他们了?   “我有问你名字嘛,让你说编号而已,哎,我还以为你会叫什么007呢,沈成功真是一点都不酷炫啊,老昭给手下特工取名字的水平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沈成功再次怔愣,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个小警察口中的老昭,指的正是他的顶头顶头上司,新尼驻华国大使昭华先生本人。   大使先生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可这个小警察却直呼着大使名讳,还前面还加了个老子,不知道的人或者还会以为,这个小警察真的和大使很熟。   沈成功眯起眼,却见他脚边的小警察笑了起来,小警察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个小警察把刚塞进背包的电脑又取了出来,顺手开启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连串数字,那串数字沈成功很眼熟,因为那正是然是他的编号。   沈成功并不清楚少年使用了什么搜索系统,因为那显然不是华国警方的系统也更不可能是新尼使馆的系统,但很快,他的一切个人信息都被调取出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页面顶端的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他入职新尼使馆时拍摄的,虽然是在半年前,但那确实是他最近的一张公务照片,只是从照片新旧程度上就可以看出,小警察手里这套系统信息更新速度非常快。   沈成功警惕了起来。   然而,那小警察仿佛是在威胁他,他用极缓慢的速度拖动滚动条,从他读了什么幼儿园到他高中得了什么奖,从他服役过什么部队到他参加过哪些行动,他一则又一则他最私密的个人信息被暴露在众人眼前。   甚至,在滚动条快要到底的时候,他看到他最隐秘的家庭信息,也被附注在资料最后。   虽然受人威胁的情形他遇到太多次,可这个华国的小警察,确实很胆大包天,他竟然真地敢在光天化日下光明正大威胁他。认识到这点后,沈成功很愤怒,真是应了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威胁我。   所以他也把心中的愤怒问了出口:“这位警官,我想,你并没有权限调阅这些记录,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威胁我吗?”   “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哎呀我真的只是随便查查而已,完全为了李景天先生的人身安全嘛,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啊,多留个心眼有什么错嘛。”   “我想,你的上司和你上司的上司,应该不会认同您现在对我说得这些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地位太低,恐怕不知道自己引起的争端会有多么可怕,所以管好你们的嘴巴。   不过这个小警察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话:“呦,沈成功先生,你居然是新尼使馆副武官?”少年吹了记口哨,轻佻地看着床上那位歌手,“你家不错嘛,真挺有势力的啊,副武官出面把你捞走啊。”   沈成功冷笑:“或许你很看不上副武官这个身份,但我既然有这个身份,我就可以对你做很多事情,而不用承担任何代价,这其中就包括,打死你。”   沈成功说出那句话时,只是想让这个小警察明白利害关系,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在目睹自己家人信息被暴光后还无动于衷。   在说完那句话后,沈成功顺便望向了那个小警察的BOSS,也就是一直站在最后、目睹自己手下挑衅他却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他从到到脚扫视着对方,倒是很意外,对方的长相说明他并不是纯粹的华国血统,在华国体制下,这人居然还能做到不错的职位上,看上去或许有些后台,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看起来孔武有力实际上是软脚虾的类型的华国警察他也见过很多,他冲对方挑了挑眉,然后,他自西装前襟口袋掏出墨镜,准备戴上。   但正当他动了的时候,对方也动了。   下一秒,他感到手腕一痛,那个警察已欺身上前,未等他反应过来,他膝、肘两处剧痛袭来,他已被对方诡异地击倒在地。   他甚至说不出对方用了什么技艺,因为等他有意识想要反击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死死贴在地砖上,腰窝和手臂两处被对方狠狠制住。   随后,他耳边传来咔擦一声脆响,他艰难地循声望去,发现地上有一片狼藉的黑色,那很显然是他的墨镜,刚刚被对方踩碎了。   黑色镜片碎裂一地,一只皮靴踩在上面。   遇到这种情况下,沈成功反而就不生气了,因为他甚至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此刻一定有三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个胆敢把他按在地上的男人。   你身手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毕竟不是冷兵器时代了。   沈成功在等待对方被枪支威胁而僵硬的瞬间,可他的腰际却随之传来剧痛,对方明显加重了力道,随后,沈成功感到那人凑近他的耳廓,用很轻松闲适的语调说:“这位副武官先生,您也应该清楚,当我意识到您言语中有打死我国行政执法人员意图、并让我察觉您有所行动的时候,我同样也是有权正当防卫的。”   沈成功哑然失笑:“这位警官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以及你的实力或许您身手很好,但如果我在这里下令开枪,您觉得您有机会吗?”   这是威胁也是回敬,可刑从连却没有任何要松脚的意思,他的皮靴依旧踩在他那副可笑的太阳眼镜上,他的膝盖依旧抵在那位不可一世的副武官腰间,他面容依旧平和,语调也依旧轻松,他把头低下了一些,凑近那位武官的耳廓,像是要回敬什么更厉害的话,可接下来,房间里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好像是在公交车上被踩了脚,对方说一句对不起你说一句没关系,刑从连拖长调子,懒洋洋地对地上那人说:“行了,少说话吧,好好滚蛋。”   他说完,就把地上那人松开了。   地上的副武官先生,显然也没有意料到事情竟然如此轻易地结束。   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其实并不存在的尘土,他的手下依旧举着枪,但沈成功想,他和那个警察彼此都很清楚,枪声是不可能想起的。   他再次端详着那位能瞬间制服他的宏景警察,那位警察脸上依旧带着很浅淡的笑意,然而真正令他心生警惕的,并不是这个警察的好身手,而是他这种从头到尾都把随时可能发生的外交争端当玩笑的态度,普通警察,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底气。   “你是谁。”他问。   “刑从连,宏景刑警队队长。”   对方很大方向他伸出手,看着那双刚才把他制服在地的手,沈成功终于咬咬牙,握了上去。 第119章 杀人   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或者说,其实本来也没有出事的可能性,谁会真的为了一个歌手,在他国领土上和当地警方撕破脸呢,所以那位副武官的态度,也就是表态和做戏而已。   刑从连恐怕早就看透这一点,但他的回敬也很明显,不管你会不动手,但你说得那些话我很不喜,所以我会。   总之,这是类似于外交磋商里常用的你退我进的手段,双方斡旋商谈,除了“增进友谊”外,根本不会有什么别的后果。   但柳盈显然不那么认为,她当然认为是因为刑从连动手了,所以新尼使馆的“保镖”才开始被迫退让。   “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会收到申斥。”女人愤怒说道。   这几乎是类似于垂死挣扎的反抗了。   可她话音未落,却收到副武官大人瞥来的非常冷漠的眼神。   这意思也很明确:闭嘴。   “走吧。”   沈成功弯下腰,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他将地上碎裂的墨镜插回口袋里,看上去还很像那么一回事。   柳盈面露不忿,房间里的小助理则依旧迷茫,而李景天呢,李景天终于从病床上走了下来。   既然对方说走,那他自然就要走,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皮鞋,缓缓穿起,他动作很慢,像那种家世良好的公子哥,周围再剑拨弩张的气氛都影响不了他穿鞋的动作。   见李景天动了,那位名叫小可的助理,也开始疯狂整理李景天剩下行李,本来,李景天也是突然住院,所以房间里的东西根本没有多少。   李景天看上去并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因他而起的任何异常,总之,他完全是按自己的步调在做事。   他穿完鞋后,又走到床头柜前,拿起床头的冷水,喝了半口,等他慢条斯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病房里终于响起行李包被刺啦一声拉起的声音。   闻声,李景天放下水杯,走回到自己的助理身边,他亲自拿起了那只鼓胀的单肩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包自行背起,且并没有任何大牌明星的骄纵气息。   李景天,依旧是那个低调谦逊的李景天。   使馆的四人也开始动了,他们护卫在李景天身边,准备护送李景天离开。   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景天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窗外的骄阳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白得恍若有光。   林辰会意,向门口走了过去。   “我近期可能会回国修养,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李景天微微鞠躬,从口袋里随意将名片掏了出来,双手递给他。   在林辰将要伸手接过名片的时候,李景天却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虽然那似乎只是礼节性的握手再会动作,可在李景天抬头的刹那,林辰分明从他的眼瞳里看到了兽类般的目光。   那目光虽凶狠残忍,也温柔缱绻,同样的目光,林辰在那些咬住猎物脖颈舒畅吸血的野兽眼中看到过,而这种舒畅,则因毫无人性,而令人毛骨悚然。   林辰迎上了李景天的目光,淡淡道:“再会。”   ……   ……   李景天走后,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   王朝最先反应过来,少年人猛地从地上爬起,嗷地一声躺倒在病房的沙发上,惊恐道“天啦,李景天好可怕啊,他一定是个大变态啊,他跑去使馆我们抓不住他了啊怎么办,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顾问?”刑从连问。   林辰站在窗边,并没有回答刑从连的问题,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可以很清楚看见医院大门口的记者和焦急等待的粉丝们。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徐徐驶出地下车库。   轿车挂着黄色车牌,上面有特殊的通行标志,那正是新尼大使馆来接李景天的车辆。   粉丝们在四处尖叫,记者们当然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想要上前搞点独家新闻。   但或许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开得太四平八稳,又或许是四面蒙黑的玻璃窗令人根本无法窥探里面究竟是怎样的状况,所以先前围追堵截他们的记者在面对使馆车辆时,只敢站在远处不停地按下快门。   而李景天的粉丝们,也大概是受到先前踩踏事故的影响,此刻只敢悄悄尾随在车后,默念的偶像的名字,送他离开。   这是最好笑的场景了,李景天仿佛是什么将要荣归故里的英雄一般,在闪光灯的欢送下、在粉丝的簇拥下,消失在道路尽头。   林辰终于收回视线,回答了刑从连方才的问题。   他说:“李景天有病。”   “他当然有病了。”刑从连很严肃地说道。   “那是一种混合着表演型人格障碍的心理疾病。”林辰说。   “天生爱演?”王朝忽然问道,“诶,就是说他的那些谦和有礼温柔动人都是演出来的,卧槽他累不累啊。”   林辰缓缓走到少年身边,在沙发上坐下,对他摇了摇头:“正常人,是无法了解或者说认识到人格障碍患者,你无法用你自己的常理来推断他们。像李景天这样的人,他们的首要特征实际上是“高度的自我中心”,他们极端需要别人的注意,因此,他们视玩弄他人作为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他们表面上温暖、聪明、令人心动,实际上完全不顾他们人的需要和利益,也就是说,只要能获得关注,他们会使出各种手段,比如强求、说谎欺骗、谄媚,甚至是操纵性的自杀威胁,你问他们累不累,我只能说,鱼会觉得活在水里很累吗,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东西。”   刑从连问:“所以你先前让我们不要和李景天说话,就是为了判断李景天是不是真的有病?”   “如果李景天如我所推断的一样,有严重的表演型人格障碍的话,他就极端需要他人关注,我们先前进屋,没有人理睬他,反而和其他人说话,那必然会让他难受到了极点,他会不停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事实也是如此,他真的无法忍受别人对他的忽视。而且你会发现,李景天的情绪反应并不是真诚的,反而是隔着一层玻璃纸,这也是表演型人格障碍的主要特征,还是那句话,就像是鱼必须生活在水里,人格障碍患者,也有他们无法越过的障碍,你往往可以从他的障碍中,窥看出他的真实心理状态。”   “那他在商场整出那么多事情,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像个受害者,得到社会的关注吗,那么强奸案呢,难道他的强奸案是真的,可是阿辰你怎么知道李景天有什么表演型人格障碍呢……”   “首先我见过他,我看到他在台上表演,我觉得他可能有问题,但那时候,我又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我只觉得他真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太谦逊太博人好感,反而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随后,我们看到了那束花和那只死去的夜莺,其实无论是谁送给我们了那束花,送花的人必然有反社会人格,这是毫无疑问的;然后,是你告诉了我那起强奸案。”林辰对王朝说,“既然强奸案发生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真或者假,当然,如果有亦真亦假就更可怕了,不过,理论上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没有证明那位名叫许染的姑娘的指控为真,但如果强奸是真的,我们可以反过来推论得出,李景天本人的心理状况是极端不稳定的,他在性行为方面会非常极端,一方面,他会利用性来诱惑他想要赢得注意的对象,另一方面,他在性行为上有强烈的掠夺性倾向,强烈的操纵欲望会令他有极端性癖,联系到他在舞台上对粉丝说的那些话,他其实非常享受伤害别人后却被当做被害者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沉醉不已。”   “我有点联系不起来。”王朝很诚实地说道。   “我在告诉你一点,你便会明白,在在人格障碍的分类中,反社会、自恋、表演、边缘性人格障碍,这四者是密切相关的,有研究指出,有三分之二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同样符合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甚至有理论指出,表演型人格障碍和反社会人格障碍可能是同样内在原因在不同性别的人身上的不同表现,也就是说,在女性身上更多表现为表演型人格,而在男性身上,更倾向于表现出反社会的行为模式。”   林辰沉静下来,刑从连忽然意识到,他说得闷,是怎样的感觉了,如果按照林辰的推论,那么这个案件则显得太过残忍,甚至有种令人无能为力的憋闷感觉。   终于,他忍不住说道:“其实,林顾问,你有一个把整个案件整合起来的推论,是吗?”   林辰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深而不见底,对他说:“是的。”   不再卖关子也不需要再一问一答,林辰的声音愈加沉稳缓慢:“如果说,李景天是一个严重的表演型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当许染成为她的猎物以后,在他肆意践踏她满足了自己无法言说的肮脏欲望后,他很清楚许染会做什么,毕竟任何人被逼到极致都会反抗,可是那个傻女人又怎会明白,像她那样脏透了的妓女去控诉一个风评绝佳的大明星强奸她?世界上是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种故事的。虽然我没有看过卷宗,但我猜测,那起强奸案或许从头到尾都有李景天的设计,他只是把一个女人玩弄了一次又一次而已。像李景天这样聪明而狡猾的人,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无论是那张伪造的PS照片也好还是错误的案发地点也罢,应该都是李景天做的,目的是为了削弱许染的可信度,在他的安排下,她一定会输,而那时,他又可以享受成为受害者的愉悦感。但事实上,李景天可能也没想到,这起强奸案却意外使许染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关注被一个妓女夺走,这令他愤怒不已,所以,他才会策划了第二次事件,他需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许染身上拉回到自己这里,那么这个故事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妓女为了报复一个大明星,设计了一连串的事件,大明星被割喉又被打成了自导自演的反派,就在网络舆论沸反盈天的时候,他的粉丝却拍下了凶手行凶时的照片,还他清白,他将再次替代许染成为众人关注和同情的焦点,光是想到这点,我想,李景天就会高潮吧。”   刑从连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个高高在上的个体,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摧残着另一个本就已经低到尘埃里的个体,这件事本就已经残忍至极,但他仍旧想到了一些更坏的可能性:“所以,李景天被割喉,伤口却很浅,他没有装重伤而是自己走出急诊室,因为这是最好的洗刷嫌疑的方式,但警方并不是傻子,只要我们找到许染并且我们也一定会找到许染,李景天的许多布置都会出问题,可李景天却李景天很笃定我们抓不住他,我想那不是因为外交保护,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那么笃定?”   刑从连话音未落,他很明显看到林辰的脸色苍白起来,他甚至发现,林辰扣在沙发扶手上的指节,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因为,他会杀了她。”林辰突然望向他,肃然道,“马上找到许染,我恐怕,她会有生命危险。”   “李景天怎么不是去使馆了吗,怎么可能再杀人呢。”   “杀人?”林辰反问,“不是所有杀人都需要亲自动手,流言可杀人、蜚语可杀人、甚至是绝望的痛楚,也可以一步步杀人。” 第120章 别看   林辰没有见过许染,他只是从王朝的笔记本电脑里,看到过那个姑娘的照片。   是的,比起妓女或者流莺,那个姑娘的第一个身份是姑娘。   无论这个社会怎样变迁,既然她是姑娘,那该受人疼爱,而不是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无情践踏。   林辰很担心,所以他望着刑从连,在说完那句话后的那段时间内,他不知该再说什么,因为关于李景天可能对那个姑娘事情,确实令人非常无能为力。   但刑从连显然心志坚韧而异于常人,他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对身边的少年人喊道:“王朝?”   “正在查记录。”少年人又开始敲击键盘,并且见地焦急起来,“老大我不能一个人肩负一个警队的重担啊,陈副队怎么说啊。”   先前,在他们来医院途中,刑从连就已经让手下去查许染的踪迹,或许现在已经有消息也说不定。   所以在王朝说话的时候,刑从连就已经在打电话了,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人听见他问出“许染”两个字时,显然还有些意外。   “刚才王朝没和你说去查吗?”刑从连加大了音量,他说完,就开了公放。   “头,你让我查的东西太多了,我不知道那个是加急的啊,许染具体在哪我们真还没查到,不过这个许染今天早上6:00点的时候乘坐了逢春到宏景的火车,火车到达宏景站的时间是7:03,车号是G137,其他消息暂时还没上报过来,要派人去火车站拉网排查吗?”   “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刑从连说完就挂了电话。”   “天呐,我真的要开始自我怀疑了啊老大,她为什么在宏景,她怎么可能在宏景啊。”王朝越说越焦急,他甚至又要怀疑他们先前的推论,“7:03到宏景,她有充足的时间到安生国际商场犯案啊,时间线上没问题。”   是的,他们刚才推论,割喉案从头到尾都是李景天布置操控,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再次获得社会关注并且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许染身上,可是现在,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许染从逢春来到了宏景,她人在宏景市内,并且由充足的犯案时间。   “行了,少想多干活。”刑从连敲了敲他的脑门,将少年从不确定中唤回,“有能力策划这一切的女人是傻逼吗,过来杀个人还要坐高铁,生怕警方不知道她来了是吗?”   刑从连说得没错,对于一个跨市犯案的凶手来说,乘坐最容易留下行程证据的高铁愚蠢到极点的行为,无论是长途汽车还是小型巴士都远远比高铁容易隐藏行踪,那么,如果李景天真要把许染变成行凶者,他当然又能力安排她来宏景,如果许染不来,反而就显得不正常了。   但是,林辰心中的不良预感越来越强烈,虽然他们认为许染无罪,可如果所有的线索都指明许染人在宏景、与她很相似的人被拍到了在商场割喉的照片、她有有充分的作案动机,那么,他们又该怎么证明,那不是她呢?   林辰忽然意识到,李景天的笑意背后,是怎样的笃定与自信。   “老大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这一切一定是李景天的阴谋。”王朝又活了过来,“不过阿辰说得没错,我们真的要赶紧找到许染。”   “有什么好的想法吗?”刑从连问他。   “我查下她手机号。”王朝按下回车键,屏幕上出现一个逢春市号码,刑从连瞥了眼号码,迅速按下按键。   可是漫长的等候音过去,电话并没有接通。   “无人接听”提示音的提示音机械而冰冷,电话挂断后的空白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许染不接电话,令他们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能没听见、也可能静音了,对了……”少年突然想到,“一个陌生人来陌生城市的话,倒是很有可能打开GPS导航,我试试看。”   说完,他又开始在电脑前忙碌起来,那些迅速有置的键盘音仿佛带来了什么希望。   可越查,王朝的眉头就越皱越紧,他单手不停地操作触控板,另一只手在调阅各种记录,可是,他的一系列搜索并没有什么作用,“许染没有开GPS、我再试试银行卡什么的,可能她正好刷卡了……”   少年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他们都很清楚,许染留下踪迹的可能性并不大。   就在这时,王朝的电脑上又爆发出一阵尖叫声,那是他先前设置的警报音,如果网络上有什么关于李景天的讯息正在爆炸式传播的话,系统会自动报警。   王朝见鬼似地切回先前的信息统计页面,望着数据云图上冒出的新云团来,他迅速点开根目录。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次。   还是一条微博、一条由李景天粉丝发布的微博,微博的主要内容,依旧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恰好又是许染。   大概,就是这么凑巧,又或者说,这一切已经巧合得充满了人为安排的痕迹。   许染身着红衣,站在一个四岔路口的人行道上,车辆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脸色茫然,仿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路口也太眼熟了吧,老大,我们刚才好像经过过?”王朝看着照片,忽然问道。   他话音未落,刑从连已经转过身拉开了病房门,高声道:“我们走。”   他们迅速出门,跟着刑从连穿过洁白的过道和安静的电梯,快到车位的时候,刑从连加快了步伐。   周围蹲点的记者并没有提前离开,见他们回来,两倍于先前的人数围了上来。   话筒、录音笔不要钱似得向前送来。   “刑队长,听说医院附近发现了嫌疑人的踪迹,你们是去抓捕嫌疑人的吗?”   “刑队长、刑队长……现在网上都在说,宏景警方破案全靠网友,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刑从连冷脸拉开车门,先护着他们进后座,然后他冷着一张脸坐进驾驶室,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他迅速发动引擎,并且破天荒地,从储物盒里拿出警灯,装了上去。   警笛鸣响,记者们俱是一震。   刑从连落下车窗,拔高音量:“赶紧滚,别挡路。”   他的气场太过摄人,那嚣张的言语和的强硬的姿态,直接被记者收入摄像机中。   在一片闪光灯后,记者们脸上带着收到今天头条新闻到手的愉悦笑容,纷纷退开,光着看着那些兴奋的笑容,林辰似乎已经可以猜到明日报纸上一定会出现诸如——”宏景刑警队长查案无力、怒斥记者“一类的标题。   但现在,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吉普车驶出医院大门,王朝上车后甚至来不及放下包,就开始疯狂地检索起那些微博信息来。   人肉本就是世界上最可靠同时也可怕的信息传递方式之一。   李景天的许多粉丝本就在医院附近,现在得知消息,不少人根据那张照片的方位,开始提供各种讯息,甚至有人已经主动出发寻找许染。   先前刑从连说得话又一语成真,义务警员才是警方最非常头疼的类型。   @吃吃喝喝睡睡睡:我刚在东征路洗,看到那个女人了!!大家快来啊!!   微博定位的位置,是在东征路与西四路交叉口。   王朝打开导航,看了眼实时路况,指挥道:“老大,她向西四路转了,你这么走前面堵车,往和平北路绕过去。”   刑从连果然猛转摄像头,向王朝所指挥的方向疾驰而去。   “调实时监控录像头,找人。”   “已经在调了,但是老大,你要快点,李景天的粉丝有人在那附近,她们已经过去了。”望着屏幕上疯狂亮起的点阵,王朝根本忙不过来,“阿辰,你从我书包里拿个平板出来,监控下微博上的实时进展。”少年人飞快说道。   林辰点了点头,抽出平板,他不停刷新着最近条目,各种肮脏字眼飞快在他眼前刷新而过。   @吃吃喝喝睡睡:靠靠靠,赶紧去抓那个傻逼。   @番茄米线和天最爱:转发本条微博抽一人支付宝打1000块,谁抓到那只鸡拍照给我,再奖!   @茄汁牛肉以及天:我在西四路卖当当门口,我看见那只鸡了,请求支援!!!   “西四路,麦当劳。”林辰拍了拍少年的肩,提醒道。   王朝点了点头,开始调用实施路面监控,他拖放了一下时间轴,在暗色调的监控画面中出现了几个少女,她们身穿红衣,胸前贴着李景天歌迷会的玫瑰花标志,她们正伸长手指和脖颈,仿佛对着马路对面什么人指指戳戳。   “在对面。”林辰说。   王朝迅速将画面掉转过去,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个一袭红裙的身影。   马路对面的女人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喊她,她慌张地向四周望去,在怔愣后,她开始奔跑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驶入了西四路,王朝赶忙说道:“老大,西四路路口正好红灯,前面还有30米位置有个车位,你把车停下,我们先跑过去更快。”   林辰点了点头,刑从连看了他一眼,然后踩下刹车。   他拉开车门飞快冲下,西四路正是商业繁华地带,前方你追我赶的几个女孩已经引起了一些骚乱。   许染穿着红裙和黑色高跟鞋,根本跑不快,意识到身后有人在追赶,她吓得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甚至还推到了路边的两个报摊。   林辰加快速度,向前冲去,呼啸的风刮过耳畔,周围是各种复杂的人声、车流声,剧烈运动会让人的大脑变得空白。   “站住!”   “前面那个穿红裙的”   “大家帮忙捉坏人啊!”   女孩们清凉的嗓音,猛地灌入林辰耳内。   他猛然抬头,只见最前方被追赶女人越跑越快,她黑发四散裙角飞扬。不少行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人意识到这是在抓坏人,他们停下脚步回过头,向许染做着包围圈。   许染见状,非常慌乱,她左右四顾,周围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   林辰用尽全身力气奔跑,他越过了先前追杆许染的李景天歌迷,下一刻,几乎就要在他追上许染的刹那,一切却变得缓慢下来。   他很清楚,许染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惊恐的绝望,毫不犹豫地冲进滚滚车流中。   女人像是什么慷慨赴死的鸟类,她先是越过巴士、然后翻过护栏,前方红绿灯转换,大量车辆加速前行中,尖锐的喇叭声疯狂响起,那响亮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像是受到了惊吓,许染怔愣地望着飞速驶来的车辆,一辆载重卡车径直撞向了她。   仿佛什么劣质恐怖片里的场景,暗调的背景色上,一身红衣的女人高高飘起,如同被风吹起又落下的花朵一样,她重重落地,卡车来不及刹车,从她的身上,再次碾压过去。   咯噔一下。   林辰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虽然一切都在变换着,可林辰却觉得时间都停滞了下来,直到他眼前一黑,然而那并不是因为晕厥,而是因为有一双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别看。”刑从连严肃却郑重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第121章 心碎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辰都在想,如果当时下车追赶许染的人是刑从连,他会怎么做呢?   他或许不会像他那样一言不发,以他的身手,或许早在许染撞翻那个报摊钱,他就会把她扣住,又或者他会大喊,用声音呵止前方追逐狂奔的人们,他会说什么呢,“不许动”还是“站住”?   如果是刑从连的话,或许有更好的方式也说不定……   如果有更好的方式,说不定许染现在正坐在她的对面,她会和他哭诉李景天的事情,他会给她递一张纸巾或者是一杯水,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他会抓住那个坏人。   可是,现在呢,林辰的目光向重症监护室中望去。   其实,现在也是面对面的状况,只是现在,他站在窗外,她躺在床上。   一些导管和导线连接在许染身上,她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一种浅黄色的药液顺着软管一滴滴注入她的体内,监护仪上的心跳、血压、呼吸指数都暂时平稳,但也只是暂时平稳而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命体征消失的警报会再次响起。   林辰望着许染被呼吸机遮住大半的面容,她眉眼边纹路深刻,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被生活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长相,明明才25岁,年龄却仿佛真实岁数的倒转。   因为车祸手术,许染颅内压过高,她头上的一块颅骨古瓣被取下,脸上还有褐色血污和黄色呕吐物痕迹,仿佛是那种最粗制滥造的玩偶,因为小朋友在争抢过程中大打出手,而变得支离破碎。   但可惜的是,玩偶和人总是不同的,医生说,病人能否醒来都是未知数,因为卡车二次碾压,病人内脏随时面临衰竭。   总之,那些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都是这样,医生总说,能否醒来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因为在编剧和导演看来,那些故事里必然有这么一个令人绝望又充满希望的段落,才能凸显出戏剧冲突的张力。   但林辰很清楚,对于许染来说,或许不存在那么一个充满希望的瞬间了。   混合着药液的生理盐水一滴滴掉落,仿佛床上那个姑娘流逝的生命一般。   林辰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木然转头,看到了王朝,少年人的眼眸中满是温柔而悲伤的黑色,他看见王朝张了张嘴,想对他说什么,又或许说什么什么,但是他好像听不清了。   很奇怪的是,看见王朝面孔的时候,在那条人行道上发生的每一幕都再次浮现出来,那时王朝因为要放下电脑,所以下车晚了一些,但他一直有感觉到,少年人在他身后不远处奔跑,风明明也没那么凛冽,可刮在他脸上的时候却透着血腥味道,这种清晰感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他可以回忆起那时的每一幕细节,比如比如天上飘着几张报纸又或者是路人被撞得晃荡的毛绒挂坠,当然,也包括许染被碾压的瞬间,如此循环往复,令人头疼欲裂。   林辰闭了闭眼,耳鸣让他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   他很清楚,自己正处于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期,其实伤害这个东西,对每个人是公平的,无论你阅读过多少书籍、掌握了多少心理治疗技术、会说多么伟大的道理,当伤害来临的时候,该觉得痛苦的时候,那些痛苦一丝也不会渐少。   等林辰再睁开时,他意识到王朝是要同他说什么话。   他看见刑从连带着鉴证科警员从走廊尽头而来,他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刑侦剧,他看着那些身穿制服的警察推开门、走进重症监护室里,他们严肃而认真地在做一些取证工作,闪光灯亮起,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对许染指纹取证,有人简单翻检着许染的单肩包,也有人把先前进手术时医生从许染脱下的血衣放进证物袋里,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同时间流逝那样有条不紊。   最后,林辰看到有人把一只屏幕破碎的手机交到王朝手里。   他没有抬头,但只是从那细长的指节和关节处因为持枪而磨出茧子上,他就知道,那是刑从连的手。   他低着头,不清楚刑从连有没有说话,耳鸣的症状又暂时消失,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后来,来人如流水般退走,整个过道里又都没有人了。   他开始听见换气扇发出嘶嘶的声音。   林辰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起码不是这么茫然地站在这里,深陷于PTSD的情节里,深陷于那些不停闪回的画面而无能无力。   他拿出手机,想要看看网络上是否有什么新的消息或者内容,哪怕只是一些很奇怪的娱乐新闻都是好的。   虽然他那么想,可是他潜意识里又非常清楚,自己想看的并不是那些,所以,在所有热门微博第一条里,他就再次看到了车祸现场的照片。   烦躁的柏油马路、堵塞的交通、停驻的人流……   那些褪色的场景又再次鲜明起来,许染躺在血泊里的照片被一张又一张放了出来,虽然那些照片有马赛克,可是记忆不会打码,那些马赛克移换位置,场景又被自动填充完整。   林辰甚至在照片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这仿佛是很搞笑的一幕场景,他看着自己在车祸现场,远远的露出茫然的、空洞的眼神,像是还没有从不知所措中恢复过来,林辰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真是很脆弱而且无能,人啊,总是脆弱且无能的。   刑从连回到重症监护室前时,看到的便是那一幕场景。   林辰正用一种嘲讽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屏幕发出带着浅蓝色的白光,映得他脸色苍白。   他握紧了手里的纸杯,向他走了过去。   等走进了,他才发现,林辰看的根本就是在车祸现场他自己的照片,也是等走近了他才很清晰看到,林辰眼中的嘲讽甚至有了些鄙夷的意味,林辰在自我嘲讽,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刑从连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从他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从许染被抬上救护车后,他就应该和林辰说些什么。   可他搜肠刮肚,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适合劝人的那种,毕竟,劝人的活,一直是林辰在做,而且林辰总是能做得很好,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气场,能让你暂时忘记伤痛。   他想了想,他当然可以对林辰说,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这真的不怪你,如此苍白无力的言语他当然也能想到一大堆,但这些都是废话,亲眼目睹惨剧,再次看着生命在自己指尖飞逝,没有人会不痛苦,就算是林辰。   他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纸杯,碰了碰林辰的脸颊。   林辰感到脸颊一烫。   他抬起头,才发现刑从连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朝不知去做些什么其他事情了,很有可能是去检测许染的手机。   “你在想什么呢?”刑从连把纸杯递给他,靠在一边的玻璃窗上,这么问他。   林辰凝望着刑从连深绿色的眼眸,他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在想,你刚才为什么要遮我的眼睛。”   现在,他的想法当然是很不正常甚至根本就很不专业的,受害者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可他还在问刑从连,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车祸现场呢?   这根本就是一种脆弱的试探,这种试探在陷入恋爱中的人之间很常见,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们用这些问题来试探对方的心意,希冀得到什么突如其来的能让自己幸福到冒泡的回答,从前,他当然不会这么幼稚,现在,却像那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女生一样,妄图用试探获得希望,并且极度渴从刑从连那里得到一些爱情的回应。   哪怕从刑从连眼中看到一丝动摇或者爱意,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慰藉,那些小女生才有的对爱情的渴望可以让他瞬间忘却痛苦,因为爱是最好的避难所。   但是啊,刑从连,如果是刑从连的话,当然不是这样。   他的目光依旧沉稳宁静,如同山间很深的水潭,他说:“因为,这次,你不需要看那些。”   “什么?”   “我来看就可以。”   刹那间,林辰明白了刑从连的意思,他说得是在上次许豪真自杀的时候,他来不及赶到他身边,代替他目睹惨剧,那么现在,这些东西应该由他来看。   这虽然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   林辰觉得有些好笑,他打开他拿来的热饮,发现那是一杯热可可,他曾经为王朝点过的那种。   “我的一位朋友说,甜食能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你能好受些。”   “你那位朋友真有文化。”   “是啊。”刑从连看着他,认真道。   他喝了一口热可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种看到惨剧就念念不忘自我折磨的人,我没有拯救全世界的想法……”   “类似的话,我上一次已经听过了,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刑从连的话其实完全没有严厉的感觉,但大概他真正训斥下属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完全不用加重语气,光是他说“你怎么回事”时的眼神,就足够让人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有些PTSD,缓缓就好。”他说。   “你在自责,很严重地自责。”   刑从连很严肃,他犀利极了,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关键。   “自责是必然的,如果不自责我就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了。”   林辰轻轻转动手上的纸杯,他脸上还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   但刑从连确实笑不出来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林辰。   林辰穿着十年如一日的白衬衣,他袖口挽起,衬衣领扣解开了两颗,露出手腕和锁骨,显得有些瘦削,他颓唐地靠在他身边,握着纸杯,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刑从连想起,上次许豪真自杀后,林辰还会跟他说,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圣人无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所以不会太过自责,可现在的情况与当日完全不同,他很自责非常自责自责到骨髓里都在发痛,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病床上那个姑娘的一条命,他说不定也会非常愿意。   “你完全没有承担这种责任的义务。”他说。   “怎么没有?”林辰几乎是笑了起来,但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因为他第一次看见,林辰的眼眶红了,“这完全是我的问题,和许豪真自杀的时候不一样,许豪真的心理问题是我那时无法判断的,但是李景天不一样啊,知道李景天性侵了许染以后,我应该第一时间阅读卷宗的,但是我没有,我在干什么呢,我坐在店里吃冰淇淋,我困惑于那些纷杂的网络言论,我完全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辰虽然眼圈通红,但他说得每一句话都那么平静,仿佛是在隔空阐述什么事实,他指责的对象仿佛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平行空间的陌生人。   这种时候,任何的言语都失去效力,刑从连摇了摇头,他接过林辰手里的纸杯,然后单手将人抱住。   那当然是战友间的鼓励和拥抱,可是林辰却和他从前抱过的所有战友完全不同,林辰很恭顺地靠在他的怀里,身体冷得不像话,像一块冰或者没有生机的无机质,他只是听见他不停地在说叙说着自己的心情,如同感情的复读机一样。   “后来呢,后来我完全被李景天吸引了,你知道,对于心理学者来说,这种变态的异常个体仿佛天生对我们有着极端的吸引力,是的,我看着李景天,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分析他,从他的指尖分析到他的每一根发丝,我很兴奋,我觉得我抓住了全部的关键,这种骄傲的兴奋感让我我完全完全忽略了许染,我忽略了真正的受害者,这怎么能不是我的错误呢,这就是我的错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辰沉闷的声音依旧不停地在他耳侧,他听见林辰不停地不停地说,那些低语仿佛都要渗入他的心脏,但很奇怪的是,林辰明明是在自责,他明明是在忏悔那些他所认为的失误,但刑从连却觉得那些话很美,就像红玫瑰红如火,白玫瑰白如雪,善良的人也总是善良到了骨子里,林辰美得他心都快碎了。   最后,在林辰说了很多很多对不起后,沙哑的倾诉终于停止。   那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灯光明亮,四下寂静,他抱着一个同性,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本该是战友间鼓励性质的拥抱变得非常复杂,里面夹杂着心酸、痛苦、绝望、自责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甚至,还有那时他并没有察觉到的爱意。   刑从连感到自己的肩头一片濡湿,他低头,望着林辰的黑发。   后来很多很多次,刑从连独自回想起那时的的场景,他才意识到,在那个时刻,他应该是很想低下头,亲吻他的发顶。   但那时,他只是说:“我们会抓住他,我向你保证。” 第122章 情商   林辰并不清楚,刑从连的保证,究竟是多么有效力的一句话。   在当时的情况下,等他说完那些话后,就纯粹是在享受刑从连的拥抱了。   被自己爱慕的对象抱着,就算是冻到枯萎的根茎都会缓缓复苏,他渐渐感到自己不是那么麻木,思维恢复了正常的序列。   然后,他察觉到,自己呼吸间都是沾染刑从连制服上那些很清晰的薄荷烟味道,气氛非常动人,居然给拥抱之前还能想到拿过他手里的热可可,所以空气里气息还有些甜。   他靠在刑从连颈间,也只有真的接近刑从连才知道,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实际上骨子里沉稳到了极点,比如他站得很稳,扣在他肩头的手也很稳,他真是完全看不透刑从连。   最后,他拍了拍刑从连的背,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说:“刑从连。”   我好像,真是很爱你。   “谢谢。”   王朝回来时,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进行过近距离交流的痕迹,他们坐在病房外的长椅,少年人清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逡巡而过,然后说:“阿辰你哭了啊。”   林辰捂了捂眼睛,很郁闷地看了眼刑从连,说:“这孩子的情商是怎么回事。”   刑从连低咳了一声,只说:“这真不能怪我。”   “怪你什么,老大你是不是训阿辰了?”王朝抱着电脑在他面前蹲下,很义愤填膺地说对他,“阿辰,如果老大训你不要在意,他这个人就是天生的暴躁狂,几十岁的单身狗都这样,你要原谅他。”   大概,比起爱慕之人的拥抱,一个可爱少年人的微笑,也同样能消弭那些冰霜般痛苦。   林辰伸手揉了揉少年人的发顶,依旧是毛茸茸的手感,王朝笑得很尴尬,仿佛不知道他干嘛要摸他的头:“阿辰?”   “是啊,我哭了。”他很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啊?”   “因为很多原因,首先,我觉得这件事情中有我的失误,其次,我曾经遇到过数次类似的事情,一时间,许多创伤性画面再次回溯,我有点吃不消,最后,像我这样的人,适时流泪宣泄情绪,有助于让我不那么变态。”   他说完后,王朝呆愣地对着他眨了眨眼,消化了半天后,他突然问:“阿辰,那你现在好多了吗?”   “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啊。”   王朝完全是给点阳光就可以灿烂一整天的典型,他兴奋地跳起来,说:“让我们一起把李景天抓住好不好!”   林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朝又开始弄不清楚状况,他见他没有回应,又望着刑从连,可刑从连也只是靠坐在长椅上,没有说话。   “老大,这又是怎么了?”   “小王警官。”刑从连说。   “在!”   “我想请问你,你想用什么名义,将李景天绳之以法呢?”   “法律的名义?”   “好好说话。”刑从连冷冷道。   王朝打了个激灵,这才严肃起来:“老大,你是问我,要用什么罪名逮捕李景天是吗?”   刑从连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和表情。   王朝赶忙接着说下去:“伤害罪?”他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伤害罪好像不行,李景天才是受害者诶,那,危害公共安全罪?”他又说,“这个我们也没证据啊。”   “还有呢?”   “我……这个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啊!”王朝终于说道。   “现有证据证明,无论是故意伤害罪还是危害公共安全,我们最大的嫌疑人,是对面病房里的那个姑娘,你怎么证明,这些事情是李景天做的呢?”   “我不知道啊老大……”王朝把笔记本一搁,蹲在地上开始挠头。   “继续想。”   “虽然许染的嫌疑很大,可是我们不还没找到凶器呢么,首先要找凶器?”王朝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然后,许染穿着那件红裙吧,得看看上面有没有沾着李景天的血迹啊,老大我真觉得不是许染,但是真的好奇怪,她身上穿的裙子,为什么和上台割喉的的那粉丝穿得一模一样呢,但是这有奇怪了,如果她有能力从现场逃脱、处理掉凶器,应该同时去换衣服啊,为什么还穿着行凶时的那件衣服呢?”   “小王先森,你有什么解释吗?”   “我觉得,这件事就是李景天安排的!”   “可是您没证据啊。”   “其实,我有一点证据的!”王朝说着,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你刚才不是把许染摔坏的手机给我了吗,我查了她的通话记录,发现有个疑点,有人用一次性付费手机给许染打过电话,第一通时间是在昨天下午15:13,第二通是在今天的12:13分……”   闻言,刑从连皱了皱眉,问:“追踪不到是谁打的电话吗?”   王朝摇了摇头:“这种Pay Phone连基站位置都查不到,简直是为犯罪分子准备的好吗!”   “12:13分?”刑从连问。   “差不多,正好是我们到李景天病房的路上。”王朝讳莫如深道,“老大,这真不是我阴谋论了啊……老大,你说会不会是李景天打电话约许染到宏景见面呢?”   “不管是不是李景天打的电话,这条线索你都无法证明。”刑从连说。   林辰忽然想起,如果电话正是李景天打的,那么他们刚才在医院和李景天见面时,那只手机很有可能正在他的身上,如果那时他们搜查了李景天的行李,那么现在或许早已真相大白。   然而,他们却让证据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简直是最最令人无法忍耐的事情了。   听刑从连这么说,王朝再次接近崩溃:“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怎么办!”   “许染的手机里有什么能证明她盗取李景天微博的证据吗?”   闻言,王朝又是一脸卧槽的表情:“老大,你港许染的手机吗,那和老年机也没什么区别,连微博都没装,最高科技是里面的贪食蛇,你说这种老年机能不能扫漏洞传输病毒啊?”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线索了?”   “我可以试着在商场的监控录像里识别许染的脸,看看她究竟去没去过商场,但是,这就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啊,而且如果有意识的话,避开摄像头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林顾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关于安生国际的伤人案几乎完全进了死胡同,终于,刑从连问到了他:“林顾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辰闭上眼,眼前再次回忆起那条人行道和那时的场景,他很多次都引导着现场目击者回忆当时情况,但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一些。   他竭力平静下来,曾经的一幕幕再次重现。   街边的小店、闪烁的信号灯、还有在前方不停不停奔跑的那个姑娘。   “许染看到那些人在追她,很惊慌地逃走了,甚至不顾生命危险,她也要冲进车流,躲开她们。”林辰忽然睁开眼,“她为什么要躲开李景天的歌迷呢?”   “她知道那些人是李景天的歌迷,怕被李景天的歌迷追打,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许染真得很怕见到李景天的粉丝,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出现在闹市街上呢,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李景天的粉丝们的人肉搜索能力真这么强大,能比警方更快定位?”   “阿辰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很有可能第一条定位许染的微博有问题,我来钻研下!”   王朝说着,就要开电脑,刑从连顺势按住了他的手:“我们先回警局,你等会上车再查。”他对王朝说。   进医院时还是中午,等走出医院,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林辰望了眼城市中流光溢彩,竟然有种凄清感觉。   很难得,今夜的警局分外热闹,归根结底是来了很多家长。   先前许染车祸后,那些追击许染的少女粉丝们便被一齐带回警局协助调查。   一般情况下遇到类似的意外事故,警方当然也会把肇事者带回警局处理,但也是做了笔录就放回来了,敢突然扣下七八个少女的也只有刑从连了。   女孩的家长们从四面八方问询赶来,中年男女们把刑警队办公室围了结结实实,大有你不放人我就死活赖着不走的架势。   “我女儿又没干什么,赶紧吧人给我放出来!”   “你什么什么态度,信不信老子给你们市领导打电话。”   家长们都已经到了烦躁的边缘,任谁的儿女被扣押四五个小时都要心力交瘁,而且能追星的女孩子们,家庭状况普遍都不差,因此家长们口中所说的打电话联系市领导,倒也不像是吹牛。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只见对方像没事人似地,穿过走廊,来到那些家长的背后。   看样子,刑从连并没什么提前放人的打算,毕竟是敢直接殴打使馆武官的男人,把女孩们关几个小时以儆效尤,也确实像是刑从连能做出来的事情。   站在家长面前劝阻的是张小笼同志,女警看上去被一群家长烦得不行,但她大概也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态度很难得非常强硬:“我们领导还没回来,今天出了这么大事,警局人手也不够,你们的孩子要一个个审过来的,今天可是出了命案,受害者还在医院抢救呢,这事情必须调查清楚的。”   闻言,一些家长顿时更加紧张,但还必须强撑着。   一位烫着波浪卷纹细眼线的中年女人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什么人命案,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那是车祸,那个人自己乱穿马路,你们警察怪我们囡囡,欺负人啊,警察欺负人啊!”   张小笼抬眼,她从人群后看到了刑从连的身影,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她对家长们义正辞严道:“这是正常调查流程,我们会按程序走的,请您耐心等待。”   “什么流程啊,还有没有天理啊,警察就是帮那个女人,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新闻里有报出来了,呸,一个妓女撞死就撞死了,这叫为名除害你们懂吗,谁这个那个婊子养的”   中年妇女边滚边骂,抓住张小笼的裤腿就是不撒手,女警差点被拽得一个踉跄。   “张小笼。”刑从连忽然出声。   “在!”   女警仿佛就等着这一刻,她迅速立正敬礼:“刑队。”   “妨碍警局正常工作秩序,要怎么处理?”   “轻者处以3日以上5日以下拘留并处罚款,严重者追究刑事责任。”   “哦,你很清楚嘛……”   地上的中年妇女一时间愣住了,甚至忘记打滚,在他身旁站着的另一位中年男人赶忙道:“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警察就要随便抓人吗!”   他边说,便要伸手指指戳戳,林辰见状,上前一步,就在男人伸手的时候,卡在了刑从连身前。   中年人的手重重打在他肩膀上,林辰捂着肩,闷哼了一声。   “殴打警务人员,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王朝很激灵地在背后嚷道。   中年男人见状,瞬间慌乱了起来:“不怪我,他自己过来的,不是我的!”   毕竟是还算默契的搭档,刑从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冷着脸,装作懒得和那些家长多说什么,挥了挥手,指了指一旁的访客椅,淡淡道:“行了,好好去等着,别说话,等会就放你们女儿出来。”   一起一落、一收一放,家长们都暂时噤声,像是觉得刑从连的脸色不似作伪,而他们也真的先出手那么了,那么寻衅滋事罪也就是看警方怎么定性,最终,他们都惴惴不安地,去角落坐下。   最后,林辰感到刑从连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林顾问,走吧。”他对他说。   林辰跟着他走过办公室,走到那些家长们视线不及的地方,刑从连忽然停下脚步。   “林顾问刚才卡位很准啊。”刑从连对他这么说。   “多谢刑队长解围。”林辰同他颌首致意。   “不,得是我感谢林顾问解围才对,这算不算是新型的碰瓷式解围啊……”   刑从连目光中带着戏谑。   在那种目光下,林辰只好揉着肩膀,说:“还是有点疼。” 第123章 翻案   女孩们被关押在一起,刑从连想让手下警员去提审她们,林辰阻止了他。   “就在拘留室里问吧。”他想了想,又说,“我一个人进去。”   刑从连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稍微别下手那么重啊。”   “我有分寸。”   刑警队拘留室在负一楼,宏景本就是那种潮湿多雨的城市,拘留室里总是泛着些奇怪的霉味和腐臭味,里面关押的大多数是小偷小摸的犯人和交通肇事者,四周都是低语和干呕声。   也亏刑从连下得了手,把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里扣了四五个小时。   林辰用钥匙开了铁门,听见开门声,单间里的小姑娘们全站起来了。   但与林辰想象中不同的是,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那些小姑娘们神情激愤,她们脸上全无忏悔之意,她们非常趾高气昂地对他说:“行了吧,警察叔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些女孩的面容,其中几人林辰觉得非常熟识,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这些女孩的面容都反复出现过,他还记得,其中一人戴着粉色耳钉,另一人挎包上有一只米奇玩偶,那些记忆再次浮现上来。   林辰看了他们一眼,径自在拘留室里唯一一张床上坐下,同他坐在李景天病床前的姿势一般无二:“恐怕,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你凭什么关我们这么久?”   女孩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又不是我们逼她乱穿马路的!”   “因为许染在医院里,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对那些女孩说。   女孩们都愣住了,她们像是根本不清楚许染是谁。   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就是那只鸡?”   “什么啦,关我们屁事啊,她死就就死了,死有余辜。”   “那个婊子就是自杀的,赖我们身上咯!”戴粉色耳钉的少女说,“呵呵,天道好轮回,这就是报应啊。”   忽然,一位短发少女冷冷道:“警官,我记得你也在现场吧,你怎么不说那位妓女小姐是被你逼死的呢?”   那些字眼再次灌入林辰耳内,林辰却没有太愤怒的感觉,他只觉得有些悲哀。   所以,他也不准备在说些什么要爱要善良之类没用的废话,他说:“我当然也对许染的重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会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比如,让你们开口。”   “你……你想干什么!”   少女们想象力非常丰富,甚至还有人扯着衣衫躲到墙边。   “很简单的你问我答游戏,答案让我最满意的人可以先行离开,剩下的人留在这里过夜。”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隔壁酒驾的酒鬼开始呕吐,对门的暴力犯开始疯狂地摇着铁门。   少女们被吓得俱是一震:“我会告诉我爸爸妈妈的,我要举报你,这是滥用私刑!”   林辰想,如果刑从连在这里会怎么说,他大概抽着烟,微微眯起眼,对女孩们说:“你们也可以试试。”   所以,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没有给少女们任何反应时间,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页面,指着最先出现的那条定位许染位置的微博问:“这个@吃吃喝喝睡睡睡是谁?”   女孩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想怎么应对。   “我倒数三秒,三、二……”   数到二的时候,先前那位戴粉色耳钉的少女突然昂首向前,理直气壮道:“是我,怎么了!”   “恭喜你们。”他没有看对方,而是望着剩下的女孩,说,“她已先得一分了。”   “你为什么会恰好发现了许染的踪迹?”   女孩刚要开口,林辰又说:“我不想听类似于‘凑巧’一类的词,我要听实话。”   “吃吃说,是有人给她发了私信,她招呼我们一起去的。”另一位少女说道。   人类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个体,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同盟,却可以在瞬间被瓦解。   “一分。”   “确实是有人给我发了私信。”名叫“吃吃”的粉色耳钉少女咬咬牙说道,看上去很不乐意自己的机会被人抢去。   “谁?”   “是那种阅后即焚的私信,我忘记名字了,她说,她在路口看到了那个坏女人,让我赶紧找人去,她就在那边等我。”   “你认识那个人吗?”林辰又问。   “我……微博上景天粉丝那么多,我哪里认识啊。”吃吃回望着拘留室里的其余少女,说,“不过,反正不是她们,她们我都认识。”   “也就是说,你们中没有人知道究竟是第一个发现了许染?”   “有可能是粉丝组织的人啊,谁知道啊?”吃吃很郁闷地说。   女孩们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林辰点了点头,对她说:“你把那位给你发私信的人名字写下来,就可以离开。”   他说完,拿出纸笔,递给女生,等对方写完后,她就要领着对方出门。   可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表现良好想要提前回家的少女突然停住脚步,她又走回自己的同伴那里。   “我们是一起来的,要走一起走!”   这种突如其来的义气感,让林辰意外,他回过头,再次审视着面前那些肤白如玉的少女们,最后说:“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少女胸前的歌迷会标志上,问了一个亘古以来最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许染,为什么那么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可以那么恨一个人?   闻言,少女们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他,在那种目光中,还充斥这名为信念的火焰。   “我们说好要守护景天到老的!”   “我们没有错!”   年少时,每个人都会坚信自己的观点以及看法,爱憎分明无比,这本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林辰摇了摇手中的钥匙,与审讯室渐行渐远,没有关门。   走出楼梯口,林辰发现刑从连没有在先前的地方等他。   他抬眼望去,警员们行色匆匆,他抓住一人问道:“刑队呢?”   “在休息室里呢。”那名警员脸上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林辰问、   “刑队刚上新闻了,他现在好像把自己关在休息室里看电视呢,您要不去看看他?”   闻言,林辰抬头,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恰好是晚上7点15分,宏景夜新闻应该刚开始没多久。   林辰冲对方点头致谢,向警队休息室走去。   刑从连当然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上新闻这种小事而在休息室里独自生闷气的类型,不过,他走到门口时,确实听到休息室内传出了主播犀利的声音。   林辰敲了敲门,他推门进去,只见刑从连确实正靠在沙发床上看新闻,他制服散开,衬衣领口解开了三颗,手头拿着一瓶矿泉水,屋里没有开灯,暗得有些吓人。   王朝在一旁的书桌上查东西,见他进去,赶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辰没有去看刑从连,而是走到少年身边,把方才女孩写下的微博名移过去,然后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这也不算是在背后说人坏话。   “我老大刚才被局长训了,估计是李景天那边的申斥书到了。”   “你老大,不像是因为申斥书不高兴的人吧?”   “哎呀那都是小事,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哼。”王朝小心翼翼打开微博上的一则内容,说,“老男人的心思你别猜,不过可能是刚才新闻里的网络调查,让他不高兴了吧。”   “嗯?”   林辰望向了那则投票。   投票内容也很简单,您认为谁应该为安生国际商场踩踏事故负责。   选项为:警方、凶手许染、李景天、以及李景天粉丝。   投票结果显然易见,凶手许染以68.12%的压倒性“优势”获胜,紧随其后的是警方16.01%、李景天粉丝和李景天本人则位列三四。   投票总人数在一万五千人,看来,公众似乎已经对案件有了定论。   “所以,这是借矿泉水消愁?”   林辰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刑从连的目光,一直未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   “成语用不错。”   刑从连终于开口。   林辰走去,在他身边坐下。   先前批评警队工作的新闻大概已经过去,现在,新闻里的人似乎正在就李景天一案进行探讨。   男主播正襟危坐,严肃道:“其实关于今日在安生国际商场发生的踩踏事故,来龙去脉已经非常清晰,这正是许某针对歌手李景天的报复行为,我们就此,随机采访了一些路人,想听听他们对本案的看法。”   采访地点,恰好是在市立医院外的马路上。   车水马龙的背景中,行色匆匆的老阿姨被记者叫住。   “哦,这个有什么好说的啦,我跟你们说,这种不清白的女人就是犯贱的,让警察赶紧把人抓起来!”   “什么,抓捕中遭遇车祸?”   “噢,报应啊!”   在这一天之内,他们已经听见太多类似的话语,如同说好要守护偶像就爱憎分明的粉丝一样,了解许染和李景天背景差异的路人们,也纷纷就此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林辰竟几乎有了免疫能力,那些正面的,反面的剖析,人们的观点和看法,已经很难对他起作用了。   就在这时,记者抓住了一位女大学生模样的人。   “请问这么同学,您是怎么看到,近来围绕在歌手李景天身上的一些争论的呢?”   女孩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爽,她反问记者:“你确定要我发表看法吗?”   “那是,您也可以畅所欲言的。”   女孩点了点头,面对镜头,认真道:“如果一个妓女遭受性侵害,就被认为是咎由自取或者完全不被相信的话,这完全是对整个社会法理体系的巨大挑战,希望警方能彻查清楚,就算那个妓女是另一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也应得到法律同等公证的对待……”   记者面露尴尬,画面最后,落在女孩严肃的面容上。   刑从连侧过头,对他说:“这姑娘看上去也姓林,是不是你妹妹,怎么语气和你真是一模一样?”   “我可没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   “你心里在说。”刑从连按灭电视机,又问,“审的怎么样?”   “没有什么非常有用的线索。”林辰说,“但看起来,确实是有人把那些少女们引向了许染,这并不是一个巧合。”   “有多大可能,那个人是李景天或者他身边经纪人,或者那个小助理?”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和百分之零的证据。”林辰很诚实道,“他们都在使馆里,我们没有办法搜查他们的电子设备。”   闻言,王朝插了进来:“阿辰,我查了你刚才给我的微博账号,是今天新注册的,那个微博账号绑定的手机号也很奇怪,手机是个88岁的老太太,一看就是盗用他人身份证办的伪卡,也就是说,无法追踪账号主人的真实身份。”王朝顿了顿,说,“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真是很聪明啊。”林辰用指节轻轻敲击沙发扶手,淡淡道,“其实,就算是李景天诱使自己粉丝去追赶许染,但我们很难就许染车祸很难追究李景天的刑事责任,除非司机也是李景天安排的。”   “审过司机了,老实人,没问题。”刑从连答道。   “如果这一切是李景天安排的,为的是将许染当做替罪羔羊,唯一的问题是,他怎么确定许染一定会出事呢?”   刑从连说:“所以啊,车祸发生的很好也很巧,只要许染闭嘴,一切线索都断了,不过。”   他问:“不过什么?”   “你先说。”   见刑从连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林辰想,他们应当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刚才的那位路人,告诉我一件事,其实我们手头,不止一桩伤人案和一桩意外车祸的调查,还有一桩案件,我觉得应该继续调查。”   “李景天对许染的性侵案?”刑从连问。   “许染没法说话了,所以要钉死李景天,恐怕只有从先前的案子入手调查。”   “你的理由不止这样吧?”   “很简单,因为我想替她翻案。”   林辰很认真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小番外   六一儿童节,是国际性质的节日。   也就是说,不管你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你身边有孩子,你就得给他过这个节日。   而且最可恨的是,联合国将儿童的标准定站在18周岁以下,刑从连转头,看着在副驾驶上玩游戏的那个“孩子”,强忍住不赶他下车的冲动。   他很心平气和地问道:“王朝,你明天想怎么过节?”   “哦,很简单啊,早上去Uncle John的Pizza店吃十二寸火鸡披萨,吃完以后去游乐园玩半天,下午要去动物园,晚上去看新上的X-men,然后12点的时候,我要看烟火。”   刑从连降下点车窗,深深吸了口雾霾,冷静地反问:“你怎么不说你要去联合国总部开生日Party?”   “咦,老大你可以办到吗,你怎么不早说。”   刑从连简直气结:“你听不懂反讽吗?”   “可是明天我过节,你让我提要求,你为什么要讽刺我?”   儿童的眼神根本没从游戏上移开,一看就是没有认真回答他问题的欲望,刑从连将车停进车位里,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个问题和王朝进入什么深入的探讨。   “咦,到地方了吗?”   等他刚刚停完车,儿童鬼使神差地放下手机,向窗外望去,很兴奋地问道。   那是一幢很普通的民居,坐落在非常普通和平静的社区里,独门小院,栅栏上的是粉和蓝的雏菊,正努力向外探着脑袋。   看上去,这幢民居,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刑从连看了看表,儿童已经在副驾驶上整理他的“装备”。   “现在是纽伦时间15:00整。”   “收到。”儿童也跟着他,对了对时间。   “走吧。”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第二天,完成任务的时候,是在六一儿童节时非常深的夜里,但具体,也没有到十二点。   什么披萨店、游乐园、动物园,大概都已经全关门了,电影院倒是有凌晨场,不过看儿童在副驾驶里抱着电脑睡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似乎也没力气看电影了。   收音机广播的夜间新闻,刚报道完市郊的枪战,现在正在插播一则刚发生的重大新闻,就在刚才,两名未满14周岁的儿童性奴冒着生命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的对于监禁他们的恐怖组织的控诉。   刑从连调低了广播音量,看了看前方黑漆漆的街道。   虽然这是个美好的节日,但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儿童都感到幸福,仍有儿童衣不蔽体、仍有儿童在经历苦难,甚至还有一些儿童,此刻正拿着枪在战斗,这从来都不是一个过于美好的世界。   不过,你还是可以试着,让身边的儿童,感觉到一些幸福。   刑从连下车,买了份爆米花和两罐可乐,然后打了一个电话,将车开上了山顶。   王朝是被爆炸声震醒的。   他迷蒙地睁开眼,看着远处漆黑天空中的烟花,兴奋地在车厢里尖叫,那叫声几乎要冲破车顶:“哇,老大,我要许个愿。”   “你想要什么?”刑从连打开一罐可乐,和某位儿童碰了碰杯。   少年竟然真的闭上眼,认真许了个愿。   然后他睁开眼,用一种乌黑真诚的目光望着他,说:“我想啊,你能嫁个好人家,我们能有个家。”   那时,刑从连记得自己抽着烟,冷冷道:“少看点言情小说。”   现在呢。   刑从连回头看在副驾驶坐着的人,问:“你想怎么过六一?”   那个回过头,看了眼后座上依旧在打游戏的少年,说:“听他的。” 第124章 夜行   从流程上说,在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他仅凭李景天的人格状况就将之认定为嫌犯,再试图寻找线索来证明李景天的罪名,这并不太对。林辰深知这可能会带来的问题,但人都是会有态度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工作开始得很快。   他像王朝要了许染指控李景天强奸一案的全部卷宗,实际上,这些东西是需要一些繁琐的文书,才能从逢春警方那里调阅到。   但有王朝在的话,从他说要看卷宗到他真正看到卷宗,花费了大概不到一分钟时间。   警队休息室里就有打印机和碎纸机,王朝一股脑将上百页的卷宗打印出来,林辰就坐在台灯边上整理完纸张,没有急着翻阅。   “从李景天的病态人格来看,他不可能是第一次犯下类似的强奸案,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忍受得了与生俱来的那些欲望,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档案里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林辰看向电脑前跃跃欲试的少年人,说,“王朝,我需要你彻查与李景天有关的所有档案,包括他在新尼的档案和在我国境内的记录,小到抽烟罚款,大到交通肇事,包括没有正式立案的犯罪记录,都彻底清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曾被忽略的案件,那些记录或许可以帮助我们钉死李景天。”   “我明白了!”少年人点点头,转过身就要检索,他敲了没两个字,又突然转头问他,“那老大干什么呢?”   林辰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心想对方是他的直属上司,也没有下属安排上司工作的道理。   “刑队……”但他想了想,还是对刑从连说。   “林顾问?”   “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去逢春?”他试探着问道。   “随时可以。”   ……   于是,他的卷宗阅读工作和王朝的检索工作,很快就从警队休息室里搬到了刑从连的车上,期间大概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他们便已经向百公里外的逢春市驶去了。   林辰总觉得,每逢遇上什么案子,他们在刑从连那辆破吉普车上呆的时间,说不定比在家里的床上还要长一些。   因为手头卷宗太多,所以他坐在了后座,换王朝坐在了刑从连身边的副驾驶室里。   刑从连开车很稳,是那种放一杯水在驾驶台上,谁都可能晃不出来的类型。   到了晚上八点多,路上的人流已经渐渐减少,像宏景这样的城市和永川那样的城市,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四周灯光寂灭,白天的喧嚣、网上的骂战,都对这座城市起不了太大作用,路面很暗,越向城外走便越暗,每到这时,林辰总会开始相信,就像白天总会到来、夜晚终将降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颠倒黑白。   “我们这么突然去逢春,没关系吗?”   虽然是他提议去逢春,而且刑从连也很坚定支持,但真正上了高速,林辰却忽然想起,他们这样突然的行动恐怕还是会给刑从连带去一些麻烦。   还是那句话,他们明明应该侦查的是安生国际商场的伤人案,现在却一反常态,跑去追查受害者李景天先前已经结案的疑似性侵案,这件事如果被人曝光上网,并且他认为,这一定会被人曝光上网,那么不要说是李景天的粉丝,就算普通网民也会对宏景警方此举进行口诛笔伐。   刑从连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他一眼,说:“林顾问既然说要去,我们就去,这并没什么。”   “安生国际的案子,没问题吗?”他问。   “痕迹检验有人在做,行凶者使用的人工血浆也有人在查,包括那只夜莺和玫瑰花的来源,都有人在跟着,你放心。”刑从连像是看出他心中的想法,很轻描淡写地说道,“况且,我们去逢春,也是要调查嫌疑人许染的社会关系的,王朝刚还给了两个许染最亲近朋友的电话记录,这是正经工作。”   林辰有些无语,这人确实别他想象的还要更不要脸一些。   虽然他担心刑从连的处境,但逢春确实必须去的。   究其原因,是李景天离开时,对他说得那句话。   他给他留了电话,并说会回国修养。   很显然,李景天这是在挑衅他,他胸有成竹,并笃定自己不会被抓住。   纵然他们找到能钉死李景天的罪名,但李景天人在使馆里,能享受外交保护,更可怕的是,如果问题严重,李景天可以马上买一张机票回国,一但李景天回国,那么他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脱制裁。   所以现在,每一分钟时间,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   林辰揉了揉眉头,打开头顶的阅读灯,一页页翻看李景天性侵案的卷宗。   他看到了当日逢春警方为许染所做的检查,看到了密布在许染身上的可怕伤痕和她胸口鲜血淋漓绽开的皮肉,但很可惜的是,正因许染是一个性工作者,考虑到她的背景,她身上的伤痕可以被轻易解释为咎由自取或者金钱交易的结果,这本身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辰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翻到了下一页。   将近十方休息站的时候,副驾驶的少年突然长长地“啊!”了一声。   刑从连吓得差点猛踩刹车,他对副驾驶的不安分子训斥道:“你这是发什么神经?”   “老大啊啊啊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李景天这样的人啊,他明明是个变态啊,为什么一点犯罪记录都没有,这不科学啊!”   王朝把笔记本电脑搁上驾驶台,长长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对他说:“阿辰,别说什么性骚扰记录了,李景天连违章停车的罚单都没有啊!”   黑暗的车厢内,林辰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确实查完了?”   “是啊,查完了,李景天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就像是脱毛的白斩鸡啊,我怀疑他的档案比我们的都要干净!”   “谁都和你一样,档案上全是污点。”刑从连坐在驾驶室里冷冷道。   “老大,骂人不揭短,好歹有些污点还是替你背的锅啊。”王朝当迅速反击。   林辰皱了皱眉,打断他们:“这不太可能,像李景天这样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在他幼年期一定会有所表现,会不会有被封存的未成年犯罪档案?”   王朝咋了咋嘴,像是想到什么,他低头,像是再检索了遍李景天的档案,然后说:“阿辰你等等……你这么一说的话,李景天的档案可能真有问题。”   他说着,把笔记本电脑穿过座椅间的缝隙,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些档案是不是太干净了一点,好像连版式都一模一样?”   林辰望着那些李景天幼年时的纸质档案扫描件,越看越觉得心惊。   虽然他不清楚新尼国的档案记录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规范,但很显然,书写李景天7岁小学入学档案的人同书写他13岁初中档案的人字体一模一样,六年了,就算是同一人的笔迹都会发生变化,更何况是,李景天就读的小学、初中不同,档案书写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   林辰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他翻过那一系列的扫描件,发现李景天7岁-16岁的档案文件很有可能被人重新书写过。   他又看向了其中新尼国标准制式的电子档案,电子档案很简略,只是写明了李景天某年某月有什么重大经历,其中事项与纸质扫描件内容相互契合,除了字迹问题外,其实这份伪造档案做得非常漂亮,如果不是仔细调查,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异常。   更何况,像李景天这样的“守法公民”,如无意外,新尼怎会去调查他的幼年档案。   而其他国家的警员们,要看到这份档案,必须先向ICPO提交申请,再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等待新尼警方同意递交,甚至还有很大可能被拒绝,所以……   林辰看向副驾驶的少年人,林辰大概明白,王朝档案上的“污点”是怎么来的了。   “看来,李老为了孙子,还真是下了一番苦心啊。”听完他的叙述,刑从连在副驾驶里,又掉了根烟,很平静地说。   或许也只有刑从连会用这么平和地语气评价一位受家族保护的特权阶级,但看上去,李景天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难对付一些。   “下面要怎么办啊阿辰!”王朝伸了个懒腰,倒是没有半点沮丧。   “李景天很聪明,既然他的档案被修改过,那么扩大搜索范围吧,他行事不可能天衣无缝,你围绕着李景天曾经的同学、亲人、朋友,查看一下,他们中是否人曾经有过异常的报案记录。”   他把笔记本电脑递回去,对王朝说道。   “好嘞!”王朝干劲十足地点了点头。   于是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刑从连因为抽烟,微微开了些窗,车厢里的气味混合着他惯常抽的薄荷烟以及春夏交接的草木味道,令人有些困倦。   不知何时,刑从连打开了收音机。   电台男主播轻柔的嗓音和着夜色流畅出来,他说:“今天发生的流血事件,让大家内心都充满了创伤,虽然我们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但依旧希望,音乐能抚慰你们,那么,下面一首歌,是李景天先生所在的illi乐队最著名的一首单曲,名叫Peaceful,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男主播的声音渐渐隐去,柔和的歌声流淌出来。   收音机沙沙的底噪声上,吉他声蓦地亮起,那节奏真是温柔极了,一下一下,仿佛要弹拨进人的心里。   然后,林辰听到了非常清亮的男声响起,那并不是李景天的声音,因为李景天的歌声在柔和中带有隐藏的可怕爆发力,而这个歌手的声音,则透着少年人该有的锐利气息,想来,应该是illi组合的另一人。   李景天的声音,是随后才出现的,他非常低沉地哼唱着旋律,与主唱的声音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不知不觉,他们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他在仔细分辨着歌词的意义,王朝则很认真倾听着那首歌,当然,刑从连依旧在开车。   在很平静的氛围中,突然曲声一变,那是一段极其突兀的高潮,仿佛黑夜与白天的交接,背景音中出现了各种嘶吼声音,那是痛苦的反抗的,如同战争中正在遭受苦难人们的呻吟,又或者是正在平凡生活中遭受苦难的人们。   那段高潮几乎没有唱词,只有尖叫,令人难受得无以加复。   林辰将手搭在胸口,他能很清楚感受到尖叫中的绝望与苦痛,仿佛是最真实的惨叫,他从车内的反光镜里可以清楚看到刑从连紧皱的眉头,王朝甚至伸手想要调低音量。   但就在王朝将要碰到旋钮的刹那,旋律又渐渐轻柔了下来,那一刻的来临,如同伤痛口相互抚慰的瞬间,伤口依旧清晰疼痛,但爱意绽现,仿佛枪口开出的玫瑰花。   这让林辰忽然想起,在许染病房前,刑从连紧紧抱着他的那个时候。   歌声不知何时结束。   在难耐的空白时间里,王朝回过头看着他,少年人的眼中,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这歌真是听得人好难受,但是,确实很好听。”   林辰将手从心口放下。   驾驶室里,刑从连却仿佛不受这种情绪影响,他突然开口问道:“李景天曾经的乐队,是怎么回事?”   王朝被他吓得打了个激灵,然后开始啪啦啪啦敲了敲键盘,很快回答道:“好像是9年前的事情了,景天曾经呆过一支叫illi的地下乐队,那时候,李景天应该还完全在新人期,当时CA娱乐挖掘了他们,不过那支乐队似乎好景不长,在8年前解散,李景天就单飞了。”   王朝翻看着新闻记录,忽然间,一则资料像是引他的注意。   少年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大了许多,他用了按了两记回车键,突然转过头,用很不可思议地语气说:“阿辰,我好像找到,你让我查的,李景天身边人的异常报案记录了,但是……” 第125章 王子   “说话不要说一半,我心脏病要犯了。”   王朝迟迟没有讲清楚但是后面究竟是什么,刑从连很不耐烦地说。   “不是,老大,这个,我,但是,犯案的人并不是李景天啊,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罪犯被宣判入狱十年。”王朝说着,又停顿下来,“我……你们真确定李景天是坏人吗?”   像是看到了无法用言语来阐述的内容,王朝连说话时,都有些断断续续。   “说什么傻话呢?”刑从连蹙眉,瞥了王朝一眼。   “我,我好像,发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案子啊,天呐,我要疯了啊啊啊!”   “什么样的案子?”见王朝整个人像火烧屁股一样急躁,林辰也忍不住问道。   少年人的屁股不安分地在座椅上扭动:“靠靠靠!”他单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拼命在查看着什么东西。   最后,王朝像是确定了什么东西,林辰见他木然地看着转过头看着自己,说:“阿辰,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冤案,惊天的!冤案!”   林辰想,虽然他还不清楚王朝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很显然,王朝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那么,在这个少年人心中都能算得上是惊天的冤案,到底会是怎样的故事?   没有再卖关子,王朝整理了下思路,问:“阿辰,你知道宋声声吗?”   林辰愣住了。   他没想到,王朝会提起宋声声,因为那实在是太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   他其实真不太了解娱乐圈,因为那是对他来说是太遥远的世界,比如第一次听见李景天名字时,他费尽全部力气,也无法把那个名字同正确的面孔对应起来,但是,宋声声的话,从他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大概没有人会不知道宋声声。   毕竟,九年前的时候,如王朝所说,那时,李景天还在新人期,但那时候所有的报纸娱乐新闻的版面上,普天盖里都是有关于宋声声的新闻。   与李景天这样风评绝佳的明星相比,宋声声完全是另一个反面典型。   他抽烟、酗酒、打架、泡吧,脸上打满耳钉鼻环,是那种奶奶会对着自己十六七岁的孙子说,乖孙你可千万不能像这个人一样的典型。   但与此同时,他又确实才华横溢,有一把能横跨数个八度的好嗓子,写过许多众口相传的好歌,那时的男孩女孩,都爱死这个叛逆儿了。   而林辰之所以能对宋声声有这么多了解,全赖宋声声本人实在是惹是生非的好手,今天为了某个女明星和某富二代大打出手,明天又把自己打扮成乞丐在街头卖唱,搞什么奇怪的行为艺术。   媒体最喜欢这样不安分的明星,关于宋声声的新闻,几乎每周都不会变样。   但突然有一天,一则爆炸性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那简直是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名新出道的男性歌手,指控宋声声对他进行了长达20个小时的鸡奸。   林辰对此事的记忆,大抵就到此为止了。   具体的调查经过也好、审判过程也罢、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他只记得,那段时间,一段又一段重磅证据被爆出,一记又一记,将宋声声钉死在耻辱柱上。   在十年前,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很低,更何况宋声声速来风评极差,此事之后,宋声声锒铛入狱,如石子投海,再无音讯,就连他曾经的单曲,都被全国封禁。   随着时间推进,再没人知道,宋声声是谁了。   今天的宠儿会变成明天的垃圾,像宋声声这样的人,甚至连垃圾也算不上了,除非他死了,否则永远无法被再度提起。   你看,其实公众都是这样,林辰想,就算是他,也只是一名普通民众,哪怕是曾经风靡全国次次都要占头版的明星,过了这么许多年,他对此再没有什么印象了。   “哦,所以呢,冤案在哪里?”   刑从连像是全然没有听过宋声声的名字,听完王朝的讲述后,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而王朝,先前虽然很激动,但现在,也也开始恢复情绪,用一贯轻松活泼的语气说:“老大,你猜,控告宋声声的人是说?”   每当这种时候,林辰总会觉得,他们曾经大概并不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们的过往,与他全然没有任何交集。   刑从连说:“总不会是李景天吧,好像网上也没人这么提起过。”   “当然不是李景天啦,但是……哎呀你猜猜看是谁,我的提示都这么明显了对不对!”   “和李景天同一个组合的那位?”刑从连问。   王朝打了个响指:“Bingo,正是illi组合的另一位成员——慕卓。”王朝很兴奋地说道,“会不会,其实性侵慕卓的人,并不是宋声声,是李景天,慕卓搞错了,才会指控宋声声,一定有这样的可能性啊,对不对!”   林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朝的推理,并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王朝能追踪到这起九年前的案件,完全是他的主意,但现在,真得突然出现了九年前的旧案,林辰总觉得,这里或许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问题在。   但如果呢,如王朝所推论的一样,宋声声完全是蒙冤入狱,那么,这必然是能再次轰动全国的惊天冤案。   林辰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但他还是说:“就算是李景天,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随意揣测此案是他所为。”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需要看一看宋声声卷宗,还有……如果能找到慕卓或者宋声声本人谈一谈,当然是更好。”   他说到这里,少年人眼神都亮了:“你猜这么着啊阿辰,巧了啊,慕卓今天在逢春市开演唱会呢,现在是演唱会结束的庆功宴时间,已经有狗仔拍到,他们在逢春皇家一号庆祝……皇家一号这个名字,你熟不熟呀?”   林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是后来许染改口供后的第一案发现场?”   “就是这么巧,这算不算老天爷给我们弄死李景天的机会啊!”   ……   有时,你越竭力追查某事,总会遇到那么些巧合到你要相信鬼神的瞬间。   不管天道是不是好轮回,但在李景天这件事上,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和希望。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等刑从连将要下高速、回望后视镜时,他的顾问先生正倚着车窗陷入睡眠。   林辰身边一侧的座位上摆着厚厚一叠卷宗,而他膝盖上是一只PAD,想来,林辰是在阅读王朝刚整理出宋声声一案的卷宗时意外睡着的。   通常来说,会在读卷宗时睡着的,只有王朝了,但今天,睡着的人却变成了林辰,由此可知,林辰今天是过得真得很心累。   王朝也像是感应到什么,迅速回头望去,然后对他说:“老大,阿辰哥哥睡着了啊!”   刑从连和上车窗,轻声反问:“嗯,只许你平常坐车睡觉,不许你阿辰哥哥睡吗?”   “不是不是啊,我觉得平时阿辰哥哥才不会在你开车的时候睡觉,今天一定是心灵受到重创,太心累了,所以才睡过去的,你要好好开导他啊,听到没有……”   王朝在不停絮叨着诸如“开导啊”、“多聊天”啊一类的的词句,刑从连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句,王朝忽然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话唠少年长长叹了口气,对他说:“我真觉得,阿辰哥哥好像一直在强撑着什么,活得非常非常累啊。”   听王朝这么说,刑从连觉得有些好笑:“小王先森,您怎么突然有感而发了?”   王朝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你不觉得吗?我们之前也算是干大事的人对不对,但阿辰哥哥干得事情,好像和我们的完全不同,他遇到的人和事总觉得很容易让人绝望,今天阿辰哥哥还哭了,天呐,我阿辰哥哥居然会哭!”   王朝果然是刚才问林辰原因时被搪塞过去,所以现在在林辰听不到的时候,他做了一大段铺垫,实际上是要八卦林辰为什么要哭。   刑从连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现在这样了。   “人都会哭,也都会伤心痛苦绝望,很正常。”他说。   “老大,你这么说有点冷血啊。”   “毕竟,能解读人心的心理学家有他一个就够了,我们不需要像他一样。”   “啊?”   王朝张大嘴巴,似乎并不能理解他说的话。   “我们不需要永远满怀同情,他也不需要我们同情他,所以,在你把时间花在同情他同情这个世界的的时候,不如想想,怎样才能保护好他们并替他们分担责任。”   夜很深了,匝道上甚至一辆车都没有。   这纯粹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刑从连也并没有指望王朝能够迅速明白。   果然,王朝还是很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你的智商真的完蛋了啊。”刑从连空出手来,敲了敲王朝的脑门。   “那怎样才算承担起保护好这个世界的责任呢,比如要是我们没法光明正大将李景天绳之以法,就去把暗中把他做掉吗?”   “什么叫做掉,你能文明点吗,现在是法制社会。”   “你下过的类似命令还少吗?”   “会不会好好聊天,揭短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教你怎么做个男人。”刑从连简直又想揍旁边那个不看脸色的臭小子一顿。   “说真的老大,你别扯开话题,就李景天那个背景,我们要是真查到他的实证,估计到时候一定会和老李硬碰硬啊,你是没看到老李他们家给李景天做的假档案,这种事情都做了,我觉得老李到时候一定不惜引起真·外交争端也要保护他孙子,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王朝。”刑从连难得义正辞严了一把,“你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   “我是这么说过呀。”   “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老大,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老李这种护短狂魔知道你搞他孙子,你现在的身份处理这种事情会不会很麻烦吗?”   “哎……”刑从连长长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嘛?”   “小王先生啊……世界上,并不只有李景天一个王子。”   “啊?”   “做王子的经验,我比李景天,还是要丰富些的。” 第126章 会员   林辰醒来时,以为天已经亮了。   视线里是迷蒙的白光,他微微睁开眼,也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此行的第一站——“皇家一号”会所。   和他们在永川时曾去的天人会所不同,“皇家一号”实在是个名字和造型非常相符的地方,毕竟有钱人的喜好,也会有所不同。这里金碧辉煌,有白色罗马柱、鎏金门楣,喷水池在五颜六色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如果说,装饰只是一个会所的硬件,那这里的“软件”也非常过硬。   在大厅金光闪闪的旋转门内站着两排人,左边站着一排“公主”、右边是一排“少爷”,公主少爷们都嫩得能掐出水来,光从他们的打扮来看,皇家一号一定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地方。   林辰收回视线,看向驾驶室里两人。   刑从连向前看了几眼,显然也是发现大厅里穿着暴露的那两排人,他回头对副驾驶的少年人说:“等下我们进去,你在车里做backup,拿两幅无线耳机出来。”   王朝那时正眼巴巴看着大厅内那一排细高跟和超短蓬蓬裙,听刑从连这么说,他看上去非常遗憾,并且一脸不愉快:“为什么啊!”   刑从连见状,抽了他一记头皮:“有点品位好吗?”   “我又不喜欢这样的!”王朝很勉强道,他边说,边将视线恋恋不舍移回自己老大脸上,然后他仿佛醒悟到什么,说,“等等,老大,什么backup!你的意思是要去暗中调查吗,你们要去泡吧把妹对不对,为什么不带我!”   “因为你在车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非常重要。”刑从连特地强调了一下。   王朝被哄了哄,就又高兴了:“什么事情,放着我来!”   “第一件,查看许染被性侵当晚,这间会所的监控记录,如果没有监控,能找到当时的值班记录或者说工作日志都好。既然许染改口供后说,皇家一号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果这次她没有说谎的话,以她身上的伤痕来看,李景天搞出的动静一定不算小,所以,就算我们无法证明她在这里受到性侵,先找到目击者,证明案发当晚李景天和许染两人同时来过这里都可以。”   “啊?”王朝愣了愣,说,“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诶,还保留监控的可能性真的不大了。”   “所以我让你找值班记录啊。”   “就是案发当晚有谁在上班吗?”王朝还是有些不明白。   林辰闻言,忍不住看了刑从连一眼,对王朝说:“他是让你找许染出事当天,是否有同李景天有关的人士在这里开了包房,并且叫了哪些“特殊服务”……”   王朝再次目瞪口呆,最后少年人说:“阿辰,你好懂噢!”   “林顾问,似乎颇有经验。”刑从连也在旁边加了一句。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社会经验而已。”林辰看着刑从连,说,“并且,我的经验告诉我,刑队长这身装扮进会所‘暗访’,并不很合适。”   刑从连笑着拉下后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说:“生得正气凛然,也没有办法。”   那时,王朝已经在噼里啪啦查看刑从连嘱咐他的那些东西,听到这话,少年抬头瞥了他一眼,说:“老大,你今天不要脸的话说得有点超纲了啊,收敛点。”   刑从连并没有理睬王朝。   林辰见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然后转过头,透过座椅间的缝隙问:“林顾问有什么好主意吗?”   车外的霓虹灯闪着各色的光,车内光线却依旧幽暗,刑从连的眼眸在暗中现出如宝石般色泽优美。   他那么认真地望着他。   林辰向前坐了一些,鬼使神差地将手抓住他的衬衣领口,刑从连微微动了动,那时,他已经顺手解开对方第一颗领扣,因此低语道:“别动。”   他说着,又解开了第二颗。   他们实在离得有些近,刑从连的鼻息拂过他耳侧,他低着头,衬衣带着刑从连身上的温热气息,他的手指尾端会他的皮肤。   实际上,解开三颗领扣的时间并不很长,不过林辰却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些,毕竟这种光明正大揩心上人油的机会并不很多。   “手伸出来。”解完领扣,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刑从连这么说。   刑从连很大方地把手伸了过来,其实袖扣这种东西,当然也可以自己解,不过当时,他和刑从连,大概彼此都没意识到这点。   他一只手反住刑从连的手腕,另一只手,缓缓解开袖扣,并仔细替他挽起袖口。   “找到了!”   突然,王朝大吼一声。   林辰缩回手,刑从连顺手将另一只手的袖扣解开,很自然地折了上去,转头问:“找到什么了?”   “找到案发当日的一点蛛丝马迹!”王朝边说边抬了下头,他看着刑从连敞开的领口,然后愣住了,“老大,为什么同样是解纽扣,阿辰哥哥帮你解的就特别好看呢?”   林辰叹了口气。   刑从连又拉车内后视镜照了照,满意道:“是吗,我也觉得,是不是领口的角度特别好?”   “反正特别不正经。”王朝总结陈词,然后一秒回归工作状态,“第一,我查了,当日监控被删了,第二,在案发当日,李景天所在CA公司一名公关部门主管的信用卡有在皇家一号的刷卡记录,总计十八万四千一百十五元整。”   “玩得挺不错啊。”刑从连说。   “是啊,然后我查了他所有刷卡记录,看来,皇家一号是CA公司的定点消费商家呢,付账的都这个叫“李高强”的男人,所以很有可能,这会儿慕卓先生的庆功Party,这个人就在里面等着付钱呢,你们可以找到他!”   刑从连看了王朝一眼,问:“还有呢?”   “哦,还有啊,其实皇家一号工资记录做挺细的,我看了,案发当日李高强开了441号特大包间,他们点了五个小姐两个少爷,其中一位的工号是3341、名叫莉莉,现在正站在那个门口。”   王朝说着,伸手点了点那些人里排在最末尾的一位女孩。   刑从连点了点头,从驾驶室的储物盒掏出个电动剃须刀,开始刮胡子,林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储物箱里放着几乎所有生活必需品,但却从来不收拾自己。   他看着那些覆盖在他两腮和唇边的的胡茬被清理干净,等刑从连再回望他的瞬间,大概就像小说里写得那样,邋遢青年剃短了覆盖在眼前厚重的刘海,摘下酒瓶似的厚眼睛,再换了一身剪裁精良的套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用这样的词汇来描绘刑从连当然是有些夸张,不过那种突如其来的惊艳感是不会变得。   这时,王朝刚从书包里翻出两幅透明无线耳塞,又看到刑从连光洁的脸庞,再次愣住。   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道:“老大,你真是要去把妹对不对,搞这么风骚帅气,阿辰哥哥跟你身边很吃亏啊!”   林辰接过耳塞,按到耳朵里,然后从头到脚看了刑从连一眼,说:“作为少爷身边的跟班司机,我还是低调一点好。”   他说完,下车,替刑从连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刑从连很高兴地理了理领口,迈步下车。   ……   大概,人演戏的时候,真不能太过。   他们走进旋转门,还没等享受完两边齐声的“老板好”,便有两位五大三粗的保安上前,拦住了他们。   似乎是觉得他们并非熟客,又或者,当他们在停车场走来时,保安已经注意到他们开的吉普车并不高档,所以心生怀疑。   只见保安按了按耳麦,扫视了他们一眼,然后说:“两位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会所,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林辰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这里还会有这种“门槛”。   “你们这种破地方,还要会员卡?”刑从连倒是反应很快,他很嚣张地说道。   也不知是演出来的还是刑从连骨子里天生有种纨绔子弟睥睨一切的气场,总之,在他这么说完之后,保安并没有把他们扔出去,而是换了种语气,有些恭敬地强调:“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是会员制会所,请您出示会员卡,或者请您在经过两位会员推荐完成会员卡办理后,再进行消费。”   “这么麻烦?”刑从连很不耐烦地转身,林辰抬头看着“少爷”的脸色,在想是不是要先行撤退。   不过,刑从连却只是抬了抬下巴,对他说,“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刑从连便径自出门,留他一个人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同保安先生面面相觑。   那段时间真是难熬极了,林辰甚至觉得刑从连说不定已经抛下他跑了,不过,少爷还算是言而有信,很快,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回头,只见刑从连敞开着领口,很潇洒地走前台到两位保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东西,拍在桌面上、并缓缓抹开。   林辰望过去一看,刑从连竟拍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卡片。   那些卡片中有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甚至有些卡面上并没有任何标识,但光从那张卡面的纹路来看,就不像是什么很便宜就能买到的超市会员卡一类,并且无一例外的是,无论卡片颜色如何变化,卡面上的身份标识都是顶级、SVIP、钻石卡、黑金卡,诸如此类,令人眼花缭乱。   “来~自己找你们家的卡。”   刑从连慢条斯理地声音响起。   林辰缓缓抬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辰:…… 第127章 支票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顺利。   保安们从刑从连拍出的一堆卡片里,顺利找到自己会所的卡片,那是张通体金黄、很符合皇家一号风格的卡片。   起先,保安们还有些犹疑,因为那张卡上并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看上去很难辨认,随后,其中一人拿出识卡器,扫过卡片。   “欢迎光临,尊贵的超级VIP会员。”   识卡器用很狗腿的机械音念诵道。   刹那间,大厅里落针可闻,那些少爷小姐们看刑从连的眼神,同看金矿也差不了多少。   怔愣的保安回过神来,大厅里随之响起惊叹声音。   刑从连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拍出一堆顶级会所的顶级会员卡,和在超市里掏钱付账一样随意。   他依旧是那副纨绔做派,随手在大厅点了两个漂亮的“公主”,其中,当然包括那位清纯可人的莉莉小姐。   虽然两位娇憨的小姐左右缠着刑从连要去包间,但刑从连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识,他砸了砸嘴,很不耐烦:“你们废话怎么那么多,我说了,哪里热闹,带我去哪里。”   他拖长语调,懒洋洋地。   最后,托刑从连非常完美演技的福,他们在皇家一号的豪华大厅里坐下,到了这种地方,林辰发现自己经常词穷。   周围是亮紫色的底光和迷蒙的烟雾,各种变换射灯把偌大的空间染上奇异色彩,舞台上是非常令人血脉偾张的情色舞蹈,他们脚下地板震颤,欢笑声、亲吻声混合在劲爆的舞曲中,让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起来。   这并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事实上,林辰承认,他对周围的欢笑和亲吻声全靠想象,音乐声实在太大,他根本听不见周围在说些什么,甚至因为周围灯光太过昏暗迷离,他连刑从连的脸色都看不清晰。   不过,这当然也是因为坐下后蓬蓬裙短裙遮不住大腿根部的莉莉小姐正挤在他和刑从连中间,莉莉小姐整个人几乎像是要长在刑从连身上,以至于林辰完全看不见刑从连的脸。   果然啊,尊贵的超级vip的待遇,确实是不同的。   林辰举起服务生刚端来的冰水,抿了一口,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见鬼的冰水,这明明是度数很高的酒精饮料。   他放下杯子,揉了揉眉心。   刑从连终于腾出空来,他从衬衣前襟口袋里掏出他高贵的会员卡扔在桌上,对身边两位女孩说:“去弄点酒来。”   任何有夜总会常识的人都知道,会所陪酒女郎的大头收益是靠开瓶费,现在,刑从连根本不管这些,直接甩卡让她们自己去开酒,想开多少开多少,想开多贵开多贵。   两个女孩高兴极了,她们猛地跳起来,抓住卡片像是抓住了一大把钻石,她们跑出两步,还不忘回头想亲吻刑从连,不过刑少爷显然没那么好地耐性,他靠在皮沙发上,瞥了两人一眼,女孩们很识趣地退了半步,又高高兴兴地跑远了。   “你从哪里搞来那么多卡?”   见女孩们跑远,林辰抚着杯口,觉得头有些晕。   然而,回答他问题的人,并非刑从连,王朝已经在耳麦里抢先说道:“阿辰哥哥,你看出我们老大本性没有!”   “嗯……有所领悟。”林辰低笑着回答。   “少废话,找到那个李高强在哪没有?”   显然,王朝的话也落在了刑从连耳中,他的口吻在一秒钟内变回了方才那个严肃冷静的刑警,不过,他在训斥完自己的小下属后,又用一种温柔且调笑地语气对他说,“都是办案需要。”   “嗯?”   “阿辰哥哥你别信,我告诉你,老大后备箱那个维修盒里装满了各种纸醉金迷的玩意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啊!”   “王朝……”刑从连拖长调子,“限量版万磁王头盔没有了。”   “不要!!!”耳机内爆发出少年人的惊叫声,“不行!!!”   少年的尖叫实在太凄惨,林辰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李高强在哪?”刑从连再次问道。   “他还没刷卡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个房间消费啊,而且这个会所的监控布置有问题,死角非常非常多,九到十楼的监控干脆都没有开,所以,你们只有靠自己了,么么哒。”   王朝说完,很干脆闭嘴。   “后备箱?”林辰回味了下小王同志先前提供的线索。   刑从连干咳了一声,说:“不重要的东西,才随便那么一放。”   他说完那句话后,先前被支走的女孩又回来了,她们把那张贵重的会员卡依依不舍还给刑从连。   随后,服务生们端来了两盘酒水,那都是些洋酒,瓶身看上去价格不菲,但总数却并不多,因此不至于太过分。   确实,像刑从连这样的大金主,就算是见惯人沉浮冷暖的陪酒女郎,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因此不舍得一下子做得太过分,断了今后的来往。   人都是这样,当诱惑足够大时,可以改变一切。   服务生要开红酒,还拿了醒酒器来,刑从连朝那人挥挥手,让人把醒酒器拿走,自己就把酒瓶打开,他对着瓶口猛灌了两口,那模样就像是喝街边五块钱一瓶的啤酒,并且绝对不认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儿有什么刺激玩意吗?”刑从连啪地放下酒瓶,问身边的女孩。   女孩们面面相觑,似乎是觉得你们有钱人也太直白,变得欲言又止起来。   “我来找乐子的,没有乐子。”刑从连笑着说道,但他眼神却很冷漠,在妖娆的光线下,透着残忍嗜血的意味,活脱脱像一个追求极致残酷性欲的有钱人。   林辰端起那杯看上去很像冰水的酒精饮料,看着少爷一个人表演。   “我们,不就是乐子吗?”莉莉与另外一个女孩试探着说道。   刑从连用目光上下逡巡着那两个女孩,唇边似笑非笑:“多少钱,一晚上多少钱?”   “五……五千……”   “你的命,只要五千?”他说完,捞起另一瓶酒,灌了半口,复又放下,对两个女孩说,“那走吧,我下手可能有点重,但不用担心,一般都能保命。”   两个女孩已经被他吓得控制不住脸上表情了,她们的肢体动作表示,她们现在希望离这位金主越远越好。   林辰觉得这真是很有趣,他从不知道,刑从连演技这么好。   “这位老板,我们这里并不提供这种您需要的这种服务。”莉莉强撑着脸上的笑容,对刑从连说。   “哦。”刑从连显得兴味阑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来,啪地甩在桌上,林辰放眼看去,那竟是一叠定额支票,每张面值是一万元整。   林辰忍不住又喝了口究竟饮料压压惊,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后会对刑从连掏东西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   不过正沉浸在演技中的男人并没觉得随手掏支票本有什么不妥,他俯在桌上,懒洋洋地说:“好啦,告诉我要去哪里找乐子,剩下的支票就是你们的,我的耐心,很有限。”   他动作很快,说完,便真开始撕起支票来,他每撕下一张,就塞回自己口袋里,不多时,桌上的支票本就少了三分之一。   两个女孩看着一张张支票飞走,既渴望又退缩,但更多的是对从自己指缝里溜过的支票本表示心疼。   刑从连叹了口气,突然停下动作:“我有个朋友,说你们这里很不错,他是个小明星。”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了几大口,然后盯着自己身旁的莉莉小姐,这么说。   莉莉小姐眼波流转,她看向桌上已经少了一半的支票,最后,她咽了口口水,说:“您,如果您是他的朋友,应该知道的呀。”   “李景天嘛这种小明星,还不配和我说上话。”刑从连无所谓地说。   莉莉脸色一变,听刑从连直接报出了名字,女孩从忐忑变成了紧张,她左右四顾,捂住嘴,很不敢置信地看着刑从,整个人像是完全僵住的雕塑。   过了很长一会儿,具体来说,是刑从连又开始撕支票了,刺啦声传来,莉莉打了个激灵,说:“我,您……我替您问问。”   她说着拿出手机,发了两条微信,不多时,那边的回应似乎还不错,女孩窃喜着把号码出示给刑从连,说:“这是卢哥电话,您找他就可以。”   刑从连扫了眼号码,点点头,起身就走。   当然,他把支票本,留在了桌上。   ……   走出大门,在无人处,刑从连迅速报了串数字:“1893706XXXX。”   林辰点了点头,表示记住。   “收到!”一直在那头监听现场的少年人反应也很快。   刑从连满身酒气,他左右看看,径直向厕所走去。   “我老大是不是又装逼了?”   林辰跟在他身后,听王朝这么问。   “嗯,少爷他,刚才大概花了五十万吧。”林辰答。   “卧槽,大手笔啊,老大你凭什么不给我买万磁王头盔!”王朝嚷道。   林辰笑望着对方。   刑从连放慢脚步,满脸肉疼地对他说:“那是道具、道具,淘宝上五块钱一本,但是不能报销,特别麻烦。” 第128章 巧合   “怎么不能报销了?”林辰忍不住笑问道。   “违禁品啊,财务才不会给报销,只好自己掏钱买。”   听刑从连这么说,林辰真觉得既好笑又好气,好歹是随手掏出一堆顶级会员卡的男人,居然还对五块钱一本的假支票这么痛心疾首,真是完全让人摸不清套路啊。   他们有一打没一搭聊着,说话间,他跟着刑从连走进了长廊尽头最偏僻的洗手间里。   刑从连再次变成那个小心谨慎又非常老练的警察,他推开每扇洗手间隔间门检查了完,才冲他点点头说:“没人。”   “王朝?”闻言,林辰低低唤了一声吉普车里监听的少年人。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洗手间里,王朝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阿辰,我刚查了老大给的那串号码,手机号的主人名叫卢旭,曾因组织卖淫罪入狱三年,12年出狱后,他……”少年人顿了顿,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他一直没有任何社会记录。”   “什么叫没有社会记录?”刑从连问。   方才检查完隔间后,刑从连就一直靠在窗边的大理石墙面上,听到王朝说道卢旭4年没有任何社会记录,他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王朝说:“就是说,卢旭这个人吧,他从出狱以后就没有任何住房、医疗、社会保障卡的缴费信息,不仅如此,他甚至连银行卡刷卡记录都没有,更别说支付宝了,感觉他像个幽灵一样呢!”王朝特地压低音量说,“老大啊,卧槽这个卢旭好可怕啊,出狱四年没有任何社会记录,交易全凭现金,你说他要是干正经生意的我才不相信呢!”   “我明白了。”刑从连点了点头,揉了一把头发,对林辰说,“卢旭活得这么小心谨慎,极有可能是是类似于卖淫组织小头目一类的人物,他将许染介绍给了李景天泄欲,那么很有可能,他确实就是我们所要找的‘关键人物’。”   刑从连话音刚落,他和林辰所在的这片洗手间大门被猛然推开。   刑从连同林辰对视一眼,见林辰冲他点了点头,他于是转过身,装作不经意地向角落的壁挂式便池走去,等他走到位置后、拉开拉链后,才很随意地再次向洗手台边看去。   他看见,林辰站在洗手台前,轻轻拧开水龙头,并且缓缓卷起袖口,林辰弯下腰,蓄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用手撸了两把脸,仿佛是陷入醉酒状态又试图清醒过来的模样,总之,表演水平也非常高超。   像所有解手时很无聊的男人一样,刑从连将视线移向刚进门的那个人。   那是位用脑满肠肥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脑门很宽,双眼外凸,却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像是什么被过度饲养的癞蛤蟆,而且这个中年人实在太胖,以至于裤子上的腰带几乎栓不住西裤,刑从连注意到,那人的黑色西服袖口沾了一点血迹,而他的指关节部位也带着褐色血渍。   刑从连见他走向林辰身边,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洗手,对方似乎注意到他,朝他看了一眼,他没有马上移开视线,反而冲那人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最后才转过头、收回视线。   洗手间的空间内再次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汩汩水流声回响。   方才,王朝还在他耳麦中喂了两声,听他没有回应,也迅速住嘴。   事实上,如果那位中年人推门的时间更晚一些,王朝的汇报工作不被中途打断的话,他们就会听见少年人对他们说:老大,我找到了卢旭入狱时的照片,我发到你手机上怎么样。   确实,如果王朝能把话说完,或者不说话就直接把照片发来的话,他看了手机中的照片就会意识到一件事:卢旭先生本人,刚刚走进了他们所在的男士洗手间里。   你看,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得仿佛有编剧或者脑残作者在背后安排着什么,因为王朝的话又恰好被打断,所以那个时候,刑从连并不知道,他要找的”关键人“,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对着他的顾问先生产生了一些极其龌龊的意淫。   很显然,卢旭走进这个洗手间,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提前得知有两位警察先生正在发起对他的调查,更不是因为警觉的莉莉小姐给她通风报信什么的,因为莉莉小姐本人正在和另一位姑娘对于支票本的分配问题产生争执,还没空检验它的真假。   言归正传来说,卢旭刚才收到莉莉信息时,也以为那只是很普通想要找乐子的客人而已,而他走进这里,是因为他刚才教育完了两个不听话的姑娘,手上沾了点血,并且这个男士洗手间,又恰好是离他最近的一间,所以他真的是纯粹是过来洗手的。   卢旭拧开水龙头,搓了搓手,顺便很无聊地向身边看去,当他看到洗手台边站着的那个人时,他几乎在瞬间忘记了洗手这回事。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冷淡的青年人,对方身材瘦削,却又并非是火柴杆的类型,背很美腰很细并且他周身透着股清俊甚至是清贵的气息,总之,在他身边洗手的这个青年人,和风月场所那些妖娆的少爷们是完全不同的,是他最最喜欢的禁欲类型。   卢旭想,他或许是什么有钱人蓄养的玩物,养得很好或者正得宠,所以看上去还是一副不可亵玩的样子   卢旭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完全是从林辰的穿着来分析,因为是连夜从宏景赶往逢春,林辰还穿着白天那件被汗湿了两遍的白衬衣,衬衣看上去有些脏也有些旧,当然同样的,看上去很便宜。   在风月场所混久了,卢旭已经能分辨出谁谁身上穿着哪个大牌哪年度的新款,而他身边这位青年身上的衣饰显然不属于任何奢侈品牌,那是商场里很普通的快餐服饰,想到这里,卢旭已经有些心痒难耐了。   其实,如果那时他没有喝太多酒的话,应该会想得更深入一些,如果他身边的人只是有钱人家圈养的玩物,又怎么会穿得如此简单随意?   可那时卢旭完全没有时间想这么深入,因为林辰恰好将湿漉漉的手从脸上放下并且站着了身子。   洗手台上的射灯有种明亮而色情的感觉,快要把他身上衬衣照得宛若透明。   卢旭眼睁睁看着一颗晶莹的水滴顺着青年人的脸颊流向下颚,继而顺着他优美的脖颈,流入衬衣领口。   卢旭瞬间就硬了。   他把湿漉漉的手在西装上擦了两遍,然后鬼使神差地,搂上了身边那个青年人的腰际。   和少年的手感不同,青年的身体显得柔韧而温暖,他的另一只手,也顺势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你好香。”   望着青年清秀又不失棱角的脸庞,他俯下身,总觉得空气里迷茫着那种鲜嫩欲滴的绿叶的气息,这令他想把脸埋在对方的颈间,嗅一嗅青年身体的味道。   从那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将视线移向林辰的时候,刑从连就已经从那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赤裸裸的肮脏欲望。他迅速拉上拉链,朝他们走去,但脚步显然不会比手速更快,而从他所在的位置到洗手台也长得有些过分,未等他赶到林辰身边,那个中年人肥硕的手掌,已经摸上了林辰的脸颊,刑从连很生气,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很少这么生气,那时他离林辰大概只有五步之遥,他已经捏紧拳头,在脑海中勾勒出最令人疼痛并且一定不会闹出人命的角度,他已经准备好要狠狠挥拳,但突然间,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慢动作状态。   他很清楚地看见洗手台边,林辰将手从水流下抽出、关上笼头,然后转过身,他看见林辰的左手反握住那只摸在他脸上的肥硕手掌,右手高高抬起、并按上中年人的后脑,随后,他看见林辰那双平常最多是拿笔或者看书的手,用力抓中年人的发根,按住对方臃肿的脑袋猛地下压,林辰随即退了半步,同时膝盖狠狠上顶,膝盖完美地撞击在那个中年人肋骨下部与胃交接处,最后,林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那个中年人捂着腹部,跪倒在地并且缓缓扑倒下来。   虽然林辰的动作在刑从连视线里分解开来,事实上,林辰那套连贯的膝击动作也不过在一秒之内就已经完成。   正因为林辰的动作又快又狠,所以中年人的惨叫并没有马上传出,因为有经验人士都很清楚,狠狠顶上胃部的膝击,会令人有痛到根本无法马上叫出声来。   那一刻,刑从连头一回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   他缓缓地,将视线从地上扑街的中年男人身上,移向了他的顾问先生。   可林辰却一副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平静地转过身,再次拧开水龙头,按了一些洗手液,继续洗手,如果不是林辰按洗手液的动作有些粗暴,刑从连觉得自己真是完全看不出林辰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任何心理反应。   水流冲刷过林辰手上淡紫色的洗手液,冲刷过林辰细长白皙的指尖,然后从顺着他略显剔透的甲瓣流淌而下。   刑从连咽了口口水。   揍完人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洗手,真是有点可怕啊。   直到林辰洗完手,再次关上水龙头,地上那位很不幸的中年男人才终于开始发出惨叫,刑从连很干脆过去,一把将人劈晕。   叫声终于复又停下。   刑从连在林辰身边站定,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这位刚被男性调戏的友人。   “没事吧?”他终于搜肠刮肚,找了个能表示关切又不会显得太过分的问候。   然而听他这么说,林辰却向他挑挑眉,仿佛在说:我怎么会有事,你说什么傻话呢。   ……   不管在什么地方,打人了当然要快点离开,虽然他们是警察,但毕竟现在现在暗访中,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   因为无法再补上两拳,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刑从连觉得有些遗憾。   出门后,林辰掏出手机,顺势拨下了他们刚才得到的那串电话号码。   说来也又是很巧,并且也真是巧得过分了,在电话接通的刹那,非常恶俗的电子舞曲声从他们刚才离开的男士洗手间门内传出。   饶是林辰,也停下脚步,并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他。   “你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同时有人打电话给那个傻逼的可能性有多大?”林辰回望着洗手间大门,这么问道。   天知道,连林辰都会骂人傻逼了,希望真的不要搞出人命才好。   “很小。”刑从连说。   林辰撇撇嘴,转身,重新走回了刚才的洗手间里。   或许,没有什么事能比你虽然迫不得已想放人一马但是命运的安排却让你不得不继续完成你未完成的使命来得更加爽快。   刑从连走到洗手台前。   林辰已经再次打开水龙头,然后他掬起一捧水,往地上那人头上洒下。   地上的中年胖子被凉水一激,瞬间清醒过来。   那位名叫卢旭,并且像几麻袋铅块一样沉中年男人似乎还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有些不明所以,所以他弓起身,扶着洗手台准备站起。   在卢旭抬头的刹那,刑从连很明显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惊恐神色,而这种惊恐神色,在林辰折返回去顺手落上洗手间门锁时达到了顶峰。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卢旭惊恐地喊道。   林辰没有回答。   刑从连顺手拽住卢旭的后颈,将人拖入最近的一间厕所隔间里。   虽然他承认自己下手可能有些重,但也不至于太过凶神恶煞,可眼前的中年胖子却直接从马桶盖上扑通滑坐到地上:“两位,真的抱歉抱歉,刚才是我喝多了,我脑子坏了啊,对不起啊。”   卢旭变脸如翻书,快到极点,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饶,然后他顺手开始抽自己的耳光。   这是典型的滚刀肉求饶做派,一旦察觉自己惹上了惹不起的人,就开始疯狂求饶,毫无人格尊严可言。   刑从连看了林辰一眼,见林辰只是冷冷靠在隔间对面的墙面上,双手环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意思是,该怎么着怎么着,不归我管。   刑从连总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替老板收账的马仔,他蹲下身,继续拽住眼前中年人后颈,无奈道:“我又不会打死你,别这么紧张。”   他此言一出,卢旭哭得更加凄惨,震得他耳膜声疼。   “大哥,你再哭我真得要打你了啊。”   刑从连话音刚落,卢旭便止住哭音,这种老油条还真是很难对付。   刑从连指了指坐便器,然后对卢旭说:“把盖子掀开。”   肥胖地中年人擦了擦鼻涕眼泪,小心翼翼转过身,跪在地上,把马桶盖掀开。   然后,令人意向不到的是,卢旭竟然把头伸进马桶里。   刑从连看得目瞪口呆,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毛病啊。   就在这时,林辰的声音终于响起。   刑从连听他的顾问先生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缓缓道:“想什么,我并没有让你喝马桶水,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   听见林辰的声音响起,卢旭猛地想把脑袋从马桶里拔出来,可因为刚才把他实在把自己塞得太紧,拔出时还狠狠磕了一下后脑。   他吃痛得嗷了一声,然后迅速闭嘴,并且极度乖顺地坐上马桶,看上去,林辰刚才的教育让他涨了很多记性。   刑从连退到林辰身后,很明显啊,现在林先生说的话比他更管用些。   林辰依旧抱臂而立,微微抿唇,看上去有些冷若冰霜。   “你认识许染吗?”林辰很直接地问道。   卢旭猛一抬头。   那瞬间,卢旭眼眸中闪现过一丝非常狠厉的眼神,刑从连从其中看到了残酷、冷漠并且没有一丝同情之意,他相信,林辰也一定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但林辰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又上前一步,说:“我问,你答,非常简单,我不希望同样的问题,我还要说第二遍。”   卢旭再次变回了胆小如鼠的模样,他说:“我……我认识许染。”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两位,你们究竟是谁啊?”卢旭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并没有给你问问题的权力啊。”林辰冷冷道,“在三周前的星期天晚上,许染是否来过皇家一号会所?”   卢旭眼珠转了两圈,像是猜到什么,他的双手抱拳,表现得非常惶恐:“两位警官先生,这真的不关我事啊这!”   “组织卖淫判多少年?”刑从连听林辰这么问他。   “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他答。   林辰闻言,转头问马桶上的中年人:“听到没有,像你这样的,一般进去就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真得怪不得我啊!”卢旭又开始哭,“这全都是许染那个小贱货自愿的啊,我就是牵个线啊,那天晚上她是来过这里,可就是正常出工啊,我也不知道她那天干嘛跟个贞洁烈妇一样抵死不从,后来被客人打得很惨,从后门扔出去的。”   闻言,刑从连内心一震,他望着林辰,林辰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就这么多?”林辰又问。   “是啊……”卢旭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客人是谁。”   “这位警官先生啊,我真不知道客人是谁啊,您看,来这里的都是您们这些贵人,大家都注重隐私,哪能让我这样的小屁屁知道客人是谁啊,我就负责把房间号告诉姑娘,让姑娘进去。”   “也就是说,许染进那间房间之前,并不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客人,是吗?”林辰问。   闻言,卢旭忽然来了精神,嘴皮子越来顺溜:“这位警官先生啊,我知道您也是好心,但是,您也不想想,那个小贱货干这一行多久了,哪能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可千万别被他蒙骗啊……后来那小贱货说,是李景天强奸了他,她那真是想讹人啊,我估计就是讹不了钱所以去告人家,哎呀,这种贱货都是这种伎俩,我以前也见多了……”   突然,卢旭的话头停顿下来,因为林辰走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并且俯下身,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脑,卢旭因此疼得嗷嗷直叫。   林辰手上微微用力,让中年人肥硕的脸旁抬起来: “我说过了,我让你回答什么,就回答什么,你为什么不听呢?”   终于,刑从连从林辰冷峻的声音中,看出了一些异样,他的声音无悲无喜,看上去仿佛一截枯木。   “我我……”   “回答我的问题,许染在进那间房门前,并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客人,对吗?”林辰手上继续用力。   看着他的顾问先生微微俯身,看着林辰清瘦的背影和因为用力而变得肌肉紧绷的手臂,刑从连再次吞咽了一下口水。   “对对,她不知道!”卢旭回答。   “在哪个房间……你把许染送进了哪个房间?”   “11楼03号房间。”卢旭毫不犹豫地答道。   “最后一个问题,CA娱乐今天定的包间在哪?”没有给卢旭再说话的机会,林辰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我看你很习惯接CA的生意,所以,我不想听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可以吗?”   “9楼!!901!!”卢旭飞快答道。   林辰像是很满意似地点点头,他松开卢旭,头也不回地向洗手间外走去。   见状,刑从连飞快走进林辰刚离开的位置上,掏出手机在卢旭面前晃了晃:“刚才都录音了,管好你的嘴,如果有任何人知道我们来过这里,那么……”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说完,听间洗手间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赶忙冲出门,跟上林辰,林辰在他前方走着,他感觉林辰很明显打了个踉跄,他随即冲上去一把扶住林:“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林辰。   林辰摇了摇头,说:“我好像喝多了。”   “就半杯苦艾酒啊。”刑从连觉得不可思议。   “多少度?”林辰问。   “额……”刑从连想了想,回答道,“刚才你喝的那个,好像才55度。”   那时,林辰心理翻腾起无数骂人的话语。   什么叫“就半杯”什么叫“才55度”,55度已经完全属于烈酒范畴,半杯烈酒完全可以使人处于醉酒状态,就是类似于开车被交警罚下一定要关进小黑屋的类型。   谁都像你们X国人一样伏特加当酒喝吗?   忍住各种翻腾而起的反胃和头晕感觉,他好不容易对刑从连说:“我们去九楼。”   “我们正在电梯里啊,我刚才已经按了九。”身边响起刑从连有些忐忑的声音。   林辰继续揉着眉心,强行让注意力集中起来:“那个莉莉有问题,她一定知道什么,我们等会儿去找她……王朝……”   他喊完后,少年人紧张的声音,再次如约自耳麦内响起:“阿辰阿辰我在,你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林辰顿了顿,继续道,“你仔细查一下那个莉莉小姐的身份背景,刚才,甚至连卖淫组织的卢旭都不知道许染将面对的客人是谁,为什么莉莉会刑从连在说出李景天的名字后就把卢旭的联系方式交了出来,她应该知道什么,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哦哦。我知道了阿辰哥哥!”王朝的话音听起来格外乖巧。   很快,伴随叮地一声轻响,电梯门再次打了开来。   走出电梯时,林辰还听见刑从连关切地问道:“还坚持得住吗?”   “还可以。”他说。   虽然嘴上说还可以,但他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总觉得仿佛踩在云端,他看了看身边的门牌,按照房间顺序推算,901室应该正在漫长的走廊尽头,林辰之前从未觉得,原来一条走廊可以变得如此漫长。   他的脑袋越来越沉,隔着那一扇扇包间房门,他觉得自己可以很清楚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许多尖叫声淫笑声,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嘶吼,周围的一切都仿佛玻璃碎裂后映射出的画面一样,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幸好,刑从连在他身边,他试图从手部的感知上,让对方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他这么艰难地、将要在这条漫长的走廊中走到底的时候,突然间,他的耳麦里传出王朝的紧张的呼叫声:“老大阿辰,皇家一号的安保系统好像发出了警报,很有可能是针对你们发出的!”   林辰猛地清醒了一些。   “说清楚。”刑从连压低声音。   “不清楚,暂时不清楚,这里监控死角太多,不过我刚才看到大批保安冲出休息室,他们的楼层目的地是9楼,是不是刚才你威胁那个什么卢旭的时候不够给力,他居然敢找死啊!”   王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林辰望着刑从连,对方只是转头对他说:“你刚才打轻了。”   “卢旭的胆子,比我们想得还要大。”   站在901室门口,林辰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冷。   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他甚至能看到从头透出的一些光色和人影从。   或许慕卓在里面、或许李高强也在里面、或许有更多的线索就在离他们一门之隔的地方,但现在,他们却没有办法进去。   虽然一门之隔,却宛如天堑。   林辰收回视线,听刑从连在问王朝:“监控情况怎样?”   “有保安往9楼去了,老大你左手边有条安全通道。”   “我知道。”   刑从连说话间,带着他走入了安全通道内。   甫一从光明处走入昏暗处,人眼会有短暂的不适应期,林辰眯起眼,继续听刑从连和王朝超乎寻常的冷静对话。   “你刚才说,这里8楼9楼没有任何监控?”   “是的。”   “但是这幢楼有20几层,楼上是什么?”   “楼上好像是家酒店啊,叫欧荷大酒店!王朝说。   “有监控吗?”   “我查查看啊,老大你想干嘛?”   “刚才卢旭说,他把许染送入了1105号房,那么如果我没猜错,楼上面的酒店客房和楼下的会所,应该有紧密的“生意往来”……”   “我靠,老大你说楼上就是会所的卖淫窝点吗,等等,你是想上楼吗?”   “在11楼酒店给我们开一间房。”刑从连很果断地说道。   林辰意识到刑从连让他扶住冰凉的铁扶手,并带着他向上走去。   “啊啊?老大你开什么玩笑啊,你说说黑系统就黑系统、要开房就开房吗,哪有你这么狂霸酷炫拽的啊!”王朝双手如飞,越是紧张时刻,少年人的话也就越多,突然,按键音停顿下来,王朝紧张道,“我刚看到,7楼的保安刚走进安全通道,我怀疑他们会从你们楼下来包抄你们,所以你的速度得快点,在20秒内上10楼。”   果然,王朝话音未落,急促脚步声就在他们脚下的安全通道内回响起来。   林辰尽量跟着刑从连放慢脚步,让自己的脚步声轻不可闻。   9楼的安全通道内很快响起门板开合的声音,昏暗中,林辰看到刑从连冲自己点点头,他们于是开始向11楼奔去。   “王朝!”   出口尽在咫尺,刑从连再次喊道。   “11楼我看了下,5号房正好空着,从你们的通道出去,然后左转,倒数第三间就是了,好消息是,虽然11楼有监控但是我发现那是伪监控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作用,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不会被抓到!”   王朝说完,迅速敲击了下回车键。   刑从连猛地推开安全通道大门。   脚下又是柔软的地毯身前又是漫长的通道,林辰跟着刑从连走在走廊里前行。   “3号门,给你们开了。”   王朝突然说道,他们身前的门锁轻闪,伴随咔擦一记轻响,1105室应声而开。   刑从连迅速推开房门,林辰跟在他身后,闪进了房间内。   在房门关上后的一刻,刑从连站在玄关处,很习惯地想要开灯。   王朝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响起:“老大!!等等,我建议你们不要开灯,然后你们赶紧上床去啊……”   昏暗的空间内,刑从连按了按耳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的老大,我不是开玩笑。”王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你刚才不是问我11楼有没有走廊监控吗,我切他们后台监控看,然后发现……虽然欧荷酒店的走廊监控是伪监控,但是每个房间里,都安装有针孔摄像头,卧槽,好吧我老实说吧,我亲眼看到了好多房间里正在发生着干一些不和谐的时候,我怀疑,酒店在偷偷给他们的客人录黄色小视频,老大你说我看了这些,会不会长针眼啊!”   刑从连脑海和难得有些混乱,他消化了一下这个剧情,然后问了一个有些白痴的问题:“那么,我们现在的房间里也有?”   “有啊,不过现在一片漆黑呢,你要是开灯可就穿帮啦!”   就在这时,刑从连听见林辰的声音响起:“那么1103号房间呢,就是许染出事的那个房间,也有记录吗?”林辰问。   刚才林辰在进入房间后,就一时脱力坐在了地毯上,所以现在林辰正扶着墙壁,想要站起,但很显然,他的尝试失败了。   刑从连赶忙蹲下身,扶着人再次坐下。   王朝很听话地查了查记录,随后有些抱歉地回答:“应该也有,但我查了查,1103号房间从三周前就没有任何视频记录了,并且,三周前的视频,在后台有很明显的删除记录,所以……”   “所以,我们的线索又断了。”林辰低声说道。   “这里的这帮人胆子,确实不小啊。”刑从连忽然警觉起来,在皇家一号这里往来皆是达官显贵,面对那些财势滔天的人物,家会所居然还敢偷录视频,那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胆大包天了可以形容的了,并且,他们显然对于这些偷录视频另有筹谋。   刑从连想到这里,又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李景天敢在这里接受卢旭送来的姑娘,这说明他对这里很放心,也就是说,李景天并不知道这里会偷录视频。   那么如果李景天并不知道皇家一号的客房会偷录视频,又怎会在事后花力气清除1203室里的所有视频文件呢?   这里面显然有些更值得深究的问题,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没有办法深究这些问题。   “王朝,你试着在他们后台,搜集找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啊老大,开房记录还是什么?”   这时,在他身边的林辰再次开口。   林辰很耐心地对王朝说:“他的意思是让你在后台记录里,找一些显贵们的性爱视频……”林辰说得非常直白,他喘了两口气,继续道,“毕竟我们不是逢春当地警员在这里做事会束手束脚,而对于皇家一号这种地方,扫黄打非一类的活动很有可能不会马上奏效,那么,以毒攻毒,才是最好的办法。”   刑从连有些惊讶,林辰都醉成这样,竟然还能条理清晰替他阐述想法。   “我明白了,阿辰老大,你们的意思是,让我趁机搞点视频然后公布在网上,在这里消费的土豪们如果看到他们的丑态都被偷偷录下来,一定怒火滔天侵全力整死皇家一号,这个会所到时候一定会在逢春地界完蛋。”   “你知道,就赶紧做事吧。”刑从连说。   他以为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但王朝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老大,我看到有保安来停车场包抄了,我靠我只是个奶妈而已啊我为什么还要负责拉仇恨!”   这种情况下,刑从连已经没办法再数落王朝,耳麦内传来东西挪动的声响。   王朝似乎从副驾驶挪到了驾驶室里,引擎声响起,少年人的声音也随之兴奋起来:“我要开车啦开车啦!”   “他会开车?”林辰很怀疑地问道。   “是啊,16岁就有驾照了。”   “那你为什么平时不让他偶尔开一回车。”   “因为他的车技……真得不是一般的烂。”   刑从连如实以告。   果然,车辆碰撞声和撞击后的警报声随之响起。   刑从连从耳麦内传出的不算清晰的引擎声判断出,此刻,王朝正以每小时一百公里以上的时速驾驶他的吉普车,在市区道路上狂奔。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深夜路面车辆相对较少,但今天夜里,他们过得好像也太刺激了一些。   刑从连抚了抚额头,刚想无奈地叹上一口气,王朝这个臭小子令人烦躁到极点的声音又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王朝的声音,像磕了几百支咳嗽糖浆那么兴奋:“老大,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你们得赶紧上床装个样子啊,虽然我给你们开了门,但是视频中床上没有人的话,看小视屏的色情狂一定一定会发现的!”   闻言,刑从连终于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虽然没有开灯,但幸好窗帘缝隙能透出的一丝亮光,这让刑从连可以大致看清这个房间的轮廓。   房间正中是一张圆形的情趣床,刑从连觉得,从这个房间的性质来看,那很有可能是张水床。   水床之上,是从天花板垂下的两幅手铐模样的东西。   鞭子和情趣椅摆在房间一侧,而刑从连敢甚至打赌说,在水床边另一侧的床头柜里,一定塞着数不清的情趣用品。   “林顾问,上床吗?”他收回视线,低声问林辰。   林辰大概真的酒劲上头,虽然他很难看清林辰的表情,但听他那么说,林辰已经自己扶着墙壁挣扎着再次站起,并说:“少废话,扶我起来。”   如果说人喝完酒很容易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林辰喝完酒,似乎有点暴力倾向啊。   刑从连这样想着,并且再次回忆起方才林辰痛殴卢旭的场景,他很难得有点胆怯,但他还是用力搀起林辰,把人带到了床上。   果然,那张情趣床确实是水床,他们顺势躺下,然后很自然地滚到了一起。   刑从连从枕边抽过薄被,将他们两人从脚到头盖了起来,而林辰正挨着他躺着,温热的气息传来。   刑从连发现,他真是很久没有这种和其他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了经历了。 第129章 念念   【一】   薄被内的空气很快因他们呼出的密集二氧化碳而变得闷热起来。   在非常安静的情趣房内,在非常安静的夜里,在一床棉被下,他和林辰都不约而同地掀开被子,猛地喘起气来。   或许是喘息声太大,或许是两人一起大喘气有点默契过头,刑从连再次听到王朝HIGH到极点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老大、阿辰!你们在干什么!你不能对我阿辰哥哥这么禽兽!!!禽兽!!”   “闭嘴。”刑从连总觉得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对劲,但还是稳了稳心神,问道,“你把车开到哪了?”   “呦嘿!我在和平大道YOYOYO!”   王朝的声音更加打了。   夜风声、疯狂的引擎声和少年人爽朗的笑声混合在一起,透过耳麦传来,刑从连冷冷道:“把车听到和平公园外停车场,然后告诉我们现在情况。”   可是王朝已经完全陷入飙车的极致兴奋状态:“情况?情况很爽啊!哈哈哈哈哈哈,老大你是不是要求我啊,求我啊!”   刑从连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后悔,深深地后悔。   “你以后还是不要让他摸方向盘了。”随即,林辰的声音在离他耳廓很近的地方响起。   “确实。”他这么说着,耳麦里又传出了车身与什么水泥物质摩擦而过的声音,于是他望着天花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林顾问,按照你的经验来判读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会让人摸上方向盘就和吸了大麻没什么两样?”   “路怒症的反向升级版。”从林辰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半丝醉意,但刑从连依旧很确信,林辰醉得有些厉害,虽然不至于完全丧失思考和行动能力,但思维和逻辑一定不如平常那般清晰。   “一些人,在遇到一些‘触发点’的时候,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林辰清淡又带着酒意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刑从连很想问,比如你遇上酒精,也是这样吗?   但是,王朝又很不知趣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之中:“老大,阿辰,你们在干什么,盖着棉被纯聊天吗,我靠好歹装的像点,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不是,你们HIGH起来啊!”   王朝话音刚落,刑从连还没来得及把想问的话问出口,他感到身边的人动了。   林辰掀开被子,猛地翻坐在他身上。   肩挨着肩平躺与换上一些体位的感觉当然完全不同,虽然林辰只是很平静地跨坐在他身上,并且周围很黑暗,但在那一瞬间,刑从连觉得自己可以清晰描绘出他们之间的状况。   林辰坐在他的腰际向下的位置,他双腿分开,脚被棉被盖住,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其实,纤细这个词可能并不恰当,因为林辰虽然瘦,却骨肉匀称,是那种瘦削却不纤弱的典型,不过在他看来,林辰脚踝那当然还是纤细且白皙的。   刑从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在描绘着这些玩意。   但他又想到了林辰腿部更往上一些的地方,他的意思是林辰双手。   林辰的手此刻正轻轻撑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欺负。   他于是望向林辰的脸,现在,他的顾问先生的眼神已经从冷漠毫无情绪变成了迷离,并且因为失去焦点而显得分外温柔。   温柔得过分。   他轻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不过未等他开口,林辰却缓缓俯下身,他们的腹部相贴然后是胸膛然后……   然后在他们将要唇齿相交的刹那,林辰侧过脸,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轻轻喘息。   因为靠得非常近,刑从连才发现,林辰确实醉了,他身体很烫,鼻息间带着苦艾酒酒意以及酒精特有的轻甜温热气息。   虽然,刑从连认为,那喘息只是林辰因为酒意而发出的难受的呻吟,但那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颈间,竟有意外撩人的效果。   在深邃的夜里,他的一只耳朵旁是他一位同性友人的喘息声,他的另一只耳旁,则是夜风声和少年恣意的笑声,在他几乎要拔出耳麦,伸手搂住林辰腰际的时候,耳麦内传来了刹车声、引擎熄火、笔记本电脑开合声,那些声音,在一瞬间内都变得非常清晰。   林辰也一定听见了。   因为林辰非常冷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王朝,继续查莉莉。”   刑从连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但真不愧是林辰啊,在这种情况下,想得居然还是查案。   ……   吉普车内,王朝小同志听见林辰给他布置任务的声音,却并没有马上开始查找资料。   作为一个专业的、有节操的电子信息技术从业人员,他当然随身携带着不止一台点脑。   所以在将车停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飞快打开欧荷酒店1105号房的小视频,再小心翼翼将平板搁好后并且调整到一个完美的角度后,他才开始查找起林辰要求的内容来。   “莉莉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啊。”他边念叨,边顺手进入了皇家一号的后台系统,在无聊地翻了几下页面后,他抬头,一眼就看到漆黑画面里两个隐约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心里想着,天呐,这种情况下没有薯片真是太令人遗憾的了啊!   王朝小同志遗憾地感叹着,然后低下头,一页页翻看后台的照片,但天知道为什么正常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化妆成那个鬼样子,那一张张几乎没有区别的脸孔在他眼前掠过,他顿时眼花起来,看照片显然是没有任何用的并且会让人想吐,他郁闷地关掉网页,然后乖乖翻看起工资记录来。   果然啊,皇家一号这种黑暗的风月场所,又怎么可能会把钱打在工资卡上呢!   他翻看了所有记录发现,皇家一号里面所有的小姐或者少爷们都没有任何的工资记录或者社保记录,王朝回忆起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物,忽然觉得那就是个黑嗦嗦能吃人的洞窟。   他摸了摸手臂上长出的鸡皮疙瘩,继续汇报到:“阿辰,我还没查到莉莉的真名,因为他们的系统里没有任何能证明莉莉身份的玩意儿,所有工作人员的社保和医保记录并不包括那些坐台陪酒的少爷小姐们。”王朝这么回答道,并且因为那些空白一片的记录,他甚至没有心思继续观察平板电脑中那两位的动态。   “医疗记录呢?”   这时,他忽然听见他老大的声音响起,他老大的声音很明显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有些沙哑,并且带着些强自镇定的意味。   王朝咧嘴偷笑,随即又听见他阿辰哥哥的声音。   林辰说:“是啊,像皇家一号这种会所,一定会有出示给顾客看的定期体检记录,以证明他们的人都是干净的、没有问题的,而医院的体检记录应该是是很难造假的。”   “噢!”   王朝恍然大悟,迅速开始检索逢春所有大小医院的体检记录,果然,他在其中发现了皇家一号会所的定期体检报告。   然而,虽然找到了报告,他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他愁苦地看着那些报告上的名字以及照片,对那头的两人说:“记录我是找到了,但是阿辰老大啊,你们得要等会儿,这里这帮人的照片都液化成鬼了,我用不了相片检索功能,所以得一张张对比体检记录!”   “要多久?”刑从连忽然问道,像是又想起什么,他老大又说,“等等,如果警报是因为卢旭告密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去查许染出事的1103号房,所以,你盯紧一点监控。”   “我正盯紧呢。”王朝赶忙答道,他抬头看向黑漆漆的色情小视频,按下了录屏键,然后又抽出另一块平板电脑,调出了电梯和安全通道的全场监控视频。   画面出现的刹那,王朝简直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如刑从连所说,一群全副武装的保安,刚刚乘坐电梯到达11楼。   与此同时,他再次看向房间内针孔摄像头录下的视频,他退回对方的主界面,发现正有人调开了1103房的视频查看,他飞快说道:“老大,真,真有人去了你们那啊啊啊。”   因为没有走廊监控,王朝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瞎子。   “老大,刚有一队保安上了11楼啊,还有人在调房间内的录像看,你们赶紧装的像一点,别光搂着不动啊,被查到就穿帮了!”   他非常紧张地喊道,可他刚说完,却听见他阿辰哥哥虚弱又平静的嗓音响起:“王朝。”   “我在,阿辰哥哥!”   “关掉你正在看的我们房间的视频,然后,把你刚保存的那段删了。”   我靠,这种被监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王朝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在吉普车内四望起来,周围漆黑一片,可他的脊背怎么会这么凉啊!   “没有啦阿辰哥哥,我怎么会拍你们的小视频呢,等会,我还可以帮你们在后台把那个视频删了,相信我,包在我身上啊!”   “把你的监视器关了。”   林辰郑重地重复道。   ……   伴随林辰最后那句话结束,刑从连同时听见隔壁1103号房内,传出了非常清晰的开门声和许多人踏入房间内搜查的声音。   林辰显然也发现了那点,因为他的顾问先生将头从他的颈间抬起,然后抬起一些距离,怔愣地看着他。   他们鼻尖相抵,林辰显然也在犹豫。   不过很快,林辰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他感到林辰的身体开始向后滑着、并且同时躬起脊背。   刑从连在瞬间就猜到林辰想要干什么,因为如果等林辰坐到他的脚边上,那将是标准到极点的口交姿势。   他一把抓住林辰的手腕,轻声道:“不用这样。”   他说完,膝盖用力,另一只手护住林辰的颈部,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因为突然倒转,林辰仰头躺在床上时,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刑从连静静注视身下的人,发现林辰也依旧在同样注视着他,眼眸温柔,并且认真。   他的手依旧在林辰颈间,这让刑从连忽然想起方才卢旭靠近林辰时说的话。   他说,你好香。   那时刑从连觉得这句话非常令他恶心反胃,但此时此刻,他伏在林辰身上,感受到身下的人滚烫的躯体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膛。   虽然情趣套房内并没有任何熏香的味道,而林辰身上甚至连什么肥皂或者沐浴露的气息都没有,但刑从连依旧觉得刚才卢旭那句话并没有说错,林辰身上的气息真的非常干净清冽,令人舒适。   所以,真的很香。   脚步声从隔壁房间陆续而出,保安们显然没有在那里发现他们的身影,或许,他们将要敲响他们所在的房门。   现在真是刺激无比的时刻,一门之隔是那些追捕他们的保安,而他却静静伏在他的好友兼同事的身上。   刑从连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刺激过了,然后,虽然感官刺激,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林辰很平静。   “抱歉。”他伸手抚上林辰的脸庞,然后开始动了。   林辰听刑从连说抱歉的时候。   一时间竟有些哽咽感觉,那真是令人觉得甜蜜又同时难过到极点的时刻。   林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周围黑暗无光。   这或许是他这辈子绝无仅有的机会了,并且像他这样运气不太好的人,或许等不到第二次同样的机会。   他不会再次醉酒,不会在醉酒后被迫同刑从连进入一间奇怪的情趣套房内,更不会为了躲避追兵,而被刑从连压在身下,与他离得那么那么近。   现在,无数种巧合,造成了现在的状况。   因为刑从连在他身上做的与做爱时完全一致的摩擦动作,他们都硬了,这或许说明,刑从连并不是对他没有感觉不是吗。   他现在只需要简单的仰起头,就可以吻上对方的唇,刑从连或许会推开他或许会回应他,但更大的可能是,刑从连会把这当做是他很普通的酒后乱性行为,他甚至还会解释说,那是因为刚才他喝下的酒水里被下了一些致幻物。   他一定会替他的失态找理由。   但林辰很清楚自己的生理反应究竟缘何而来,因为他爱的人的下体,正不停顶上他的跨部,他偶尔擦过他的耻骨,他们的下体有时会碰上,有时又会错过,这造成了他正常的生理反应。   这多么正常。   正常到他完全可以伸手搂住刑从连的脖子,亲吻他,对他告白,认真陈述自己的生理反应。   但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一切都不对。   因为半个多月前,许染在隔壁的房间里,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因为在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间里、在他们躺着的这张床上,一定曾经发生过比许染所遭受的那些更惨无人道的事情。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林辰很清楚,用酒后意外来做掩饰、以便在试探失败后可以让自己有躲避的借口,是最最不负责任的行为,起码啊,林辰想,他不想要这样的借口,他想更尊重刑从连一些。   林辰凝望着刑从连颜色幽深的眼眸,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喝醉,如果真的喝醉了,那么原来,人在醉酒以后也可以这么清醒理智。   清醒得令人绝望。   【二】   过了很久,王朝的声音才再次在他们耳边响起。   “老大,阿辰,保安走了。”   刑从连终于停了下来。   那真是最为尴尬的时刻了,林辰冲他点了点头,尽量控制自己面色如常。   “我们要去隔壁房间,把门打开。”刑从连从他身上翻身下来,他的声音在瞬间切换会非常冷静清晰的状态。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林辰还是从他急促喘息的胸膛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我靠老大,你们这是找死吗?”王朝嚷道,“你们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正好他们来包抄我们的时候,我们可以有机会离开,你能控制一台电梯吗?我记得03房隔壁就是另一架电梯,我们走地下室停车场,你帮我们找一条安全离开的通道?”   刑从连望着他,逻辑清晰的指挥道。   “哦哦!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啊!电梯是电脑控制,我可以给你们开一架这个倒没什么问题。”王朝也同样认真地回答。   “顺便在停车场出口,给我们叫一辆出租车。”刑从连抬起手表,看了一眼,“现在是凌晨一点零五分,五分钟后,把隔壁房门打开。”   “GET!”王朝说,“但是老大,我也可以开车来接你们啊!”   “我还想多活几天。”刑从连冷冷说道,王朝于是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   “你还可以吗?”刑从连布置完一切后,转头问他。   “我去洗把脸。”林辰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然而,大概因为他方才太过克制了,肌肉又很紧绷,他的腿在踩上地面时突然抽疼,他猛一踉跄,就在他向床头柜栽去并认为自己一定需要补点钙的时候,他的腰际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托住,刑从连的手环过他的腰际,并说,“小心。”   这真的完全是事后时的状态。   林辰觉得自己脸一定红了。   最后,还是刑从连扶着他到了洗手间。   他将脑袋浸在冰凉的水流下,任由水流冲刷过他的脑袋,凉意让他清醒了很多。   而刑从连则抱臂立在一旁,很气定神闲地抽着一根烟。   现在,真的更像事后了。   林辰扯过毛巾擦了擦脸,调整了下情绪,终于再次开口:“现在几点了?”   “还有一分钟零三秒。”刑从连看了看表,回答他。   然后,他们之间又陷入一片沉默。   林辰擦干脸,看着他在镜子中因为情欲以及酒精而变得通红的双眼,说:“刑从连。”   “嗯?”   “你技术应该不错吧?”   “包君满意?”   “额,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啊。”   在安静的洗手间里,王朝突兀的打趣声再次响起。   林辰想,真的,刚才如果不是知道王朝在监听、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他说不定真地会对刑从连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很释然地笑了起来,果然啊,确实一切都不对。   他将毛巾搭回架子上,对刑从连说:“走吧?”   “好。”   王朝一向是效率高得吓人的典型。   在他们走出这间情趣套房时,隔壁的房门应声而开。   不再需要王朝提醒,在刑从连推开那扇门的刹那,林辰想,整栋楼的安防警报大概又响了起来。   毕竟目的不同,进门后,刑从连便大大方方把室内所有灯都尽数打开。   但是,在刑从连想要掏出手套的检查房间的刹那,他们都愣住了。   因为这间房间虽然陈设与隔壁那间一般无二,但它们又是完全不同的。   这间房间,很新、非常新。   在璀璨灯光下,屋内的床也好柜子也好甚至是天空中垂下的手铐,都似乎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林辰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这里充斥着新装修房间后才会有的甲醛以及香蕉水的味道。   看起来,刚有人给这个房间做了彻底的重新装修。   是啊,如果他们连视频记录都记得删除的话,又怎会不记得把一切物证扫除干净呢。   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任何证据,反而倒是奇怪了。   在他身边,刑从连蹲下身,摸了摸地毯,然后抬头对他说:“地毯也是新的。”   “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缜密太多。”林辰淡淡说道。   “老大,阿辰,出租车已经到了……但是,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很正常的再次碰壁而已。”   林辰说完后,见刑从连掏出手机,多角度拍了几张现场照片。   随后,刑从连迅速收起收起,看了眼手表,然后非常果断地问道:“王朝,汇报现在情况?”   “一拨保安正从13楼赶下,另一波正从7楼安全通道向上包抄,你们要快点!”   刑从连点点头。   像是完美地掐好了时间点,刑从连回到门边,又看了一眼手表。   大约十秒后,他突然拉开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电梯到达11楼的指示灯亮起。   在电梯关闭的刹那,林辰似乎听见一队保安呼喊着冲出安全通道的声音。   伴随电梯缓缓下沉,林辰倒是没有半点被追赶的恐惧,他觉得很平静。   如果那时刑从连知道他的想法,大概会握着他的手说:这么巧,刚才在床上的时候,我看着你也是同样的平静呢。   不过,毕竟他们现在正处于事后状态,无法交流彼此心得。   所以,他们两人只是面朝着同一块光洁的电梯内壁,彼此无言地等待大门再次打开的刹那。   ……   逃出底下停车场的过程变得非常顺利。   王朝指挥能力很好,刑从连的方向感也好得吓人。   他跟着刑从连穿梭于那些豪华车辆之中,听着后方很远处追赶他们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保安们几乎要把电棍砸上车窗的刹那,他们坐上了那辆王朝提前叫来的出租车。   出租扯司机踩下油门,望着保安们愤怒、紧张并且失望的面容。林辰竟有种逃出升天的感觉。   司机也受到惊吓,虽然他下意识踩下油门,但见到那些手持电棍的保安们疯狂地向他冲来,他还是紧张到手抖:“你们到底是谁啊?”   “警察、办案。”   刑从连迅速出完警徽,   在见到警徽的刹那,司机像是加了什么BUFF,他再次猛踩油门,出租车如离弦之箭般撞断了停车场护栏,疯狂地向远方狂飙而去。   “警察啊,警察来太好了,真是要查查那个地方,能关掉是最好!”   出租车以不少于100码的时速在宽阔的道路上狂奔起后,司机先生对他们这么说。   刑从连坐把手搭在车窗上,他看了眼工牌上的姓名,夸奖驾驶室里的司机先生来:“关师傅啊,像您这样有正义感的男人真是很少了啊,一般男人啊,恨不得整天泡在里面。”   司机老脸一红,很诚实道:“我这不是去不起嘛,太贵了。”   刑从连爽朗地笑了起来。   “您这次来查什么案子啊?”司机又问。   林辰见刑从连看了自己一眼,并听他说:“大案,不方便透露。”   司机长长地“哦”了一声:“我说呢,难怪那帮保安跟疯狗一样,您放心,我老关开车技术一流,他们一定追不上来!”   “您常来这里接客吗?”刑从连忽然问。   “就是偶尔,不过我们这做夜班的,谁没来皇家一号接过两个人啊!”   刑从连眼神一亮,问:“那您知道,皇家一号里的公主们,平时都住哪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啊。”关师傅又害羞的笑了起来,我倒是来这里拉过几趟客人,可也分不出谁是里面的少爷小姐啊。”关师傅这么说着,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突然拍了拍脑门,并对他说,“等下、等下,我帮您问下,我们有个电台呢,我给您打听打听啊!”   刑从连还没来得及拒绝,关师傅就已经眼疾手快拖出对讲机,大声嚷道:“喂喂,你们有谁常做皇家一号的生意,知道里面的公主少爷们一般住哪里吗?”   很快,电台里响起许多夜班司机七嘴八舌的声音。   有人说:“老关你怎么了啊,对媳妇不满意了啊?”   也有人说:“可以啊老关,终于会找点乐子了啊!”   名叫老关的中年人咳了两声,故作义正辞严地打断了他们:“严肃认真起来啊,现在是两位警察同志在办案呢,我是替他们打听。”   “是真警察吗?”   老关回头看着刑从连,刑从连点点头,一把接过对讲机,对那些司机们说:“我是刑从连,警号为20151014xxx,诸位可以查证。”   随后,无线电台里爆发出更杂乱的声音。   “真是警官先生啊!”   “对不住对不住啊警官先生!”   “希望大家能提供方才关师傅所问的线索,对于我们破案,会非常有帮助。”刑从连镇定的嗓音,很快抚平了电台里的那阵骚乱。   出租车司机,大概是城市里最热心的群体了,听见真是有警方查案,司机们随即七嘴八舌开始给出主意,有人说那些姑娘们住在东城也有人说西城,但却并没有个准数。   终于,一位仿佛是收到通知刚打开电台的司机先生突然大声说道:“我我,我知道,哎呦刚陈师傅心急火燎给我打电话让我听电台我当什么事呢!皇家一号啊,有几个小姐定我的车,每晚都是我送她们包车回家的,她们大部分住在红街上,不过,红街上车开不进去,也不知道他们具体住哪啊!”   林辰再次与刑从连对视一眼。   “真的非常感谢。”刑从连真诚地对那位司机师傅说道。   在随后驶往红街的路上。   关师傅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司机先生在讲述自己和他的那帮老伙计们围堵小偷或者替救援队伍运送物资的的英勇经历。   虽然他们无法与他交换同样的故事,但听着那愉快的夸耀声音,并因为酒精的作用,林辰又再次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关师傅已经将车非常平稳地开到了红街所在。   他和刑从连走下出租,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很绵软的细雨,那雨几乎无法沾湿衣裳,却令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迷蒙烟气之中。   刑从连掏出钱夹要付钱,可是关师傅却推而不收:“你们警方办案,我们市民协助是应该的,应该的啊,这钱我就不要了啊!”   刑从连最习惯于拍钱,倒是很少遇到有人推而不收的情况,他笑道:“您这觉悟真高啊,但是该收的钱还是得收,我们也有自己的规定啊。”   “哎呀,我要收了你钱,等会儿就要被那些老伙计们嘲笑死!”   林辰见那张百元都快被他们揉烂,上前一步,对司机说:“您收下吧,不收的话,我回去就举报他坐车不给司机车钱。”   林辰想,自己那是的面容一定非常严肃,所以在他说出那句话后,关师傅终于收起了钱。   刑从连已经迈步向前走去,林辰跟在他身后   “警官先生。”   突然,中年司机因抽烟过多而沙哑无比的嗓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皇家一号那真不是个好地方,你们能关了它吗?”   面前的街巷非常黑,在他们身后,是一位最普通市民非常寻常甚至带着一些些私心的请求。   林辰看向刑从连。   刑从连的身影在路灯下停顿下来,然后重新折返,他在出租车驾驶室停住脚步,格外认真地欠了欠身,说:“您放心。”   【三】   就像皇家一号叫皇家一号。   红街也是与名字完全一致的地方。   这里从头到尾,开着绵延不绝的洗头房,大部分店门都已经关上,他们缓缓向内走去,发现仍有少数几家的店门还开着,下水道泛着污浊的气息,巷子大概不算窄,但也一定不够宽。   他和刑从连并肩走在这里,沐浴在小巷薄纱般的雨雾中。   店铺里泛着粉红色的灯光,有些顺出门缝流出来,有些则大大方方从落地窗内透出,他向仍旧开业的那些店堂内看去,看到里面大多是肉体横陈的小姐们,她们中有的人年龄很大了,有些则看上去可能刚刚成年。   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那些小姐们大多躺在沙发床上,甚至连招揽客人的欲望也无。   现在的问题又变得很明确。   他们该如何在条漫长的街巷中,找到莉莉小姐的住所。   “王朝,查到了吗?”   “没有!”   少年人有些生气的说道。   林辰望着刑从连,显然是方才刑从连禁止他再开车的命令,让王朝生气了。   不过,王朝也只是嘴上这么说,林辰还是听见他按动鼠标的声音:“我刚查了医院的体检记录,你们都不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天呐,光现在,我已经看到了5例AIDS病例,更别说无数的这疣那疮,我要疯了啊阿辰,我看得好难受啊。”   “嗯,我知道。”林辰平静道。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她们一定要做那种事情啊,好好赚钱不行吗!”   “王朝。”林辰伸手拉住刑从连,与他在一处安静的灯光下站定,“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   “可是,可是他们怎么那么不洁身自好啊,带个套,带个套很难吗!”   “其实,你可以用两种观点,来看待这些人,首先,她们确实是违法行业的从业人员,从这个角度,你尽可以鄙视她们唾弃他们,没有任何问题,但同样的是,你也可以设想着,她们是成长于怎样的家庭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才会致使她们必须要过上出卖肉体的生活。当然,她们违法是事实,她们的人生经历也只是我们的揣测,但是,我想……在那些姑娘里,一定有人希望能考一个好的大学然后在办公室里活得体体面面,我想啊,她们中是一定有人希望过上这样的生活,只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不仅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轨迹,甚至有些人,她们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力。”   林辰仰头望着刑从连。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的颈间,轻轻握了握。   这是略显亲昵熟稔的抚慰动作。   但那时,他们都没察觉到,这个动作不仅亲昵而且非常暧昧。   但大概是刚才一起睡过,甚至连林辰也没有任何异样感觉,仿佛,这很平常很顺其自然。   在很长的沉默后,他最后问道:“好了,查到莉莉了吗?”   或许是听她说了那些话,王朝很明显有些哽咽,不过少年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对他说:“查到了,阿辰,莉莉名叫郑文丽,女,21岁。”   “住所有消息吗?”刑从连接着问道。   “你等我查查她的记录。”   片刻后,王朝说:“我靠,找到了,真是在红街3-117号502室,郑文丽的卡给这个房子交的水电费,天呐老司机果然就是经验丰富啊!”   少年人真诚地感慨。   林辰停下脚步,看了看门牌,他们已经快要到地方了。   事实上,他还是有些意外,他以为像莉莉这样在高级会所里工作的公主,她的收入应该足以让她供一个好点的房子,但这条街上,显然不存在所谓的、好一点的房子。   3-117号是那种墙体斑驳的老式居民楼,林辰仰头望去,这里的阳台上挂着的都是各种艳丽的内衣内裤,看上去非常招摇,他们必然没有找错地方。   不过,找到莉莉小姐的过程真是困难重重,他们站在那扇上锁的老式铁门门前,再次陷入困境。   刑从连揉了揉鼻子,问他:“私闯民宅犯不犯法?”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头还是有些晕沉沉:“你说呢?”   “你能不举报我吗?”   林辰默默地,转过了身。 第130章 不忘   【一】   偷偷进入一个单身女性的住所,当然不妥。   但鉴于两个男人站在色情公寓过道更不方便,在刑从连快速把门锁打开后,林辰就和他一起闪进了屋。   所以莉莉小姐回家打开家门后,看到的便是两位坐在她沙发上的男人。   其中一拿着她放在茶几上的相框在看,而莉莉很快认出,另一个人正是今天把她害得很惨的那个假大款。   那两人听见开门声,齐齐看向她。   莉莉二话没说,抄起手提包,就冲过去朝那个假大款猛砸:“艹,你们还有脸来吗,把老娘害这么惨!”   听莉莉小姐在头顶怒吼道,刑从连没有还手,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么几下。   “混蛋,还用假支票,穷逼就不要来嫖啊!”   仿佛是觉得打人没用,在发泄后,莉莉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刑从连眼疾手快,从她手中抄过手机。   “还抢东西了是不是!”莉莉的叫声更大了。   林辰望着浓妆艳抹的女孩面前,将手中的相框放下:“我们是为了许染而来,我知道,你认识她。”   他这样说。   莉莉目光中的怒火消散得很快,她下意识看向茶几上的照片,照片中是两个搂在一起的姑娘。   林辰也随之望向了那副相框   虽然姑娘们很爱美,并总是把自己P得过分,但你依旧可以从照片中清晰分辨出,在左侧比V的人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而右边的那个,正是许染。   随后,林辰看到悲伤覆盖上莉莉的眼眸,悲伤是掩盖不住的。   莉莉深深吸了两口气后,竟颤抖着问道:“许染……她是不是死了。”   “生死未卜。”林辰说。   “我知道,她一定是死了!我劝她不要去的啊,他一定会杀了他的!”   莉莉捂住嘴,竭力遏制自己的哭声,然后靠着墙面,缓缓滑坐在地上。   “我们为她而来,所以希望你,相信我们。”林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蹲在女孩面前,替她擦了擦眼泪。   雪白的纸巾因眼影亮片而闪闪发光。   泪水让莉莉的整张脸仿佛变成五彩缤纷的调色盘,她猛然抬头,嘴角和颧骨下带着淤青,她对他们说:“你们是好人吗?”   她眼神是怀疑却纯真的,带着对世界一切的不信任。   “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们。”   莉莉抽噎了几声,然后突然镇定下来,用一种顽强的克制力对他们说:“小染,给你们留了一封信”   ……   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林辰并没有想过,他们最后会得到许染留下的一封信。   如果许染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又怎会给他们留一封信呢?   他跟着莉莉走进客厅边的狭窄卧室。   老式公寓房弥漫着因墙体返潮而发出的霉味,莉莉在衣橱前蹲下,从橱柜底下翻出一只破旧鞋盒。   “小染……她们把小染的房间都砸了一遍,但是,她之前就把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了,所以……”莉莉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抽噎着,然后仰头望着他,“所以她有挺多东西在我这儿的,不过其实说是重要的东西,也没什么,后来她给了我一封信,说如果她死了,有警察能再去皇家一号查她的案子的话,就让我把信偷偷交给那个警察,她说如果还肯去皇家一号再查查她案子的警察,一定是好警察,不过如果没有,那也就算了。”   莉莉把一束散发拨在耳后:“其实我觉得她有点痴心妄想,世界上哪那么多好人……”   她打开鞋盒盖子,将其中的塑料袋拿了出来,在床上坐下。   林辰从书桌边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   莉莉小心拆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一叠东西拿了出来。   那都是些照片和明信片一类的东西,还有一本收工贴画本,以及两张海报。   那些东西看上去都非常陈旧了,有些照片是很明显刚从相框里摘下,带着明显的被修剪过的痕迹,海报后是不干胶印,林辰征求莉莉同意后,一时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读那封信,他拿起了那本贴画本,翻开了第一页。   果然啊,这些东西上所记载的,都是同一个人。   林辰捧着贴画本久久无言,床头亮着一盏孤灯,亮得令人心情酸涩无比。   终于,他抬起头。   刑从连正站在门框中,面对着满床照片,他们一时间,相对无言。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比如说,为什么许染明明在这一行里干了很久,却会在面对李景天时激烈反抗?   又或者说,为什么明知自己没有可能扳倒李景天,她还要去报警指控李景天?   甚至说,为什么明知去宏景时自己凶多吉少,她还是坚持要去那里?   虽然,林辰现在还暂时不明白这些事情中的联系究竟是什么,但是看着在床上那位正在恣意欢笑、歌唱、摆出各种搞怪造型并且对着镜头竖中指的年轻歌手,他知道,一切的原因,都在这里。   因为那是宋声声。   九年前,因强奸罪名,而锒铛入狱的那位不羁青年。   “许染……她……”林辰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床上的莉莉小姐,察觉到自己有些无法遏制地哽咽。   “许染可喜欢宋声声了,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她一直认为,是李景天和慕卓那个小贱人诬陷宋声声入狱的,你说她认为有什么用呢,宋声声早就完蛋了啊。”   莉莉抽出许染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了他。   林辰低头,看着眼前的雪白信纸,头一次觉得,有些畏惧。   他缓缓拆开那封信,忽然,一双手按在了那封信纸上。   刑从连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前。   “我来看。”他对他这样说。   林辰按住刑从连的手,想起先前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也是对方主动承担起那件会令人非常尴尬的事情。   刑从连总是主动承担起很多责任。   但是啊,林辰想,他总也有自己该承担的、并且无人可以代替的事情。   “还是我来吧,这是我该看的东西。”   他望着刑从连担忧的目光,推开了他的手。   林辰觉得,虽然他从未和许染说过一句话,他们完全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但他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无数遍描绘过许染的模样。   拆开信纸的刹那,他似乎看见了几天之前,许染安安静静写下这封信的模样。   你好:   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那么姑且就说你吧。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么说明,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很多信或者遗书的开头,都会这么说,我之前觉得挺矫情的,但现在自己写的时候,才发现,这是最合适的开头。   我叫许染,女,享年28周岁。   在三周之前,我接到了一个活,我所说的活,就是性交易,是的,我是一个妓女,用更通俗的话来说,我是一个鸡,脏到骨子里的那种女人,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所以在走进那扇门里的时候,我很清楚,我就是去给男人提供服务的。   但是在那扇门里,坐着的那个男人,确是我永世难忘的一个人。   我恨他,我恨他恨到了骨子里,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就是被他害得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我恨的那个人叫李景天。   而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是宋声声。   其实,在进门之前,我并不清楚究竟李景天究竟曾经对声声做过什么,虽然之前我们一直都很怀疑,当年慕卓诬告声声的事情是李景天策划的。   所以,在看到李景天的时候,我很愤怒,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可我又能对李景天做什么呢,我只能对李景天说,我不想接他的生意,因为他太恶心了。   说完以后,我就摔门想走。   但是李景天没有让我离开,他拽住了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门上猛砸。   我让他滚开,我说我不接他的生意,我不想和他做那些事情。   你看,虽然我是一个妓女,但有时候,我也会拒绝客人。   但是李景天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那时我气疯了,我不停地在骂他,我骂他恶心骂他奸诈,我甚至还对他说:是你害惨了我们家声声,所以我不会跟你上床的。   听到声声的名字的时候,李景天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非常兴奋。   他再次拽住了我的头发,把我按在了地上,他高兴极了,他对我说:原来现在还有人喜欢宋声声啊。   后来,后来大部分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被他拖进厕所里,他用脚踩着我的头,把我按在马桶里,他打我、羞辱我,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我就像一个畜生一样,我有喊救命,可是,根本没有人理我啊。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还能算强奸呢。   你看,一个妓女主动送上门,却拒绝一位嫖客,然后被对方打到半死,   这应该是活该吧。   然后,在厕所里,他进入了我的身体。   很疼,真的非常非常疼。   在他强奸我的时候,在我耳朵边上,他亲口对我说:你喜欢的那个宋声声,也被我这么操的,他特别喜欢,他比你还脏。   然后,他一遍又一遍地殴打我虐待我,并且不停不停地告诉我,他是怎么用同样的方式折磨声声的,他说声声就是一个受虐狂,声声喜欢在被他操。   声声爱他爱的要死,甚至自愿替他去坐牢。   那些话,现在还在我耳朵边上不断不断回旋。   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我好后悔为什么我不能把那些话录下来,放给所有人听呢,李景天他亲口承认,声声是无辜的啊。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一定要活下去啊,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景天他根本不是人。   后来,我真的没有死,李景天离开的时候,把我扔到了浴缸了,他反反复复把我洗了很多遍。   他跟我说,现在没有证据了,我想报警的话,我尽可以去报,但是他说,警察是不会相信一个妓女说的话的,谁会相信一个在皇家一号这种地方卖肉的女人会被客人强奸啊。   是啊,他说得没错啊,确实没人会相信我啊,但我想试试,我觉得我应该试试。   接待我的女警,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她居然真的相信我,她带我去做检查,那时候我觉得,其实李景天也不一定是对的。   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很后悔,我真得非常非常后悔。   在他们问我案发现场在哪里的时候,我想起了李景天的话,如果我说是在皇家一号,那么警察都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说了谎,我跟他们说,我是被李景天在他的酒店强奸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说,但是我真的就说谎了,所有人都在骂我,所有人都在同情李景天,然后我意识到,我根本不可能战胜李景天啊。   因为我说谎,我失去了给自己讨回公道的机会,更失去了给声声讨回公道的机会,没有人会再相信我说的话,这些都被我亲手搞砸了,这都是我的错。   今天下午的时候,李景天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宏景见面,他说他想补偿我。   我知道,他一定是不想让我再活下去了。   但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会有人再查一遍我的案子呢?   我会不会遇到很好的警察,就像那个女警官一样,能相信我,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如果我的命,可以换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你们看到这封信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其实,我也没报太大的希望,但是我想啊,反正人都要死了,再做一些幻想也没错对不对?   我很清楚,你们已经很难有机会替我讨回公道,但我希望,无论如何,你们能替声声讨回一个公道,他真的是无辜的。   求求你们,相信我。   【二】   这封信没有最后的落款。   并以你好为开头,以相信我为结尾。   许染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否最终会有人拆开这封信,但她还是清楚陈述了所发生的一切,她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林辰第一次觉得,公道这个词竟然这么重,它重如泰山,重到令人绝望。   不知不觉,林辰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眶现在肯定红得吓人,可是他想,他真的不能再哭了。   他的手拂过这张雪白的信纸,这张纸很干净,虽然许染笔迹幼稚,但是这张纸真的很干净。   许染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   这封信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么坚强,他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另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虽然满头散发,妆容凌乱,但她正用非常坚定地目光看着他。   是啊,她们都是杂草般顽强生命力的姑娘,虽然生活灰暗,但她们心中的信念,有时却比其他人来得更加坚定一些。   刑从连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完了那封信。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   就在这时,刑从连的手机铃声响了。   刑从连的手依旧搭在他的肩头,他用另一只手接起了电话。   那通电话很短。   大概电话里的人,只说了一句话。   刑从连也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但林辰很清晰地感觉到,刑从连搭在他肩头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颤抖很短,但对于刑从连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辰望着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一切。   “许染走了。”   刑从连很平静地说道。   在刑从连说完那句话后,屋内忽然变得非常平静。   这是必然的结局,这也是她所祈求的结局。   林辰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那里下着连绵的雨,雨很细也很软,像姑娘细软的头发,也像姑娘那么无关紧要的一生。   夜真的很黑,宏景那边的夜,也一定是同样的黑。   林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忽然在想,如果人的信念啊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冲破一切时间和空间阻隔,那么许染应该是知道,他们看到这封信了。   所以啊,她坚持到现在,终于可以结束她不那么长,也不那么好的一生。   刑从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再次望向那位,他爱得有些深刻的男人。   他忽然想问一个问题,于是他也很顺其自然问出了口:“你的保证,很有效吧?”   刑从连忽然在他面前蹲下。   他用非常深邃但宁静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请相信我。”   他这样说。   ……   王朝后来来得有些晚。   他到红街的时候,林辰已经同刑从连一起整理好了所有相片以及那封信。   他们走的时候,莉莉小姐在房间内睡得很熟,他们关上了那破旧的铁门,再次走入细雨中。   少年抱着脑袋,蹲在他们先前站的那盏路灯下。   看见他们走来,王朝非常激动地跳了起来,压低声音喊道:“阿辰老大,你们终于来啊,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王朝这个孩子,也真是有这种奇怪的魔力,当你看到少年永远不会黯淡无光的眼神时,就仿佛是在无边黑夜里遇见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他会让你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辰走过去,揉了揉少年湿漉漉的脑袋,跟他说:“我们走吧。”   大概是离得近了,王朝也察觉出他们的异常。   “阿辰哥哥,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又哭了?”   林辰忍不住笑了笑:“这次真的没有。”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辰发现,王朝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竟然变得有些无法回答。   “许染死了。”   刑从连走到他身边,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朝一瞬间变得非常惊愕,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那那,我们是不是没有案子了?”   望着少年失望但并不难过的目光,林辰开始明白,为什么刑从连总是在保护王朝。   林辰想,虽然今天夜里过得如此跌宕如此刺激,但最幸运的事情是王朝可以不用看见那封信。   这个安排,是他们今夜唯一的好运。   “不,现在,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调查谋杀案。”在他身旁,刑从连再次说道。   “可是,可许染不是死了吗,难道你们刚才在莉莉小姐那里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王朝敏锐道。   “是啊,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林辰捏了捏王朝的脸蛋。   “但是这个线索,让你们很难受,对不对?”   “你怎么话这么多,想这想那,是想跟你阿辰哥哥学心理学吗?”刑从连粗暴地打断了他。   说话间,他们重新开始向巷外走去。   他和刑从连并肩走着,王朝则面对他们,很轻快地边走边退:“那老大你说的调查谋杀案是怎么回事,是刚才发现了证据证明李景天涉嫌谋杀许染吗?”   “没有证据。”林辰说。   “那那,怎么能说是谋杀呢?”   “小王先生,请问你对谋杀这件事情,有什么误解吗?”刑从连很严肃道,“并不是说,李景天拿刀捅死许染才是谋杀,逼迫、诱骗、教唆他人自杀的,一律按照故意杀人罪论处,你真应该好好读读书。”刑从连总结陈词。   “那现在,我们是要调查李景天是怎么致使许染自杀的证据链吗,咦,许染是自杀吗?”走到巷口时,王朝终于跳回了正常方向,“我们那下面我们要干什么啊?”   王朝又问了一句。   “我们要先证明一件事。”刑从连说。   “什么事?”   “我们要证明,许染并不是那个走上舞台试图割断李景天喉咙的凶手。”   林辰想过,刑从连会怎样安排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但却没有想到,刑从连会这么说。   他有一瞬间的不理解,但又在瞬间理解。   这就是刑从连啊。   ……   许染遗书写得太早,并没有提及她在去宏景后的事情,她只是说,实际上李景天约她去的宏景。   至于她为什么会穿上那条红裙她为什么会打扮得和那位割喉凶手一模一样,这些事情许染都没有说明。   所以,信件里内容都是许染单方面陈述,甚至连许染本人都在信件最后表明,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说法。   也就是说,他们仍旧不能排除那个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是:其实所有的事件都是许染所为,许染为了替宋声声和自己向李景天复仇,所以策划了这一切,并用她自己的死完成了整个阴谋的最后一笔。   虽然任何人在看完那封信后,都不可能会相信存在李景天是无辜者这种可能性。   但基于事实的案件调查,和许染的央求无关,只和事实上的证据有关。   就算是李景天这样坏到极点的禽兽,也有和许染一样,享有接受他们公平公正调查的权力。   而这个调查最关键的突破点在于,那位割喉者,究竟是不是许染。   事实上,那位割喉者的身份,一直是李景天一案需要调查的首要内容。   林辰依旧感激刑从连。   刑从连是信任他对于李景天的判断,所以才再鉴证科调查报告未出炉前,就带他先行赶赴逢春。   但需要调查整桩事情的真相,却不可能绕过割喉案这道门槛。   从案发至今,也不过16个钟头,从他们离开宏景,也才刚刚过去6个钟头。   林辰想,刑从连也大概真是掐好了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宏景方面的鉴证科可以尽快赶出割喉案的调查报告,而与此同时,在这段空白时间内,刑从连正好可以抽空带他来逢春调查李景天对于许染的性侵案。   外出办案条件艰苦,时间真的很晚,又或者说很早。   吉普车不在身边,所以他们究竟找了红街旁的一家网吧,地方当然是王朝选的,理由是网吧网速够快。   刑从连在小包厢内坐定后,就开始打电话。   林辰出门,要了泡面,回来的时候,果然听见刑从连正在与负责血迹检验的警员通话。   “怎样?”林辰把泡面放下,问刑从连。   刑从连开了公放,鉴证负责血迹检验的警员声音传出。   “刑队,我这儿的血迹检测刚做完,许染的连衣裙上的血迹里,只有她本人的DNA,并没有混合有其他人的血液样本,这个我真没办法证明许染到底是不是那个割喉的凶手啊,您要不像点别的法子,比如看看现场舞台上有没有什么头发丝啊什么,看能不能证明许染去过那里?”   “我知道了。”刑从连挂断电话,沉默不语。   王朝坐在对面,吸了一大口面条,感叹道:“老大,是不是觉得做警察也有点不爽啊,什么都要讲证据!”   “查你的东西。”刑从连敲了敲少年人的脑袋。   王朝很不满:“你怎么不说王朝你先好好吃饭呢,我还是个儿童啊我!”王朝不满地捞起一段面,另一只手还不忘移动鼠标   刑从连懒得和王朝废话,他又打了一个电话,林辰看了眼号码,那是负责现场勘验的另一位警员。   “刑队刑队,求您别催我了好吗,您知道那个舞台上有多少东西吗,我这不得一样样测吗……”   “有检测到属于许染的DNA样本吗?”   电话那头,现场勘验的警员仿佛在查阅什么文件,片刻后,他答道:“我暂时是没检测到许染的DNA样本……”   “你继续吧。”刑从连再次挂断电话。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负责痕迹检验的警员。   但结果,却依旧令人失望。   “我的头啊、刑队啊,指纹别提了,就那束花的外包上都是布料,根本留不下任何指纹,然后足迹检验嘛,在这里基本就没什么用,您也知道现场又多少人,现在我只能说凶手身高在160cm左右,不过网上到处都是照片,哎,我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刑从连挂断了第三个电话。   依旧无功而返,依旧没有证据,但没有证据,其实也是件好事。   虽然他们能够拿到的检测结果都对案件侦破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好歹,许染的嫌疑,正在一点点洗清。   刑从连锁眉沉思片刻后,似乎又准备继续打电话,但他却迟迟没有将号码拨出。   林辰把泡面推到了他面前,说:“先吃点东西吧。”   像时也确实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刑从连终于放下手机。   林辰和他一起掀开泡面碗。   面泡的刚刚好。   网吧包厢里烟味很浓,窗外的雨渐渐由小转大,不过房间内,除了他们吸食泡面的声音,只有计算机风扇发出的嘶嘶声。   王朝最先干完一整碗面,他把汤底都喝光了,抹了抹嘴,对他们说:“老大阿辰,我已经把网上能找到的案发现场所有照片和粉丝拍的小视频都发到你那台机子上了啊,哎,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啊!”   刑从连没有和王朝说话。   像是感觉到了孤寂,少年人又开始话唠起来:“老大呀,你别不理我啊,我刚已经替你们看过现场粉丝照片和视频了,真是能看清凶手脸部的照片没几张,更别说拍到正脸的了,好像李景天的傻逼粉丝团号召删除现场的血腥暴力照片,所以没什么人发图,也就是一开始那第一条说凶手是许染的那个微博照片清楚点,我这都得怀疑那个发微博的人李景天安排的了,不过可惜,那个微博倒是没什么问题,确实还真是个李景天铁粉……你说要监控没被遮着该多好啊,不过老大我给你说啊,其实有监控也没啥用,你也知道,人脸识别基于特征点的算法,那个凶手只露出眼睛,特征点都不够,所以我帮不了你什么忙,而且你别怪我说太多啊,那个凶手真的看上去真的是和许染特别像啊,许染还在街上表现出一副畏罪潜逃的样子然后被车撞了,这真的是死无对证啊,你说要是最后现场没有证据证明许染去没去过那里,可怎么办呢!”   “那只能拉网式排查,看是不是有人在案发时间内见过许染,让许染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听刑从连这么说。   王朝目瞪口呆,含在嘴里的叉子也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林辰转头看着刑从连隐没与昏暗光线下的面容,刑从连很仔细地吃着面,不快也不慢,但非常有条不紊。   他忽然察觉,其实刑从连对于许染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比他更加坚决。   事实上,在会所碰壁后,在读到那封信后,林辰潜意识中已经对调查许染的性侵案感到绝望,因为没有证据,因为有人提前把所有证据都抹除干净了。   可在经历这些事后,刑从连对于这个案件的态度很清楚地在说,无辜者就是无辜者,不能接受出现模棱两可的结果,如果没有证据,那就继续找证据。   林辰还是那样想,如果人的信念强大到可以突破一切时间空间的阻隔,那么,也一定可以突破一切厄运。   就算李景天算无遗策,也一定会有疏漏。   像他们这样的人,必须怀抱有这种信念。   【三】   林辰于是推开面碗,和刑从连一起查看王朝整理出的,安生国际现场所有的照片和视频,试图从中找出那一丝疏漏来。   那些粉丝照片或清晰或模糊,但照片中的主角都是李景天本人,老实说,就算抱着要证明许染清白的心态强迫自己来看这些照片,但看到李景天那张虚伪的面孔重复多次出现,林辰还是很反胃。   并且,他今天状态确实不好,宿醉让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他低头揉了揉眼睛,察觉到刑从连拍了拍他的肩:“你去帮王朝查些关于宋声声一案的资料,这些东西我来看就可以。”   “是啊是啊,阿辰你快别看那个恶心的傻逼了!”   林辰习惯性想客气一下,但发话的人是刑从连的话,他确实没什么客气的必要。   他点点头,换了个位置,坐到王朝身旁。   “好啦阿辰哥哥,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快说我还要查点什么!”   王朝依旧朝气蓬勃。   实际上,现在他们手上需要调查的案件有三桩之多。   林辰理了理思路,说:“宋声声一案的卷宗我看过,事实上,能结案的卷宗都经过重重审核,出问题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许染说过,她们都认为宋声声是无辜的,那么我想宋声声曾经的粉丝群体里,一定有人有很多人坚持自己,这其中,可能有人掌握了一些证据,这些证据可能存在于曾经的粉丝论战或者论坛中,请你查找一下。”   但林辰并没有告诉王朝的是,在许染在信件中还透露了一则信息,宋声声可能和李景天曾经是同志情侣关系,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扭曲。   “啊呀阿辰你说什么请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不爱我了吗?”   王朝找错了重点,再次嚷嚷道。   林辰只好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当然爱你啊,乖。”   刑从连轻轻咳了一声。   “老大你怎么了,很羡慕吗?”王朝嘿嘿笑道,然后对他说,“阿辰,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啊,我查这些东西还要一点时间的,而且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你还是睡一会儿吧。”   王朝指了指包厢角落的一条沙发,对他说。   客套显得虚伪,他确实需要睡眠:“好。”林辰说完,很干脆在沙发长椅上躺下。   “辛苦你们了。”闭眼前,他多说了一句。   “不爱我了吗!”王朝继续拖长调子。   林辰赶紧闭上了眼睛。   困意如潮水般将他覆盖。   其实在睡前,林辰还想对王朝说,一个小时以后无论如何要叫醒他,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那句话,便陷入深深的睡眠。   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一开始,是那条无比漫长的红街,洗头发的霓虹灯在地上变成了红绿相间的细碎光影,如同莉莉脸上的眼影般细碎。   然后他看到了莉莉在对她哭,很快,莉莉的哭声变成了出租司机关师傅的笑声,因为它们都一样的响亮并且情绪饱满。   画面退回至皇家一号黝黑的地下室,刑从连拉着他奔跑,然后他们两人躺在床上,刑从连在他刑从连在他身上挺动着。   在床上的时候,他侧过头,看到了许染的面孔。   许染满脸是血地望着他们,她倒在血泊中,一辆卡车将她碾压而过。   李景天的面容忽然出现,他眼神阴毒却兴奋地注视着血泊中的人,画轴仿佛在一帧帧倒退,倒退回一切最开始的时刻。   周围非常喧嚣吵闹,人与人相互拥挤,李景天在歌唱,透过人与人的缝隙,林辰看到有人走上了台。   那是个穿红裙的姑娘,不高,很瘦,姑娘手里捧着一束花,她把花交给李景天,李景天抱了抱她。   鲜红的血液,从李景天喉咙里渗透出来。   林辰猛地睁开了眼。   他从沙发上坐起,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王朝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刑从连很稳定的点击鼠标声响了起来。   他向他看来,却没有说话。   林辰闭上眼,用力抚住额头。   如果每个梦境都必然昭示什么的话,林辰想,他的梦,也一定有所预示才对。   李景天最后抱着许染。   他再次睁眼,扶桌站起,并走到了刑从连身边。   刑从连在看一张照片。   那是出现第一张指控许染就是凶手的照片。   这张照片非常清晰。   对于失去现场监控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一张了。   照片中,李景天背对镜头,似乎正要拥抱鲜花的粉丝,他的手高高举起,要搂上凶手的肩头。   刑从连不断放大着那张照片,将李景天的手部位置不断放大。   刑从连转头问他:“你记不记得,李景天的手,最后搭在了哪里?”   “肩上。”林辰无比确定地回答。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照片中很不起点的一处位置。   在那条红裙的肩部,有两条皮质的装饰带。 第131章 必有   【一】   这是一个办案思路问题,先前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寻找许染是否到过案发现场的痕迹,血迹也好、指纹也罢,甚至是足迹检验,都是为了证明这点,如果找不出这些证据,则无法证明去染去过那里,许染就不是罪犯,这是典型的无罪推定。   但此案不同,从一开始,网络舆论的出现,就在对许染做着有罪推定,民众认为许染就是罪犯,迫使他们必须找出许染的不在场证明,否则许染就是有罪犯。   说起来可能拗口,但你看,李景天就是这么设计的,这几乎是天衣无缝,许染已经死了,她当然百口莫辩。   这里面唯一的漏洞,很巧的就出在李景天身上。   刑从连缓缓提起电话,拨通了痕迹检验科警员的电话。   “刑队啊求求你了我真的还没做完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未等刑从连开口,那名警员就抢先哭诉道,他声音也有些沙哑,显然是像他们一样通宵了整夜。   “不用查这些了。”刑从连说。   “啊?什么,我可以收工了吗?”那位警员很惊愕地反问。   “不,去查一个指纹。”   “哦,查什么东西上的指纹?”   “衣服。”刑从连缓缓说道,“查许染的血衣。”   “什么,刑队啊,织物吸水性太好,上几乎查不到留指纹啊,而且你要在许染的衣服上谁的指纹?”   “许染那件血衣肩头有两根装饰用的皮带,在上面查李景天的指纹。”刑从连非常清楚地陈述道。   电话那头在沉默片刻后,传来兴奋的喊声:“我我我知道了!牛逼啊!”   电话那头的警员在高喊完以后,电话内便传来了桌椅碰撞声、开门关门声,和在空无一人走廊中回响的跑步声,对于任何办案警员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线索更令人兴奋不已的事情了。   刑从连默默挂断电话,他关掉了电脑页面,面色平静而冷淡。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辰坐在他身边,只觉得内心中五味杂陈,此时此刻,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刑从连又开口了:“去叫醒王朝。”   林辰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刑从连说:“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再快一点,我们等会儿去CA公司找李高强,查证案发当日李景天是否在皇家一号会所,顺便见见慕卓,所以你得提前找到宋声声一案的突破口。”   “九年前的旧案?”   “林顾问没有信心吗?”   林辰很难得有些欣慰的感觉:“怎么会?”   他说完,站起身,看着对面陷入熟睡的少年人,对刑从连说:“你把他抱到沙发上,让他多睡一会儿。”   刑从连愣了愣,然后露出非常嫌弃的表情,不过他还是依言走过去,抱起王朝,把人缓缓放到沙发上。   在刑从连抽手的瞬间,王朝忽然醒了,他睁大眼用非常惊恐的眼神看着刑从连:“卧槽,老大?”   那时,刑从连还保持着公主抱王朝的姿势,他飞速把手抽了出来,怒道:“闭嘴,睡觉。”   王朝于是嗷地一声,又睡了过去。   林辰找了件外套,盖在王朝身上,然后走到少年人的电脑跟前,在他坐下前,王朝轻微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   看了眼少年被黑发覆盖的柔嫩脸庞和纤长的睫毛,林辰对刑从连说:“上次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刑从连很快明白他指的的是什么,很难得,在分外紧张的时刻里,他们还能说一两件其他的事情,并且说的时候,并不需要任何其他的铺垫:“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杀了一半,满地尸体和血,非洲那种地方,气温比较高,所以尸体腐烂速度很快,王朝被一群工人护在最后,像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知道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道理,所以见到我后的第一句话,他问我: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和我爸爸妈妈说话了呀?”   林辰再次望着刑从连,在一瞬间,被巨大的悲伤击中,可他却不后悔问这个问题,甚至也不后悔,在现在问这个问题。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如果是林顾问,会怎么说呢?”刑从连反问他。   林辰想了想,答道:“我会说:是啊,但是你看,你还可以说话。”   刑从连微微笑起,点了根烟:“林顾问不觉得,你的回答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深奥了吗?”他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淡青色的烟圈,“虽然你的父母死了,但你还活着,你还有幸可以开口说话,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活着并且可以说话,所以你有机会让全世界还活着的那些人能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听到你父母的故事……”   林辰反问:“那刑队长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哦,我说,是啊小子,所以你以后跟我混了。”   “所以他就乖乖跟你走了?”林辰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一开始当然没有,后来我带他到当地最大的外星人专卖店,买了所有最新款电脑,他就服气了。”刑从连一副有钱真好的样子。   “是么?”林辰很怀疑地反问,“你真是那么回答他的?”   “我当然要分析一下我说得非常有水平的那句话,因为你一定不会说。”刑从连很不要脸地轻咳了一声。   “他听懂了吗?”   “当然没有,他这么笨……”刑从连感慨着,他从头到尾,都是用一种很闲适的语气在说这些,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事。   林辰没有再问接下来的内容,他想,那应该是下回分解的内容了。   他点开王朝整理出的资料,开始看了起来。   虽然逝去的人无法开口,但活着的人,仍旧有机会替他们把未完的故事说出来。   ……   刑从连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第一个醒来的是王朝。   少年人猛地从沙发上跳起,一副要保家卫国英勇就义的模样。   刑从连示意王朝噤声,然后打开了电话公放。   那是非常紧张的时刻,鉴定结果如何,决定了他们之后的调查方向,甚至决定了整个未完故事的走向。   “刑队!没有!真的没有!!”   电话那头的警员显然刚忙完一切,说话还带着喘气声。   “什么没有啊?”王朝忍不住问道。   “许染血衣肩部那两条皮质装饰带上,没有提取到属于李景天的指纹!”   得知真相的瞬间,空气一下子凝固住了   他们都变得沉默,连电话那头的警员都不再说话,就算是王朝,也知道现在不适宜开口。   周围冰冰凉凉,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胶质般的空气,才开始缓缓流动。   许染的肩部的装饰带上没有检出李景天的指纹,证明她并不是那位被李景天拥抱过的粉丝,证明她确实没有去过粉丝见面会现场,证明那个试图割断李景天喉咙的人不是她,也证明她确实是被误当做凶手,在李景天粉丝追击下,无辜惨死。   这些结果,虽然他们早已预料到,但找到证据证明这一切的瞬间,还是让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王朝先开口了:“那,许染的嫌疑已经洗清了,他没有去过现场?”少年人有些艰难地问道。   林辰向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王朝这么问。   连电话那头的警员都说:“刑队,这个结果现在出来了,我们要怎么办啊?”   其实他们所问的问题,倒是同一件,虽然表述不同且不够完整,但他们想问的都是,指纹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许染的嫌疑洗清了,我们该拿这个结果怎么办?   如果是平时的普通案件,警方发一份案情通报即可,但问题是,李景天割喉案的案情通报,却不是那么好写,首先警方还并未确定真正的犯罪嫌疑人,那么只是通报许染的问题,就显得不那么妥当,并且容易被再次当做靶子,成为警方无能或者立场有问题的证明。   林辰看向刑从连,刑从连也在看他。   “林顾问觉得呢?”   “发。”林辰说。   刑从连很难得提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却很冷,他对电话那头的警员说:“我会通知宣传部门发布公告,辛苦你了。”   “可是,刑队,这!”电话那头的警员还想再说什么,刑从连却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老大,这又是为毛啊!”王朝还是一副“我很懵逼”的样子,“如果我们发了许染的案情通告,李景天如果马上买机票回他大新尼国可怎么办啊!”   “所以需要你,立即监控李景天先生的护照动向啊。”林辰很平静地对王朝说。   “WHAT!??WHY??”   “你觉得现在,只是我们与李景天之间的问题吗?”林辰反问。   “难道不是吗?”   林辰摇了摇头:“现在的问题是,谁更有公信力。”   “这么复杂吗?”   “李景天是一位平素风评良好的歌手,他粉丝众多,并善于控制舆论,我们现在没有切实证据能证明他的犯罪事实,他依旧是清白的高高在上的;而我们警方,你也知道,我们从来都处境尴尬,我们的调查结果经常会被公众质疑,那么,我们该如何打赢这场同李景天的舆论战争呢?”   “我不知道啊!”王朝想了想,依旧困惑,他回头问,“老大,你心眼这么多,你港港看?”   “我们要逼他买机票回国啊。”刑从连一副你怎么这么蠢的样子。   林辰解释道:“很简单,当我们发通报证明许染并非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将产生巨大的舆论效应,李景天会被再次推向风口浪尖,如果这时候李景天买机票回国,会显得像什么?”   “像……畏罪潜逃?”王朝瞪大眼,“你们好阴险,可是,李景天真的会走吗,而且如果他买机票回国了,我们不就很难再抓住他了吗?”   “所以,这是一把双刃剑啊。”林辰摸了他的脑袋,说,“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么做还是利大于弊,这种事情上,总要赌一赌的。”   “好!阿辰你说我们要怎么赌呢?”   林辰看向刑从连,问:“刑队长的意思呢?”   “我们去CA公司,找许染被强奸一案,唯一可能的目击者,李高强先生。”   “所以,这是为了再逼一逼李景天吗?”王朝打了个响指,终于像是领悟了什么,“你这是生怕他不买机票回国吗?”   刑从连提起桌上的手机以及外套,没有回答。   【二】   林辰总觉得,刑从连之所以敢兵行险招,是因为他很有底气,仿佛无论李景天是躲在新尼大使馆里,还是坐在回国班机上,甚至是在李景天跨入新尼境内后,他有能力将之绳之以法,虽然林辰不知道刑从连为什么如此有底气,但,有底气总是好的。   时间是早上7:30分,他们从红街旁的网吧,打车前往CA公司。   没车也有没有车的好处,比如刑从连可以不用在熬夜后继续疲劳驾驶,又比如,他们也可以听闲来无事的司机先生,说一两句八卦。   上车之后,刑从连坐在副驾驶里,只对他们说了一句:我睡了,就迅速沉沉睡去,并且雷打不动。   王朝向前探看了一眼,然后很兴奋地扭了扭屁股,对他说:“阿辰我们现在下车把老大甩了怎么样。”   林辰假装没有听见,窗外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路面与深夜时的模样完全不同,逢春比宏景要大很多,规模只比永川略差,这里坐落了很多跨国公司的驻华总部,比如CA娱乐便是其中之一。   路过市中心的时候,窗外一闪而逝的巨幅海报吸引了林辰的全部注意。   海报上是一位举着话筒的年轻人,他头染黄发,正躺在仿佛无限延伸的草地上放声大笑,不知是摄影师有意无意,整个画面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慕卓脸颊上的小半个酒窝。   无限放大巨幅户外海报,似乎同样无限放大了那位年轻人的青春的活力,他是那样热情而充满活力,几乎要灼伤人的双眼。   巨幅广告的做下方,印着一行同样巨大的宣传语,随着车辆移动,林辰转过头,将之轻声念了出来:“世纪年华体育场,5月6日,慕卓等你。”   “阿辰你在说那个海报吗?”王朝跟着他转了半天脑袋,忽然问道。   “是啊。”林辰回过头,总觉得其间有一种非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等他再回头,想再看一看那副海报时,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CA公司我发现真的有点毛病啊,什么都喜欢搞那么大,连张演唱会海报都要定这么夸张。”大概是想起了安生国际商场里李景天那张巨幅海报,王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咦,这位先生,你们来听慕卓演唱会的?”司机先生突然问道。   “额……没有啊,就是看到有点好奇而已。”王朝答。   “我这几天接了好多乐迷,最近不是西瓜音乐节吗,不少人都专门来我们逢春听演唱会呢,我还接到专门来听那个慕卓演唱会的一群小姑娘,这个慕卓很有名啊?”   “您也知道他吗?”林辰问。   “是呀,我接的那车小姑娘们,吵吵闹闹的,车上跟我讲很多这个慕卓的事情啊的事情啊。”司机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据说特别不容易,以前被男人那个过,还坚持下来了,据说现在还挺火的?”   “似乎是这样。”林辰答。   “这挺值得尊重的啊,真不容易。”司机先生再次感慨道。   听司机先生这么说,林辰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位在草坪上放纵欢笑的年轻人,在查案宋声声一案的资料时,他也或多或少地看到过当时关于慕卓的新闻,当时的社会舆论对慕卓报以了无限同情,这与现在许染所遭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你看,这就是社会偏见,人们总是很容易对某一种人或某一类团体持有不公正、不合理的消极否定的态度,这毫无缘由不讲道理,却无比根深蒂固。   林辰再次想起了司机口中,这位坚强的歌手,虽然无论如何,同情受害者都是应该的,可慕卓却让林辰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张脸孔,渐渐与宋声声的面容重合起来。   因为路上堵车关系,他们到达CA娱乐公司已经到了8:30分,其实这个时间点很好,能够让刑从连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同时,这正好是大部分单位既定的上班时间。   刑从连睁眼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他下车后点了根烟,看了看高耸入院的写字楼,话也没说,直接走了进去。   只是在走入旋转门的瞬间,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市局宣传口的电话。   实际上,从他们上车到下车这段时间里,刑从连都从未拨打过市局宣传科的电话,他像是卡好了恰当的时机,在走入CA公司的一刻,将那个电话打了出去。   他很干脆地说:“给我出份5月6日安生国际商场伤人案的案情通报,大致内容是经查证网络谣传的死者许染实际并未去过案发现场,特此辟谣澄清……”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总不过是刑队我们这样很难办,连嫌疑人都没有,直接出澄清公告,会显得警方很无能一类的话。   不过刑从连却很坚持:“没事,微博、报纸还有各大新闻媒体上都发一遍,反正骂也是骂我,你怕什么?”   走到前台那里是,他挂断了电话,捏着手机敲了敲前台小姐的桌面,然后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警徽亮了亮:“我找李高强。”   前台小姐有些怔愣,她赶忙把粉扑放下,习惯性问道:“您有预约吗?”   刑从连放下警徽,笑道:“不好意思还真没有。”   “那……那我给您打个电话问问。”   刑从连盯着小姑娘的面孔,淡淡道:“王朝?”   王朝小同志分外机灵,直接说:“公关部办公室在25楼,您请。”   刑从连点点头,径自向内走去。   大厅保安早就注意到他们,但光天化日下,谁也不敢拦一位前来办案的警察,更何况娱乐公司与娱乐会所当然不同,所以很在向前台通报后,他们就不受阻拦地来到电梯口。   这时,刑从连向王朝使了个眼色。   王朝小同志很快会意,他顺手按住另一架电梯,电梯门开后,王朝很潇洒地拦住门,这显然是为了防止25楼的李经理提前逃遁做的准备。   刑从连于是走进另一架电梯中,那招摇的模样,像是生怕CA公司诸人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于是等到25楼的时候,早已有公关部职员等在电梯口了。   “你们经理呢?”刑从连看了眼电梯口那位女职员的工牌,上面很明确写着CA娱乐公关部几个字。   “我们经理今天还没有上班,不好意思了呢,这位警官先生。”   “没事,我们可以去他办公室等着。”   刑从连这样的人,又哪是一句“我们经理没有上班”这种话可以糊弄过去的,他说完,便再次迈开步伐,向办公室内走去。   办公室里的女职员们,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室内甚至还有闪光灯亮起,不少人偷拍了他们的照片。   走过职员墙时,刑从连忽然停下脚步,林辰随之望去,瞬间定住。   职员墙自然是CA娱乐公关部的职员墙,在部门经理那栏里自然是他们昨天没有见到的经理人李高强先生。   不过望着那张嵌在职员墙上的照片,林辰不由暗叹一声好巧。   很巧的是位李经理先生看上去很是眼熟,更巧的是,在昨天晚上的时候,这位先生还姓卢、名旭。 第132章 不定   也难怪卢旭四年来都没有任何身份信息记录,因为在出狱后后,他早就不叫卢旭了。   林辰估计,刑从连已经在盘算下楼后该怎么整治王朝了,不过他面色倒是如常,唯独在进总经理办公室之前,他从门口秘书小姐的办台上拿了卷塑料胶带,随后就大大方方的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确实空无一人。   刑从连仿佛早已料到这点,他啪地摔上门,顺便之反锁上,仍由秘书小姐在外狂吼,也不理睬。   在办公室门大门被摔上的瞬间,有一个很安静的空白段,一些细微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响着。   林辰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目光从半开的玻璃窗落到办公室角落的酒水柜,最后落在房间另一侧的欧式真皮沙发上。   其实,像李高强或者说像卢旭这样的人,并不是特别聪明的类型,但他们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他们生活在社会最为肮脏的烂泥阶层,最擅长虚与委蛇,为了生存下去,干尽了世界上的丑恶勾当。   并且,因为在烂泥里摸爬滚打的时间很长,他们又往往确实掌握了很强的生存技能,他们能活的很好。   不过,如果对手是刑从连的话,大概就真的不够看了。   林辰走到酒柜边,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用小银勺搅动着杯里的糖块,然后坐到那张真皮沙发上。   刑从连在办公室里转了半圈,在走到资料柜边的时候,他很随意踢了踢资料柜的铁门。   巨响过后,柜内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出来吧。”刑从连淡淡道。   资料柜大门哗地打开,小山似的胖子顺势滚了出来,仰面躺在地上。   果然是卢旭。   卢旭口鼻上泛着青肿,他故伎重演,直接一把抱住刑从连大腿,开始哭:“刑队长啊,昨天我是真不知道您的在真实身份啊,所以才做错了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   林辰抿了口咖啡。   “把头抬起头。”刑从连淡淡道。   卢旭很乖巧地仰起头,整张脸像是冲了气的癞蛤蟆,他仰头同时还紧张地闭上眼,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口的样子。   刑从连刷地拉开胶带,顺手将卢旭的嘴封了起来。   卢旭猛地睁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呜呜地叫了两声,然后像是想起那些黑帮片中经典桥段,他猛地瞪大眼睛,目光中流露出真正的恐惧来,不过刑从连却没有给他思考时间,在卢旭要伸手把胶带撕下前,刑警队长就用一个漂亮的擒拿术将人反扣住,然后拖着这位小山似的中年人,走到窗边上。   下面发生的事情,就有些限制级。   刑从连先是将25层楼的玻璃窗向外推得更大了些,然后将卢旭先生提起,压到窗口上。   其实,具体来说,这并不算一个太危险的动作,因为卢旭先生的体格问题,他基本上没可能从这个窗口翻出去,但高层呼啸的风向刀子一样撞得门窗直响,楼下是很清晰喇叭声随着打开的窗户猛地灌入室内,被人压在25层高楼窗口向外探去仿佛马上要坠楼的的恐惧感远远压过理智。   卢旭挣扎地非常厉害,窗棱被他撞得砰砰直响,不过刑从连的手还是稳稳地制住卢旭。   “卢先生啊。”刑从连压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今天我真把你推出去,我顶多也是坐几年牢,而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对付滚刀肉,当然要比他更狠,林辰又抿了口咖啡。   卢旭呜呜地喊着什么,然后拼命点头,终于,像是吹够了外头的风,刑从连终于松开手,卢旭扑通一声翻倒在地。   他瑟瑟发抖,脸色已经白得像张宣纸,甚至已经做不出那些恶心人的讨好动作来。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   刑从连蹲下身,拍了拍卢旭的肩,很客气地说道:“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还是之前的游戏。”   卢旭点头如捣蒜,刑从连伸手,将他脸上的胶带摘下,卢旭猛地大喘气,却连喊叫也不敢。   刑从连掏出手机,念了一段东西。   “三周前,也就是4月15日晚,你以李高强的身份,在皇家一号会所共计刷卡消费184115元,请问这笔刷卡消费,是否用于支付当晚CA公司艺人和员工在皇家一号会所的所有娱乐消费活动。”   卢旭大概是被封住嘴的时间有点长,此刻他只会点头,甚至连说话的技能都忘记了。   “其中是否有款项用于支付皇家一号会所提供的性服务?”   卢旭的眼珠转了半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这……”   “有还是没有,可以干脆点吗,卢先生。”   “都是正常酒水消费,您得相信我,虽然您看我这样,但是我们公司……”   林辰终于将白瓷杯在茶几上放下,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不远处地面上那张肥硕的脸孔,对刑从连说:“刚才的三个回答,都是假话。”   刑从连耸了耸肩,二话不说,直接提起卢旭就要继续往窗边走,卢旭吓得再次抱住刑从连的腰,并且绝不松手。   刑从连很不满地说:“我说卢先生,您能别占我便宜吗?”   卢旭赶忙松手,非常非常惶恐,他瘫软在地,再没有任何犯奸耍滑的念头:“其……其实,那不是……那笔钱不是CA公司付的钱……”   听到这话,饶是刑从连也非常意外。   “那是什么?”刑从连问。   “那……那是CA的人……”卢旭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刑从连一眼,很尴尬地说,“那是CA的小艺人,卖……卖那个的钱。”   刑从连揉了揉耳朵,很不可思议地反问:“卖哪个的钱?”   “卖,就是卖屁股嘛。”   林辰也难得感到吃惊,他望着刑从连,见对方指了指地上摊成一团的胖子,问他:“我耳朵没出问题吧?”   “好像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刑从连说着,踢了一脚卢旭,很烦躁地说,“讲清楚。”   “您看,这不就是行业内的潜规则嘛,这么大个娱乐公司,男团女团十几个,总有人没有活干又想出头,当然就……”卢旭瑟瑟发抖,将两只手的大拇指对了对,做了个亲吻的动作,“还有些练习生也没穷,既可以赚点小钱,又能认识大老板,多好啊,但这可不是逼良为奸啊,特别你情我愿,真的。”   卢旭一席话落。   卢旭话里的意思是,他其实是在介绍CA艺人为皇家一号的顾客提供性服务,并从赚取中介服务费?   林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有些震颤。   虽然他大概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潜规则和行业内幕的事情,但那些东西实在离他的生活很远,就算报纸上、电视上他也经常会看见什么某某艺人酒店会大款的故事,但那也是浮光掠影般的新闻,令人没有任何真实感。   总之,大概是因为娱乐圈实在太光鲜亮丽,令人感觉那仿佛和正常生活隔着一层戳不破的膜似得。   薄膜的一侧是演戏的人,另一侧是看戏的人,大致如此。   但现在,因为这整个案件,他们仿佛渐渐将手伸入了另一个世界里,虽然依旧戳不破其中的隔膜,但也能触碰其中的光怪陆离。   刑从连的反应于是更快一些:“卢先生真是业务繁忙啊,每天晚上都在两头牵线搭桥,也是不易?”   “这不都是为了讨生活嘛。”卢旭讪笑。   可就算卢旭在两头牵线搭桥,可为什么所谓的嫖资是由卢旭支付给会所方?   “CA娱乐和皇家一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完全是同一家公司旗下?”刑从连问。   “这,这我们哪高攀得上CA啊,人家是跨国大企业啊,搞这个娱乐业特别厉害,只是在咱这里有点小生意而已,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谁家不这么干啊。”   “那笔钱为什么由你来付?”   “您看,这其实就是过个帐,我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查到的,但如果直接由皇家一号支付给CA,那查起来大家不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我这就是个中间人,老板们把钱给我,我这里转一手,再由别人那再转一手,这不就很难查了嘛,但这里面水可深,您要真有查的意思,我给您当卧底啊?”   或许是见刑从连突然态度良好,卢旭再次变得油滑起来。   刑从连看他一眼,说:“经济犯罪,这倒是不归我管。”   “我知道,您是为许染的案子来的,许染这事吧,也是活该我倒霉啊真的,您要问的不是许染,我昨天晚上那是真不会出卖您啊。”   刑从连还是很客气:“那还是我犯了禁忌?”   “许染啊,那可真是禁忌。”卢旭神秘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凑近刑从连耳边,不过最终,他还是扶住桌子,不敢再凑上去:“您想啊,虽然我不是老板,可老板能开这么大的会所,搞这些生意,什么最重要?”   “请卢先生赐教。”   “当然是客人隐私啊!”卢旭摇了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您得让客人有安全感,别人才会来你这儿消费不是,所以许染居然去状告客人,这可是触了底线了,要是一个会所连客人隐私都保护不了,老板怎么开店啊?”   卢旭越绕越深,他谄媚地看着刑从连,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但刑从连却思路很清晰,根本没有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他很干脆地问道:“直接回答我,李景天当晚,有没有去过皇家一号。”   卢旭抖了个激灵,讪笑着问道:“您是希望我回答有,还是没有呢?”   狗改不了吃屎真是至理名言。   “说真话。”   “真话就是我确实不知道点单的人究竟是谁,但您要我出庭作证的话,那也没问题啊,我保证说得天衣无缝,一定能帮您弄死李景天这个小贱人。”   望着卢旭狡诈油滑的脸孔,林辰很失望地看向刑从连,摇了摇头。   他之所以摇头是因为,卢旭的所有反应都在说: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知道,当晚那间房间内究竟是谁在等着许染。   虽然一切线索都指向李景天,但是会所已经所谓的生意、为了保护客人隐私,将所有可能的证据清除干净,所以,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能将李景天钉死的东西。   林辰忽然觉得,卢旭刚才的建议,真是令人非常心动。 第133章 之中   虽然心动,但卢旭的建议显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刑从连蹙眉问卢旭:“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点单的客人究竟是谁?”   “因为现在,客人们都用手机客户端下单了啊!”卢旭语气非常高深莫测,“有钱人嘛,就喜欢玩点这个,您说对不对?”   “什么叫,手机客户端?”刑从连很平静地问道,仿佛真不是很明白里面的关节所在,但林辰心知,他现在大概和他一样激动。   因为如果李景天曾经用他自己的手机下过单,那么他的手机里必然有操作记录,而王朝,又曾经因为李景天微博被盗一事,全方位搜查过李景天的手机。   如果是王朝的话,几乎不存在没有偷偷备份李景天手机资料和使用情况的可能性。   “就是客人用自己手机点单,然后会有条短信发到我手机上,告诉我要带什么样的姑娘哪个房间,这样不是安全嘛,据说走的时候,也会有安排,这样可以避免客人们碰头,他们有钱人就整天爱做这种龌龊事情,还讲究什么个人隐私,特别不要脸。”   刑从连点了点头,顺手给王朝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王朝不知问了什么,刑从连又回头问卢旭:“你手机里有那个下单软件吗?”   卢旭叹了口气,像是很遗憾地说:“我这哪能有啊,这都得是会费交到一定数额而且很值得信任的会员才能享受的待遇,据说,要是您嫖完不满意还可以打差评,小姐就要扣工资,我也就是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真是与时俱进啊,等下把你的短信复制一份发我。”刑从连对卢旭冷冷说完,然后嘱咐王朝地下室见,随后挂断了给王朝的电话。   刑从连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迅速话锋一转,问:“知道慕卓在哪吗?”   卢旭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哪位,我手下好像没这个小姐啊,木……什么来着?”   “慕卓。”刑从连指着对面商业广场LED大屏幕上的广告,摇滚青年在舞台上嘶吼的画面一闪而逝,“人在公司里吗?”   “您说是他啊。”卢旭眼睛都亮了,“这个,慕卓现在应该是在市郊天青湖那里,最近不是西瓜音乐节嘛,可能在那排练,您找慕卓干什么呀,难不成,他也是客人之一?”   卢旭一时间浮想联翩。   “你怎么话这么多?”刑从连走到门边,冲卢旭勾了勾手指,示意卢旭一起出门。   林辰将咖啡杯放下,从沙发上站起。   走出办公室大门时,刑从连瞬间同卢旭变成哥两好的状态,他勾住卢旭的肩膀,面对满办公室关切的眼神,卢旭只好堆着满脸假笑,仿佛他刚才只是与警方进行了一场再正常的谈话,并且诸如刑讯逼供啦、被警察按在窗口啊,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过。   走到电梯口,刑从连还握住卢旭的手,说:“真是感谢李经理对警方工作的大力配合,如果人人都能像您这样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那我们的工作真是能轻松不少啊。”   “应该的,应该的。”卢旭终于察觉到刑从连的异常态度,他想抽出手,可还是被刑从连硬拉进电梯里。   林辰默默跟在最后。   电梯门关上后,刑从连刹那间又变了一副面孔,他松开握住卢旭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衬衣领口:“卢先生,您看,要是皇家一号里出了点什么事情,大家会不会怀疑你就是内鬼呢?”他很认真地自问自答,“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啊。”   就在卢旭以为一切都要过去的时候,他再次吓得腿软:“刑队长,您要什么,您要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先借辆车开开?”刑从连随口说道。   “啊?”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停车场的凉气扑面而来。   王朝正在电梯口,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看到他们,少年人焦急道:“老大老大!粗大事啊!”   刑从连对卢旭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带路去开车,然后问王朝:“怎么了?”   “李景天真买了今天15:30永川飞新尼的航班,他要跑路了啊!”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知道!”   “只有你一个人会上网吗,永川飞新尼一天就两个航班,一个是9:50另一个是下午15:30的,我当然是想让他这个时间段走。”   王朝很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刑从连:“我以为你说放他走只是说说而已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6个小时李景天就要走了啊!”   “当然是在这段时间内找到能将李景天定罪的关键性证据。”刑从连很不以为意。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卢旭的车边。   卢旭开一辆奔驰s200,刑从连看到车的时候,还很吃惊地“嚯”了一声。   卢旭要习惯性坐进驾驶室里开车,刑从连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和王朝去坐后排。   王朝满脸不情愿,不过在刑从连的眼刀下,他还是只能和200斤的卢先生挤在后座。   林辰在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听王朝在后座上嚷道:“老大,6个小时里你还要算上我们去永川的时间,也就是要减去一个半小时,如果我数学还不差的话,现在还剩下四个半小时找证据了!”   刑从连正在摸索着奔驰的驾驶系统,看上去很像对豪车充满了兴趣:“王先生……”他突然将车倒出车位,尔后猛踩油门。   “啊?”   “现在网上形势如何?”刑从连根本没有顺着王朝的思路说话。   “这不是已经从昨天疯到今天了吗?”王朝往另一侧车门靠去,坚持要和卢旭保持距离。   虽然车速有些疯狂,并且有时限压身,不过刑从连却还是很从容镇定,他打开车窗,点了支烟,对王朝说:“和你上司汇报工作的时候,最好具体一点。”   “我我。”王朝忽然脸涨得通红,迅速认错,“对不起老大,截止目前为止在20分钟时间内,‘关于许染事件的案件通报’获得了3000+转发和700+评论,网上言论基本还是分两派,虽然怀疑李景天有问题的网友评论有增多迹象,不过还是淹没在浩瀚的粉丝评论中,李景天的粉丝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安排人专门给热评点赞,把支持李景天的评论顶到最前面和热门转发的位置上,他们还说许染的死完全是警方追击疑犯过程中的意外,和粉丝行为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王朝顿了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刑从连很不耐烦地问道。   “而且,热评都是阴谋论有人指使妓女陷害他们偶像,警方也同样受人指使,所以一直以来就在针对李景天。”   “咦,围观群众的眼光果然都是雪亮的啊。”刑从连半真半假地感慨道。   虽然王朝只是在总结,但网络言论显然只会比他所总结的更加沸反盈天,粉丝们当然要为了维护偶像不断攀咬他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依旧在围观,而他们,也只有不到六个小时时间了。   卢旭拉着安全带,看向高架外的景色,突然开口:“刑队,这条路是去天青湖啊,您您,您刚问我慕卓在哪,您这是真要去找他?”   “怎么,卢先生有意见吗?”   “我怎么敢啊!”   林辰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卢旭坐在后座,目光不定。   “卢先生,您还有什么线索,想向警方提供?””林辰忽然开口。   “哎呀,我不是有线索,只是担心刑警官啊!”卢旭把身子往前靠着,非常狗腿地说,“我刚听刑警官话里的意思,这是准备和李景天杠上了,这种情况下,您这再找慕卓,CA公司可能会不高兴啊……”   刑从连叼着烟,笑问:“他们高兴不高兴,和我有关系吗?”   “这这……和您还是有点关系的。”卢旭一副我非常忠心的模样,“CA公司,和一般的娱乐企业不太一样,其实一般娱乐企业也这样,但是CA更厉害一点。”   “卢先生,您能好好地,一次性把话说完嘛?”刑从连掸了掸烟灰,问。   “CA是老牌娱乐帝国啊,娱乐企业最会什么,当然是造星对不对?”卢旭咽了口口水,继续道,“但是造星的本质是什么,还不就是通过传播层层传播,让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变得深入人心,烂的都能给您说成好的,CA最会炒作和操纵舆论,他们和媒体关系又好,丑八怪都能给您整成全民票选最英俊的100位男星,您真要和CA硬碰硬,那真就是以卵击石啊。”   “这么厉害?”刑从连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漫不经心地说道。   “何止是有点,您刚才不是说,网上那些粉丝什么的拼命攻击警方……这里面肯定就有CA公司的手笔啊,我知道,您一直调查许染那个案子,可是说实话,就这李景天这畜生都能洗白成现在这样,粉丝还忠心耿耿地,这里面CA公司可是下了不少力气的啊,您说厉害不厉害吧!”说起畜生那个字时,卢旭分外咬牙切齿。   “照卢先生的意思,CA公司可真是有点可怕啊。”刑从连这么说。   其实,从一开始,关于李景天事件的大规模的网络舆论清洗就不是个人能够做到的,这背后必然有大公司的身影,这并不令人意外。   忽然,林辰听见刑从连问道。   “林顾问觉得,真有人可以在颠倒黑白,永远在舆论上立于不败之地吗?”   林辰认真想了想,回答说:“这涉及到传播学的问题,虽然理论上讲,不存在百分之百操控每一则舆论的可能性,但如果操作得当,保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支持率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那我们现在去找慕卓,岂不是正好?”   “确实。”林辰答。   “为什么?”   问为什么的人却是王朝,所以林辰还是很耐心地回答:“道理很简单,现在李景天要回国,为了不让他回国的理由看上去那么做贼心虚,那么李景天本人或者说CA公司势必要为这件事找个恰当理由,从现在网上的舆论导向,这个理由大概就是我们?”   “什么阿辰,我们怎么了?”   “我们现在去找慕卓,问起当年宋声声的事情,如果是CA公司的话肯定会意识到,我们这是在许染一案上碰壁,所以想翻旧案钉死李景天,对于这种老牌娱乐公司,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用呢?”   “‘宏景警方迫害新尼国知名歌手,歌手不堪重辱,被迫回国’王先生,您觉得这个标题怎样?”刑从连跟着又补了一刀。   王朝猛地吸了口气:“靠,真不要脸啊!”   “少废话。”刑从连按灭烟头,忽然很严肃问道:“那个手机‘点单’软件怎样,李景天手机里有使用痕迹吗?”   王朝很难得皱了皱眉,然后摇头:“可能有安装删除痕迹,但是我还弄不清楚,如果李景天的手机在我手里,我可以把数据还原出来,现在不行。”   他模样很懊恼,恨不得能穿越回一天前,如果是那时候能够对李景天手机做彻底的数据还原,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坐在警局里喝茶吹空调了。   但或许是什么冥冥之中的原因,让他们必须要去见慕卓,而这本身就是许染的心愿。   ……   实际上,在见到慕卓前,林辰都还不明白,这样冥冥之中的安排究竟是何意义。   时间是5月7日早上9:10分,地点是逢春市郊的天青湖畔。   因为音乐节的关系,湖畔广袤草地上搭建了宏伟的钢铁舞台,远远望去,竟有种莫名的震撼之感。   草地上驻扎着提前来蹲点的乐迷们,他们摆开了郊游的架势,有人在打牌有人在闲扯,还有人宿醉未醒正陷入沉睡,但场间大部分人,都是欢乐的男男女女,他们或笑闹或自娱自乐地唱歌跳舞,让这里仿佛变成了什么世外桃源般的幸福所在。   在场外还有一些发放纪念品的小摊位,现在未到演出时间,所以那是些发放应援物的摊位正处于半歇业状态。   王朝很好奇地向那里走去,一块摊位前站定,他仰头看着横幅上印着的两个搂在一起的卡通小人,随后变得目瞪口呆起来。   林辰也抬起了头,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两个搂在一起的小人,正是李景天同慕卓。并且,他们两人的卡通头像被一颗爱心圈起,底下标注着“T&M”和“Forever illi”的字样,虽然不太了解现在的流行文化,但这很显然应该是同人cp一类的玩意。   “这什么鬼,illi组合不早就解散了吗?”王朝大大咧咧地问道,“这是慕卓和李景天的搞基摊位吗?”   林辰来不及捂住少年人的嘴。   坐在摊位里打瞌睡的女孩子听到这话,猛地醒来,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亮着他们。   “抱歉。”林辰向对方点头致歉。   他刚想拉着王朝走开,摊位里的女孩子很激动地拍案而起,喊道:“等等!”   王朝很奇怪地回头,女孩抄起摊位上的宣传册,蹬蹬蹬跑到他们面前,一把将宣传册塞到王朝手里:“少年我看你很有眼光吗,这份入坑指南我就先赠予你,望你好好研习!”   女孩说完,还拍了拍王朝的肩膀。   大概是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二次元的人,王朝目光中的奇怪已经变成了惊恐,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宣传册,扔也不是看也不是。   “诶,这是什么?”刑从连随手从王朝手中抽出宣传册,然后翻了两页,果然,他的眼神也变了,“慕卓和李景天是那种关系?”他问。   “萌不萌,萌不萌!天幕萌不萌!”女孩跳起来,很热情的问道。   “那是当然萌。”刑从连实际上连“天幕”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无比顺溜地撒着谎。   “啊,你就是传说中的叔叔饭。”小姑娘一听这话,高兴地拉住刑从连的手不松开。   “是啊,他喜欢这两个人很久了,从illi时代就是。”林辰认真地替刑从连圆谎。   “哎呀,您居然还喜欢illi,好棒啊!真是很少见到这么有眼光的直男啊!本来今年是illi十周年,说不定还能期望景天和阿慕他们同台复出,不过现在景天惹上这么大麻烦,他们可能不太有机会再重新一起上台了,好遗憾啊。”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她的话里,林辰才知道,原来慕卓和李景天的关系相当好,经常出双入对,尤其在慕卓被宋声声性侵后,李景天给予他非常大的支持,他们的友谊也因此保持到了现在。   民众当然喜欢这种相互依靠扶持,共度难关的故事,这也让李景天和慕卓的粉丝群体有很大的重合,因为他们人气互补,虽然组合解散了,但他们单飞后的成绩,比在一起组合出道时不知好了多少。   听粉丝一席话,远比看上几小时资料要管用很多。   “看上去CA真不是一般厉害啊,很少见组合拆队后个人还能发展这么好的。”刑从连被小姑娘拉着絮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脱身,他打了个哈欠,放眼望去,空旷的舞台间,只有零星几位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慕卓还真是敬业,昨天不是还浪到很晚,这会儿已经开始排练了?”   “这又是CA的过人之处了啊,艺人的工作时间和员工是一样的,需要非常严格遵守。”卢旭说。   刑从连笑了:“规矩这么严格的公司,我们一般叫黑社会。”   卢旭只有点头哈腰苦笑。   “那还要烦请卢先生通传一声,我们要去哪里找慕卓?”   “您这太客气,说什么通传啊。”卢旭赶忙道,“我刚已经给您打电话问过了,慕卓这会儿就在后台,但是马上有彩排。”   他话音未落。   远处的舞台开始灯光变幻,在闪过一丛剧烈的光芒后,广告中才能看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舞台上。   慕卓已经要将近30,可还是显得很像个少年人,他头发金黄,脸蛋白嫩,虽然穿着便衣,但一握上话筒,便有无限魅力。   音响并没有打开,所以慕卓只是握着话筒和伴舞在走位,在巨大的升降舞台上,他渺小如蚁,可就是这样的小蚂蚁,又仿佛有控制全场的魔力。   草坪上的乐迷也注意到舞台上的人,他们开始欢呼,哪怕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也仿佛在听真正的演唱会一般兴奋雀跃。   欢呼声从草坪席卷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歇。   彩排最后,慕卓气喘吁吁地在舞台上站定,天气炎热,他有出了很多汗,所以有些脱力,就在这时,慕卓的手忍不住紧紧握住话筒,然后,他的手指开始在话筒的防滑套上轻轻划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在某一个刹那,他甚至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   慕卓的动作只有很短暂一瞬。   但林辰却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他像身旁望去,像无数次默契的对视般,刑从连也同样在看着他。   “这是什么毛病?”刑从连这样问。   一时间,林辰也回答不出刑从连的问题,不过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王朝带窃听器了吗?”他忽然反问刑从连。   等他们再看向舞台时,慕卓已经同伴舞说笑着,走下台去,他和那些伴舞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明星架子,仿佛是很普通的邻家青年。   虽然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已经很多次感慨过CA公司真的很有一套,但真正见到CA公司的明星们,才会真正意识到这所谓的“有一套”究竟是多么严苛规整的培训体系。哪怕是李景天或者慕卓,同那些趾高气昂的小明星,真的很不相同。   而且,这样的有一套当然不止体现在艺人训练上,还体现在内部管理上。   后台安保非常严格,如果没有卢旭这样的“叛徒”,他们要见到慕卓,真要花上很大的功夫。   慕卓看上去精神头极好,他面色红润,刚从舞台上下来,此刻正在喝水,见他们进门,他还冲他们眨了眨眼。   “李经理?”慕卓很客气的放下水杯,向卢旭打招呼,“您怎么有空来了?”   虽然慕卓反应良好,但跟在休息室里的经纪人态度就不那么客气了:“李经理,公司规章里难道没有明确说过,不要随便带陌生人出入后台。”   卢旭毕竟是老油条,对付这种经纪人有得是经验:“你这什么态度,看到这三位了没,都是警官先生,来找慕卓问点情况的。”   “什么情况?”经纪人瞬间警惕起来。   大概经纪人这类角色,都是护犊的母狮,柳盈也好,慕卓的这位经纪人也罢,一听他们的身份,只差没有拦在慕卓身前让他们赶紧滚蛋。   “有些关于李景天先生事情,想请问慕卓先生。”   林辰向前一步,抬眼,第一次近距离审视着这位张扬恣意的摇滚青年。 第134章 讹诈   传统民俗中有相面一说,心理学中,也有过关于第一印象的研究。   心理学家家们往往会说,人与人间的第一印象,可能会决定着你们之后的交往走向,首因效应的影响往往大于之后的印象。   比如说,他看到刑从连时的第一印象是,这还真是个好看又有趣的人,那么见到慕卓的第一印象,就变成,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   慕卓有一头金色的短发,他眼睛很大,左侧脸颊上有个酒窝,像众多摇滚青年一样,他戴着很多奇怪的金属配饰,身上和胳膊上也有零星的纹身,但他依旧是个非常简单的人。   这体现在他的目光里,也体现在他乱七八糟的化妆台上,他的钥匙手机钱包就这么随手一扔,桌上摊满的杂志零食,杂志下甚至还压着吃了一半的薯片。   对简单的人,当然只用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林辰很直白地说道:“您前队友李景天的强奸案十分可疑,我们怀疑当年对你进行性侵的人并非宋声声,而是李景天先生,所以现在,需要您配合调查。”   这段话非常公事公办,慕卓的反应则更加典型。   那位摇滚青年面色剧变,他唰地从梳妆台上跳下,林辰的衣领被这位摇滚青年一把拽住,人也被猛地推到另一侧墙上。   哐地一声巨响,林辰有种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感觉。   “你他们开什么玩笑,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慕卓在他的耳边嘶吼道。   刑从连将要上前拉开慕卓,林辰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被受害者怒斥也是很新奇的经历了,林辰很仔细观察着慕卓的面容,观察慕卓随他所说的话而产生的每一丝情绪反应。   他说:“我当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过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对。”他平静地说,“当时宋声声能被定罪,关键证据是存留在你体内的男性精液,不过我很奇怪的一点是,为什么在你体内检出精液的同时也检出避孕套的润滑液成分,问题来了,既然宋声声用了避孕套,怎么你体内还会留有他的精液呢?”   慕卓闻言先是一愣,尔后他的眼眶通红一片,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林辰怀疑,化妆室外的走道上都能听到他疯狂的怒吼:“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慕卓说着,便紧紧攒起拳头。   在慕卓挥拳前,林辰顿了顿,好心提醒他:“殴打警务人员,涉嫌妨碍公务,将被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或处罚金。”   拳风于是擦着他的耳廓,砸向一旁的墙面,林辰很清晰听到骨节与墙面撞击的脆响。   慕卓说:“已经九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我,为什么啊!”慕卓咆哮后,声音渐渐低落下来,“阿天也好、我也好,我们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我们受害者,要被你们警察当成嫌疑人一样对待,这就是你们说的秉公执法吗?”   慕卓终于后退,他的泪水也随即流了下来,经纪人见状,非常愤怒地举起手机:“就算是警察也滚,给我滚!再不滚我就发微博曝光你们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舆论也变成了施压或者博弈的手段,但林辰没有在意两旁的声音,他望着慕卓的面容,只觉得非常悲凉。   事实上,在走进这间办公室前,他也曾猜测过,关于李景天、慕卓和宋声声的故事会是怎样,或许慕卓真的是受害者,他只是因为一些误会,而错误指认了宋声声,但现在慕卓的反应告诉他,在这个案子里真正的受害者,应该是那个经历了九年无妄牢狱之灾的男人。   你看,有时现实故事就是这么离奇,有人被害无法伸冤,有人无罪却蒙冤入狱。   林辰甚至不知道,这个故事走到最后,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慕卓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他的视线里满是慕卓出离愤怒的面孔和胆怯的目光。   林辰稳了稳呼吸,对慕卓说:“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敢在你面前说这些事情,就证明我很有底气,所以不管怎样,也无论时间过去多久,真相终会再见天日。”   他说完这些话,拍了拍慕卓的肩膀,然后转身就走,刑从连耸耸肩,跟他一起退出了门,卢旭则留在里面,处理善后事宜。   出门之后,刑从连在他身边,他们默默走过了后台漫长的通道,等到了阳光下,刑从连才再次开口:“慕卓的反应好像有问题。”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情绪反应太夸张了,演技很糟糕,在愤怒的时候居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如果李景天真的有什么漏洞的话,那一定就是慕卓了。”回想起方才慕卓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林辰觉得,就算他并非微表情识别专家,也依然能够察觉到慕卓的虚假情绪反应。   一个强奸的受害者,在被人提及曾经受害经历时,第一反应往往是羞耻和愧疚而并非愤怒。   因遭受性侵而感到羞耻也是受害者们往往不会选择报案的原因,甚至有很大比例的受害者在遭受非人对待后会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他们可能会愤怒,那也是羞愧的愤怒,而不是一种“你凭什么不同情我”的愤怒,不是慕卓那样的愤怒。   “所以,宋声声的强奸案……”   “虽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那应该是个冤案。”想起那位曾恣意潇洒的大明星,也不知早九年的时间里,宋声声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果这是李景天和慕卓联合设计宋声声,但许染的信里,却说宋声声是为了李景天顶罪,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时间过去太久,一时间很难理清其中的头绪,我们现在也只有依靠慕卓先生来帮我们了。”林辰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刚才诈慕卓是诈得有点狠啊,居然那么底气十足地说自己有证据?”   林辰撇了撇嘴:“这就是赌一把了,虽然李景天把许染一案的证据清理得很干净,让我们处处碰壁,但对于他这样的强奸犯来说,不可能从生下来就如此缜密,时间越早,他犯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他赌的便是慕卓头脑简单,会在讹诈下紧张地给李景天打电话确认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林辰抬头问刑从连:“你的窃听器装好了吗?”   刑从连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但语气中还是有些担忧:“但位置不好,如果慕卓没有选择在化妆间里打电话,我们就监听不了了。”   “你没有发现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慕卓是个很懒的人,懒,并且头脑简单。”林辰很难得冷笑着说,“懒人,怎么可能离开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去陌生的地方进行一则令他会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的通话呢?”   “林顾问……”刑从连忽然开口。   “嗯?”   “我发现你真的很会算计人啊。”   “彼此彼此。”   ……   王朝早就在草地上搭建好了监听平台,阳光刺目,周围仍旧是欢笑的乐迷们。   等他们走过去时,少年人抬起头,很难得语气严肃:“老大阿辰,你们可要想好了,这是未被批准的监听,无论你们接下来听到什么内容,都无法被作为呈堂证供,也就是说就算你们听到慕卓对李景天吐露了当年事情的真相,那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你们真的真的要想清楚。”   回答他警告的是刑从连的反问:“现在几点了?”   “9:40分。”王朝答。   9:40分,也就是说,离6小时的时限越来越近了。   “那么开始吧。”   刑从连很干脆利落地盘腿坐下,接过其中了一枚无线耳机,林辰坐在他的身边,拿起了另外一只。   按照推算,像慕卓这样的性格简单而又冲动的人,在得知当年事情可能已经暴露后,必然会急切地给知情者打电话确认一些事情,这里面的间隔,不会超过10分钟。   通过监听器,林辰听见慕卓很不耐烦地应付着卢旭的安抚,他已经不复先前的谦恭有礼,而是暴露出了他暴躁易怒的本性。   慕卓反口骂了卢旭两声,让卢旭这个死胖子做好滚蛋的准备。   刑从连的监听器效果然很好,他甚至还能听见卢旭被慕卓斥责后,小声嘟囔“贱货”的声音。   总之,化妆室经过了一阵鸡飞狗跳的时间。   尔后,卢旭摔门出去,慕卓的经纪人又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经纪人女士先是给公司上层打了电话汇报了情况,并说希望宣传部门一定要搞臭他们几个警察,这当然都不是重点,虽然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况,但通过砸东西的声音,摔椅子的声音,林辰大概也能猜到那是慕卓在发泄情绪,等发泄完情绪,人的恐惧心理便会占据上风,慕卓就要开始担心了。   在经纪人打完电话后,慕卓很不耐烦地摔了水瓶一类的东西,似乎阻止了经纪人走来的步伐。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慕卓的演技果然不是很好,要将人支走也用的是最老套的说辞。   他的经纪人还想再说什么,慕卓便果断用摇滚腔冲对方吼道:“滚啊!”   随后脚步声和房门开关声,经纪人离开房间。   背景音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   慕卓在房间里绕了两圈,似乎在等待和思考,最后,他走到化妆台前,拨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并拿起了什么东西。   轻微的按键音响起   林辰感到刑从连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正题来了。   短暂的空白时间过后。   慕卓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喂喂,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说!”   因为这并非电话监听,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慕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又说了什么内容,但他们能够推测出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在电话接通的刹那就要挂断慕卓的电话。   慕卓低声道:“刚才警察找我来了,问我宋声声的案子,你他妈不是说把东西处理干净了吗,为什么警察会来找我问这个?”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呛了慕卓几声,慕卓猛地拔高音量:“我蠢?这怪我吗,谁叫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闹出这种事情,你个傻逼强奸犯,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去招妓女,你他妈就是精虫上脑!” 第135章 细节   【一】   这通电话非常短暂,并且以慕卓砸电话告终。   不管慕卓这通电话是打给谁的,电话那头的人显然非常警觉,并没有给慕卓说太多话的机会。   当然,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电话那头的人,只有可能是李景天。   验证这件事也非常简单,王朝很快查了下通话记录,然后冲他们点了点头。   刑从连放下耳机,对他说:“林顾问,现在的情况就有些可笑了,我们已经确定了李景天和慕卓的犯罪事实,但缺乏能够将他们定罪的证据,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林辰回头,远望着摊位上的横幅,那两个拥抱在一起卡通头像仿佛正在冲他放肆大笑,他回头,问刑从连:“诬告罪能判几年?”   “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刑从连答。   “好像太轻了点。”   “确实。”刑从连顿了顿,问,“林顾问有什么想法吗?”   “就按刑队长说的,让我们钉死李景天吧。”   他说完那句话,卢旭正好怒气冲冲地从草坪那端跑来,人未至声先至:“警官先生,您们一定要好好教训慕卓这个小贱人,把他关个十年八年最好,让监狱里那些人把他草开花了!”   林辰倒是很少同意这种事,不过听卢旭这么要求,他虽然皱着眉,但很难得点了点头。   想要定罪李景天和慕卓,光凭一腔热血或者满腔仇恨显然不行,林辰开始分析慕卓那通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虽然慕卓和李景天的对话令人作呕,但那差不多是他们调查到现在所获得的最重要线索了。   首先,宋声声是蒙冤入狱,这毋庸置疑。   其次,李景天确实在招妓过程中确实对许染实施了惨无人道地强奸,这也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是,他们命很好,在那通电话中,慕卓还透露出或许真的存在关键性证据这种东西。   但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能让慕卓提心吊胆的关键性证据究竟是什么。   林辰看了看王朝笔记本又下方的时间,不知不觉,他们和刑从连都开始频繁的注意时间,这是人在时限压力下会做出的正常反应,如同慕卓会在压力下,会选择打电话质问李景天。   他施加给慕卓的压力是关于宋声声,那么,慕卓担心的东西,也只可能是关于宋声声一案的证据,可如果宋声声一案是起无中生有的冤案,慕卓又为什么要担心证据败露呢,冤案至多不过是造伪证,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辰想到这里,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看了看很自然在他们身边坐下的卢旭,又看了看刑从连。   刑从连会意,对卢旭说:“李经理不回去上班吗?”   卢旭干咳了两声,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僭越了啊,你们警察办案,我这外人怎么凑在里面了呢。”   卢旭轻轻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他眼珠又开始转悠,变得满脸苦相:“刑队长啊,我是想回去啊,可是您看,我这为了破案已经把公司的摇钱树都给得罪了,回去也是一个死字啊。”   “那就辞职嘛,以卢先生的本事,不至于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啊。”刑从连说。   “哎,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您可不知道皇家一号和CA公司的厉害,我这么回去,说不定就被直接沉江了。”卢旭继续恳求。   “那卢先生是想怎样?”刑从连笑问,“让我替您收尸,还是照顾您一家老小?”   “刑队长可别开我玩笑了。”   忽然,刑从连语气森然地说道:“卢旭,我没时间和你玩游戏,你既然很清楚自己只有两条路可走,那么不要废话,告诉我你是想回去送死,还是想继续跟警方合作?”   “当然是和警方合作了!”卢旭就差没有给刑从连磕头了。   “那就好好交代清楚CA公司和皇家一号的内幕,争取做个污点证人?”   “这这……我只是个小喽啰啊,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卢旭,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你能在CA公司坐上高位,真的因为你只是个皮条客吗?”刑从连非常犀利地问道。   卢旭霎时脸色苍白,其实刑从连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选择机会。   “我看过一眼卷宗,你在组织卖淫之前,曾经还因抢劫罪坐过牢,你抢了一只背包并弄坏了对方的相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抢劫的对象应当是某位记者,他手里握有一些不利于CA公司某艺人的证据,作为卢旭,你的身份一直以来都负责替CA公司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对吗?”刑从连悠悠道,“所以啊,卢先生,你犯过命案吗?”   卢旭已经满头大汗,就算先前,刑从连把他压在窗口,他恢复过来后仍旧是油嘴滑舌,现在,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场景呢,仿佛是猎人撒好了网,等猎物钻进来后,还漫悠悠拽着网袋向前走了不少距离,最后才拿猎枪对准猎物的头颅,让人措手不及又生不出任何反抗念头。   “您……到底想要什么?”最后,卢旭这样问道。   刑从连点了支烟,递了过去:“给点线索吧,卢先生,帮我们弄死李景天,如果李景天进不了监狱,相信我,您一定不会好过。”   “我……我这都说给您做伪证了,您又不愿意……”   “卢旭你看,像我们这样的人,和李景天慕卓甚至是你这样的人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还有所敬畏,你不相信顶头三尺有神明,但是我信,所以,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还不敢做。”   卢旭的头已经低得很下了,林辰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神色。不过林辰想,像卢旭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因为刑从连一番话而幡然醒悟,他至多是在思考,跟刑从连合作到底划算不划算。   但如那位从容不迫的猎人所说,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您要李景天强奸许染一案的证据,我真的没有,我只能说,皇家一号和CA公司比您想象的要更加可怕一些。”卢旭依旧低着头,他的声音是少见的平静狠厉,“但我刚听林警官提到宋声声的名字,其实你们来晚了,如果你们是在九年前的这个时候找到我,或许真能挽回什么,不过现在嘛,真的一切都晚了。”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卢旭拿起刑从连递来的烟,猛地吸了一口,缓缓掀开了这整桩滔天阴谋的一个小角。   如刑从连所说,九年前,卢旭只是“CA”公司的一名小“清障员”,他平时干的最多的事情,不是替上面教训教训不听话的练习生,就是去攻击CA公司旗下艺人的记者门口放死老鼠。   关于宋声声一案的真正内幕,像他这样的小喽啰根本接触不到,但那时铺天盖地都是宋声声强奸案的新闻,作为清障员的他只是感受到了公司内部一些奇怪的政策,与现在CA公司力保李景天的情况不同,当时CA公司的直接放弃了替宋声声控制舆论的机会,他们甚至连律师都没有给宋声声请,并转而宣传慕卓坚强不屈的偶像歌手形象。   公司对宋声声的态度,仿佛是扔掉什么不值钱的垃圾,从案发到真正判刑,宋声声甚至连在媒体前自辩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前面一大堆铺垫后,卢旭狠狠地把烟头在草坪上暗灭,林辰知道,重头戏来了。   “然后呢?”刑从连问。   “在案发后的一个礼拜左右,公司有天派我们又去了一趟案发现场。”卢旭这么说。   “派你们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卢旭深深吸了口气,“当时,我主要负责放风,干活的人不是我。”   “所以,你们是去抹除什么证据,还是去找东西?”林辰问。   卢旭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干活的人是谁?”刑从连果断问道。   “老瘸子,是我哥,死了。”   听见关键证人过世的消息,刑从连没有半点沮丧,他又问,“你哥从案发现场出来的时候,有说什么,或者有拿什么东西吗?”   卢旭仰头看着天,眯起眼,仿佛在回忆什么。   “我哥当时带了个大包进去,出来的时候,包被塞满了,里面确实好像装了很多东西,不过他没给我看。”   “能判断出,里面装了什么吗?”   卢旭继续摇头,他的神色不似作伪。   “行了。”刑从连从地上站起,说,“那么我们走吧,卢先生?”   “刑……刑队长……”卢旭一时不明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去九年前的案发现场了。”   【二】   听卢旭说完那些话,直到重新上车,林辰都在回忆当时自己得知宋声声被控性侵慕卓时的心情。   他好像也没什么太过跌宕起伏的情绪,对于他这样的围观群众来说,重大新闻每天都有,性侵案只是其中一件,和某某地区洪灾泛滥或者某某地区发生武装冲突相比,宋声声犯的案子甚至也谈不上多么重大。   可虽然案子不算多重大,但那时他身边每天都充斥着关于宋声声的新闻,哪怕是他周围那些不爱谈论八卦的人,在闲暇时都会讲讲今天宋声声的案子究竟有什么新进展。   有些正义感很强的人会怒斥宋声声禽兽,他们恨不得把宋声声拆皮剥骨;而那些并没有太多正义感的无聊闲人,则会讨论最近慕卓又爆出宋声声和他做了什么新体位。   林辰以为,那些谈话声、讨论声、怒斥声已经离他很遥远了,他以为自己早就该忘了当时的事情,可当他们越来越接近宋声声一案的幕后真相时,那些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每一句都非常清晰。   他甚至还很清楚记得他自己说过:这个强奸案很无聊,但是其中引发的社会效应,却非常有趣。   现在想来,他其实和每一个围观群众都没有任何差别,他们都在看戏,认为自己是局外人,此事与己关,所以可以对这些事情肆意评价,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才最最可怕。   在宋声声一案中,唯一觉得伤心欲绝的,大概就是宋声声的粉丝们了,许染也只是无数伤心欲绝的粉丝中很普通的一员。   在王朝整理的资料里,林辰还看到宋声声的会员论坛仍在运转,有人每天打卡,期盼偶像刑满释放的那天到来。   当然,在那些人里也有人和许染一样,祈盼着他们的偶像有一天能沉冤昭雪,这本是很无望的祈求,可突然有一天,却因为一些偶然巧合而变成可能。   林辰想,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本也没什么道理,并非所有念念都必有回响,但保有信念,仍旧是好的。   想起许染到最后都要保存下的那满床照片,想起宋声声那恣意潇洒放纵不羁的笑容,林辰忽然意识到,他看了那么多关于宋声声的资料,却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于是问:“那么,宋声声现在怎么样了?”   坐在后座嚼水果糖的少年人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宋声声去年的时候获得减刑,出狱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他在哪里了。”王朝摇了摇头,敲下一行文字,然后将屏幕折转过来,“说来也很奇怪,宋声声出狱后就没有任何记录了,房子没租社保没交,银行卡都没有任何动静,有可能是因为觉得羞耻,怕被别人发现身份,所以选择保密。”   屏幕上是宋声声出狱时拍下的照片,望着那张照片,林辰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熟悉感觉。   虽然与数年前那位老子天下第一的摇滚青年相比,度过八年牢狱生涯的宋声声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当年的模样,他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眼神里早已没了当日的神采,就像那种行将就木的老者,仿佛还缺一阵风,他生命的火焰就会熄灭。   想起王朝说,宋声声出狱后没有任何社会记录时,林辰甚至怀疑,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不管怎样,还请你再坚持6个小时吧。   ……   卢旭的车在一片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当年性侵案的案发现场就在宋声声家中。   根据王朝的资料,宋声声父母双亡,他的这处房产一直在他本人名下从未易主,也就是说,虽然九年时间过去,但这个案发现场很有可能还保持着九年前卢旭大哥离开后的样子。   除非,宋声声在出狱后回过这里。   刑从连再次采取了撬锁措施,林辰抱着一些微小的希望推开门,果然啊,并不是所有希望都能成真,宋声声确实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房门打开后,扑面而来是陈旧腐朽气息,空气污浊并且满是霉味。   宋声声家里到处灰尘密布,每一脚踩上去,都仿佛能溅起烟尘,令人无法呼吸。   王朝一进门,就忍不住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并将窗户开到最大,窗外的阳光霎时透入屋内,为整个客厅镀上一层明光。   迎着扑面而来的光,林辰也走到窗边,环视整间客厅。   生活环境,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个性。   虽然宋声声家中的陈设一看便经历过警方搜查,器物东倒西歪,家具杂乱无章,墙上、地上也时而出现着荧光标签,那大概是提醒采集指纹或者脚印一类的东西,但将这些痕迹缓缓擦除后,宋声声的家并不如表面上看去那么凌乱。   这甚至不像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摇滚青年的家。   地板是原木颜色,客厅里没有太多黑暗的装饰品或者铁艺一类的东西,墙上没有任何涂鸦,陈设柔软低调,墙角摆着一把吉他,电视机旁是厚厚一叠影碟,林辰走过去,粗略地看了看影碟类目,发现其中大多是动画片或者科幻电影,忽略掉那些影碟现在散落满地的状况,其实宋声声应该是个对生活没有太大要求的人。   比如说,他会选择用照片墙作为沙发背景装饰,而不是边缘艺术家们喜欢的猎奇画作,又或者说,他的每一张影碟都是买来随意堆放,在电视柜周围林辰并没有发现任何专用的影碟收纳盒。   望着眼前的一切,林辰完全可以想象宋声声回家后是怎样随意脱下外套,光着脚去冰箱取一瓶啤酒,然后坐在电视机前随意翻看动画片的模样。   他不会太在乎动画片的口碑,但对于喜欢的东西,他乐意看上几十遍也一点都不觉得腻味。   林辰从中抽出一盘明显更旧的影碟盒,将光盘翻过来,它的背面浮现着许多许多或深或浅的划痕。   看起来,这个片子,应该是宋声声的挚爱了。 第136章 纯粹   今日天气极好,林辰能发现这盘影碟盒,也多亏了窗外灿烂的阳光。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尘埃,一束亮到刺眼的光打在这盘影碟上,封面一半字迹因塑料纸反光而变得完全看不清,而另一半字是个名字:Oscar Wilde。   奥斯卡王尔德。   《奥斯卡王尔德动画精选集》。   林辰又将影碟翻看了几遍,发现这盘影碟完全不是宋声声习惯收藏的蓝光碟,而是很廉价的地摊货,林辰又将影碟翻到背面,不出意外,他在目录中看到了《夜莺与玫瑰》的故事。   “卧槽?”   王朝轻微的惊呼声在他耳畔响起。   林辰回头,见少年人伸长脖子,正在偷看他手里的这盘东西。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声声家为什么会有王尔德全集?”王朝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又问。   “我也不知道。”   林辰很诚实地说,对于同一个现象,当然有很多不同解释,比方说,为什么宋声声家里会有王尔德动画集,而且这盘动画集看上去是宋声声最喜欢的影碟?又是为什么在李景天在台上唱歌时会有人正确来说是他给自己送上一束“夜莺与玫瑰”,这两者间会是什么关系?   “宋声声已经出狱了,总不会送花的人就是他吧?”王朝随口说道,“或者这盘碟是李景天的,难不成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性证据!”   王朝眼睛都亮了。   林辰不置可否,他走到蓝光影碟机旁,按了按开关键,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房间空置的九年,当然不会有人交电费。   王朝迅速掏出手机,给房子交了电费,过了一会儿,电源指示灯亮起,林辰将影碟放入蓝光机,退到回沙发上。   电视屏幕开始徐徐播放起这盘光碟,出现的画面给少年的人猜测打了个叉,这还真是一盘实打实的动画片,画质也是微微发黄而显得非常老旧的那种。   第一个故事是《快乐王子》,这又是典型的王尔德童话,语句优美至极,但落到动画剧情上,就显得不那么有趣,王朝看了一会,就开始难受得左右移动屁股,很显然,挚爱海贼王的少年人是不喜欢这类玩意的。   不过,让林辰意外的是,刑从连很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竟还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阿辰……不是时间紧张吗……需不需要我快进下?”王朝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建议。   “很无聊吧?”林辰问。   “很无聊,为什么宋声声喜欢这个东西,这是宋声声的东西吗,你们拿个年代的摇滚青年都这么奇葩吗?”   林辰横了王朝一眼,什么你们那个年代?现在的孩子真是不会说话。   “啊?”王朝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确实是宋声声的东西。”林辰很无奈,只好回答了少年人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啊?”   “这应该是你的专长才对。”   他把影碟盒递了过去,少年人将之颠来倒去反复看了几遍,最后拍了拍脑袋:“这是VCD啊!”   “是啊。”   “哦,那应该是宋声声小时候看过的碟片吧?”   林辰点了点头。   虽然这盘影碟很明显是地摊货,上面也没有明确的版本号标注,但是仍旧可以从碟片的刻录格式上推测出它的发行时间。   VCD所流行的时间大致是1995-2000年左右,而这盘影碟的新旧程度,也大概表明它就是那个年代的玩意,九十年代李景天还在新尼,当然不可能会买一盘华国产的VCD。   “所以,这个我还是不懂啊。”王朝向他身边蹭了蹭,把影碟盒递了回来,“宋声声喜欢这种无聊的动画片,和李景天搞的那束‘夜莺与玫瑰’究竟有什么关系?”   “王朝。”林辰缓声道。   “在!”   “这也该是你的专长才对啊。”林辰提醒他,“搜索关键词:宋声声、夜莺与玫瑰看看?”   “有道理啊!”王朝说着蹬蹬蹬抱起笔记本去了餐桌上,带起一阵灰尘。   不多时,一段音频在房间内回响起来。   林辰将电视静音,让动画片继续播放,他走到餐桌边,低头看去,那是一段宋声声的采访视频,视频很短,时隔九年,林辰再次看到了关于宋声声的影像。   不羁青年还是那般不羁,他理着那个年代的杀马特发型,穿一件纯黑机车皮衣,浑身上下非主流饰品,说话时还会露出舌头上的舌环。   记者问他关于新专辑的灵感来源。   画面闪烁,宋声声翘着二郎腿,说那是来自于王尔德的童话故事,他语气很随意但眼神又非常认真。然后记者又问他最喜欢王尔德的哪个童话,宋声声讲,我喜欢什么当然是要歌迷们自己去专辑里听,我现在告诉你,岂不是很没意思?   总之,宋声声就是这么个调调,他从不讨喜但非常会带话题,采访过他的记者都对他又爱又恨,于是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位记者僵硬的脸色上。   整段采访到此结束。   王朝回头问:“阿辰,你猜宋声声最喜欢什么?”   林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能从关键词搜到这个视频,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吗?”   “真太笨了哎。”刑从连也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王朝很郁闷将视频退出全屏播放界面回到网页上,林辰这才发现,这段饭拍视频来自一位歌迷的分享,记载这段视频的网站正是粉丝们至今仍在每天打卡的宋声声个人站——“Be With You” 。   帖子标题很明显就是“夜莺与玫瑰”,所以王朝才能搜到,其中内容大致是粉丝在猜测宋声声最爱的王尔德童话究竟是什么,楼主贴出了那张专辑歌词本内页,主打曲是首与夜莺和玫瑰八竿子打不着的歌,内容也充斥着”滚蛋啊“、”他妈的“一类的词,这同王尔德先生唯美主义的倾向完全不符,不过楼主说,主打歌的歌词本由白、黄、红三色构成,暗合了《夜莺与玫瑰》原文中的三种玫瑰花颜色,所以宋声声最爱的童话,应该就是这个。   底下的回帖讨论得热闹非凡,有人说楼主异想天开,也有人很认同楼主的观点。   赞同者的意思是,宋声声这首主打歌就是在讲那些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傻逼,确实就暗合了童话里那只可怜的夜莺吗。   “阿辰你觉得呢?”好奇宝宝王朝小同志又问他。   “应该没错。”林辰答。   “诶,那宋声声喜欢这个童话代表什么,而李景天……李景天为什么要弄那么一束夜莺与玫瑰到割喉案的现场,李景天不怕我们根据这个事情查到宋声声吗?”王朝絮絮叨叨,又像想起什么,赶忙说,“我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跑题啊?”   “怎会呢?”林辰安抚似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说,“起码你的问题对我来说很有意义。虽然这些案件让我们每天都活在迷雾里,但只要案件是人犯下的,那么这里面就必然存在个人印记。不管是凶手还是受害者,他们每个人的基因、家庭、成长、经历,导致他们在遇到问题是会做出相应的选择,他们做出的相应选择又会影响他们的成长经历,因此人做的每件事情看似是飘忽不定,但其实那一定在他的成长经历中有迹可循,这让我们在迷雾中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道路。”   “哦!”王朝似懂非懂地喊了一句,“那,这个案子的道路是怎么样的,童话的道路?”   林辰回望着电视机上仍旧在徐徐播出的动画。   动画正好播到快乐王子的结尾,燕子死在了王子脚下,天上飘着纷纷雪花,这真是再王尔德不过的结局了。   林辰对王朝说:“其实童话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心理分析中就有一门童话心理分析,而钻研这一类目的心理学家认为,那些触动我们的故事,诉说的是我们心底的欲望、梦想、我们认同的人类行为,以及我们想要成为的人……”   “那宋声声是什么样的人、李景天又是什么样的人,从一个故事中,可以推论出两个人不同的心理状态吗?”   “你看,这就是童话的有趣之处了,正因为童话的叙述多采用象征性手法,因此它的性质更接近于梦,更接近于人类的潜意识过程,如果说神话反应的是人类集体经验,那么童话则反应的是个人问题,也就是说,童话更私人。”林辰望着王朝懵懂的目光,靠在桌上,迎着窗外那片雪白的天光说:“这段时间里,我稍微看了一些王尔德的童话分析,虽然很多评论家都会一遍遍分析王尔德童话所反映的社会现实,但其实王尔德的美学理念偏偏就认为,艺术除了表现自身以为不表现任何东西,他认为现实才是艺术之敌,他追求的是真正的纯粹之美,那么,你觉得宋声声和李景天,对于这一观点会分别有怎样的看法呢?”   “我觉得……虽然宋声声看上去很狂霸酷炫拽,但好像是很纯粹很潇洒的人,应该会更欣赏王尔德吧,而且前面你都说,那盘VCD明明就是宋声声一直在看的东西了,他就是喜欢这种吧。”   “你就不能装作稍微不那么明白吗?”林辰含笑反问,“还让我怎么说下去啊。”   “但是我不明白李景天啊……”王朝嘟囔道。 第137章 欲念   “李景天爱死宋声声了啊。”林辰很平静说道。   他说完后,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阵微风拂起窗边纱帘,仿佛是房屋主人的喟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刑从连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爱啊。”林辰望着刑从连深邃眼眸,这么说道。   单这么讲,听上去有那么些奇怪,所以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那种爱,当然也不能说是爱吧,只能说种肮脏龌龊情绪构成的欲念吧,你看,这世界上很多人都会说‘我爱你’三个字,但有多少人对另一人的所作所为能称上是爱呢?”   “不是,这跳得有点快,李景天很爱宋声声,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了,那不算是爱。”   “恩恩,那种肮脏龌龊的欲念,又是怎么回事?”刑从连很主动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其实就《夜莺与玫瑰》这个童话来说,宋声声和李景天两个人对它截然不同的态度折射出他们两人不同的心理状态,比方说,宋声声很爱这个故事,虽然我从未听宋声声阐释过任何对于这个故事的看法,但我可以从他爱这个故事上看出最浅显的一点,他认同王尔德作为唯美主义者的精神诉求,如果非要用上精神分析的观点,夜莺本身就是李景天自我的化身,他为爱生、为爱死,他并不畏惧爱这件事甚至可以为了爱献出自己的生命,他欣赏其中的悲剧主义情结,他活得潇洒坦荡,这就是宋声声……”林辰站直身体,看着刑从说,“那么,看到那束玫瑰花,看到那只死去的夜莺的尸体的时候,你觉得李景天对这个童话是怎么样的看法呢?”   “李景天觉得,宋声声这只夜莺蠢得要死。”刑从连一字一句说道,“再美好的东西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刑从连真通透至极,林辰点了点头,继续道:“精神分析的观点虽然总和性联系在一起,但放在这里用来分析李景天的心理还算适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只夜莺是被玫瑰花的根茎刺死,而不是被烧死或者遭受随便什么别的死法?”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显然,刑从连也想到了其中的隐喻。   “精神分析理论中会将这类利刃、细长物看做是性器的象征,如果,那束花真是李景天的杰作,那么在李景天心目中宋声声就是那只蠢到死的夜莺,依次分析李景天对宋声声的欲念是什么,谜底应该昭然若揭了吧?”   等他说完,房间内再次静得落针可闻。   因为王朝在场,林辰有件事情没办法说。   他之所能做出这些推断也全赖于李景天在强奸许染时说的那些话。   李景天说:宋声声就是受虐狂,宋声声爱他爱得要死甚至自愿替他去坐牢。   对于李景天这样的人格障碍患者,他阐述的事实只能是他头脑中所认为扭曲变形的事实,而并非具体客观事实。   所以将李景天那些扭曲妄想还原后,林辰所能看到的只有李景天对宋声声超乎寻常的欲望,像李景天这样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他是无法正确认识和理解自己情感,他爱慕宋声声所以要得到宋声声,他想对宋声声发泄自己的欲望,他就要对宋声声发泄自己的欲望,关键问题是,他居然幻想着宋声声爱着他,这多么可笑。   “老大……这个话题是不是十八禁我要不要回避下?”最后,还是王朝颤颤巍巍开口。   “我记得你已经成年了。”刑从连冷冷道。   “但是好可怕啊,我已经要被这种变态之气伤及肺腑了。”王朝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所以李景天就是守序邪恶,宋声声就是混沌善良,李景天喜欢宋声声喜欢得死去活来,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只能毁灭他?”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具体怎么求而不得有待商榷,不过李景天对宋声声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或者说是极端对立的。李景天本身的人格缺陷让他无法明白自己对宋声声的情感,同时别忘了,李景天是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如果放到九年前的环境中,那样光彩夺目几乎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宋声声同样也是他极度憎恨的对象。”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说,“极端的爱欲同极端的恨意交织,正常人都受不了,又何况是李景天呢?”   “所以呢,李景天最后选择毁了宋声声吗?”刑从连问。   林辰说:“他毁了宋声声只是一个结果,那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结果,而李景天对宋声声的爱恨是一切的开端,在这开始和结果之间是我们需要推断的过程。”   “在这‘过程’之间有让慕卓慌乱无章的东西,也就是我们要找的证据。”刑从连说。   林辰点了点头。   “又回到原点了阿辰,那这个证据到底是什么玩意呢?”王朝挠了挠脑袋说。   林辰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缓缓道:“你刚才问我弄清李景天在想什么是不是跑题,这当然不跑题,一旦你明白李景天对于宋声声的情感,他对宋声声所做的一切就变得有迹可循。”   “比如呢,李景天确实是联合慕卓诬陷宋声声是强奸犯。”王朝问,“这里能看出什么吗?”   “这么说吧,如果宋声声是无辜的,那么慕卓体内为什么会出现宋声声的精液呢,换句话说,精液是哪里来的?”   “这个话题又变得十八禁了啊阿辰。”王朝很胆怯地说。   “你看,事实一、慕卓同李景天合谋陷害宋声声;事实二、李景天爱死宋声声了。那么,李景天真的会让宋声声去碰慕卓吗?”   “总不会是李景天自己搞到了宋声声的精液吧?”王朝试探着问道,“靠,李景天这个大变态不会真的伤害过宋声声吧?”   “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李景天和宋声声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额?”王朝愣了愣。   林辰不再卖关子:“从李景天加入CA公司到宋声声出事期间有三年时间。在你给我整理的资料中,2005年8月的《逢春晚报》登载过一张他们两人出席同一活动的照片,就算他们在2005年8月相识,从2005年8月到2007年宋声声出事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像李景天这样的人可能忍受自己的欲念一年多无从发泄吗?”   王朝变得目瞪口呆,他张大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辰望向刑从连,在刑从连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哀情绪,很显然,刑从连也同他一样再次想起了李景天那封信。   李景天说对许染说过:你喜欢的那个宋声声,也被我这么操的,他特别喜欢,他比你还脏。   刨除出李景天说宋声声他喜欢这件事情之外,李景天所透露的其他信息恐怕是事实,宋声声应该遭遇了最惨无人道的折磨,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李景天凭什么能够控制宋声声呢?   “一个人能够威胁和控制另一个人的东西,总是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问题是,宋声声既然爱王尔德,那么他很有可能连死都不怕,他怕什么?”刑从连问。   “他怕永失所爱吧。”林辰说。   “难道说有什么宋声声深爱的人,李景天用那个人威胁宋声声,这好像越来越复杂了,ABC之间的故事,突然又出现一个D?”   “D本来就是一直存在着的啊。”林辰缓缓走到沙发后的那堵照片墙前,微微仰头,看着眼前那些蒙尘的相框。   片刻后,他跪坐在沙发上,用手背一点一点擦干净了其中一幅照片。   照片里不是两个人,而是许多人。   那张照片因年代久远而褪色发黄,那大概是宋声声某次粉丝见面会或者演唱会,黑暗的背景上密布着许多荧光绿的小灯,仿佛夜空中的星海,画面正中是位闭眼倾听的少女,少女睫毛纤长,一滴泪水挂在她眼角。   就是这幅照片。   “是粉丝?”刑从连问。   “是粉丝们。”林辰说。   宋声声如此放荡不羁,他总是和那些超模呀女星呀保持着超越寻常男女关系,他看上去很难爱上一个人,可他又认同王尔德的悲剧爱情观,认同这种至死不渝之爱,这看上去如此矛盾,可当林辰看到这整堵照片墙时,他忽然就又释然了。   虽然不清楚什么叫混沌善良,但宋声声概就是这种类型。   追求自由、厌恶约束、按照自我道德准则行事,是高度融合自由精神与善良心灵的结合体,这就是宋声声,与李景天鲜明对立着的宋声声。   “你让我觉得,李景天拥有宋声声的色情视频或者宋声声无法启齿的黑历史,李景天威胁要将之公之于众,宋声声害怕伤害到自己的粉丝,所以他只好屈从,我们要找的就是这类东西,是么?”   林辰点了点头。   刑从连沉吟片刻,显得冷静极了:“假设存在这样的东西,那也该在李景天手上,我们要去哪里找呢?”   “当然,是去李景天手上找了。”林辰淡淡道。 第138章 录音   在林辰说话的时候,卢旭一直在客厅里,他坐在角落的一张靠背椅上,因为位置很偏,所以那几个警察自顾自说话,没人向他的方向看来。   这个黑暗的角落仿佛有保护罩一类的东西,可以让他不用接触那边的光明世界,卢旭觉得还挺安心的。   听完林辰对宋声声以及对李景天的分析,卢旭倒没什么内心受触动的感觉,他觉得这个林辰拼凑出的故事挺可笑的,一个火成那样的歌手,就轻轻松松被另一个人搞没了,这也太不讲道理了,老天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天理了?   不过,当他想到老天爷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故事还挺真实,嘿,老天爷什么时候讲过道里了?   这世界上会有早死的好人,也会有死不了的坏人,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后者。   他用双手搓了搓脸,忽然觉得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他猛地抬起头,才意识到客厅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怎……怎么了?”   “卢先生,跟我说说,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吧?”卢旭听见林辰对他这么说。   卢旭一瞬间蒙了,他只能远远望着逆光而立的那个人。   “我哥?”   “随便说说。”   林辰眼神很宁静,刚才听他讲那些话的时候,卢旭总觉得林辰语气悲伤到不行,说不定还哭了出来,可是没有,林辰看上去连眼圈都没红。   看着林辰的时候,卢旭很没道理想到自己的大哥,他大哥当然和林辰没有半点一样,他们兄弟从小就在贫民窟长大,爸妈死的早,为了能有口饭吃,他哥带着他偷摸拐骗不恶不做,可有时候吧他觉得他哥其实是个好人,是那种刚偷了十块钱给他八块自己留一块剩下一块钱还能给捐给乞丐的那种人,不过给钱之后他们又在别的地方看到那个乞丐大爷,大爷站在大排档门口打包了一份小龙虾,吃穿用度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那时候卢旭就清楚了,当好人没用,因为好人也得死。   “我哥……您看我这样,我哥能有什么差吗?”卢旭从椅子上站起来,挺不想聊这个问题的。   但他听见林辰宁和的声音像水一样透了过来:“你和你哥哥的关系应该很好,所以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会先说他的绰号,你看上去对他的态度很不屑,但实际上你内心非常尊重他,所以跟我说说吧,你哥是怎么死的?”   刚听林辰问他哥的时候,卢旭挺想骂“关你屁事”的,但是当林辰说完刚才那段话,卢旭却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心理学家真他妈太可怕了。   他只好乖乖回答:“是肺癌,没钱看病,就这么死了。”   “很喜欢抽烟吗?”林辰又问。   “喜欢啊,但这就是命了,我哥就算喜欢抽烟,也就是每天两根多了绝对不抽,可他这么怕死还不是早早就死了。”卢旭笑道。   “还记得,你哥出入宋声声家,大概用了多少时间吗?”   “什么?”卢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问题这么突然从他哥又回到了案子上。   “就是CA公司派你们来这里,你个拿走什么东西的那次……”林辰补充道。   “我知道……我知道……”卢旭打断了他,“这也过去太久了,我哪还能记得啊。”   他真有点跟不上这个林辰节奏,而且这种一点点被人扒光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林辰还是说个不停:“卢旭你抽烟吧,你跟你大哥来宋声声家替CA公司办事,你大哥偷偷潜入而你在外面守着,我想你应该会很焦虑烦躁,当烦躁的时候像,你这样的老烟枪很难不抽上几根吧,所以……你抽了几根呢?”   林辰循循善诱。   卢旭不由自主随着他的问题,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是啊,当时他很烦,主要因为潜入宋声声家这事还挺危险,毕竟宋声声的案子那时正在风口浪尖,要是他哥不小心被上下的邻居看见那就完了,所以他确实不由自主掏出了烟,吸了一根又一根……好像是忍不住抽了两根吧,抽完他在想他哥怎么还不出来,然后,当他捻灭烟头的时候,他哥就出来了,那么其实他哥应该进去没多久……   “我……抽了两根烟,我哥进去,大概不到十分钟吧。”他勉强回答道。   “我明白了。”林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卢旭反问。   林辰说:“首先你哥哥应该是个严谨自律的人,如果CA派他来处理现场,那么他一定不会拿走多余的东西,而且他目的性应该非常明确,有些人来到大明星家里会东摸西碰,非常好奇,但你哥不会。你说他只在这里呆了不到十分钟时间,但那时你正处于焦虑紧张的时候,人在焦虑时会度日如年,所以,你哥哥准确的出入时间应该打个折扣,也就是说在五分钟左右。”   卢旭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快林辰又问:“告诉我你大哥当时带的包有多大。”   “就是普通背包大小。”   说完这些,林辰点了点头,他打开了左手边一间房门,说:“那么,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卢旭茫然道。   “开始找你哥到底从这个屋子里拿走什么啊笨!”王朝拍了拍他肩膀,很得意地笑道。   “我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卢旭忍不住提高音量。   林辰的语气却还是那般平和,他甚至还向他耐心解释起来:“我当然也不知道,其实按照正规流程,我们得找鉴证科的人来检测指纹和脚印最后大致建立你哥在房间里的行动模型,以此推断出你大哥在这里做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东西,不过现在没这么多时间了,所以我们只能靠猜。”   林辰站在房门口这么说道,王朝又率先冲进去拉窗帘、开窗。   明媚阳光透入房间,其中陈设亮得纤毫毕现,空气中还是漂浮着很多灰尘,林辰伸手挥去扑面而来的尘土,向房间内看去。   这应该是宋声声家的主卧了。   卧室正中摆着一张铁艺床,被褥凌乱,因为强奸案的关系,被套和床单显示已经被警方拆走的,床头柜上也没有照片或者相框一类的东西,宋声声看上去真是个非常简单的人。   而落地窗边是一张草垫,另一头摆着一只吉他,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别的更多东西。   林辰看完这一切,朝连通卧室的衣帽间走去。   “不是这里吗?”卢旭问。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房间里原来有什么东西被我哥拿走了呢?”   “因为那个房间很和谐,不像少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什么叫和谐?”   林辰瞥了眼卢旭:“因为我看过现场照片,这个房间和警方当时拍下的现场照片一模一样,并没有少东西。”   “哦……”卢旭说,“那您还问我这么多,对下照片不就知道了吗?”   林辰不置可否,打开了衣帽间的灯。   宋声声的衣帽间,就真比他的卧室复杂很多,两排衣柜上挂着各种朋克、摇滚服装,里面什么颜色都有,并且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更可怕的是,衣帽间必然是警方搜查重点,所以这里的衣服配饰被扔得七零八落,像什么灾难现场一样。   王朝在后面重重拍了下卢旭的背,嚷道:“胖子,不懂就不要随便质疑别人,尤其不要质疑我阿辰哥哥!”   这种被人吹捧的感觉还真是离奇,继续观察衣帽间,刑从连站在他身边,回头对两人说:“行了,闭嘴。”   “发现重要线索了吗?”王朝一溜烟又跑到了他们身边,“阿辰哥哥需要我调现场照片给你看吗?”   林辰点点头。   王朝飞也似地冲到客厅,拿起平板又冲了回来,王朝在这方面向来靠谱,他还复制了一份发到刑从连手机上。   林辰又看了一遍照片。   实际上,虽然警方可能会拍摄非常多现场照片,但却并不能拍下所有细节,而那些照片里会真正收录进卷宗的就更少了。   不过幸好,衣帽间这个地方结构简单,很好比对。   他看向刑从连,问:“刑队长?”   “一人一边。”刑从连笑答。   林辰点点头,没有废话,他和刑从连两人背对背,开始将照片同现在的衣柜比对,他们从衣帽间的一头缓缓走向另一头,最后,在尽头的衣橱前碰面。   刑从连摇了摇,将手机收入口袋,林辰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平板右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11:05分了,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还没找到吗?”王朝伸长脖子,见他们两人退出衣帽间,很焦急地问道。   林辰将平板电脑递还过去,说:“放心,其实卢旭大哥拿走什么衣饰类物品的可能性并不大,我们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那会是什么东西啊?”王朝问。   林辰走出卧室,扫了眼房屋布局,径自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他将手轻轻搭在房门上,将之轻轻拧开。   屋内漆黑一片,一丝光线也无。   大概是觉得他站在门口的时间太久,王朝嗖地冲进去想要开窗,却突然砰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少年人痛得嗷嗷叫起,房间里响起一阵连锁的哐啷声。   林辰抬手,按下开关。   啪地一声轻响,暖黄色的光水般覆盖下来,像乐曲般温柔。   刚才重新看宋声声家照片的时候,林辰忽然在现场照片中看到了一间不大的房间,所以他走了过来。   那是间简易的录音室。   这就是那间录音室。 第139章 反思   私人家庭录音室当然与正规录音棚不同,不过宋声声收入不差,也能买得起好设备,因此这间录音室虽然不大,实际上却五脏俱全。   地上是厚厚一层地毯,墙面做了专业的隔音处理,蒙着消音海绵,因为需要安静的关系,录音室内没有窗,一堵墙将录音室隔成内外两个部分。   这里空气混浊,外间的地上堆满了刚才王朝碰倒的东西,那是两张椅子和一些堆放在外的大件乐器,看上去七零八落,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外间屋子因此看上去混乱至极,并与宋声声干净整洁的客厅和卧室相去胜远,九年了,这里的烟味还挥之不去,墙上和地板上还有一些明显摔打乐器或重物后留下的痕迹。   林辰将视线从墙面收回,透过内外分隔墙体上开着玻璃窗,向里间看去。   里间与外间的情况完全不同,里面的收音室非常干净整洁,甚至连墙角的话筒架。乐谱架都很整齐列成一排。   刑从连向他点点头,拧动把手,走入里间。   林辰依旧站在外间,他转过身,继续观察整间录音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录音室的后墙上。   后墙的镜框里挂两张奖状模样的东西,然后在镜框旁的角落,摆着两门深灰色的半开放储物柜。   储物柜大约一人高,在下部没有橱门遮挡的的地方放着好几个篮筐,林辰走过去将之一一搬出。   他发现篮筐里面放着的都是小件乐器,沙锤啊、三角铁啊之类的东西,每只篮筐上还有相应的标签,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乐器蒙尘、标签褪色、字迹模糊不清,但他仍旧能感受到宋声声对待这些零碎乐器的精心态度。   那么,他又看向了房间一角堆的那些东西。   无论是那里断了弦的吉他也好、破旧的贝斯也罢,甚至包括架子鼓零件一类的东西,那些大件乐器都被很随意扔在角落,仿佛宋声声突然出现了人格分裂,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林辰将篮筐放回原位,站起身,打开了橱门。   在打开橱门的瞬间,他的手就搭在门上,并静止了很长时间。   他想,他大概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其实这么说并不对,因为他要的东西并不在这扇门内。   脚步声由内而外响起并在他身旁停下,林辰感到有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刑从连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戴起手套,轻轻拂过柜内的那条分界线,然后说:“卢旭的大哥,从这里拿走了很多CD?”   “应该是的。”   林辰淡淡开口。   在他们面前的橱门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三层CD,林辰的目光移向最下层,那里空空如也。   家里有书多的人应该理解,当某个柜子里被长时间摆满书后突然清空,放过书的地方会明显比别的地方更光亮些,所以刑从连拂过的就是这样的明暗交界线。   最下层的CD很明显被人清扫一空,那么做这件事的人,应该就是卢旭的大哥。   刑从连的手指落在了橱门一侧贴放的标签上,他轻声念了起来:“2003至到……”   “到”后面没有任何话,因为标签上什么也没写。   “2003-2007。”林辰接着说了下去。   他说完后,从最上层拿下一盘CD打开,CD内的标注上写着“2000.1.3,雪,垃圾。”   “王朝?”林辰转头轻声喊道。   “在!”少年人猛地站直身子,大喊应和。   “能放一下这盘碟吗?”林辰将之递了过去。   王朝打了个响指,他倒腾了一会儿宋声声的设备,歌声旋即从那对高档音响中流淌出来。   虽然音响内流淌出的歌声那般遥远缥缈,可林辰还是在听到的一瞬间确认那就是宋声声的歌。   毕竟宋声声这个人的声音,实在太有个人特色了。   李景天的歌当然也唱得很好,但摆在宋声声面前却又完全不够看了,也不知是气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造就了人与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虽然在这盘CD中,宋声声仿佛只是很随意哼唱什么,但当他声音出现的刹那却仿佛点亮了整个房间。   这样的比喻听上去有些夸张,可在歌声灌入耳中的瞬间,林辰忽然觉得很高兴,好像一切悲伤忧郁怀念都被抹去,只剩下纯粹的愉悦。   听着宋声声轻轻哼唱着背景乐,林辰再次看向眼前的深灰色橱柜。   如果那盘CD里是宋声声歌,那么这三层橱柜里摆放的应就当是宋声声在五年内做过的音乐小样或者别的什么音乐类素材,而因为主人突然锒铛入狱,所以在“2003-”后便没有了年份。   所以2007,应该就是标签上没有填完的时间。   如果在十年前,这一柜子东西大概是粉丝们趋之若鹜的宝藏,歌手们、音乐人们说不定会为了抢这柜子里随便哪首曲子争得头破血流。   可十年后的今天,这柜子CD已经一文不值,大概除了宋声声个人站里那些至今仍在打卡的粉丝,没人会多看这些小样一眼。   那些整齐的塑料CD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盒子里的东西或许是稀世珍宝也或许一文不值,其中音乐的价值全赖于宋声声本人声誉,想到这里,林辰觉得,这还是有些可笑的。   “CA公司派人来拿走宋声声收藏的小样,却没有全拿走,还留了一些,为什么?”刑从连说。   林辰答:“理由当然很多,比如拿走这些小样,他们就可以把宋声声做的音乐换一个别的什么人的名字再用,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商业;但也有可能,宋声声的这些小样里记录了什么不可说的内容,以至于CA公司发现后,必须派人来将之偷走。”   “我不明白啊!”王朝说。   “你不明白很正常啊,因为我也不是很明白。”林辰深深吸了口气。   或许是随着尘埃漂浮的歌声太舒缓,林辰不由自主闭起眼,他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宋声声的样子,他开始想象他在这间录音室里转悠的情形。   宋声声有时会靠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写歌,如果觉得自己新写的东西很厉害,他可能会穿着睡衣直接冲进录音棚做个小样,他有时作着作着又觉得不满意,然后他会开一盏台灯拿笔在乐谱上做些修改,其中令他最满意或者最有商业价值的东西会被他收录进专辑与粉丝见面,而剩下的音乐就会被他扔在这个柜子里,束之高阁。   偶尔,在很特别的时间里,他也会将柜子里的CD拿出来听一听,然后又很长一段时间不去管这些东西,这样的宋声声是粉丝绝对不会见到却又绝对真实的他。   宋声声啊……   林辰想,如音乐真的能指引什么东西,那么现在需要做出这些美妙音乐的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找什么,我究竟该如何替你翻案呢,请你告诉我。   在那一瞬间,录音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人声停止了,歌声也停止了。   林辰睁开眼,播放器上的蓝色荧光字仍在跳跃,CD仍在播放,这盘小样并没有结束。   然后,他听见了开门关门声,有什么人走进了这间房间,在和宋声声说了什么明日行程一类的东西,宋声声有些生气,他说自己在录音,然后让对方滚,对方抱歉后再次离开。   那个进门的人,很有可能是宋声声的经纪人……   然后又是很长一段空白音,开门关门声响起,宋声声走出收音室在外间拿了什么东西,一些细微的调弦声后,悦耳的吉他声响起,宋声声开始给自己伴奏,并继续哼唱先前那段曲子。   之后是更动听的乐曲,那已经是类似于成曲一样的东西,总之林辰也并不能听出其中差别。   和着宋声声的歌,他再次看向了墙角那堆破烂乐器。   那些破旧的乐器蒙着一层极其晦暗的光。   林辰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很僵硬地在房间里寻找王朝的身影,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给我整理的资料中,有没有媒体报道过李景天到过宋声声家的新闻?”   “我……我好像也没看过这样的报道……不过……”王朝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什么?”   “这大片小区里曾经住着很多CA公司旗下艺人,CA的员工公寓也在这里,包括李景天和慕卓的宿舍。”   “所以当年李景天是很有可能经常出入宋声声的寓所并不惹人怀疑,对么?”   王朝用力点了点头。   林辰向后靠了靠,撑住调音台,透过玻璃,向里间看去。   那里整片干净的原木色地板,话筒靠边而立,除此之外干净的不染纤尘……   追查这个案子到现在,林辰突然有种不想再继续下去的冲动,去他妈的他真的快疯了。   “怎么了?”   刑从连瞬间察觉出他的异常,按在了他的手上,仿若宽慰。   “王朝。”林辰控制了很久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   “阿辰哥哥,你要什么,你说。”   “把你的电脑拿进来,放一首歌。”   “什么歌?”   “昨天晚上,我们在车上听的那首歌,李景天和慕卓唱得那首,什么illi最经典的曲目。”   王朝愣在当口不明所以。   刑从连吼了他一声:“快去!”   少年人来去如风,宋声声的歌声蓦然中段,片刻后,李景天和慕卓的声音响起。   慕卓在低声吟唱李景天在给他伴唱,曲声悠扬婉转,这样过了几十秒后,曲风突然一转,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响起,痛苦的、压抑的、绝望的,那是最最真实的惨叫声,令人再也不相信世界上还会存在任何光明的惨叫,那些惨叫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们混合在一起仿佛世界上一切恶意都在瞬间倾倒而出,除了痛苦只有痛苦。   林辰眼中的泪水,在那一刻,落了下来。   “怎么了?”   林辰感到有人用指腹在他脸颊轻轻擦过,他抬头,看到刑从连担忧的深绿色眼眸。   他说:“这些惨叫里,有属于宋声声的声音,李景天把宋声声的惨叫混进了自己的歌里,放给全世界听。” 第140章 母带   林辰觉得自己有些失控,这并不是说他会做出什么暴力或者异样的举动,他只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的耳膜刺痛,像是有人用铁锹狠狠向他的太阳穴敲去,所以从太阳穴到耳朵的那段距离都胀疼得令人无法思考,虽然他能看到刑从连的面容、能看到王朝惨白的脸色、能看到这个录音室里的一切,但失控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仿佛失去任何意义,甚至就算是他那么喜欢的刑从连,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像是有什么东西抽干了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幸福快乐,甚至连令人自由呼吸的空气都要抽干,浓重的恶意像墨汁般覆盖下来,呼吸里是腥臭味道……   不对,都没有空气,他又哪里闻得到这些味道呢?   所以,这件事中最幸运的是他还知道自己在失控,就像如果你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人那么实际你已经清醒过来一样。   林辰恢复得很快,他用尽一切心力克制住这些情绪,虽然没有一个心理学家会同意抑制情绪的观点,不过他现在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来考虑这些。   原本褪色的画面渐渐被染上一些色彩,映入眼帘的是刑从连挺拔的鼻梁和因为剃干净胡子而更显俊逸的脸庞,刑从连的手掌覆盖在他脸颊,他的大拇指紧紧按在他的耳后,刑从连离他那么近,林辰甚至怀疑刑从连刚是才叫了他很久所以现在才会采取这样略显暧昧的姿势试图唤醒他。   林辰后退了一些,用指腹擦干净眼泪,说:“抱歉。”   刑从连皱着眉,手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怎么了?”林辰感到刑从连指腹上粗糙的茧以及他掌心的热度,但他不明白刑从连这是怎么了,老实讲,如果这世界上有人是他有时理解不了的,那一定是刑从连。   果然,他一开口,刑从连的脸色再次阴沉得像要滴水。刑从连松开手,退回音响旁关掉音乐,然后回头对录音室内另外两人说:“出去。”   王朝这种时候分外机灵,少年人一句话也没说,拽着卢旭头也不回出门,顺便还记得把门带上。   砰地关门声过后。   刑从连指音响旁的沙发椅,对他说:“过来,坐下。”   林辰望着那张站满灰尘的沙发,有些犹豫:“我还没这么脆弱。”   刑从连站在那里,没有理睬他,那一副阴沉的样子仿佛在说“自己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林辰思考了下刑从连会说这句话的可能性,所以很听话走了过去,他还特地向旁边挪了挪,露出一半座位。不过,刑从连刑从连果然没有好好坐着和他聊天的意思,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他,问:“你刚才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刑从连在他目睹许染车祸后在ICU前也问过他,此时的语气比那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且在问完这句后,刑从连还补充道:“我不想听你说缓缓就好,或者随便用什么一个学名来搪塞我,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林辰微微低头,有些惭愧,刑从连洞察力很好,此时比他更像心理学家。   他很平静地回答:“有可能是惊恐发作,应该是目睹许染车祸的后遗症,在受到中度的情感创伤后被触发。”   但刑从连目光却并未因他的回答而柔和下来,似乎是在判断他的情况和他所言中是否还有隐瞒,过了一会儿,他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面容冷硬,神色中有浓浓的担忧。   “刑队长。”林辰向前俯身,轻声喊道。   “林顾问。”刑从连没有任何柔软下来的迹象,“你最近受到的创伤性事件太多,心理再健康的人类站在你的位置都很容易出问题,所以,现在请你用自己绝对专业的能力做最客观的自我评价并告诉我,你还可以并且还有能力坚持下去吗?”   林辰很感谢这样强硬并且毫不留情的语气,这让他明白刑从连是将他当做战友而不是什么心理脆弱的可怜保护对象,如果这种时候刑从连还用温言软语宽慰他,那反而会令他羞愧难当。   但林辰还是反问:“如果我坚持不下去呢?”   “那就由我来处理。”   刑从连说“由我来处理”时目光冰冷,仿佛不参杂任何情绪的无机质,林辰甚至毫不怀疑如果他说“不行”,刑从连会毫不犹豫掏出手机派出什么歼星舰一类的玩意直接把李景天轰杀至渣,当然这是王朝会脑补的情节,不过从刑从连的神色让林辰很清楚他是真的会做出类似的处理。   “情况比我估计的可能要糟糕一点,心理创伤这个玩意的确和捅一刀的外伤不太一样,不过只要组织报销我结案后的心理治疗费用,那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林辰说。   刑从连依旧凝望着他,试图从他的目光或者表情中中分辨出真假,林辰不敢移开视线,实际上他当然不敢告诉刑从连,惊恐障碍患者中往往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概率罹患重度抑郁,他虽然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正因为人类对身心疾病的了解远远不及那些明显的生理性疾病,所以甚至连他也无法判断他自己的问题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刑从连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解释,并终于站起身并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林辰感受到沙发的凹陷。   如果是往常,那么刑从连现在必然会点一根烟,但这是犯罪现场,所以显然他不能点:“现在告诉我你做出那个推断的原因,以及需要我做什么。”   林辰靠在沙发上,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令他不适,他稳了稳气息,指了指刚才王朝碰倒的那些乐器,说:“首先,我看过宋声声房间里的吉他,与录音室这堆垃圾的状态完全不同,以宋声声对乐器的认真态度,那些乐器都不像是他用过的。”   “所以你怀疑那是李景天用的,他来过并用过宋声声的录音室?”   “只是怀疑而已,但就算我们在上面检出李景天的指纹或者DNA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很希望我们不要在上面检出宋声声的血迹。”   刑从连点了点头,说:“继续。”   “以李景天对宋声声极端扭曲的态度,他要羞辱宋声声一定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什么比在宋声声最私密又最骄傲的地方羞辱他令人更加激动的呢?”   “就是这里?”   “是啊。”林辰望向干净整洁的录音室里间,有些不忍,他很希望他所做的推断都是他的妄想而宋声声其实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外间陈设杂乱,但是录音室里却干净整洁,所有话筒和乐器架都被移到一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里间干净整洁是因为李景天经常会在里面折磨宋声声。”   刑从连的声音也少见地出现一丝颤抖。   林辰收回视线,却无法遏制在想宋声声到底在那间狭小屋子里经历过什么:“我知道这样的推论很天马行空,但是我看过现场照片,警方搜查前那些支架就是如此摆放的,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前一天宋声声做过打扫……”   林辰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他多么希望这正是因为宋声声前一天心血来潮要打扫录音室啊。   刑从连说:“李景天在折磨宋声声的同时将整个过程录了下来,并且他还将宋声声的惨叫截取出来混入自己的唱片里,CA公司事后意识到这点却找不到那张母带或者他们害怕存在副本,所以才会派卢旭和他哥哥来宋声声家里把那段时间的所有音乐带都拿走?”   “我恐怕是这样。”林辰觉得耳膜再次刺痛起来,整间录音室里仿佛环绕着宋声声痛彻心扉的求救声,虽然难受到了极点,但他必须把这些事情说完,“宋声声有在家里录制音乐带的习惯,他录制时可能是一个人,所以不会及时按下暂停键,或许李景天偶尔到来时发现宋声声在录歌所以一时兴起强奸了他而正好那些声音被收录下来,李景天走了那盘带子,又或者……”林辰深深吸了口气,“李景天是特地拽着宋声声的头发把人拖进录音室里一遍遍折磨他,他逼迫宋声声用最凄厉的声音喊出来,然后收录下那些声音,他会把那些宋声声的惨叫一遍遍放给他听……甚至……他会把那些呼喊声、求饶声做进自己的专辑里,再一遍遍放给宋声声听。”   “可以了,我明白了。”刑从连说很快打断他,“不要再为了像我解释而思考那些画面了。”   林辰知道这是关心,但他还是说:“也不是你说不思考那些画面就不曾出现。”他望着里间冰冷的地板,说,“如果它们发生过并且真的存在过,那便一直都在那里。”   “直到沉冤昭雪的一天。”刑从连说。   “是啊,直到沉冤昭雪。”林辰很冷静地说,“不过我没有证据,就算是李景天专辑里的那些尖叫声真如我所猜测的一样混合有宋声声的惨叫,但那些声音可能经过调音或者别的什么混音手段处理过,因此很难鉴定为宋声声的声音,哪怕真的鉴定成功,李景天可以很轻易推说自己不知道那些素材的来源。”   “所以唯一让李景天永远无法翻身的证据就是他强奸宋声声时录下的完整原始带。”刑从连说,“而那张原始带,正是慕卓担心李景天没有销毁的东西。”   终于,林辰露出很冷的笑意:“是的,我怀疑,很有可能CA公司最终都没有找到那张原始带,而且就算他们找到了,李景天手里也一定有副本。”   刑从连看了看手表,说:“那么林顾问,我们需要在三个半小时之内将之从李景天手里弄出来。”   林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首先需要一个声纹鉴定专家,确认李景天专辑里确实有宋声声的声音,但是……”林辰有些忧虑,“时间太短了,声纹鉴定是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们甚至可能无法及时找到这样的专家。”   “很巧,我认识这么一个人,而且他一定来得及。”刑从连说。   林辰想问那是谁,但未等他开口,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朝没有直接推门进来,而是隔着门板很焦急地说:“老大,李景天在大使馆门口开新闻发布会了,你们快出来看!”   “我知道了。”刑从连说。   林辰一震,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在他将手搭上扶手的刹那,他感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突然拽住,他身形一晃,被刑从连顺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上章评论,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首先,好像因为写了很可怕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惩罚,颈椎病犯了,坐着都好难受,本来想6000更的,我知道拖着很难受但是对不起等我恢复下。   然后,关于宋声声……虽然每个人对好的定义完全不同,但那必定是我能为他写的最好的结局,最大的希望是大家看了结局也能认同。   最后,CP看了上章评论呵呵我了,但真得才刚刚开始收线,总之……躺平…… 第141章 使馆   刑从连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将他放开,其中过程非常短暂。   林辰甚至很难理解这个拥抱的意义,大概是鼓励、扶持或者是担忧,直至现在林辰才意识到刑从连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型,他甚至弄不明白刑从连为什么要给他这个拥抱,不过很自然的是,这个拥抱来的太突然并且姿势太暧昧,他身上还残留着很轻微的刑从连的体温,以至于他耳朵红了。   林辰认为这反应也很正常,但当他打开门后看到王朝审视他们的奇怪眼神,他还是莫名心虚。   客厅里的电视机已经开好,现场直播纷乱背景音填充在整个客厅里。   人与人的喧闹声、新闻记者如出一辙的播报声,还有间或驶入使馆大街的汽车声,那些声音充溢在整个画面里,非常繁复,因此很容易令人有种要见证什么历史的激动心情。   新尼大使馆便伫立在这样繁复的背景音中,大使馆主体是标准的新尼国样式建筑,赤色的墙体以及灰色瓦片,带着赤道国家多雨的原始森林气息,如此沉稳,很像雨林民族幻想出的守护者,守护着那片土地上的人民以及那片土地上滋生的邪恶。   街道全景过后,导播终于将画面切给了使馆外报道新闻的记者,林辰看了看台标,那是永川卫视在做现场连线。   “针多昨日沸沸扬扬的割喉案以及前一阶段的性侵案件,歌手李景天将在12:00整于新尼大使馆门口召开新闻发布会,此前,李景天先生的经纪人柳盈女士向记者透露,因在我国遭受的多重不公正司法待遇,李景天先生将选择在使馆人员的保护下于今天下午15:30分返回新尼国内,我们将就此事连线警察厅监察处负责人黄泽黄督察。”   林辰暗叹一声好巧。   片刻后,黄督察阴沉的脸色出现在电视画面中,他手上打着石膏,显然是昨日踩踏事故中受了些伤,采访地点也不在医院而在警察厅办公楼里,黄泽背后是硕大的金光灿灿的警徽,想来是他们昨日今日搞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黄督察必须终止病假来处理这堆烂摊子。   当然,这是林辰在猜测黄泽心里的想法。   面对记者的话筒,黄泽脸色铁青。   “请问宏景警方是否认定李景天先生对许染犯下了强奸罪因此重启调查,与此同时,请问监察处对于宏景警方未经批准进行跨省调查以及威胁CA公司艺人慕卓先生一事有何官方立场?”   “对不起,案件还在侦破过程中,所以无可奉告。”黄泽声音冷得像是滴到地上就要结冰,他深深望着镜头,林辰总有种他在警告自己的错觉。   因为黄泽太难对付并且看起来完全是懒得和你们这些屁民多说一句话的姿态,导播便灵巧地将画面切回到先前对慕卓的采访画面。   熙熙攘攘草坪上慕卓独自一人面对诸多媒体,那似乎是西瓜音乐节前的例行采访,当然也可能只是看上去是例行采访,摄像机镜头中的摇滚青年显得非常愤怒,他控诉道:“为什么我们艺人总是处于弱势地位,无孔不入的娱记已经让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尊严和隐私可言,平时我们报警的时候从不见警方这么认真调查,为什么一涉及到艺人问题警方就要抓着不放呢,关键是他们问我景天的问题让我惊呆了!”   记者来了精神:“宏景警方是否还是在就李景天先生对许染小姐的强奸案进行调查?”   “是的,他们逼迫我承认景天有罪,但景天不是这种人,我以人格发誓!”   草坪采访回顾到此为止。   林辰完全可以想象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尤其是女性粉丝们在听见这句话时会有多么疯狂,可现在他却觉得很平静,他眼前还残留着刚才慕卓说“人格”时的神色,那位金发摇滚歌手是那般志得意满,仿佛这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人会发现他究竟曾做过什么。   “林顾问……”一直蹲在茶几旁的卢旭忽然抬头说。   “怎么?”   “我能吐吗?”   林辰皱了皱眉头,卢旭这是在发表对于慕卓发言的不满,连卢旭这样的人都觉得恶心想吐,可见慕卓究竟有多么令人反胃了。   虽然直播画面还在进行,但那些闪过的画面已经激不起林辰的兴趣了。   有时电视里出现了许染的照片有时又是昨日商场骚乱的录像,他和刑从连的名字被反复提起。   新闻上用很短暂的时间提及他们昨日处置安生国际商场骚乱时的贡献,然后又长篇累牍整理出他们连夜跨省追查李景天一案的脉络,他们仿佛两条追着李景天不放的恶犬,非要将人置于死地不可,当然实际上现实状况也确实如此。   很有趣的是,在记者们整理中的时间线中,唯独抹去他们皇家一号的那段不谈,林辰想,推动这些新闻报道的幕后黑手是谁仿佛已经不难猜测了。   其实卢旭说的完全没错,CA公司比他们想象得还有势力。   直播画面再次回到了位于永川的新尼驻华使馆门口,天很蓝云很白,使馆周围高大的银杏和香樟树郁郁葱葱,记者们有序围绕立在使馆警戒区域前,现在离正式新闻发布会大概还有十分钟,还在使馆外的这些记者大概都是因背后媒体不够级别而并未受到邀请的那些。   而新闻发布会真正的所在地是在新尼使馆旁一座两层楼的活动交流中心,那理论上并不属于新尼大使馆范围,因此可以允许拍照和摄像。   导播终于将画面切到交流中心门口。   手举抗议牌的民众将二层小楼外的花园围得水泄不通,民众们身穿红色T恤头戴黑色口罩,是标准的李景天粉装扮。   他们手持抗议牌上的标语大致是“守护”、“景*天”、“反对暴力执法”、“公平对待”一类,标语被少女粉丝们用血红或者白色画在纯黑卡纸上,显得格外凄厉。   类似情景大概也只有发生重大领土争端时出现过,总之似乎很难出现在一个歌手的新闻发布会现场。   老实讲,林辰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现在这般沸沸扬扬,理论上说,无论新尼国对待李景天究竟是什么态度,他们或许可以为李景天提供外交保护,但要让他们表现出明显袒护李景天的态度真是很难,可是现在,新尼大使馆不仅这么做了,还大有袒护到底誓不罢休的气势,以至于现在一起普通刑事案件几乎要上升到外交争端的地步。   不过,外交争端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因为无论国外民众还是国内粉丝,其实都在支持李景天,腹背受敌的人只不过是他们而已。   而林辰想,对于李景天来说,光是想象举国内外可能对他投来的关注目光,他就已经高潮。   不得不说,林辰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李景天的人了。   李景天现在确实很爽。   他坐在交流中心后台的一间化妆室里,端着一杯柠檬水小心咬着吸管,他之所以小心是化妆师刚为他压了最后一层散粉,让他的嘴唇显得更加惨白,他当然不能破坏这样杰出的艺术品。   他放下杯子,任由化妆师为他调整最后的妆容,镜子里的人虚弱憔悴,仿佛一触即碎的水晶玻璃,这样的他如果出现在公众面前,就算是对他并无好感的围观路人,也会很同情吧。   毕竟,作为被警察压迫的可怜艺人,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心灰意冷准备离开,还有比这更好的爆点吗?   他也不知道那两个警察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想去调查九年前的旧案,以至于本来还想息事宁人的公司高层终于决定反击,反击策略什么的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总会赢,他们没有到底不赢,天真的人总以为邪不胜正,真的很好笑。   而他,只要享受在这期间的福利就好,一想到他的脸将出现在大街小巷里,一想到他的声音将充盈在大屏幕广场中,一想到马路上每辆车里的司机都在等待发言,李景天真的很爽很爽,爽得他下体发硬几乎快要射出来。   就在他沉浸在这样愉悦的幻想世界中时,他身边忽然响起女人很担忧的声音:“景天,真的没关系吗?”   李景天几乎打了个哆嗦,他很想抄起椅子抄那个女人头上砸去,不过他忍住了,他想要的新闻当然不是什么实力派歌手打死经纪人一类,而且这也不会让他太兴奋。   “没关系。”李景天推开化妆椅站起,拍了拍柳盈的手臂,温和道,“家里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很安全的。”   “但我们真得要把事情搞这么大吗,反正马上要走了,开新闻发布会难道不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吗?”   女人抬起头,露出精致的妆容和胆怯的目光,这张脸尤其是那个小心翼翼的眼神让李景天快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所以他吸了口气再次控制情绪,然后说:“我们一直在退让,如果这只是关于我的声誉,我依旧可以退让,但现在这件事已经关系上家族声誉,爷爷特地打电话来过,所以,我真的不能再退让了,抱歉。”   他说得那么动情,以至于他面前这个白痴女人眼里真的露出了感动神色。   “时间到,走吧。”他放下杯子,对她这么说。 第142章 熟人   “时间快到了!”   在新尼使馆南侧的交流中心门口,也有人说了同李景天类似的话。   只是比起李景天先生兴奋难耐的语气,说这句话的人则显得非常焦急,他低头看了看表,然后又冲身边的同伴喊道,“真的来不及了!”   而被催促的另一人,则没有半点紧张情绪,他的发色是柔软的琥珀颜色,目光温柔,此刻正怡然自得地站在香樟树下,手持相机,随意拍摄周围疯狂的女粉丝们,仿佛非常敬业的记者。   见自己同伴毫无所谓地沉迷于女生们的长腿中,身材有些矮胖的那位终于急得掏出手机:“你不打电话给我师兄我来打!”   “急什么?”终于,那人放下相机,靠在香樟树上,徐徐说道。   “我们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师兄,说不定我师兄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啊,李景天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既然是你师兄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又急什么呢?”对方反问。   “我……我得帮忙啊!”   “帮忙这种事情,当然要讲缘分。”   说完这句话,那人看着不远处永川卫视的直播摄像,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林辰并不知道,有很奇怪的人试图通过直播画面与他做着更奇怪的的心灵沟通,他此刻站在宋声声家的电视机前,沉默凝望着新闻直播画面。   主播在做着直播前最后的新闻背景介绍,永川卫视的内场直播摄像机架在会场最后,给了整场一个巨大的全景。   交流中心的会议大厅并不很大,并填塞着深绿色桌椅和正在交头接耳的记者朋友们,主席台背景布上写着“李景天先生新闻发布会”几个字,虽然时间紧张,李景天的团队还记得做这块背景墙,显然这次新闻发布会也不一定是临时起意。   时间是十二点缺五分,主持人终于从后台走出,只是在那位身着标准化西装的主持人站上主席台的瞬间,台下那些记者们瞬间停止了交头接耳,这种停止是明星新闻发布会现场几乎看不到的情景,只有非常严肃的政府发布会现场才偶然可以看到记者朋友们如此听话。   会场因此霎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令人非常不悦。   主持人大概也意识到现在电视机前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他,所以他轻咳一声,有些骄傲道:“发布会即将开始,请检查您的手机是否已调节到静音模式,并遵守相应的会场礼仪,在李景天先生发言后,会给予大家十分钟的提问时间,请准备好您的问题,提问人选由李景天先生抽取,谢谢合作。”   望着主持人趾高气昂的面容,林辰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犯罪嫌疑人大张旗鼓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他们这些所谓的警务人员却只能站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他们任由李景天颠倒黑白,不要说替受害者讨个公道,他们连最基本的到场也做不到,这种无力感令人非常难受。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出现在直播现场,但逢春与永川相距数百公里,类似于瞬间移动一类的空间技术还在研发当中,他当然没办法现在过去。   正当林辰许下这个甚至不能说愿望的愿望时,导播再次给予了场外手持标语的李景天支持者们最后一个直播画面。   镜头扫过,烈日下群情激奋,每一人都满脸通红、眼含怒火,他们高喊着“守护”的口号,仿佛组成了什么势不可挡的洪流,那么在这些愤怒的人群中,唯一在平静微笑的那个人,就变得格外惹眼。   林辰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电视画面已经切回会场内部。   他于是向身边看去,无论是刑从连还是王朝,都保持着与他刚才如出一辙的怔愣状态,林辰知道,那应该不是他眼花了。   “我……我是不是看到大变态了?”王朝试探着问。   自上次永川一行经受了某人的心灵摧残,王朝就习惯这么叫苏凤子,在想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林辰还是有种不可思议之感,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苏凤子会在场外?   “旁边的是……付教授?”刑从连也像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这样问道。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在刑从连说完那句话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激动地仿佛是那种在电视上看到自己中了大奖因此必须马上致电体彩中心的彩民,事实上这种感觉,和中五百万真得没什么差别。   电话接通的刹那,林辰几乎控制不住地吼道:“苏凤子你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因为,听你发火很有趣啊。”   “滚!”   “咦,你居然说粗话了,我在这里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要让我滚?”   “我很高兴。”林辰咬牙切齿。   “你的那位,也很高兴吗?”苏凤子又问。   林辰下意识看向刑从连,刑从连很明显在和付郝通话,付教授连珠炮似地不停在说着什么,其中主旨必然紧紧围绕着吐槽苏凤子。   “他也很高兴。”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高兴就好……”苏凤子笑了起来,林辰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那么,请你身边那位小朋友听电话吧?”   听他和苏凤子打电话的时候,王朝已经缩到了沙发最角落,林辰开了公放,然后强硬地把电话塞了过去。   “王朝啊……”苏凤子拖长了调子。   “干嘛你找我干嘛!”王朝壮着胆子喊道。   “我现在呢,正在向新闻发布会现场大厅门口走去,离检查邀请函的保安大概还有300米的距离,如果你阿辰哥哥需要我帮忙的话,那请你在60秒内给我和付教授准备一张与会的记者邀请函……”   王朝拿着电话,目瞪口呆:“什么?”   “你看,新闻发布会那么突然,是不是没有寄送纸质邀请函的时间了呢,所以记者们收到的一定只有……”   “电子邀请函!”王朝答。   “嗯,还有50秒。”   下一刻,少年人扔下手机,飞也似地从沙发上跳起,疯狂地冲到餐桌上自己的电脑前,以史无前例地速度开始敲击键盘。   “你吓到他了。”林辰关掉公放,这样说。   “咦,听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嫁过去给人家当后妈了呢。”苏凤子笑道。   林辰简直有摔电话的冲动。   苏凤子话锋一转,严肃道:“好了,告诉我,李景天是怎么一回事?”   苏凤子问怎么回事,并不是让他从起因经过说到结果,所以林辰只说了四个字:“罪大恶极。”   “我明白了。”苏凤子说。   话机内的背景音渐渐安静下来,苏凤子踏上台阶,似乎已经走到了安保岗位前。   他喘了口粗气,然后说:“实在对不起,我们接到社里电话马上赶来,但是路上堵车实在太厉害,应该还没迟到吧?”   “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电子邀请函。”保安公事公办的口吻响起。   “稍等稍等。”苏凤子放下手机说,“我找找邮件。”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从通话界面退出,就在他点开邮箱软件的刹那,新邮件+1的提示亮了起来。   苏凤子笑了起来,点开邮件里的扫描码,将之和身份证一起递了过去。   他回过头,付郝正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   “我还有一位同事,真是太抱歉了。”苏凤子对保安微微欠身,这样说道。   ……   林辰已经听不到苏凤子的声音了。   从他挂断电话那时起,导播已经将电视画面固定在会场主席台上。   现场落针可闻,因为李景天刚刚走出了后台,来到主席台下。   主播很激动地配音:“在经历了数周的性侵丑闻和昨日的割喉惊魂后,李景天先生终于召开新闻发布会,首次直面大众、回答公众的疑问,无论真相如何,让我们首先为这样的勇气鼓掌。”   主播的话是讲给电视机前观众听的,但会场内外的掌声却如出一辙,甚至有人在台下吹起口哨,闪光灯不停亮起,将会场内都照射得亮堂不少。   林辰就在一片鼓掌声中,眼睁睁看着李景天走上台。   再见李景天的刹那,林辰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的要平静很多。   这位歌手依旧保持着谦逊得体的神情,像是为了表示对此场合的尊重,他穿了合体的浅灰色西装,额发用发胶梳到最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脸色惨白并透着青色,肤色与林辰昨日见他时完全不同,想来化妆师为了让这位歌手显得憔悴可怜而下了不少功夫。   李景天缓缓上台,在台上立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在场所有人90度鞠躬,台下爆发出一阵掌声,那仿佛像是欢迎什么英雄授勋的掌声,非常可笑。   但林辰没有再因为而这些掌声而愤怒,因为那样的愤怒除了占用情绪外毫无意义。   他敏锐注意到,主席台两侧分别有两组身穿黑衣的安保人员,那与到医院接送李景天的是同一拨人,想到这些拥有外交豁免权、并且荷枪实弹的使馆工作人员。   林辰想,接下来,苏凤子可能要做的事情,恐怕会有些危险。 第143章 电话   掌声停止,李景天终于落座。   他向主持人点头致意,将话筒拖到自己面前,看上去精神虚弱,气质却不卑不亢,甚至不需要稿纸,他面对镜头,就这样缓缓开口。   “今天为了我的事情,特地请大家过来,真的非常抱歉。其实在走上台之前,我想了很多台词,包括如何正确陈述经过自证清白,不瞒大家说,我甚至想过怎么说一句话才会让我显得更可信,为此我的经济公司也草拟了很了不起发言,相信我,他们写这个确实非常专业,但在我上台前一刹那,我却觉得我不需要那些,我的粉丝包括你们,都不是来听我说那些公式化的汇报的,所以,我来到这里,只想说两点:第一、我没有强奸许染,第二、我没有自导自演安生国际商场的割喉案。”   李景天很干脆利落说完两点,再次起身鞠躬:“我的话说完了。”   谁也没想到李景天的发言竟如此简洁干脆。   也正因为简洁,竟有种无法言说的力度。   “真厉害。”林辰冷冷道。   “想好要做什么了吗?”刑从连问。   “没有。”   “诶,阿辰哥哥你没有计划嘛?”   “我能有什么计划呢?”   “可是付教授和大变态都进会场了啊,等下要他们做什么呢,不管怎样李景天这么嚣张,我们要还击啊!”王朝边说还边握紧了拳头。   “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林辰强调了“实质性”三个字。   “可……可是……”王朝指着电视里那位强硬自信的歌手,说,“他就在那里啊,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啊。”   “是啊。”林辰点了点头。   随着李景天简短发言完毕,发布会进入到提问环节。   李景天熟识各大媒体台标,而能入场的记者大多同CA交好,所以他首先点到的记者起身后,便问了最合他心意的问题:“李景天先生您好,我是LA国际电视台的记者,我的问题是,诚然您在被控强奸后经历了非常困难的几周时间,但在那期间您都并没有召开任何新闻发布会,是什么促使您在今天走到台前,直面公众。”   听到这个问题,李景天面容严肃,他放下水杯,缓缓开口:“我非常乐意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您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很自私地告诉您,我也是人,在当做犯罪嫌疑人受到各种不公正调查后,我也会心生怨恨并且不想再忍耐下去,我为什么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当然要出来说明这一切。”   “您的目的恐怕也不是这么单纯吧,您刚才提到了‘不公正调查’这五个字,请问您这是在抗议我国警方对您的调查吗?”   “其实这不能说是抗议。”李景天和记者一问一答,搭配得非常默契,“我知道贵国警方也只是在做分内之事,老实说,经此一役,我已经算名声尽毁,恐怕以后也很难在娱乐圈立足,但我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一个妓女控诉我强奸我便要遭受百倍羞辱吗,这难道就是贵国所谓的司法公正吗?因为那是个弱势妓女而我是一位外国的光鲜明星所以警方一定要认为我才是有过错的一方吗,不,我不认为这是所谓的公平公正。”李景天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认为,警方不该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每一个人,更不该从我们的身份就认定我们的罪责,无论你的身份高低贵贱,都有权享有同样的调查,这才是是我们每个人都应当享受的司法公正。”   李景天一席话落,场下静寂无声。   一个犯罪分子在台上大谈司法公正,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然而更可笑的是,场下所有人的反应都表现出,他们似乎已经被李景天这席话折服,是啊,李景天说得多有道理。   打断屋内宁静的人是卢旭。   “这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啊。”这位从没干过什么好事的CA公司公关部经理这么说。   卢旭的话,让林辰从一种质疑世界合理性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   电话铃声响起时非常突兀。   那是非常可笑的农业重金属音乐,常见于广场舞大妈或城乡结合部飙车族曲目表。   整个发布会大厅所有人都齐刷刷向声音来源看去,发布会开始前,主持人已经叮嘱过手机静音问题,因此他们看向音源的目光中带着鄙夷和愤怒,这种没素质的记者简直在丢全体同仁的脸面。   然而,那位记者模样的人却并没有立即按掉铃声,他施施然推开座椅站起,令人意向不到的是,他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还走上通往主席台的过道。   “我爱你你不爱我你是个大混蛋”的音乐依旧在奏响,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抄起话筒喊道:“这位先生,请您遵守会场礼仪!”   然而对方却没有任何停步的意思,那人一直不紧不慢在向前走着,悠闲得仿佛在布满落叶的街上散步。   “保安,请将这位先生请出会场。”主持人怒道。   他话音刚落,那位肇事者正好走到先前提问李景天的记者身旁,他从呆若木鸡的记者先生手中抽出话筒,向对方点头致意后说:“您刚才的提问真是很不要脸呐!”   使馆安保已经冲了过来,就在安保人员要将那人擒下的刹那,所有人都忽然听到那人对着话筒很轻松闲适地说:“等等~其实是有人想让李景天先生接个电话。”   使馆安保人员第一反应便是夺下他手中的话筒,但那人却以很诡异地力道握住话筒不放,在被按到在地的瞬间,所有人又听到他说:“宏景警方的电话啊,李景天先生真的不愿意接听一下吗?”   会场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甚至连一贯姿态得体的李景天先生都面色冷凝。   电话铃声依旧在响。   林辰握住手机,注视着直播画面。   现在完全是僵持不下的局面,而改变局势的是一位叫沈成功的男人,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么说可能难以理解,但换个角度来看,其实在上台前的半路上,苏凤子就应该被新尼使馆的安保人员拿下,但实际上他安全走到了主席台下、并拿起第一排记者的话筒。   实际上,对于新尼使馆工作人员来说,让他们出面保护一位可能触犯法律的本国民实在是很丢人的事情,比如先前被刑从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的使馆武官沈成功先生就是这么觉得的。老实讲,以他的级别并不需要来替一个贵公子站台,但上级命令却不容违抗,总之世家子弟这种生物其实到哪都很难博得好感。   所以在刚才电话铃声响起时,沈成功只是嚼着口香糖、站在会场边上,什么命令都没有下,便完美地将局势再次推到中立点。   因为沈成功的不作为,苏凤子甚至还有机会再话筒被夺走前,多补充了一句:“你不敢直接和警方对话,在电视直播上会看起来很可疑的哦。”   李景天终于从惊愕中恢复,他总是很善于掩藏这些情绪,他很好脾气地对林辰说:“其实您真的不需要如此,若宏景警方想和我对话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但您刚才的态度和手段确实有些粗鲁了。”   “那你,是接……还是不接啊?” 苏凤子真是很善于对付李景天这种人,他满不在乎地问道。   李景天脸色再次僵硬,会场内所有人目光灼灼,都仿佛在期待什么。   终于,李景天只能咬牙切齿道:“当然,请您接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大约有三秒钟的沉默时间。   苏凤子只是将话筒对准手机话筒,而李景天和林辰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林辰退了一步,在沙发上坐下,他望着电视画面中那位与他同样沉默不语的歌手,终于,在李景天想要开口前一刻,他说:“李景天先生,您好。”   林辰平和的声音透过手机公放又透过话筒传出,不算清晰,但现场任何人都能听清楚其中的郑重意味。   “林顾问,好久不见。”李景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对着直播镜头颔首致意。   “不用客套,实际离我们上次见面不还到24小时。”   “是啊,确实没过去多久,我仍记得昨天您对我的那些羞辱啊,那么,请问您在我的发布会现场,选择用这种方式与我通话,又是想再羞辱我什么呢?”   “哦,因为你刚才问了我们一个问题,所以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我刚才的哪个问题?”   “你问我们,你做错了什么?”林辰语气中有浓浓的嘲讽意味。   “我不明白。”李景天说。   “确实,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明白,在做爱这件事上,任何人都有说不的权力,这种权力与性别、地位、身份无关,无论亲密恋人或者夫妻之间,甚至是一位人尽可夫的妓女,她都有说不的权力,任何违反个人意愿的性交,即为强奸。”   林辰的语音平静悠长,仿佛从远古而来,阐述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力。刑从连回望他坐在沙发上的友人,目睹着林辰沐浴在阳光下徐徐开口的样子。他没有哪次比现在的感觉更加强烈,林辰真的很好,非常非常好。   无论是电视机前,还是会场内外,很多人都静默下来。   正在织毛衣的妇女停下手里的竹针,路上闲逛的女孩开始驻足仰望着广场上的大屏幕,记者停下快门,摄影师不再摇动云台,连压制住苏凤子的使馆安保人员都松开了手。   苏凤子举着话筒,站得笔直。   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人都不再沉默。   李景天终于在将手心掐到生疼后,缓缓开口:“林顾问,我内心非常认同您的观点,但是,我希望您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在隐射我与许染之间发生的事情。”   林辰用一副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语气很干脆打断李景天:“我就是在说你对许染做的那些事情,现在是十二点十分,在我们真正见面前,你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可以考虑向警方自首并争取从轻发落。”   李景天眉头轻蹙,不见喜怒:“抱歉,无论您如何逼迫,我都不会承认这些莫须有罪名的,而且正因为您对我的偏见,为了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我恐怕不会见您。”   “你可以试试。”林辰说。   李景天的面容一紧:“我以为我们是在进行良好交流,但您刚才是在威胁我吗。”   林辰说:“行了,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言辞吧,一个小时之后你的形象根本就没有维护的必要了。如果我是你,在未来一个小时内我会好好思考,在我犯下的那些卑劣、龌龊、令人作呕的罪行中,是不是偶然遗漏了什么东西,又恰好可能会被别人找到?当然你也可以大吃大喝或者找两个女人什么的,毕竟那可能是你享受自由的最后两个小时了,希望你能够珍惜。”林辰顿了顿,补充道,“请你理解,这真是善意提醒。”   李景天还想再说什么,林辰已经提前撂下电话。   场内外媒体一片哗然,他们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是一通电话,却让他们望向李景天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李景天再也绷不住表情,他从座位上愤怒起身,匆匆下台,甚至连鞠躬都忘记了。   沈成功挑了挑眉,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那位大闹会场的伪记者暂时扣押起来。   宋声声家的阳光依旧灿烂,林辰缓缓放下手机,沉默无言。   王朝忽然问道。“阿辰,我们去永川大使馆不是要一个半小时吗?”   “是啊。”林辰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会和李景天说他只有一个小时了呢?”   “因为迟迟未落的铡刀会令人恐惧、令人焦虑、令人心存侥幸却又令人开始绝望,而这世上再没有类似的煎熬会令人更容易犯错了。”   听见林辰说完这些话,刑从连看着林辰,向他伸出手,他很清楚,在林辰决定拨通电话的那个瞬间,他们对李景天的围剿便已经开始。   虽然并无胜算,却必须一往无前。   林辰将手轻轻搭在刑从连掌心,站了起来。 第144章 买烟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辰在发布会现场与李景天的对话其实非常简短,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却层次丰富,这种剧情就如同电视连续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闻记者和媒体人们都高兴疯了,毕竟这种警方与歌手对峙的大戏实际上远比连续剧还要精彩。   而在现实中,真正兴奋的人却并不很多,因为有无数人都体会到那一个钟头的压力。   李景天的粉丝们几乎停止了手上所有工作,他们一边疯狂刷新着微信微博以获取事件的最新动态,一边又通过这些新媒体发布发布各种支持偶像的讯息。而原本就对李景天不抱好感的人们再次卷土重来,以所向无敌地姿态同李景天粉丝们展开骂战。   在舆论的洪流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说的话足够振聋发聩,好像真能扭转乾坤一样。   在所有为之紧张、激动、疯狂的人群里,最能感受到压力的当然还是当事人李景天先生。   他早在那通电话结束后,就由使馆工作人员护送回到了自己位于三楼的客房内,从他的角度向窗外看去,只能看见一池游鱼和几株细竹,这里非常清净,他甚至完全听不见围堵在使馆周围人们的声音。   可他却觉得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站满了人,那些粉丝的口号声也好、记者的播报声也罢都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拖起椅子把房间里一切东西撕碎砸烂的欲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就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清楚看到使馆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些目光已经从原本的同情、不屑变成了怀疑,林辰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他再次变成了犯罪嫌疑人,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就把他辛辛苦苦塑造的形象毁去大半。   林辰啊,林辰真得太厉害。   李景天用力咬着手指,直到口腔里出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他才终于把耳边那些声音压了下去。   他再次看向窗外,虽然他内心完全确定,林辰根本不可能通过重重守卫来到他面前,更别说在别国使领馆逮捕受保护的尊贵外宾,可他却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慌,他猛地站起身,拿出了手机。   刑从连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那时他们刚换上吉普车,准备出发前往永川。   因为铃声非常特殊,刑从连接起电话,光从铃声就判断出来电者,他毫不犹豫将手机与耳朵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林辰听见老局长怒不可遏的声音从话筒里溅射而出。   “刑从连你他妈疯了吗,给老子捅这么大篓子!” 平素只喜喝茶遛鸟的老局长这么吼道。   刑从连说:“局长,这不是正当的办案流程嘛。”   “正当流程你搞得你们全组人的脸出现在所有电视台午间新闻上?”   刑从连抗议道:“这就是舆论对我们一线警官的压迫啊!”   “压迫个屁你不压迫别人就很好了!”   刑从连把电话拿得越来越远,林辰顺手接过,轻声道:“吴局长。”   “让刑从连听电话!”老头子现在半点情面也不讲,就算他说话也不管用了。   林辰把电话音量调到最低,然后悻悻将电话再次递还给刑从连。   “给我透个底吧,刑队长。”老局长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又是不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林辰有些动容,他很清楚,老局长打这通电话来并非要斥责他们,而是真心想要帮忙。如果他们要硬闯新尼大使馆,这其中必然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外交磋商甚至非常有可能上升到外交争端,所有想要帮忙的人,都可能承受非同寻常的压力,以老局长的身份更能体会到其中艰难,但他依旧义无反顾打来电话。   林辰望向刑从连。   刑警队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打开烟盒看了一眼,说:“我嘛……我想去买盒烟啊,老爷子您要不支付宝给我转点钱?”   他说完,任由老局长在那头吼叫,径自挂断电话。   ……   气疯的人当然不止老局长一人,远在新尼国的李公馆的李老先生也处于狂躁边缘。   李家下人都知道老爷子虽然脾气真得不好,但平日总能表现出一丝世家主人的风范,比如骂人的时候,他老人家也最多只是阴恻恻讽刺上一两句,很少有真气到砸东西的时候。   但就在刚才,老爷子接到少爷电话后,直接摔了一整套顾景舟手作紫砂茶具。   少爷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爷子的神色既心疼又愤怒,他挂断少爷的求援电话,又直接拨通了新尼驻华大使的电话。   每逢这个时候,下人们还是有些骄傲的,毕竟举国上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大使先生骂个狗血淋头。   老爷子吼道:“罗秋生,我不管你什么心理在想什么,但今天你居然敢让人当众羞辱我国公民那就是你的失职,国格还要不要了,国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李老先生中气十足地骂道。   片刻后,大使先生似乎在那头又保证了什么,让李老先生的气终于消了一些,他降了些音量,缓缓道:“秋生啊,这不是我自私,我真是为你好,你想想,如真因你处置不当造成什么严重的外交纠纷,这吃亏的还不是你嘛,有这个污点,在以后的仕途上,你真很难再进一步了……”   听见这话,大使先生望着使馆外沸沸扬扬的人群,坦然道:“李老,还请指教?”   “我老头能有什么指教的,但事已至此,我要是你就一定不会让那两个宏景警察有机会踏进使馆大门一步,只要不见面,等景天回了国,一切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事应该也不难办到吧?”   “我明白了。”   大使先生挂断电话,望着站在办公桌前的首席秘书,没有说话。   “先生?”秘书关切道。   “华国那里有什么动向吗?”   “没有。”   “什么叫没有?”   “华国外交部并未来电同我们磋商,宏景警方也没递交任何申请,那个警察会不会就是说说而已吧?”   大使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静观其变吧。”   虽说大使先生本人下没有下达任何直接命令,但付郝站在新尼大使馆门口,还是亲眼目睹着使馆外警戒人员倍增的景象。   苏凤子被“请”进使馆还没有出来,他心急火燎地握着手机,却已经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了。   他师兄刚说过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让他不用再打电话,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时限,围在使馆门口的那群粉丝都疯得跟躁狂症发作一样。   大中午太阳晒得不行,记者们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吃盒饭,他们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烦的情绪,如果他师兄还不来,估计等着他的一定是这帮等新闻的记者们口诛笔伐。   林辰并未体会到付郝的烦躁,他坐在吉普车副驾驶上,窗外是永川高速外标志性的青绿色芦苇。   刑从连将车里温度调到最低,王朝在后座上和卢旭两人头靠头睡得正香,林辰收回视线,又看了刑从连一眼,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是因为在过去一个小时的行车时间内,刑从连在说完那句买烟的玩笑话后便再没有开过口。   林辰也很想问他“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又或者问他“等下你有什么打算”?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是刑从连的话,大概总有办法吧,所以任何问题都是多余的。   然后林辰才意识到,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确实也只是想和刑从连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发出一记轻响,等他拿出电话,铃声却又停了。   林辰望向来电号码,有些意外。   在他怔愣的时候,铃声又陡然再度响起,想象着电话那头那位纠结的来电主人,林辰一时间没有按下接听键。   正在开车的刑从连却像是猜到了电话那头究竟是谁,他忽然把手伸了过来,看着那只横跨驾驶室的手臂,林辰很顺其自然将手机递了过去。   刑从连没有接电话,他甚至没看来电姓名,只是随口喊道:“王朝。”   “在!”后排的少年人猛地惊醒。   刑从连把电话向后扔去:“给你阿辰哥哥加个黑名单。”   王朝很高兴道:“包在我身上!”   看这两个人配合默契,林辰甚至怀疑,如果是王朝加黑名单的话,黄泽的电话号码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现在他手机通讯录里了。   ……   黄泽黄督察因再也无法接通的电话而生起了闷气,付教授蹲在离大使馆两个街区远的十字路口,终于等来了刑从连那辆标志性的吉普车。   他一上车,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凉气激得打了个寒颤,随后便心急火燎地喊道:“师兄,李景天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凤子这个神经病把我拖到使馆门口什么话都没说他人现在被抓进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而且使馆门口的武装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等会儿到底怎么进去?”   “我也不知道。”林辰很平静地回答。   “那见不到李景天的话你是准备直接在网上公布证据吗!”   “没有证据。”林辰又说。   付郝脸上一副卧槽什么鬼的表情,他僵硬地将头扭向窗外,觉得这个世界也太不靠谱了点。   突然,像在窗外看到了什么东西,付郝猛然前倾,他拍了拍刑从连的椅背喊道:“老刑,你走错路了,这不是去使馆的那条道啊。”   街边是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周围没有熙熙攘攘的示威人群,初夏正是枝叶茂密时,树荫将人行道遮得满满当当。   刑从连将车缓缓停入人行道边的车位,拉好手刹。   “老刑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不知道时间紧张吗?”付郝追着刑从连背影问道。   但那时刑从连已经开门下车,他穿过树荫,向街边的杂货店走去。   “哎呀,别担心啦付教授!”王朝给付郝捶背宽慰,“老大有他的打算啦。”   闻言,林辰向街边那家杂货店看去。   那是真再普通不过破旧的杂货店了,店堂昏暗,窗边坐着个昏昏欲睡的老太太。   林辰抬起头,眼见杂货店招牌上写着“盘盘多烟杂店”七个大字,店名上的红漆因掉色已经几乎看不出了。   在寸土寸金的使馆街附近出现一家老旧杂货店已经显得有些可疑,而林辰仔细读了店名,发现在那行店名下,隐约可见六国语言的翻译……   他于是看向刑从连。   刑从连已经走到烟杂店前,金色的阳光透过数叶间的缝隙洒在刑从连挺直的脊背上。   他敲开杂货店玻璃窗,将钱递了进去,林辰无法听清刑从连究竟说了什么,但老太太接过钱,像是很不放心,还拿着钞票对着看了半天,最后,老人从货架上抽了盒烟,随手扔了出来。   刑从连拿过烟,没拿找零,直接转身就走,其中过程非常短暂,仿佛他特意绕路真只是为了来买了一盒烟而已。   “老刑你还真有心思买烟!”   为此,在刑从连上车后,付郝还认真吐槽了一句。   听到这话,刑从连解开烟盒塑料包装,塞了一支在嘴里,没有说话。 第145章 门房   【一】   吉普车驶过梧桐大道,后拐入一条小巷。   小巷至多只容两车并行,周围建筑物的中央空调外机挂在小巷两侧,让这条小巷显得更加狭窄。   林辰向窗外看去,遥遥可见新尼使馆标志性主建筑群,从路线上估计,他们大致驶入了使馆后方的生活区。   这里污水横流,废弃的报纸间或在空中飞舞,一些零散的看不出模样的铸铁零件被随意扔在地上,而小巷内除了空调外机,最多的便是门。   那是些或大或小并带着不同国家风格的边门。   它门伫立在小巷两侧,有时门边会坐着人,有时又没有,不少门是紧紧锁着的,但也有些木门洞开,里面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巷子。   终于,刑从连很随意在一扇门边下停车。   那是扇在深绿色墙体上突兀开出的赭色铁门,门房位置坐了个正在抽烟袋的老头,老头穿很普通的黄灰格子衬衫,头上戴了顶和衬衫并不很搭的鸭舌帽。   刑从连松开安全带,回望坐在车里的几人,说:“付教授,要麻烦你等会开车带卢先生找个咖啡店休息。”   他说完,拿起烟盒与手机,径自下车。   王朝开始一言不发收拾背包,付郝很不可思议地同卢旭面面相觑,最后,林辰听他问自己:“师……师兄……我总觉得你们这么像去英勇就义,如果你们两个小时还不出来我是不是要去报警?”   付郝又开始絮叨,林辰只说了两个字。   “听话。”   说完,他与王朝点头致意,分别推开车门下去。   他们下车时,刑从连已经走到那扇赭色铁门边上,他的一半身体门房遮阳棚的阴影遮挡。   刑从连敲了敲窗,门房老头很不耐烦斜睨了刑从连一眼,像是在估量为他开窗让冷气泄出去是否值得。   未等老头下定决心,刑从连随手将窗拉开,老头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弄得很不耐烦,他啪地砸下烟袋,林辰以为老头要开口骂人,但却没有。   老头压了压帽檐,将拇指食指搭在一起,然后轻轻搓了搓。   林辰有一瞬间惊愕,因为类似的动作,他也曾见刑从连做过。   这是明显的讨钱动作,林辰估计这位门房大爷的要价也并不会低,下一刻,正当林辰以为刑从连会从口袋里再掏出什么会员卡的时候,刑从连却只拿出了一盒烟。   拆了一半的塑料包装仍缠在烟盒上,那正是刑从连刚买的那盒。   刑从连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长卷烟,随手抛进窗内。   老人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抄起那支烟,他粗糙起茧的手指握着卷烟滤嘴的位置,将之顺时针转了半圈,林辰注意到,阳光下,滤嘴与烟身交接闪烁着细微的光芒,那里仿佛镶嵌着一条银边,像所有高档烟草都会装饰的那样。   阳光下,老人将卷烟转到某个特定位置时,又将之逆时针转了半圈,仿佛启动了什么特别的魔法,老人放下卷烟,再次抬头,神情也与先前完全不同。   “我老头子很久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了。”老人拉开抽屉,掏出打火机,将那支卷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他问:“您有什么要求?”   那瞬间,老人目光中透露出铁血的坚毅。   刑从连斜望着铁门内的一切景物,很随意说:“听说Mellonella在你们这儿混吃等死,带他来见我吧。”   ……   林辰很早就知道,刑从连是个有秘密的人,但那样的秘密并不意味会涉及到一些超乎他理解范围内的机密事件。   但就在刚才,刑从连用了一支单价5毛的薄荷烟,成功突破了新尼大使馆的重重守卫,如果用正常逻辑来估算,光完成进入新尼大使馆这项工作可能就需要几十个外交部电话以及各种层面的磋商,更不用说他们现在大概是新尼使馆的头号提防对象,但刑从连真的只用一根薄荷烟,就成功带领他们在新尼使馆的回廊内漫步。   四周是高大茂密的亚热带植物,藤蔓茂盛。   为他们开门的老爷子在打开铁门后,便又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老爷子甚至还不忘记拉上门房的那扇小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林辰回忆起老人最后坐回门房小屋拿起电话的情景,总觉得这里面涉及的机密或许比他想得还要不可思议一些。   比如,他刚用不算差的英文勉强搜索了刑从连所说的那个单词,发现那应该是一个代号,原意是指一种听力绝佳的飞蛾。   又比如,在他们进入新尼大使馆后,刑从连便如同整座使馆的主人,他信步将他们带入使馆地下的一间办公室内。   这间办公室用地窖来形容可能更为恰当,四周是坚硬的铅板,铅这种金属被用作防护的最大作用当然是隔绝辐射,而林辰之所以能判断出这点,还是因为王朝走进房间后嗷了一声,表示他的所有通讯工具都失去了信号。   周围很冷,透着一种绝对的阴寒意味。空气里是成吨铅板堆积出的金属味道,又因为金属层太过厚实,以至于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这间递交如同每个谍战小说都会塑造出的绝对密室,在他们全部走入房间的刹那,铁门自动关闭落锁。   林辰贴着墙角盘腿坐下,刑从连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   “刑队长。”林辰淡淡道。   “林顾问。”   刑从连又把烟掏了出来,当着他的面,又点燃了一根。   “我可以提问吗?”   “当然,你永远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刑从连用深绿色的眸子注视着他,毫无掩藏,坦坦荡荡。   但林辰还是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的问题,他问:“什么是Mellonella?”   “在十五年前日旦和会上,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窃听专家,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和谈进程,那位窃听专家的代号就叫Mellonella。”   “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为了洽谈三河流域停火协议,与会各国首脑下榻在日旦中央酒店,在决定性会议开幕前,各国情报部门在幕后展开了激烈的谍报活动,因为在国际谈判桌上,每一方都力图知道对方的意图以期在真正谈判过程中占据主动性,而当时,新尼国谍报人员便派出了名为Mellonella的窃听专家,对菲旭丽国首脑下榻的酒店客房进行窃听。Mellonella先是在菲国首脑的客房内呆了两天两夜,对哪块地板会发出声音、哪扇门吱吱作响都做了记录,并把声音频率也都记录下来,夜里,他尝试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触碰任何东西在房间里走动……”   “像一只蝙蝠。”   “不,他是比蝙蝠听力更加敏锐的Mellonella。”   “后来呢?”   “你看,其实对于谍报人员来说,安装窃听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取谈话中的有用情报,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会愚蠢到在酒店客房里谈论任何关键性问题,他的窃听主要是为了掌握每一位与会国首脑的动向,以期从一些边角料的信息里推测与会首脑人们的心情或者生理状况。”   “生理状况?”   “是的……非常巧合又庆幸的是,在会谈进行到第三天的夜间,Mellonella发现,菲国首脑在熟睡时的呼吸频率发生了一种微小的变化,那几乎是无法被检测出的呼吸变化,甚至很有可能是由气候问题引起的,但Mellonella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他向上级层层汇报,最后,新尼国以非常巧妙的方式将这一讯息传递过菲旭丽国谍报部门负责人,最后,在菲国首脑体内检测出一种剂量微小的慢性毒药……”   “有人想杀人嫁祸,破坏和谈进程?”   刑从连吸了口烟,吐出了绵长的青烟:“很不可思议吧?”   林辰想了想,说:“所以,你是带我来找一位真正的音纹鉴定专家?”   “他不是专家,他是天才。”   厚重的铅门被用力推开,铰链处发出咯吱声响,轻快的足音落在厚重地面上,然后重重地停住。   林辰的目光落在来人脚上,尔后缓缓向上,黑皮鞋黑长裤黑墨镜,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位来人的面孔上,在和对方一样僵硬数秒后,他缓缓将头转向刑从连的方向,说:“这就是你说得那位天才?”   刑从连也目瞪口呆,直到香烟烧到手指,他才呲牙咧嘴甩掉烟头,试探着问道:“Mellonella?”   对方一脸吃了屎的郁闷表情,站在门口想了想,然后转身就要走。   “沈成功,给我站住!”刑从连喊道。   ……   沈成功虽然不喜李景天,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定罪这位外交世家贵公子的关键性人物。   他看着眼前那位曾毫不留情痛殴过他的宏景警察,百般不情愿在冰冷的地窖里坐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警察到底从哪里打听到他的真实身份毕竟那种事情从未记载在任何档案上过,但很显然,他根本没资格拒绝任何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的人。   “我想请您分辨一下,在这首illi的成名曲中,是否真含受害人的惨叫。”   一台笔记本电脑在他面前摊开。   沈成功看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敲了敲金属壳,很生气地说:“公放吗,好歹给我配副耳机吧老大?”   毕竟曾经毫不留情地揍过沈成功,刑从连很客气地说:“抱歉,是我们的疏忽了。”   王朝迅速从背包抽出一根耳机,跪坐地上,双手呈上。   沈成功顿时对王朝做了同样的姿势,他很郁闷地说:“求您别对我这么客气我瘆的慌,要不您再打我一顿出出气?”   “这真得非常重要。”刑从连向王朝点了点头,王朝于是点开那段宋声声接受访谈的视频文件。   “受害人名叫宋声声,是我国一位曾经非常著名的歌手,我们怀疑李景天对他实施了惨无人道的性侵犯并将他的惨叫声录入自己的专辑中,时间紧迫,因此我们只能请您帮忙确认我们的推测是否属实。”   刑从连语气凝重。   沈成功听得心惊肉跳,他沉吟片刻,然后说:“好吧,我听听看吧,但我先说明,你不能逼我做伪证。”   “请放心,这是我们同李景天的最大区别。”   有了这句保证,沈成功毫不犹豫将耳机塞入耳孔内,点开了那两段音频。   【二】   Mellonella脸上的表情由怀疑变作凝重,最后,在他关闭音频放下耳机的刹那,他的神情已经仿若当年听见那位中年元首呼声频率变化时的模样,他用极度冷静同时又极度清醒地语调向刑从连汇报:“刑队长,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那么我很确定,宋声声的惨叫声被夹杂在了illi的这首成名曲中,而且我更确定,那应该是一整段叫声被切割成15个部分混杂在整首乐曲的高潮部分,惨叫声中含有两个人的呼吸音,所以我想,您的推测并没有错,那确实有可能是宋声声在被性侵过程中被录下的惨叫。”   沈成功的用词非常慎重,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提李景天三个字。   厚重的隔离室内回荡着他们沉重的呼吸音。   最后,沈成功猛地拽起耳机,向地上砸去,他转身拽住刑从连的衣领,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身份,但是你既然能走进这里,那就一定有能力把李景天这个畜生绳之以法,所以,拜托了!”   沈成功说完,非常恭敬地向刑从连鞠躬。   刑从连脸上无悲无喜,林辰见他转过头,深深望着自己,对沈成功说:“能将李景天绳之以法的人,并不是我,你应该向他鞠躬。”   沈成功神色犹疑,林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太大把握。”   “你需要什么?”刑从连问。   “我需要让李景天亲口认罪。”   刑从连很快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于是说:“如果是你和李景天私下谈话的窃听证据,并不能被当做呈堂证供。”   “是啊,所以我需要一个房间,以及四架高清转播摄像机,当然,还有李景天本人。”   ……   应该说,各国驻外使馆总是承担对外交流的重任,他们经常会在使馆内召开各种新闻发布,但纵然如此,却从没有哪个主权国家会把自己的大使馆开放给其他国家的司法部门用作审讯室,更不用说将整个审讯全过程进行全国直播。   所以当罗秋生大使收到这个请求时,第一反应是信口开河,无论他多么厌恶李老的做派,但老人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如果他允许这件事情在他的使领馆里发生,那么他永远也不要想在议会上再进一步或者谋求什么更大的仕途发展。   但有时,人就要面对这样艰难的抉择。   罗秋生看向窗外几乎快要散去的示威人群,只要他现在摇头,那么一切纷争都会在两小时后烟消云散,但很可惜,外交本身就是博弈,而胜者,必然是筹码更大的那一方。   罗秋生沉吟片刻,非常苦恼地摇了摇头,并对他的机要秘书说:“对方还有什么要求吗?”   “对方需要我们将李景天请入那间屋子里,大使先生。”   “我明白了。”罗秋生推开椅子,从办公桌后站起。   “先生?”   “既然对方这么要求,那这件事情,只能由我去办了。”   ……   在电视直播画面亮起的刹那,远在新尼首都的李老先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望着电视画面里那间黑漆漆的小屋,作为在新尼驻华使馆工作多年的老人,他只是在一瞬间便认出了那间小屋所处的位置。   那是在使馆宿舍区四楼阁楼,也正就是在他孙儿现在所住的那个房间楼上。   阁楼内,一盏吊灯悬挂在房间正中,昏黄的灯光在地面上铺出一个完整的圆形。   两把简易木椅被摆在灯下,其中一张是靠背椅,而另一张则是最简单的方凳,他们相对而放,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   新尼电视台主播用平缓的语调播报道:“针对我国公民李景天先生在华国引起的诸多争议,华国警方决定采取现场直播的方式,向全国人民直播对李景天先生的审讯过程,还有五分钟时间,正式审讯就要开始。”   李老先生颤抖着手,再次拨通新尼驻华大使罗秋生先生的私人电话。   听筒内传来的漫长盲音,让老人的手都逐渐颤抖起来。   罗大使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听电话,是因为他正在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走在大使馆内部赤红色的楼梯上,在他身后,跟着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   “罗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景天心中忽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几乎想立即逃下楼去。   但大使先生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间回过头,并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令他不敢有半点动作。   “我们?”大使先生指着楼梯尽头那扇地板颜色一致无二的暗红色木门,对他说:“没有我们,只有你。” 第146章 赌局   【一】   李景天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林辰。   在他推门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阁楼内的环境光线昏暗到了极点,天花板上那盏小吊灯因为他推门动作而轻轻摇晃。李景天望着坐在吊灯下的那个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此间险恶。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林辰斜椅在靠背椅中的模样太过平和,也有可能是因为林辰少见地戴了副眼镜,而纤细的黑框实在很适合他,配上暖黄的灯光还有他轻轻低头轻轻翻看资料的动作,李景天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冲动。   当然,他总是很有冲动,不过他也很会克制冲动,所以在他进门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摔门离开或者说一些很粗鲁的话让自己陷于被动局面。   他环视四周,并很快注意到,在房间四角顶端架设着四台专业的4K高清摄像机,而这间阁楼本来是有窗的,只是窗户被人用专业的影棚黑纱给遮了起来,以此营造出这里不分昼夜的微妙气氛。   李景天很庆幸他刚才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和著名歌手的良好言行。   “林顾问,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我刚才还以为您不会来了。”他站在门边,却并没有关门。   “哦,那只是你没想过而已。”林辰依旧注视着手中的纸张,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林顾问,您对我的攻击性总是这么强啊。”李景天感慨道。他望着林辰低头阅读时露出的纤细脖颈,虽然林辰很像诱人的猎物,但他更清楚对方完全是伪装成猎物的老练猎手,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最佳选择是马上离开,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踏进这里一步,可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林辰抬起了头。   “请关门吧,李景天先生。”   听见林辰命令般的口吻,李景天笑着说:“您这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   林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着房间四角,说:“如你所见,这间阁楼四角悬挂着四台高清摄像机,这四台摄像机分别属于永川卫视、中央新闻、CATV以及全世界最大的在线视频网站Metube,当然,这几家媒体是否把视频源分享给其他电台我就无从得知了。但现在基本主要是由这四家媒体将全程直播我和你的谈话过程,所以您可以保守估计一下,现在有多少人正在观看你……所以,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林辰话音温和,李景天却脊背发凉,他跟随林辰的话语抬头望去,那四台摄像机顿时变成了无数空洞的目光,此刻正死死注视着他。   虽然很清楚林辰这是在恐吓他以增加他的心理压力,可他却因为这句话双脚完全无法动弹,他想了想,然后问:“对话?其实您用审讯更恰当吧,既然是审讯,那么我也可以拒绝是吗?”   “你当然可以拒绝,但首先像是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很难再找到比现在更好地被万众瞩目的机会了……其次,容我提醒一下,如果你现在转头离开,这个行为在观众看来会非常可疑吗?”林辰这样说。   李景天再次看向房间四角,他终于明白,其实当他走进这里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逃脱机会,他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走到林辰面前,在对面方凳上坐下。   “林顾问,您问什么都可以,但我等下赶飞机,所以还希望您能尽快完成审问。”   “我明白。”林辰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下来。   李景天第一次觉得沉默有些难熬,然后他发现,他之所以觉得难熬是因为他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小方凳上,而林辰则很惬意双腿交叠靠上椅背,他和林辰之间的距离也非常尴尬,他们大约相隔两米左右,这段距离并不太近又不很远,并且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刚才那半小时很难熬吧?”林辰忽然问他。   “其实并没有,因为我刚才正在收拾行李,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你是想提醒我,你的航班时间将近,所以让我不要耽搁你太多时间是吗?”林辰问。   李景天从没遇见过林辰这么直白的人,他调整了下思绪,微微欠身,说:“被您猜中心事实在有些尴尬,但若您能体谅我回家心切,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明白。”林辰点了点头,然后让李景天非常意外的是,林辰居然拍了拍手。   清脆的击掌声在阁楼内回响。   不多时,阁楼木门洞开,有两人抬着一张长桌走进屋内,其中一人正是此行负责保护他安全的使馆武官沈成功,沈成功看向他的眼神很冷,并且饱含怒火,李景天不知林辰究竟施了什么诡计让使馆上下言听计从,不过就算这样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如何主动权都在他手上,而且,在和林辰面对面坐了一会儿以后,他逐渐冷静下来,林辰说得没错,想到数以百万计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竟有种毛骨悚然般的刺激感。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   他觉得自己快爱上林辰了。   ……   住在新尼首都李公馆的老人也同样觉得非常刺激。   但这种刺激并非由于兴奋,而是因为紧张,看着自己孙子同那个宏景警察相对而坐的画面,李老先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都要炸裂开来。   他第三次拨下大使罗秋生的电话,而这次,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接通瞬间,李老先生便冲着话机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罗秋生,你疯了吗,我天儿为什么会在那间屋子里,你让他出来,我不管,你必须马上让他出来!”   “抱歉,李老,我做不到。”罗秋生很平和地回答道。   “你这是卖国求荣,这是在践踏国家的尊严!”远在新尼首都的李老先生把拐杖用力甩在客厅座钟上,钟表鸣响玻璃碎裂吵得人头昏欲裂,李老先生克制住摔手机的冲动,冷冷道:“你别忘是谁一直提携你把你带上这个位置,你居然敢跟我说做不到?”   “是您。”罗大使非常谦恭地说道,“您对我一直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我对你的知遇之恩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那是我李家唯一的孙儿,你怎么不拿刀直接捅死我来得干脆?”   罗大使站在窗边,脸上很难得露出一丝嘲讽神情,他坦然道:“真的非常抱歉李老,但是因为‘门’开了,所以我无法拒绝。”   在罗秋生说完那句话后,话机内有相当长时间的停顿,李老先生甚至连呼吸都停滞,过了一会儿,老人才用一种“你开什么玩笑”的口吻质问道:“你想搪塞我老头子也不用找这样的理由,别说我孙儿是被诬陷强奸那个华国人,景天就是真杀了她,门系统都不可能因为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响应。”   “但是门真的开了。”罗秋生大使非常平静地叙述道。   话机内外再次陷入沉默,李老先生想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我要和‘敲门人’说话。”   电话那头,罗秋生大使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李老的请求。   可对方却完全猜到他在想什么,不仅移开了注视屏幕的目光,还向他伸出了手。   听到电话那头呼吸音变得更加沉静,李老先生在今天打得无数电话中,第一次用了敬语,他说:“您好。”   但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任何变化,察觉到对方或许下一刻就要挂断电话,李老先生下定决心赶忙说道:“我不管您是谁,但请您相信景天真的是冤枉,只要您放他一马,一切都可以商量!”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有了回应:“李老先生,我刚才说了什么?”   “您……您什么都没有说。”老人谦卑道。   “既然我什么都没说,你为什么以为我们之间有商量的余地呢?”   “您究竟想要什么,不管您要什么都可以开价!”   刑从连脸上无悲无喜,没有鄙夷或者嘲讽、没有任何情绪。   他说:“首先,这个世界上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的人真得不多,你显然不属于那类。”看着屏幕中分坐于长桌两侧的人,刑从连的视线最后落在房间正中那张长桌上,他对电话那头的老人说,“而你也应该很清楚,其实我要对付李景天的话,有很多方式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但是我现在选了最正直的手段,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说完这句话之后,刑从连就将手机从耳边移开,随手挂断电话。   ……   在昏暗阁楼的那条长桌上摆着一些东西。   从左至右分别是一枚时钟、一副扑克以及一个方形木盒。   木门重新合上,林辰将手搭上木桌,拿起那副扑克牌,将之正面向上,横向推开。   他对李景天说:“我一直很喜欢新尼的扑克牌,虽然其实那和全世界通用的黑红梅方扑克没有太大区别,但我总觉得新尼扑克的花色非常有趣味,让人忍不住深究其中的寓意。”   林辰很随意地抽出五张牌,继续说道:“我曾经翻阅过新尼扑克研究的书籍,据说新尼扑克的设计者是为了纪念当年赤日之战,所以设计了五套不同的花色,其中‘房屋’象征家园、‘人’象征勇士,‘飞鸟’象征自由,‘阳光’象征胜利,‘鲜花’象征英灵,这种象征寓意,是我在其他国家的赌博系统中从未见过的。”   李景天突然打断他:“林顾问,你是想和我赌一场吗?”   林辰将那五张不同花色的扑克放回牌堆中,然后开始洗牌,径自说道:“而我听闻在新尼的地下酒吧,有种非常有趣的扑克玩法,这种扑克玩法脱胎于最原始的赌大小游戏,并受酒吧快刀戳指缝游戏的影响,演变而成现在的样子。”   林辰边说,边敲了敲桌面,问李景天:“你最喜欢什么花色,随便挑一个?”   李景天愣了愣,像是怀疑他的提问中还埋藏着什么陷进,深思熟虑后,他终于答道:“阳光。”   林辰将扑克再次横向推开,他一张金色的阳光A推出牌堆,继续说道:“这个游戏非常简单,主要是比运气,游戏双方将从1-10这10张倒扣的纸牌中一人抽取一张,数字大者为胜,当然,纯粹比大小的游戏略显愚蠢,而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在于它的赌注。每轮的赢家可以向输家任意提出一个问题,游戏规定,输家必须如实回答,如果实在不想回答的话,只能再自己身上割一刀,以示决心。”   林辰用另一只手打开桌上的木盒。   一柄短匕首静静躺在木盒之中,在黑丝绒的映衬下,匕首的刀刃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李景天笑了起来,他几乎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必须保持天真无辜的态度:“这个游戏太危险了,我们可以比大小,但能不能不要赌注?”   “只要你如实回答问题,这个游戏就一点也不危险。”   李景天摇了摇头,仿佛是觉得林辰的提议有些过头:“可我们怎么判断对方如实回答了呢?”   “很简单啊,电视机前还有电脑前的所有观众,可以帮我们检验这一切。”   李景天哑然失笑,他推开木椅站了起来,语气歉疚:“虽然我觉得这个游戏还算有趣,但恕我确实要赶飞机,无法陪您继续下去,如果可能的话,欢迎林顾问有朝一日来新尼,我必当倒履相迎。”   “哦,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你的航班将在15:30起飞,假设你需要提前四十分钟进入安检,再加上从新尼使馆到永川机场的车行时间,14:00整从使馆出发的话,你应该还能赶上飞机。”   “可是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啊。”李景天敲了敲自己的手表,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嗯,还有一刻钟,足够进行五局游戏,五局三胜。”林辰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时钟,拧动发条,调了十五分钟定时。   老式闹钟的滴答声立即开始在房间内回响起来。   李景天缓缓回头,盯着桌上的时钟,脸色霎时有些惨白。   林辰平静道:“回来吧,门上锁了,十五分钟以后才会开,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玩这个游戏,但这样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一定会非常遗憾。” 第147章 通杀   【一】   象征胜利的十张扑克在长桌上依次排开。   只是十五分钟、五轮牌局而已,再怎么说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变样,李景天望着紧闭的木门,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身走回长桌边,再次坐下。   “那么,请开始吧。”他很谦和地说。   林辰微微垂首,没有和他废话。   这位平和的心理学家坐在牌桌对面,他十指修长,将桌面上挑出的十张阳光牌反扣起来,随手打乱,尔后伸手将之抹开。   灯光下,扑克反面花纹迷乱,李景天微微眯起眼,问:“谁先抽呢,林顾问?”   林辰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景天微微笑起,很随意用指尖点在一张牌上,将之拖出牌堆,又问:“我们是一起翻牌,还是我先来翻呢?”   林辰伸手指了指李景天身后的摄像机说:“一起吧,免得你说我作弊。”   “我越来越相信这是场公平的牌局了。”李景天的手指依旧按在牌面上。   林辰也挑出一张,说:“听说新尼人赌博最注重先手,认为如果在牌局上能抢到先手便有很大可能获胜,其实,这倒不全是新尼人的习惯,全世界的赌鬼都有这个共同认知,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李景天先生。”林辰单手支颐,抬头看他,“无论选择代表胜利太阳还是一定要抢到先手,甚至包括你现在单指压牌的动作都说明你非常非常想赢,这所以场赌局里,你到底有什么输不起的呢?”   李景天第一反应是松手,然后他到才意识到自己是因林辰的话反应太大,他抱臂而坐:“可能因为做久了艺人,我的好胜心有些强,希望林顾问不要过度解读。”   “没有,我并没有解读你的意思,你看,我只是在阐述新尼扑克的背景知识而已。”林辰用手点住自己面前的那张扑克,问,“那作为新尼人的你,对于在一场五局三胜制的比赛中毫无意外输了第一场,会有什么感觉呢?”   他说完,迅速将牌面翻开。   李景天定睛望去,发现林辰手里竟然是一张“阳光9”,而在牌面为1-10的扑克中,他只有极小的机会可能抽到一张比这个数字更大的牌。   他眉头轻蹙,显然这是林辰设定的牌局,所处环境又是大使馆内,谁都知道大使馆工作人员之所以有外交豁免权完全是因为使馆从来都是间谍窝点,这里潜藏各类间谍和数不清的作“弊工”具,林辰随便找一套工具来对付他完全有可能,他甚至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林辰想赢,他就让林辰赢即可,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李景天顺手将牌翻开,望着纸牌上的数字,他有那么一瞬间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就在刚才,它以非常小的概率翻开一张象征极度光明和胜利的“阳光10”,李景天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内心狂喜,笑了起来:“林顾问,看来你的运气很不好啊。”   人类的天性之一,会将赌局上的胜利归功于运气,并且认为这是天意眷顾,他们将所向披靡。   李景天的怀疑在瞬间烟消云散。   林辰将纸牌反扣,塞入牌堆,虽然他看上去有些意外,但还是挑衅般地扬起唇角,对他毫不在意地说:“请提问吧。”   李景天的拳头在牌桌下轻轻攒紧。   其实他完全可以问些诸如“你今天心情如何”或者“你今天心情好吗”这类问题,让轮牌局快点过去,但看见林辰冷漠的神情和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忽然不想让这件事这么轻易了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钟,第一轮牌局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已经过去了两分三十秒,那么只要他稍微拖延一下,十五分钟会马上过去。   “林先生,我的问题恐怕会有些尖锐啊,您看,您今天已经把我逼得我这么狠了,我是不是也可以稍微做些反击呢?”   “嗯,你不用为自己的龌龊做铺垫,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本性,万一你能完好无损的走出这间房间,还是要维持你偶像歌手和道德模范的身份。”   “您都已经这么给我泼污水了,我哪还有什么道德模范可言。”李景天向后靠去,突然意识到他的椅子后没有靠背,所以打了个踉跄,再次坐住,突如其来的失态让他不悦,他说,“其实你讽刺我的那些内容也并没有太错,什么谦逊得体、为人和善啊这种设定都是公司强加给我的,这么多年,每逢遇上嘲讽啊、恶意编造的黑料这种事情我都要用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处理,因为这是公众对我们的要求,可我们艺人真的不是圣人,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所有人都要我忍,但既然我们现在坦诚相对,我忽然就不想忍下去,我可以很诚实地说,我虽然确实不像我平常演绎的那么高尚,但无论如何,我还没有坏到您说得那样。”   “可以少说废话吗?”林辰敲了敲闹钟,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李景天忽然向前靠去。   虽然林辰控制得很好,但还是显露出烦躁的神情,李景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徐徐开口:“您是同性恋吗,林顾问?”   如果林辰此刻能在大屏幕的广场或者任何人流密集地观看直播的场所,那么他一定能听到所有观众不由自主的惊呼。   “天呐,竟然是同性恋”   “有点恶心啊”   类似的话语在很多地方很多观看直播的人群中响起。   李景天这招完全美妙,他很轻易就将观众对自己探究转移到林辰身上。   电视机前的所有人都开始等待这个答案。   林辰脸上倒是没有太多表情,李景天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视着,竟有种爽到要勃起的感觉。   秒针滴答走了三下,林辰动了。   他微微起身,从木匣中抽出匕首,银光闪现、鲜血溢出,他毫不犹豫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   电视机前所有观众再次惊呼,他们看着那位据说是警局心理学顾问人手上割出的刀伤,看着那道不算深却在缓缓渗血的伤口,默默想到:他果然是同性恋吗,所以才会自残?   李景天看着林辰手臂上的刀伤,有那么一会儿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很快意识到他随口问的这个问题大概真戳中了林辰的痛点,所以像林辰这样的人居然选择自残也不正面回答。   “林顾问刚才好像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性向呢,既然这都暴露了,你为什么不坦然承认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林辰任由血液从手臂的伤口渗出,却不做任何止血措施,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疼痛表情。   “林顾问,老实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玩这盘局牌了。”   “新尼扑克中包含了绝佳的集体潜意识,而抽牌这个游戏看上去是非常简单,但无论是塔罗牌或者别的什么占卜游戏,都有通过抽牌预测运势,不过对心理学家来说,占卜与其说是玄虚,不如说是对人类无意识的研究……所以,在玩牌的时候,记得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了,李景天。”林辰抬头,对李景天微微一笑。   “林顾问真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高手。”李景天哑然失笑,似乎很不信他说的内容,“而且,如果扑克真能占卜,那这是否预示着胜利女神是站在我这边吗?”   “你可以试试啊,她是不是会永远站在你那里。”   闻言,李景天抄起桌上的牌局,将十张扑克再次打乱,然后将其反面向上,一把抹开。   11分钟30秒。   李景天抽出其中一张。   林辰没有说话,他拿起李景天牌位左侧的那张,目光沉静。   他的手臂依旧在渗血,有一缕血水顺着他的手肘滴落在桌面上,桌面上星星点点,看上去触目惊心。   无需倒数,他们两人同时翻开卡片。   “阳光5”、“阳光6”。   李景天再次按捺不住狂喜,他甚至连表情管理都已经忘记。   “看来胜利女神真是站在我这里的。”他将自己的牌甩回牌堆,“我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吗?”   李景天注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纵然是在暖色灯光下,林辰脸色也逐渐苍白起来,李景天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林辰手臂上的刀口,血液这种东西确实会让他兴奋到极点。   林辰点了点头。   李景天凝望着林辰漆黑色的瞳孔,温和道:“既然你是同性恋的话,那你和你那位刑警官上过床吗?”   林辰听到这个问题后,眼睫轻垂,看不清神色,正当李景天以为他终于要开口的时候,林辰居然又要伸手抽刀。   李景天猛地按住林辰。   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他掌心下是林辰的手背,林辰的掌骨分明,皮肤也很细腻,很令他意外的是,林辰的皮肤居然不是冷的,而很温热的,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层薄薄皮肤下覆盖着的汩汩血流,那么热、那么烫……   “林顾问,很抱歉又问了让您无法回答的问题,很抱歉让您难堪,您不需要回答也不需要自残,我收回刚才的问题。”李景天满怀歉意地说。他相信自己表情真诚,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一定会因他的表演而动容,并且他也深信着,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林辰和他身后那位刑警应该百口莫辩、并很难在警局立足下去了。他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林辰丢了工作,他是不是可以用什么手段了,把他弄上手。   “你这么容易反悔,人品一定不好。”林辰冷冷道。   李景天缩回手。   林辰毫不犹豫抽起盒中匕首,从自己手臂上缓缓割下,匕首划开皮肤,鲜血从伤口溢出,最后,林辰放下刀,匕首上晕着暗红色的血渍,静静躺在桌面上。   李景天看着林辰手臂上那两道刀伤,惊讶于林辰的原则,难道这种赌局,难道不是随口说谎就可以的吗?   【二】   “林辰注意你的手劲,伤口感染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记得你对广谱抗生素过敏。”   刑从连如金属般醇厚低沉的声音顺着耳中的微型耳机传过来,大概是使馆的装备太过先进,刑从连的声音仿佛是冲着他的耳廓轻轻吐出,清晰得不行。林辰倒是很意外,刑从连居然没有怪他败坏他的名声,反而在警告他的伤口问题。   不过划都划了,能有什么办法。   林辰看了李景天一眼,说:“继续。”   李景天闻言,很自然拉过桌上那十张扑克牌,开始洗牌:“您难道不知道吗,用刀割伤自己几乎就承认你和刑队长的关系,你为什么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正面回答呢?”   “因为鲜血通灵,会让占卜更加有效。”林辰认真回答。   李景天轻轻嗅了嗅,也不知是周围刻意营造出的昏暗氛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血腥味背后竟还混着若有若檀香味道,当然也可能是这里陈设老旧,令他产生错觉。   李景天摇了摇头,对林辰说:“您真会开玩笑,可您究竟要用这套扑克占卜什么东西呢?”   “我要找一样东西。”   李景天霎时一愣。   林辰用关节敲了敲桌,对李景天说:“继续,不要浪费时间。”   李景天将十张扑克一张一张在桌上排好,他径自取过一张:“如果按常规的五局三胜制,是不是我赢了第三巨后,我们就可以提前结束比赛?”   “可以,但你一定不会赢。”   林辰说完,听见刑从连在他耳机里轻轻开口,“左三。”   他依言抽出那张,顺手甩开牌面。   那是一张“阳光9”。   李景天脸色一变,他顺势将自己手中的牌面翻开。   很巧,他们这轮同样抽出相邻的两个数字。   李景天翻开了一张“阳光8”。   “看来我这轮手气不太好。”李景天摇头道。   9分40秒。   林辰终于获得他的首轮提问机会,电视机前所有观众都屏息凝神,静候他的问题。   林辰很干脆说道:“我的问题如下,李景天,在你这卑劣一生所犯下的无数罪行里,是否因你的狂妄自大而胆大保留到留下了那份原始素材?”   李景天神情不动,自从慕卓打来那个电话,他当然知道林辰从头到尾都要找那盘母带,现在林辰好不容易提出这个问题,他当然并不意外,也因此能很好控制表情。   “您在说什么,我不清楚啊?”他非常诚恳道,“什么素材?”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林辰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换句话说,林辰竟只朝他笑了笑,就很轻易放过他。   李景天心生警觉。   这轮牌局只用了30秒,在倒数9分10秒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第四轮牌局。   林辰的手流着血,拿牌都是单手,只能他继续洗牌。   李景天开始谨慎思考其林辰从头到尾的动向,他已经根本弄不清楚林辰想做什么了,只剩最后两轮牌局,林辰只用这两轮牌局就想猜出他把母带放在哪里,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将牌洗好再次推开。   他猛然抬头。   却见林辰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你根本没有在想洗牌却已经自动把这副牌洗好了,你真觉得你的意识真能控制你行为、只要你不开口我就不知道你把东西藏在哪了?”   “这算一个提问吗,林顾问?”李景天想了想,反击道。   “当然不算。”林辰忽然坐直身子。   “每次都是我先抽,这次恐怕要轮到林顾问了吧?”李景天终于有所怀疑。   ……   “1、3、5、9、8、7、10、2、6、4。”   林辰挑了挑眉,正襟危坐,刑从连正在微型耳机内向他透露牌序,报完序列后,刑从连说:“我建议你选择右五,那是数字7,比较保险,但问题是你该怎么控制李景天所抽取的数字比你小呢?”   林辰没有马上行动,他思考片刻后,将手指按左二上,却并没有马上将那张牌翻开,他苍白的指尖在中间的扑克上依次划过,最后停在右二。   抽出、翻牌,他的动作一气呵成。   刑从连坐在高清监视器前,看着牌桌上那张刚被林辰翻出的阳光6,竟有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林辰也真是胆大至极。   先前林辰向他阐述整个计划时就曾说过,第四轮赌局是最难把握的一局比赛,因为他唯一无法控制抽牌先后顺序的就是这轮。   林辰说,李景天作为新尼人,无论如何一定会想抢先手,他甚至会暗示李景天选择先手即可获胜,所以按照李景天的个性一定会次次抢先,前两轮获胜时李景天不会产生任何怀疑,可一旦输掉第三局,按照李景天的个性必然会怀疑他们作弊,那时李景天一定会选择让他先行抽牌,所以他必须尽可能抽到一张让李景天不会产生怀疑又足够大的牌面。   可就在刚才,林辰放弃了“阳光7”而选择更小的“阳光6”,刑从连发现,甚至连他都搞不清楚林辰在想什么。   如果林辰现在可以和刑从连对话,他一定会告诉对方,因为他刚才的动作,李景天最终会选择的扑克只有4张牌,左一、左二、右一、右三,而因为李景天对他心生警惕,他最终很有可能选取左一。   阁楼内,李景天也将目光移向牌桌,因为林辰刚才的动作,他的心中产生了各种怀疑。   他先是将手指搭在左二的“阳光3”上,发现林辰并没有任何表示,然后他将手搭在右一,林辰脸上有细微的皱眉动作。牌面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提示,李景天作势欲翻,可就在他的手指要接触牌面的刹那,他返回左一,迅速翻开那张“阳光1”。   看到扑克上独一无二的烫金阳光图案时,李景天的表情非常懊丧,他很颓丧地靠上椅背,再次打了个踉跄。   不少电视机前的观众都笑出声来,李景天也仿佛感受到那种笑意,他的脸色黑如锅底,在深深调整呼吸后,他说:“林顾问又可以提问了。”   林辰自衬衫前襟中抽出一支铅笔,然后从他刚才一直放在手边的资料页中,随意抽出一张,和铅笔一起塞给李景天,因为手臂伸展的动作,使他手臂上淌下的鲜血滴在牌面上,分外狰狞。   林辰坐回原位,对李景天说:“请你在这张纸上用新尼扑克中的房屋、人、飞鸟、阳光、鲜花这五个元素作画,然后用这幅画来告诉我,你把那件东西放在哪里了。”   李景天本来还拿着林辰塞给他的铅笔,可在林辰说完那句话后,他把铅笔一扔:“林顾问说的赌注只是提问回答,并没有说要画画吧?”   “毕竟,我们搞心理学的人,要求的回答的方式可能有些另类,望见谅。”林辰随口说道。   “你没有事先说明,我不能认同。”李景天故作无奈道。   “可以啊,你不画的话,15分钟以后我也不放你走。”林辰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不按我说得话做会很可疑啊,画个画而已,你真相信我能靠一幅画猜透你那颗又黑又脏的心。”   李景天看了林辰很久,终于意识到林辰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在开玩笑的意思,他想反驳,却不知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在同样很昏暗的录音室里,那个人趴在地上,用和林辰一样坚韧的眼神望着他,背景里是他写的那首歌,他拉着那个人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逼他听那首歌,无论听多少次,那个人都只说两字“垃圾”。   垃圾当然既指他又指他做的音乐。   想到这里,李景天收住思绪,不知怎得,在林辰的引导下,他真的开始在想宋声声了,这样不好,他不能再想下去,否则很有可能暴露。   他捡起被自己扔到地上的笔,无论怎样,林辰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他不这么做,会显得非常可疑。   终于,他在那张白纸上,开始画下第一笔:“你需要我怎么画呢?”   “想画什么都可以,不过,先给我画个人吧。”林辰伸长脖子看了眼李景天画下的内容,继续道,“不要画火柴人,好歹画个在做动作的,具体的人。”   李景天闻言,真在纸上画了起来。   牌桌两侧,一人奋笔极画,令人一则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边看还边唠叨:“千万不要把信息暴露给我啊李景天,我猜东西很准的。”   “我有个建议,你脑子里最好把那东西放哪里屏蔽掉,否则很容易通过绘画投射出来。”   “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李景天抬起头,很烦躁地说道。   “好啦好啦,可以画房子了。”林辰几乎是用一种一改常态的调笑语气在说话,“画房子的时候注意,你画在房里的东西很容易表露出你到底是把我要的东西藏在室内还是室外,建议你画简单点就行,我要求也没那么麻烦……”   李景天很无奈地按照林辰的画开始绘制房屋,随后是鲜花、阳光、以及飞鸟……   他每画一样东西,林辰都在旁边不停地絮叨,以至于绘画进行到最后,李景天额头居然溢出了一层薄汗。   “再给我画颗树吧,李景天。”林辰这样说。   ……   监控室内,王朝看着乖乖作画的李景天,张大嘴巴,几乎忘记观察自己屏幕上的数据。   “阿辰哥哥好厉害啊,李景天真的画了诶。”   然而刑从连面容严肃,并没有多说任何话。   他比谁都清楚,李景天之所以会乖乖在纸上作画,是因为林辰剥夺了他做出其他选择的可能,那是林辰手上的两条刀伤换来的是。   林辰在开始这场赌局前就对他说了很多,包括向他分析反社会人格障碍者的生理特点,林辰说李景天这类人的大脑皮层兴奋水平非常低,这个原因促使李景天需要不断寻求变态的刺激已维持大脑皮层兴奋水平,同时也令他很难有慌乱或者恐惧情绪,而反社会人格障碍者最善掩藏,因此警方很难在正常审讯中攻破李景天这类人的心房,以期从他们的反应中推断事情真相。   他之所以要设置同李景天的赌局,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景天兴奋起来,前两轮的胜利和鲜血会刺激李景天让他的大脑皮层开始活跃,随之而来的失利则会让李景天有些慌乱,这种慌乱当然及不上普通赌鬼的手足无措,但也足以让李景天开始怀疑,他会怀疑他们的动机、怀疑赌局的目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李景天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   对于任何人来说,一旦他们失去了信念,就变得好对付起来。   不仅如此,这场赌局中最妙的是那个拒绝回答的选项,正常审问中李景天可以靠一问三不知来搪塞,但林辰先输两局诱使以李景天问出极具攻击性的问题,林辰拒绝回答并且在自己手上割了两刀,这让李景天意识到,拒绝就等于承认,所以接下来,无论林辰问什么,李景天都不会拒绝回答甚至顾左右而言他,他只有两个选择,正面回答,或者说谎,可如果遇上令他无法说谎甚至不需要说话的问题呢?   比如画一副画……   这些过程林辰都向他汇报过,当时他听到林辰在一场简单赌局里就设置了这么多陷阱时他第一反应是幸好林辰在他身边并且他平常好像对林辰还不错,可当他真看到林辰手臂上的刀伤,刑从连忽然非常非常莫名其妙地烦躁。   不如直接打死李景天好了,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三】   李景天停笔的刹那,正好是倒数7分钟时。   他将画作双手递给林辰,林辰伸手接过。   李景天看着牌桌,问:“还继续吗?”   林辰注视着李景天交上的画作,随意挥了挥手。   “您看出什么了吗?”李景天边洗牌,边很好脾气地问道,然后随手抽出一张,放到自己面前,却没有翻开。   林辰放下那张画纸,白纸正好压在他的血迹之上,鲜血氤氲开来将画纸上铅笔小人的位置染红。   林辰正襟危坐,缓缓开口:“在10年前,你用非法手段监禁了宋声声,对他实施了长达数月甚至数年惨无人道的性虐待,你强奸他、殴打他、将他视做你泄欲的玩物,在你觉得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之后,你伙同慕卓反咬宋声声一口,指控宋声声鸡奸慕卓,宋声声蒙冤入狱,白白坐了8年牢,在三周前你于皇家一号会所嫖娼时,遇到了宋声声的资深粉丝许染,许染拒绝为你提供性服务,你用对待宋声声的同样残忍手段对许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强暴……”   林辰一字一句,用无比平静又无比清晰的音质,强硬撕开九年前那桩黑暗往事。   房间内外、小楼内外、全国内外都陷入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回事,什么叫宋声声,宋声声是谁,许染是宋声声的粉丝,被李景天强暴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观看直播的观众都觉得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赌局、自残的警察、关于警察的性向问题、然后那个警察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现在突然变换到李景天对宋声声的强奸案。   在沉寂后,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他们互相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们第二个动作便是掏出手机或者打开网页,他们开始疯狂搜索“宋声声”三个字。   ——“小明星失声痛哭、宋声声兽行终暴露”   ——“著名歌星锒铛入狱、形销骨立不复当初”   各种新闻标题滚动而下,甚至用不半一分钟,人们很快就了解这背后的来龙去脉,宋声声三个字以势不可挡的趋势一跃成为微博关键词搜索冠军。   而宋声声那些仅存的、顽强的粉丝们,早在林辰说出“宋声声”三个字后,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木问花便是这样一位姑娘,9年前她是宏景市里刚高考结束的学生,因为成绩很好,她的父母知道她爱惨了宋声声,因此特地奖励她一张宋声声演唱会的内场票,父亲不仅说会亲自送她去永川体育馆听演唱会,还说因为结束太晚,他们就在永川多住一晚,所以连酒店都定好了。   木问花早在开票那天便憧憬过他们那整日的行程,她会在演唱会买一大堆周边,光看那些玲琅满目的摊位就会占去她一整天时间,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就可以进场坐下,场内气氛很好,大家自发在唱声声的歌,八点整的时候,声声会光彩夺目出现在舞台上……   但这些她幻想了很久的事情都被那场强奸案打破,没有永川、没有演唱会甚至连声声都没了,她哭过、因此被朋友嘲笑过父母责骂过,他们都说她瞎了眼居然喜欢上一个强奸犯,父母撕了他墙上的所有海报把她收藏的CD全部扔进垃圾桶,宋声声从那个夏天之后,就再没有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电视上那个人说,声声是被诬告的,声声是蒙冤入狱。   她紧紧捂住嘴,眼泪不由自主流淌下来,她年仅两岁的小女儿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不明所以。   木问花的心已经碎了。   然而林辰强硬叙述并没有在数。   在他说完那些话后,一封亲笔信出现在屏幕正中,许染字字泣血的控诉,让电视机前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浓密的黑暗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甚至有很多人在看完许染的那封信后,忍不住捂住眼睛不去在看电视,他们明明是来看一个娱乐八卦的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昏暗阁楼中的赌局依旧在进行。   李景天静默许久,他双手搭在台面上,对林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现在所有观众都会听到一首歌,那是你们illi的成名曲《peaceful》,在这首乐曲1分31秒的高潮开始,被你插入了一大段尖叫嘶吼声作为背景音乐,其中便包括你对宋声声施暴时他痛苦的惨叫声。”   “那是乐库中的素材,我并不知情。”李景天说。   “如果那不是乐库的素材呢,如果那是你亲手录下了强暴宋声声时的全程音频呢,是不是说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么一张母带可以证明这一切呢?”林辰终于用一只手按压住手臂的伤口,并没有给李景天说话的机会:“李景天你知道吗,虽然你禽兽不如,但当你好歹还属于人这个物种,如果你是人,那么你就逃脱不出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那是我们在数万年生存繁衍中培养出的本性,无人能够幸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李景天望了眼时钟,仿佛在等待闹铃响起的那刻,“牌局不继续下去了吗?”   “这其中本性就包括一项,你以为你可以掩藏自己的罪行,但实际上你大脑活动的时间比你感觉到要做这个决定的时间要快上三秒。”林辰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也就是说,无论你怎么克制,你的大脑还是会先于你的意识,暴露出很多东西……”   李景天打断他:“林顾问,你在给我上心理学的科普课程吗,我并没有什么兴趣知道啊。”   “不,我是在劝你,不如从现在开始闭起眼睛走到角落背对我,这样我就不会察觉你任何反应的异常,也就可能猜不到那盘母带在哪。”   “我没有罪,所以我不会走。”李景天很强硬道。   ……   监控室内,王朝摸着浑身的鸡皮疙瘩说:“阿辰哥哥这是把李景天钉死在椅子上啊,所以把他后路都砍了,真的太狠了,我以后一定不要和阿辰哥哥作对!”   刑从连转头面对王朝:“不要分神,看你自己的东西。”   王朝赶忙回头,在他面前是另外两个显示屏。   其中一个显示屏上正中是一块三维动态图,动态图下角的数据流在不停变化,而王朝身前的另一块屏幕上则显示着李景天心跳体温脉搏等一系列数据,李景天当然不知道,他的大部分生理数据都通过隐藏在墙壁中探测器变成具体数据和模型图供人剖析。   ……   “很好。”阁楼内,林辰对李景天露出一个笑容:“你刚才说对心理学没兴趣,其实我劝你了解一些相关知识,比方说,在心理学中有个最著名的‘反弹现象’,大意是当你越抑制某些想法时,它便会以愈加猛烈的姿态浮现,最简单的是例子是我让你不要想‘一头白熊’那么你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一头白熊’,你看,这就是我说的人不受控状态。”林辰勾起嘴角,继续道,“又好比当我反复让你掩藏那张母带的迹象时,它会在你头脑中以微妙的你甚至无法察觉的状态反复地、不停地出现,那么那些反复不停出现的画面,都会反应在这张画里。”   他说罢,将画作高高举起,让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都可以看到。   “我还是不明白您说的母带是什么,毕竟没有那样的东西,又怎么会反应在画呢?”   “因为,你画的这张画,有些特别。”林辰将李景天的画作放回牌桌,平静开口:“我之所以选择新尼扑克的原因很简单,在新尼扑克的五种花色中包含心理学最著名“房树人测验”中的两大要素,房树人测验是一种常用于心理治疗的人格测验,它可以系统地将你的潜意识释放出来,包括你的动机、观感、见解以及过往经历等等……”   “所以,您从我刚才的房树人测验里,看出什么了吗?”李景天保持着得体谦和的微笑。   “首先,很不巧我是国家执业精神医生,并且拥有司法鉴定权,所以从这张画中我可以鉴定你拥有充分民事行为能力。”林辰指了指桌上那张简单的白纸,说:“你看,这就像一条基线,你的律师团想以精神疾病为由为你在法庭上进行无罪辩护的时候,是永远也越不过这条基线。”   李景天故作镇定的脸孔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见到此情此景,林辰继续道:“不过精神鉴定都是后话了,现在请你擦掉脑子里的白熊,我们来聊聊你这幅画。”   “愿闻其详。”   “首先你这幅画的笔触断续,说明你脾气急躁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性;你画的这间房子房顶有锐角,说明你冲动、对于病态事物有不正常的兴趣,在这颗树右侧的地平线被加深强调,说明你恐惧即将到来的事情;你画的人物眼睛非常圆,说明你控制欲强、任性自私……”   “您就是把我说成是个大烂人都可以啊,反正也就是您上下嘴皮一动的事情。”   林辰笑道:“李景天先生,这是基于测验常模的科学分析,而我真的很专业。”   “所以呢,林顾问,您的专业性就是编造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吗,您说的母带究竟在哪里?”   “你对我的挑衅其实很愚蠢。”林辰沾指尖带着一些血,他用血迹圈起了李景天画的房屋,说“好吧我们进入正题,我之前一直怀疑你将母带藏在家里,不过看了你画的屋子,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你的房屋左侧线条特别不稳定,说明你的家庭关系恶劣,更不用提歪曲的墙体,在你心目中家庭是非常不可靠的地方,所以你应该不会把那件东西藏在自己家里或者什么房子里面……”   林辰边说,边观察李景天的表情,王朝在耳机中不断向他报告着李景天的生理指数。   李景天不愧是顶级的心理变态者,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跳竟还能渐趋稳定下来。   林辰将目光移向纸上的房屋外墙,他说:“听我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很放松,所以母带果然不在室内,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呢?”   “等等阿辰,刚才你说‘不在室内’的时候,李景天好像突然松了口气。”   闻言,林辰注视着李景天画的门窗,疑惑道:“其实母带不在‘你的家里’,但是仍旧在室内?”   “李景天开始慌了。”王朝悄声道。   “母带不在你家里,但是在某桩建筑物内?”林辰看着图中的树木和鲜花,继续道,“你画的鲜花和树木离建筑很远,说明那个地方周围植被很少,应该不是公墓或者荒野一类的地方,城市中建筑最多,你不会把它藏在CA公司总部里了吧?”林辰抬头看了李景天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对、不是CA公司总部,那是什么建筑物呢?”   李景天的脸色越来越差。   “我们又要说到新尼扑克的美妙之处了,在这五种花色中有一种是飞鸟,而在你潜意识中,飞鸟一直是宋声声的象征,当然,这种精神分析范畴的东西就比较抽象了,你也不需要反驳我。很巧的是我刚才观察过,你原先准备将飞鸟画在房顶,但你绘画笔触却在中途突然改变,随后你才将鸟画在天上,你又在鸟周围画了很多云,这些云朵说明你潜意识想将东西藏得更好,同样也代表着在母带周围包裹着很多东西,所以你把那张CD藏在了那个建筑的高处,周围有很多东西?”   伴随滴答滴答轻响的秒钟走动声,李景天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   “你紧张什么,这个时限是给我的。”林辰对李景天说完,再次注视着李景天的画作,“你画的这栋建筑物的门非常大而窗户非常小,这个比例有问题……大门巨大,门会反应建筑物的比例,并且综合你画的人与建筑的比例,那应该是一栋非常巨大的建筑物,这应该没有错,所以那是一栋门很大但是没有窗的建筑物?”   说道这里是,林辰停了下来。   李景天双手交握,问:“怎么了?”   “因为下面的内容用不到这张画,纯粹就是瞎猜了,如果你把一份罪证保存下来,说明它对你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像你这样的变态总会保留下一些你们认为是战利品的东西,如果你没有把母带放在身边的话,那它一定在非常有意义的地方,那是个能证明你强过宋声声、能在宋声声锒铛入狱后还不断不断羞辱他的地方。”   巨大的建筑,巨大的门,远离植被的区域……   林辰震惊抬头,他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一些恐惧,他无法想如果他的猜测属实,宋声声的粉丝们该有多么崩溃。   “你把那张母带,藏在了某个宋声声曾举行演唱会的建筑物里?”   “阿辰,李景天心跳明显加速了。”   “那不是普通的演唱会会场,那应该是宋声声曾经风光无限而你之后也同样举行过演唱会的地方,在那个场地中你体会到了非同一般的力量,那个地方告诉你,宋声声已经是过去式了,你才是现在最伟大的歌手……而你把那张母带藏在那里,是要炫耀给所有宋声声的粉丝看,你们喜欢的偶像还不是在我身下呻吟的婊子。”林辰难受极了,却还是必须说下去,“所以,告诉我,李景天,在折柳梅萨德斯演艺中心、逢春安和体育场、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阳城天理体育馆这四个地方,你究竟把东西藏在哪里?”   “够了!”李景天猛地握拳锤向桌面。   秒针倒数30秒。   “不够,当然不够。”林辰终于用手按住耳麦,他向后退了一步,推开椅子站起,“在永川克里斯汀演艺中心对吗?”   李景天脸上终于现出完全疯狂的神情,那是疯狂的、血腥的、丑陋的,仿佛泥中中令人作呕的原始生物才会展露出的神情。   林辰却还是不放过李景天,他居高临下说道:“想知道我为什么猜这么准吗,因为你面前这张桌子上装载着最精密的压力探测仪,而让你坐方凳是因为人在紧张状态下会下意识寻求支柱,所以你一定会把手放在桌上,这张桌面会准确记录你在听到我说每个字时的压力读数,我早说过你的身体反应一定会比你的嘴巴更诚实,所以,李景天,克里斯汀演艺中心,你完了。”   下一刻,李景天猛然抽起桌上的匕首,唰地站起。   “在全世界观众面前表演谋杀吗?”林辰竟笑了起来。   下一刻,李景天将刀横向自己的脖子:“林顾问,您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现在就死,你就永远回不了国了。”   林辰看向桌面的闹钟。   秒针归位,闹铃声响彻云霄。   李景天下意识扔掉匕首,冲到门边,将之用力拉开。   光线透进来的刹那,林辰走到台前,随手翻开一张扑克。   满布金色阳光的牌面闪烁刺目。   阳光10。   通杀。   “李景天,记得逃快一点。”   林辰轻轻说道。 第148章 缝合   14:00整。   一辆纯黑使馆牌照轿车准时驶出使馆正门,在轿车驶出铁门的刹那,如云雾般的成片闪光灯亮起,所有摄像机器都在运行、所有记者都在拍照,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使馆门前的街道透着死一般的寂静,身穿红衣的粉丝们像落了满地的粉碎花瓣,她们颓丧地相互搀扶着,她们捂住嘴、转过身,仍旧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与震惊之中。   在场所有人中,无人敢向那辆黑色轿车靠近一步,那仿佛是块行驶中的死亡阴影,所过之处皆是人世界极致的恶意。   在蓝天下,在堆积的棉白色云朵下,呼啸的警笛声打破整条使馆街的宁静。   一队骑警自远处驶来而来,他们身穿藏青色制服,驾驶雪白摩托,红蓝相间警灯交相闪耀。   轿车缓缓停下,骑警队长恰好将车停在车窗边上,车窗降下。   队长认真敬礼,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永川交警接到宏景警方求助,特护送李景天先生前往机场。”   司机先生不知是敬礼还是点了点头,总之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话,骑警队长掉转车头,随后,四辆摩托车护卫在那辆黑色轿车左右,他们极其默契又尽忠职守地护送着这辆使馆轿车,向道路尽头驶去。   ……   14:05分。   刑从连走进阁楼。   直播早已结束,使馆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卸安装在阁楼四角的摄像机,窗上的黑纱被拆卸下来,明亮的天光将小楼里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林辰依旧坐在桌边,他依旧在看李景天画下的那副画。   桌面上牌局凌乱,见他进门,林辰忽然抬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闪烁,像那种做错事的孩子遇见教导主任的模样:“你怎么来了,我们是要现在去文化中心找证物吗?”   林辰随口扯开一个话题问道。   刑从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林辰手臂上,林辰一只手还按压在伤口上,以至于指缝里都是红褐色干涸的血迹。   真实现场永远比电视直播触目惊心。   “拿上画,跟我走。”刑从连对林辰说。   林辰不明所以,他愣了愣,然后同正在拆卸仪器的动作人员道别,像走入这间小屋时一样,很平静笃定地走出这间充满血腥与杀意的房间。   纵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使馆里依旧很难看到什么来往的工作人员,这里回廊深远,宽阔的藤蔓植物还有覆盖在回廊上端,覆盖下一大片深绿色阴影。   林辰跟在刑从连背后,一路上,刑从连都再没和他说什么话,但林辰根据方向判断,刑从连好像没有带他出现场的意思,他们行进的方向是这片建筑群的深处走去。   正当林辰以为刑从连会带他去再领略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时,刑从连已经带他来到了回廊尽头的医务室。   医务室里没有人,王朝也不在。   不大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药品,甚至还有简易的手术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药水味道,这里……   该怎么形容呢,除了窗边的简易病床还算整洁,其余地方都透着一股被人狠狠糟蹋过的模样,总之往来这间医务室的人,大概都来去匆匆,并不太在意医护设施整洁一类的要求。   “先坐。”刑从连指了指病床,对他这么说。   说完这句话后,刑从连径自转身,熟门熟路在一堆混乱地医疗物品中找出了碘伏、酒精、纱布、镊子、还有缝合专用的开槽针和丝线,林辰看的眼睛都直了。   “我觉得我这个情况还是需要去趟专业医院。”林辰松开按压在伤口上的手指,又有一些血水渗了出来,皮肉外翻,刀伤看上去凄惨极了,但其实真实情况到也没那么严重。   刑从连拆开一包纱布,拿着医用胶布走到他跟前,林辰还未反应过来,伤口已经被对方贴上了纱布。   下一刻,刑从连牵起他的手,拉他走到水池边上。   林辰感受到刑从连冰凉有力的手掌,觉得自己该找点什么话题:“沈武官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去文化中心,如果让李景天出境后,抓捕他会非常困难。”林辰看着水池,蹙眉说道,当他说这句话时,刑从连刚开了一瓶生理盐水,刷地朝他手臂倒下。   林辰一下子疼清醒了,却不敢叫出声,他低低喊了一声:“刑队长,略疼啊。”   “忍着。”刑从连从旁边抄起软毛刷,很仔细沾了无菌肥皂水,开始替他清洗伤口周边的皮肤。   软毛刷清洗伤口周围的感觉既疼又痒,林辰诧异于对方颇有专业水准的动作,但看刑从连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样子,还是让他有些忐忑。   终于,刑从连替他清洗完伤口,在对方再次拿起生理盐水前一刻,林辰下意识握住刑从连的手臂。   对方看他一眼,然后说:“林顾问,我也很专业,所以请您不要对我的专业素养有所怀疑。”   林辰觉得,刑从连说的这句话听上去很是耳熟。   ……   14:20分,永川机场高速。   两辆新闻直播车正一左一右夹击着驶向机场的使馆车队。   永川卫视直播车内,记者用凝重的语气叙述道:“现在,由永川交警组成的护卫队正护送李景天乘坐的使馆车辆前往机场,但请观众朋友们理解,这并非是永川警方在包庇嫌犯李景天,请您将之理解为押运行动。现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这意味着我国警方需要在这段时间内能找出能扣押李景天的关键性证据,时间紧迫,让我们迅速连线正赶往永川克里斯汀文化艺术中心的本台记者……”   黑色轿车后座上。   身着浅灰色西装的歌手也同时在观看这段直播,他紧紧握着手机,转头看着窗外的骑警,脸上露出神经质的笑容。   “把车开快点,我可是在逃命啊。”他对司机先生这样说。   ……   14:25,新尼使馆医务室。   冰凉的双氧水再次浇下,冲走细碎的浮沫和残余的血块,一缕缕血水流入下水道中。   林辰抿住唇,头都不敢抬。   刑从连看着眼前这位像是为了害怕他生气所以把疼痛呻吟生生咽下的人,看着对方柔顺的黑发和苍白的脸庞,心中那些因看到对方受伤时的烦躁、看到李景天抽刀时的紧张都顿时烟消云散。   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的所有情绪,都是因为他在自责罢了。   老实讲,他真的鲜少自责,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家里人就教育他,男人不应该自责或者自怨自艾,那么有空的话,不如用那段时间想想该怎么正确补救或者思考再来一遍时该怎么做,总之,当你逐渐能把很多事情都处理妥当后,你就会渐渐远离自责,因为你很清楚,你做出的选择是唯一、必须而且最佳的。但林辰,林辰并不属于那些他处理不好的事情,因为林辰自己就可以把一切处理很好,他聪明、睿智、果敢、坚强,简直好到不能再好,这样的队友、同事、好友应当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可当他坐在监视器前,一遍遍思考如果这件事从来一次他是否可以做出更好选择让林辰不受伤或者不遭遇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发现,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到。   当然,如果林辰听到他现在的想法,一定会说必要的牺牲是可以的,而且他有把握李景天不会真的动刀,所以刚才只是场面看上去有些紧张而已。   然而选择题,永远是世界上最难的命题。   刑从连想了想,擦干手,揉了揉林辰的发梢,很诚恳道:“抱歉,是我的问题。”   林辰目光犹疑,却又包含一种温柔意味,仿佛在瞬间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   14:30,永川机场。   李景天走下轿车,进入VIP柜台办理值机手续。   周围有很多记者围着他拍照摄像,经过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仿佛在对他指指戳戳,将他试做洪水猛兽或者那种极具威胁的感冒病毒,仿佛一沾上他就会死一样。   可那又能怎样呢?   只要他能坐上飞机、走出海关、见到家里人,那些该死的华国警察就不会拿他又任何办法,爷爷刚才在电话里跟他反复保证过。   而且,文艺中心那么大,那些愚蠢的警察就算找东西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把。   他抬起头,看到机场大厅的电视里也在反复播放他拿刀指着林辰的画面,他的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狰狞可怖,所有人都仰头看着他。   林辰说得没有错,现在,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这种被世人畏惧的感觉,甚至比从前他被顶礼膜拜时的感觉更好。   “李景天先生。”   工作人员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站在值机柜台里那个小姑娘看上去清脆可口,她看着他,身体都好像忍不住颤抖。   李景天接过登机牌,拉下墨镜,朝那个小姑娘笑道:“不要紧张,电视里那些都是骗人的。”   ……   14:35,永川克里斯汀文化艺术中心。   王朝终于带着沈成功赶到这里,永川警方已经提前带人将现场完全封锁,但仍旧有不少中心工作人员正在围观拍照。   他和沈成功抬起警戒线,乘电梯来到大舞台最高处。   早有警员从最上层开始向下搜索,王朝站在最高层的观众席上,举目四望,他突然能体会到阿辰所说的感觉。   就是这里没错,李景天就是在这里向宋声声的所有粉丝炫耀他犯下的恶行。   ……   14:40,新尼使馆医务室。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棱扑洒在病床上,室内明亮。   缝合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刑从连都只是低着头,做着细致的伤口缝合工作。   林辰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或许是窗外植被茂密清新,又或者是被人细致对待的感觉太好,他没有在想关于李景天或者宋声声的事情,他只是单纯在想刑从连。   刑从连的手指按压在他皮肤上,他眼睫细密而卷翘,低垂时有种认真到极致的神情。他看着刑从连,总觉得对方确实有非常丰富的伤口缝合经验,但这种经验应该不像是在医院实习中学会的,而更像是那种经历过血与火的砥砺后自然习得的技能。   林辰的思绪飘的更远。   窗外有不算密集但清晰非常的蝉鸣。   有时,刑从连也实在对他很好,好到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比如在这种追击嫌犯的紧张时刻,刑从连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给他消毒和处理伤口,虽然他也能猜到,这大概和刑从连担心他伤口感染后不能使用抗生素有关,但无论怎么看,他们刚被李景天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诬陷成一对苟合的狗男男,现在这么亲密地坐在一间医务室里,实在不太妥当。   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林辰顿时非常委屈,如果他和刑从连真发生什么也就罢了,现在他根本有贼心没贼胆,简直不能更惨。   就在这时,刑从连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刑从连双手刚消毒过,他忽然很不耐烦地停下动作,站起身,将左侧裤袋朝向他。   林辰有种意淫被人撞破的窘迫感觉,他看着刑从连的下身,移开视线,将手伸了进去。   “老大老大能不能稍微让阿辰哥哥听个电话我们还是找不到母带啊啊啊啊,给跪!”   林辰握着手机,将之贴近刑从连耳边,刑从连拿着镊子,刚要给他手臂上的缝合伤口最后打结,王朝激动的声音却提前透了出来。   “我在,你说。”林辰没有征求刑从连的意思,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   “阿辰哥哥,你说母带在文艺中心高处,可这里的工作人员说,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啊,李景天不可能无声无息把CD在这里藏这么久不被发现啊!”   “稍等。”林辰将手机开了公放,摆在腿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李景天的那张画作,画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看了一会儿那幅画,眉头紧蹙,不在文艺中心高处,这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登机时间越来越近……   忽然,他感到刑从连握了握他的手心。   “不用着急。”刑从连只气定神闲地说了四个字。   林辰再看了一眼那张画,突然对王朝说:“去舞台上方的灯光区找找看。”   “啊?”   “按照李景天画这幅画时的焦虑心态,那些云朵应该会被涂黑或者加重,但它们现在是白色的,母带应该在有很多……”   “有很多明亮白光的地方!”王朝高声喊道,然后挂断电话。   林辰也拿起手机,无奈按断。   他回过神时,刑从连仍旧握着他的手。   ……   14:50,永川机场,VIP候机室。   随着登机时间临近,李景天逐渐紧张起来,这种马上要脱罪可又害怕闸刀突然掉下的感觉让他浑身肌肉都忍不住颤抖。   还有十分钟他就可以进入通道登上回国班机,他周围已经没有了那些烦人的华国警察,使馆工作人员在送他出关后也离开了,VIP候机室里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更不会在意他是谁。   他马上就要自由,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林辰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台面上,他觉得绞在自己脖子上的钢丝越来越紧,他几乎无法呼吸,却又看不到那根钢丝的影子……   他必将脱罪,谁也阻拦不住他。   李景天这么想着。   ……   15:20,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   王朝指挥着一群警员在灯光架上仔细搜索。   一位当时负责李景天演唱会的灯光师站在他身边,表情纠结:“我好像是记得演唱会前一天,李景天排练得特别晚,他好像还因为不满意现场舞台灯光把我们都说了一顿,他有没有上灯光架我就不记得了,因为后来我们早下班了,他们还在那里排练……”   密集的警靴踩在高空钢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找到了!”不知谁高喊一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   ……   15:30   航班起飞的刹那,李景天长舒一口气,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吐出的最惊心动魄的浊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声来。   他这辈子从未体会到这种畅快感觉,比他一遍遍进入宋声声身体时的感觉还要畅快。   林辰你再牛逼又怎么样,还不是抓不住我?   他用力锤了锤头等舱座椅扶手,疯狂地笑了起来。   ……   晚上18:00整,现在正是所有家庭阖家欢乐一起共进晚餐的美好时刻。   木问花将小女儿放进餐椅里,端上了一碗简易的青菜面,却忘记放上叉子。   女童干脆用手抓起面条,径自塞进嘴里,淋漓的汤水滴下,木问花却恍若未觉。   客厅电视上,永川卫视的直播节目还未结束。   新尼国际机场停机坪。   李景天走出飞机、走下舷梯。   跑道周围除了忙碌的机场工作人员和接驳车外,没有其他别的什么人,甚至连预想中闪烁的灯光也没有亮起。   天色透着中深邃的靛蓝,远处城市灯光依稀可见。   没有警察、没有记者,他真的自由了……   李景天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再没什么比自由更令人愉悦。   他戴上墨镜,跟随旅客,缓缓走出关卡。   他已经看到不远处等候在人群外的老管家,对方向他挥了挥手手,   李景天想像对方冲去,可突然间,就在他要走出通道的刹那,有人重重踢上他的膝窝,他猛地栽倒在地,脸部重重撞向坚硬的大理石地板。   他脸上剧痛,温热的液体从他口腔和鼻腔渗出,望着从远方跑来的老管家,像是有人拿着重锤对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砸下,他剧烈而疯狂地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你们是谁,你们凭什么抓我,这里是新尼啊,这里是新尼啊!。”   压在他身上的人用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李景天先生,您因在华国犯下多起连环强奸案,证据确凿,被依法批捕。”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又补充了一句,“额,华国那边的警察让我跟你说,虽然有点中二,不过……李景天,Game Over。”   木问花定在电视机前,泪水从着她的脸颊眼眶滚落下来。   在学校食堂、在商业中心广场、在无数大屏幕上,所有人都停下脚步,观看着李景天在大理石地面上撒泼打滚的画面。   那个曾经的著名歌手现在衣衫凌乱,满脸血污,他眼神疯狂,嘴里吐出各种丧失人性的话语,再没有任何生而为人的尊严。   像一个真正的疯子。   画面渐渐暗去。   主播用前所未有的激动声调念道:“经新尼国著名声纹专家沈成功先生鉴定,李景天藏匿在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灯光区天花板内的母带确为李景天对被害人宋声声施暴时所录制的全程音频文件。新尼警方已依法逮捕嫌犯李景天,将择日将李某押送回我国,让我们感谢新尼政府的深明大义,感谢这虽然迟到却终于到来的正义。”   ……   电视机啪地关上。   “你早安排好了?”林辰看着满桌外卖,终于知道为什么刑从连会气定神闲放李景天离开, “生而复死”的绝望才会把人逼疯。   “毕竟是友邦,总要给新尼找回颜面的机会。”刑从连卷起袖口,开始盛粥。   “还是刑队长深谋远虑。”   “彼此彼此。”   林辰放下筷子,看着面前通红的补血食品,陷入了沉思。   “让苏凤子在使馆再多关一个小时也没什么问题。”刑从连放下粥碗宽慰道。   “不,我在想,宋声声究竟在哪里?”林辰突然抬头问道。 第149章 散步   宋声声在哪里,这是急需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大约还有那名上台割喉的少女究竟是谁、为什么许染会仓皇逃走被撞身亡、以及CA公司究竟在宋声声蒙冤入狱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复杂问题需要解决,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休息。   这次他们来永川完全是公务行动,所以按照住宿标准,他们就近在使馆街附近开了一间快捷酒店。酒店三人间也就是双人间里再多加张床,因此空间显得有些狭小。   林辰和刑从连坐在简易书桌两侧,他们吃完外卖,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将近48小时不眠不休,虽然刑从连看上去还和睡眠充足时精神差不多好,但眼中的红血丝还是出卖了他。   看着刑从连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林辰指了指浴室,对刑从连说:“我来收拾,你先去洗澡。”   刑从连站起身:“放着吧,王朝会回来收拾。”   林辰又看了看时间,今天一下午都是少年人忙东忙西,而他们就像两个混吃等死的退休老人一样,现在还要小朋友回来收拾他们吃剩下的东西,好像很不妥当:“这么晚了……”   他话音未落。   急促门铃声响起,听按门铃的节奏,林辰就知道是王朝回来了。   刑从连拉开保险栓、打开门,王朝飞也似地冲进房间,他迅速脱下鞋子,脸朝下扑倒在枕头上,然后长长地嗷了一声:“我……死……了!”   喊完以后,他又开始不停小声哼唧,和小猪在草垛上打滚的声音也差不多。   林辰和刑从连对视一眼,突然,王朝又从椅子上窜起,嗖地窜到书桌上,开始吃饭,少年人掰开双竹木筷,风卷残云地消灭桌上餐盒里剩余的食物。   林辰终于知道,刑从连说等王朝来收拾是什么意思。   前五分钟,房间里只有少年拼命吸食食物的声音,五分钟后,等他开始喝汤,林辰才抽空问道:“这么晚了,永川警队的人没留你吃饭?”   “留了,但是我不想吃。”王朝开始啃鸭腿。   “为什么?”   “我想早点回来看你啊。”王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阿辰你的手有没有事啊。”   少年人眼神真诚,林辰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王朝这种嘴甜技能恐怕和刑从连脱不了干系。   “没事,过几天就好。”他回答。   “那还是要注意啊,不能沾水,忌荤腥、碳酸饮料也不能喝啊,还有不能喝酒,据说酱油多的食物也不行因为伤口会有颜色……”   “我知道,刑大夫已经嘱咐过。”   刑从连抽了王朝的后脑勺:“吃你的饭,哪那么多话!”   王朝很干脆放下筷子,仰头道:“老大,我吃完了,还没吃饱!”   果然,桌上餐盒全部空了,刑从连一眼扫过去,有些震惊:“永川警方虐待你了?”   “今天我可是干了一天体力活啊,像我这种高级技术人员干体力活,必须多吃点补充脑力。”王朝敲了敲桌,强调了“高级”两个字。   “所以,你想怎样?”刑从连眯起眼问。   “我想吃巴里龙虾……”少年人的语气忽然变得谄媚起来,“我知道,有家分店离这儿不远!”   “嗯?”   “还有……老大……还有啊能出门帮我买套睡衣、T恤、还有内衣内裤吗,我浑身都馊了馊了啊!”少年人边说,还边扇了扇风,果然,有隐隐约约的汗味传来,然后他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真得走不动了啊,求求你嘛。”   “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买?”刑从连冷冷道。   “我要急着回来看阿辰哥哥啊!”王朝很顺溜答道。   完美的逻辑链。   刑从连懒得再搭理王朝,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在将门打开站在门框里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徐徐道:“林顾问?”   看着刑从连眼神里的温和询问的意味,林辰能翻译出来的意思大概是:累不累,不累的话一起去散步?   根本无法拒绝啊。   林辰点了点头,站起身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   夜已经很深了,如果他们是在宏景,那么现在出门的话,他们大概只能见到空旷的街道和安详伫立的街灯。   不过他们是在永川,大城市的夜晚总是富有人气,在他们所住的快捷酒店外有很长一条河道,河道一侧是老新村和大排档,另一侧则是安宁祥和的沿河林阴步道。   林辰跟着刑从连走过桥面,初夏夜里,河边拂过凉爽微风,隔着河岸,对面人声鼎沸,林阴道上却安静得蛙声可闻。   树影清幽,墨水般的河面上荡漾着浮光掠影。   他和刑从连并肩走着,只觉得内心平和,白天的面对李景天的恶意与疲劳好像都消解了大半。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刑从连临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要询问他要不要一起散步,散步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休息方式。尤其是在惊心动魄的一天后,和很喜欢的人一起散步,哪怕是在河边随便走走,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都舒适惬意至极的事情。   “林顾问。”刑从连蓦然开口。   “刑队长?”   “散步总要闲聊一两句啊。”刑从连慢悠悠说道。   “聊什么?”林辰有些讶异,“老实说,我很担心宋声声。”   “你不能总活在案子里啊,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刑从连说,“而且明天早上,宋声声应该就有消息了。”   闻言,林辰向对岸看去。   虽然不至于能看清对面大排档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内容,不过他还是能依稀听见隔岸新闻里传来宋声声几个字。   许多食客都在喝着啤酒看着新闻,他们交头接耳,单靠警方力量寻找起来或者很困难,可人民群众的力量却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如果宋声声还自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那么最迟明日,他应该就会被找到。   “我明白。”林辰点了点头,忽然看向刑从连,“刑队长这是在做我思想工作吗?”   “思想工作,还是林顾问做的比较好。”刑从连陈恳道,“我很明显只是想和你搭话而已啊。”   林辰心脏漏了一拍,刑从连哄人的时候,实在不露痕迹又令人心动。   对岸传来一些老歌,仿佛是宋声声以前唱过的那些,河边又起了一阵风,一些不知名的玫瑰红小花瓣飘落站在刑从连肩头,林辰下意识伸手,替他掸掉了那些花瓣,然后说:“我发现刑队长真是散步的忠实爱好者。”   无论是在清晨还是傍晚,无论是早餐前还是晚餐后,刑从连总是非常乐意步行,有时和他、有时和王朝、有时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着,谈工作谈天气谈近来居高不下的菜价,刑从连在这种地方总是显示出与本人气质不太相符的闲散一面来。   刑从连笑了起来,继续向前走起:“我小时候吧,父母工作再忙,只要在家,他们就会带我一起散步,因此我总觉得,散步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倒是项很好的研究。”林辰喃喃道。   “什么研究?”   “比如家庭散步时间和幸福指数的相关研究。”林辰望向对岸那些对面而坐的情侣或者三两好友,这么说道。   刑从连哑然失笑:“有关系吗?”   “家庭幸福与个人成长总是有密切正相关的。”林辰边走边说说,“你必然成长于一个强大的、充满爱意又自由民主的家庭,而李景天必然家庭不幸,虽则祖辈宠溺但其实缺乏真正的爱意和正确的引导,他家庭关系紧张,父母双方尤其是父亲很有可能有人格障碍或者精神疾病……”   “听你这么说,让我以为李景天也有可怜之处,他也是身不由己啊,所以才会变成他现在这样。”刑从连打断了他。   “我当然不是在为李景天开脱。”林辰微微低头,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扔到河水中,他望着漆黑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说,“但人真没有人所想象的那么理性而强大,哪怕是一颗最简单地投入水中的石子,都会激起整片水面的涟漪,父母对子女一生的影响也是如此,甚至是一个普通人平日里随意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其他人。”   “很深刻的问题。”刑从连感慨道,“我们不是出来随便散步的吗?”   “我最近感触良多,你让我多说两句都不行吗?”林辰很无奈地说道。   “当然,其实有林顾问在旁边说话,散步时光才美好。”刑从连也从道边捡起块石子,随手扔进河里。   这话说得简直像加了蜂蜜的热牛奶,不甜不要钱,林辰想了很久,只能说:“真是多谢刑队长夸奖了。”   前方已将近步道尽头,鼎沸人声透过道边树木传来。   刑从连这才开口:“主要是我不太喜欢那样的论调吧,比如人无法选择出身、无法控制自我、迫不得已才做出那些卑鄙的选择,感觉很像推卸责任的话。”   林辰想了想,这样说:“我大学里做过一个论文,是一个关于绘画创造力的研究,大致是我们给出命题请被试来作画,以及让被试按照我们给出的画来阐述他们感知到的东西。”   “嗯……然后?”刑从连问。   “然后,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思维是那样奇幻瑰丽,同样的命题,却绝不会有同样的回答。在那些人里,有病态黑暗者,也有善良美好者,有人思维僵化,也有人充满奇思妙想。老实讲,虽然我们总在强调个体差异一类的命题,但我也是那时候才真正发现,原来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那么的不同。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无法自控,精神疾病的痛楚便在于此,但我们也同样要承认,在那些有充分行为能力的人群里,有李景天那样的人,也有你这样的人;有人推卸责任,有人承担责任;有人面临精神绝境时选择用伤害他人来解决问题,也有人一生平凡,却在绝境中绽发出人性最伟大而灿烂的光芒。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这个世界上,你认同什么,选择什么,以及,你究竟做了什么,而最终,这些都决定着你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整个世界。”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河岸林荫道。   刑从连许久没有说话,水岸尽头是条夜市街,街上摆着玲琅满目的各式地摊,烟火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我明白了。”刑从连很陈恳地说道,“我想了想,觉得林顾问刚才是在夸我……”   “我说得这么委婉,你都听出来了?”林辰有些意外。   “我比较聪明啊,我了表示对林顾问的谢意,我请你喝水。”   刑从连说着,就随意走进街边一间小店里。   他站在柜台前观察橱柜里摆着的饮料。   林辰站在店外的夜色中,看着他在狭小店堂内认真点选饮料然后付钱的样子,觉得有人肯带你散步然后给你买水,真是世界上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忽然,刑从连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林辰也笑了起来。 第150章 草莓   【一】   后来,他们买完小龙虾,重新回到这条夜市街上。   还剩下给王朝的买换洗衣物没买,本来那也是随便找家小超市就可以解决,但林辰在街边走着,忽然看到一个小地摊。   摊主是位正在打盹的年轻大学生,用手机在听音乐,看上去也无心做生意,他身边摆着两个简易铁架,铁架上是两大排零碎衣物,林辰瞥了眼他手机上的播放曲目,发现他在听宋声声很早时的一张专辑。   大概也就是这么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位年轻大学生看了他一眼,随即握着手机,很激动的站起身:“林……林辰先生?”   林辰停住脚步,他也是第一次有被路人喊出叫住的经历,很不知所措。   “我……我很喜欢声声的,我是他粉丝,今天谢谢你真的……”那个不大的男孩子边说,眼眶都红了起来,“虽然很难受,但是真的谢谢你。”   路灯下,年轻大学生的眼眶微红,神情有些激动,夜色中,他身披路灯的微弱光芒,背后是隔壁烧烤摊的冲天而起的烟尘。   林辰愣住了。   “那个……我没认错吧?”大学生见他怔愣,忽然胆怯起来。   林辰想了想,他真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感谢,望着学生年轻的面容和满怀希冀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总该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   他忽然想起宋声声来,那位歌手年轻时的面容与这位学生逐渐重合,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面对宋声声,对方会对他说什么,如果是宋声声的话,说不定会谢他为他伸冤,又怪他多管闲事,宋声声就是这么奇异的另类。   最后,还是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打破僵局。   刑从连和那位学生打了个招呼,说:“这么晚了,还摆摊?”   “对对……赚点学费!”那位学生忽然又激动起来,“您要买什么衣服吗,我挑中送您,真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是不是特别脑残?”   “没有。”林辰折转身,很不好意思。   他的动作大概让那位大学生以为要挑衣服,所以男生激动不已的声音接连不断在他耳边响起,“您买男装吗,我小商品市场新进了夏款,爆款,特别好……”   “男装……嗯……”林辰从简易衣架上拿起一件粉红色带小草莓图案的宽大T恤,他思考了下王朝穿这件T恤的样子,然后看了眼刑从连,问他,“可爱吗?”   “可爱。”刑从连很满意道。   林辰点了点头,掏出钱夹付了钱。   随后又是一轮给钱不要钱的拉锯战,最后还是刑从连将钱偷偷塞进学生口袋里,解决了这件事。   这当然是很小一件插曲,等回到快捷酒店,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王朝早已洗过澡,裹着条薄被,在床上睡熟。   刑从连站在床边,拎着很大一筐小龙虾外卖,一副恨不得马上把人揍醒的样子。   林辰拉住他,把草莓T恤放在王朝床头,很无奈地说:“昨天一天没睡,是真累了。”   “那小龙虾怎么办?”刑从连非常不耐烦。   “我看你吃。”林辰看了眼那那满盆辣椒,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刀伤,很理所当然说道。   不过为了安抚刑从连,他还是笑着问道:“要再下楼买瓶啤酒吗?”   作为麻辣小龙虾的忠实爱好者,刑从连根本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窗边摆着对小沙发椅,刑从连把小龙虾放在茶几上,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对他说:“很晚了,林顾问先去洗澡吧。”   见刑从连大有要在窗边啃一晚上小龙虾的架势,林辰于是点头说好。   只是还没等他拿好换洗衣物,刑从连又转过头说:“等等,伤口得避水,你一个人洗会不会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林辰拉开浴室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卫生间,他难得想逗逗刑从连,于是探出头回应道,“刑队长是要帮我洗吗?”   “很愿意为您效劳。”刑从连作势欲起身。   “那不如一起?”林辰笑望着刑从连,然后转过身,锁上了浴室门。   他洗完出来时,刑从连的龙虾已经干掉了三分之一。   快捷酒店很显然不可能有柯恩五月那样的高大落地窗,他们所住的楼层也很低,窗外没有那种万家灯火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的壮阔感觉。但林辰看着刑从连坐在圈椅里一人一酒一龙虾的背影,微光下,刑从连竟有种过尽千帆的沧桑感觉,那时,林辰忽然在想,不知道谁可以走进刑从连的内心。   他单手擦着湿发,在刑从连身边坐下。   “还是有些不方便吧?”刑从连抿了口酒,问他。   “没那么麻烦。”林辰看了眼茶几,那里不知何时多了瓶永川纯生,想来大概刑从连还真趁他洗澡时候去买了酒。   刑从连放下杯子,走进洗手间里洗了手,再出来时,他直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一眼不发开始帮他擦头发。刑从连动作轻柔,林辰能感受到他的手抓着毛巾按在他头上的力度,而他耳廓又时不时被刑从连粗糙的手掌边缘触碰,林辰觉得自己大概耳朵红了,不过昏暗的窗边应该看不清楚。   “你刚才看见那个学生的时候,是不是后悔做直播了?”刑从连很没由来问了那么一句。   林辰看着玻璃窗倒影里刑从连若有所思的宁静面容,很诚实地说:“是啊,我刚才在想,如果宋声声想要的不是沉冤昭雪而是平静生活,我会不会反而违背了他的心愿?”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刑从连结束了擦拭工作,开始叠毛巾,“同样,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林辰摇了摇头,刑从连说得这句话还是真是强大又强势,也真不愧是刑从连。   因为刑从连很轻易就化解了他的心结,林辰突然想起他另外一个总想化解他心结的朋友:“苏凤子呢?”   说到这里,林辰这才意识到,他的手机一晚上都没有响起过,以苏凤子的性情很难不在被关了一天以后给他来个电话嘲讽上几句……   “那位神人……”刑从连把毛巾放回卫生间,声音渐渐变小,脚步声响起,他又走出卫生间,在书桌边停下,林辰听见电热水壶响起的声音,他回过头,只见刑从连正拆开茶包,将之放入瓷杯中。   他很快冲了杯茶,然后端过来放到他面前,温和道:“茉莉花茶,不会睡不着的。”   “谢谢。”   林辰端起茶杯,水中茶包轻轻沉浮,香气袅袅,看上去刑从连这是准备让他继续陪聊了。   “据说新尼使馆的人说,他们想去放人的时候,房间里早就空了。”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不过想了想,神出鬼没这种事情,确实也很像苏凤子的作风。   “你这位朋友,真得很不可思议。”刑从连又拿起小龙虾,开始剥了起来。   林辰很想说,你比他还要不可思议,不过这种话当然只能藏在心里。   “凤子,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林辰往茶汤上吹了口气,明明是很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大概因为刑从连在他身边,所以林辰觉得这杯茶比往日喝过的那些都要香甜,他说:“我们大学时候,他经常逃课,以至于我们有时候在说,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拯救世界的超人或者守望先锋一类的,总之非常神秘。”   刑从连沉思片刻,忽然说:“很有趣。”   在那之后,他就和刑从连说一些苏凤子在大学里的事情,所以本来说好是要早点休息,可他们却坐在快捷酒店狭窄的窗边沙发里,由他看着刑从连仔细吃小龙虾,并继续聊天。   刑从连会说一些很奇怪的地域见闻,林辰有时会很认真听,有时又忍不住插上那么一两句嘴,然后又偶尔扯一些他曾经遇到过的病患,总之,男人的聊天里,一定会不由自主说起那些令自我感到骄傲的经历。   那时,林辰想,这样其实就很好,他和刑从连之间并不需要再有什么改变,他已经很满足。   那么如果没有宋声声的话,他和刑从连之间的时光很有像今晚这样平淡无痕地趟过几十年。   但幸好,这个世界上有宋声声啊。   【二】   第二天,他们完全是被刑从连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迷糊间从床上坐起时,刑从连已经很清醒地接起电话。   “江潮?”刑从连在隔壁床上抓了抓头发,语气很意外。   “我靠老刑你不来永川不则矣,来必搞点大新闻啊!”江副队长的大嗓门透过手机听筒传出。   林辰捂了捂脑袋,意识到来电者正是是在集体自杀案中与他们一起调查的永川二局刑警队副队长,他心下一沉,瞬间清醒过来,他坐直身体,看向刑从连。   “怎么回事,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刑从连很严肃问道。   “林顾问也在吧,上次我们查的那个群体案有阶段性进展,我想跟你们聊两句,这不看你们昨天那么忙,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早上有空吗?”   房间里太过安静,他和刑从连的床也靠得很近,因此江潮说得每句话林辰都能听得很清楚。   林辰点了点头。   刑从连问:“你在哪?”   “在你们楼下啊。”   江副队长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王朝完全像是没听见电话声,依旧睡得很熟。   少年人的睡眠质量真是好到让人气不打一出来,刑从连直接起身,把王朝昨天换下的上衣泡到水池里,对于刑从连这样不给留后路的做法,林辰只能表示赞赏。   虽然只睡了6个小时,但有人请早饭总是好的。   江潮给他们发了个定位,在快捷酒店附近的一间牛肉粉丝汤店等他们。   他们一进门,热情的江队长就拍着桌子说:“这家牛肉粉丝汤特别好,永川老字号,我刚给你们一人点了一碗,不够还能加,我请。”   林辰拉开椅子坐下,刑从连小声对他说:“这家店我们家附近是不是也有?”   林辰看了看菜单上的店名,决心还是不要告诉江潮这家永川老字号其实是很普通的全国连锁店。   服务员端上三大碗牛肉粉丝汤,清汤红肉,绿色香菜点缀,刑从连掰开双竹筷,仔细剔干净上面的木刺,将之递来过来,然后问江潮:“说正事吧。”   林辰捏着竹筷,刑从连总是在很不经意细节里体现出心细如尘的一面来,实在是好情人的绝佳范本。   “我没抓到幕后主使。”江潮咽了口口水,很郁闷地说道。   “怎么?”虽然他们两地警方也有过对案件进展的沟通,但林辰确实不知道,江潮居然在近期间对幕后主使实施过抓捕行动,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江潮口中的阶段性进展竟是这么令人郁闷的事情。   “哎,林顾问,你也是知道的,那帮孩子都被洗脑洗得特别彻底,所以审讯过程非常非常麻烦,后来要不是你说请永川大学几个心理学教授帮忙,我们这才能问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来。”   “嗯,继续。”   “根据一些学生的供述,我们确认了幕后主使者,是一个被他们成为‘美景先生’的40岁左右中年人。”   “美景先生?”林辰停下筷子,打断江潮。   “对吧,这名字是不是特别有病,像个岛国人,不过这应该应该不是名字而是代号。”   “良辰美景。”刑从连忽然开口,“有文化啊。”   “哎哎,老刑你让我继续说你别打岔。”江潮挥挥手。   刑从连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汤。   江潮说:“然后我们局技术员根据学生的描述,给那位美景先生画了头像,通缉令基本上贴满全城了,就在四天前,有线报说在洪湖区一个新村里有人见过那个‘美景先生’,我们局的人去蹲了点,并决定在昨天实施抓捕行动,然后……扑了个空。”江潮说着拍下筷子。   听闻江潮这么说,林辰心理竟有种非常微妙的恐惧感,神秘莫测的美景先生,而宋声声一年多来音讯全,会不会这两个人是同一人?   不过40岁左右,似乎和宋声声的年纪对不太上……   想到这里,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刑从连竟也停下动作,蹙眉看着他,显然刑从连又和他想到了一处。   林辰对江潮说:“可以把那位美景先生的画像给我看看吗?”   “什么叫可以不可以,我这不就是带画像来给您看的吗?”   江潮说着,从资料袋里抽出一份通缉令来。   林辰将之打开,看着白纸上的素描头像,他忽然松了口气,然后又觉得他刚才的紧张简直是种没由来的职业病。   如果宋声声是美景先生的话,江潮肯定早就反应过来,怎会现在才来通知他们。   他再看向白纸上那位中年人,只觉得那位犯下滔天罪案的美景先生理应是长这样。   中年人脖子里系这条棋盘格围巾,带黑框眼镜,长相看着平淡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种特殊韵味,充满了书卷气以及岁月砥砺后的睿智光芒。   他很温柔,能给你智慧的指引,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或许在睡梦里都祈盼过自己的父亲是这个样子的;他会把孩子抱上膝头,用生动温柔的语气讲一个童话;也会带你去郊外,给你讲解野外动植物;他什么都懂,却从不炫耀,完美得不似常人。   总之,也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有种让人可以为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动人魅力。   林辰收回视线,将纸递给刑从连。   刑从连看了一眼,很不以为意地叠起通缉令,塞在汤碗下,仿佛那只是个普通罪犯。   “知道这个美景先生的真实姓名吗?”刑从连问。   “老刑啊 ,我要是现在还有主意,能过来找林顾问嘛!”江潮变了个谄媚的语气,“我真没辙了,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美景先生就像个鬼。”   “既然在新村里,那应该留下指纹吧,指纹检验做过了,信息库里没记录?”   “没有啊!”   “哦,那真的是鬼那也没事。”刑从连说完,继续喝汤,“不要太着急,总能抓住的。”   “哎哎,林顾问你看看他这样,一点都没有同事间的友爱之情。”江潮很不满地嘟囔。   林辰沉吟片刻,认真说:“可是只凭一副画像,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不能再给他挖个坑,把他坑死,就像你对付李景天那样?”   林辰摇了摇头:“太冒险了,美景先生一看就是谨慎、狡猾、聪明至极的罪犯,他远比李景天危险。”林辰很郑重对江潮说,“你一定要小心,再不能像上次那么鲁莽。”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死了也要把人抓住啊。”江潮很不以为意地说。   如果要非要以气质类型来划分,江潮是典型的多血质,活泼热情,但很容易粗枝大叶,林辰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好捅了捅刑从连。   刑从连会意,将筷子隔在碗上,对江潮说:“江潮……”   “干嘛?”   “你不怕死是不是?”   “当然不怕。”   “那如果你身边的同事,因为你的鲁莽一个个死去,这样你也不怕吗?”   刑从连很严肃,甚至很威严,让小店内的气温都下降起来。   江潮只被他看了一眼,就变得非常胆怯。   “下次不许再擅自行动,有什么问题,先通知我和林顾问。”他一锤定音道。   有时,林辰觉得,江潮就好像大龄版的王朝,但可惜,王朝是刑从连一手带大的孩子,而江潮很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牛肉粉丝汤吃的很快,在刑从连那么说完以后,江潮也不敢反驳,可正因为沉默,一顿原本美好的早餐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江潮向他们表示感谢,匆匆离开。   他们则走回酒店房间,打开房间后,王朝居然已经醒了。   少年人手里攒着那件小草莓T恤,光着上半身,电视不知何时打开了。   他用痴呆迷茫的眼神望着电视机里的画面,然后木然转头,对他们说:“阿……阿辰老大……宋声声找到了。” 第151章 自由   电视中,记者正在采访一位居民。   那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戴着红臂章,老太太很兴奋跟记者说:“哎呦,我昨天就是看了电视,你们不是都在号召寻找那个什么大明星嘛,我一看我就觉得,你们说的那个声什么声的,我很眼熟啊!我就觉得在哪见过,我就去想啊想,你猜后来怎么了,我睡觉前啊,老头子跟我说明天早上吃什么的时候,我就突然知道,我是在哪见过你们要找的那个大明星了。”   老人说完,开始步行起来,记者与她一打没一搭提问。   镜头跟随老人的步伐,扫过一片粉墙黛瓦,镜头有青砖和石板桥,路边是条碧绿色的小河,电视里出现的一砖一瓦都让林辰觉得份眼熟。   他也和王朝一样,木然转过头,看向刑从连,久久说不出话来。   因为老人正走过的那小巷叫颜家巷,他每天也都会走过。   宋声声一直生活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啊……   老太太沿河走了一会儿,并向左拐,进入另一条小巷,最后,他在一家门庭若市的大饼油条店门口停住。   摄像机镜头移向这间早餐店招牌,林辰再次震惊得几乎要忘记呼吸,他很清楚记得,就是前天早上、安生国际商场出事那天,他和刑从连还到过这家店里。   他们相对而坐,在油烟味很足的店堂里,吃了一份早餐。   摄像师拍了拍热气腾腾的油条还有雪白豆浆,最后将镜头对准店老板。   自家门口一下子围了那么多人,还有人举着话筒和摄像机,老板非常惊喜意外:“怎么了这是,我老陈的大饼油条终于做出名了?”   “陈老板啊,你家那个揉面的小工呢,就一直在后厨不出来那个?”老太太大神秘兮兮地问道。   老太太此言一出,林辰几乎咬到自己,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何层觉得宋声声眼熟了。   他确实应该见过宋声声,老太太说得没错,就是那家饼店后厨,那里有位从来不说话的揉面工人。   有时,这位陈老板手头的面团不够,又忙得脱不开身,就会喊一声,后厨会出来个人,那人会把面团放下,然后低头再次走回厨房间里……   那位揉面工人的样貌同宋声声出狱后形销骨立的照片在他脑海里渐渐重叠起来。   林辰想,在那间熙熙攘攘的店堂里,他必然曾和宋声声有过那么一两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或许宋声声看了他一眼,或许他看了宋声声一眼,他为什么没有早点记起这件事呢?   不过,那真的是宋声声吗?   没有浑身上下的铆钉、没有特立独行的银发,那位揉面工的脸色黯淡、皮肤干裂,他就像是城市底层那些最繁忙的小工,除了年纪比那些人更大一些之外,他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一丝从前的样子。   林辰真的设想过很多种宋声声现在的样子,他甚至宁愿宋声声像他所恐惧的那样成为一个像李景天复仇的疯狂侩子手,而不希望宋声声变成这个样子,平凡的、畏缩的、毫无生气……   曾经骄傲的灵魂被打入地狱,真会变得卑微佝偻,面目全非吗?   林辰用双手捂住脸,难受至极。   他感受到肩头一沉,刑从连不知何时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抬头,刑从连按了按他的肩,仿若宽慰。   刑从连看着他,却对王朝说:“王朝,马上把陈老板的电话找出来。”   少年人光着上半身,点点头,冲到书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阿辰哥哥,知道陈老板全名吗?”   “不知道。”林辰沉思片刻,说,“这家饼店一定有工商局和卫生局备案,你查查看。”   电视直播中,老板麻溜接过钞票,在找零空隙时,他才想着回答老太太刚才的问题:“你说他啊,走了啊。”   “什么,人走了?”记者拔高音量问道,“您确定吗,什么时候走的?”   “是走了啊,昨天下班走的啊,怎么了这是,电视台节目寻人节目啊?”老板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明所以问道。   “老陈你没看昨天新闻啊,天大的事情啊!”老太太扯着嗓子喊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家电视我小孙子成天占着看熊出没,我能看什么新闻啊。”老板低下头,继续开始擀面。   老太太重重拍了记老板的手臂:“那是宋声声啊!!曾经顶顶有名的大明星,你用人的时候有没有看身份证,他是不是叫那个名字啊,是不是宋声声?”   陈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大明星啊,我们阿关怎么可能是明星啦,你又不是没见过阿关……”   听老板这么说,记者有些失望:“真的不是吗,他叫阿关?可他为什么昨天下班就离开了,您知道这里面的详情吗?”   “啧。”老板突然停下手,有些疑惑地看着记者,“他说他叫阿关啊,不过说起来啊……他昨天走的确实挺急的,我说给他结工资他的没要,后来我追出去,他居然上了辆大奔……。”   听闻此言,记者眼睛又亮了,并且再次激动起来:“您真看过他身份证,他确实不是宋声声吗?”   陈老板砸了砸嘴,挥挥手:“我们这小店哪那么麻烦,老实肯干就好啊,他在我这儿上了得有三个月班了吧,特别老实本分,哪里像电视里那些明星的样子啊。”   “也就是说,您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知道啊,他是阿关啊!”   记者随后转身,对着直播镜头,非常激动地说道:“各位观众朋友们,宋声声先生的踪迹愈发扑朔迷离,饼店打工仔是否就是昔日歌王,请您锁定宏景电视台,我们将为您全程追踪。”   老板一脸困惑,他抓了抓脸,然后凑到镜头里,突然说:“哦对了,那个开大奔的人倒是给我留了个电话,你们要吗?”   “要要!谢谢您!”记者在电视前因即将到手的独家而几乎要高兴地失态。   与此同时,王朝在电脑前喊道:“老大,查到了!”   “打电话。”刑从连一字一句说道。   王朝赶忙拨通电话,新闻直播里,老板正很奇怪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条,铃声随后响起,他先是将纸条递给记者,随后才接的电话。   “陈老板您好,我是宏景警队队长,我叫刑从连,请您收回纸条,不要再向记者透露任何内容,等下会有我们的同事接您到警局陈述事情经过,请放心,只是例行询问。”   画面中,记者已经打开纸条。   陈老板闻言,赶紧伸手把纸条抢了回来,仿佛一出荒诞喜剧般,他大大咧咧在镜头前对刑从连说:“刑队长,我把纸抢回来了,您放心,除了警方我谁也不给!”   “谢谢,还有,请您尽快将纸上的电话发给我。”   刑从连说完,挂断电话,也同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还有一圈汤碗印,那正是先前被他垫在碗下的通缉令。他缓缓将通缉令打开,那位名字很奇怪的美景先生,正在画中对着他们微笑。   林辰眉头紧锁,有人开着奔驰接走了宋声声,那个人是谁,千万不要是那位令人恐惧美景先生。   刑从连转头看他,问:你不会和我在担心同样的事情吧?”   林辰只能点头。   ……   宋声声就在他们偶尔会去吃早餐的饼店打工,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可如果这不是巧合,那这件事已经开始向惊悚片的范围靠近,林辰甚至不敢对此做出任何推测。   他们收拾得很快,刑从连和王朝以一种行军打仗的速度把所有东西塞进行背包里,在收拾期间,刑从连的电话一直没有断过,他不停向宏景的同事们布置任务,先是派人去颜家巷接陈老板,后又对电话那头的同事说:“带鉴证科的人去饼店,看看有没有那位阿关留下的指纹,扫一个检验一下。还有,我这里有张照片,你们等下见到陈老板就让人认一下,看是不是那个接走宋声声的人。”   他说完,再次挂断电话,给通缉令拍了张照片,又传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刑从连手机短信铃声这才响起,他点开信息,上面一串由13位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正是由先前饼店老板发来的。   “林顾问觉得,我们要现在马上打这个电话吗?”刑从连望着号码,这样问他。   林辰陷入沉思,这实在是个很难判断的问题,因此饶是刑从连都有些犹豫。   从对方留电话这个举措来看,对方很显然是希望他们能联系他,而这从另一侧面说明,对方虽然可能接走了宋声声但并不畏惧他们知道这件事,而且宋声声也是自愿跟对方走的,这应该不是绑架,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顾问。”   刑从连又喊了他一声。   林辰想了想,还是说:“无论如何,那位记者已经看到了电话号码,他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打电话通那边联系了,所以,我们先等等看吧。”   刑从连点点头,似认可他的判断。   很快他们再次他们乘上刑从连那辆吉普车,匆匆向宏景赶去。   林辰同王朝坐在后座上,他已经顾不得看少年人套在身上的那件可爱粉色小草莓T恤。   车辆发动,王朝的双手放在键盘上,却一时间不知该干什么。   “阿辰哥哥,我……我要查什么?”   林辰捏了捏鼻梁,对王朝说:“先看看网上的情况吧,然后搜索下周边监控,试试看能不能确定饼店那位阿关就是我们要找的宋声声?”   刑从连将车载收音机频道调到宏景广播,主持人磁性温柔的嗓音流淌出来,他有些激动地说道:“关于昔日歌王宋声声的消息牵动我们亿万歌迷的心,就在刚才,我们宏景电视台的主持人已经拨通了那位带走宋声声的神秘先生的电话,我们的导播已经切了一路音频信息过来,让我们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主持人几乎用吟诵般的语气这样说道,他念起宋声声这三个字时充满崇敬,跟红顶白、捧高踩低,永远是媒体人的天性。   通话等候音一声又一声响起。   电话终于被接通,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非常平静谦和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流淌出来,他说:“喂,您好。” 第152章 相野   那声音不属于宋声声。   但如果声音能反应出说话人的个性,那么这位刚接起电话的先生便是典型的绅士,他声音低沉而丰富有教养,总之完全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绑架犯   或许是因为那头的声音太过镇定,以至于拨通电话的记者有些语塞:“您……你好。”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那人继续问道。   “这位先生您好,我是宏景电视台的记者。”   “是吗,记者?”   “我是确实是记者,能冒昧地请问下您叫什么吗?”   “相野。”电话那头的人说。   “相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打电话给您是想请问您,在昨天下午六点的时候,您是否从颜家巷接过一个人,临走时,您还将您的电话留给陈记饼店老板?”   “是。”那人的回答简洁干脆。   “那么,您带走的人,是宋声声先生吗?”   空气突然凝滞,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呵。”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来得这么快啊。”   “是真的嘛!阿关就是宋声声先生对吗,是您将他带走的对吗!”记者急切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您给我留了电话啊!”记者有些不明所以。   “你怎么确定,我的电话是留给你的呢?”   “这……”记者有些烦躁地问,“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现在所有人都很关心宋声声先生的生命安全,您……”   “一年前、两年前、五年前、九年前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人的语气毫不留情,“现在轮到你们关心他的生命安全了?”   “请您理解啊相先生,直到昨天事情才真相大白,之前的时候,我包括电视机前的广大观众朋友,都是完全被李景天蒙在骨子里。”   “所以现在呢你们是要干什么?”相野的语气严厉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实际上你们不过是想以关心为名采访声声,想知道他是怎么被李景天折磨的全部经过,你们甚至还龌龊地在想,说不定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你们爆几个他在监狱里痛苦生活的好料,你们的头条新闻又齐全了是不是?   记者被他一问,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您完全曲解我们的动机了,而且还有那么多默默支持宋先生的广大歌迷朋友啊,我们一样都非常担心宋先生。”   “噢,所以你是他的歌迷还是抱着猥琐的好奇心看客?”那人的语气越来越冷,他顿了顿,打断记者接下来想说的话,“不用回答我,让那个理应拿到纸条打电话给我的刑警官来回答我的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很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因为相野语速非常干净利落,所以整通电话打完,才不过一分半钟时间。   刑从连将音量关小,没有半点被指名道姓的烦躁情绪。   “刑队长……”   林辰低声开口,刚才决定等记者先打电话的人实际是他,但这个决定很明显引起电话那头人的不满。   刑从连打断他:“没有关系,你的说得话没有错。”   边说,刑从连边他掏了支烟塞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好了,时间紧迫,现在说说我们知道的情况:首先,宋声声一年多前获得减刑出狱,期间行踪成谜,甚至连王朝都查不到他的任何踪迹,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开始在宏景的陈记饼店打工。其次,根据留电话的这位相野先生言语中透露的信息,他应该是多年来支持宋声声的好友一类的角色。”   “老大,总结无误!”王朝说。   “王朝……”刑从连说,“查查这位相先生的背景。”   王朝刚要有动作,林辰却按住少年的手说:“不用了,我知道那是谁。”   “啊!什么阿辰,那是谁?”   “那是挖掘宋声声出道的经纪人,相野先生。”   “又是经纪人?”刑从连问。   林辰点点头,回忆起之前看过的资料:“采访中大概是这么说的,相野在若干年前的一次偶然机会要代替去听妹妹的高中校园音乐会,他本来觉得很无聊,但音乐会中,宋声声在上台表演了一曲非常重口的摇滚乐,虽然当时全场所有师生都恨不得捂住耳朵,但相野却觉得宋声声的音乐非常美妙,而当他在事后得知那完全是宋声声原创的音乐时,这位隶属CA公司的著名经纪人决意签下年仅16岁的非著名校园歌手宋声声。相野力捧宋声声出道,在宋声声新人期最艰苦的时候带他四处跑场,可以说,宋声声能够最终在乐坛登顶,也多亏了这位经纪人的眼光和魄力。”   林辰复述完报纸上的报道,刑从连又问他:“那么这个相野先生,还在CA公司工作嘛?”   他摇摇头:“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需要王朝来查。”   “已经在干了阿辰!”王朝喊道。   少年人按下回车键,然后说:“报告领导,相野早就不在CA公司工作了,宋声声蒙冤入狱后,他就向CA公司辞职了,几经辗转,他现在好像在雅声演艺集团任经理一职。”   “看上去,这个相野好像是很有情有义的人啊?”刑从连喃喃道。   其实林辰完全能够明白刑从连的感觉,他们先前一直在疑神疑鬼,先是怀疑带走宋声声的人是那位美景先生,现又有怀疑这个相野带走宋声声的背景不纯,可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两个猜想完全是无稽之谈。   “林顾问觉得呢?”   刑从连再次征求他的意见。   林辰想了想还是说:“我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我们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宋声声可能一直被这个叫相野的控制着?”刑从连说。   “但宋声声是自己走上车的啊,怎么可能被控制住嘛?”王朝插嘴道。   “我确实不知道,所以只能说是最坏的打算了。”   刑从连说:“你的打算一直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直觉……”   “不,其实我的直觉一直都很没由来。”虽然嘴上这样说,可这次他确实怀疑自己的直觉出错了。   “诶……”刑从连叹了口气。   “不过,其实这次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为什么要找到宋声声,如果说粉丝是想知道自己深爱的偶像是否安好,而媒体是希望能获得新闻和点击率,那么,我们是为什么呢要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呢?”   “不能说是打扰,毕竟案件还有疑点。一则录音只能证明李景天强迫宋声声发生性关系,还需要宋声声的详细口供;二则,诬告案和强奸案实际都不在我们管辖范围内,那是逢春警方的职责,我昨天联系逢春警方的时候,他们也只是请慕卓喝过茶而已,甚至连扣押慕卓的证据都没有,因此关于诬告案这点还要等李景天被押运回来后才能重新审问,并且还必须要宋声声的配合,否则恐怕慕卓很容易脱罪。”   “是啊,诬告案……”林辰若有所思。   “林顾问又想到了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景天曾对宋声声犯下那些罪行?我看过卷宗,在被慕卓诬告后,在警局里、在法庭上,宋声声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世人知道李景天的真正面目,可他却从未提起过这点,甚至连慕卓对他的诬告案里,他从头到尾也只是否认而没有提到过更详细的案件细节,这也是律师为他做的无罪辩护之所以会失败的原因之一。”   刑从连目光森然,在后视镜中深深看了他一眼:“此间另有隐情?”   “是否有隐情我不清楚,有可能宋声声之所以没有提起李景天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是因为精神创伤和羞愧,这种情况也常见于强奸案的受害者,甚至有可能,李景天威胁宋声声如果他把事情说出去,就将他们的性爱视频或者音频公诸于众,类似的可能性都非常多,所以还是要等李景天啊……”林辰顿了顿,问刑从连,“他最快要多久才能回来?”   闻言,刑从连眉头紧皱,似乎也没想到他放李景天回国给邻国以颜面的这个决定会带来这些后续的不确定因素,他说:“如果顺利的话,最快也要两周,前提是新尼李家人不再从中作梗。”   “我明白了。”   林辰没有再追问下去。   就像刚才刑从连没有责怪他不马上给相野打电话一样,他们遭遇的事情中实在有太多无法确定因素,而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那时最好的选择而已。   他于是对刑从连说:“电话还是我来打吧。”   “可是对方指名道姓要和我通话啊。”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明明昨天出风头的人是我,对方却要联系你。”林辰顿了顿,又说,“而且,所有想和你通话的人,你都要答应吗?”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先是愣在当口,随即笑道:“林顾问说得很有道理。”   见刑从连应允,林辰看向王朝:“现在能搭建一个手机信号追踪平台吗,看看那个相野现在究竟在哪里。”   王朝点了点头:“他的手机应该很好追踪,你等我下。”   少年人的动作非常快。   林辰摩挲着手机壳,他很清楚,他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真是疑神疑鬼到了极点,但自从知道宋声声在他偶尔会去吃的早餐店里整整打了三个月工,他内心有种非常非常诡异的想法,他想,如果不是曾经那位在他身边蛰伏三年的小学教师,他一定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这完全是有些被害妄想的思路,可如果真是曾经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让宋声声在他身边打工,这不和常理以及逻辑。   所以,这应该还是巧合吧……   “阿辰。”   王朝的轻呼声将他唤回,少年人向他示意可以打电话了。   林辰点了点头,拨下了那串号码。   电话盲音持续了大约50秒,直到自动挂断前才被人接起。   “喂,您好。”听筒里的声音和先前他们在广播中听到的一般无二,唯独那冷淡的话语里透着先前没有的烦躁。   “相野先生您好,我叫林辰,是刑从连警官的手下。”   “哦我知道你,昨天的事情,真是非常谢谢感谢你了。”相野在电话那头这样说道,可林辰却并未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任何真正的谢意,毕竟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刚刚收到一份偶然却又真切的致谢。   “这是职责所在,所以请您不用这样客气。”林辰很清楚相野的语速和反应究竟多快,所以他接着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我想同宋声声先生通话。”   不知为何,在说出这句请求后,林辰竟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在紧张。   但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说话的人还是相野:“你的要求确实很唐突,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   “您能否询问下宋先生的意见呢?”   “林辰,你不明白吗,我为什么指明要和你上司通话而不是和你。”   “首先,我确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其次,我又确实需要和宋声声先生通话,以确定他的人身安全。”   “呵。”相野再次冷笑,“所以,你这又算是什么意思呢,挟恩图报,想以恩人的姿态出现在声声面前?”   电话那头的敌意愈深,林辰却愈平静:“我不知您的偏见从何而来,我只是想确认宋声声先生的人身自由。”   “自由?”相野嘲讽道,“剥夺他自由和给予他自由的不都是你们警方吗?”   “对不起。”林辰很诚恳地,只说了三个字。   相野一时语塞,他说:“林辰,如果你能换位思考的话,你应该明白声声为什么不想见你,你把他最难以启齿之事公诸于众,现在也要像那些媒体记者一样过来再扒他一层皮吗?”   林辰再次无法开口,相野的话仿佛在他的喉咙口塞了一块湿漉漉的棉花,他终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   歌迷的感谢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宋声声并不想这一切再次被人提起,那么他强势的所作所为,或许只是再次伤害了一遍宋声声而已。   他抬眼,刑从连在后视镜中看着他,刑从连深绿的眼眸非常坚定,他冲他点了点头。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对电话那头说:“请您不用质疑我的同情心以及我的目的,如果我的所作所为给宋声声先生带去伤害,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但也请您谅解,强奸案属于公诉案件,案件侦破并不会以罪犯甚至包括受害者本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宋声声先生不准备起诉李景天先生追究其法律责任,但我们警方和公诉机关依旧会依法追求他的刑事责任。”   林辰压抑住心中难受至极的情绪,很艰难才能把这段话说完,如果说这个案件进行到现在,他有想要保护并且不希望对方再受一丝丝伤害的人,那个人起先是许染,而现在则变成了宋声声。但很有可能,他现在做的一切在宋声声看来不过是和媒体记者一般无二的伤害,他强行并恣意地将宋声声最不想暴露在阳光下的隐私翻展出来,而因为职责所在,他必须继续这么做下去。   相野沉思片刻,声音非常冷淡:“我知道了,我们会去逢春警局陈述事情经过,但是如果你但凡还有一丝同情心,真心请你不要强行过来见我们,谢谢。” 第153章 不该   【一】   电话蓦然挂断。   林辰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刑从连一直在前方开车,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宽慰他的话。   因为车厢内相对比较安静,王朝又坐在他身边,所以少年人应该听见了刚才宋声声前经纪人说得那些话,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不忿:“我靠,阿辰哥哥我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好心当成驴肝肺,宋声声他经纪人怎么能这样,虽然说他讲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但我真觉得他比柳盈还欠抽啊,我想打人了。”   林辰舒缓了下情绪,揉了揉少年人的脑袋,问:“相野的地址在哪里?”   “额……他在逢春,我想宋声声大概也回逢春了吧。”   “什么意思?”刑从连在前方问道。   “相野是逢春人嘛,他公司也在逢春,车也是逢春牌照的。”   “他们说会去逢春警方那里陈述事情经过。”林辰对刑从连说。   “也就是说,他们让我们不要再插手了?”刑从连精准地抓到了事情关键。   林辰点了点头。   “他让我们不要插手,我们就要答应吗?”   这话听上去很是耳熟,林辰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眉心。   刑从连很不以为意道,“起码得先确认宋声声确实安全并且人身自由没有受到限制再说。”   “那我们现在又要去逢春吗?”王朝忍不住哀嚎。   “暂时不用。”刑从连将车驶入宏景方向的匝道,“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他想了想,又说,“你和你阿辰哥哥两个人先看看网络形式吧。”   王朝依言打开软件,很自然开始总结现在的舆情指数,他边做着还边问道:“可是我现在干嘛还要整理网络形式啊……”   “小王先森。”刑从连淡淡开口。   “啊?”   “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   “我又怎么了嘛。”   林辰只好向少年人解释:“不管怎样,在事情尚未明了前我们仍旧要小心为上,网络舆情能帮我们推断事件走向,并且有时候你很难知道你某天偶尔留意的事情会不会在突然间拯救世界。”林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起码也不要像我这样粗心。”   王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可能是觉得言语并不很管用,所以他低头开始迅速工作起来。   最后,一张与李景天事发时同样的舆情数据分析图出现在林辰眼前。   王朝说:“阿辰,这引爆的起码得是核弹啊!”   林辰虽然很清楚在经过电视直播后宋声声的事件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力,但眼前的炸裂开的舆论星云图还是令他震撼。   网上相关事件的评论和转发已经增长到非常疯狂的地步,林辰耐着性子,大致阅读了一遍,发现网上所有言论大致可以分为几类。   一类人在指责警方办事不利,他们关注的重点在于昔日办案的逢春警员,他们强烈要求严查当时办案民警。   另一类人则要求严惩李景天,在毫不留情的网络舆论攻势下,李景天这位昔日当红巨星现在已经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李景天曾经那些嚣张到不可一世的粉丝们尽皆缄默不语,她们中没有人敢再为自己曾经的偶像说话了。   剩下最后一类人大概是不参加两边混战只默默关心宋声声的粉丝们。   那些曾经隐忍蛰伏的粉丝们如雨后春笋般出头,他们中许多人写了许多文章,有怀念也有祭奠,他们希望曾经非常喜欢过的人无论怎样都一定安好,也同样希望有朝一日能再看到宋声声出现在舞台之上。   望着网络上乱成一团的混战局面,林辰只觉得这里面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确实无法从中看出任何端倪。   ……   居民小区中。   为了追踪宋声声近况,木问花已经把家里的电视连续开了两天了。   今日老公上班去后,她陪小女儿坐在客厅爬行垫上,却没有太多陪女儿玩的心思,她知道这样的情况很不对,但她根本无法控制不去看电视新闻。   在那些记者去饼店的时候,他们给相野先生打电话的时候,她都同样守在电视机前,她内心也渐渐从激动变为烦躁甚至抑郁,是啊,相野先生说得没有错,那些记者们根本就是抱着看八卦的心思在看声声,他们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她从爬行垫上站起,搬过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她曾经每日都要上的那个宋声声个人站——“Be with you”。   曾几何时,在宋声声入狱后,她就再也不敢来这里看任何关于宋声声的近况,不过昨天的时候,她竟找出了尘封已久的账号登上了这个网站,在会员在线的栏目里,她看到昔日同她一起追星的好友们,望着那一个个亮起的头像,木问花逐渐高兴了起来。   她真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看到声声的论坛上出现那么多人了,鼠标滚动,回帖如流水般淌下,在那些或新或旧的人里,有许多人在求声声演唱会的旧档,也有一直守着论坛的元老们不辞辛劳地上传各种珍藏在硬盘中她们以为再也无法得见天日的采访视频。   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木问花心中躁意忽然平静下来,木问花想,她们粉丝和那些看客之间最大的区别也不过是她们真的很爱宋声声罢了。   忽然,有张帖子引起她的注意,因为那张帖子已经被版主飘红加精。   帖子的主题是——《他们赔不起,我们陪》。   类似标题的帖子在木问花这种年纪看来已经因深情而显得肉麻,不过她还是点了进去。   看了主楼,她大致明白了楼主的意思,然后有些感动。   因为昨日的惊天反转,现在网络上都是对于媒体记者、警方和当时调查人员的申讨,很多人都在说,那些人毁了声声原本就应该光彩夺目大的一生,他的一生现在有谁能赔得起呢?   而她现在看到的这张帖子,便主要是针对类似言论而写。   楼主在帖子中写了很多话。   他说:“其实我和大家一样,也很关心声声现在到底在哪里,关心他究竟过得怎样,但我觉得,作为粉丝,我们和那些普通关心‘宋声声事件’的民众不同之处应该在于,我们必须克制住自己内心那些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理,虽然很想见他很想知道他好不好,但我们不能影响他现在的生活,我们要给他喘息的空间和恢复的机会。或许他现在恢复得很好,正准备给我们以惊喜,也或许他现在心中创伤难愈不想再见我们,但不管怎样,我们说好的要守护他一辈子的,那些他们赔不起的东西,得有我们陪着还给他。”   他又说:“同样的,我们不能像李景天的粉丝那样疯狂的指责、辱骂他人,是的,把声声关进监狱的是警察,但揭露事情真相的也同样是警察啊,我们也只有信任警方能还他一个公道。曾经,声声宁愿自己承担也不愿伤害我们,那我们也要为了他,而做成为一个有好的人……”   不知怎的,木问花看得有些泪目,是啊,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了他而变成为更好的人。   楼主在最后说。   “虽然这么说或许太过自私,但我仍旧希望声声有一天能战胜痛苦、重回舞台,我希望他能重新变回那个18岁的骄傲少年,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就在木问花悲欣交加之时,林辰也同样看到了这张帖子。   当然,他看到这张帖子的位置并不是在宋声声个人站“Be with you”上,而是在微博上。   方才他和王朝观察网络舆情时,又有一团新的星云在快速形成,王朝眼疾手快点开这条起始微博,在他们以为又出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这偏情真意切的长文。   在无数的指责、辱骂、掐架声中,这篇长文仿佛一股清流趟过,它是那么的平和诚恳,虽然人们总是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吵来吵去而显得太过暴戾,但当有真正中正平和的言论出现时,人们还是愿意听的。   这条微博在很短的时间内转发破千,人们在转发中还自发带上了#陪你复出#、#等候声声#一类的话题。   宋声声久而群龙无首的粉丝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这条简单的长微博仿佛清泉冲过污泥,让一条清晰可见的思路出现在所有粉丝的眼前。   很多人纷纷抛弃混战,开始转发这篇长文。   王朝合上电脑。   林辰移开视线,窗外依旧是仿佛亘古不变的漫漫芦苇。   他想,无论如何,再残酷的故事也终究有风平浪静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不该再担心下去。   【二】   仿佛是为了向他昭示事情并不总像他想的那么坏。   他们回警队的时候,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欢迎阵势。   林辰总觉得他门回宏景的消息好像也并没有通知太多人,可他推开办公室大门,竟见到里面竟有乌泱泱一大群人在等着他们,甚至连很少下楼的老局长也屈尊从二楼走下。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看着那些严肃的面容,林辰很怀疑他们是不是要被开除公职了。   他试探性质地看了局长一眼,老局长板着面孔,手举茶杯从人后走出,前方警员尽皆向两旁分开,吴老局长走到他们面前,第一件是就是用力踹了刑从连一脚。   “你上司一把年纪了,差一点被你搞得心脏病犯进医院!”老局长吼道。   刑从连一个踉跄,满脸委屈:“吴局啊……情势所迫啊……”   “迫你个头。”老局长又用力甩手仿佛要抽刑从连的肩膀,可那只手的方向却在半空中硬生生从刑从连后脑勺转向他的肩上,老局长用力拍了拍刑从连的肩,另一只手中的茶水却没有溅出半分。   他说:“刑从连,你这次真是干得漂亮!”   刑从连愣在当口,像是没想到斥责竟在半路变成表扬,很不吃所措。   “您老人家还好吗?”刑从连试探着问道。   但他话音未落,一记很轻的掌声响了起来,随后,整个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开始鼓掌,那些掌声并不响亮也不是那么热切,但每张鼓掌的面容都是那么认真而郑重。   林辰站在刑从连身边,被那些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手拍着肩膀或者脊背,很多都只是拍了拍他们,也并没有说什么太多的恭喜和赞赏,因为这件事本无法恭喜,也只有老局长那样身份的人才能对他们说一句“干得漂亮”。   林辰觉得自己该有些什么感慨,但那个时刻,他忽然再不后悔自己曾做过的那些选择。   这已经足够,确实足够。   如风过无痕一般,类似可以被称作欢迎会的事情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老局长走后,刑从连就把人哄散,他直接询问下属先前那位收留宋声声打工的饼店在哪。   张小笼同志的脸涨得红红的,毕竟作为曾侦办李景天一案的警员,她也完全应当享受刚才那一刻。   林辰拍了拍女警的肩膀,说了一句“辛苦”。   女警的脸又更红了一些:“刑队林顾问,陈老板在休息室里等着呢。”她边说边在前边带路,“哦对了,陈老板说他不认识你们给他认的那个人,那人不是开车接宋声声走的大巴司机。”   女警在门前停住,忽然回头小声问道:“照片里那个人那是谁啊?”   刑从连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办公室里的饼店老板已经等了很久。   见到他们,饼店老板立即起身:“哎呀警官先生,您是不知道,就跟我们店门口电视台拍完录像到现在,我接到不知道多少要采访我的电话啊!”   林辰没有应声,而是直接在老板对面坐下。   老板看了他一眼,忽然很吃惊:“这位警官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陈伯,我经常去您店里吃早极餐的。”林辰说。   “哦哦哦,对对,你们经常来的。”饼店老板因见到熟人而完全放松下来,“我来的路上啊,听了点消息,所以我们家阿关真的是那个大明星宋声声?”   “应该没错。”林辰这样回答。   “哎呀,那你说我要不要找阿关要个签名啊挂我们店里啊,不对不对,还得拍个照片!要合影的!”陈伯很高兴地说道。   见他那么高兴,林辰忽然也很欣慰,这个很善良很朴实的店主或许是宋声声选择在那里工作的原因。   “您先前在采访里说,宋声声是三个月前在您店里打工的?”   “是啊,我记得可清楚,那天正好是我老太婆生日。”   “那么,能请问一下当时的具体经过吗?”   “没什么具体经过啊,就是我贴了个招聘告示,那个小伙子过来说想干活,但也没什么经验,问我能不能行,我看着人周正又老实就让他住下了啊。”   虽然普通小店用工就是如此随意,但林辰想了想还是问道:“能冒昧问一句,您当时确实没有查看他的身份证件吗?”   “哦……我想起来了,他那时候说他来宏景打工然后在火车站钱包被人偷了,我就没看他身份证,不然这点安全意识我还是有的……”   陈伯喝了口茶。   林辰与刑从连对望一眼,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您很确定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并且真的很自由吗?”   陈伯一时间似乎有些听不懂这句话,他愣了愣,尔后反问:“自由啊,阿关当然自由啊,他一个人又没家没业的,晚上一关店就在店里睡,基本上不出门,我老头子都很羡慕啊。”   “但是您店里……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吗?”林辰又问。   “哎呀,后厨有个小床的,就阿关住,他还看店呢。”   林辰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办公室的小门被再次敲响。   刑从连走到门边开门,门外是张小笼激动的面容:“刑队!宋声声出来了!”   林辰顾不得再问询陈伯,他直接同刑从连两人冲到警员休息室的电视机前面。   电视机前围了很多人,几位同事给他们让了位置,林辰望向电视画面,发现那正是逢春市警察局门口。   在逢春警局的黑色铁门外围着非常之多的围观人群,该去的媒体记者也尽数到场,林辰很确定他和刑从连并未对任何人透露相野会带宋声声去逢春警局陈述事情经过的消息,那么这些闻讯而至的媒体只有可能是应相野先生本人的召唤。   摄像师将镜头移至大门,一辆黑色奔驰车在警局门口停下,司机停车开门。   林辰终于见到电话中那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他穿合体灰衬衣,系一条藏青色条纹领带,袖口用纯银袖口别起,他下车后径自走向后门,弯腰拉们。   电视画面中,相野处处体现出社会精英应有的姿态,最关键的是,相野确实不是美景。   但林辰已经没有功夫在观察相野,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从后门走下的那人身上。   云雾般的闪光灯霎时亮起,在起先几秒的时候,林辰根本没办法看清车上下来那人的身形,而相野用手挡开周围围堵的记者,几乎把那人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随后,逢春警局的警员们即刻出门驱赶记者,相野和那人周围才空了下来,然后林辰才看清那个人的样貌。   虽然戴着口罩,虽然眼眸低垂,虽然已经没有了标志性的耳钉和鼻环,但那是宋声声,那确实是看上去自由活着的宋声声。 第154章 想见   【一】   这一切,都是看上去的模样。   比如说,那个人看上去就是宋声声,比如说他看上去仿佛人身安全并未受限,比如相野看上去对他很好。   相野的手一直放在宋声声背上保护他,两人在镜头前的画面一闪而逝,剩下的只有他们穿过草坪进入警局的背影,终于,大门打开,相野将手从宋声声身上放下,宋声声并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林辰松了口气。   画面至此结束。   明明只是很短暂的直播画面,但就算是电视机前的警员们都有种目睹什么重大事件的紧张感觉。   看着放松下来而神色欣慰的同事们,林辰默默退出人群,推门走出房间。   他站在窗边向外望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理由怀疑再宋声声的人身安全,毕竟相野敢带宋声声光明正大走进警局,就说明宋声声应当还是自由和安全的,毕竟如果宋声声被人控制,他走进警局的时候完全可以向警方求救,更不用说在那三个月时间里,在那家充满油烟味的饼店中,他大可以向任意一个路人请求帮助。   又或许,宋声声不敢求助是因为受人胁迫,但他孑然一身,既无父无母,又无爱人,曾经的资料中也未显示他和什么人认真谈过恋爱,所以,相野能用什么来威胁宋声声。   况且,推移不说,相野有什么理由要控制宋声声,为了让宋声声重回歌坛以赚取高额利益?   如果是这样推论又要回归原点,除非相野用什么东西胁迫宋声声,否则宋声声为什么要配合。   还有种可能就是那人根本不是宋声声,但宋声声坐过牢,指纹必然在库,相野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找个替身来没有任何意义。   林辰思虑万千有如乱麻,远方是成片的黛青色屋顶,江水在初夏天光里泛着清澈而静谧的颜色,林辰看着自己生活着的城市,远方是他触手可及的平静的生活,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他觉得自己心中可以称得上疑神疑鬼的忧虑当适可而止,不要总觉得世界上充斥着阴谋诡计,你只是职业病而已……   他这么劝解自己,直到很淡的烟草味道忽燃将他包裹起来。   林辰蓦然转头,刑从连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   “在担心宋声声?”刑从连问。   “怎么能不担心。”林辰苦笑道,“这还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情况,其实我能理解宋声声为什么宁愿重回逢春警局也不想见我,如果有人把我难以启齿的悲惨往事强行揭开,我也会很愤怒。”   “不要这样想。”刑从连深深吸了口烟,“太悲观了。”   “是么。”   刑从连吐了口烟,青灰色烟雾袅袅腾起,他说:“你得相信你拯救的宋声声并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他现在尤有心结,或许他有苦难言,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你看似没有意义却决不放弃的努力。”   林辰觉得刑从连今日似乎格外帅气一些。   “刑从连。”他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   “可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思路了。”   “幸好我还有一些。”   刑从连说着,举着一份口供,向他摇了摇。   ……   看似没有意义的努力,就是说一些无论下多少功夫下去都不见得有结果的事情。   刑从连刚拿来的口供就是类似的东西。   那是刑从连嘱咐其余警员对安生国际商场见面会策划人及李景天歌迷会负责人的口供,其核心问题是:行凶女粉丝究竟是谁安排的?   但很可惜的是,当林辰看完口供时,他发现这仍旧是一条死胡同。   策划人说行凶者是歌迷会安排的,但歌迷会负责人否认这点,后策划人出示了手机联络短信证明自己的清白,对着标有自己号码的短信,歌迷会负责人却否认短信是她发的,总之这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烂账。   “还记得李景天的那条微博吗?”刑从连问。   林辰点了点头:“你是说有人像盗取李景天微博那样入侵了歌迷会负责人的手机?”   刑从连不置可否,只是拨通了王朝的电话。   “这位先生,我就在楼下,请问你为何还要专门打电话给我?”王朝轻快的声音响起。   “这句不好,换一句。”刑从连说。   “先生,您的助手小王将竭诚为您服务!”王朝狗腿道。   林辰挑眉看了刑从连一眼。   刑从连很满意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发给你的短信怎么可以在你手机上显示成你阿辰哥哥的号码。”   “报告大人,一个网上随便都可以下到的傻瓜软件就可以办到,over。”王朝认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港真大人您要好好学习下先进科学文化知识……”   少年人还没絮叨完,刑从连便毫不留情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放在桌上,陷入沉思。   林辰看着桌上渐暗的屏幕,李景天说,他的微博是在被盗后才发了那张照片:“但如果李景天没有说谎呢?”   “这是阴谋论,类似的猜想已经向惊悚片方向靠近了。”刑从连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往这条线上查一查。”   “柳盈?”   “是啊,李景天这样的大明星总不可能自己去做这些事,其中总要有具体经办人。”   “那么,柳盈在哪?”林辰又问。   “林顾问你看,柳盈作为不受外交保护我的我国公民,同时又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嫌疑人,那么他……”   林辰睁大眼:“在我们楼下?”   林辰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刑从连什么时候安排的,但刑从连总有将一切细节考虑周全的能力。   那天晚上的时候,他们也在地下室拘留室里审问过李景天的少女粉丝,现在终于轮到李景天的经纪人。   柳盈女士已不复当日的气场,她发丝纷乱、脸色憔悴,在拘留室的那张小床上,她因为嫌弃被褥而只坐了很小一角。   听到开门声,柳盈非常激动地冲到门口。   刑从连先走进去,柳盈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激动道:“刑队长,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走啊,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刑从连看上去很是和气,他拍了拍柳盈的手,找了张椅子,“您要保释是吗?”   林辰在刑从连身后进门,柳盈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骤白,见此情形,林辰终于知道现在谁该扮白脸谁又该扮红脸。   “这不可能。”林辰在椅子上坐下,对刑从连说,“她不交代清楚,我是不会同意保释的。”他冷着脸。   刑从连说:“柳女士啊,您看您现在的问题真是比较严重啊,李景天自己逃回国,完全是拿你顶罪,您也知道安生国际商场事故的严重性质,割喉都是小事,关键是踩踏事故啊,那可不止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说不准就是十年二十年,您还有什么不能交代的呢?”   “我说!”柳盈一副我早就想交代的样子,“这一切都是李景天策划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辰望了一眼刑从连,对柳盈说:“李景天马上会被押运回国,你不要以为把事情推在他身上就可以。”   “真是李景天啊,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这么丧心病狂。”柳盈咬牙切齿,“在商场粉丝见面会前,他跟我说是因为他的强奸案影响不好,为了消除影响,最好能虐虐粉。”   “虐粉?”   “就是出点事让粉丝能心疼你,一虐粉,粉群凝聚力就起来了……况且粉丝都是傻白甜,她们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维护你,而公众嘛,有了吸引他们视线的新事件,谁会再看你的强奸案。”   “好手段。”林辰冷笑道,“这是李景天的主意?”   “对,他让我安排一个女孩上台假装伤害他喉咙,又说为了洗清嫌疑,他要把责任推到那个诬陷他的妓女身上……”   “所以商场策划收到的那条短信?”   “那都是我发的。”柳盈小声道。   果然啊,他的怀疑还是错了,李景天确实就是说谎了。   林辰回忆起前日的乱象只觉得心惊,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巨幅海报,李景天在画面中露出狰狞的笑容。   “那么,商场那张巨幅海报,也是李景天的主意?”   “我们公司海报都是这个大小的,不过景天确实说,一定要把他的照片挂在最高处,所以我和商场经理强调了这点。”   “我明白了。”   听完柳盈陈述,林辰却并没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事情经过与他的推理一致,并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许染呢,她也是你叫她来宏景的吗?”   在他问出问题的那个瞬间,原本还强撑着的女人顿时面色凄苦,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绝望的神情:“林顾问,我是一定要坐牢的对吗?”   林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啊。”柳盈眼眶竟红了起来,“那件事是真的啊,我应该给她赔命的。”柳盈用手捂住双眼,深深低下了头,“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李景天怎么可能去碰一个肮脏的鸡呢……”   林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柳盈接过纸,强忍着痛苦,低声叙述:“景天让我打电话给许染,让她来宏景见面。所以我就骗许染说说,我也被李景天奸污过,我想帮助她,然后我让她穿上歌迷会的裙子,说我会带她在混进歌迷见面会现场揭露李景天的真面目……”说到这里的时候,柳盈已经泣不成声,“我假装上厕所,把她扔在那个麦当劳里,我跟她说千万不要被任何人看见,然后就去了医院,她一定是等了我很久很久,才会出门的。她那么相信我,她叫我姐,她还把我当好人,可是我骗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可是我骗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柳盈反复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林辰踏着她悲哀自责到极点的话语,走出了拘留室。   铁门后,那位总是昂着头目空一切女士,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二】   林辰和刑从连从昏暗潮湿的地下再次走上楼去,各个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让他很不适应。   他低下头,伸手挡住眼睛。   “我会尽快联系将李景天押送回来。”刑从连拦过他的肩,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却响起。   刑从连向他示意稍等,然后接起电话:“喂,刘队您好。”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刑从连一直在沉默,最后他说:“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挂断电话,只说了一句话:“逢春警队的刘队长说,验过指纹了,那是宋声声。”   林辰再次有种心脏被揪起的紧张感觉。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急切,未等他问任何问题,刑从连直接说道:“口供已经基本问完,相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事情经过和我们推断的大体一致。”   “宋声声有说,他为什么要去打工吗?”   刑从连说:“他说,他之所以会在饼店打工是因为相野给他找的心理医生劝他尝试缓慢接触社会。”   “心理医生?”   “对。”   林辰想,如果是他给宋声声做心理治疗,那么在治疗中后期,他也会鼓励宋声声尝试重新接触社会,过上正常生活,这是每个心理医生进行的正常治疗流程。   只是他心中的担忧仍未散去:“能知道那位心理医生究竟对宋声声做关于什么心理问题的治疗吗?”   他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虽然他非常想看那位心理医生的治疗记录,他知道自己只有看到那份东西,才会真正释然,可他又非常之清楚,他不应该看那份东西,因为早在大学考试里他背诵过的诸多咨询守则中第一条就是:心理咨询师有责任保守当事人隐私,除非本人同意或特殊需要,不得泄露。   这是心理治疗的道德底线。   终于,他忍住了心中冲动,对刑从连说:“请当做我刚才没有问那个问题。”   刑从连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他们应该马上出来了,我们去看电视吧。”   他们再次站在电视机前。   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已经看过太次电视直播,经历太多遥遥相望的时刻。   电视画面中,逢春警局威严耸立,阳光炽烈,绿草如茵。   记者拿着手机站在镜头前,他边低头看着什么东西,边语气激动地播报道:“各位观众朋友们,就在刚才的时候,我们所有媒体都收到了一份有宋声声先生亲笔签名的通告,现在,这份信件的电子档就在我手机里。”   片刻后,记者阅读完全文,猛然抬头,语气非常振奋人心:“宋声声先生在信中说,他早在出狱后便积极接受心理治疗,也一直以能够重回舞台为目标进行恢复性训练,就算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看,他也从未放弃。在真相大白的今天,他由衷感谢一直以来信任他、并且全身心支持他的众多歌迷。他同时希望大家不要太关心他的隐私问题,而是转而关注他接下来的活动,过去的黑暗已经过去,他会为了光明的未来而继续努力,他不会向噩运屈服,请歌迷朋友们耐心等待!”   记者话音未落,一片闪光灯亮起。   镜头霎时移转,逢春警局大门豁然洞开,迎着漫天明光,宋声声和相野两人从警局内走出。   记者们蜂拥上前,对宋声声吐出了各种疯狂问题。   “声声,声声,请问您会向警方进行司法索赔吗?”   “警方有透露将何时押解李景天归国受审?”   “声声,在经历那么多事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声声,有什么话想对你的歌迷说吗。”   在那一刻,宋声声停下脚步。   相野将手扶在他的背上,仿佛也想让他说些什么。   林辰望着电视里身着白T,形销骨立的歌手。   宋声声也望着镜头。   他取下一直遮在脸上的口罩,他目光坚毅,犹如烈火,他深深望着镜头,然后弯腰鞠躬。   却一言不发。   林辰凝望着宋声声弯下的脊背,时间仿佛在那刻定格,他对刑从连说:“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第155章 符号   想见宋声声这原本只是去饼店吃顿早餐的功夫,现在却变成天大的难题,其中涉及到的复杂公关事宜是林辰不敢想象的。   下班时,他和刑从连顺路送陈伯回家。   已是傍晚,小店门口的人都已经差不多散了干净了。   小巷静谧,陈伯打开卷帘门,他走时匆匆,桌椅都未擦拭干净,店里的一锅豆浆也已经变质。   刑从连掏出钱要赔偿损失,陈伯却推而不收,刑从连没有办法,开始帮陈伯打扫店铺。   林辰想要帮忙,却被他按在椅子上。   这是非常鲜见的场景,刑从连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开始擦拭桌椅。   屋外的一角斜阳挂在檐角并渐渐西去,林辰就看着刑从连在这样温暖的夕阳光线下做最普通的劳动,他喝完桌上的水,对陈伯说:“我能去看看宋声声睡过的地方吗?”   “就在后面,你自个儿去吧。”陈伯这样说。   后厨比想象中要干净,器皿齐整,台面光亮,林辰抚过长台,想象着宋声声在这里擦拭每一块瓷砖的样子。   后厨最里侧隔了一个小间,那应该是就是宋声声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但那隔间实在太小,小到摆下一张床后就几乎无法落脚,但幸好这里还有窗。   林辰在床上坐下。   空气里是非常干净的柠檬洗洁精味道,他抚摸着松软洁净的被褥,如果他先前还怀疑宋声声是否真在这里打工,但当他坐在这个小隔间里,他很确定,宋声声确实在这里待过。   夕阳终于落下,他脱下鞋,顺势在床上躺下。   他平日当然不是这么随意的人,但当他坐在这张宋声声曾睡过的床上时,他觉得自己理应躺下。   他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斜搭在床沿,四下宁静,远处水声可闻,林辰渐渐闭上眼。   这里不够舒适,却足够安静,他每天只需在后厨工作,除了有时话唠的店主,也没人能够打扰到他,没人能打扰他……   林辰的思绪渐渐飘得很远,直到吱呀推门声将他唤回。   “怎么,太累了吗?”   刑从连拿着把扫帚,站在门口。   林辰睁开眼,握住床沿想要站起,但突然间,他愣住了。   大概是见他以诡异的姿势半起步起,刑从连突然在他面前半蹲下来,问:“抽筋了?”   林辰摇了摇头,坐直身体,然后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然后对刑从连说:“你往门外去一点。”   刑从连不明所以退出门口,林辰蹲下身,用手轻轻抚过床沿,然后,他蓦地顿住,果然,刚才的触感并不是他的错觉。   屋内昏暗,他刚想从口袋里掏手机,刑从连就已经将手机电筒打起。   借着那道明光,林辰很清楚看见,在宋声声睡过的那张木床床沿有一块清晰的刻痕,那道刻痕非常深刻,看上去完全是用指甲刻下,只有经过无数遍描摹才会形成那样深刻的模样。   这时,刑从连也凑了过来,他们两人蹲在狭窄过道里,望着宋声声刻下的符号,竟有种毛骨悚然感觉,那是一个——“&”。   “&”这个符号逻辑上表示两者属于缺一不可的关系,还可以表示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之意,与and同义。   为了弄清楚这个符号究竟对宋声声有什么意义,林辰选择了最快最简便的办法,他让王朝登上宋声声个人站“Be with you”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发布了一张求助帖——新人顶锅盖求助&到底是什么梗。   王朝撰写的主题帖实在太戳二次元脑残粉,很快,许多热心姐姐都纷纷回帖。   在客厅里,木问花看到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将一段视频贴了上去。   颜家巷老屋内,王朝的手滑过鼠标滚轮:“哦,果然是个梗啊。”   林辰坐在他身侧,仔细阅读那些回帖,果然,&这个符号之于宋声声和他的粉丝都有很大意义,摇滚乐手总会发明一些有特殊象征意义的东西,这个符号便是如此。   【我们网站的名字就是从这个符号来的啊,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王朝继续刷新页面,一段视频出现在回帖中,他将之点开,宋声声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   那是在宏伟的演唱会舞台上,在一首歌的间隙宋声声盘腿坐在舞台边缘。   那是宋声声还很年轻,他染着银发,发丝被汗水打得很湿,明明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可他还在笑,眉眼都是亮晶晶的,仿佛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台下的少女在尖叫,在齐齐喊着一些什么口号。   “你们说永远守护我?”   宋声声按住耳麦,笑盈盈地握着话筒。   少女们的尖叫更加响亮:“是啊!”   她们兴奋地喊道。   穿黑皮衣的歌手微微侧首,很安静听着少女们喊的每一句话。   过了很长一会儿,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他突然握着话筒,笑了起来:“因为我比较帅,所以还是我守护你们好了。”   少女们被撩得再次尖叫,那一张张明朗的笑容仿佛融入背景的璀璨灯海中。   宋声声向舞台外侧了侧脑袋,仿佛听见了什么问题,他再次把话筒抬到耳边:“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他说着,挥动手臂,在虚空中很随意画出一个符号,“因为我力量比较强大,所以每次你们画你这个符号的时候,我就会到你身边来,给你们好运和力量。”   台上那个年轻人笑得那样灿若朝阳,他的眼神是那般坚定有力,仿佛能击碎一切黑暗。   台下所有歌迷都跟着他的动作画了起来。   林辰不由自主,也在书桌上,画下了一个&。   画面结束于宋声声站起时的英俊身姿:“用英文来说,就是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所以,下面这首歌,就送给这么强大的我,如果哪天我死了,也请为我唱这首歌吧。”   宋声声大笑起来。   在这段视频结束后的很长时间里,房间内很安静。   林辰想起在草莓音乐节彩排的时候,慕卓在舞台上几近脱力时也不停地画着什么符号。   如果他没有猜错,慕卓画的应当就是这个&。   所以,若果这不是宋声声又搞了一个什么连慕卓都甘心加入的教派的话。   那么,林辰想,宋声声啊,甚至连记恨你、诬陷你、将你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人,都还妄图从你身上不断汲取强大的能量,所以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最后,王朝问:“阿辰哥哥,所以宋声声床边的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恐怕,他是想提醒自己,要为了曾经爱他的人坚持下去。”   林辰坐在水岸边,仰望窗外漫天繁星,这样说道。   在那之后的两天里,他一直在看宋声声的采访视频,他还委托王朝通过特殊途径搞到了一大堆演唱会蓝光盘。   有空的时候,他就坐在靠河的阳台上,一遍又一遍看宋声声唱歌,从夕阳西下看到星光满天。   不过事实上,这几日他有空的时间很少,他和刑从连都格外忙碌,毕竟他们捅了天大的篓子,不仅要接受各个部门的质询,还要撰写小山高的案件报告,甚至要关于押运李景天的事宜都需要无数电话和书面报告才可以完成。   只有很晚的时候,他和刑从连才偶尔可以面对面坐下来。   刑从连端了杯茶,在茶几上放下,然后坐到他对面。   夏夜的水声令人沉醉。   林辰喝了口茶,发现今日饮品换成了菊花茶,他放下杯子,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人。   刑从连低笑着他说:“对门爷爷奶奶问我,王朝是不是终于不喜欢那些黏黏糊糊的小女孩唱的歌改喜欢男人了?”   林辰调低音量,问他:“你怎么回答?”   “哦,我说是啊。”   刑从连很理所当然答道。   林辰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说:“谢谢王朝。”   “谢谢刑队长。”刑从连这么说。   林辰看着夜色里,河风拂过对面人的脸庞,笑着喝下了半杯茶。   刑从连放下茶杯,双腿交叠,问:“林顾问今日有什么粉丝心得吗?”   “我很喜欢宋声声。”林辰坦然道。   刑从连挑了挑眉:“你这算是移情吗?”   林辰也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么一个心理学专业术语,一时愣住:“不能说是移情吧,因为宋声声真得很可爱啊。”   虽然这两日宋声声一直态度强硬,拒绝见他,林辰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打扰他,不过看看视频资料什么好像应该并不过分。他这样说道,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让刑从连也能看到。   屏幕中正是相野第一次见到宋声声时的那场校园演唱会,这是非常非常珍贵的资料,据宋声声个人站的元老说,那是他们费了很大功夫才从宋声声高中档案室里找到的。   林辰调大音量,或许是因为歌声太吵,刑从连很头疼地遮住一遍耳朵。   在暗到发黄的画面里,有个少年正抱着把吉他,少年染着一头标准坏学生的金发,戴一排亮闪闪的耳钉,他站在学校体育馆舞台上放声高歌,弹着吉他在舞台上跳来跳去,他嘶吼着呐喊着,看上去嚣张跋扈,却笑得灿烂无比。   一曲终了,少年在舞台上大喘气,一遍还和台下的女同学们抛媚眼。   穿西装的校园主持人也像刑从连一般头疼,他走到少年身边,把话筒递过去一点:“宋声声同学,您觉得今天自己表现怎样?”   “你们说呢?”宋声声拔高音量,问台下的女生们。   有几拨女生都尖叫起来。   “看上去,宋同学对自己很有自信啊,那如果评委没有让你晋级呢?”   宋声声很骄傲地冲评委席的老头们竖了个中指,然后说:“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唱歌他们听,长得漂亮的才能听懂我唱的歌。”   他边说,边继续向台下抛媚眼。   那时年仅16岁的宋声声,已经知道该如何释放自己的魅力。   林辰按下暂停键。   刑从连向他投来很不可思议的视线:“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真是很可爱。”林辰感慨道。   “所以,如果宋声声开演唱会,需要我为给林顾问订票吗?”   林辰看着刑从连,很认真说:“刑队长,你应该抢不到的,这得王朝来。”   “这么可怕?”   林辰打开Be with you 的网页,指着一幢上千层的高楼给刑从连看:“有相关消息透露,宋声声可能会在近期举办一个拒绝媒体参加的粉丝见面会,以此作为复出的第一站,当然这只是内部小道消息,甚至很有可能,这个粉丝见面会都不会向外公布。”   “就为了这个消息,粉丝们就讨论这么多楼?”   “当然不是。”林辰指着另一张有3000+回复的帖子给刑从连看,“那才是讨论见面会的楼,这是在讨论该怎么抢票的楼。”   “聊什么呢?”   “不是聊,是在吵架。”   林辰很无奈地说:“宋声声粉丝们在和相野的演艺公司吵架,反正就是说,如果声声真的要开粉丝见面会,网络抢票的方式太不公平了,说不定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混进去,而且有那么多十几年来一如既往支持声声的铁杆粉丝,要和那些新粉抢怎么看都不妥,总之就在吵这些事情,后来,演艺公司什么策划顶了个马甲说让大家放心,他说声声想见的就是一直以来支持他的人,所以到时候可能都不会采用网络开票的方式,会直接由声声个人站、贴吧、粉丝会分发入场券,总之一定会让大家满意。”   “所以为了能拿到票,得让王朝伪造资深粉丝会会员的身份?”刑从连问。   “嗯,这都是他该做的。”林辰说。   刑从连忽然问:“可见面会不是还没定吗?”   “未雨绸缪嘛。”   “等等,你现在都叫声声了?”   “是啊,声声。”   刑从连听他这么说,很无奈喝了口茶:“我觉得你现在想见宋声声的目的不纯了。”   林辰笑了起来:“我是真心希望,他能重新站上舞台。”   水边和风惠畅,星空怡人,而当林辰在很久以后每每回忆起之后那些天里发生的事情,都还是觉得非常非常不真实。 第156章 未见   【一】   到底,宋声声粉丝见面会还是采用了内部开票的模式,在见面会全部的1116张门票里,其中90%按比例分配给各大后援会,只有10%的余票向公众开放。   并且门票收入将全部捐给一项帮助性侵受害者康复的公益活动。   虽然公众票很少这点让普通民众非常不满,但大部分人都还非常钦佩宋声声的决定。粉丝们更加很高兴,因为按照开票公告里给出的细则,内部票也将按照粉丝在会年限分配,注册10年的会员比注册1年的会员有更大可能性抢到见面会门票,具体来说这里面涉及到复杂的比例分配问题,总之当林辰听王朝解释半天以后,只问了一句:“你到底能不能搞到?”   王朝瞪大眼睛看他:“阿辰哥哥你竟怀疑我!”   后来的事情就变成王朝在开票后一秒内秒了一百来张门票,刑从连不得不拎住少年人的耳朵逼他把抢到的票重新释出,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罚了半个月零用钱才算了结。   林辰看着刚刚发送到自己手机上的电子票。   见面会地点在在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那是他们发现能定罪李景天关键性证据的地方。   他们的位置在7排11/12/13座。   而见面会开始时间,是6月1日,那正是他们与新尼国商议好押解李景天来华的日子。   后来林辰才发现,这一切在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天意。   …… ……   网络上关于李景天案的热度已渐趋减退,毕竟这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可能影响历史格局的大事,普通网民的注意力总会很快被这些事情吸引走。除了宋声声粉丝见面会开票那天他的名字和见面会话题又上了微博榜单外,他的名字好像正在渐渐淡去,这或许正是宋声声想要看到的。   而为了准备粉丝见面会,宋声声就更有理由不见他了。   据刑从连托着传话的警员说,他们给宋声声做二次笔录时,曾私下亲口询问过对方的意见,但宋声声依旧拒绝见他。   林辰终于不再执着于这件事。   不过,在等待见面会开始的那些时间里,他和刑从连还抽空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这件事同他们有关,毕竟那是王朝做的。   5月15日,许染头七那天。   刑从连在警局加班,早晨的时候,林辰和王朝先去了市郊公墓。   因为许染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林辰自作主张,在这处还算山清水秀的墓园里,给她买了一小块地方。   墓碑上,许染笑容明艳,她画着淡妆,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既无痛苦也无烦恼。   林辰将手中的百合放下,轻轻抚摸着墓碑,然后向王朝伸出手。   少年赶忙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纸出来,那是宋声声粉丝见面会门票,当日王朝抢票时,还特意在角落里给许染也抢了张票,他不仅电子票打印出来,还用了很厚的卡纸,做成很像门票的样子,仿佛真像那么一回事。   林辰看着墓碑上女孩的照片,拿出打火机,将纸点燃。   火焰吞噬纸面,卷起灰色的毛边,余烬落下,林辰带着王朝转身离开。   那天他们调休,在去完墓园后,林辰又带着王朝来到了宏景市公共图书馆内,少年人终于从有些说不出的悲伤中恢复出来,他背着包在图书馆大厅很兴奋地跟他说这说那,但只走了一会儿,王朝就又不肯走了,他抱着双肩包赖在图书馆公共休息区外,说:“阿辰哥哥我刚想起来我昨天和工会约了要开团啊,你帮我挑就行了。”   林辰会意,径自向借阅室走去。   他记得一周多前,他和刑从连还是以格外轻松的态度在讨论青少年教育问题,刑从连说把给王朝挑选阅读书目的重担交给他,他还想着下个休息日就可以带王朝来图书馆。可明明只过了一个礼拜,当他真带着王朝来到这里的时候,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站在林立的书柜前,很漫无目的走过一排拖拉机维修的专业书目,并随手抽出一本翻了起来,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图纸,他又走向下一处书架。   图书馆休息区内,王朝找了处背对监控的位置,在长桌上坐下。   少年人压了压帽檐,把装满各种零碎的红背包甩在桌上,他从中抽出笔记本电脑,按下开机键。   但事实上,王朝并没有打开战网,而是点开了某个视频网站。   林辰已经挑到了第五本书。   少年人面前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缓缓推进,终于,文件上传到100%的时候,他迅速按下回车键,拍上笔记本,匆匆走出休息室。   林辰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刚收到的短信,拿起第七本书,走到借阅台前。   今夏天气比往年更热。   林辰同王朝在公交站台等车。   而在许多空调房间里,刚打开最国外最著名在线视频网站MEtube的网民们,发现网站首页上出现了一则新上传视频。   有人随意将之点开,然后惊得无法言语,他把视频看了两遍,迅速把视频下载下来,然后上传到国内另一视频网站,最初的二次上传者按照原上传者的标题,将之改得更加耸人听闻——《逢春皇家一号惊现地下淫窝,惨烈景象如人间地狱》   不得不说,这位二次上传者天生是搞媒体工作的高手,因为标题太有煽动性,短短半小时内,该视频点击率已破五十万。   无数网民在手机上、台式机上、平板电脑中观看了这段惨无人道的影像。   视频昏暗,并且没有任何配音。   但那一看就是针孔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一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在水床上折磨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女孩。   女孩被拽着头发撞向床头柜,男人不停用手捶着她的肚子,视频中根本看不清女孩的的面容,可男人兴奋残忍的神情令许多人都不忍再看。   正因为这段视频太过挑战人类道德底线,只在瞬间便激起所有网友的滔天怒火,很快,施暴者的身份被人肉出来,那正是逢春市一位平日总是扮演好丈夫角色的著名企业家。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住的。   当刑从连接到逢春警队队长电话时,林辰和王朝正在离图书馆3公里开外的小店里吃咖喱饭。   少年人很高兴翻着他新借的书。   当看到《拖拉机维修指南》的时候,他更是兴奋地叫了起来:“阿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拖拉机啊!”他边说,边又把一勺咖喱饭塞进嘴里,“我小时候跟我爸爸说,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拖拉机驾驶员。”   “然后呢?”   “然后我爸爸说好啊。”王朝很高兴道。   警局办公室内。   刑从连把手机拉开耳朵一米远,拼命否认刚刚占据各大视频网站榜首并在朋友圈内疯狂传播的的那段淫秽视频是他的杰作。   “老陈啊,怎么可能是我啊,真不是我啊,我在局里呢,你知道我面前的报告堆得有多高吗,命特别苦啊!”   “老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个技术员有多能干,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你知道吗!”   “天地良心啊,这世界上能干的人多了,你不能因为我的人能干就冤枉我吧,咱凡是都得讲证据是不是,我也想知道这谁干的,真是太漂亮了,要我说你们能容忍皇家一号这种毒瘤这么久,我都要开始怀疑我们队伍内部的纯洁性了……”   刑从连不停絮叨,终于,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烦的不行,猛地挂断电话。   刑从连对着手机屏幕,很冷地笑了起来。   咖喱店内。   林辰只是喝着配餐的饮料,一口未动面前的午饭,他给少年递了张纸巾,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他接起电话,刑从连愉快声音传来:“午饭吃了吗?”   “在吃。”   在他对面,王朝猛地停下饭勺,朝他做着口型,少年塞了满嘴咖喱都快掉了出来。   林辰对着电话嗯了几声,然后放下手机,对王朝说:“你老大被逢春警队的老大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了一顿,他很生气。”   “什么,我干得这么漂亮吗,这简直是意外收获啊!”王朝兴奋道。   林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时候,网监部门想禁那段视频,但是没禁住,现在全网都炸开了。”   “灿烂!”少年举起可乐,和他轻轻碰杯。   林辰放下可乐,小声道:“不过事情牵涉太广,高层震动,据说已经在查上传者了。”   王朝笑嘻嘻地王朝大手一挥:“不用担心啦,公共图书馆的好处在于,就算他们真有实力爆种查到真实IP,那也是然并卵,全图书馆几百个人同时上网,能查到才有鬼了,而且我选择了延时上传,视频上传的时候我们在公交车上呢,有监控为证,是不是特别有计划性!”(*^__^*)   林辰再次举起饮料,与少年人轻轻一碰,说:“谢谢你。”   【二】   虽然关于皇家一号会所真正流出的视频其实只有那么一小段,但正是这么一小段视频却成为撬动逢春地上、地下世界的一个支点,不光是逢春市,全国上下都为之震动不已。   许染的案件被再次翻开,虽然林辰与李景天在阁楼对质时,观众们都看过许染那封亲笔信,但信件中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许染受害地点就在皇家一号会所之内,因此会所在历经调查后很离奇地侥幸逃过一劫,可现在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警察厅再次组成专案组开始调查逢春市皇家一号,这样的调查规模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可以阻止得了的。   伴随调查逐渐开展,一个个名字被挖掘出来,警方随后声称他们已经掌握了皇家一号公司的秘密账本,开始调查相关涉案人员。   那几天里,小道消息满天飞扬,逢春及其周边城市的精英巨贾们人人自危。   皇家一号与CA公司的关系被挖掘出来,CA公司一些练习生包括高层都开始接受调查,民众最乐意看这种连续剧似的戏码,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的好戏令人目不暇接。   卢旭先生作为污点证人,在调查过程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经由他的证词,警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调查涉案人员的通讯设备。   虽然大部分涉案人员在调查开始都已经提前删除手机里见不得人的那个软件,但如果卢旭所说的手机卖淫软件真的存在,那么这种软件必然会在使用者手机和服务器上留下痕迹,只要使用者没有聪明到把手机扔进无法打捞的大海里或者把内存给烧了,存在的数据总可以被复原。   刑从连于是用了一点办法,让逢春方面传递了一份数据过来。   王朝坐在电脑前,伸展了下筋骨,他一只手举起刚买的柠檬红茶,另一只手随意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林辰看了看他,坐在他身边的办公桌上继续填写报告。   因为对皇家一号的调查逐渐深入,他和刑从连曾偷偷潜入皇家一号调查的事情到底也瞒不住了,于是,又是新一轮的质询和详细报告,他觉得自己再次回到高中痛苦的抄写生涯。   窗外阳光明媚,他写了一会儿,松开笔揉了揉手臂,在忽然间,他又再次看到手臂上的刀伤。   他当时在手上割自己的两刀已逐渐愈合结痂,虽然伤口现在看上去还有些狰狞,但当那些痂脱落的时候,也就只会留下很浅的疤痕。   林辰再次翻出手机里宋声声粉丝见面会电子票,希望你也一切都好,他这样默默想到。   就在这时,王朝突然开始疯狂敲击键盘。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人随后大喊一声。   林辰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竟然疯了似得推开椅子,冲出屋子开始围着警局大院跑圈。林辰愣了一会儿,赶忙给正在开会的刑从连发了条短信,跟着追了下去。   王朝跑得很快,望着少年人疯狂的背影,他决定还是站在原地等他跑一圈回来。   刑从连也很快推门下来,他气喘吁吁眺望四周,王朝已经跑得看不见人影了,但风中还是传来少年人的嘶吼声音。   “这是怎么了,看个代码看成了失心疯?”刑从连问。   林辰眉头紧蹙,非常担心。   终于,王朝极速狂奔的身影再次出现,刑从连二话没说,直接从前方包抄过去,王朝像是完全沉浸在狂奔中,也没在意前方的人影,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不及刹车,猛地撞上刑从连。   刑从连后退两步,没有站稳,还是被撞翻在地,但他倒地时还不忘护住少年人颈部和腰间。   砰地一声闷响传来,王朝躺在刑从连胸口,他揉着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清自己摔在谁的身上,他随即吓得向后坐去:“老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辰赶忙过去,在两人身边蹲下。   “没事吧?”他问刑从连。   刑从连很干脆撑着身子坐起,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你怎么回事?”他很严厉质问王朝。   林辰看向刑从连的后背,夏天衣物单薄,刑从连后背上很明显被擦伤一大片。   王朝坐在地上,愣着不敢开口。   林辰过去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王朝受到抚触,这才开口:“老大,我就是觉得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啊啊啊啊。”   “什么眼熟?”   刑从连边问,边将手搭了过来,林辰会意,将人扶起。   刑从连拍了拍制服裤上的灰尘。   王朝说:“就是逢春那边传过来的卖淫软件的复原版本,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刑从连弯腰的动作猛然顿住:“说清楚。”   纵然他要求少年人说清楚,但实际上感觉的事情,并没有办法讲清楚。   王朝重新坐回电脑前,指着皇家一号自制卖淫软件源码,对他说们:“每个程序员写程序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风格,就像每个人说话或者写东西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写的代码和我写的源码肯定不一样。”   “当然,我又不会写代码。”刑从连冷冷道。   “就是这么个意思啊老大,虽然程序语言是相对固定的,但是,比如变量名啊注释啊反正每个人写东西的习惯是不一样的,我的意思是,我觉得这段源码很眼熟,我看过它的编写者写的别的东西”   刑从连皱了皱眉:“全国那么多手机软件编程人员写每天成千上万代码,你这都能看出来?”   “我就是觉得我看过啊!”王朝忍不住加大音量。   刑从连还想开口,林辰看他一眼,他于是不说话了。   其实刑从连说得没错,不算上网页,王朝曾看过的手机软件编程源码都是天文数字,让他从中分辨出哪些代码是同一人写的,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全国上下的从业人员基数虽大,但每个人总是写过很多软件,而王朝总也会看到过同一人写得东西。   但看着少年人愁苦的面容,他只好说:“不要着急,你慢慢回忆一下。”   “我想不起来啊。”王朝很烦躁地随意点开各种软件,然后又不停将之关掉。   “有什么搜索算法可以用吗?”林辰又问。   “但我不知道要搜什么啊,没法搜,如果是文章还可以用跟音联系来建立统计学模型比对,但是源码我真的想不出啊,而且我电脑里也不可能存储所有看过的手机源码啊。”王朝愁得不停抓头发,“阿辰你说得没错,我为什么不留心一下的,这说不定就是我拯救世界的机会啊!”   少年人的话,让林辰心中升腾起很奇怪的不良预感。   他与刑从连对视一眼,对王朝说:“其实我们的大脑远比我们现在已知的任何计算机器更加强大,如果这是一份不重要的,由同一人撰写的源码你一定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你甚至很有可能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将之忽略过去,但刚才的时候,你的潜意识提醒你,你眼前的这段源码非常重要,与他相似的同一人撰写的源码也非常重要,所以你才会察觉到异常、停顿下来,所以曾经的源码也应该在你脑海里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你往这个范围查查看吧。”   “我明白了……”王朝有气无力地说道,“但我还是先试试看搜索关键词吧,但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喜欢把变量名命名为食物相关吗,吃货误我啊!”   林辰安抚性质地揉了揉少年人的脑袋,和刑从连一起出门。   “背没事吧?”林辰蹙眉问道。   刑从连却大大咧咧靠在墙上,点了根烟,对他说:“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   “不对。”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不管怎样,试试看对宋声声用强硬的办法吧,我必须见他一面。”   …………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王朝看到相熟源码的事情又联想到宋声声身上,那是一块他无法解开的心结,他恐怕自己如果没有办法见到宋声声,那么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要担心对方。   宋声声粉丝见面会前14小时。   5月31日夜里十一点。   他坐在家里的木沙发椅上,看着今天早些时候宋声声进入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彩排的画面。   王朝依旧在自己房间内琢磨皇家一号的卖淫软件源码,就算在客厅里他也间或可以听到少年人崩溃的喊声。   刑从连还没回家,皇家一号的事情越闹越大,甚至还牵涉到一些高层人物,刑从连又被专案组请去喝茶,因此深夜未回。   林辰握着遥控器,调大了一些音量。   巍峨的巨型建筑物耸立在永川市郊,镜头向前推进,赶来采访的记者和闻讯而来的粉丝挤在会展中心广场上,粉丝们举着各种声援横幅,非常有纪律地排成一排,那甚至更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军人而不是狂热的追星族,唯独在宋声声的保姆车开过的时候,她们才开始尖叫。   记者很兴奋道:“观众朋友们听见我身后的喊声了吗,在历经磨难后,宋声声先生终于决定举行一场小型粉丝见面会来回馈一直以来支持他的铁杆粉丝们,虽然见面会拒绝媒体采访,不过到时候我们电视台还是会在文艺中心门口为大家做直播,请大家锁定永川卫视。”   记者话音未落,保姆车径自驶向VIP通道口停下。   相野戴着墨镜,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给宋声声开门,宋声声的女助手最后下车。   今天宋声声特意做了造型,他穿了件戴骷髅的烧毁感T恤,头发用发胶梳到脑后,他依旧戴着口罩,只是看了场边的粉丝一眼,他便收回视线,向门内走去。   画面再次一闪而逝,尖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宋声声虽然起色看上去很好,但他看向镜头的目光中,却没有那日的坚定神色。   媒体记者却说:“我们看到宋声声先生好像恢复得很好,衷心希望明日的粉丝见面会能顺利召开。”   记者顺势将话筒凑到身后的歌迷会粉丝面前:“你们激动吗?”   “激动!”粉丝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有什么想对宋声声先生说的吗?”像是被那种快乐的气氛感染,记者笑着问道。   粉丝们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人做了个倒数三、二、一的手势。   那些年龄不同样貌不同但都同样快乐的姑娘们整齐划一地喊道:“声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永远都会守护你!”   那样光明而灿烂的声音,林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娱乐新闻开始播报另一则内容。   屋外传来吱呀一记开门声,林辰放下遥控器,推门出去。   刑从连满脸倦意,出现在门口。   林辰看着他略带微笑的面容,遥遥问道:“看你的表情,恐怕是有好消息吧?”   刑从连向他走来,说:“宋声声答应见你一面,不过时间在见面会后。”   “不能在见面会之前吗?”林辰突然问道。   刑从连停下脚步。   林辰心知自己的要求非常过分,宋声声松口见他一面,都不知刑从连在其中做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努力,按照刑从连的办事作风,他甚至很有可能委托逢春或者永川警方向宋声声施压。   但他还是非常坚定地看着刑从连:“我必须要见他,在见面会之前。”   刑从连用很疲倦的目光凝望着他,尔后点了点头:“好,我们马上走,你先去叫王朝。”   后来无数次,林辰推演着那些天里发生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出一种阻止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比如说,他应该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去堵宋声声质问他究竟发生什么,而不是被一些看起来很好的表象蒙蔽住;又或者他根本不应该在那宝贵的十几天里策划对皇家一号的行动,以至于他和刑从连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永无止境的官方调查和文书报告填满;甚至,如果刑从连能在那天把车开得更快一些的话,或许一切都会走向完全不同结局。   然而,用刑从连的话来说,既定事实的发生并不能已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他们不是神明,更没有扭转时间的能力,他们真的只能非常普通的人类,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带着悲伤和感激,继续走下去。   【三】   虽然出发很快,但他们真正到逢春的时间已将近是第二天凌晨四点。   一路上,他都强迫刑从连在车里放宋声声的歌,王朝和着歌声,在半梦半醒间还在在背诵者什么代码一类的东西。   就算在凌晨时分,永川依旧灯火通明,林辰在高架桥上俯瞰整座城市,突然在某一瞬间感到由衷而来的绝望。   灯光犹在,可浓重的黑色却从地底蔓延开来,仿佛将要吞噬一切有生之物,一切都再不会好起来,他在那时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绝望。   他捂着眼睛,毫无缘由地落下泪来。   4:13分。   他永远都会记得刑从连将车在永川宝力豪大酒店门口停下的时间。   酒店楼下是震耳欲聋的警笛声音,救护车和四辆警车依次排开,凄红和惨蓝的将夜空打成诡异的紫色,他非常茫然地向四处望去,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向酒店门口。   在酒店大厅里,相野背对着他,却佝偻着身体,近乎脱力般地在和警员叙述着什么,而他身边的另一位女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在数小时前,林辰还在电视上看过那个女孩,那正是宋声声的助理小姐。   心中萦绕许多日的不良预感终于成真,林辰一步一步朝相野走去,他直接从后方伸手拽过那位精英的领口,用近乎颤抖的语气说道:“出什么事了。”   相野看到他的瞬间目呲欲裂,林辰反被对方一把拽住领口。   相野怒吼道:“林辰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声声死了,被你害死了,他都说了不想见你,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逼他!”   相野的喊声极大,周围原本就有人用手机摄像在偷偷拍摄,闪光灯亮起,林辰只觉得有人用榔头狠狠锤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斜侧伸出,反手制住相野。   林辰看到了刑从连。   相野疼得当场嚎叫起来,他叫声凄惨,却还在不停叙述:“我那么保护他,那么不想让再次受伤害,你为什么还要不停逼他,是,你有恩于他,可你凭什么在他不想见你的时候还一遍又一遍施压,他说他看到你就想到李景天,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水晶吊灯降下刺目的光,林辰胸中翻涌起无数情绪,他已经分不清楚眼前的色彩,但听到相野那么说之后,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他自己都甚至觉得毫无人性的残酷语调说道:“首先,我不会谋杀宋声声,因为那是我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其次,我从未与宋声声接触,逼死他的人只有可能是你而不是我。最后,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在他身边,女孩的尖利的哭声将要刺破耳膜,林辰扭头,冷冷看了一眼发声的位置,然后,女孩瞬间止住哭声。   “如果你的老板不回答,就由你来亲口回答我,告诉我,宋声声是怎么死的。”   “声声……声声……”女孩哭着坐在地上,“声声……在浴室里……浴室里……割……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听到这句话,林辰几乎无法站稳,他猛一踉跄,就在这时,刑从连稳稳托住他的后背。   他再次将喉咙口的血腥意味压制下去,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环视四周,强迫自己继续清醒。   “带我去现场。”他对身旁那位警员这么说道。   “你凭什么去,声声活着的时候都不想见你!”相野近乎疯狂地喊道,完全不像是那个曾经彬彬有礼的绅士。   “相野先生,请配合警方调查,否则我将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你。”   刑从连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着超然的冷静。他迅速向酒店大堂内的警员出示证件,公事公办道:“宏景大队,刑从连。”   那位警员赶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您和林顾问。”   “现在带我们去现场。”   见那位警员神色犹豫,刑从连点了点头,继续对他说:“你可以拒绝我,但我会拨通所有能让我们进入现场的人员电话,相信我,总有人会点头,所以不要浪费时间。” 第157章 预见   宋声声不会自杀。   没有人会在心愿即将达成前死去。   林辰在走进那间浴室前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当他真迎着鉴证科相机的咔擦声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走到那间浴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的情景还是令他几乎跪倒在地,在他强行拉住门框,让自己不至于在和宋声声第一次见面时失态。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死亡现场,眼前的景象在太过凄惨又太过艳丽,以至于他的五感都仿佛封闭起来,他仿佛幽魂般在另一个世界里冷眼观看眼前的一切。   在苍茫的墨绿色瓷砖尽头,摆着一只象牙白的浴缸,浴缸里静静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双手搭着浴缸,因为久不见阳光的关系,他皮肤苍白,嘴角似乎还带着天真笑容,枯黄但又非常柔软的短发贴在他清爽的额头上,他看上去真的已经不年轻了,八年的牢狱之灾将他折磨得完全失去人形,他形销骨立,仿佛只有一层轻薄的皮囊覆盖在骨架上,纵然如此,可在他死去的那一刻里,又仿佛回到他十八岁的模样。   他是那样轻松自在,虽然浴缸里满是鲜血,可他却仿佛躺在积雪般的光芒里,一切苦难都已消失。   林辰仍旧深深吸了口气,向浴室内走去,来到了宋声声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与宋声声见面,这同样也是他祈盼已久的见面,然而这次见面实在来得太晚,他和他已经生死相隔。   林辰弯下腰,想触碰宋声声的脸颊。   就在这时,刑从连抓住他的手,在那温凉掌心接触他肌肤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象在瞬间脱去透明外壳,一切色彩、气味、声音疯狂涌入他的脑海,浓重的血意首先浸没他全身,他被呛得几欲呕吐,不过仍旧忍耐住了。   他站直身体,仔细观看宋声声的尸体。   在宋声声脖颈上出现了一个血盆大口,那是无比丑陋的伤口,仿佛能吸收所有光亮的黑洞。   鲜血已经半干涸,他的脑袋软软垂落在浴缸边缘,如同池塘边死去已久的白天鹅,在纯净的蓝天下,在透明的湖水边,美得令人心碎。   “初步判断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是什么?”林辰站在宋声声的尸体前,也不知自己怎么还有能说出话来。   “是自杀。”在他身边的法医说道,“死亡时间是在6月1日凌晨3点30分左右。”   “他不可能自杀。”林辰斩钉截铁道。   “您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法医先生反问。   刑从连打断了他们:“凶器是什么?”   “剃须刀片。”法医说着蹲下,展开宋声声的蜷起的手,展示给他们看,“宋声声先生从剃须刀里拆除刀片,用力割开自己的喉咙,他手指上的伤痕可以证明这点。”   林辰的目光再次落到宋声声的喉咙上,伤口血肉模糊,但他依旧可以从切口的深度上感受到宋声声的决绝态度。   宋声声决意去死,毫不犹豫。   “给我副手套。”林辰对身旁的警员说。   对方很快递来一副橡胶手套,林辰将之戴上,开始检查宋声声的尸体。   在他拉起宋声声手指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大吼:“林辰你在干什么,你凭什么碰他!”   他回头,看见相野站在浴室门口,相野神情激动,若非警员将他拦住,林辰觉得对方的拳头马上要挥上他的脸颊。   林辰很冷淡看着相野说:“不要激动,我只是在找他不会自杀的证据。”他对相野这么说道,又看向对门边的两位警员说:“闲杂人等请带离案发现场。”   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也不管相野大呼小叫的声音,而是开始仔细检查宋声声的手指。   虽然宋声声的手指被血迹覆盖,但他右手食指的指甲很明显比其余四指更短更平,在那里还长着很厚的茧。   还记得在颜家巷饼店、在宋声声睡过的那张小床边沿,也同样刻着一个极深的&,那个&是由他无数次刻画造成,代表着他同粉丝们的约定,包含坚持、信念、守护等等无数种寓意,如果宋声声并非死于自杀,如果他尤有信念,他身边一定会充出现这个符号,况且他手上还拿着刀片,他完全可以在浴缸内壁刻下什么……   脑海中充斥着这样的想法,林辰一遍又一遍检查着宋声声的手边,检查着浴缸内壁,事实上酒店浴缸内壁确实充斥着无数细小刮痕,但却没有任何刻痕形状仿若“&”。   越是找不到,林辰的思绪就愈加慌乱,一定是血水将他最后的符号覆盖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宋声声怎么可能突然丧失信念,他怎么可能突然自杀呢?   他和宋声声离得那样近,仿佛伸手就可以将眼前的这个人从死亡的阴影中拉回,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他望着宋声声的面容,很认真在想,我该怎么办,我甚至连证明你不会这样轻易死去的证据都没有。   林辰渐渐感到绝望,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就在这时,刑从连终于出手拉住他。   男人如金属般坚定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够了。”   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将手撑在浴缸上,他垂着脑袋,缓缓回头,只见四周警员用观看疯子似的眼神在看他,他再看向刑从连,只听对方继续说道:“我们出去透口气。”   刑从连的眼神是那般坚硬,他幽绿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什么火焰,那种什么无法摧毁的坚定情绪让林辰瞬间清醒过来。   “好。”他回答道。   林辰跟着刑从连走出浴室,将现场让给现场警员。   宋声声住在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落地窗外,整座城市仿佛还陷入深眠,星星点点的路灯仿若泪光,而天地交接更远些的地方则呈现一种黎明时才会有的深蓝色。   这是近来第三次到永川,虽然每次的心情都有些不同,但无论是面对那些集体无意识的学生还是面对李景天的时候,他总觉得仍旧存在着战胜一切的信念,然而现在,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宋声声的死亡而离开,他不仅没有信念,而且还失去了希望。   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与他一起俯瞰整座城市:“对不起。”   听见这话,林辰呆愣地看向刑从连,反问道:“为什么?”   “宋声声死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背,与你无关。”刑从连深深望着他,并没有给他任何劝解的机会,“实际上你的预感并没有错,是我没有充分相信并且支持你的判断,具体来说,其实我有很多方式可以帮你提前见到宋声声,比如强行闯入宋声声的住所,是我的未尽全力而导致了这个后果。”   他语气温和却悲伤,那是林辰第一次见到刑从连用一种后悔的语气在说话,但那并非自责,而用他的话来说,他是在承担责任。   林辰并没有在意刑从连说的那些话,但在他注视刑从连眼睛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刑从连此刻也非常非常难过。他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在他心目中,他一直认为刑从连强大无匹、不可战胜,但实际上刑从连也是人,也会伤心难过,林辰想,就算是为了刑从连,他也该再稍微坚强一些。   他再次将那些痛不欲生的情绪压制下来,转而对刑从连说:“我们两个就不要抢着担责任了。”   刑从连很犹疑地看他一眼,仿佛要在他的目光中找寻他的真实情绪,不过,林辰想,毕竟他还是更专业一些:“我不认为宋声声会自杀。”   他迅速用话题引开刑从连的注意力。   “所以,你刚才在找什么……”刑从连皱了皱眉头,问,“那个符号?”   林辰点头。   “你看到宋声声的手指了没有,他之前一直不停在画那个符号才会让手指被磨成那样,他提醒自己要坚持下去,就算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他都坚持了下来,他为什么要死在自己得偿所愿之前?”林辰向后望去,在他们周围并没有人,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可是你并没有找到那个&。”   “是啊,这就是我非常不明白的地方了。”林辰继续道,“虽然我与他素未谋面,但我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人选择自杀,大多是想用死亡来解脱痛苦吗,可宋声声已经历过李景天的痛苦折磨,经历过牢狱中的无望生活,他太能吃苦太能忍痛,我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痛苦是他承受不了的?”   “也就是说现在存在两种可能,第一、有人逼他自杀;第二,有什么事情比牢狱生涯更苦,让他再无法坚持下去,而这种痛,甚至能够战胜他对这个世界犹存的爱意……”   刑从连的话让林辰顿觉不忍,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他是否是被逼自杀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可能并非是因为承受不了痛苦才选择死去的。”他将手轻轻搭在刑从连脖颈上,抹了过去,认真说道:“这只是一种感觉,但你看,选择割喉几乎是世界上最快的死亡方式了,顺利的话,他会在十几秒内死亡,无论促使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他死意坚决,无人能敌。”   刑从连问:“那我换个问题,除了死亡时间最短以外,他为什么要选择割喉呢,这实在让我无法不联想到李景天做的那件事情。”   “我不知道。”林辰再次感到头疼欲裂,一切看上去都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却无法穿透其中浓重的血色看透一切,“李景天今日就会抵达,我们当然有机会当面问他,但首先不管怎样,无论他究竟为什么而选择死亡,我都怀疑相野有问题。”   从最早那通电话开始,相野对他就有毫无由来、莫名其妙的敌意。   虽然他内心也认同相野对他不满的理由是因为他将宋声声的惨痛过往强行翻开,可他仍旧怀疑过,正是相野在背后阻止他与宋声声见面。   刑从连看了他一眼,说:“宋声声已经死了,酒店监控录像也证明宋声声死时相野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问题。”   “确实,我们不仅没有证据,还没有任何寻找证据的方向。”林辰说着停顿了片刻,“但也并不能说完全没有方向,我之所以认为相野很有问题,就是在刚才的时候,相野想将导致声声自杀的罪责推在我身上。”林辰苦笑起来,“我并非不想承担责任,实际上我大概是除你之外在世界上最想为他的死负责任的人,但起码现在还不到我们做总结陈词、自我定罪的时候。”   “可现在表面上看,相野对宋声声很好,要证明你的观点,首先要做的是证明相野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样好,他或者伤害了宋声声或者逼迫了宋声声,从而间接导致宋声声的自杀。”刑从连又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该怎么证明这点?”   林辰摇头:“我不知道,这里面或许有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问题存在,但我知道,如果相野真想让我承担责任,他下一步必然会找证人证明宋声声的死因问题在我,然后掀起巨大的舆论攻势,令我成为众矢之的,那么,当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或许也同样是开始犯错的时候。”   “比如说,把那位给宋声声治疗的心理医生找来?”刑从连这样问道。 第158章 来见   【一】   据相野说,当时宋声声之所以在陈记饼店工作,正是因为给他做心理治疗的医生建议他尝试接触社会进行恢复性治疗。但现在宋声声既然选择自杀,就算刑从连并不精通心理学,他也觉得那位心理医生的水平必然很有问题。   而一语成谶大概说的就是他那句话。   甚至未等警方做完现场勘验工作,刚上楼来的警员便悄悄传话说楼下来了很多人,首当其中当然是问询而来的记者,宋声声的粉丝也到了很多人,宋声声那位心理医生据说也到了。   甚至不用下楼,打开电视,永川宝力豪酒店门口的直播画面便映入他们眼帘。   相较他们来时,楼下的车辆已成几何倍数增长,各类灯光闪耀,将黎明映成白昼。   刑从连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林辰,但林辰只是冷着张脸抱臂观看,一言不发。   “突发新闻!”女记者站在一辆警车前面,神情严肃,“本台记者刚刚得到的消息,前阶段蒙冤入狱八年并遭受的著名歌手宋声声在我身后的永川宝力豪酒店内自杀身亡,下面,我们将就此事采访宋声声先生的经纪人,现雅声演艺公司总经理相野先生。”   伴随记者镜头移转,相野的身形出现在直播画面中。   “相野先生,请问声声真的自杀了吗?”   相野神情悲伤,他西装上满是褶皱,用手捂住口鼻,对着镜头神情颓唐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宋声声先生的粉丝见面会难道不是马上就要召开了吗!”记者大声喊道,“请问您知道是什么理由导致宋声声先生在歌迷见面会前选择自杀?”   相野摇了摇头,仿佛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相野先生,公众和粉丝都需要您的回答。”记者强硬道。   “因为一些心理原因。”相野非常不情愿地回答。   “能知道是什么心理问题吗?”   “是抑郁症。”   就在这时,一道平和的声音在相野背后响起,摄像师赶忙将镜头对准来人。   那是位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他的衣衫规整,神色一丝不苟,非常具有学者气息。   “请问您是?”   “我是宋声声的心理医生,我姓谈。”   记者有些激动,她没想到自己的问题竟然能得到回答:“谈医生您好,您能详细说说宋声声先生的病情吗?”   “事关病人隐私,具体情况我不便多加透露,但我非常抱歉,他最后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但是声声的粉丝见面会不是马上就要举行了吗!”   “是的,与粉丝再见一面一直以来都是声声他的心愿,虽然他一直在做着非常艰难而困苦的心理斗争,但他仍旧没有战胜心理疾病,我对此表示遗憾。”   “但之前相野先生不是说,声声都已经在您的指导下重新接触社会,他恢复得不错,甚至还可以召开粉丝见面会,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无法战胜抑郁症了呢?”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复杂,但相野先生一直希望声声远离纷扰,不过我们没有做到这点,我表示抱歉。”   看着电视里那位心理医生庄重严肃的面容,刑从连又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林辰依旧抱臂而立,他很少见地用手指关节蹭着下巴,显得非常烦躁。   “相野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对林辰这样说,“而且什么叫做,‘没有能让声声远离纷扰’?”   他不知这句话如何戳中林辰,他话音未落,林辰直接跑出房间冲向电梯口,然后拼命按着电梯下降按钮,刑从连跟出去的时候,电梯门正好打开,他堪堪挤进电梯:“你想做什么?”他问。   “自辩啊。”楼层迅速下降,林辰说,“相野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他还指责媒体过分关心宋声声的隐私,但现在声声死了,他居然真的大大方方叫来心理医生剖析声声的心理疾病,甚至果然他是真想将声声死亡的罪责推到我们身上,这说明什么?”   “证明相野对宋声声从无真心。”他这样回答。   林辰点头,他的目光是那般坚定,虽然刑从连想,如果是林辰的话一定又在责备自己没有早些看出相野动机不纯,但他那时的目光仿佛在说:得撑下去,撑到结束。   直升电梯下降很快,他们走出电梯口的时候,那位心理医生和相野正在回答记者关于宋声声病情的问题。   不知那两人在媒体记者面前说了什么,在林辰冲出酒店大堂的时刻,他终于成为了镁光灯下的主角。   闪光灯扑面而来。   “林辰先生,请问您对相野先生说的话有什么看法吗?”   “您真的有不停骚扰宋声声先生吗?”   “请问您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见一个性侵案的受害者?”   “您有后悔进行直播吗?”   “相野先生指控您未经宋声声先生同意将他的痛苦过往公诸于众,让他终于不堪忍受而选择自杀,您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   刑从连想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林辰已经被所有媒体镜头对准,正当刑从连以为林辰回拒绝采访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一个个来吧。”   “您说什么?”记者们愣住了。   “我说我一个个来回答你们的问题。”林辰从容不迫地站立在媒体焦点中,“你问我对相野先生刚说的话有什么看法,虽然我刚才正在下楼并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不过从你们的问题中我能够猜测出,相野先生和这位谈医生刚才一定在解释声声自杀的原因,对么?”   记者点了点头。   “首先,警方并未就宋声声先生死亡原因做出任何判断,现在,一个经纪人和一个心理医生告诉你,他死于自杀,你觉得这看起来正常吗?”   刑从连很明显看到,相野同那位医生的脸色黑了一度,要论打嘴仗,林辰真从没有输过谁。   “其次。”林辰转头看向那位心理医生,“我并不知道你的从业资格究竟从哪里来的,不过好歹读过心理咨询的人都知道,保护病人隐私永远在第一位,我从未见过哪位心理医生在病人死后大张旗鼓地向媒体解释自己病人的心理问题。”   “您心虚了吗,林顾问?”相野忽然开口,“您这是想要堵住我们的嘴是吗?”   “并没有。”林辰听到这话,退了半步,转身望着相野,露出很冷的笑容:“不过我忽然想问一个问题,宋声声的死是不是让你很措手不及,对不对?”   相野一时愣住,那种极其短暂被戳中心事的惊慌是不可能逃出林辰的视线的,林辰甚至没有听他最后的回答,而是很了然道:“谢谢,我明白了。”   刑从连同林辰折转回酒店。   其实林辰最后这个问题几乎不能算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宋声声突然自杀身亡,身为经纪人的相野当然措手不及,这很正常。   不过相野的反应还是让他们能够删掉一条可能性:相野并没有逼宋声声自杀,宋声声是自愿去死。   林辰躲开镜头后,径自靠在楼梯间门口,对他说:“点根烟吧,刑从连。”   刑从连没有问为什么,掏出烟盒,点了支烟。   林辰深深吸了口空气中的烟,却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你看,现在我们推测成真,相野果然有问题,我们可以从他的行为反推动机。他之所以一反常态找来心理医生解释宋声声自杀的原因,甚至还想将罪责推到在我身上,看上去很像为了在公众面前掩盖宋声声自杀的真正原因,那么你觉得,这个真正原因会是什么呢?”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相野囚禁了宋声声,让他无法开口,宋声声为了摆脱他才选择自杀。”   林辰低下头,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刑从连想了想,开口道:“但你这个推测,仍旧有个问题。即便相野囚禁了宋声声,但宋声声有无数机会可以求助,他为什么不求助呢?”   “是啊,这个问题其实当年也发生过,宋声声默默忍受李景天的折磨,甚至在被对方诬告后也不为自己辩驳,更不控告对方强奸,这是为什么呢?”   “黑幕重重。”   刑从连这样说。   “所以啊,我们又要重头开始调查一遍这个案子了。”林辰对他说。   想到宋声声脖子上残忍可怖的伤痕,刑从连忽然说:“我忽然觉得,他之所以选择割喉而死,是不是正想指引我们去找李景天?”   【二】   林辰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虽然宋声声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虽然宋声声总表示不想再见他,但他总觉得宋声声其实并不恨他,宋声声仿佛总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他。   如果刑从连猜得没有错,如果宋声声真想让他去找李景天,他必将如他所愿。   押运李景天航班到港时间在6月1日上午10:00。   停机坪上苍穹高耸,候机厅内人流如织。   机场大屏幕上都在循环播放着宋声声自杀的消息,相野站在宝力豪酒店门口,痛苦地向所有歌迷宣布,原定于下午1:00举行的粉丝见面会被迫取消。   身边所有人都仰头在看新闻,不少旅人都在唏嘘。   但林辰只是定定地望着出站口的方向,他曾经是多么希望宋声声能够亲眼看到李景天站在审判席上接受审判,但很可惜的是,李景天还活着,宋声声却死了。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他都不相信宋声声会在李景天被押送来华这天因抑郁症自杀。   你还未重回舞台,还未大仇得报,你就算死,也该完成心愿后再死。   航班落地,标牌翻绿。   隔着很远,林辰第一眼就看到李景天那张毫无人性的脸孔。   经历十几日牢狱之灾的李景天已不复当日贵公子的模样,他背有些弯,脸上也没有任何伪装,没有先前得体的微笑和谦恭的表情,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人的神色,那完全就是一具从地狱而来被恶意充斥的丑陋躯体。   见到他的时候,李景天微微笑了起来,他说:“林顾问,原来你这么在意我,还特意来接我,是想被我操吗?”   林辰毫不犹豫挥手揍了他一拳,李景天抚着嘴角,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刑从连向押运李景天的守卫打了招呼,他们直接将人押到机场审讯室里。   在大门关上的刹那,刑从连直接反手将李景天掐住脖子了,按在桌上。   刑从连手劲极大,李景天脸涨得通红,但他嘴上仍旧不停:“刑队长,你这是吃醋吗,那你干过林顾问嘛,他上起来是不是特别带劲,他会不会叫床,会不会给你口交,会不会像个荡妇一样用腿缠着你腰,求你快点?”   听着李景天不断挑衅刑从连的话语,林辰走到他面前,拖了很沉重的铁椅,在他面前坐下。   “李景天,宋声声死了,自杀。”   他对李景天这样说。   他话音未落,李景天就笑了起来:“是吗,真得太好了,我马上也会去地狱找他,你让他逃快一点。”   如果可以,林辰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李景天多说一句话,更不用说让他亲口告诉李景天宋声声自杀的消息。   这好像是让他亲口向李景天这样的罪犯承认说:是啊,你赢了。   但有时,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所谓的道理不过是人们为了寻找信念而编造出来的。   林辰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吗?”   “你这是在请教我吗林顾问?”李景天眼神兴奋,“你给我口交一次,我就告诉你啊。”   刑从连的动作更加用力,林辰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把人弄死。   他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只是冷冷看着李景天:“行了,你不需要用这种语言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了,我现在全身心都在你身上。”   “我的荣幸啊。”   “其实你还是没有学聪明,你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告诉你宋声声自杀的消息,你并不意外,为什么?”   李景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手伸向裤子拉链。   “反社会人格障碍和露阴癖不一样,你不要把自己的变态格调降低了。”他说,“既然你不肯开口,那我们只能继续玩’我问你答不答都无所谓反正我总能猜到‘的游戏了。”   李景天脸色一沉。   “好,我们干脆从开头讲起吧。”林辰根本没有管李景天艰难的体位,他只是盯着他的双眼,自顾自说道,“你控制了宋声声,反复折磨他、强暴他,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你不用说你没做过,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李景天得意的笑了起来:“他爱我啊!”   “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斯德哥尔摩那一套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要是爱你,为什么选择在你被捕后去警局陈述你的犯案经过而不是跳出来告诉全世界他都是自愿的?”   李景天顿住了。   林辰心下了然:“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是啊,为什么他现在敢走进警局报案而在九年前却没有呢?”他观察着李景天的表情,继续道,“你的反应告诉我,你也觉得当年他被你诬告后选择默认、并从未向警方提及你强奸过他这件事有些奇怪,对吗?”   “所以说嘛他爱惨我了啊,宁愿自己坐牢也不肯告我啊。”   林辰根本没有理睬李景天,他继续道:“我想,最早的时候你应该用你们的性爱视频一类的东西威胁过他屈服于你,他不报案我勉强还可以理解,但后来,他被你诬陷、他退无可退,他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事情的真相呢?不过,既然你不那么清楚他选择沉默的理由,那么照此推断,让他闭嘴的人并不是你,而或许另有其人。”   李景天的脸色阴晴不定。   林辰淡淡道:“你可能不知道吧,比起挑衅我,告诉我他到底遭遇过什么才更能折磨我,所以李景天,想看我痛苦吗,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59章 想说   “宋声声啊,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李景天终于能好好坐下,他问刑从连要了支烟,刑从连虽然满脸不悦,但还是将烟递了过去。   林辰总觉得,他已经看过世界上的极恶,可李景天讲述的故事,仍让他感受不到世上的任何光亮。   据李景天说,他第一次见宋声声是在对方的一场全球巡回演唱会上,那时宋声声舞台上唱得很HIGH,一把撕开自己的上衣,然后冲他的方向眨了眨眼,李景天那时就觉得,宋声声是在勾引他。   后来的事情就变成一方处心积虑而另一方毫无知觉。   为了宋声声,李景天加入CA公司,成为一名练习生,但他和宋声声的地位实在相差甚远,那时的宋声声是媒体宠儿、天之骄子,他潇洒、恣意,甚至敢在酒会上直接拥吻女模特,这些事情,李景天每日每日都看在眼里,他有时会有冲动直接割开宋声声的喉咙,看着他躺在血泊里流血而亡,但他知道他不可以,这并非因为他尤有良知,而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宋声声。   后来,李景天终于在公司有了一些地位,即将出道,也终于稍稍靠近了宋声声的交友圈,他们的练歌房就在宋声声的楼下,他总能看到宋声声与什么人言笑晏晏,偶尔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从不看他一眼。有次,他故意走到宋声声面前,弯腰鞠躬,喊了声“宋前辈”,可宋声声只是朝他微微点头,一言未发,甚至都没有问他的名字,这是他最无法忍耐的事情了,宋声声已经完全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李景天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他打听到宋声声常去的一家地下酒吧,那是娱记狗仔都不知道的地方,非常隐秘,李景天用了一些方式,开始在那家酒吧打工。他慢慢观察和了解宋声声,知道他身边总有不同的女孩,知道他虽然喜欢同女孩玩闹,但回家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知道他很喜欢喝酒但喝醉后完全不省人事。   果然,酒保和客人才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角色配置,他和宋声声慢慢熟悉起来,宋声声有时玩累了,就会在吧台前一个人坐下,于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喝很普通的苏打水,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遮掩地告诉宋声声,他也是CA公司的艺人,因为不能接受公司潜规则,过得很苦,难以维持生计,所以才被迫来酒吧打工。   “我随口一编的故事,他居然相信,还说他很欣赏我。”李景天很高兴地笑了起来,“你说他是不是很蠢?”   “后来呢?”林辰问。   “后来啊,后来他就开始向公司高层使劲,让我和慕卓早日出道,还给我们录制VCR什么的,他居然真的在帮我。”李景天眯起眼,回忆那段时光时,他脸上居然露出嘲讽的笑容,“然后我就感谢他啊,我们就成了朋友,有时候他在酒吧喝醉了,我就送他回家,他都对我毫无防备;他以为我穷,还经常偷偷给我带好吃的,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天真可爱的人啊?”   林辰坐在李景天对面,无法遏制自己不跟着想象当时的画面。   或许在吧台边,或许在路灯下,宋声声会推心置腹地和李景天说很多话,帮他当成一个跟班小弟一样照顾,他会摸着李景天的脑袋,会看似随意却在乎李景天的感受,他保护他、照顾他,却从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畜生。   “然后有一天,宋声声又在酒吧喝醉了,他搂着一个女人就不放手,他总是喝得高兴就不管不顾,我把他从那个女人身上摘下来,把他送回家,我觉得那个时机简直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李景天很得意地挑嘴角,看着他们,“林顾问,你这么聪明,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呀?”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像宋声声这样的人,你根本不可能用锁链把他囚禁起来,因为就算你打断他的腿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会拼命爬出去,那么,要控制这样的人,你只有利用他的善良。”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以那么平静的语气说话,“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你让他误以为他伤害了你,只有这样,他才会被你牢牢控制住,我猜的还算对吗?”   听他这么说,李景天猛地被烟呛到,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林顾问,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可人儿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故意弄了很多血,我坐在床上,哭着告诉宋声声他强暴了我,我拼命说不要,他却拼命按住我插入,我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信,你说他蠢不蠢?”李景天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继续道,“其实他只要把我翻开了,看看我的屁股,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从肛门里流出来的血,我身上的淤痕也是自己撞出来,不过像他那样的蠢货,怎么可能知道还要检查。”   林辰根本不敢停下来思考那时的情景,他只要想到一丝宋声声所受的欺骗,就恨不能回到数十年前,拽着那时的宋声声让他看清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人。   不过现在是数十年后,而他也并没有穿梭时间的能力,他只能很冰冷地问:“然后呢,我觉得像宋声声这样的人,他如果知道自己强暴了你,他甚至有可能冲动去警察局自首,他怎么可能会乖乖被你拿捏住呢?”   “我刚还夸你聪明,你怎么又犯傻了,当时是我告诉他,我求他不要报警,我还想出道,一个被大明星性侵的未出道小练习,一定会被公司抛弃的。”   林辰微微低头,然后抬头,再次盯住李景天的目光:“继续。”   “林顾问,你居然能撑到现在,也真不容易啊,前面不过是开胃菜,后面的内容就有点重口了啊。”   “我假装养伤,在他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我装作精神出问题的样子,我有时候会开始自残,有时候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句话也不说,他担心极了,害怕我精神有问题,就送我去看心理医生。其实这只是很普通的演技而已。第一次上他时候的那个我,才是真正的我,不过他以为我疯了而已,我把他压在洗手间的瓷砖上,他拼命反抗,却不敢弄伤我,我一遍一遍对他说‘我爱你’又一遍一遍进入他,他身体里真的又软又热,他的血滴在我的脚上,他的眼睛,你真该看看他那时候的眼睛,那么悲伤,太令人心碎了。”   李景天手上的烟已经燃烧完毕,但他还是就着没有烟草的滤嘴吸了一口。   “你让他误以为,你因他的侵犯而精神失常,他内心歉疚,就任你为所欲为?”林辰有些怀疑。   “对啊,我上了他以后,就抱着他说对不起,还非常失落地离开他、自残,我告诉他心理医生说我这是创伤后遗症,我让他离我远点,他就真的又心软了。”李景天嘿嘿笑了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心那么软那么好骗的人啊。”   “有个问题。”林辰说。   “什么问题?”   “既然你已经完全控制住他了,为什么后来还要诬陷他强奸李景天,送他入狱,你玩腻他了?”   “那是他自己找死好吗,他要是乖乖听我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啊,我还是会好好‘爱’他的啊……”   “他是怎么找死了?”   “他当着我的面去勾引别人啊,他淫荡得不行,他到处去浪。那时候他在巡演,新闻上都是他和别人开房的消息,他身上还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他还刺激我,他说我根本不行,他要去找别的男人。”李景天笑容残忍,“您说他是不是找死呢?”   “他已经察觉异常,他在试探你。”   “你觉得宋声声智商有这么高吗,随便你怎么说吧。”   “我很确定他在试探你,而你确实也是在那段时间在他的逼迫下,暴露出你疯狂的本性来。他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他说他要去报警,然后,你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李景天耸耸肩:“一开始我也没想怎么他,我就拍了点视频,警告他如果说出去,我就把视频扔在网上,让他所有的歌迷都知道他是怎样的荡妇。不过后来,突然有一天,他让我有种就把视频公开,他去他妈不想和我玩下去了,他真的是在找死啊~”   “所以,你提前下手,伙同慕卓,诬告他强奸?”林辰一字一句说道,“你用同一个方式,陷害了他两次。”   “我是不是很厉害啊?”李景天笑问。   “还是不对。”林辰抬头看着刑从连,“如果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他更没有理由不告诉警察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可能他进监狱被更多男人操呢?”李景天说。   林辰没有理睬李景天,而是看了刑从连一眼,继续对李景天说:“李景天,我们整理一下线索:首先,宋声声误以为自己伤害了你而受控制。然后,他在忍耐一段时间后察觉到你有问题,通过试探你他察觉到了你的真实面目;再然后,你用性爱视频一类的东西威胁他,让他必须屈服于你;最后,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表示要报警,你却在他报警之前,和慕卓合谋提前把他弄进了局子,我说得对吗?”   “基本差不多吧?”李景天又笑,“我这算主动称述犯案经过,态度良好,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吗?”   刑从连蹙眉道:“两个问题,第一、他在察觉到你真面目后为什么没有马上报警,甚至还给了你第二次胁迫他的机会。第二、他最后再无法忍受你的时候,还是给了你先下手送他进监狱的机会,甚至最后都不告诉警方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吧,很奇怪,所以我说他爱我啊,你们不信呀。”   “你觉得呢?”刑从连问他,“宋声声为什么会这么做?”   宋声声第一次试探李景天发现了对方的真面目,却最终没有报警,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被迫放弃了这个念头。   唯一的可能是,宋声声想要报警的念头被什么人知道,对方用一些办法阻止了他,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带他出道,他一直深深信任的相野。假设相野代表了CA公司的意志,为力保家世骇人的李景天而逼迫宋声声放弃报警的念头,那么相野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林辰沉思片刻,将一切情绪化的想法赶出脑海,他问李景天,“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CA公司却力保慕卓而放弃宋声声,是你的家族在背后给CA公司施压了吗?”   李景天说:“林顾问,你动动脑子想想,宋声声强奸的是慕卓,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就非常奇怪了。”林辰心念电转,“CA没有理由放弃巨星而去保一个小卒,除非……”   刑从连说:“除非,宋声声入狱是CA公司乐见其成的,并且,就是他们让宋声声闭嘴。”   “可这仍旧没有道理。”林辰说,“两边比重相差太大,我是公司高层,我一定会把那个敢于闹事的慕卓置于死地,我为什么要抛弃宋声声?”   刑从连说:“如果不是慕卓背后势力太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宋声声已经不受控制了。”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猛然醒悟过来。   是啊,他们一直把宋声声看得太软弱太可欺,既然宋声声敢于试探李景天,那么他就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是啊,宋声声确实善良得过分,可这不代表他真的愚蠢,聪明和善良从来都不是自相矛盾的词语。   那么回过头来看这一切的话,宋声声第二次刻意挑衅李景天致使自己入狱的这个行为背后的动机就完全不同起来。   林辰忽然意识到,如果是他深陷于宋声声所处的境地,他要面对是变态的强奸犯和是牢牢控制他的公司,如果他想摆脱这些可怕的黑暗,也只有选择死亡或者选择躲进一个对方的触手很难企及的地方,比如监狱。   甚至很有可能,他在挑衅李景天还同时挑衅控制自己的公司,为的就是把双方都逼迫到极点后看看他们究竟会怎么做,如果他还想坚持活下去,那入狱,完全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林辰想,如果他是宋声声,生活在那样无望而痛苦的境地里,他可能早就选择自杀,而不是坚持在绝望的黑暗中寻找一线自由的生机。   林辰忽然难受得无以加复,宋声声啊,我想我已经开始尊敬你,并且,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说说话啊。 第160章 难说   有些人总是在不停说话,有些人却囿于厄运无法开口。   虽然林辰并不知道,对方究竟用什么方式让宋声声连报警的能力也无,但黑暗势力实在有太多方式可以让一个人乖乖闭上嘴巴。   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他的肩,突然问李景天:“李景天,你让柳盈诱骗许染做的那些事情,那真的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李景天猛然抬头,似乎很莫名其妙,但他眼神中潜藏的震惊无法掩饰。   林辰无法立即理解刑从连这个问题的含义,他转过头,看着对方。   “回答我。”刑从连双手猛地拍上铁桌,俯身前倾,盯住李景天。   半晌后,李景天才捏紧烟蒂,随口问道:“您这么问真是有意思。”   “林顾问,他这个回答代表了‘是’还是‘否’?”刑从连问。   “没有直接否认意味着默认。”林辰说完,突然醒悟过来,顿觉惊惧:“你的意思是?”   刑从连点头,冷笑着对李景天说:“九年前,你爷爷正在其位,CA公司为了在新尼国的演艺业务,或许会为保你而让宋声声闭嘴。但九年过去了,你的家族现在在新尼不过是强弩之末,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弃子变成了你,而对方想要重新捧回高位的人换成了宋声声?”   李景天的脸色阴晴不定。   不过刑从连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你知道么,相野早在三个月前就让宋声声在我们家附近的饼店打工,他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他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在筹划宋声声的复出事宜了。你现在回过头看看,在那三个月时间里,在你强暴许染之后,其实你只要息事宁人好好闭上你的嘴,风头一过,你还是可以做你的大明星,享受路人的崇敬粉丝们的尖叫,可你偏要在宏景安生国际商场策划那一出自导自演的割喉案,然后又偏偏被林顾问撞见。”   李景天突然疯狂地推开桌椅,冲刑从连大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抱歉,这世界上能让我闭嘴的人还没出生。”刑从连微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他轻轻吸了一口,半眯着眼吐出青烟,“你见面会地点选得真好,人选也很好,你从哪里找来那个演技高超又和许染像成那样的女孩子的?还发生在宏景……啧,简直是活生生的自杀式袭击。”   李景天狰狞的面容上终于现出崩溃的神情。   刑从连叼着烟,一步步走到李景天面前:“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只要适时给你一些你根本察觉不到的小指引,引导你走向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渊,再轻轻推你一把,比如适时给我们些小提示,你不死都难。”刑从连顿了顿,捏住烟蒂,对李景天说,“当然,这都是我的个人推测,所以,真有这个人存在吗,李景天先生?”   李景天猛一抬头,被激起凶性,竟伸手想卡刑从连的脖子,却被刑从连很轻易踹倒在地。   刑从连像是嫌脏,只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李景天的腿,说:“人家都把你害这么惨了,我是你,也不会让那个人好过啊,所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   他们走出机场审讯室时,那间狭窄的房间内充斥着李景天的尖叫。那种叫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猪到了生命最后时刻的哀嚎,带着强烈不甘和愤恨之意,押运人员在房间里同李景天作着搏斗。   林辰踩着那些尖叫声、桌椅碰撞声,同刑从连走出机场。   天色蔚蓝,苍穹依旧高远,滚烫的烈日令人睁不开眼。   实际上,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简单,虽然简单,却完全拿捏住了李景天的真实性情。   按照李景天的说法,那个人是他的一位狂热粉丝。一次偶然的机会,对方加上了他微信,每日定时给他发送非常肉麻而狂热的告白,有时是夸他的歌,有时是骂那些网络上偶尔出现的攻击他的言论。许染那件事之后,对方明确表示,不管他怎么想,她都会为了他做一件大事,让那个敢冤枉他的贱货尝尝被人唾骂至死的滋味,并用这个方法帮为他洗清冤屈。   狂热的粉丝,溢于言表的崇敬之情,李景天所做的,也只是顺水推舟,让柳盈将许染骗到永川而已。   “我TM有什么办法,我不把许染弄来,她真装成许染上台,网上那些傻逼疯狗又要说这都是我搞出来的!”   同样的,如果那位狂热粉丝并没有真的上台割他的喉咙,李景天也并不会损失任何东西。况且,大好的吸引所有人眼球的机会放在眼前,李景天不可能不动心。   而在整个计划中,李景天唯独没有想到的应该是对方在那束玫瑰里插上了一只夜莺。   林辰站在机场落地窗边,明明照在他身上的阳光滚烫,可他竟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留在案发现场的玫瑰花,不过是幕后者制造出来留给他的线索罢了,一则暗示流莺许染,二则暗示他李景天的心理状况。如果他没有猜错,对方根本就是诱使他来追查李景天对许染的强奸案,因为对方很确信,他一定会顺着许染的一案,翻查到当年宋声声的旧案。   若是这样,那许染走进那间房间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通过手机软件刻意安排的。   在那之后,李景天身败名裂后,短时的新闻爆发效应会非常可怕,宋声声自然能迅速恢复声誉,林辰想起了王朝总结的舆论数据,第二次的信息爆发远比第一次可怕的多。   而幕后者甚至不怕他发现李景天背后有人唆使,因为如果宋声声未死,甚至连他都会怀疑这一切是宋声声为复仇而策划的一切。   那时受人控制的宋声声,只能再次百口莫辩。   精通媒体、娱乐圈炒作、又可能成为此案既得利益者,在现在看来只能是相野而并非CA公司。因为CA本身在此案中暴露出与皇家一号的牵连,又折损了李景天和慕卓两位大牌,为捧一个过气十年的宋声声根本得不偿失。   林辰攥紧拳头,现在的问题就变成,相野究竟用什么方式控制了宋声声,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了宋声声复出他策划的这一系列事件,又是为了什么?   而这一切,他当然只能找相野先生本人问清楚。   刑从连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冰咖啡,开了一罐递给他,问:“后悔吗?”   这个后悔当然是在问他,后不后悔如相野所愿,替宋声声洗刷冤屈、将李景天绳之以法。   “不后悔。”林辰发现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时没有任何犹疑,这样的利用他甘之如饴绝不后悔。   “那不就完了吗。”   刑从连用手里的冰咖啡贴了贴他的脸颊,突然传来的冰凉清爽感让林辰猛地抬头。   “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可能很残忍,但是一切都没有结束,请继续振作,林顾问。”   林辰看着刑从连宁静而坚毅的眼眸,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转而靠在落地窗上,对刑从连说,“这几乎是个算无遗策的计划,甚至连退路都已经完全想好,如果不是宋声声自杀,相野的计划恐怕根本不会暴露。”   林辰再次想起浴缸里用刀片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个人,他这才发现,越深入调查这个案件,他就越舍不得宋声声离开。   但如刑从连所说,一切尚未结束,相野仍未伏法,现在还不是追思的时候。   他们迅速赶回警局。   在路上的时候,刑从连便致电永川方面警员,告知对方相野有重大嫌疑,让他们必须将人控制住,但等到了警局的时候,相野却不在。   “发生什么事了?”刑从连眉头紧蹙地发问。   “我们的人一直跟着相先生,您说扣人我们就把人扣下下了,但卢笛湖底隧道全线堵车,连同开发区那片道路都不通畅,人还暂时没到。”   林辰提起的心微微放下,这时,那位警员又说:“死者宋声声的尸检做完了,您要去看看吗?”   ……   林辰同刑从连来到验尸房外。   他要推门,刑从连却按住他的手。   “没关系,也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他说着就要进去。   “林辰,这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你现在进去纯粹是想自我折磨。”   这大概是刑从连很少见的直呼他姓名的时刻。   林辰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驳刑从连的词汇,他很快清醒过来,退了一步,对刑从连说:“那么,还是请法医先生出来详谈吧。”   他坐在验尸房外的长椅上,看着刑从连的身影进入门内,然后门板轻合,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宋声声的死因其实非常清楚,当时法医就已经在案发现场说得很清楚,他用刀片毫不犹豫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之所以自杀,是为了让他们去找李景天、是为了撕开相野的伪装面具,但在林辰内心深处,他总觉得宋声声的死还不止是那么简单。   宋声声啊,宋声声……   你坚持了那么多年,他们谁都没能让你屈服,你已经用你的死亡说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这其中,是否还有我没听到的话呢?   刑从连进入验尸房后,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林辰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飘散的福尔马林味道。   刑从连快步向他走来,他站起身,问:“怎样。”   “尸检没有太多可疑之处,是自杀。”   林辰想,果然如此。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要说什么,刑从连再次开口:“但有个问题。”   “什么?”   “宋声声,缺了一颗牙齿。”   林辰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下颚第二磨牙,据法医说,那颗牙掉了可能有十年左右,是连牙根一起拔出的,同时很明显的是,那里也有安装过假牙的迹象。”   林辰仍旧不明所以,但刑从连说:“我稍稍了解这类装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为什么宋声声无法开口的原因。”   “我不明白。”他忍不住拽住刑从连制服袖口。   “这是常用于谍报的一种手段,在一颗小小的假牙内可以装很多东西,比如窃听器、比如定位装置等等,十几年前,这种技术就已经非常成熟了。”   林辰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相野拔下了宋声声的牙齿,给他安装上了窃听装置,所以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会被监听,他甚至没有办法取下自己的那颗牙齿——因为相野也会发现。所以,你是在告诉我,宋声声在24小时永不停歇的监控下生活了将近十年,是吗?”   “恐怕不止是这样,因为就算这样仍旧无法规避一个问题。”   “书写?”   “是啊,宋声声在警局有大把接受单独审讯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写在纸上告诉警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相野究竟如何让他服服帖帖,连书写都做不到呢?”   “我想不到,请你告诉我。”   从刑从连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残酷至极,林辰无法想象这种残酷背后是怎样的经验。   “其实,那颗牙齿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它就像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告诉宋声声,不要逾矩,我什么都知道,但真正要控制一个人无法反抗,还需要从这里。”刑从连说着,抬起手指,轻轻戳中他的心口。   “所以,相野仍旧还是用什么人在威胁着宋声声。”   曾经林辰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他思考许久,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宋声声哪有那么多重要的值得牵挂的人,他那时无法想明白这个问题,还是因为他是将人之恶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宋声声在乎的人,除了他的粉丝们,又还能有谁?   林辰抬头,刑从连正凝望着他,那目光非常通彻了然。   刑从连抢在他前面,把最难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我是相野,我要控制宋声声,我只需要给他装一个窃听器,然后告诉他,只要你敢把它拿下来,或者向警方透露任何消息,我就杀一个你的粉丝,你的粉丝成千上万,而我,请你相信我和我身后的势力,我们总有办法在警方行动前,杀上那么一两个人。”   林辰很想否认刑从连的这个猜测,但他搜肠刮肚,发现那真是最适合宋声声的枷锁了,甚至对方完全可以告诉他,只要你敢死,我也一样杀你粉丝,你大可以试试看。   任何人在这样的折磨下不是变成疯子就是选择死亡,但宋声声甚至失去了自由去死的资格,他或许做过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或许曾濒临崩溃,但他直至走向死亡前都仍旧很清醒的活着。   他沉默、他走进监狱,他放弃任何再有人会喜欢上他的机会,林辰也终于知道,宋声声所画下的那个符号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信念。   他看着刑从连,认真问道:“如果你猜得没错,他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自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看到有朋友在评论区找我之前的文,然后这几章好像很压抑,感觉需要调剂,但也确实没空写番外,所以发个很早之前的车给大家看吧,是和本文无关本文无关本文无关的车,不喜上车的朋友请实力拒绝,怕雷到大家。   旧车   1   如果不是知交好友相托,林生一定不会接那桩生意,毕竟和将死之人做爱,是件晦气的事情。   林生推开门,一眼就望见坐在阳台上的那个男人,他穿一双白袜,膝盖上搭着条驼色的羊毛毯,正慢慢翻着一本书,他发色偏红,眼珠灰绿色,好像阴霾下的森林,压抑又汹涌。   窗外是皑皑白雪和被白雪压弯了枝条的松树林,屋里的暖气打得很足,林生解开了禁锢着脖颈的领带,慢慢走向那个男人,对方甚至连头也没有抬。   这个叫傅形役的男人四十不到,是国际着名交响乐团的总指挥,来之前,林生曾经在网络上看一段傅形役指挥的音乐会现场,站在指挥台上的男人穿着高贵的燕尾服,微微抿着嘴,看上去冷清禁欲到了极点。但大约就是在那场音乐会后,傅形役突然晕倒,他被查出患有脑部肿瘤,肿瘤的位置并不好,所以手术成功率也很低。或许,人只有在死前才会觉得生命里有那么多未尝试的事情,所以,他们拼命和死神争夺时间,来享受人生。   林生慢慢在男人面前半跪下来,他伸手拨开男人盖在腿上的羊毛毯,对方翻过一页纸,依旧没有说话。隔着西装裤,性器只是隐隐露出一个平静的形状,林生微微俯身,慢慢了吻上了男人的裤裆,他甚至不用伸出舌头,只是用唇部碰触,就能感到男人性器的轮廓,他舔了舔嘴角,这样的尺寸显然是令人满意的。   被人用下贱的姿势舔着性器,藤椅上的男人却没有半点反应。沉默是最大的挑衅,林生一口含住男人的囊袋,不紧不慢地吮吸,包裹着性器的那片布料很快就变得濡湿起来,当林生将嘴挪开的时候,男人的性器已慢慢有了反应。   “傅先生,我们是继续,还是?”林生跪在地上,态度良好地询问道。   傅形役似乎并不准备与招来的男妓多说什么,只是掀开羊毛毯,拉开裤链。   林生听话地将嘴凑了过去,将耷拉在裤往的性器一口含了进去,他用舌头轻轻舔着并不算太硬的性器顶端,尔后一点点用温暖的口腔包裹着男人的东西。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早就急得想把滚烫的性器插入男妓的喉咙,然后用力耸动腰部,但傅形役显然极有耐心,甚至比林生还有耐心,他缓缓翻过一页书纸,林生终于将男人的性器连根完全含入。   突然间,林生敢到头皮一紧,脑后的头发被紧紧拽住,林生被迫松口,他看着傅形役瘦削的脸庞和冰凉的眼睛,忽然笑了笑,“您不喜欢口交?”   傅形役眯着眼,只说了三个字:“脱衣服。”   脱衣服的言下之意就是,直接做。   “我来之前没有做扩张,可能会慢一点,你能等么?”林生诚恳地问道。   男人不置可否。   林生笑了笑,脱下裤子,跪在了柔软的长毛地毯上,他用手肘撑住上半身的重量,尽量让自己保持舒服的姿势,他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舔湿,然后把手指插入自己的后穴,对于林生来说,自我扩张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他微微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呻吟,但是或许是自己太了解自己,手指只是慢慢在柔软的肠道内抽插了几下,就令人舒服得忍不住想要喊出来,虽然竭力克制咬住了嘴唇,但鼻腔里还是发出了淫荡的声音。   傅形役终于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他慢条斯里地折好毛毯,将书重新放回书架,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着林生。   林生只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封闭式阳台的落地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胳膊压到了落地窗边。   脑袋砰地一下撞上了玻璃,林生忽然清醒起来,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气温却依旧在零度以下,窗外是一片荒芜的景象,唯有几只灰羽的野鸭在池塘边跺着步子,虽然没有人,但这种几乎如同野战的感觉还是很刺激。乳尖被迫贴着冰凉的玻璃,林生仰着头,艰难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男人的阳具随之一寸寸插了进来,林生屏住气息,直到整根粗大的东西完全没入,他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但是还没等林生把气出完,傅形役迅速抽离阳具,又再次狠狠插了进来,林生被重重推在玻璃窗上,狠狠侵犯,后穴被粗大的阳具一下又一下贯穿,林生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个混蛋简直比正常人还正常。   但傅形役何止是正常,他简直是精力充沛,被压在落地窗前干了许久,傅形役又把林生压到了长绒地毯上,在翻转的瞬间,林生清晰地看到傅形役的阳具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后穴,后又飞快拔出,而两人连接的地方早已湿成一片,林生觉得明明是自己先去勾引傅形役,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淫靡,他忍不住用胳膊遮住了眼睛。   紧咬着下唇,双腿被压到极致,林生不得不勾住傅形役的腰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男人的腰看上去纤细,但实际上异常精壮,林生挪开了一点胳膊,在缝隙中偷偷看着傅形役的脸,瘦削的脸庞,眼睛有一点绿,虽然在一言不发地狠命做爱,却又冷静到了极点。   只是看着那张脸,林生觉得自己就要兴奋地射出来,趁着傅形役抽出阳具的瞬间,林生猛地发力,将傅形役一把推到地上,反客为主地欺身上去,坐到了对方身上,用股沟感受着男人灼热的阳具,一点一点地上下摩擦。   两个人谁也不曾说一句话,好像是在角力一般。   就在林生忍得眼角发红几乎要忍不下去的时候,他感到发梢一疼,傅形役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发间,林生也对准了男人的阳具,用力坐了下去,他跪趴在傅形役身上,耸动着腰肢,与傅形役交换一个毫不留情地,撕咬一般的吻。   疼痛令人兴奋,尤其是后穴充实到几乎要撕裂般的疼痛,“妈的……你就不能轻点吗!”林生终于忍不住呻吟道,他一口咬上傅形役的喉结,用力吮吸。   但回报给林生的是更为猛烈地顶入,林生呼吸一滞,脚尖都舒服得忍不住紧绷起来,白色的精液不受控制地射出体外,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被人插射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丢人的是,被人插射后居然还爽得晕了过去。   林生醒来的时候,依旧还躺在那间能看到池塘的屋子里,正值黄昏时分,天空又红又暗,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陈年旧梦,令人觉得胆战心惊。   傅形役依旧坐在藤椅里,看着一本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你就准备这样过完你最后的一个月?”林生坐了起来,他扯了扯身上盖着的驼色羊毛毯,那是原本傅形役膝盖上的那一条。   这是个很残忍的问题,傅形役却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不愉快,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翻过一页书。   “招一个男妓上门,然后操到死,的确也不错。”林生这样说,光着身子爬到自己的裤子边上,他也不管傅形役是何反应,自顾自说道,“很多人临死之前,都想完成未尽的心愿,有些人想环游世界,有些人想吃遍天下,你居然想找个人操到死,你究竟压抑了多久?”   没等他说完,就被冰凉的视线盯住。   林生继续说道,“像你这样表面上衣冠楚楚的人,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渴望龌龊的东西,平时装的很好,只有到了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装逼就是狗屁玩意,是不是?”   吐出了一大堆废话,林生吸了口气,空气忽然变得又湿又重,他看到傅形役微蓝的眼睛暗了一暗。   “所以,我也不准备玩得这么简单。”傅形役说。   2   林生很清楚地知道,傅形役并不在开玩笑,但等他真正被男人带到那家用法文命名的高档餐厅里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被干狠了以后逞口舌之快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面前摆着红烩蜗牛,桌上极有情调地点着白烛,傅形役穿了一件正式的烟灰西装,面料略带一点银,搭着那条深蓝的格纹领带,衬得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既纯净又禁欲。   但林生十分肯定地认为,自己一小时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错的。因为一枚鸽蛋大小的黑色跳蛋,正在他身体里孜孜不倦地震动。   林生的屁股难受极了,只好不断调整着姿势,但因为在高档餐厅,周围尽是些西装革履的绅士和穿着吊带礼服美人,又令人不由自主地必须保持端庄坐姿。   “那个服务生的屁股很棒。”林生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好继续招惹傅形役,“但是我觉得他的那家伙一定更棒,舔一舔就会又热又硬,如果深喉地话,一定会很刺激。”   傅形役放下手中的刀叉,只是片刻后,林生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体内的跳蛋加快一个了频率,他明显感到自己正在勃起,却只能用力拽着及地的台布。   傅形役食指交叉,微微承托着下巴,仿佛正在欣赏林生挣扎的样子。   林生实在忍不下去了,他轻拍了一记桌面,想要去洗手间里自行解决,可就在他的屁股刚离开椅子的刹那,他听到傅形役用低沉的嗓音轻轻说道:“坐下,如果你想去厕所,我不介意就在这里扒开你的裤子。”   无赖的威胁往往是最管用,看着傅形役的眼睛,林生就知道他没有在说谎,知道死期的人永远是最无所畏惧的。   或许是两人的一番动静闹得太大,那位刚被林生夸过屁股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服务生低下头,少英俊又充满生气的脸庞正好凑在面前。林生十分失礼地喘了一口大气,他几乎能听到再次加快频率的跳蛋发出的嗡嗡声。   “我,很,好。”林生一字一顿,后穴里似乎分泌出了令人感到羞耻的肠液,林生只觉得自己的内裤一片濡湿。   服务生却似乎有所不信,他继续用疑惑地眼神看着林生。   鼻尖是少年服务生青涩的气息,林生却只能在暗中紧紧拽着台布。   “他没事。”傅形役终于开口,当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剥削的嘴唇却依旧微微张开,林生生怕从那张嘴里蹦出什么——他很好,只是屁股里被塞了跳蛋很兴奋所以有点欠操而已,诸如此类的句子,只好努力点头催着服务生快滚。   直到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林生才终于松了口气,屁股里的东西震个不停,他的性器又热又烫,可又像是缺了点什么,让人根本无法满足。   傅形役手里的餐刀切下了一块东西,林生一咬牙,故意将叉子掉到了地上。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飞快地钻进了桌肚里。四周的台布将桌子完整遮盖起来,桌子底下的空间暗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林生伸手摸了摸,顺利地搭上了傅形役的小腿。他也并不着急,只是色情地抚摸着傅形役的小腿,并一路向上,直到大腿内侧。   靠近傅形役的裤裆,林生能感到那蓬勃胀大的东西,他一只手拉开了自己的裤子拉链,抚摸着自己硬得发疼的东西,另一只则拉开了傅形役的拉链,把男人灼热的东西也掏了出来。   伺候自己当然是要更偏心一点,他也是故意让傅形役难受,只是半轻不重毫无章法地捏着傅形役的阳具,又使劲浑身解数让自己更爽。   昏暗的空间里,林生盘腿坐着,他的脑袋搭在傅形役的膝盖上,忽然间,他听到头顶传来了很轻的对话声音。   “刚才那位先生呢?”说话的是先前那位服务生。   林生清晰地听到傅形役低低笑了一声,他在桌子底下一把握住傅形役的阳具,张嘴含了进去。   “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傅形役任由桌子下的人努力吞吐,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是这样啊。”服务生微微皱着眉头。   傅形役敲了敲桌面,再没有多说一个字,那服务生也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询问客人的去向也着实不礼貌,他随即躬身退下。   听见服务生的脚步渐渐远去,林生这才若无其事地钻了出来,他舔了舔嘴角的不明白色液体,举起桌上的红酒喝了半口,凑到了傅形役面前,说:“我要去洗手间。”说完,他也不管傅形役先前的警告,大大方方地走了。   洗手间永远是最能反映档次问题的地方,林生站在洁白的烫金瓷砖上,打开笼头一根根冲洗着自己的手指,不多时,他就听到洗手间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镜子里多映出了一张削瘦的脸,傅形役永远是干净优雅又简单粗暴,他单手搂住林生的腰,把人压在漆黑大理石的洗手台上,用胀痛的阳具摩擦着林生的股沟。   林生尝试挣扎了一下,他刚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就被傅形役钳制住双手。林生望着镜子里自己微微泛红的眼角,觉得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欲求不满四个字,“马上会有人进来。”   “那又怎样,我马上就要死了。”傅形役靠近林生的耳畔,很认真地说道,他边说,边不解开林生的皮带,把林生的裤子连内裤一起扒了下来,又顺手挤了点洗手液,用水微微打湿,三根手指一起插入了林生的身体里,连着绳子的跳蛋很快被抠挖出来,傅形役把又粘又湿的东西放到林生嘴边,林生羞愧得眼睛都红了,“会有人!”   傅形役挑了挑眉,单手将林生翻了过来,他拉开裤子拉链,滚烫的阳具随即插入了林生的后穴,林生呼吸一滞,被迫半靠在洗手台上,腰部被顶得生疼,他只好用手勾住了傅形役的脖颈,脚也缠在了对方身上,这样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鼻尖是傅形役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有夹杂着洗手间里若有若无的天竺葵熏香味道,林生感受着傅形役柔软的唇瓣和锋利的牙齿,一不留神,被咬了个正着,“呲……”林生压低声音怒道,“上面技术和下面一样差!”   虽然看不到镜中的景象,但林生十分确定下一个进来的客人一定会吓得尖叫着跑出去,“去隔间里!”林生话音未落,就看到傅形役投来的一瞥,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说,想去你就求我,无耻到了极点。   偏偏就在此刻,门外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林生吸了口气,环住了傅形役的脖子,凑到男人耳边低声恳求,“去隔间里……求你。”   林生难得的臣服让傅形役很满意,他用脚尖踢开厕所隔间的木门,洗手间的大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   林生靠在抽水马桶上直喘气,虽然差一点点就被看到,但这又实在太过刺激,让人不得不兴奋得浑身战栗,他喘了片刻,愤恨似地拉住傅形役笔挺的衣领,把人拽到面前狠狠地吻着。   傅形役膨胀的阳具再次深深顶入,让林生几乎忍不住高声叫出来,隔间哗传来啦啦的流水声,林生只能把惊呼吞入肚中。   被压在抽水马桶上做了两次,期间林生只能拼命咬着嘴唇害怕发出任何声响,傅形役却毫不在意地发泄着,那样子仿佛是要把命运的一切不公平都释放在林生身上,林生忽然有一点难过,他勾住男人的脖子,细细吻着对方的唇角。   3   从餐厅出来,林生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正当他想打车回家的时候,却被傅形役一把拉住。傅形役不由分说地将林生塞入自己的车子里,驾车返回了城外的小洋房。   林生困倦地靠着车窗玻璃,嘴里却还在不停嘟囔,“我们签了半个月的合约,没说我要做24小时的保姆……”   “嗯。”傅形役低低应了一声。   空气里有几不可闻的皮革味道,林生忽然想起傅形役那幢空无一人的洋房,转了个身,就不再说话了。   林生当然没有和傅形役睡一张床,别说傅形役不愿意和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男妓睡一起,林生也怕晚上两个人再擦抢走火。   第二天一早,林生穿着棉袜下楼时,傅形役正好端着刚煎好的鸡蛋走出厨房,餐桌上摆着两份烤好的面包和温热的牛奶,林生把烤得正好的面包塞入口中,鄙夷地看了眼面前的热牛奶,自顾自拉开冰箱倒了杯橙汁,问:“你今天想怎么过?”   傅形役端着牛奶杯,把桌上的一叠资料推到林生面前。   林生扫了眼,发现那是叠检查报告,“今天要去医院检查?”   傅形役的指节敲击了两下台面,林生顺其自然地改口,“今天,我们要去医院?”   傅形役点了点头,说:“你会开车吧?”说着,他把汽车钥匙抛了出来,“医生不让我开车……”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要麻烦你了。”   林生无语,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在高架上飙到了时速一百二。   傅形役的病情无疑牵动了很多人的心,林生刚把车开到医院门口,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记者把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很红嘛。”林生笑了笑,仿佛掌控了制服傅形役的法宝。   傅形役不言不语,指引林生绕道地下车库,成功躲开了那些阴魂不散的吸血鬼,但还没等林生把车挺稳,傅形役一把按下了座椅调整的按钮,林生被安全带绑着,一下子没摸到解开的按钮,再想去摸的时候,他的手已被傅形役拉过了头顶,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平躺在汽车座椅上,车内的暖气只打了一档,当外套被被剥开的时候,林生生生打了个寒战,“你约了八点的医生。”   “还有十分钟。”傅形役说完,用指甲搔弄着林生的乳尖,林生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哪怕隔着保暖内衣和衬衫,也能明显看到林生可耻突起着的乳首。   林生忽然变得平静起来,他的指尖微微蜷起,仿佛是要抚摸傅形役的脸庞,“你在害怕什么?”   空间里只有傅形役微微的喘息声,片刻后,连喘息声都消散干净,只有暖风器还在孜孜不倦地运作。   傅形役松开林生,直接开门下车,等林生整理完衣服下车的时候,傅形役已踪影全无。   医院脑外科在六楼,林生大大方方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傅形役眉头微皱,他看着突然走进来的人,说:“出去。”   林生拖了张椅子坐到傅形役身边,办公桌那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见了林生也不奇怪,依旧用平缓的语气对傅形役说:“我的意见是不要手术,肿瘤在延脑部位,并且你近期的CT没有显示肿瘤有扩大的迹象,如果不做手术,你……”   “或许能活上十年,或许只能再活十分钟?”傅形役看了眼林生。   “就是你这么固执,他才离开你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朋友和爱人考虑吗?”   “半个月以后,日期不变。”傅形役打断了主任的絮叨,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很快走出了办公室。   林生向主任抱歉地笑了笑,也没有多嘴去询问关于那个他和所谓的爱人的事情。   下楼的时候,两人没有乘电梯傅形役带着林生在ICU外站了一会儿,那里有衰老的老人和看上去健壮的小伙,他们无一例外都紧闭双眼,身上插满了粗粗细细的导管,看上去毫无生机,他们或者想努力抗争着活下去,或者又宁愿撤去所有导管。但这些人,他们都已经没有选择权了。   从某个角度来看,林生是世界上最理解傅形役的人。   地下停车场里,傅形役的车不知何时被记者发现,手持相机录音笔的记者们正大光明地围在傅形役车边,等待指挥家自投罗网。   车似乎是暂时不能开了,公交是救急的最好选择,尤其是对无所事事一心等死的男人来说,充斥着人肉气味的公交车是滋养性欲最好的温床。   周围是赶着上班的困顿人群,林生拉着黄色的扶手,被挤得不成人形,突然间,他感到有什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臀部,他的脸瞬间就红了,在僵硬了片刻后,林生反手想把人推开,腰部被傅形役的胳膊紧紧钳制住。林生低头看见傅形役苍白又细长的手指,用力也掰不开。屁股被男人灼热的阳具顶住,林生被压到了车窗边上,他自己性器顶上了冰冷的栏杆,随着一摇一摆的车厢晃动,却意外地令人刺激。   林生头一次觉得羞愤,他瞪了眼傅形役,却意外地看到男人认真又疯狂的眼神。   随后,林生感到胸前一疼,男人冰冷的手指就迅速将他的乳尖一把捏住。林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勉强道:“不要插进来……”   公交车突然刹车,车门敞开,扩音喇叭里播放着千篇一律的女声。趁着乘客涌上来的机会,傅形役拉着林生挤到了车内最阴暗的角落,他将林生反转过来,手掌包裹着林生的下体,轻轻揉捏起来。   因为性器在大庭广众下被不停抚摸,林生舒服得想叫出来,他勉强把脑袋靠在傅形役的颈窝,张嘴咬上了傅形役烟灰色的大衣。虽然公交车厢里被挤成了沙丁鱼罐头,但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紧贴着却还是有些惹人注目,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两人的性器只好贴得更紧。   林生肿胀的性器摩擦在棉质内裤上,隔着厚实的衣裤,他能感受到傅形役同样蓬勃的欲望,两人靠在一起几乎不动,只是随着公交车摆动的频率相互蹭擦,彼此的欲望慢慢膨胀,从软到硬,再硬到发疼,既想更剧烈地摩擦,又害怕被别的乘客发现,这样一来,就比换七八个体位做上几个小时都累。   4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林生手抖着抽出根烟,唾弃着傅形役,他终于又站回了坚硬稳固的水泥地,可又湿又凉的裤裆却在提醒着他,刚才有人在公交车上兴奋地射了出来。   林生猛地吸了两口烟,他忽然瞥见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一不留神被烟呛了个正着,广告上,一个身着运动服的男人正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犬小跑,林生面部僵硬,他把傅形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问:“你有这个癖好?”   “很显然……”傅形役瞄了眼对面的广告,继续说道:“你知道,命不久矣的人,总是想尝试很多东西……”   林生见鬼似地看着傅形役,机械似地跟在傅形役身后。   马路对面是H市最大的宠物集市,从小鸟到迷你猪,你能想到的所有宠物这里应有尽有,这里甚至还卖马,是的,半人高的小公马。   林生站在那匹枣红色的小公马跟前,伸手摸着它稀疏的鬃毛,“它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林生和马贩子攀谈起来。   “可不是么……”马贩子熟练地拿了把青草交给林生。   林生把青草凑到小公马鼻子前,小马吃得欢快极了,“马也不错……你那院子里也能养,应该比狗好用……”他认真地建议道。   “你更喜欢马?”傅形役看了眼林生的屁股,林生只觉得脊背发凉。   最终,傅形役还是看上了一条狗,一条老得只能趴在笼子里喘气的金毛,它浑身皮肉松垮,毛色也黯淡无光,老板说这条狗或许活不过十几天了,对傅形役来说,却正正好好。   “给个十块钱吧……”宠物店的老板抱着条巴掌大的吉娃娃,走到了老金毛的笼子前。   吉娃娃见了笼子里的老金毛,发疯似地狂吼,挣扎着要跳到笼子里。老金毛恹恹地张了张眼皮,把脑袋拨向了阳光充沛的一边,继续睡觉。   林生拉了拉傅形役,低声说:“你没有必要这样。”   傅形役没有多说什么,他掏了十块钱,拖着那条老金毛回了家。   不用排演,不用去乐团,傅形役整日变得无所事事起来,除了吃饭睡觉,就剩下做爱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但是爱做的事情做得多了,人也会变得麻木,尤其是几乎当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糟蹋过以后,再想糟蹋一遍就令人没那么大的兴致了。   老金毛被安排在了二楼有落地窗的房间里,每当林生被压在长毛地毯上狠干地时候,他有时可以听到老金毛低沉的喘气声,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是金毛发的,还是傅形役的。   林生甚至觉得,傅形役是在用那条狗提醒他自己已时日无多的事实。   傅形役变得有些嗜睡,甚至有时候,两人做着做着,傅形役就会悄无声息地停下来。   林生感到身上没了动静,翻个身,就会发现傅形役居然趴着睡了过去,生长在丘脑附近的肿瘤很容易压迫到睡眠中枢,林生挪着身子拔出傅形役的性器,给他盖好被子,披了件衬衫去看阳台上的老狗。   傅形役似乎是真的想养狗,他甚至还给这条时日无多的狗取了个可爱的名字,帕比。林生蹲在笼子跟前摸着帕比的脑袋,老狗动了动脑袋,伸出舌头想舔林生的手。   在笼子前蹲了大半个钟头,林生终于听到傅形役起身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傅形役拉开薄被,脸色很差。   “四十七分钟。”林生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回答道。   “比上次的时间更长了。”傅形役望着林生说道。   “肿瘤大概压迫了你的网状系统,你昏睡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林生笑了笑,平静地说道。   傅形役看着盘腿坐在老狗身边的青年,看着青年黑色的眼睛和他唇边勉强露出的笑容,他忽然意识到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   “我们晚上可以出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傅形役突然问道。   “午夜巴士性爱似乎不错?”林生试探着问道。   傅形役微微眯起眼,眼睛因此绿得更加深邃,“我们可以去你以前工作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生。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工作的?”林生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他飞快地脱下家居服,只剩下一条淡蓝色的平角裤,然后分开双腿坐到了傅形役身上,“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年纪,既不能抱着钢管跳舞,也不能站在吧台上扭腰,但是只要你脱光了,就会有人塞钱给你。”林生主动亲了亲傅形役的嘴唇,看上去心虚极了。   “是么?”傅形役敲击了两下扶手,扯下了林生的内裤,把人上了地毯上。   这回,傅形役拉着林生结结实实地干了三小时,这回,傅形役不仅没有昏睡过去,在干完以后,他还不忘提醒林生晚上的约定。   林生腰疼腿疼,屁股里还流出傅形役的东西,却只能讪笑着答应下来。趁着傅形役下楼换衣服的机会,他拿着手机逃进厕所反锁了门,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FUCK YOU DAVE,你给老子介绍了什么活?他不仅拖了条老得快死的狗回家养,刚才还说要去老子工作的地方!”林生坐在马桶上,冲着电话大吼。   “你还搞不定他,你脱光了到他面前走一圈让他把你压在床上操一操,半天就过去了,他哪还想着要去你工作的地方?”电话那头的人调笑道。   “蠢货,已经过了半天了!”林生咒骂道。   “噢噢!这个是好兆头啊!说明他开始对你这个人,而不只是对你的身体感性趣了~”电话里的男人用淫荡的语调念着性趣两个字。   “把你的脑子放干净点!如果傅形役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给你灌上春药让十个猛男干死你?”林生语气森冷,电话那头的人半晌不说话,终于支支吾吾道:“我觉得,很有可能,但是……好像还不错?”   林生刚想发飙,那边赶忙说道:“鸭子店的事情交给我,你只要负责把大爷哄好。”   林生推开卫生间门下楼,傅形役已经穿好黑西装,还配了条藏蓝色的条纹领带,看上去不像是要嫖妓,而是像去听高雅音乐会。   林生笑着走到傅形役身边,摸上了傅形役脖子里的领带,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你就想这么去鸭店?”   傅形役照了照落地镜,有些疑惑。   “我都硬了,看上去真想让人扒了你。”林生凑到傅形役耳边低声道。   但这回,林生色情的挑逗并没有赢来傅形役的回应,傅形役拍了拍林生的腰,说:“家里的地毯总是被你弄得一塌糊涂,我想我们需要换个地方。”   5   鸭子店里,灯光昏暗暧昧,空间里充斥着嗓音沙哑的蓝调音乐,店里到也没有过激的表演,你几乎分不出哪些人是客人,哪些人是出来卖的。   林生牵着傅形役坐上吧台,酒保热情地递了就被热情地递来了一扎啤酒,暧昧笑道:“林生,新找的富豪?”   林生会心一笑,勾着傅形役说:“我费了很大功夫的。”   酒保冲林生竖了根大拇指,转头对傅形役说:“先生想喝点什么,新来的Vodka不错……”   傅形役刚想开口,林生抢先说道:“一杯柳橙汁。”   酒保眨了眨眼,顺从地转身去榨果汁,傅形役对着林生的耳朵,小声道:“我记得,我是招了个男妓,而不是保健医生?”   林生觉得耳朵一阵发麻, 傅形役的脸隐于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的脸虽然因为疾病而变得瘦削不堪,却依旧英俊到了极点,“我们可以玩医生病人的游戏。”林生轻轻抚摸着傅形役的下体,暧昧道。   傅形役难得地,轻轻笑了起来。   完美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傅形役掏出电话,手机屏幕的蓝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林生很明显地看到傅形役面色一僵,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一回避开林生去接电话。   “我打赌,是老情人。”酒保端了柳橙汁过来。   林生灌了一口啤酒,向酒保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林生。”   “Jason。”酒保依着吧台,整了整脖子里的领结,同林生握了手,“Dave可是花了大价钱雇我来陪你演戏。”   调笑间,林生的啤酒已经见底,酒保又递了一扎过去,傅形役依旧没有回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很有可能猜对了。”林生半趴在吧台上,百无聊赖。   “我听Dave说,那位傅先生身体不好,所以他还特地让我们换上了舒缓的音乐。”酒保一脸八卦样,   “不是身体不好,应该说是快死了。”林生纠正道。   “那他的家人呢……怎么还要你陪着?”   林生听了这话,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蹭地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飞快冲出了店门。   店外的街上已空无一人了,傅形役站在橙黄的路灯下,他身前似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等林生走近了,才发现那实在是个极漂亮的青年,青年有着柔软的栗色短发,他额前鬓角微湿,看上去似乎跑了很远的路过来,那白瓷似的脸颊因此泛起了潮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看着傅形役冰冷的模样和漂亮青年苦苦哀求的眼神,林生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是这个……贱……”漂亮青年一眼看到林生,他指着他冲傅形役大吼,或许是因为不习惯骂人,只说了个贱字就满脸涨得通红。   “贱人?说我吗?”林生走到傅形役身边。   “你……你配不上他!”青年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生鼻尖,林生再仔细看了看青年漂亮的脸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美人是傅形役的交响乐团里的小提琴首席。   指挥家和首席小提琴,看上去很是般配,林生头一回遇上这样狗血的事情, “我又没想配他。”林生解释道:“我们没有在恋爱,我们只是做爱,所以不存在相配不相配的问题。”   “不,你根本不配上他的床!你的工作是每天对着男人张开大腿,他的工作却是抚慰人们的灵魂。”小美人仰头看着林生,语气恶毒。   林生叼着烟,在卷烟细淡的雾气里,那个世界着名小提琴家的眉目都变得模糊起来,虽然林生更想把烟按在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孔上,可他还是吐了口烟,心平气和道:“23,2.3。”   “什么?”   “我说,他的阳具有23cm长,勃起的时候直径是2.3cm,所以,我比你了解他。”   傅形役似乎对林生的话很受用,他冷漠地凝视着自己曾经的爱人,道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   林生匆匆追上傅形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傅形役安静地开着车,夜色已深,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宽阔地马路疾驰,不在意开到了哪里,也不在意身边的人。   终于,他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江边上。   林生按下了车窗,冰冷的水风让一切暧昧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和小美人是怎么分手的?”林生直接切入主题。   傅形役不说话,林生换了个问法:“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一个月前。”   “你被查出了肿瘤,他就抛弃了你?”林生啧啧叹道,怜悯地看着傅形役。   “不,是因为我坚持要做手术,他说不能忍受看着我去死,就走了。”   “所以,你是因为旧情人没有办法陪你疯狂,才招了男妓?”   “是。”   “很好的选择。”林生忽然笑了起来,凑过去吻上了男人干燥的嘴唇,傅形役却一把将他推开。   “没心情么?”林生突然按灭了烟头,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没心情,你根本没几天好活了,没时间因为你的小情人悲春伤秋了,所以快点干我!”   他说完就干净利落地脱了上衣,顺手解开了皮带,将裤子褪到膝盖处,然后微微弓起身子,把手指伸入的自己的后穴,片刻后,他猛地从身体里拉出了一个轻微震动的球体,“老子在屁股里塞了跳蛋就是为了保证你每次都能顺利地干进来,所以你还矜持个屁?”   林生把跳蛋扔向了后座,粉红色的塑料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林生跨坐在傅形役身上,只是在彼此性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受到男人蓬勃饱胀的欲望,林生忽然就笑了起来,尔后一颗颗解开了衬衣纽扣。   傅形役冷眼旁观着林生的所有动作,他任由林生解着他的皮带挑逗着他的性器,却对此毫无反应,林生干脆反握着傅形役的阳具,对准了自己的后穴,直接坐了上去,纵使一整天都塞着跳蛋,但粗大的东西进入体内的瞬间,林生还是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林生按着傅形役的肩头,直视着傅形役的双眼,他的身体上上下下吞吐着傅形役的阳具,没有快感,没有有交流,好像是无休止的相互折磨,在某一个瞬间,林生觉得有一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嗯……”   傅形役强迫林生坐到底,整根粗大的东西完全顶入了林生体内,林生感到身体里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屁股。   “我没有满足你吗,还想要?”傅形役慢条斯理地捻弄着林生的乳尖,他的阳具被林生炙热的肠道包裹着,虽然很想把林生干得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慢慢地抽插。   林生瞬间满脸通红,他性器半勃起着,扭动身子用性器蹭着傅形役的小腹,“用力……”   “什么用力?”   林生刚才还吼的大声,这时含着男人的阳具,声音却越来越小, “用力干我……”   “用什么用力干你?”   “操!”林生愤怒地抬高屁股用力坐了下去,傅形役蓦地放低椅背,林生一个不稳,倒在了傅形役身上,他随即被按住身子,顶弄得浑身舒爽。   两岸是繁星一般的霓虹灯,江水比夜空更黑,林生坐在傅形役身上,男人呢的阳具还在自己身体里,但傅形役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林生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弯腰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吻,在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已不可救药。   6   或许是性爱疗法奏效,后来的几天,傅形役的精神好了很多,他虽然很少压着林生做爱,但林生明显感觉到,傅形役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傅形役会和林生交流他的前一段恋情,讲他和小美人是怎么相识,又是怎么在演奏中配合得默契无间,他甚至还会和林生交流做菜的心得,当然,两人都疏于厨艺,以至于他们顶多是去郊区的菜场买腌制好的半成品食材。   林生驾车带着傅形役到超级市场买最后五天的食材。   超级市场熙熙攘攘,林生买了杯温热的奶茶,边吸着里面的珍珠边和傅形役讨论着晚餐。   离他不远处,一位中年妇人对超市的称重颇有异议,说:“这只鸡怎么可能有5磅。”   “买不起就放下!”称重员说。   林生走过中年妇人身后,顿了顿,他听见妇人粗重的喘气声音,直觉有些不妙。   “怎么了?”傅形役看了货架上的蘑菇,问,“鸡茸蘑菇汤?”他话音未落,林生将他一把推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瘫软下来的中年妇人。   超市员工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林生怒道:“闭嘴,打120!”他随后妇人平放在地,解开了妇人厚重的呢子外套,飞快检查完她的瞳孔和心跳,妇人的气息越来越弱,林生迅速抬头看向四周:“刀……”他猛地提高音量:“我要刀,你们谁有刀,瑞士军刀……随便什么刀,快点!”   围在一旁的人群原本呆愣着,被突然一吼,很快醒悟过来,很快,有人将开封纸箱的美工刀了过来,林生接过刀,问傅形役要了打火机,灼烧了刀锋位置,然后握着刀口前半段,对着妇人的喉部割了下去,鲜血瞬间涌出,林生镇定地取过奶茶杯里的吸管插了进去。   一时间,超级市场寂静无声,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他们围绕着满手是血的年轻人和脖子里被插了根橙红色奶茶吸管的妇人,唯独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离人群很远,他倚在不远处的货架,仿佛正在审视着什么陌生的东西。   约莫十分钟过后,急救人员才到来而来。   “急性呼吸衰竭,我十分钟前做了气管插管,血氧饱和度应该上去了,但情况还是不太好……”林生握着妇人微胖的手,对急救人员详细描述了施救过程,并留了电话和身份证号码,等他处理完这一切,回头时恰好对上傅形役蓝色的眼睛。   林生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地走到傅形役跟前。   “我们不该重新认识一下吗?”傅形役微微眯起眼,他松了松领带结,慢慢挽起袖口。   “林生……X医院。”   “精神病医院?”傅形役的语气越来越冷。   “似乎,是的?”   “所以Dave给我介绍的男妓,其实是一位精神科医生?”   “我偶尔……也做一些兼职。”   屁股里的按摩棒在孜孜不倦地运动着,林生浑身赤裸地被绑在餐桌边的座椅上,傅形役正细细切割着一块牛排。   “唔……唔……”林生的嘴巴里塞着肉色的口球,他的大腿被分开绑在桌子两边,裸露出挺立的性器和湿漉漉的后穴,一只又粗又长的黑色按摩棒正在他屁股里孜孜不倦地运动着,肠液混合着汗水流淌在椅子上,榉木凳面变得又湿又粘。   傅形役倒了一杯冰镇柠檬汁,半透明的液体像极了林生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傅形役举起杯子,抿了半口,尔后起身走到林生面前,他微微倾斜着杯口,大半杯冰凉的柠檬汁顺着林生胸口的肌肉纹理缓缓淌下,乳尖被冰凉的液体刺激着,明显变得更加通红,林生抬头,正好看到傅形役冷漠地一瞥,他的眼中毫无欲望,更多的是嘲讽和憎恶。   林生呜呜地想说着什么,口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傅形役低头吻了吻林生塞着口球的嘴,自顾自说道:“医生,被一个精神病人脱光了绑在椅子上,你也能这么硬?”他说着,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林生胀鼓鼓的囊袋,“你居然这么兴奋,不应该觉得羞耻吗?”   林生被摸得舒服极了,他的性器顶端分泌乳白色的液体,就在他将射未射的时候,傅形役突然停止了抚摸,林生说不出难受极了。傅形役笑了笑,他慢慢抽出了林生体内粗大的按摩棒,在拉动的过程中,还不忘轻轻转着圈子,林生把屁股翘得更高一些,好似催促。   傅形役却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地步调,在拉出那根可怖的按摩棒后,他将自己细长的食指探入了林生的后穴。   林生能感到那冰凉的手指仿佛蛇类的信子,正一寸寸抚摸着他屁股里的褶皱,被按摩棒干了大半个钟头的后穴根本无法满足于一根手指,林生努力收缩着后穴想让自己变得更舒服,傅形役却浅尝辄止,他的手指很快离开了林生的屁股,还带出了一条透明的粘液,“医生,想要我干你?”傅形役把林生身体里带出的液体擦到了林生嘴角边,他凑近了林生耳畔,低声问道。   林生很诚实地点着头,傅形役解开了束缚在林生嘴里的口球,并顺势拉开了裤子拉链,粗长的阳具顶到了林生鼻尖。   林生艰难地前倾身子凑了过去,他的嘴唇碰触到男人膨胀地欲望,甚至还能感觉到阳具表面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液,林生用舌头温柔地舔舐着傅形役的囊袋,尔后将之一口含入,傅形役的呼吸依旧很平静,林生费力地从阳具的根部舔到膨胀的顶部,傅形役却只是靠着餐桌,面容平静,仿佛勃起着的,被努力服侍着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很快,林生就注意到了傅形役的异常,他含着傅形役的阳具,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   “继续啊,医生怎么不继续了?”   林生吐出了傅形役的阳具,问:“你觉得自己是精神病人吗?”   傅形役低头看着在椅子上摆出淫荡姿势医生,看着他用冷静到极点的语句发问。   “是Dave怕你突然晕厥,才请我来的!你动动脑子,我一小时咨询费是五百元人民币整,陪你一小时只收五十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打折,是你的东西比别人粗还是比别人长?”林生终于忍不住爆发,他对着傅形役破口大骂,并继续喋喋不休着,“你硬起来也就这样,情趣店买根按摩棒也只有五十块……”   “别人?”傅形役突然出声,打断了林生地咒骂。   林生突然就住了嘴,只觉得尾椎骨一阵发疼。   7   傅形役把林生折腾得够呛,离手术还有三天,林生的后穴还没有消肿,所以他只有和傅形役靠在沙发上看一部号称大制作的动作片,可导演却用一个又一个冗长的镜头记叙着男女主人公青涩的眼神和柔软的鬓发,林生有些困顿,或许是镜头太慢,或许是片中的插曲太过催眠,到片尾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阖上眼睛,在某一瞬间,他忽然瞥见片尾作曲家一栏里出现了傅形役的名字。   “不像是你的风格。”林生把头靠在老金毛的肚子上,闲来没事趁傅形役睡觉的时候,他曾翻出了傅形役的音乐会听过,傅形役的风格一贯的冷酷激昂,从不曾柔情似水,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挠了老金毛的下巴,问:“这个导演也是你的旧情人?”他调笑道,“可惜。”   “不是。”傅形役摸着老金毛的脑袋,说话声音渐渐慢了起来:“十几年前,那时我刚从音乐学院毕业,我学的是作曲,不像别的专业那样,拿把小提琴去街边卖艺也能养活自己,我一篇曲子也卖不出去,日子很难过,终于有人肯出钱买我的东西,我很兴奋,一股脑把所有的东西都寄了过去……”   “然后?”林生的手轻轻扣在傅形役的手腕上,脉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   “没有然后了……”   傅形役的声音,终于低得几不可闻。   林生长长叹了口气,他来到傅形役身边,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时刻。   急救车尖啸着把傅形役拖到了医院,傅形役像个木偶似地被抬下车,又抬入了各种仪器中,这时候林生才发现,傅形役虽然为人冷漠,但人缘似乎还不错,各色人等接到傅形役昏迷的消息,都匆匆赶到医院。   在病房里,当着所有访客的面,脑外科的主任拿着新出炉的片子,对林生说:“肿瘤体积明显变大了,要动手术得尽快。”   “他会死!”傅形役漂亮的前男友也到了病房里,他挡在林生身前,冲主任大喊。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林生显得很平静。   “今天下午。”   “你说过成功率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小美人面容狰狞地拽住主任,“他不能死!”   “他为什么不能死?”林生笑了起来,他回望着躺在病床上轻阖着双眼的男人。傅形役穿着白底蓝条的病患服,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青筋突起的手背上插了针头,唯有显示器上跳动的生理指标在告诉林生,傅形役还活着。   “尽快安排手术。”林生对主任说。   “你就是个他招来的男妓,你有什么资格安排他的手术,你根本不了解他,你根本不爱他。”小美人一拳砸在林生脸上,“他还活着,你怎么能让他活生生的去送死!”   林生摸了摸肿痛的脸颊,他曾强忍着不想于傅形役的朋友发生冲突,却终于忍不住愤怒起来:“他努力想要活下来,你们没资格挡他的道,你给老子滚远点!”   或许是林生的怒火太过剧烈,又或许是他声音太大,病床上沉睡的人缓缓张开了双眼,傅形役艰难地扯下了氧气面罩,声音虚弱道了极点, “你们都出去吧。”   闻言,病房里的人一个一个走到傅形役身前,同他握手,然后再一个一个走出去,直到最后,房间里只有林生和小美人两个人。   “你也出去吧。”傅形役对着两人开口。   小美人动了动身子,却听到傅形役加重了音调,说:“林生,你出去。”   林生愣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走到傅形役面前,“等下你就要做手术了。”   “是。”   “只有百分之五的成功概率?”   “是。”   林生低下头,他的嘴唇在离傅形役的面颊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么,再见了。”他的鼻息轻轻地喷洒在傅形役的脸上。   再见。   半年后,X医院。   x医院里最有名的医生并不是院长,也不是各科室的主任医生,而是一个名叫林生的精神科医生。很多病人都说,那位医生虽然长的不是顶顶英俊,但是眼睛很好看,当他用诚恳的温和的眼神盯着你看的时候,你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把所有的烦恼都告诉他,每天向林医生求医问诊的病人也因此络绎不绝。   觉得幸福的人不仅是医生的病人,连他诊室门口的小护士也觉得很幸福,因为她们已经连续一个月围观了每天准时到来的那个病人。   那个病人,其实也不像是病人,因为没有病人会每天穿着西装带着领带,走进诊室锁上门,隔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再走出来。   “傅形役,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有时,诊室里还会传出林医生诸如此类的怒吼。   傅形役把林生压到了诊疗台上,天已经热了起来,林生宽大的白袍里面只穿了件淡蓝色的T恤,傅形役轻而易举地就把林生的乳尖舔硬了,“你湿了,你曾经在里面塞了两颗跳蛋,为了让我能顺利地操你。”   林生光着下半身平躺在诊疗台上,他的外裤子早就被傅形役扒了下来,听到这话,他的脸瞬间就红了,“混蛋。”林生低低骂了一声,傅形役的手指却已探进了他的内裤,情色地抚摸着他的后穴。   “当时你把跳蛋拉出来的时候,还有湿漉漉的肠液,我一下子就硬得发涨,只想干你。”   听见粗俗的话语从那张剥削的嘴唇里吐露出来,林生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骂一句,“日你,傅形役……”林生还没骂完,就被傅形役深深地吻住,男人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唇齿,轻轻吮吸着他的舌头,林生被迫与之交缠,上颚被刻意舔弄,舌尖是一片滑腻的触感,口水顺着下巴滴到了白袍上,下体又被男人的手指反反复复入侵,林生觉得整个人都是湿的,他被弄得没了力气,双腿在白袍下若隐若现,间或可以看到手指抽出时带出的粉嫩肠道。   傅形役把林生翻了个转身,强迫林生翘着屁股,他的三根手指扩张着林生湿漉漉的后穴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用这个姿势自慰,我记得,你还爽得叫了出来……”   林生感到最敏感的地方被手指用力挤压,酥麻感从脊背迅速冲了大脑,他终于忍不住呻吟,“ 傅形役……要干快点干……少废话……嗯……你脑子里切了个瘤子,不会下半身也坏了吧?”   他话音未落,粗大的东西便挤入了他的体内。   被玩弄了很长时间的肠壁异常敏感,在傅形役插入的瞬间,林生舒服得呻吟起来,他伸手想要捋着自己的性器,傅形役敏锐地拉住他的手,狠狠顶了一下。   “操!”林生配合地调整着体位,双手环上了傅形役的脊背,房间里充斥着淫靡的水声,林生一口咬上了傅形役的耳朵,喘息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淫荡,会对着陌生的男人自慰,在遇到你之前,我大概有三年零六个月没有和人上过床了……只是那天,你看起来很难过,而我又觉得,做爱是一种很好的相互安慰的方式……嗯……现在我很难过,所以等下把我插到射出来,我就原谅你。” 第161章 四声   他问的是如果,如果他们的假设成真,宋声声选择在粉丝见面会开始前数小时自杀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想摆脱相野的控制,想用死亡揭露这些黑幕?   越是深入了解宋声声的经历,林辰就越相信他不会轻易选择走向死亡。   虽然实际上他和刑从连对案件中许多过往细节的推测都毫无实证,比如那颗牙齿又或者说宋声声根本上无法开口的原因,甚至更有可能,他们的推理从根本上不成立,那颗牙齿里没有窃听器甚至更没人用粉丝的生命在威胁宋声声,宋声声只是不想活了只是厌世而死。   但如果,他们侥幸再次猜中呢?   生活在李景天阴霾下宋声声没有自杀,蒙受冤屈走入监狱的宋声声也没有自杀,每日都在接受监听的他没有选择被监听中的任何一天里自杀,那他为什么要在九年后的今天自杀?   为什么是6月1日凌晨,为什么?   林辰看向刑从连:“除了相野用粉丝或者什么其他人的生命威胁宋声声,让他没有办法向警方寻求帮助外还有别的他无法报警的理由吗?”   “我想不到别的理由。”刑从连坦诚道。   林辰想,如果连刑从连都想不到的话,大概幕后者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林辰说:“按你所说,他活着是为了保护那些可能被威胁生命的人,那么他选择自杀,是放弃保护那些人了吗?我们是不是忽略了最根本性的问题?”心中弥漫起非常可怖的猜测,林辰看着刑从连,继续问道:“如果他没有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对。”   “什么都不会发生吧,一切和之前安排的一样,等下会召开他的粉丝见面会,他会重回舞台,和坚持喜欢他那么多年的人见面……”刑从连猛然顿住,仿佛也想到了什么。   林辰点了点头,继续道:“宋声声毫不犹豫割断自己的喉咙,正好是在粉丝见面会之前的凌晨时分,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所以相野只能迫不得已取消见面会。宋声声很坚强,他活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某些人,那么,我想他选择了死亡同样是为了保护那些人。如果我的分析是对的,他的死很可能是为了阻止某件可怕的事,而粉丝会就在6月1号当天举行,就是说,粉丝会上会发生很恐怖的事,他只能用死亡来阻止。”   林辰顿觉悚然:“宋声声不会突然放弃他的所坚持信念,他选择了自杀,也就意味着威胁他的筹码升级了。请你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刑从连答:“送声声粉丝见面会上会死人,死很多人。所以,他知道这点后只能以自杀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这根本是天方夜谭的假设。但是,往往被以为是天方夜谭的分析,却是真相。即便林辰不愿继续想下去,他还是敏捷地捕捉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相野想要重新捧红宋声声根本不是为了利用宋声声赚钱呢?   林辰转身,一把推开验尸房大门,向里冲去。   宋声声的尸体刚要被装入一侧的冰柜中,他一把拉住法医,喊道:“等等!”   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他满身凉意,宋声声眼睫低垂,面容安详,他的死亡中没有任何一丝丝的绝望、悲痛以及不甘愿,他坐在浴缸里,仰望窗外浩瀚星空星空,他毫不犹豫割断自己的喉咙。   那正好是在粉丝见面会之前的凌晨时分,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所以相野只能迫不得已取消见面会。   这不是抑郁、不是厌世、不是迫不得已的反抗,这是最清醒的选择、最精确的计算,最慷慨的赴死。   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林辰想用手触摸他脖颈上可怖的伤口,却被法医阻止:“你想干什么?”   宋声声已经用他的死亡做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宋声声也一定用他的死指出了真正的凶手。   林辰看着刑从连,用极其冷静地语调问道:“自杀、大规模群体杀人事件,你想到了什么?”   刑从连蹙眉沉思,尔后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住他:“暗黑网络、杀人直播?”   在刑从连说完这句话后,他们不约而同向门外冲去。   刑从连跑下一楼,在警局大厅内高喊:“王朝,王朝!”   他喊了很多声,周围人等尽皆侧目,终于,少年人郁闷地声音传来:“在这呢,老大。”   王朝的声音不知从哪间办公室里悠悠传出。   “滚出来,去停车场,马上!”   刑从连说话间便向警局外停车场跑去,林辰能理解他的焦急但不能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第一反应是去取车,不过基于对刑从连决断力的信任他也还是跟着跑了出去。   12:30分。   骄阳下暴晒吉普车内滚烫灼热,甚至连呼吸都艰难,刑从连毫不犹豫启动引擎,他将车掉头回警局门口时,正正好好接上冲出警局的王朝。   王朝气喘吁吁爬上车,还没来得及关门,刑从连就一踩油门将车迅猛开出。   “老大到底出什么大事啦……”   “闭嘴,听我说。”刑从连打断他吗,“我们现在怀疑,相野之所以要策划宋声声的粉丝见面是为了进行新一轮的死亡直播,首先告诉我宋声声粉丝见面会的最新进展。”   王朝震惊得整个人都要炸毛,他拉住椅背问道:“什么老大,这TM是神展开你知道吗,为什么又是相野策划死亡直播,这不可能,相野都主动取消见面会了啊!”   “欲盖弥彰。”刑从连冷冷道,“我让你查什么你就查什么,少废话。”   林辰顿时醒悟,他突然想到那位杳无踪迹的美景先生,从一开始相野不过就是吸引他们注意的假象,正因为他主动取消见面会所以他们很难意识到粉丝见面会存在的问题,况且相野主动配合警方调查,人又已经被扣下,他们疲于查案时很容易放松警惕。   但从根本上说,如果这是死亡直播,那相野就不可能是一个人,这其中还有逍遥法外的美景先生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其他任何人。   但是这次,相野又从哪里找来那么多被洗脑的学生?   王朝迅速开始敲击键盘,片刻后,他双手猛一停滞。   “老大,宋声声粉丝见面会好像确实没停。”   “一口气把话说完。”刑从连冷冷道。   “宋声声各大粉丝站、贴吧、个人站集体讨论后发布了一份新公告。”   王朝迅速拖动鼠标,将笔记本电脑递了过来:“这是宋声声7大站发出联合声明。”   林辰回头快速扫了眼声明内容。   7大站联合声明上说,即便相野方面和雅声演艺取消粉丝见面会,但7大站在收集粉丝意见后同雅声演艺商议决定,临时将粉丝见面会改为追悼会,照常举行。   声明中又说,虽然声声因抑郁症而自杀,但重回舞台是他的心愿,就算他在饱受抑郁症折磨时,都想着要回来再见他们一面,那么虽然声声在演唱会之前倒下,她们也不能倒下,况且有很多姑娘从外省甚至国外飞来,更多的未抢票的粉丝们也早早到了演艺中心外,不管是为了声声还是为了这些姑娘,见面会都必须进行下去,这是为了声声和每位爱声声人的心愿。   为了能尽可能多实现所有人的心愿,7大站和文艺中心负责人以及雅声演艺公司商议后,做出新的决定,只要所有粉丝遵守秩序,会场内会尽量会安排更多人入场。   林辰忍不住冷笑起来,这看起来是粉丝站联合讨论结果,但很有可能只是相野本人的意志。相野曾是宋声声最早的经纪人,他当然掌握同宋声声有关的所有宣传资源,这其中理所当然包括宋声声所有粉丝网站初始高层的相关账户号。   他根本不用通过大众媒体平台号召宋声声的粉丝,只要控制了有影响力的粉丝高层账户的他当然就可以控制宋声声的大部分粉丝。   相野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计划的打算。   就在林辰思考的时候,刑从连已经将车开到地铁站前。   他迅速停车并对王朝说:“把你所有东西都带好,拿三组无线通讯设备出来。”   王朝赶忙翻开背包:“老大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坐地铁。”   王朝从他背包的一堆零碎中抖落出三幅微型耳机,摊开手掌递给他们:“为什么啊?”   “卢笛湖隧道堵车。”林辰看向刑从连,再次将所有细节串联起来。   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坐落于熙宁开发区四面环水,是一块非常巨大的内湖岛屿,而除卢笛湖底隧道外只有永川大道一条出入通道,而永川大道,去他妈的那根本是永川市从早堵到晚的主干道路。   相野选择克里斯汀文艺中心也是早有预谋,甚至连卢笛湖隧道现在的堵车事故可能也是相野的手笔,宋声声早就用自己的死把事情说得很清楚,是他们没有早些想到。   刑从连大约也察觉他的焦躁情绪,伸手按住他的脖颈,然后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对他说:“我们会一起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也相信宋声声。”   林辰猛然清醒:“好。”他这么说道。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刑从连说那句话时的超然自信从何而来,或许平日里刑从连还会眯着眼同他散步说闲话,但他内心深处早就非常清楚,刑从连根本不是那个总喜欢喝啤酒配花生米的普通刑警。   在得知相野可能会袭击文艺中心后,刑从连第一反应不是停下来先查清楚问题而是先走再说;在得知粉丝见面会将以更大规模继续召开后,刑从连也没有浪费时间调查相野的动机、相关证据或者致电领导汇报情况,他反而把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江潮。   刑从连戴着耳机边跑边说,气息丝毫不乱。   他们通过闸机下到地铁站里,长风自隧道远端呼啸而来。   在简要陈述情况后,明亮的列车灯很快从隧道远处出现。   “对,调集警力赶往克里斯汀文艺中心,放弃使用警车,全部乘坐地铁,同时通知消防和医护人员,卢笛湖隧道堵车,务必走永川大道,请交警部门配合疏导,一定尽早出发,越早越好。”   江潮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大概是“老刑你现在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就大动干戈会不会太大惊小怪”又或者是“要没出事我们也得担责任”一类的词语,那是任何人在得知缺乏证据支持的阴谋论时都会说的话,刑从连加重了语气,毫不留情道:“闭上你的嘴,现在除了文艺中心里几千条人命外还我们担不起的责任,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告诉你上司和你上司的上司。”   车门洞开,他们步入车厢,并排坐下。   林辰看了眼路线图,他们所在位置离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相距6站,车行约15-20分钟。   “王朝。”刑从连喊道。   “在!”   “调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平面图纸给我。”在这种时刻,就连18岁的王朝都显现出超乎寻常地冷静,他抽出备用的平板电脑,将之递给刑从连,补充道,“地铁里网速太差,要等一会儿。”   然后很快,一幅原存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建筑施工方的平面图徐徐展开,画面铺开时略有卡顿,乘此机会,刑从连将平板电脑拿了多来,对他说:“在致电文艺中心疏散群众前我们必然要先出一个方案,否则人群恐慌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林辰再次意识到,类似情形也曾发生过。   说不定当时安生国际商场事故本身就是一次预演,相野方面策划事故同样也为了计算警方相关力量的反应时间,如果他的推测属实,他们这次只怕会遭遇更周密的计划。   而当他们开始疏散群众时,相野方面只怕也会有所警觉。这就是刑从连为什么没有首先致电文艺中心的原因,但是,想不动声色疏散所有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朝。”林辰对少年人说,“先调摄监控摄像了解文艺中心内外人流情况。”   少年人很痛苦地说:“我刚才已经试过了,地铁里网速太差了,我看不到监控。” 第162章 四声   永川,熙宁开发区,克里斯汀文艺中心。   就在王朝非常懊丧试图努力连接无线网络时,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人刚按下文艺中心的电梯,地下室弥漫着与地上截然不同的阴森凉意,中年人向监控摄像头微微一笑,仿佛在同监控室的人打着招呼。   电梯从负二层直升而上,在二楼停下。   中年人背着双肩包,走出电梯口,朝中央演艺厅门口走去。   参加粉丝见面会,哦不,参加追悼会的人流正源源不断向中央演艺大厅内拥挤而去。   全部座位席开放的中央大厅能容纳将近五千人,在大厅门口的公共区域里围着许多尚未进场但表情格外悲伤的女孩,她们有人蹲在墙边哭泣,也有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相互安慰鼓劲。   中年人从她们之间穿过,他的背包恰好刮到其中一个女孩背包上的挂件,两相纠缠,中年人被迫停了下来。   “实在抱歉啊。”他向女孩先行道歉。   女孩想脱下背包,却被阻止。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他让女孩背过身,微微拉开一些女孩背包的拉链,然后将勾连自己背包的挂钩解开,轻轻还原。   或许是那位中年人的声音比广播里奏响的大提琴曲更清澈悦耳,又或者是他身上的休闲西装和内搭的T恤看似随意却显现出浓郁的艺术家气质来,女孩竟突然很想和眼前这个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搭话,可在她开口之前,中年人却提前向她欠身致意,露出非常谦和有礼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大概是哪个即将在中心将演出的乐团乐手一类的人吧,女孩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有些遗憾地想到。   ……   克里斯汀演艺中心门口。   木问花匆匆跑上漫长阶梯,她鬓发乱成一团却根本来不及梳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女儿还送给她一个甜蜜的晚安吻,她抱着非常美好的憧憬陷入深眠,可等她早上起来做早餐的时候,惊天霹雳从头劈下。   在播报完今日气象后,主持以非常严肃悲伤的语调播报了一则突发新闻。   木问花听到那消息的时候,差点把煤气上的平底锅打翻,声声死了,抑郁症,自杀,这怎么可能?   客厅传来她的老公带小女儿在餐桌上笑闹的声音,但笑声因为这则新闻而很快停止,那天抢到门票的时候她还高兴了很久,老公也非常体贴的说会在家带孩子,让她放心去粉丝见面会,可是现在,声声死了,她去看什么啊?   木问花浑浑噩噩地在厨房里蹲下,她一开始也并没有哭,直到脚步声响起、关煤气声传来,她才开始流泪。   一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脊背,她被紧紧搂在她的爱人怀里,眼泪顺势留下,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记得自己哭了很久,这种心愿即将达成却被人当头砸醒的痛楚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了,现在她仿佛又回到18岁那年的暑假,同样的蝉鸣同样的炎夏,只是这次,责骂她的人变成了爱护她的人。   她的爱人对她说:“走吧,我陪你去,不管怎样,你还是想去的对吗?”   木问花擦干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们从永川大道驶向熙宁开发区里,一路上堵车非常严重,车载广播里一会儿发布了见面会取消的消息,一会儿又在说关于抑郁症的事情。木问花心神不宁地用手机登上Be with you,她看到那张置顶的讨论帖,很坚决地回复道:就算见面会取消,我也想去啊。   后来,她收到粉丝会联合申明见面会将如期举行的短信,她内心竟有种苦涩的满足感,不管怎样,18岁那年暑假她所未能达成的心愿,今天总算可以达成。   老公将她送到演艺中心门口,告诉她会带女儿到附近的大厦里找个书店玩一会儿,要她放心,最后还给了她一个安抚性质的亲吻。   她飞快跑上楼,因为太急切,她并未看到前方有人经过,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刹车,她向对方撞了过去。   对方后退两步,将她扶住,轻声说了句“小心”。   她这才发现,她刚才撞了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中年人背着黑色双肩包,目光温柔,大厅里奏响着悲伤的大提琴曲,她站直身体,目送中年人踏着那低回的弦乐声向远方的黑暗里走去。   ……   横萧是克里斯汀演艺中心总经理办公室一位最普通的男秘书,他接到警方电话时,还在偷偷同女友聊微信。   在放下手机前,他回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可别来凑热闹,主厅人都挤不下了。   他接起电话,大提琴声陡然激昂。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位刑警,因为接到举报称有人在文艺中心内安装炸弹,虽然可能是虚假警报,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仍需要了解中心相关情况,并且要求文艺中心方面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开始有序疏散人群。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横萧内心一阵恐慌,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这或许是什么恶作剧,是啊,谎称炸弹报警这种新闻实在很多,说不定是什么人假报警呢?   “我把电话给您接到我们总经理办公室。”他站起身,看着楼下密如蚁群般的人流,这样说道。   ……   背着双肩包的中年人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终于慢悠悠在长廊尽头的休息区内坐下,他左手边是整层楼面最后一个安全出口,比起中央大厅前沸反盈天的景象,这里反而连个人也没有。   他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三明治,很耐心地啃了起来。   负责清洁的阿姨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那个啃三明治的男人,拉着拖把就向他脚下拖去。   中年人非常好脾气地移开脚,咬下一口面包,露出里面鲜红的火腿夹心。   清洁阿姨问:“你是送女儿来听演唱会的?”   中年再次笑了起来,现出非常良好的教养:“是啊。”   “但那个开演唱会的明星不是死了吗?”   “我女儿喜欢,我也没办法啊。”他非常无奈地站起身,啃完最后一口,将三明治塑料纸连带外包装的纸袋,一并扔进垃圾桶里,走下安全通道。   ……   地铁车厢里播放着列车即将到达熙宁广场站的提醒。   林辰抬头看了眼指使灯,离克里斯汀文艺中心还有两站路距离。   就在刚才的时候,江潮传来消息,卢笛湖消防中队的大半警力都被抽调去救援湖底隧道车辆自燃引起的连环相撞事故,领导说要调别的中队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可能出现袭击事件,否则随意调配消防力量对城市其他区域消防安全不利,万一是调虎离山呢?   对方这么说。   林辰看着刑从连。   刑从连刚结束同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总经理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总经理先生也是类似的意思,炸弹袭击预警当然是他编造出来的理由,但他也是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能让对方相对紧张又不至于让对方过分恐慌的理由。   那位经理先生倒是相对态度良好,他用很配合的语气说道:“是是,我明白了,您要的人流量数据我会马上上报,但是我确实不认识您啊,您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吗,要不您让开发区哪位领导给我来个电话也行。但我会马上把工作安排下去,等上级领导电话来,我就开始行动。”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刑从连一边在看文艺中心平面图,一边忍不住再次拨通江潮电话。   “能联系上熙宁开发区的领导吗,请他们打个电话给文艺中心经理,帮助我确认身份。”   “老刑老刑,你这真把我当秘书用了是不是,我现在一个人都掰成十八份了,多少领导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脑子坏了,要是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估计咱俩警告处分是逃不掉的,说不定还会被劝退。”   “你现在到哪了?”刑从连问。   “老子这刚上地铁,我刚把市里各个层面都通知到了,但领导们的意见都很统一,你得有证据,光凭宋声声自杀推测暗黑网络会二次进行死亡直播这个理由是不充分的,只要你有充分的证据,全市的力量都归你调配!”   林辰将这些话听在心理,然而王朝早在踏上吉普车后就已经一刻不停搜寻暗黑网络上的直播内容,但他看了眼时间,还剩15分钟见面会开始,短时间内确认两者相关根本无法做到。   “你曾说觉得皇家一号手机卖淫软件源代码非常熟悉,你比对过直播网站代码和皇家一号手机软件代码吗?”   林辰忍不住问王朝,虽然他也很清楚以少年人的做事风格不可能没有比对过这两者,但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只能这么问。   “当然比过了阿辰,连杨典峰那个傻逼裹脚布系统我都比对过,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得。”   刑从连挂断电话,边继续翻看图纸,边再次问他:“林顾问,以你对这些人的了解,他们这次会如何行动?”   “我们上次行动已经捣毁了他们的据点,所以短时期内他们不可能组织起足够的人力,而这次行动更像是报复,如果你对那颗窃听器的判断没有错误,那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不容小觑,我们所面对的不是小型犯罪团伙,而更有可能是中到大型的犯罪组织。”   “也就是说,对方的科技力量或许尤在我们之上,比如对计算机网络的控制能力?”刑从连问。   “老大,虽然现在很紧急但你这么说我还是很不高兴啊!”   刑从连两指按住平板电脑,三次放大文艺中心图纸,问王朝:“你上次去找李景天一案的罪证时,看过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管理系统吗?”   王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我好像确实看过那么一两眼!”   “我靠老大你这么一说!”少年人边说边想切入文艺中心网络系统,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甚至连文艺中心网站主页都无法打开。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王朝很烦躁地拍了拍电脑,就差摔机器了。   “怎么回事?”刑从连问。   “我连不上文艺中心内网了。”   “防火墙太厉害?”   “不是不是……”王朝极其恐慌地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有人手动断开了网络,不是把光缆剪了,就是把电信的配电箱烧了。”   ……   事实上,首先发现中心网络出现问题的人并不是王朝,而是总经理办公室的男秘书横萧,因为他最后一条想给女友发出的微信显示了发送失败。   办公室里随即响起许多员工拼命点击鼠标的声音,交头接耳声也跟着渐渐响起。   总经理先生从办公室内冲出,迅速对他说:“通知工作人员全员上岗,准备启动应急预案,开始疏散观众。”   横萧看着自己的上司,愣在当口:“您说,疏散观众?”   总经理先生扫了办公室一眼,问:“怎么回事,都愣着干嘛,没长耳朵吗?”   “经理,我们网断了……”横萧有些胆怯地说道。   “网断了打电话给电信公司告诉我有什么用?”经理说完,顿时想到什么,他脸色霎时铁青,迅速掏出手机,向刚才的来电反拨过去。   “警官先生您好,我们网断了,暂时获取不了人流量数据,我现在去监控室。”经理边说边冲出办公室,在跑出门口的刹那,他还不忘对自己的下属大喊道,“干活去,救人去!”   大厅内的提琴曲已即将到达最高潮,其中竟有种海面波涛翻滚的汹涌意味。   ……   木问花终于挤入主演艺厅,找到自己位置坐下。   主演艺厅一共三层,据说本来粉丝见面会只开放半层,可现在,木问花遥遥看见三层最角落的位置里都坐着人。   她放下包,给老公发了一条已安全到达的信息,然后她打开包,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她原本准备给拿给声声签名的旧CD。   就在这时,广播响起:“因电路故障等原因,克里斯汀文艺中心即将闭馆,请您找到就近的安全出口,有序离开场馆。”   木问花忍不住握紧包带,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   林辰跟着刑从连王朝冲出地铁口,巍峨的克里斯汀文艺中心出现在他们眼前。   熙宁开发区派出所的人已经到了,所长带队,见到刑从连,那位满头大汗的派出所长赶忙说道:“老江已经把情况跟我们说了,我们接到消息就立即赶来了,现在第一步是要疏散群众对吗?”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文艺中心内部仿佛传出一记闷响。   场馆内已经陆续有群众听从工作人员指示撤离,人流汹涌而下,然而,突如其来的响声令他们定在当场、齐刷刷回头望去。   随着那些人的视线,迎着刺目烈日,林辰向文艺中心方向望去,如果他没有听错,刚才那是非常沉闷的声音,应该是什么小型爆炸器的响声。   他们根本来不及喘息,随即逆着人流向台阶上方跑去。   刑从连的手机再次响起,那铃声如催命一般,林辰从未觉得不停奔跑是那么令人精疲力竭。   他们刚冲入大厅,震耳欲聋的消防警报声再次骤然响起,他的视野里根本看不见任何火光,但那轰然袭击耳膜的铃声足以让任何人视野变得茫然,那些惊恐的面容、疯狂的尖叫、女孩甩起的长发,男孩染灰的球鞋,一切一切都仿佛不停搅动的调色盘一般,令人头晕眼花,林辰停下脚步,竭力喘息。   “里面情况怎样?”刑从连随手拉住一位看起来不那么慌乱的男孩,这样问道。   或许是他超乎寻常的冷静极具感染力,男孩也跟着条例清晰地回答道:“工作人员刚开始疏散我们,二楼就有个垃圾桶炸开了,我听人说里面还有什么地方着火了!”   轻微的大提琴声从建筑物内传出,琴弦颤动,曲声高昂,仿佛火焰喷涌而出。   熙宁派出所的警员们逆着人流冲入大厅之内,林辰将要跟上,却被刑从连一把拉住:“你认为那个美景先生会在哪里?”   “肯定不在这栋文艺中心里。”林辰站直身体,很快明白刑从连问这句话的意思,他心中顿时清明无比,“如果是我处心积虑想制造惨剧,我必然不会离它太远,我一定会要亲眼看着动乱发生,我一定看着这里。”他举目四望,克里斯汀文艺中心周围皆是工地,附近只有三栋完工的大厦,那么,其中视野最好的那座大厦里,或许正有人露出非常欣慰的笑容俯瞰乱象。   “王朝,帮我个忙,计算下那三栋大厦哪座视野最好。”   少年人天赋异禀的计空间想象力再次发挥到极致,他看向周围那三栋高楼,然后指着其中一栋,对他说:“就是那栋。”   说话间,突然有水流从天花板上喷洒下来,不少人被冷水激得再次尖叫,林辰抬头,发现文艺中心的自动喷淋系统开始工作,但一楼大厅并没有火情,像克里斯汀文艺中心这样的场所自带消防系统一定非常过硬,但他突然想起方才断掉的网络,只觉得更加担忧。   但消防系统也好、楼宇智能控制系统也罢,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的专长。   “我去那里。”他指着门外的高楼,很果断对刑从连说道。   “林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刑从连却突然喊了他一声。   林辰猛然转身,爆炸声响起、大提琴音骤停,天花板上洒下的漫天水花竟到了强弩之末,林辰震惊地发现,原本用于大空间内分隔火情的防火卷闸门竟开始缓缓降下。   人群再次开始尖叫。   所有人都疯了似地想在卷闸门关闭前通过,但那一刻,林辰发现周围所有人的面容都消失了,他只能看到刑从连。   纵然人群推挤如海浪拍岸,但刑从连却依旧站得很稳,如礁石矗立,不动不摇。   林辰看着他从腰际掏出什么东西,用力抛来,他伸手接住,手中触感冰冷,他低下头,才发现刑从连竟然随身配枪扔给了他。   等他再抬头时,闸门落下,冰冷无情的银灰色将他们分隔开来。   周围叫声依旧,他再看不到刑从连的身影。 第163章 再见   【一】   “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突发火情牵动所有市民的心。据悉,共有超过三千名原本准备参加宋声声先生追悼会的痴心粉丝被困火场,其中包括未及撤离的文艺中心员工和数十位第一时间赶到火场参与救援的的民警。”   “据第一时间逃出现场的受困人员向记者透露,文艺中心内起火点非常多,大部分起火点位于垃圾桶周围,文艺中心内的消防系统因不明原因遭到破坏。”   “与此同时,相关消息称,卢笛湖隧道和永川大道严重堵塞,造成救援人员进入熙宁开发区速度缓慢。”   ……   无数消息通过数不清的手机、电话传播开去,许多人在哭泣、求助、也有人相互依偎靠在一起。   刑从连环视四周,他的手机自卷闸门落下后便再未响过,周围很多人都在拨打电话,但看上去没有人能成功拨出。   如果不是耳机内还能听见林辰奔跑、与什么人交流、上车然后剧烈喘息的声音,他甚至觉得他们身处与世隔绝的荒岛,周围所有景象与任何灾难片里都会拍摄的场景一般无二。   一开始的慌乱过后,接下来便是最难熬的求救时间。   有人拼命捶门、有人开始砸窗,同样的,仍旧有人不断从二层楼上涌下,很显然,就算把窗户全部砸破后,逃生速度也及不上人流涌下的速度。   更何况,刑从连脑海中再次浮现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平面图,他们现在虽在一层,却相当于普通民居5楼左右的位置,窗口逃生危险性极大。   小型爆炸、火灾、断网、通讯受阻、逃生困难,消防系统出现故障,这就是他们现在面临的困境……   而且他向原本矗立的公演信息牌看去,屏幕全黑,原本滚动出现字幕也消失了,那么现在又要加上另一个问题,断电……   他迅速分析完现在的情况,问题确实很多,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身陷绝境,一切问题总有源头也总可以解决,他向身旁看去,问:“通讯问题是怎么回事?”   王朝浑身湿透,鬓发上都在滴水,眼神中没有半点绝望,他反而很精神地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第一句话是:“幸好买了防水包,小王同志真是太明智了。”   虽然这话很不合时宜,刑从连竟难得觉得欣慰。   王朝很快查完信号:“不像是基站和信号屏蔽的问题,应该是现在打电话的人太多了,所以通讯受阻。”   现在的情形果然比当日安生国际商场更加难以应对,断电断网,意味着他们没办法使用广播系统安抚群众,看着空间里间或亮起又暗下的手机屏幕,刑从连问:“可以群发短信吗?”   “群发是没问题,关键是发给谁?”   刑从连望向窗外,果断道:“用基站,给信号覆盖区域里所有手机用户发送短信。”   “就和诈骗短信一样是吧!”王朝眼神一亮,:“没问题,小意思。”   天花板上只有零星小雨滴下,窗外已经隐约白烟飘出,二层火势渐大,熙宁派出所所长想带人逆人流向楼上冲去。   刑从连将人拉住,平静道:“稍等。”   “我们得上去摸情况啊!”   刑从连望着熙宁派出所长和数位警员的焦急面容,点了点头,他拿出王朝的平板电脑,调开平面图,对几人说:“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是二楼消防卷闸门和应急消火栓所在的位置,为了方便表述,由南至北以卷闸门为分隔,分为A1-A10区域,请您带队分别厘清这10块区域的火情,其中A5为中央大厅出口、重点区域,必然积压大量人流,务必注意安全。”他说完,又从背包里拿出四组无线耳机,“抱歉,只有这四组了,还有,这是我电话,等会通讯恢复后请随时保持联系。”   他随即在手机里输入一串数字,几人向他郑重点头致意,那种义无反顾的目光,刑从连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   林辰收到短信时,刚从搭乘的一辆私家车上下来。他与一位抱着女儿、面容焦虑的父亲擦肩而过,车主降下车窗,祝他好运。   他仰望眼前的摩天大楼,又回望远处巍峨耸立的文艺中心建筑,缕缕青烟开始缭绕在建筑物周围,熙宁开发区消防大队已经把仅剩的两辆救火车辆开到现场,但比对着那巨型建筑和建筑前宽阔的广场,那两辆消防车显得如此杯水车薪。   “警方已接到报警,为了通讯顺畅,如无紧急状况,请您放下手机切勿重复拨打救援电话。”   林辰冲入电梯口,按下按钮,才有时间阅读刚才收到的短信。   电梯大门洞开,他步入电梯。   “火情不明,请您尽量呆在安全地带,因楼层过高,请切勿使用窗口逃生,如遇浓烟请保持匍匐,等待救援。”   电梯迅速攀升,红字不断变幻。   “忌惊慌、忌推挤,警方一定尽所能保护大家生命安全,请相信我们。”   叮咚,楼层到达音响起。   ……   卷闸门内。   刑从连的耳机里不断响起其余所有人汇报火情的声音,唯独没有林辰的声音。   “刑队,咳咳……A1、A2区域火势并不严重,因卷闸门下落,我们暂时无法抵达A3、A4。”   “火势都是从消防通道附近蔓延开来的,消防通道完全无法疏散群众。”   “据刚才从A5、A6逃出的群众说,人流最密集的中央大厅附近火势最为严重,不过里面情况不明。”   刑从连按住耳麦,看向王朝,“能联系上中央大厅里的粉丝吗?”   王朝迅速从粉丝会抢票名单里调出号码,拨打过去。   ……   木问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时她坐在中央大厅靠前的位置上正在编写给老公的短信,她想了想,还是把“照顾好女儿”几个字删掉。   四周尖叫声都已经平息,哭声倒也不是很多。试图寻找出口的人也都退了回来,周围黑漆漆的,除了安全通道口亮着的绿灯外,只有每个人手机屏幕的光线,从高处看下去,就好像星海一样,闪闪发光。   刚才,前排某个姑娘背包里的炸开了,火焰顿时铺散开来,幸好那个姑娘身边的另一位眼疾手快,而她们又正好坐在消防栓旁边,大概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护佑她们吧,火势被干粉灭火器顺利扑灭,除了附近几人有不同程度烧伤外,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损伤。   空气里已经隐约有一些焦糊味道,现在,烧伤都不算太严重的损伤了。   木问花举目四望,按下接听键。   ……   林辰还在不停向上攀爬,电梯并不会直接到达最高处,虽然那位美景先生可能在这栋高楼任何一处地方,但实际上他也只能在实际意义的最高处,也就是天台。   他的耳机里不断响起刑从连的声音,刑从连一边安抚中央大厅的女歌迷,一边迅速了解火情,顺便还用复述的方式叙述给他火场近况。   消防人员已经开始破门,其余区域问题不大,但大火从中央大厅外烧起,所有参加见面会的粉丝被困火场。   “最严重的问题是。”刑从连顿了顿,林辰仿佛听见切割机切割卷闸门的声音,“这栋建筑自带消防系统全线停止运转。”   “这不可能,先前喷淋系统不是还起作用吗?”   “恐怕是一层放水用光了蓄水,所以二层火场的喷淋系统因缺水无法启动,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停电导致消防水泵出现问题,无法抽水。”   “这不可能!”林辰拉着扶手跑上最后一层楼,封锁天台的铁门尽在眼前,“消防系统有二路备用电源,拉闸都不会断电。”   “所以,这栋建筑的智能控制系统被人为破坏了。”   “你刚才说,因为一楼泄水所以先行用光了二楼喷淋系统水源,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在一楼制造火灾的意愿,他的目标一直是二楼中央大厅的那些粉丝。”他将手搭上铁门,心念电转,“刑从连,这里有问题,为什么一定是宋声声……”   林辰还想再说什么,但他感到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他迅速拔枪上膛,后转抬腕,然而他身后那人不躲不闪,在那瞬间,林辰只能看见那人眼里潜藏的温和笑意。   那是位中年男人,灰西装黑色双肩包,耳朵里插着一副耳塞,仿佛在听什么轻快的乐曲,他用枪口对准那人额头,那人竟不躲不闪,笑着对他说:“林辰,我等你很久,你怎么才来。”   【二】   林辰从未被那样叫过名字。   很亲昵很和气,带着一丝向上翘起的尾音,甜甜的,仿佛父母在叫心爱的孩子,又或者主人在唤宠物归家。   他的枪稳稳抵在那位中年人的眉心,对方双眼轻轻弯起,透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惊惧,有的只是一团和气。下一刻,对方动了,林辰的手按在扳机上,无法扣下,中年人伸出手,很和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最后毫无畏惧地将脑袋从他的枪口移开,微微侧身,推开他身后的铁门:“要看吗,一起吧。”   天台上长风爽飒,离天越近的地方,阳光也越刺眼。   晴空湛蓝,林辰收起枪,对方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就算你有枪,但我也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可你不敢向我开枪。   不得不说,如这位先生一样的操盘手对形势的判断真和李景天那样的纯粹变态完全不同。   林辰跟在对方身后,站在正对文艺中心的位置上。   广场上人头攒动,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是望着无数蝼蚁挣命,   蓝天下,远处那栋银白建筑看不出任何火光,但隐约有白色的烟雾飘散出来,林辰很清楚,当从他的位置也可以看到熊熊烈火时,也正是整栋建筑回天乏术时。   他身旁的中年人非常欣慰地俯瞰脚下乱象,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收回视线,向他伸出手:“林辰,初次见面,我自我介绍下,我叫梁美景,你可以称我为美景先生。”   林辰也非常有礼地向对方欠身致意,将手搭了上去与之交握:“您好,美景先生。”   对方搓了搓手,像是对他肯称他先生非常高兴:“其实上件事情之后,我就想来见你,不过近来要忙的事情比较多,我就没及时去找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会。”   林辰将手枪转了半圈,塞回口袋里,美景先生似乎对他这一举动非常赞赏:“是啊,我们也是难得有机会聊聊天,用兵器相对,不如用真心相对。”   林辰点了点头,问他:“那我可以坐下聊吗?”   他问这个问题时,中年人表情中有些微诧异,不过很快恢复:“你想坐在哪里?”   林辰用实际行动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在天台上盘腿坐下,虽然中午的水泥平台已经被晒得滚烫,不过他还是坐得非常安逸,然后他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对方一起来坐。   美景先生见状,微微笑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铺在地上,也跟着坐了下来。他笑盈盈看着高空下的火场,火势蔓延得非常快速,在很短的时间内,橙红色火焰已经烧穿玻璃幕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我记得那时候,你的小师妹也是跳楼死的?”   林辰望着身旁中年人眼角边的鱼尾纹,很平静道:“是啊,那时候我和她的距离,差不多就是我们俩这么近,但我还是没有救下她。”   “那么看到宋声声尸体的时候,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   美景先生的眼神仿佛在发光:“就是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拼命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救下他们?”   “是啊,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真是抱歉给你带去那么多痛苦,不过其实你不用太自责,你的小师妹真的是心甘情愿死的。她临死前那天早上还给我口交过,像那个年纪的女孩,恋父情结太严重,就算是我也很难招架。你知道,她还给我怀过孩子,不过最后流产了,真是遗憾。”   美景说着苦笑了一下,但林辰只能从那样的笑意中看到嘲讽之意。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林辰指了指自己耳朵里的耳塞,“全程录音,我可以当作您是在陈述罪情吗?”   “当然可以。”美景先生笑道,“林辰,我的孩子,我只是想在你死之前,和你说说话而已。”   林辰单手支颐,撑着膝盖,很轻松地指了指身边的人,又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您觉得,我们两人之间死的一定是我呢?”   “因为我有预见能力啊,等会儿你会心甘情愿从这栋楼上跳下去,摔得血肉模糊,我已经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了,你死的时候,真是美得不像话。”   林辰微微侧首,灼热的阳光将他照得浑身滚烫。他认真问道:“可是我还不想死,怎么办?”   “这世界上哪有不想死就不死的事情啊。”美景笑了起来,“宋声声也不想死啊,他像条狗一样活了那么多年,为了活命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可那又怎样呢,最后得死呀。”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林辰蓦然抬头,看着美景先生无奈的面容,很认真说道,“如果您真是这么认为,我忽然觉得我稍微有了能活着走出这里的可能。”   ……   火势蔓延得比想象中更快。   李崇远作为第一批赶到现场的消防中队队员,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和不断被防火门封锁的现场,竟有种绝望之感。他已经参与火灾救援有差不多10个年头,还有半个月他就可以光荣退役。在他10多年的救火生涯里,并非没见过比眼前灾情更严重的火场,但没有哪次比这次的死亡阴影更加浓重。   他握住切割机,用尽全身力气割开眼前的卷闸门,他的队友已经上到二楼更加危险的火场里疏散群众,火焰烧至玻璃幕墙,传出剧烈爆炸声响。以他的经验来说,这样的火情调集30辆以上、足够铺满整个广场的消防车辆才勉强够用,而现在,他回望布满绝望神情的广场,继续握紧手中的机器。   在卷闸门割开的瞬间,有人一把将门踹开,人流随之蜂拥而出。   他来不及帮助人员疏散,而是向门内豁口处望去,在角落位置看到两个正不停打电话的人,他想起方才中队长布置的紧急任务,疾步过去,朝人敬礼:“刑队长您好,熙宁中队李崇远,奉命协助您处理火情。”   那位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他,而是低头听着电话,过了一会,他才挂断电话,语气沉稳宁和,竟无半丝慌乱:“还是我向您简单汇报下现在火场情况,一楼受困人员基本都已经由安全通道从地下停车场撤离,只有我们这块区域和对面同样区域没有安全通道可供撤离,但现在主要问题是二楼火场施救困难,所有安全通道被堵,加之卷闸门下降造成火场分割,有零星人员被困。”那位边说,边用平板电脑向他出示所有起火点,他说完,又在立体图中最大的大厅上画圈,“大火包围了中央大厅,里面有三千人,因消防系统全线故障,排烟设备停止工作,预计受困人员最多还能坚持10到15分钟,就会首先因有燃烧产生的毒气体中毒身亡。”   李崇远猛然抬头:“太快了,我们人手太少,这么短时间内不可能疏散三千人。”   “以您的经验,中央大厅那三千人唯一的生还可能是什么?”那位这样问他。   李崇远举目四望,将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所有消防资料在心中过滤一遍,他抬头,很果断地说:“我们后续中队最快也要10分钟后到达火场,文艺中心采用R级智能联动消防系统,除非消防系统重新恢复运转才可能短时间内减弱火势,但还不清楚消防系统失灵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配电房。”在那位刑队长身边,一个很年轻的技术员说,“我刚测算了下,消防系统应该从未被激活,任何一栋楼的火情监控点位都非常多,没有人可以同时破坏全部监控点,要短时间内让整栋建筑消防系统失灵的最快方式就是截断主电源,我怀疑配电房被炸烂了。”   “备用发电机组在哪?”   他和那位刑队长异口同声问道。   【三】   玻璃幕墙不断炸裂。   所有人都远离建筑,避免被溅落物砸到,每一次小型爆炸,都会引起广场人群一阵尖叫。汹涌的人流不断推搡,谁也不知道,下一簇火苗将从何处腾起。   消防警员升起云梯解救被困群众,不断有受困人员被从火场疏散出来,到最后只有身着藏青色警服的警员还在不断冲入火场。   林辰看着脚下炼狱般的景象,耳机里不断传出刑从连调配现场人员的声音,听着刑从连的声音,他渐渐平静下来。   长风横空而过,他按了按耳麦,看向身旁气定神闲的中年人,问:“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并不存在你还可以活着走下这栋楼的可能。”   “为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   “不用马上,您既然在这里等我,又说我会心甘情愿跳楼自杀,您恐怕拿捏着很多人的生命,才有底气这样说。”   “林辰,你真是让我赞叹。”美景脸上露出赞许神色,“所以你要跪下来求我吗?”   “您刚才不是说了,我会心甘情愿从这里跳下去,我的命都在您手里,那么下跪就不必了吧。”林辰很诚恳道,“那么在我死之前,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哈哈哈。”美景先生非常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样吧,我给你三个问题的机会,就像你和李景天玩的那种,不过比那种要刺激一点。”   “愿闻其详。”   “你看,我们现在离天台边缘已经很近了,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每回答完一个,你就向后退一步,当我把最后一个问题答完……”中年人摊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你就会转过身,从这里消失,随风而逝。”   “非常有趣。”林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散漫地从地上站起,他背对着远处火场,凝视着自己身前这位中年人。   “你好像很有自信?”   “因为我真的很会猜,而您千万记得把心事藏好。”   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是宋声声?”   ……   刑从连听见林辰问这个问题时,正在穿厚重的消防服。   据从负二层逃出来的工作人员说,那里火势也非常大,除非穿越火场,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进入中央控制区找到备用发电机组。   “还有一道电子门,我把门禁卡给您,您一定藏好,千万别被烧化了。”   一位自称是文艺中心总经理秘书的年轻男子向他递出门卡,刑从连点头接过,耳机内传出的清淡嗓音却令他忍不住握紧卡片。   他能听见高楼顶部呼啸而过的风声,林辰提问的声音已经被风掩盖得几不可闻,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林辰就站在天台边缘,并且非常坚定地后退了一步,踩在了死亡线上。   在那一刻,他竟非常非常想甩开一切冲上楼将林辰拉住。他抬头,仰望百米高空的楼顶,然后回头,戴上氧气面罩,向地下室走去。   ……   “林辰,这么宝贵的机会你居然用来问为什么我会选宋声声,真是令我非常意外。”   “反正我都快死了,解开心结比较重要。”   “你还不明白吗?”美景先生啧啧轻叹,“我选宋声声是因为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人才最吸引你。”   “听您的意思,宋声声只是一个诱我们上钩的鱼饵,文艺中心的火灾事故是为了报复我们?”   “怎么能说是报复呢,该说是回礼更恰当。”美景先生真切道。   “因为我们抓了杨典峰,又破坏了您的直播,但为什么这场行动没有直接针对我们?”   “林辰,我的孩子,你真是太天真了。”美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回过头看看底下那些哭得那么悲伤的人们,你尝过的锥心之痛,他们马上也会尝到。当他们看到自己所爱的人被烈火烧成焦炭的尸体,又听到他们爱人不过是一场报复的牺牲品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呢?”   林辰很不以为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想?”   “那我告诉你,他们中一定有很多很多人觉得,如果你们警方不和我们作对,这些人就不会死,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正义的人害死了他们的挚爱。”   林辰点了点头:“嗯,当这些人发声谴责警方的时候,你可以推波助澜,让这种声音渐渐成为社会主流,今后执法者不敢发声、做事开始束手束脚,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是吧,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大众心理究竟是多么容易操控,人都是愚昧而随波逐流的,只要稍加操纵,这场大火里死的无辜遇难者都可以变成脑残追星族,很多人会说他们不追星就不会死,纯粹活该……”   “嗯,我明白了,虽然觉得您有些天真又闲得慌,不过听您这么一说,宋声声的粉丝死定了?”   “别耍赖,这是第二个问题吗,要退步啊。”美景用手指了指林辰身后的地面。   ……   木问花趴坐在中央大厅里,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就她死后的社会评价展开了讨论。其实每个人都可能考虑过自己的死法,因为追星而被困火场烧死,听起来好像并不光彩。   不过,那位美景先生大概也不会想到,其实她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和那位想挽救她生命的林姓顾问差不多。这个世界上傻逼那么多,要是每个傻逼的话你都要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那不如早点死掉好了。   在你的生命里,还是爱你和你爱的人比较重要,这几乎是一位即将被烟雾呛死的母亲兼追星族的肺腑之言了。她完全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看手机相册里女儿、老公、还有她最爱的宋声声先生的照片。   她嘴里哼着一首很轻快的歌,然后她听到,和她趴在一起的那个姑娘也哼唱了起来。   空气的温度渐渐升高,安全通道喷射出明显可见的火焰,大火虽然还没有完全烧穿大厅墙壁,不过也大概很快了。   ……   林辰又后退了一步。   他的脑后没有长眼睛,但他还是能感受到身后猛烈的劲风和百米落差所带来的摇摇欲坠感,那都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压力。   他的耳麦中传出刑从连粗重至极的喘息声音,虽然不知对方身处何方,可光凭那一下又一下艰难的喘息,他也能判断出,刑从连应该是进入了火场最深处。那里应该很黑,非常烫,让人呼吸一下都要用尽浑身上下的所有力气,刑从连的面罩上应该满是水雾,擦掉一些水雾,他应该就能看见那双幽绿如潭水的眼眸。   “当然不是一定会死。”美景先生坐在地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他说,“林辰,其实只要你从这栋楼上跳下去赎罪,我保证他们大部分人都可以活下来。”   “1命换3000?”林辰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也太划算了,您什么时候开始做亏本生意了?”   “一点都不亏啊,传说中的林顾问还是很值钱的,其实你看,你死或者下面那些人死,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如果我按你说的跳下去,就可以告诉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邪不胜正那些话纯粹是心灵鸡汤,人嘛,总是要向更强大的一方屈服。”   美景先生双手轻抚,开始鼓掌:“所以啊,林辰,你最多还有10分钟。”美景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小饼干,拆开包装,塞了一块在嘴里,“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吧,毕竟你的优柔寡断已经害死了宋声声。你明明有一整个月的时间可以救他,可是那时候你在干嘛,抢票吗?你要是用强硬态度要求和宋声声见面,说不定宋声声就突然鼓起勇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我们的计划也不会成功,底下的人或者你也不会死……”   “我都快死了,您就别骗我了。宋声声缺了颗牙,被你装了监听器,你又用粉丝的命威胁他,他才不会把事情告诉我。”顶楼的风总是大得非常突然,林辰就地坐下,很无奈地道。   “你知道假牙的事情?”美景先生脸上终于现出些意外的神情。   “是啊,我刚才问你为什么是宋声声,其实应该也有一些他本人的原因吧?”   美景先生又从背包一侧的口袋里掏出水壶,拧开杯盖,汩汩清茶流入杯中。他对着茶杯吹了口气,脸上露出追忆往昔的笑容:“宋声声啊,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那种特别名贵的大型犬,皮毛光亮,有很多人喜欢,牵出去的时候小姑娘们都会爱他爱到尖叫,我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的。”   林辰很耐心地问道:“那您又是为什么要毁了他呢?”   “他第一次去找相野的时候,那天我正好也在,听说他被人一遍又一遍虐待,我也是很心疼的。不过你也知道,李景天是李老的孙子,我们在新尼的业务还得仰仗李老,所以相野就很好脾气地劝宋声声稍加忍耐。可是声声他不同意。我见过他身上的伤啊,浑身青紫,惨不忍睹,明明都已经那么惨了,他居然还有力气和相野拍桌,整个人斗志昂扬,好像在燃烧。”   “后来呢?”   “他实在不听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当场把他绑在椅子上。相野拔开他的嘴,我拿了钳子,把他的牙拔了出来……”美景说着,悠然饮了口茶,“你真该看看那时的场景。他流了好多好多血,痛得要把喉咙都喊破,我们还费了老大功夫给他止血,装假牙。可到最后,他看我们的眼神,还是燃烧着的,一点也没有屈服,真是太有意思了。”   “既然他是那样的人,您是怎么让他屈服的呢?”   “你知道吗,把一匹猎犬的腿打断,看着他趴在狗窝里苟延残喘的样子才最有趣。”美景先生嘎吱一声,咬下一块饼干,“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停地在背后搞小动作,以为我们发现不了,但实际上我们真的什么都知道。有一天,他在翻相野的卧室,然后我就走进去,把他抓了个现行。”   “您惩罚他了?”   “也说不上是惩罚吧,毕竟第二天正好是他的唱片签售会。在见面会之前,相野带他站在那个签售会书城的高处,给他看了一则新闻,新闻上是逢春大学两位女生出车祸的消息,其中一位女生宋声声认识,是他一个得心脏病的女粉丝,他还给那个粉丝捐了很多钱,然后相野告诉他,他那位粉丝心脏病手术很成功,都已经重新回到大学上学了,因为他的冒险行动,害我们要连夜杀人,真是累死了。”   林辰很难不跟随美景先生的声音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时刻,宋声声所经历的一切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加残酷。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大概不过如此。   “他哭了吧。”   “是啊,他揍了相野一拳,然后哭了。据说那是他第一次流眼泪。他哭得惨极了,和个贞洁烈女一样,就差拿刀抹脖子了。”   “但是您没有让他死?”   “是啊,我们告诉他,他要是敢死,我保证会杀了他很多很多粉丝。”美景这么说的时候,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火场。白烟已经转青,一切景象都宛如地狱,“我说话一向算话。”   【四】   木问花在唱歌,具体来说,是整个中央大厅的姑娘们都在轻声歌唱。   【这世界上不存在永远的爱情,也没有人能够永生,所以放肆吧,潇洒吧,去他妈让他滚蛋吧。】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选了同一首歌。她们已经全部聚在一起,但火真的太大,一些身强力壮的妈妈饭们把年纪很小的姑娘们护在更里面的地方。但谁都知道,她们今天逃不出去了,所以她们才开始唱歌。   那是声声最喜欢的一首歌,虽然整首歌里的歌词非常不雅观,但它有个非常非常好听的名字《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回头的时候,仿佛看到声声站在舞台上,他整个人亮得像在发光。   他说:“因为我比较帅,还是我守护你们好了~”   ……   地下空间行进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积压的浓烟让探照灯都失去作用,刑从连汗如雨下,呼吸非常困难,但或许是因为地下空间太过安静,他能很清楚听见百米高空上的那番对话。   他能听见美景平静又带着喜悦的声音,也能听见林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尾音里痛苦的颤动。   但他现在却必须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认真听耳麦中的指示。   “老大、李队长,在你们前方5米应该是个楼梯,走下楼梯,你就能看到中控室了。”   “收到。”   “中央大厅那个木姑娘说,火已经破墙了,烟特别大,他们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查了文艺中心的资料,中控室采用了RM5型电子门,断电后门应该会自动打开保证人员安全,如果没开我恐怕服务器挂了门卡会失效刷不开,但你直接输密码应该就行。”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老大,你死了就没人给我零用钱花了。”   ……   林辰按了按耳麦,听到王朝最后那句话时,他竟觉得非常欣慰。   刑从连养大的孩子,真是无所畏惧。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从地上站起。   见他起身,美景先生忽然眼前一亮:“怎么,他们已经到那扇电子门前面了吗?”   林辰摇了摇头:“还没有,所以是电子门被您做了手脚吗?”   美景笑了笑:“这算是最后一个问题吗?”   林辰摇了摇头,但还是向后跨了一步,长风将他的衣襟吹得烈烈作响,他忽然冷笑起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您听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吗?”   “什么话?”   “反派死于话多。”   美景先生大笑起来,他捂住嘴,防止嘴里的饼干屑喷出来显得不雅,“这是什么意思?”   林辰毫不犹豫掏出枪,拉开保险、给枪上膛、对准地上那位中年人的眉心:“说了那么多其实你都在兜圈子。你不断把话题引向一个论点,我和宋声声一样,因为我们挑衅,所以你们才被迫杀人。”   “这是事实啊。”   “这不是事实,这是典型用动机A遮掩动机B的手法。归根结底还是,你的动机从来都不是向我们复仇,你就是要杀了宋声声的粉丝。你刚才说你知道了我抢票,这说明你一直在监控粉丝见面会的选票系统,而当时的抢票规则也非常有意思,它说明场内的每一个粉丝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你故意挑选了宋声声最元老级别的粉丝,这里面一定有原因。而宋声声正因为你行动推进逐渐意识到这点,才会选择用自杀来提醒我们。他的死亡时间拿捏得再恰当不过,相野被捕而我们能及时赶到这里,都是因为他。”   美景只是笑着摇头,没有说话。   “宋声声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坚韧的生命,自从你为他装上那颗牙齿之后,我恐怕他很多年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了,大概连你也没有想过,死人其实真的会开口。”   “林辰,我才是那个认识宋声声很多年的人,而不是你。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想和你见面?因为他不敢啊。他已经被打断了骨头,连筋都被一根根抽出来了。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想重回舞台,就是跪着都要爬回去。所以他根本舍不得死,如果他像你说得这么聪明早就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他早该自杀了,为什么非要选在今天?”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今天。”   天上晴空万里,阳光刺目,林辰看了一眼那朗朗乾坤,非常认真地问道。   宋声声,还有什么,是你想说,而我没有听到的事情呢?   ……   地下空间内,那扇坚固的电子门前,显示密码失败的提示音不断响起。   刑从连回过头,身后是洪水猛兽般的滚烫黑烟,他看不见任何火光。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下到火场的消防员正不断尝试用门卡开门。   但失败、失败、仍旧是失败……   最后,李崇远扔掉门卡,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拿出工具,准备直接撬掉电控板。   “王朝,还有别的办法吗,门打不开,撬锁可行吗?或者电子对冲?”   “我靠老大,照理来说这种电子门断电后就会自动打开,你们甚至连密码都不用。你告诉我,电子显示板上的模式是fail safe还是fail security?”   刑从连随即看去:“fail security。”   王朝怒吼:“哪个傻逼把把门调到fail security模式,他以为中控室是金库吗?老大你让李队千万别尝试破门,fail security模式下安保级别最高,强行破门会自动锁死,我保证你们短时间内一定打不开!”   李崇远立即停手,而他耳麦里王朝还在不断说话,可刑从连忽然觉得周围非常安静,安静到,他只能听见林辰轻缓的呼吸声音。   “林辰,我们要密码。”他对他这样说。   ……   林辰举着枪,向前跨了一步。   大概是发现了他脸色的变化,坐在地上的中年人说:“门不太好开吧?这样,你给我留个电话,你自杀以后,我就把密码告诉他们,别担心,我一向说话算话。”   “你更换了电子门的密码?”他问。   “Bingo,所以你到底想不想救人?”   林辰觉得这真是很好笑:“我刚才说过了,美景先生,反派往往死于话多。其实这也算是个心理问题。像您这样的反派人物都骄傲、自大、自以为掌控全局,所以到了最后的胜利时刻,你们总是忍不住自我夸耀,因此总是容易说太多废话。言多必失,我建议您现在就闭嘴,如同我对李景天的真切建议一样,从现在开始不要给我任何猜到答案的机会。”   “就算你要猜,也要掌握我的生平资料,可是你连我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美景轻声细语道。   看着美景先生得意而狡诈的笑容,林辰平静地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刚才已经和我说了那么多话,我足够了解你。”   “是么?”   “你愤世嫉俗,有明显的反社会和自恋型人格障碍。你视人命如草芥,你认为众生皆恶,看不起所有普通平凡的芸芸众生。你把人命当成儿戏,你总觉得这一切是你布下的游戏而所有人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你嘲讽粉丝们对宋声声愚蠢的爱恋,当然,你觉得宋声声也很蠢,你非常非常看不起他。”   “他真的是条狗啊。”   “我刚才说过,你最大的问题在于认为宋声声是受你控制的玩物,我想,恐怕是他对你的虚与委蛇给你造成了这种印象。他在被你控制的每一天里都斗志昂扬。他绝不妥协从未放弃,这是一场除非他走向生命终点才会结束的战斗。而既然他选择了死亡,这说明他已经用死亡迎来了最后的胜利了。   “你夸宋声声夸得我都要脸红了啊。”   “所以,那个密码,真是你设下的吗?”他冷笑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在他问出那个问题后,他很明显看到美景先生脸上原本得体的笑容中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用回答,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他将手指轻轻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动作,“像你这样的人,最喜欢玩那些残酷的人性游戏。让宋声声知道他的反抗害死自己的粉丝也好,逼我自杀救人也罢,你对这个世界永远怀揣最大的恶意,却最喜欢玩那些毫无意义象征性的东西。如果你要设一扇永远也打不开的密码门,杀了那些挚爱宋声声的粉丝们,请问,你会用谁想出来的数字呢?”   林辰说完,又向前跨了一步,他离地上那位恶意的化身已经越来越近,“你的表情告诉我,那个人是宋声声。你不会真愚蠢到随口问过宋声声你最喜欢什么数字,准备用他最爱的数字,杀死那些最爱他的人?”他没有给美景任何说话的机会,因为他终于知道,宋声声为什么会选择在今日死亡,“昨天,他来过这里彩排。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你的计划,不过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会终于把一切细节串联起来。他终于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人,要杀很多很多人,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死来阻止这一切。他了解你的恶劣,或许当日你只是随口问他,真正设置密码时不一定会用他想的那串数字。但当他自杀之后,你却更有可能会用他想的那段数字,因为活人设下的密码永远有被破解的可能,但死人想出的密码不会,对吗?   美景先生脸色铁青,他的脸上终于没有了那丝温和谦恭的伪装。他笑得非常残忍,那是自远古而来的邪恶生命,他满嘴血腥,以吞噬善意为生。   林辰知道他猜对了:“你是不是在想,你究竟忽略了什么东西,让宋声声得以把密码传递出来。可他明明一句话也没有对我们说过啊。你没有想过吧,你看不起的那条老狗,居然在死了以后还能往你心口猛地插上一刀。”   美景咧嘴笑了起来:“不,你猜错了,那是我设的密码,宋声声那条老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那是他想的数字。”   骄阳刺目,长风贯空。   林辰缓缓开口:“宋声声进入演艺圈太早,他没有读过太多书,如果是他设下并且要传递出来的密码一定不会太复杂,但却只有爱他的人才能猜到。你应该知道宋声声很喜欢画的那个符号&,但在他死亡的浴缸里,我并没有看到那个符号。我一直在想,像他这样充满信念的人,为什么不画那个符号呢?”   “为什么?”   “因为宋声声曾经在一次演唱会上说过,如果有天我死了,请你们为我唱一首歌。那是一首充斥着去你妈爱谁谁的歌,但名字却意外感人的歌。这首歌来自于他挚爱的童话,而只有资深粉丝才会知道,在那首专辑的歌词本上,每一行后面都有一个装饰性的&,除了其中一行。那一行歌词像裹脚布一样长,却因为排版问题,后面少了个&。”   “所以他设下的密码,就是那句歌词。”   林辰并不知道,那位被拔掉牙齿、备受威胁,整日活在悬剑阴影下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甚至不知道宋声声究竟是靠什么在走上舞台实现自己的心愿前选择自杀。   但是桀骜、放纵、理应拥有火一般生命的宋声声,他充满斗志他从未放弃。   他曾经问过自己,磨难和痛苦是否会令人灵魂也变得卑微,他想,宋声声已经给他答案。   他仿佛看到18岁的宋声声爽朗地笑着对他说:嘿,我这么骄傲,怎么可能向命运这种狗屁玩意低头呢,我永远也不会像命运低头啊。   他跨出最后一步,用枪口死死抵住了中年人的眉心:“将军。”   尾声   水幕铺天盖地而下。   木问花被扶出火场,虽然她刚才在火场里等了很久,浑身滚烫,但在她走入阳光中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发现阳光是那么温暖。   隔着无数人,她第一眼就看到她生命中最爱的男人抱着女儿向她冲了过来,然后她的爱人们用前所未有的力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用被烟熏得有些焦黑的手指,擦去了女儿脸颊上的泪痕。   ……   广场上到处都是人人人。   虽然在通电前,王朝已经提前发短信提醒过所有人要提前趴倒尽可能远离着火点、同时注意高温水蒸气,但还是有一些离着火点太近的人被热气灼伤,不过和没命比起来,受点伤也算不了什么,吸入浓烟也能治好,反正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反正小王同志是这么想的。   陆续到来的救护车里下来了很多长腿护士姐姐,正在给伤员做简单包扎。   他终于能够比较惬意地坐在警车里,吹着空调,看着笔记本,不过他估计等会儿耳麦里就会传出他老大的怒吼,让他滚去做这做那。万一老大要他去修服务器修网络什么的,他觉得自己一定得开个高价,总之先冲个战网点买守望先锋328数字典藏版好了。   ……   林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楼的。   地上有一摊四分五裂的尸体,就在刚才,美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就选择了死亡。   原来1换3000,最后跳楼自杀的人,变成了美景先生。   他绕过地上那人的尸体,推开所有想要搀扶他的警员。   或许是在高空晒了太久,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耳膜剧痛,仿佛总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一会儿是宋声声在唱歌,一会又是刑从连最后那一声“好”,他耳边不停有电子门开锁失败的滴滴声响起,不断不断,令人绝望。   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时间顺序,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模糊,但他脑海里却很清楚记得美景跳楼前的最后一幕。   那位温和的中年人在他枪口前起身,嘴唇翕动,笑着对他说:“请代我向刑队长问好。”   说完这句话后,美景就飞快跑到天台边缘,格外潇洒地一跃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他试图不停呼唤刑从连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觉得手里的枪很重,重得他几乎无法握住。如果美景复仇的对象是他们两个,刑从连恐怕也有危险,而他的配枪在他手上,在火场遭到任何袭击都会非常危险。   他向广场奔去,四周都是相互依偎的人群,男男女女在拥抱在接吻,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幸福笑容。天空中有水洒下,火光已经渐渐熄灭,但还有零星的毕波声和玻璃炸裂声。   可他找不到王朝,也找不到刑从连,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容。他不停地向所有人询问刑从连在哪里,却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还有人很奇怪地问他:刑从连是谁,是你什么人?   是啊,刑从连是谁,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他踏入火场,看到那扇被割开大口的银灰色安全门,门里空空如也,他想找的人并不在那里。   他想放声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因为紧张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上很湿,非常湿,一切都变得四分五裂。他间或与一些救火人员和被营救出的人群擦肩而过,有人问他要去哪里,要找谁,他无法回答。他的耳边再次出现非常多的声音,广场上仿佛有人在唱歌,还是那首歌,宋声声的歌。歌声仿佛穿透黑夜的明光,给周围的混乱一点点染上光明的色彩。   有人唱:这世界上不存在永远的爱情   他向地下室走去,空间里只有安全通道绿莹莹的光,周围黑暗,非常黑暗,天花板上有水滴下。   他渐渐听到脚步声音,那是一位拖着沉重步伐的消防员,他抓住对方,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刑从连在哪里?   对方挠了挠头,然后将面罩摘下,对他说:“你找刑队长啊,他刚还在楼下。”   他松开那人,向更下层的空间跑去,他推开地下的每一扇们,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广场上的歌声仿佛穿透层层水泥板传递下来,但那也有可能是他的幻听。   也没有人能够永生……   有人在给歌曲和声:也没有人能够永生……   他将要推开走廊尽头最后一扇铁门,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猛然回头,拔枪,死死抵住那人的额头。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绿莹莹的双眼,仿佛是森林中最清冽的那泓泉水又或者是拂过眼角眉梢一缕很清淡的风。   那人灰头土脸,脸上早已被烟灰熏得漆黑一片,但他眼中含笑,对他说:“是我,不用怕。”   在那瞬间,林辰猛然听见无数声音涌进他的耳内,很多人都在叫嚣:所以放肆吧潇洒吧去他妈让他滚蛋吧……   这世界上不存在永远的爱情,也没有人能够永生,所以放肆吧,潇洒吧,去他妈让他滚蛋吧!   所以放肆吧潇洒吧去他妈让他滚蛋吧!   他松开手里的枪,一把抓住那人头发,非常用力将人推到墙上,然后重重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生于长空 长于烈日 我翱翔于风 从未远去   亲爱的姑娘 请不要为我哭泣   ——宋声声 第五卷 五浮 第164章 吻你   林辰用力吻着他,手指越发插入刑从连发根深处,将他的头按下,那是纯粹的情感发泄,在这个时刻,他不需要在意刑从连的感受不需要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伦理道德,他只是很想吻他喜欢很久的人,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因为现在只有刑从连嘴唇和喷洒在他脸上的气息能令他觉得这世界上还有温度,他仿佛刚在冰原里行走万年,现在碰到有血有肉能让他觉得温暖的生物便忍不住扑上去不断汲取对方身上的热量。   他不敢睁眼观察刑从连脸上的表情,却毫不犹豫撬开刑从连的唇齿,他们交换着的呼吸分外灼热,烫得能烧毁一切桎梏,烫得能令他从冰冷的深海里逐渐漂浮起来。   歌声渐渐响亮,充斥在他整个耳廓。   突如其来的高音仿佛在为这个吻不断加温,原本深入骨髓的疼痛渐渐被灼热的刺痛打破,他吻的愈加深入,试图从刑从连的身体里汲取能让他活下去的力量,他们唇齿相依,本就无法分开,但他却还是举起另一只手,用力勾住刑从连的脖颈,将人死死按住。   缓缓而冗长的吻,让坚冰碎裂、让血色碎裂、让幻觉碎裂、让痛苦的躯壳都碎裂开来,他们间逐渐升腾起的滚烫温度仿佛能将眼泪都蒸发干。他恨不得现在的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如果能永无止境停留在这刻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林辰还在继续吻着刑从连,他仿佛能看见他们初见的那天,刑从连站在门框里,朝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刻,他拉住对方的手,将蜻蜓点水的吻落在那时刑从连好看的眼睫上。   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到刑从连动了,刑从连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里粗糙的茧和滚烫的温度,刑从连用拇指摸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那实在是再温柔不过的动作,但林辰也实在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意思是,够了,可以停止了。   他低下头,让自己的唇齿与对方分离,推开刑从连,退开半步,轻轻喘息。   空气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不同频率的呼吸声音。   在他刚才吻上刑从连的那刻,他很分明看到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震惊神色,像那种绿到极致的翡翠碎裂时的样子,不过现在,他已经没办法找寻到刑从连那时的目光。   现在,刑从连面容宁和,用深沉切悠远的目光审视着他,没有说话。   地下空间黑暗无声,他耳畔的歌声渐渐停了,先前的幻觉渐渐消失,林辰心中渐渐清明起来,正因为清明,他已经能够预见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和刑从连的关系会发生变化,以刑从连的个性绝不会用表面装聋作哑来粉饰太平,不是刑从连走就是他走,他们即将分道扬镳,再无交际。   但真好啊,刑从连真是很好。   他有些不舍。   林辰也抬起头,挺直脊背,非常认真地说道:“虽然很抱歉,但刚才是我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所以,麻烦请考虑一下我,我会是个不错的对象。”   说完这句话,又退了半步,诚恳地欠身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   王朝坐在警车内。   周围的歌声也已经停了,不知为何,天莫名其妙暗了下来,有很浓重的乌云遮住太阳。   陆续赶来的消防车和警务、急救车辆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有很多车都没熄火,那些车辆发出响彻云霄的嘀嘟嘀嘟声,让他纵然坐在车里也还是头皮发麻,地上到处都是水渍,并且不断流淌开来。   他把翘起的腿换了个方向,却还觉得不够舒服,他看了看车载空调,明明显示正在运作,可莫名其妙的窒息感真是令人不爽。   他放下电脑,靠在车窗上,用手撑着脑袋,想调整更舒服的坐姿,却总觉得难受。   在调整位置的时候,他不经意向外撇去,透过密布的人群,他看到一个身影从广场那头走来。   那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军绿色塑料胶鞋,下身是同款军绿色长裤,裤腿挽得老高,脚踝的位置还有大片干涸的泥水,王朝的视线慢慢上移,从那人上身70年代的蓝白海军条纹T看向那人背着的红白条纹蛇皮袋,他最后看向那人的脸。   他张大嘴巴,以为自己眼花了。   下一秒,他赶忙闭上眼,希望能用重启的动作来调整下大脑视觉系统总之什么玩意都可以,让错觉赶紧退散。   他倒数三秒,再次睁眼时,那个身影和那张可怕的脸果然消失了。   他长舒一口气,随即赶忙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卧槽阿康哥,我刚才看到一个人长得和你特别像,差点吓尿了,真应该拍张照片给你看看。”   那头很快回了短信,非常简短,只有两个字:“是吗?”   “用力点头!草鸡像啊,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尼日瓜拉还是爪哇或者河外星系出任务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呵呵”。   那头又回了两个字,甚至连标点都没打,不过很快,又是一条短信发了过来:“知道老大在哪吗,我找不到他。”   “老大啊,我和老大刚经历了极速生死之间的考验,特别轰轰烈烈,你真该来现场看看我们的威武身姿啊!”   王朝很激动发完这条,然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答短信里的问题,但等他想再发一条补充的时候,他定睛看向最后那几个字:我找不到他。   说得好像你在现场一样哦……   王朝默默吐槽,他摸上手机屏幕,刚想回复同样的话,可那头的短信回复得更快。   还是两个字:我在。   四周霎时寂静,王朝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笃、笃、笃……   就在这时,敲击车窗的轻微声音响起,王朝打了个激灵,缓慢地、见鬼似地回头。   果然,那个身背蛇皮袋穿70年代海魂衫的男人正站在窗口,微微弯腰,咧着嘴看着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亮到发光。   ……   刑从连凝望着林辰远去的背影,渐渐从剧烈的心跳中回复平静,直到林辰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还怔愣地看着那里。   林辰刚才奋不顾身地吻了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非常震惊,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虽然他很想思考林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超乎友谊之外的感情,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竟然都是林辰拥吻他时的表情,纯粹的、火辣的、奋不顾身的,像火一样燃烧,他能感受到林辰灵魂中的痛苦,也能感受到林辰在那吻中表露出的深切爱意。   那种爱意,竟然让他心口滚烫,仿佛蜂巢里流下的蜜糖,带着琥珀色的剔透光泽,既美丽又甜蜜。   他也是在很短的瞬间发现,原来被人爱着,竟然是那么甜蜜美好。   这种甜蜜令他情难自禁,他虽然竭力控制自己,可林辰最后的泪水真让他无法自控,他忍不住抚摸着林辰的脸颊,替他擦干泪水,他的下一个动作当然是再次深深吻下去。   毕竟没有人能够抗拒那样甜蜜而深切的爱意。   不过,林辰居然推开了他……   刑从连非常遗憾地想着,实际上,吻一遍真的不够,他确实还想再体会一遍。   但林辰既然吻他,那应该就是喜欢他吧,当他确认这点后,他很意外发现,他曾经学习过的所有处理问题的方法都不起任何作用,而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因为太波澜壮阔而导致他从没有时间学习如何正确处理感情问题,他很想拉住林辰问问他这算情感缺陷吗?   不过林辰既然有表示,他当然也要有正确的表示,所以,他在思考他现在应该上去拉住人再强吻一遍,还是详细考量他们的未来和各种在一起后的风险再做决定?   既然林辰一直在他身边,他应该能很快想明白这些内容,总之,不能让林辰等太久。   抱着这样有些幸福的心思,他缓步走上楼去,火灾现场的人群已经基本疏散完毕,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繁重的后续工作,评估损失也好,后续调查也罢,甚至关于美景所说的动机问题都要再次调查。   他举目四望,林辰不知去了哪里,但天气有些阴沉,突如其来的乌云带来许多大片潮湿意味,他深深呼吸了口空气中的突如其来的凉意,下一刻,他看到王朝正在警车内疯狂地收拾东西,那模样像是要去逃难似的,也不知道王朝脑子里又缺了或者多了哪根筋。   他于是向王朝的位置走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他如遭雷击,艰难地回头。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拖着蛇皮袋的青年人,那人皮肤黝黑,唯独牙白如银。   他缓慢地将身体也转了过去。   那人朝他走来,敬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对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十块钱的劣质香烟并且从中抽出一根递来,那迅猛的动作像是铁了心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老大,敲门人康安奉命向您求助。”   他曾经的下属这样对他说道。   刑从连看着阳光下卷烟边缘镶嵌的那圈细碎金线,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第165章 别离   他这么想,当然也是这么做的,但还没等他跨出一步。   “老大!”背后那人又很大声喊了他一句。   “妈的老子早就退休了。”刑从连很烦躁地不停向前走着。   “坐标(南纬 7°11',西经 24°45'),敲门人康安奉命向您求助。”   他曾经的下属非常郑重地强调了一遍。   刑从连顿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达纳地区?”   “是。”他审视着眼前面容固执的下属,目光最后落在对方手里递出的卷烟上。   在那瞬间,他脑海里所想的确实完完全全都是林辰,可他却还是伸手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将之点燃,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吐出眼圈,严肃道。   “高孟部族圈禁了上千人预备开始屠杀,我们暂时没办法找到人质具体位置,谈判也陷入僵局,请您马上出发,永川机场的直飞航班正在待命。”   康安不停在他耳边絮叨着什么,当听见坐标位置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事态究竟有多么紧急,但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举目四望,开始在茫茫广场的那些人来人往中不断搜寻林辰的身影,他看见那些席地而坐的女孩,看见那些惊魂不定的面容,看见那些仍在奔赴火场的消防队员,可却没有看到林辰。   在毫无效率的搜索之后,他才想到他还可以打手机,他掏出电话迅速拨出,那头漫长的盲音竟令他有段时间的不知所措。   “老大,航班正在待命。”烦人的声音在他耳旁催促。   “我还不能有点特权吗?”他开始向王朝那里跑去。   “老大,不能啊。”   “那给我五分钟。”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令人烦躁,刑从连一把拉开车门,王朝已经把所有行李都整理好,正哭丧脸看他:“老大,我能不能不去啊。”   “迅速定位一下你阿辰哥哥的手机位置,我找不到他在哪。”   “啊?”王朝突然眼睛亮了,“我们真的可以带阿辰哥哥一起去吗?”   “达纳雨林,高孟部族,你觉得合适吗?”   王朝很快低沉下来:“那……那还是不要了吧,那也太危险了,而且阿辰哥哥对抗生素还过敏,更不适合去那种地方了……”王朝越说越泄气,“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大你知道吗?”   闻言,康安插嘴道:“老大,绝密行动,禁止向系统外部人员泄露,然后阿辰是谁?”   “章程是老子写得老子不比你懂?”刑从连说完,又非常烦躁地敲了敲王朝的脑门,“让你找人别废话。”   王朝迅速打开笔记本,开始查找林辰的手机GPS定位,嘴里还在絮叨:“老大,我们走了阿辰哥哥怎么办,这么突然,而且我总觉得阿辰哥哥的心理状态不是很好,我们不在他会不会很难受啊……”   刑从连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再次想起林辰拥吻他时的绝望和痛楚,如果不是被逼迫到极致,林辰怎么可能在刚才突然爆发,既然林辰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那么他现在突然离去显然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时间充裕,他非常想拉着林辰告诉他这其中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时间显然不够充裕,而他没也没有办法告诉林辰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何时归来、他甚至有可能再无法归来,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屏幕上出现林辰的地理位置,刑从连看了一眼,确认方位后朝那里跑去,然而没等他跑出两步,他发现康安正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你烦不烦。”他叼着烟转头骂道。   “老大,还有两分十一秒。”他身后搬砖工人打扮的前下属敲了敲手上的儿童电子表,催促道。   “你别跟着我,给我两分钟。”刑从连换了种语气,很客气问道。   “不行。”   康安毫不犹豫答道。   刑从连非常无语甚至想揍他一顿。   广场上的人实在太多,严重阻碍了他的前行速度,他迫不得已小心翼翼避开很多人,以至于当他看到林辰时,康安在他后面倒数:还有三十秒。   远处,林辰正蹲在伤员区附近安慰一位受伤的小男孩,密布云层中透出些金色阳光,扑洒在林辰身侧,林辰面容平和,目光温柔,正在和那位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说着什么话。   望着林辰宁和的侧脸,在那刻,刑从连竟破天荒有种不舍感觉,去他妈的这世界真是够操蛋。   林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转头时正好见他跑来,林辰蹲在地上,很茫然地看着他。   刑从连跑到林辰身前,他当时只想告别,可看到林辰的瞬间,他毫不犹豫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紧紧抱住。   在被刑从连拉起的瞬间,林辰有短暂的晕眩,可能是刚才蹲的时间太久也可能是刑从连用力过猛,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靠在刑从连的肩部,被对方揽在怀里。   刚才他强吻刑从连时候对方还足够平静,可现在刑从连却不知为何情绪反应如此激烈,这算是反射弧过长的表现吗?   而让林辰更困惑的是这个拥抱的意义,他不知刑从连为什么突然向他冲来紧紧抱住他,刑从连用力扣住他的肩头,仿佛此刻是什么生离死别的瞬间。他微微低头,第一眼就看见刑从连夹着的卷烟边缘缠绕的金色丝线,他又抬头,看见站在刑从连身后那个满脸急切的陌生人,他看见对方的绿胶鞋和手里攒着的烟盒,瞬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怎么了?”四周是伤员们间或响起的疼痛叫喊声,他靠在刑从连肩头,淡淡问道。   “非常抱歉。”下一刻,刑从连在他耳边这样回答。   林辰心中一怔,退开半步,这并不是他预料中的回答,这个回答里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这甚至这可能并不是对他表白的回应。   但你究竟在抱歉什么?他很想这样直白地问刑从连。   不喜欢就不喜欢,不接受就不接受,感情强求不得,这哪有什么好抱歉的呢?   就在他决定开口问清楚的时候,刑从连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令他连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刑从连逆光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乌云也终于遮住最后一丝阳光,林辰抬头看了看天,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   刑从连也走了,王朝也走了。   他们走得那样突然,没有对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以至于江潮清理完现场找到他的时候,对两人的离去爆了粗口。   “我艹他们怎么说走就走,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江潮放下拨给刑从连的电话,对着电话那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几字   “应该是有急事。”林辰凭借着一些简单推测,这样回答,实际上,他倒是没有责怪刑从连和王朝不告而别的意思,毕竟他深信刑从连的为人,能够让刑从连说走就走的事情,恐怕比现在案件扫尾工作要更重要,刑从连从不是不负责任和不知轻重的人。   他很认真看着江潮说:“请收回你刚才的话,用‘不负责任’来评价刑从连和王朝都非常过分。”   江潮赶忙向他致歉:“对不起林顾问对不起,我就是这张嘴不好,但是林顾问你不是还住老刑家吗,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这真的很急人啊!”   林辰微微垂首,江潮真是话糙理不糙的典型。   是啊,虽然他还住在刑从连家里,竟连刑从连和王朝要去哪里做什么都一无所知,其实他们先前的熟识大概都是互相粉饰后的假象,刑从连不了解他的过去,他也不了解刑从连的过去,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还要回颜家巷呢。   毕竟没有主人的家,又哪里是家。   林辰很少有这样千头万绪又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挖空一块的时候。   他默默跟着江潮处理一些现场后续事宜,毕竟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资源,当忙起来以后,很多事情都会暂时不去想。   比如刑从连王朝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他们何时归来又是不是真会回来,这些问题虽然偶尔会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的思维里,但很快又会被手头的事情压下,不过在那片昏暗地下空间里发生的场景反而会不断浮现在他眼前,有时是刑从连被烟熏黑的面容,有时又是他用手擦了擦他眼泪的样子,林辰低头看了看时间,刑从连也走了不过五六个小时,他大概就已经想了他几百遍了。   夜里非常闷热,四下黑暗,蚊虫密集,郁积了一整日的乌云却最终没有化作雷雨落下,但文艺中心现场的人员已经都渐渐散得差不多了。   林辰合上笔录本,把圆珠笔插入口袋了,他思考着案件中的一些细节问题,同江潮一起向警车走去。   “还是要详细调查所有受害者的背景,找出共同点,美景和相野一伙人必然有背后更隐秘的目的。”他边走边说。   “林顾问,老刑他们还没消息吗?”江潮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没有。”   林辰坐进车里,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回答这个问题了。   回程时,他特地让江潮带他去刑从连停放吉普车的地铁站门口,果然,那辆他非常熟悉的车辆正孤零零停驻在地铁口的停车位上,后座上还随意丢着王朝的靠枕、零食、漫画书,那些杂物摆放的位置与他们下车时一般无二,这说明刑从连和王朝甚至没来得及回到车里拿上必须物品。   江潮看到这一切后,变得有些紧张:“林顾问,老刑这连车都没拿,会不会是出事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报个失踪啊?”   “不用。”林辰非常确定地回答。   ……   万里高空。   透过舷窗,刑从连望着窗外通红的夕阳,有些走神。   他身上还穿着火场里被汗水浸透的衬衣,上飞机后,他只是洗了把脸就开始新的工作。   康安在他对面不停不停地阐述着最新情况,但那些声音在他走神的时候就完全不存在了,他只能感受到对面有人在说话,却自动将声音屏蔽在外,这当然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可他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一些别的事情。   ……   林辰与江潮告别,并没有马上进酒店入住的意思。   江潮预定的酒店是上次他和刑从连王朝住过的那间快捷酒店,门口的河道依旧静谧,而门口的小吃街依然喧闹。   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很随意在街上走着,大排档里坐着数不清的觥筹交错人群,情侣也好、好友也罢,都非常愉快推杯换盏,那些人说着笑着闹着,他们的声音混合在灶头飘散的烟气中,像是无数团欢乐的云朵从长街上蒸腾而起。   街灯昏暗,夜色渐浓,林辰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竟站在一家名叫“重逢”的小龙虾店门口。   这店名的寓意实在很好,他仰头看着店牌,很随意走了进去。   他点了一人份的麻辣小龙虾,配了一碟红衣花生,却没有点酒。   等菜上桌的时候,帐篷外的漫天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第166章 业务   达纳雨林位于泰坦盆地中央,它占地面积约230万平方公里,是十年前全世界第二大热带雨林。然而在十年后的今天,因为稀有金属挖掘造成的植被破坏,导致这里的雨林面积大大缩减。这都是翻开百科都可以查阅到的内容,而百科里只用非常短暂的一句话提到雨林被各大武装集团割据,常年混战不休的现状,甚至连这里庞大可怕的难民数量都只字未提。   当然,达纳地区被FAA航空公告列为全世界6大禁飞区之一,显然不止有武装分子和难民。这里充斥着各种猛兽、尚未开化的原始食人部族,而这里最可怕的还是因医疗卫生水平低下而造成的传染病肆虐问题。   曾有某位病毒学家曾开玩笑说,世界上保存致命病毒样本最多的区域并非什么国家的中央病毒库,而是达纳雨林。这其实也不是玩笑,他曾经也差点没能活着出去。   刑从连非常清楚要此次任务的危险性,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办法给予林辰任何承诺。毕竟给予希望又让希望破灭,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林辰不该经历这样的残忍。   航班还有一小时就将降落,康安非常狗腿地整理桌上的所有材料,显得心虚至极,王朝拼命往背包里塞饮用纯净水,刑从连只是坐在位置上,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板。   他忽然又毫无缘由地想起林辰。如果是林辰在的话,一定会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分析康安为何会十万火急又屡次欲言又止。不过现在林辰不在,他就勉强猜测一下他曾经下属这么做的可能性。因为康安向他求助的事情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所以才令他如此忐忑不安。   在他面前,康先生以一种恨不得把所有资料都拆吃入腹的可怕速度在整理材料,刑从连看了他下属一眼,停下敲击桌板的动作。   康安瞬间吓得要把手上的材料都撒出去,刑从连看了眼王朝,说:“去厕所里呆一会儿。”   王朝茫然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打了个激灵,飞也似地逃进厕所,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康先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样问道。   下一刻,康安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肯抬头看他。   “康先生,我们是正规部门,别搞黑社会那套好吗?师徒情深、负荆请罪的戏码在现代剧里不太好用,我时间很宝贵,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他比谁都要清楚,如果不是遇上真正无法处理的棘手问题,康安根本不会来找他这样的退休人员请求帮助。   终于,他的下属抬起头,眼眶通红:“老大,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小五和阿K他们可能疯了。”   “疯了就去找医生,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们失踪了,和高孟部族将要屠杀的数千人一起失踪。”   “失踪就去找人,我脸上写着专业找人吗?”   “不是这样的老大,雨林里出事了,没有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小五、阿K是在调查过程中突然精神错乱,然后就失联了。类似情况据我所知已经在达纳雨林附近的各大武装集团里发生了几十起,有人说,是诅咒……”   刑从连倒是没有半点震惊,他很平静道:“超自然主义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勾魂灭咒这种事情我也还是办不到。”   “老大。”康安非常郑重地跪着,腰板笔挺,“老大,我和小五在一起了,求你一定要救他。”   刑从连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跪得非常端正的下属,差点把桌上的水打翻。   ……   林辰当然不知道,刑从连正经历从业以来最大的考验,也就是如何正确处理两位同性前下属的恋爱问题。在这件事情面前,什么达纳雨林神秘事件、千人被困,都可以稍微向后靠靠。   而对林辰来说,最开始的失落过后,便是漫长而难熬的忧虑期。   窗外天色渐亮,在今天早些的时候,相野死在看守所里。虽然对相野的守卫已经森严到极点,相野还是找到机会割断了自己的股动脉。人要是一心求死,总能找到方法。他没去现场,但据江潮说,相野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死状凄惨。   对他来说,相野的死是必然结局,这本身就是你死我亡的斗争,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如是。   不过江潮还是对相野的死耿耿于怀,为此,他被江潮拖住,又加了一夜的班,永川二局里充斥着速溶咖啡甜到发苦的味道,夜晚的警局仍旧公务繁忙,不断有电话铃声以及匆忙出警的声音响起。   林辰却觉得非常安静,他身边没有王朝间或响起的咀嚼薯片或者吃随便什么零食的声音,刑从连也不会突然泡一杯茶在他桌上放下,拉着他一定要要在查案间隙说说话放松一下什么的。   电脑屏幕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他刚刚在查看宋声声粉丝会所有成员的个人档案,事实上,他怀疑在宋声声粉丝见面会的抢票系统里被相野或者美景内嵌了什么过滤程序,只有某些特定的会员会被选中。因为对美景来说,他必须力求同一行动获得最大效益。但看着三千多份各异的材料,林辰再次变得千头万绪。   也只有当他手动查案的时候,才会愈加想念王朝小同志,这种事情,给王朝半小时,就能得到确切的结果。   他看了看手机,现在离刑从连和王朝突然离开已经过去50多小时,这意味着刑从连和王朝几乎可以抵达地球上任何一块土地。而至今为止,他的手机都从未响起过。虽然知道王朝和刑从连一定有无法和他通话的理由,但出门在外落地之后报个平安什么的,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不报平安,显然也就意味着并不平安。   他倒是想尝试着拨通刑从连的电话,不过屡次拿起又屡次放下。   毕竟刑从连临走时说的是“非常抱歉”,甚至后面连一句“等我回来”都没有加上。在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烦躁期过后,林辰渐渐平静下来,冷静刨开他和刑从连之间的感情问题,开始思考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   如果刑从连说“没什么大事,等我回来,我们谈谈”,那问题应该不算严重,他会说到做到。   而如果刑从连说“非常抱歉,等我回来”,那问题应该相对严重,却并非不可处理。   但只有“非常抱歉”四个字,那就意味着事态或许连刑从连自己都无法把控,因此,他连能够回来的承诺都做不到。   或许是看久了电脑,林辰觉得双眼一阵酸痛,他用手肘撑住桌,双手捂住眼睛,他还真是很少有这种不知所措又无能为力的时刻,甚至连个找人的方向都没有。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那个身穿绿胶鞋的男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刑从连会突然下定决心放弃平静生活毅然离去,现在他所能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刑从连手上夹着的那支卷烟。   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去新尼大使馆旁边那家小烟杂店了解一下关于那包卷烟的问题,想到这里,他就已经拿着提起外套,站了起来。   “林顾问……”就在他站起的瞬间,身后响起一道悠悠的呼唤声。   林辰猛然回头,看见江潮讪笑的面孔。   “江队长,有事吗?”   江潮搓着手,又搓了搓脸,很兴奋地说:“林顾问,你的感觉应该没错。我们真的在宋声声粉丝会的抢票网站上发现了特定的名单过滤模块,但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   林辰一怔,一时没有从刚才的思绪里恢复过来:“你说什么?”   江潮眼神发光,那是查案取得突破时警务人员都会有的神情:“美景和相野应该是要杀死宋声声某些特定的粉丝,您说得没错,他们的袭击活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动机不单只是对我们警方进行报复行动!”   林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心不在焉:“嗯,重大突破,继续加油。”   “林顾问您这是去哪里?”江潮突然问道。   “出去散散心。”   “那……那您看完宋声声的粉丝会歌迷资料没?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我另外两个组的组员也一直在研究,但暂时还没有突破。”   “还没看完,有消息会告诉你。”林辰说着就要绕过他出门。   “我知道我知道,您这是太累了,老刑走了您心情不好,那您看我能陪您散会步吗?就绕着我们警局大院,这会儿风景也挺不错的,然后等下您在我们休息室里睡几个小时,我再叫您。”   江潮非常恳切地说道。   林辰看了眼门口的位置,没有点头。   “我这主要是怕没有查清犯罪分子的确切作案动机,万一他们要再组织袭击宋声声粉丝可怎么办,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啊。”   是啊,同上千位可能再次遭遇危险的粉丝相比,他两位很有自保能力的朋友好像不需要他操太多的心。   林辰叹了口气,放下外套,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他仰头望着窗外渐升的夕阳,这样想到。 第167章 险恶   只要认真工作,想取得进展还是很快的。   林辰又看了几十页材料,乘着泡茶间隙,他去网络科转了一圈。里面两位警员也是通宵加了一夜班,实在熬不住就在轮换着在桌上趴着休息。   见他推门进去,还醒着的那位茫然地看着他,挥手打了个招呼。   毕竟不是自己工作的警局,林辰也并不清楚对方的姓名,只能点头致意,然后随意拖了张椅子坐下。   “辛苦了。”他对还醒着的那位警员这么说。   “那真没您辛苦,看您这脸色得多少个小时没好好休息了?”   林辰低头抿了口茶,江潮的手下果然和他本人一样不会说话。   不过老实说,自从刑从连和王朝走后,他也确实没有睡着过。因为每每他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眼前即刻会有数不清的画面轮番闪回,一会儿是许染被撞时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宋声声死时的场景。总之那些在记忆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画面也最容易在意识松懈的时候从潜意识里浮现出来,不过他想的最多的,仍旧是刑从连。   林辰捏了捏鼻梁,力图让自己从这种不良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机箱的声音,那名警员讪笑了两下,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   “到现在还没有进展是吗?”林辰于是捧着茶杯开口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交叉比对下来,宋声声先生所有歌迷似乎没有什么共同点,无论是年龄、生平经历还是生活城市等等,唯一有共同点的就是性别了。”   “嗯,他们如果要挑选被害对象,总会采取一些统计学的方法让我们不那么轻易发现问题。”林辰想了想,忽然抬头看着眼前的警员,“还有种可能,联网入库的个人档案都还是比较简单的,应当有什么不在档案上又非常重要的东西,以至于我们看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比如什么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得很好,林辰陷入沉思。   不计入档案的东西实在有太多了,比如你昨天淘宝上买了什么东西,又或者你今天买了书……但美景和相野之所以挑选了宋声声的粉丝,很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宋声声曾影响自己的粉丝所做的事情,歌手对粉丝的影响力也大部分会通过作品或者广告代言反映出来。   林辰想起王朝曾经给他做过一个宋声声MV作品和广告作品合集的东西,他拍了拍身旁那位警员的肩膀,让对方打开自己的邮箱,调出王朝曾发来的文档。   然后他才发现,因为时间过去太久,王朝发来的文件都已经过期无法下载。   林辰下意识拿出手机,然后才意识到,他现在没有办法拨通少年人的电话,电话那头也再不会有清甜的嗓音响起。   他怔愣地看了一会儿联系人号码,直到他身旁那位警员的声音将他唤回。   “抱歉,资料过期了,还得麻烦你重新收集。”   “您别这样说,您在这儿已经一直是在帮我们忙了。”对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说道,“要不您就调我们这儿来?”   林辰愣了愣,也不知道江潮的手下哪来这么多奇思妙想。   “还是不用了吧,我原来的单位挺好的。”   他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江潮的掌声。   林辰蓦然回头,只见江副队长鼓了两下掌,重重拍了拍自己下属的肩膀,然后对他说:“说真的林顾问,您考虑考虑呗,宏景毕竟是小城市啊,我知道你和老刑也不是那种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的个性,但您看,正因为永川是大城市、人口密集,犯罪分子就是特别喜欢在这里作案。再说您别担心,你和老刑你们联手破了那么多案子,老刑要是调来,级别指不定会别比我还高。”   林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没办法告诉江潮,刑从连之所以选择宏景,完全是因为想过不那么刺激的退休生活。不过说起来,刑从连对退休生涯的定位可能从他出现以后,就发生了一些偏差。   “等他回来再说吧。”林辰只能这么推托。   “哎……”   江潮重重叹了口气,又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干嘛呢?”他朝那位正在查找资料的警员问道。   “林顾问给了个方向,我找点资料。”他说着,又看了过来,“林顾问,我找材料还得一点时间,您要不先去休息会儿?”   林辰摇了摇头,又喝了口茶:“不用,我在这儿等你吧。”他顿了顿,又说,“我想了想,相野和美景所筹划的应该是件相对起效较慢的事情,否则他们也不会花上十数年时间等待。虽然这里面当然也和宋声声入狱有关,不过恐怕也有我刚才说的时间原因存在。”   “您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十年前的材料查起来还真需要点时间。”   林辰点了点头,单手撑着脑袋,也在想曾经看过的那些MV和广告。他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切换,他觉得答案应该非常显而易见,只是这两日他的所有思维差不多都被刑从连给占满,剩下的一部分还要分给王朝,以至于没有太多精力思考这里面的问题。   江潮先前所说的并没有错,相野和美景的真正动机才是迫在眉睫之事,余下的事情,他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思考清楚。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的画面也突然停下。   他眼前浮现出宋声声当年在广告中的模样,那时的宋声声还很年轻,他头戴鸭舌帽,脸上挂着巨大的墨镜,衣领拉得极高,像是在躲避什么人。随后,广告画面渐渐清晰,林辰记得那应该是在医院空间里,他小心翼翼躲开擦肩而过的医生病患,让人以为他好像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在很惊心动魄的一段时间过去后,他突然推开一间病房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向空中喷去:“铛铛铛!”   他大声喊道。   伴随漫天彩带落下,病房里的人都惊呆了,这时,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小女孩捂着脸哭了起来,显得非常激动。   宋声声赶忙走过去把小姑娘搂在怀里,非常温柔地给小女孩顺气,仿佛童话里的白马王子,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抱歉我的公主,我来晚了。”   字幕随后出现,上面写着,AIH保险,守护一生。   一股凉气窜上脊背,林辰手中瓷杯砰然落地。   趴在桌上的警员猛然直起身,大声喊道:“出什么事了!”   “林顾问,怎么了?”另一位警员非常担忧地看着他。   “保……查过宋声声粉丝们的保险吗?”   “有啊,大部分人都上了社保,这里没什么问题啊。”   “我说得不是社保,是商业保险。”   “档案里倒是没有,那得去各大保险公司比对名单。”   “不用去各大保险公司,就去AIH公司。”   那位警员点了点头,虽然他脸上有诸多疑虑,但还是立即拨通AIH公司永川分部的电话,与电话那头的接线员交流起来。   江潮坐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他脸色阴沉,用非常低沉的语气问道:“林顾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美景他们要烧死宋声声那几千个粉丝,是为了骗保,这难道不是我们一查保险受益人就能查到的吗?”   江潮说话的时候,林辰正蹲下身想捡碎瓷片,听到江潮的问题,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瓷片,完全无法控制。   不管相野和美景究竟在AIH保险里的哪一部分动了手脚,但利用宋声声对粉丝的号召力,诱使粉丝购买保险,再杀了那些粉丝,其中险恶的用心实在超乎正常逻辑,这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弄:看,到头来还不是你们的最爱的人,让你们买了不该买的东西,这才害死了你们。   纵然他现在也无法确定是否究竟是保险问题,但如果美景最后成功杀死了宋声声的那些粉丝,他已经不敢想象公众和媒体得知此事后会说些什么。   而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美景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场大火里的无辜死难者会变成脑残追星族,很多人会说,他们不追星就不会死,纯粹活该。   有多少人能非常清醒的认识到,粉丝购买偶像代言的商品和他们的死亡间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并不是宋声声害死了他们,并不是保险产品害死了他们,而是幕后黑手的恶意害死了他们。   但有多少人坚守住真正的是非观,清楚认识到这点呢?   林辰低下头,松开手,他的手心殷红一片。江潮在他面前剧烈喘气,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有人会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谁让她们当时一窝蜂去买了偶像代言的东西。”   还有人会说:“早说明星代言不能买,都是坑钱的,不过这次不是坑钱,是坑命。”   甚至也一定会有人说:“说不定是宋声声和他经纪人合谋,要弄死粉丝搞钱呢。”   但凡看到一条类似的言论,都会令很多从骨子里就善良的人们对人性感到绝望——而这,大概才是相野和美景想要的东西。   他忽然想到王朝的那个问题:你见过极恶的世界吗? 第168章 三事   类似的恶意,让林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曾几何时,也有人策划了相似事件,为的是玩弄人性、激发起旁观者的恶意,同时向世界上所有心怀善意者证明,你们身边的普通人永远比你们想得还要恶毒,这个世界真的很坏。   其实林辰也想过,类似的人性游戏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关于道德的问题、关于人性善恶的问题,本身就是人类的终极问题之一,自古以外无数哲学家、科学家、心理学家对此进行了深入探讨,就算我们每日的平凡生活中都有那么多人在讨论这个问题,它理所应当是有意义的。   不过刑从连不在,林辰忽然就很懒得往这个方向深思,他又不是搞哲学研究的,他只是个被暗恋对象抛下的失恋者而已,想明白这些关于人类的终极问题也不会让刑从连早一天回来。   林辰突然很意兴阑珊,他站起身,把带血的碎瓷片扔进垃圾桶里。   江潮不停在他耳边喊着“这伤口好深”、“林顾问这样不行”、“林顾问你得去包扎”这样的话。   林辰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警局有纱布吗,我先止下血。”   “止血怎么行,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看着江潮的模样,林辰又想起刑从连来,刑从连还真是了解他。那天在大使馆,在他结束对李景天的审问后,刑从连直接带他去医务室包扎,因为刑从连很清楚他有多么不乐意去医院看病。   林辰摊开掌心,他看到手心被瓷片割得皮肉绽裂的伤口,又回头看了眼挂断电话后飞速敲击键盘的警员,对江潮说:“我看很快会出结果,等会儿去也没事。”   江潮也不是刑从连,哪里会强硬得不容分说,见他如此坚持,江潮只有点头,然后立即跑出门给他拿医药箱。   林辰复又在电脑旁坐下,问那位警员:“AIH保险给你开放查询权限了,为什么这个干脆。”   “我说可能有保险诈骗,他们负责人特别紧张,说起来林顾问你认为这帮罪犯为什么会为了保险谋杀歌迷,难不成所有歌迷都填了相同受益人吗,那我们不是很容易查出那个受益人的问题?”   林辰想了想,答道:“假设存在共同受益人A先生,你如何证明就是那A先生策划了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的火灾呢,你不能因为他是受益人就说他会杀人骗保吧?”   “那我们深挖相野、美景和受益人A先生之间的关系,总有蛛丝马迹吧。”   林辰摇了摇头,对他说:“一来,我恐怕你很难查到实证;二来,我想当你找到这里面关系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犯罪网络,到那时候,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您别吓我。”那位警员有点悚然。   “我很认真。”林辰说着,又拍了拍那位警员的肩膀,“不过用怕,你身边还有很多人,包括我也一直都在。”   那位警员笑了起来,像江潮一般缺心眼,他说:“没事,我不怕死。”   林辰低头笑了笑,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没有说话。   计算机发出计算结束的提示音,那位警员赶忙回头,林辰也随之望去,比对表格上出现了花花绿绿的内容,他虽然一时间无法理清头绪,但他还是从那位警员脸上愈发惊惧的神情中解到了一些东西。   “怎么了?”   见那位警员终于推上键盘托,转头怔愣地看了过来,林辰这才开口问道。   “林顾问,你提到的方向好像没错,相野美景放那场火很有可能真是为了保险。”他说着,按住表格拖到中间位置,“这里面有三组保险受益人相同的情况,第一组应该是一对姐妹,受益人填的都是自己母亲;第二组,应该是对夫妻,受益人可能写的是自己女儿。除这两组外,最可疑的是第三组,有21位粉丝填写的人身意外保险的受益人是一家基金会。”   “基金会?”林辰很意外,“受益人可以是单位吗?”   那位警员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说:“具体得看险种吧,但既然这里的受益人是基金会,说明他们购买的AIH这个险可以。”   林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的问题愚蠢了。”他顿了顿,又问,“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几位粉丝会统一把受益人填写为一家基金会……”   林辰说着,将目光投向那家基金会的名字上——“MSC无国界医生联合基金会”。   这个基金会但从名字上看似乎是某个无国界医生组织下属的基金会,林辰对那位警员说:“能先计算下保险总额,然后麻烦查一下宋声声和这个组织之间的关系,他是否曾经号召过粉丝为这个基金会捐款。”   “行,我马上查!”那位警员很干脆地开始继续干活。   听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音,林辰再次陷入沉思。   难道美景意图谋杀3000余人,只是为了21人的保险理赔金额,其中的付出和收益几乎不成正比。   “林顾问,算出来了,每人100万的,总计2100万元。”   “美金?”   “额……单位是我国货币。”   林辰皱了皱眉,这个总金额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刚想说什么,这时,江潮终于拿了医药箱回来。   林辰接过药箱,同时将他们刚才调查的结果告知江潮。   江副队长一拍膝盖,兴奋道:“我知道这个组织,这可是世界上最老牌的无国界医生组织了,你们嫂子之前就加入过这个组织,还参加了期一年的援非医疗行动,这样的无国界医生组织会骗钱,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林辰再次点头,江潮的话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一个无国界医生组织没有理由做这件事,他于是打开江潮递来的医药箱,随手在里面翻找什么。   见他没有说话,江潮又开始絮叨:“但这个受益人单位也太奇怪了,我觉得这里面好像确实有问题,我等下会去查这个组织,林顾问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林辰依旧没有说话,他开了瓶双氧水,很无所谓地往手上倒了一些,江潮看得目瞪口呆:“林顾问你这也才太粗暴了。”   林辰疼得龇牙咧嘴,随即看向那位技术警员,问:“查到了宋声声和MSC的关系了吗?”   对方点了点头,点开一份新闻报道:“您猜的没错,宋声声先生确实在十年前给这个MSC组织捐了很大一笔钱,他虽然没有直接号召过粉丝为该基金会捐款,但T他主动捐款这个号召力还是巨大的。而所谓的保险受益人可能是小范围粉丝群体内部商量决定的,具体情况还等我们找到这几位受害者询问清楚后才能知道。”   “也就是说,21位粉丝的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该基金会可能是个巧合?”剧痛令人清醒,林辰又拿起纱布擦拭手上的血迹。   “可能吧?”那位警员又说,“但21个人,会不会有点多。”   21这确实是个非常巧妙的数字,在3000余名受害者中不那么突出,但又一定会让警方发现端倪,林辰终于意识到,美景和相野所图谋之事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再次想起美景在天台上不断诱骗他的问题,美景本人一开始正是想用复仇论掩盖AIH公司的保险问题,那如果这21也同样是个陷阱呢?   林辰把大部分血块擦拭干净,然后又换了块纱布按压在伤口上:“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宋声声粉丝中购买AIH保险的人数比例高吗?”   “3021人中,共有1922人购买过HIA公司的保险,虽然我还没做具体的差异分析,但这个比例相对来说算是非常高的。”   “将近三分之二?”   “对。”   “所以,我们撇去获益人不看的话,他们行动成功后经济损失最大的应该还是AIH保险公司。”   “靠,相野和美景总不会是为了搞垮AIH公司吧?”江潮这么说道。   林辰皱了皱眉,江潮虽然说的是“总不会”,但他却觉得,江潮随口说的这句话恐怕正是答案:“先算下AIH保险公司所需赔付的保险总额。”   那位警员听到这话,瞪大眼睛看着他:“那恐怕是个天文数字了啊,2000人就算每人赔100万那都得20亿啊。”   “足以搞垮AIH公司吗?”   江潮倒吸一口凉气:“林顾问你这推测太吓人了,不过AIH可是跨国保险业巨头,这些赔偿金,应该还不足以让他们破产吧?”   “总额是45亿。”那位警员说道。   江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居然这么多?”   “我记得,某国曾经历过一次恐怖袭击,那次恐怖袭击后的火险理赔金额就直接导致了一家保险破产,那家公司所需支付的理赔金额总数大概是35亿左右。”   “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数字伤不了AIH的根本吧。”江潮还是这么说。   “究竟是不是伤得到根本这个问题需要仔细研究AIH公司的财报才能判断,如果该公司正处于内部亏损期的话恐怕会有一些问题。”林辰将手心的纱布按得更紧了些,“不过对于金融方面的问题我确实一窍不通,这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推测。”   “没有没有,您的推测确实是个大方向啊!”江潮感慨道,“您赶紧的,我这就送您去医院,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老刑不得削死我!”   林辰几乎没有听见江潮这句话,他再次陷入沉思,不过这次他倒不是在思念刑从连,而是他忽然在想另外一件事,既然幕后用长达十年的时间策划了这起十年后才会发动的事件,那他门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复仇或者单纯地针对某某无国界医生组织,他们甚至可能也不是单纯地想要搞垮一个跨国保险公司,这三个目的或许杂糅在一起的,那么如果这其中还有他们没有察觉到的根本目的存在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林辰再次感到浑身发冷,又同时觉得极度庆幸,如果说幕后黑手在这十年时间里犯了什么错的话,那一定是他们选错了实施计划的对象。   幸好宋声声坚持下来了。   林辰忍不住这样想道,这真是非常非常值得庆幸之事,可在庆幸之后却又令人心酸至极。   他仿佛再次看到那位金发少年站在他的面前,他仿佛看见年轻时的宋声声很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后大笑着看他。   望着宋声声的身影,林辰想,你坚持了那么多年实在太了不起,那么剩下的日子,就交给我来继续吧。 第169章 突如   一切问题矛头都直指AIH公司,但要调查清楚相野和美景的真正动机仍需大量时间,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   何况到到现在为止,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通知AIH公司注意防范金融风险,并劝阻宋声声粉丝们减少大型集会,除此之外,林辰想不到他们短时间内还能再做些什么。   在查询工作结束后,江潮强行开车带他去永川二局旁边的第二人民医院,据江副队长说,他美丽动人的老婆大人就在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工作,但手部伤口缝合当然不需要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出手,所以林辰就自己挂了个急诊。   为他缝合伤口的是位很年轻的医生小姐,江潮一送他进入治疗室内,就借口买水溜了。   林辰很怀疑他是乘此机会去向家里的领导请安,不过夫妻感情好还是很令人羡慕的事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医生小姐问道:“你这是怎么弄伤的啊?”   林辰被分了神,刚想开口,护士小姐就猛地倒下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大概这是医院的标准流程,林辰被消毒药水激得浑身发疼,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瓷片。”他勉强这么回答道。   “呦,还挺坚强嘛。”医生小姐说着,开始用软毛刷替他清理伤口里可能残留的碎片。   仍旧是疼,林辰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他只是觉得,和眼前这位医生小姐相比,刑从连的清理缝合技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似水。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手臂上那两道伤疤,刀伤已基本愈合,新肉也随之长了出来,有些赤红的痂还没有脱落,红白交接,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   估计是因为他在看手上的刀伤,医生小姐也随之看了过来,林辰很明显听到医生小姐拔高音量:“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辰想了想,如实答道:“我为警方做一些顾问工作。”   医生小姐松了口气,说:“难怪,我看你斯斯文文,也不像是打架斗殴弄的。”她顿了顿,用镊子夹起针线,准备给他缝合伤口,“警察工作是挺危险的。”   林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诊疗室外忽然有一阵喧闹,门没有关,他循声望去,走廊上有队保安飞快跑过,惹得周围病患尽皆侧目。   林辰皱起眉头,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铃声也突然响起。   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加强烈,医生小姐已经缝了一针,他看了对方一眼,换了只手接起电话。   江潮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林顾问,林顾问!”那声音里带着极易察觉的颤抖意味。   “我在,您说。”   “我媳妇儿被人用刀挟持了,五楼、神经外科办公室,您能来做谈判专家吗?”   诊疗室内实在太过安静,所以江潮的话完全被那位女医生听见:“怎么……怎么会这样!”   医生小姐焦急道。   “我马上到。”林辰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把线剪了。”他对那位医生小姐这样说。   ……   在一万公里外与达纳雨林毗邻的安戈多共和国内,刑从连正远望西南方向的夏姿山脉,厚重乌云遮住山巅,整片达纳盆地仿佛笼罩在潮湿的死亡阴影之下。   当然,所谓的死亡阴影只是他内心的想法,毕竟当你坐在雨林外数百公里的一家小酒吧里,目睹着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在酒吧外随意游荡,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不悦感。毕竟他离开这样枪林弹雨的生活已经太久,现在甫一重操旧业,难免还需要适应时间。   酒吧里灯光昏暗,和发达国家那些纸醉金迷的豪华酒吧不同,达纳的酒吧只需要提供三样东西,酒精、性当然还少不了毒品。这三样东西同样也是这里除黄金之外的通用支付方式。成堆的啤酒堆放在吧台后,木架上放满了简易包装的烈酒,一盏煤油灯成为这间酒吧里的唯一光源,酒吧里装饰品都是象牙,看着珍贵的象牙被粗劣雕琢后随意挂在墙上,刑从连只觉得一阵肉疼。   在他对面,坐着这家名为Garstini酒吧的老板,Garstini在达纳语中意为巨蟒,反正总不是什么太好的词语。通常酒吧总会配有美丽妖艳的老板娘和雄壮威武的打手,不过达纳地区的游戏规则总是不太一样。酒吧老板是位雄壮威武高孟人,剃着光头,嘴唇上是两撇与他体型完全不相符的小胡子。而他的保镖则是位身高不超过一米六的瘦弱姑娘,刑从连的目光扫过那位女保镖的肌肉线条,以及对方手臂、腰际、大腿上用黑色皮带固定的配枪,显然,能在达纳地区生存的女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在他身后,康安放下背包,大大咧咧地从里面捞出三块金条,拍在桌上。   黄金动人心,甚至不需要任何口头指引,光是黄金散发出的璀璨的色泽就令窗外闲散的雇佣兵下意识望了过来。那些士兵露出不怀好意的嗜血目光,但当他们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那位雄壮威武的高孟人时,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目光,从豺狼变为打蔫的鼹鼠,悻悻离开。   酒吧老板也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雇佣兵们识趣的行动显然令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一定的满足,他又看了眼桌上的黄金,眼神里明明透露着满意,嘴上却说:“刑老板,往常这个数是足够了,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刑从连早就和达纳地区最狡猾的高孟部族打过很多次交道,因此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回头看了眼康安,在他站起身的短暂时间里,康先生已经将金条塞回背包。   下一刻,老板的女保镖拔枪,刑从连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胸口。他微微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纤弱女人,不以为意地避开枪口,继续向外走去。   “站住!”他听见那位女保镖用高孟语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康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夺下那位女保镖的配枪,扣动扳机。   子弹擦过女人的耳廓射向窗外,酒吧落地窗应声而裂,玻璃四散开来,酒吧老板很狼狈地抱头,但他光秃秃的头顶还是被碎片扎伤。   刑从连忍不住瞪了康安一眼,骂道:“你怎么这么暴力。”   “老大,我……这不是……我……看他拿枪指着你我生气!”康先生非常理直气壮地嚷道。   刑从连再不想和康安多说一句话,他指了指另外一桌的凳子,示意康安重新给他搬一张过来。   他重新在酒吧老板对面坐下,虽然形势逆转,但他对面的光头高孟人却依旧高昂着头:“刑老板,您在我的地方动粗,只怕不太好吧?”   “我爱动就动,没什么不好。”刑从连看了眼对方头顶的伤口,随口说道。   “就算您杀了我,我仍然能保证您和您的下属都无法平安走出这个街区。”   “我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杀人的,你们高孟人都这么被害妄想?”   听他这么说,酒吧老板或许会错意,对方重重一擂桌子,高傲地道:“您这不是买东西的态度,价格翻倍,否则免谈!”   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做生意就是这么麻烦,商人毫无诚信可言,能明抢绝不谈判。   刑从连靠回椅背,看了眼一直躲在酒吧角落的少年人。   王朝咽了口口水,非常胆怯地从阴影里冒头:“老大,放狠话这种事情,你就不能自己来吗?”   刑从连很不耐烦地敲了敲扶手,王朝对肉山似的酒吧老板鞠了个躬,用非常流利的高孟语说道:“莫达?纳尔先生您好,我是刑老板的首席秘书兼首席佣人兼首席跟班,我奉我老板之命通知您,您在意国学金融的大儿子和您在米帝念高二的小儿子都尽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知道您因为传染性疾病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们两个是您唯二的后代,如果我伟大的老板、和他的两个手下没办法顺利到达你们部族聚居地的话,你全家都完了。”他说着,掏出手机调出两张偷拍照片,两个同样雄壮威武的高孟少年出现在手机屏幕中。   酒吧老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青。   刑从连低咳一声,王朝赶忙收起手机,鞠了一躬,最后说道:“诚挚问候您全家安好。”   丛林法则永远是弱肉强食,不讲道理的人能比讲道理的人活得更久一些。   在王朝退下后,身为高孟部族首领远房表弟次子的酒吧老板迅速变换了脸色。他的眼神里充满怒火,嘴巴却涂了蜜一样甜:“英俊的刑老板,您不凡的气度和勇敢的胆魄令人钦佩,高孟部族齐?纳尔之子莫达?纳尔愿意为您效劳。”说话间,他拍了拍手,对自己的女保镖说,“卡纳恰尔,去拿我最昂贵的酒来,我要和我最尊贵的客人共饮一杯。”   在酒吧老板低头服软的刹那,他的女保镖也瞬间变成柔情似水的小女人。   听说要去拿酒,那位浑身肌肉坚硬如铁的女人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摇曳着身姿,向吧台走去。   酒吧老板再次开口:“尊贵的刑老板,并非我不想为您带路,只是今日的雨林已经并非昨日的雨林,雨林之神已降下天罚,所有贸然闯入者无人能幸免于难。”   听到这话,刑从连还没开口,王朝就在他身后说出了“好中二”三个字。   不过幸好王朝说得是华文,否则被高孟人听到这句话,估计他们又要打一场。   刑从连只是微微眯起眼,靠回椅背,认真问道:“能具体说说,是怎样的‘天罚’吗?”   酒吧老板很明显颤抖了下,他悄然俯身,阴森道:“是死亡。”   “总得有个死法或者说是死状?”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世界将陷入疯狂,死尸堆积成山,到处都是骨灰,连夏姿山脉都变成雪白色。”酒吧老板虔诚地捂住胸口,闭眼念诵道,“这是预言,雨林的末日预言。”   高孟人说起死亡一类的事情时都显得非常神秘莫测,刑从连撇了撇嘴,康安和王朝却很明显地紧张起来。   “老大!”康安紧紧拽住他的衬衣肩部。   刑从连沉思片刻,蹙眉问:“疯狂是什么意思,是指最近雨林里有很多人发疯然后失踪吗?尸体都被烧成灰烬又是什么意思,你们高孟人什么时候放弃土葬了?”   酒吧老板紧闭双眼,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一句。   刑从连仍想逼问,一道甜美的女声却从他身侧传来。   “尊贵的先生,您的酒。”   女保镖放下酒盘,高脚杯里是两杯纯黑色的烈酒,未等他反应过来,女人握起其中一杯,转身坐在他的腿上。   对方勾着他的脖子,丰腴的胸脯挤压着他的肩膀,臀部在他两腿间轻轻摩擦。   酒吧老板大笑起来:“刑先生,我的卡纳恰尔很少看上什么人,您不如多留一些时间,我让她陪您做爱。我保证,她的床上功夫在达纳地区一定能排前列。”   刑从连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只是淡淡道:“滚开。”   他吐词应当非常标准,所以他怀里的女人猛地后仰,高脚杯里的烈酒撒了一半出来,溅在他雪白的衬衣上。刑从连看了眼胸口的污渍,冷冷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本来已经软作一滩春水的女人瞬间变回强硬无比的女保镖,她把酒杯砰地放下,刑从连很怀疑对方会从身上随便什么地方掏出把枪来把他一枪爆头。   但他懒得去管,他绕过洒掉的那杯酒,从对面拿起原本属于酒吧老板的那杯,喝了一大口。   烈酒入口辛辣至极,窗外的湿润长风吹拂进来,刑从连让酒在嘴里过了一遍,这样浓烈的口感,令他不由得想起林辰用力吻着他时候的样子,他能很清晰感受到衬衣覆盖下林辰滚烫的身体,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他望着杯中如夜色般深沉的液体,那样浓黑的颜色仿佛林辰的眼睛,漂亮极了。   他忽然很想不顾一切地把林辰接到自己身边来。他不知道林辰过得好不好,不知道林辰处理后续问题会不会遇上新的危险,他甚至不知道当他不在的时候黄泽那个傻逼会不会再去骚扰林辰。说白了,他之所以想让林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林辰在这里,而并非因为林辰需要他的保护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这种有什么东西无法企及仿佛要脱离掌控的事情在他身上已经有很多年没发生过了。   远处再次传来零星交火声,更远的地方,隐约有迫击炮声响起。   刑从连叹了口气,他当然不能把林辰带来。   在一地玻璃碴中,在枪林弹雨声中,他又喝了口酒,他下意识望向西南方向,视线却被远方苍翠欲滴的夏姿山脉遮挡住。   我不在时,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轻轻的放下高脚杯,望着杯中的纯黑液体,这样想到。   ……   在刑从连举祝他一切都好的时候,林辰的情况却不太好。   这并非因为他的伤口刚缝了一针就被迫剪断线头冲上五楼,也并非因为他要处理的挟持案事关江潮的妻子,而是因为这起劫持案本身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虽然江副队长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催促他进入神经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内进入谈判,但林辰却固执得站在隔壁办公室里,详细听着刚从办公室里逃出的实习医生们叙述里面的情况。   没有刑从连没有王朝,他当然也没有随时可用的隐形耳麦和随时可以调取的录像,因此只能用最原始的询问法了解情况。   在他面前,一位男实习生因非常紧张而显得不知所措。   “我理一下思路,刚才那位持刀男子进入办公室内毫无理由地挥砍,然后他挟持了坐在最门口的你,李主任主动向那位男子提议将你换下,对方听从了建议,所以现在的被挟持者变成了李主任对吗?”   男孩有些羞愧地捂住脸,眼眶通红:“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我一点都不男人,居然让李主任替我……替我……”   林辰拍了拍那位大男孩的背,宽慰道:“替下你是李主任作为你老师的意愿,我们都希望能顺利将她救出,但前提是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首先,挟持者有说过自己的诉求吗,我的意思是,他有明确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吗?”   “他……他说有人在他脑子里装了窃听器,他要我们把那个东西挖出来!”那位实习生认真道。   林辰眉头轻蹙,又问:“所以挟持者是你们曾经收治过的病患吗?”   几位实习生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好像没见过他。”   “我也没,不过我只来了半年。”   “护士呢?”   林辰回头问道。   聚在一起的护士小姐也都纷纷摇头:“我们都没见过,他不是我们科的病人!” 第170章 其来   闻言,江潮将他拉到一边角落问道:“窃听器,林顾问?”江潮顿了顿,很紧张地问,“不会又是相野美景那伙人搞鬼吧?”   林辰摇头:“不太像,听他们言语中的表述,那似乎是典型I型精神分裂症状,病人呈现阳性症状亚型,可能原发性幻觉和妄想症状存在,如果他不是永川二院的病人,就先查下近期永川广文医院的就诊记录。”林辰说完,发现周围无人响应,他回过头,才意识到此时王朝不在他身边,并不会有人立即给予他想要的答案,而常规的调查手段仍旧需要大量排查时间,他恐怕江潮的夫人等不了太久。   “精神病人?”江潮一听这话,更加紧张了,“那我老婆岂不是更危险,您是不是要马上进入谈判,但对精神病人你和她对话也不一定有用啊!”说话间,江潮又想起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递了过来,“特警应该在10分钟内抵达,您戴着耳机,我们好交流。”   看着江潮递来的椭圆形蓝牙耳机,林辰拒绝了:“挟持者怀疑自己头脑里被人装了窃听器,他恐怕会很害怕类似的东西。”他说完,掏出手机拨通江潮电话,江潮不明所以地按下接听键,林辰说,“电话接通,你可以听到我和挟持者的谈话内容。”   “但林顾问我们该怎样配合行动。”   “两个方案,第一,等,等特警队拿微型耳机来;第二,我先进去。”林辰看了眼窗外,对面医院大楼覆盖着藏蓝色玻璃幕墙:“到时候特警的狙击位应该会布在那栋楼上,电话通讯可能会音质不佳,但你们应该能看到我。”   “可是你没有望远镜,看不到我们啊!”   “我可以不用看到你们。”林辰说话间,向办公室外走去,他将门一关,在走廊上对江潮暗中做了个手势,“当看到这个手势时,立即格杀嫌犯,不要犹豫。”   江潮猛地一愣:“虽然里面是我媳妇,但还要请您慎重处理,我们局上次处置一个人质劫持案,现场警员出手击毙了劫犯,还被媒体质疑,最后击毙劫犯的警员还写了检讨书。”   林辰心知江潮是为他好才这么提醒,于是认真回道:“如果您选择任命我为本次谈判的专家,那在是否选择击毙人质这件事上请信任我对现场形势的判断。”   江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请把配枪给我。”他再次说道,“以防万一。”   江潮又愣住了。   突然间,挟持案发生的办公室内传出挟持者的怒吼:“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放下,放下来!”   “快点!”林辰催促道。   江潮立即掏出配枪递来。   林辰拍了拍江潮的肩膀,旋即给手枪上膛,平静道:“请放心,我很专业,会平安救出嫂子。”   江潮先前只是紧张,但听到这句话时,他突然眼圈通红,用力点了点头。   林辰转身向神经外科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门口围着一圈保安。   他走近后才发现,让挟持者激动到狂躁的正是保安队长手上的对讲机,对讲机时不时响起突如其来的杂音,令人心惊胆战。   他拍了拍那位保安队长的肩膀,出示证件,说:“我是林辰,警方心理学顾问,我将负责本次谈判,带你的人马上撤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围堵的保安都听清楚,就在此时,窗边的挟持者也意识到他的存在。   “你是谁,滚开,滚开,你们都滚开!”挟持着大喊道。   保安鱼贯退出,林辰向前跨了一步,终于看清那位挟持者的样貌。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那是位40岁左右的社会精英人士,他还穿着上班时西装制服,打着条烟灰格纹领带,他的额发用啫喱水固定并尽数向后梳去,虽然他衣衫凌乱,但整个人看上去仍旧油光水滑,而与他全身行头不符的只有他手上举着的长柄西瓜刀,刀锋卡主了一位白袍女医生的脖颈,那应当就是江潮夫人。   林辰朝对方点头致意,虽然办公室里桌椅倾倒,看上去混乱异常,可江潮夫人却没有半点惊慌,她双手插袋,显得非常镇定。   “谈判专家?”她问。   “我是林辰。”他回道。   林辰很明显见到江潮夫人眼睛一亮,她还想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挟持者闻言再次狂躁,他用西瓜刀再次压向江潮夫人白皙的脖颈,怒道:“谁让你们说话的,谁让你们说话的!”   林辰望着那柄西瓜刀,然后在办公室内扫视一遍,却没有发现公文包一类的东西,医院保安既不瞎又不傻,不可能见到一位挥舞西瓜刀的精神病人而不拦下,这说明他眼前这位“精英人士”是用了某些特殊方法才将西瓜刀带进这里。   林辰皱了皱眉,对方显现出明显的犯罪计划,组织行为能力,甚至还有一定的隐蔽性,这和精神分裂症病人的症状有一定不符之处。   他这才发现,现在办公室内的情形与他先前推测相比恐怕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看向时钟,时间刚过去两分钟。   “抱歉,我刚才只是在确认人质安全状况。”他对挟持者说,“我是负责本次谈判的警方谈判人员,我叫林辰,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谈判专家?你才不是来和我谈判的,我不要和你谈,就是你们警察在我脑子里装的东西,我知道了,你是要来杀我的!”挟持者用刀刃紧紧卡住江潮夫人的脖颈,“后退,后退,退到门口。”   林辰不为所动,他语气一变,顺着挟持者的话严厉道:“既然你很清楚是我们警方安装的窃听器,那你也该知道,只有我们能把东西取出来,如果我走了,你一辈子都不要想把东西拿出来。”   “你在威胁我,你信不信我把人杀了,然后自杀,我会自杀!”   “我劝你还是和警方合作。”林辰说话间,反而又向前走了两步,挟持者连连后退,被逼到靠近窗口位置,“你在想什么我们都非常清楚,你逃不了的。”   “不要再过来了!”挟持者手上用力,江潮夫人闷哼一声,脖颈上终于出现第一丝血痕。   虽然受到生命威胁,但江潮夫人却非常镇定自若,林辰很清楚看见,在脖颈被割出一丝血痕的刹那,江潮夫人眯起眼,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神经外科的主任医生当然也具备对精神分裂症的判断和鉴定能力,林辰想,怕是江潮夫人也早已看出端倪来。   他又看了看时间,离特警队员到达最快还要五六分钟,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见状,他装作被成功恐吓的样子,连连后退,并对挟持者说:“别动别动,我向后退还不行吗。”   挟持者松了口气,然后悄悄看向窗外。   林辰说:“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受控者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脑子里被我们安装了窃听器的?”   “半个月前,我听到你们的秘密通话声音了,你们说要控制我窃取我们公司的机密!”说话间,挟持者开始用手猛烈敲击自己的脑袋。   “可是……”林辰微微笑了起来,“我们在你脑袋里装的是窃听器又不是话筒,你是怎么听到我们说话的呢?”   闻言,挟持者明显愣住了,他眼珠轻转,然后突然拔高音量,非常神经质地说:“电波,我能接收到你们的电波!”   “你的能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林辰嘲讽道。   就在这时,他看到对面楼的一扇窗户终于打开,江潮探出头来,纵然他现在看不见江潮的表情,但他很确定,如果他此刻戴着蓝牙耳机,那么江潮一定在耳机那头拼命叮嘱他不要再刺激这位挟持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说话了,快把我的窃听器拿走,快拿走!”挟持犯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疯狂地喊道。   林辰收回视线,摊了摊手,劝慰道:“可是,要拿走窃听器的话,我们得给你做手术,而你挟持的这位正是这家医院水平最好的神经外科大夫了,不如你放了李主任,我们带你去做手术?”   “不不不!”挟持者又退了一部,终于靠坐在了窗口上,“你不要骗我,你们怎么装进去的就可以怎么拿出来,让这个女人给我开刀,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把东西拿出来还是要在手术台上杀了我!”   “说得很有道理。”林辰点了点头,单手插兜,向前走了几步,“好吧,那我现在帮你把东西拿出来,可以吗?”   他问。   未等挟持者再表态,他从口袋里迅速掏出手枪。   挟持者看到手枪的刹那很明显有片刻震悚。   “我们一般都是用手枪注射,你对着自己头上开一枪,窃听器就会被破坏,你将再也不受我们控制。”   他握住枪柄,将枪口对朝向自己的位置,然后抬头看着挟持者。   那位精英人士目光中有片刻迟疑。   林辰已经离那位挟持者越来越近,他作势欲将手枪递出,而挟持者也仿佛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然而就在对方的手将要触碰到手枪的刹那,他很明显看到挟持者目光中现出一丝极度狠厉的神色,银刃霎时挥起,林辰猛地拽住对方,果断扣动扳机,对着那位精英人士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   在他开枪后的大约三分钟秒时间内,他觉得死的那个人是他,他的思维意识仿佛与躯体脱离,溶解进周围的环境里。   他不清楚自己是站着、坐着或者还是跪着,也不清楚他视线里的颜色到底是血红还是深黑,也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尖叫声、呕吐声还有交头接耳声才复又响起,但那些声音在他听来都非常模糊,枪声引发了他的严重耳鸣,他耳膜刺痛,大脑一片混沌。   不过当你能感知到疼痛的时候,说明你还活着。   林辰轻轻握了握手,他这才意识到他的恢复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一些,他开始能看清自己手心因手枪后坐力而被震得鲜血直流的伤口,那里烂成一团,令人作呕。   他于是向四周望去,周围是雪白的墙壁,墙上贴着人体解剖图和手术细则一类的东西,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正坐在不知哪间办公室里。   饮水机桶流水的咕咚声响起,林辰循声望去,发现一位女士正在倒水,他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位女士正是他刚才解救下的人质。   “林顾问,先喝点水吧。”   江潮夫人单手插袋,举着纸杯朝他走来。   “你没事了吗?”他问。   美丽而坚强的女士点了点头:“谢谢您救了我,但我感觉您本人的问题似乎比我更严重一些。”   林辰接过水杯,从他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令他根本没有办法吞咽任何东西:“抱歉。”   他于是握着水杯,没有喝,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是令他渐渐恢复过来,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又被谁盖上了一条薄毯。   就在这时,办公室大门被再次推开,没等他看清人影,江潮的声音就抢先传入他的耳膜内:“林顾问,刚才真是太危险了,也真亏你下手快!”   虽然他平时也会觉得江潮偶尔说话太多,但那样熟悉的声音现在听来却令人觉得很是温暖。   “嗯。”他淡淡道。   “我以为您会和他好好谈判呢,没想到您居然连连刺激他,这有点不像是您的作风啊。”   “因为我一开始的判断有误,凶手的目标恐怕一直都是您的夫人,他只是是想杀死您夫人后,用精神分裂症来逃脱法律制裁。” 第171章 远观   闻言,江潮非常紧张:“那不是精神病人吗,他都说自己脑子里有窃听器了,居然都是演出来的?”   “是啊,我一开始听说他来神经外科是要求医生取出他的大脑中被人安放的窃听器,我也以为那是典型的妄想型精神分裂,但其实我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细节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会同意交换人质呢?”林辰反问。   江夫人仿佛很认可他的说法,跟着点了点头。   林辰于是向对方望去:“江夫人您当时是怎么说服他交换人质的呢?”   江夫人答:“我说,我是这里的主任,他抓我会更有价值。”   “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老婆?”   “这是一个基于统计学的结论,精神病患者违法犯罪行为绝大多数没有事前计划,缺乏准备,通常突然发生,具有疯狂性,例如当街随意砍人一类。当然也有少数精神病人可以做到有预谋有计划地犯案,但数量非常稀少,一般只发生在偏执型或者妄想型精神病人身上。但往往,妄想型精神病人攻击的对象是他们‘仇人’。”林辰撑着一边脑袋,用手指握住纸杯,轻轻转了半圈,“他举刀乱砍时体现了‘疯狂性’。但无论是他藏匿西瓜刀进入医院行凶,还是允许交换嫌疑犯,甚至提出要求取出窃听器的诉求,都显示出了一种缜密的‘预谋性’。‘疯狂性’和‘预谋性’存在一定矛盾,并且经他透露,他认为是我们警方在他大脑里植入了窃听器,他报复对象应该是我们警方才对,找医生干什么?何况他找了医生却没有任何请求治疗的意思,只是勒住了医生的脖子,他的预谋性也不彻底。”林辰唇边露出很冷的笑容,“综上,我认为挟持李主任这位行凶者是伪装成精神病人实施犯罪,以逃脱法律制裁。”   江潮听他说完,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夫人拍了拍自己老公的手背,江副队长才打了个激灵:“幸亏有你在啊林顾问!”他说完,赶忙看向身旁,“老婆,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江夫人非常坦然:“我们做医生的,什么时候不得罪人了。”   江潮张了张嘴,很不明所以,江夫人下手捏了捏自己老公的耳垂,温和地道,“每当病人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而我们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得罪一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   “可是你认识死者吗老婆,是你曾经收治的病人家属吗?”   江夫人摇了摇头:“即便是,我也记不得了。”   “那你最近要当心啊,要不要请假回家几天?”   “说得好像我请假回家你就会在家保护我一样。”   “我会的啊老婆,你信我!”   林辰听着他们毫无意义却显得非常幸福的对话,从窗外射入的阳光落在这对差一点经历生离死别的夫妻身上,他终于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   “江潮。”他蓦然开口。   江潮一愣:“林顾问你说。”   “好好保护尊夫人。”   “我知道林顾问,您也觉得要针对我夫人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对不对?”   “还是先调查清楚死者的身份,应该就能理清他的行为动机了。”突然,林辰脑海中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人拿起榔头猛然敲击他的太阳穴,他用力握住纸杯,以至于水流尽数溅出,过了一会儿,他才很勉强地对江潮说:“抱歉,我的状态不是很好,这个案子我恐怕没办法跟下去。”   江潮紧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去缝合伤口。”   “不用了。”   林辰站起身,扶住墙面,朝办公室外走去。   江夫人一把拉住他:“你伤得这么重,我马上给你缝合伤口,你还想去哪?”   “我想回家。”林辰回头,平静答道。   ……   刑从连坐在敞篷吉普里,猛然向前看去,他们此刻正行驶在茫茫黄土之上,向西南方向的雨林进发。   黄土上矗立着零星巨幅广告,在巨幅广告顶端是灰蓝色天空,远处夏姿山脉顶端郁积着浅灰色云层,仿佛正在酝酿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雨。   扑面而来的是雨林边缘潮湿闷热的季风,吹拂在脸上的风却无法吹走他心中的烦躁情绪,他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却讲不清楚是为什么。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王朝也向他看了过来,他们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彼此的担忧。   王朝少见地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老大,不是吧,你也感觉到了吗?”   刑从连的手按在自己的电话上,几乎有拨打电话的冲动,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王朝……”他淡淡开口,“家里有监控吧,把实时监控调出来。”他说。   王朝正抱着电脑面容愁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要求,不过很快,少年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一拍大腿:“老大,虽然有点变态痴汉,但真是个好主意!”   说话间,王朝已经迅速调出他们位于颜家巷六号住宅的监控视频,如果林辰在场,一定会惊诧于自己生活在怎样的无死角监控之中。   厨房的抹布、客厅的果盘,院中的游鱼、房中的被褥,屋内一切纤毫毕现,然而无论时间怎样不停变换,监控画面中的景象却完全固定。   刑从连看了眼王朝,王朝拼命调换着监控角度,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康安也凑了过来,:“老大你们在看什么呀?”   刑从连看到康安就气不打一处来:“滚远点。”他对自己的前下属说。   康安却像是自动过滤他的话,反而凑得更前了点,甚至把他的视线都遮挡住了:“咦老大,这是你们家吗,阳台上的花都快晒死了,这得多久没住人了啊!”   王朝将画面定格在客厅茶几上,然后放大画面。茶几上的水杯仍旧是他们那晚出发去永川前林辰喝过的那杯,桌面蒙尘、花草枯败,很明显林辰根本就没有回过家。   “靠,江潮这个混蛋是不是把我阿辰哥哥留在永川查案了!”王朝扭头问他。   虽然知道这当然是唯一的可能性,而以林辰的个性也很难放弃线索不再追查,但念及他离开时林辰的精神状态,刑从连也跟着生气了。   开什么玩笑,林辰最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和完整的心理治疗,继续追查宋声声一案,林辰就是铁打的也要崩溃。   “验证你的猜测。”他对王朝说道。   “永川二局是吧,呵呵。”王朝旋即开始入侵永川二局的监控系统,他们人在国外,更加没有心理负担,王朝的用时也比之前更短,回车键响,图像亮起。   王朝飞速拖放时间轴,果不其然,林辰的身影出现在永川二局的大办公室内。窗外的光线由暗转明再转暗,刑从连数了数时间,足足四十八小时,林辰都没有去睡过觉。   刑从连凝视着林辰,见他安静端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不时举杯抿茶复又放下。刑从连恨不得在那杯水里下点安眠药,让林辰赶紧滚去睡觉。   “老大,你们在看谁啊?”康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刑从连简直有把人踹下吉普车的冲动:“把你的头从我视线前移开。”他一字一句地说。   康安赶忙把头挪开,在那烦人的脑袋移开的瞬间,刑从连看到林辰起身了。   林辰仿佛查阅到了什么东西,他站起身,神情笃定,端着水杯,向另一间办公室内走去。   王朝立即切换监控角度,他看着林辰走进网路监察科,与里面的警员说着什么话,然后那名警员突然来了精神,开始敲击键盘。片刻后,林辰仿佛想起了什么东西,他猛地一震,甚至连手中的瓷杯也砰然落地。视频只有图像而无声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从林辰痛苦的神情中刑从连就能猜到他们的新发现必然又和宋声声一案有关。   林辰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却又突然将其中一片紧紧握在掌心。他看着鲜血从林辰掌心滴落,看着江潮紧张地拿来医务箱,又看着林辰不以为意地在自己手上倒着消毒水。   林辰脸上露出痛到麻木后反而愈显平静的神情,刑从连稳了稳气息,对王朝说:“能查到那台电脑的文档记录吗,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   “分分钟!”王朝打了个响指,很快调开了其中一份文档,其结果令人震悚,他终于知道林辰失态的原因,美景和相野的杀人动机竟然和有MSC无国界医生组织以及AIH保险公司相关。   刑从连抬起头,他们坐在吉普车上,此刻恰好与一块AIH保险公司巨幅路边广告牌擦身而过。   等他回过头,视频中已经没有林辰的身影。   “老大,还要再看吗?”王朝试探着问道。   “继续。”刑从连说。   “可是我们看什么啊?”   刑从连回忆起最后的画面:“江潮是不是带他出去了?”   “对啊?”   “调永川二院的监控。”   “诶?”   “江潮的夫人是二院的医生,他应该会带林辰去那里缝合伤口。”   王朝将信将疑地调出急诊大楼的画面,但急诊大厅人数众多,要在茫茫人海中分辨林辰的身影非常困难。   “老大你知道江副队的老婆大人是什么科室的吗,他会不会直接带阿辰哥哥去那里缝合伤口呀?”王朝问。   “神经外科。”刑从连答。   王朝点头,伴随画面切换,令人悚然的一幕出现。   神经外科病区的走廊乱作一团,保安围堵在某办公室门口,医生病人神情恐慌,而林辰……   林辰站在走廊角落,他接过江潮递来的配枪,毫不犹豫将手枪上膛,他走出画面,走入被保安围堵的办公室内。   “我靠江潮这傻逼为什么把枪给我阿辰哥哥他自己不能上吗!”王朝也激动地无法抑制音量,让随即说道,“我试试看调对楼的摄像头能不能看清这个办公室……”   “谈判。”刑从连这么说道。   他话音未落,画面切换,果然,办公室中正有人手握刀刃挟持着一位女医生,而林辰正反握着枪,一步步走向画面中的挟制者。   因为距离关系,刑从连看不清林辰的面容,可他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电光火石间,林辰果断拔枪射击,鲜血四溅开来,王朝忍不住叫了一声,捂住眼睛。   刑从连却无法移开视线,他睁着眼,眼睁睁看着林辰垂下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转头地走出诊室。   画面再次切回走廊,林辰神情麻木,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在他周围有很多人,赶来处置事件的警察也好、医院的医生护士病人也罢,走廊里应该非常吵,但在那刻,刑从连很清楚感觉到林辰根本感知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他意识已经完全与躯体分离,如同死去一般。   他就这么看着林辰就这么看着穿过惊恐的人群,被带进一间办公室内。   因为另一间办公室玻璃反光的缘故,他们没办法看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朝想要快进,刑从连却阻止了他。   四周寂静无声,他仿佛经历着漫长的默片,然后画面再次快进,一群医护人员从走廊尽头冲来,办公室大门洞开,林辰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 第172章 契机   林辰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只手垂落担架,另一只手摆在身侧。   刑从连看到他衬衣上被溅射的血迹,心中一紧。那或许是挟持者的血,但也有可能是他受伤后流的血。   担架从监控前闪过的时间很短,王朝眼疾手快截图,放大图像。他们不约而同地仔细观察林辰衬衣上那几团血迹的形状,最终确认应该是后来沾染上的,林辰并没有在办公室里遭到袭击。   刑从连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但他脑海中又闪过诸如积劳成疾、淤积于胸一类的词语,刚才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查病例,看看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刑从连语气太冷淡,坐在副驾驶上的领路人终于察觉到异常,光头的酒吧老板回过头问他们:“我尊贵的客人,何事让你们如此慌张?”   脱离酒吧的部族外戚的话里充满了浓浓的伪贵族腔,这或许与安戈多共和国曾经是法国殖民地有一定联系。这种时候,刑从连觉得无论是康安还是前面的光头,甚至是那个疯狂开车的女人都令人非常烦躁,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而把林辰一个人留在了永川。不仅放着案子后续不管,感情的事也说不清楚,现在连林辰都被担架抬了出来。   他淡淡扫了那个多事的光头一眼,酒吧老板悻悻回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林辰的病例很快出现在屏幕中。   “神经衰弱”、“脑供血不足”之类的词汇出现在屏幕中。   诊断说明上很明确写着:病人因过度劳累导致晕厥。   刑从连又看了眼医生的处方,除了“甘露醇”、“倍他司汀”外,医生还开了大剂量镇定安神类药物,足见林辰的精神状态有多差。   唯一让他满意的是医生开了一周的住院单,他想,以江潮的能力应该还不至于让林辰在这一周内再出院折腾。   住院单上标明了病房号,不用他再吩咐,王朝熟门熟路调起了相应楼层的监控录像。   但很可惜,当病区出现,无论王朝怎样调取监控角度,他们都只能看见林辰病房上的门牌,以及病房门内很小一块米色瓷砖区域。白墙把他们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墙上挂着陪护细则,仿佛正在嘲讽着他。   一开始,他们还能看到医护人员出入病房;很快,他们连出入病房的人都看不到了,这说明林辰的病情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也只是“应该”而已。   林辰“应该”正在挂水,林辰“应该”缝合了手上的伤口,林辰“应该”睡去、睡着的林辰“应该”神情平静……   所有的“应该”都是推测,无法代替林辰正躺在墙的另一侧,而他现在看不见林辰的事实。   其实他当然知道林辰大概正躺在墙的另一侧接受治疗,也宽慰自己江潮夫人在二院工作,给林辰安排的医护人员包括病房一定不差。但他突然发现,一堵墙比他和林辰间相隔的十万八千里更像天堑,总之烦人得要命。   情绪被堵在胸口,难以纾解。   “烟。”他向康安伸手,对方小心翼翼地把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放在了他手上。   刑从连抽出一支,刚要点火,接着却烦躁地把它揉成一团,扔出了车外。   王朝还转过头,眼巴巴问他:“阿辰哥哥一个人躺着,会不会很无聊?”   “关了吧。”刑从连最后看了眼监控画面,这样说。   就在他们偷窥林辰的时候,四周的沙土不再是灰褐色,吉普车渐渐驶入一片绿色草场,他们即将到达进入达纳地区的最后一站——安戈多共和国的边境城市里瓦尔。   其实相较达纳地区,安戈多共和国已经是相对和平的了。虽然安戈多前总统是位有十八个老婆的孔武有力的男人,但他的儿子,也就是安戈多共和国的现任总统,还算是个野心勃勃一心为人民谋福利的好总统。他不仅致力于倒卖石油,还推行全民医保、免费教育,更注重巩固边防,有力阻止了达纳地区突然想要扩张领地的神经病军阀入侵国土。   望着四周逐渐显现的丰饶牧场和点缀在牛羊群间的法式老木屋,老实说,刑从连也不知道那位喝人血的独裁者是怎么生出那么个好儿子的。   突然,吉普车不知因何原因猛然加速,驾驶室传来女人疯狂的笑声。   驾车的女保镖大概是因为进入草场而格外兴奋,刑从连也终于找到一位车技能与王朝媲美的人士。   车速太快,王朝紧张得把电脑重新揣进背包里。   “开慢点,注意安全。”他用高孟语嘱咐道。   但或许是噪音太大,驾驶员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就在这时,刑从连敏锐注意到侧后方有马群正向他们奔袭而来,近百匹马蹄声急如惊雷,又如暴雨。   马群声更激发了驾驶员的野性:“哇~~”女保镖高喊了一声,继续猛踩油门。   “尊贵的客人,不用担心,里瓦尔的牛马从不伤人。”光头大笑着回头宽慰他。   “那右面是什么东西!”刑从连指着右前方高喊,那里出现了一头野牛,正在向他们疯狂冲来。   “快刹车!”酒吧老板脸色大变,女保镖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但后方是奔马,前方又是野牛,她情急之下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吉普车堪堪避过马群,副驾驶的位置却被野牛擦过。   吉普车用力颠簸,刑从连猛地撞在车窗上。他眼角余光看见康安飞了出去,王朝也一头撞上了前排座位。   一阵天旋地转,马蹄声渐渐远去,周围终于恢复了安静。   刑从连揉着脖子睁开眼,向身旁看去,王朝双眼紧闭,已经失去意识。   刑从连赶忙检查了下,发现他有轻微脑震荡迹象,但大体无碍。   康安皮糙肉厚,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已经自己爬起来了,朝吉普车走来。   副驾驶位置上,光头酒吧老板靠近车门的手软软垂下,手臂血流不止,显然被野牛撞得不轻,此刻正在哼哼唧唧。   而伤势最重的还是驾驶室的女保镖,卡纳恰尔一头撞上挡风玻璃,刑从连将王朝放平在座椅上,下车检查女保镖,她脉搏微弱,满脸是血。   “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刑从连问副驾驶的酒吧老板。   “没有医院,但我好像记得……有MSC的无国界医生在这里办了个医疗站,距离不远。”   刑从连给女保镖和王朝做了简单的固定,坐进了驾驶室。车头一摆,向着酒吧老板指引的方向出发了。   ……   林辰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准确地说,在睁眼前,他对晕倒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句想要回家,然后就眼前一黑,事实证明心想事成这种事在他身上只有反向效果。   手背上传来点滴进入静脉的冰凉感,他微微睁眼,环视四周。果然,他现在正躺在病床上,身上也换了病号服,虽然消毒水的气味非常刺鼻,但也实在比血腥味好上太多了。   老实说,击毙一个嫌犯就让他晕倒,这事说出去有些丢人。   林辰挪动了下另一只手,等他抬手才发现,他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动起来都很艰难。   不过他确实不想再躺下去了,他艰难伸手,摸向床头的求助铃。   很快,一位小护士匆匆赶到。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护士小姐有点紧张地检查着。   “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林辰问。   护士小姐愣住了,她张开嘴就想数落他,但突然又想起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就匆匆跑开了。   不多时,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美丽女士踏入病房。   江夫人在他床头坐下。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林辰说着,想靠坐起来,“但我确实想要回家。”   听他这么说,江夫人居然翻了个白眼,拿出了主任医生训斥病人的作风:“如果不是老江说你没女朋友,我现在还以为你失恋了。”   林辰正靠坐到一半,突然间顿在了。他记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最好的医生一眼就能看出病人心态。这话并不绝对,但放在江夫人身上却似乎中了。   “我现在的感情状态比失恋更微妙一点。”林辰说。   “我一点也不关心。”江夫人残酷地道,她站起身,强行把他按回被子里。   林辰很无奈地重新躺平:“我刚才似乎救了您的命,您能对我稍微温柔些吗?”   “我天天在救死扶伤,也从没挟恩图报过。”   林辰叹了口气,决定认输。   “好好躺一个礼拜,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江夫人警告他。   “我现在的心理问题比较严重,干躺在病房里很不利于康复。”   “意思是一个人躺着很闷对吧?”   林辰点了点头。   “我陪你聊天。”江夫人干脆地道,“说说你的感情问题吧。”   “您不用坐诊吗?”林辰终于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苦笑着问。   “我今天没排班,手术上午就做完了。”江夫人双腿交叠,靠在床头柜上,用非常八卦的目光望着他,仿佛很期待他说的“感情问题”。   林辰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开始搜肠刮肚该怎么转移话题。   “听说您早些年为MSC无国界医生组织服务过?”他突然问道。   “不要想转移话题。”   “真是和案件相关。”   “是啊,我在中二少女的时候。”   “您还能再讲得稍微详细些吗,比如您去了哪里?”   “西非。”   林辰看着眼前沐浴在阳光里的女医生,有些敬佩。   “厉害吧?我当时在安戈多共和国境内参加援助医疗,那地方离达纳地区很近,所以有时我们的医疗队也会深入达纳雨林。不过安戈多共和国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但达纳地区嘛……”   “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   江夫人笑了笑:“我当初参加援助医疗就是觉得,国际社会不管可以不管那里每年病死多少人,但我们做医生的,不能不管。”   林辰点了点头。   江夫人有些不满:“点头是什么意思,我刚才的话明明很伟大,此处应有掌声。”   林辰举起伤痕累累的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其实对我们医生来说,去那里一趟真的很长见识。”江夫人靠在椅背上,陷入了回忆。   “如果你第一次去,一开看到的是茫茫沙土,随后是整片横贯西非的巨大山脉,就算被人类圈养的牛羊也野性十足。穿过安戈多共和国边境进入达纳地区后,到处是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和孩子,路边随处可见破烂的车辆和低矮的房屋,山脉下有很多被开垦的土地。因为地形原因,从山下向上驻扎着各种反政府武装啊、恐怖分子、毒贩,不过这帮人对医生都态度良好。而当你翻过山脉,登上山顶,你就能见席卷整个世界的达纳雨林。如果你去到那里,就得发现雨林和表面上看上去完全不同,里面不仅有隐藏的大批武装分子,还有各种原始部族和传说中的食人巨蟒,以及数量庞大的有毒植物。其中有一种草药,至幻性是大麻的一百倍,人工合成的那些玩意有时都比不上,还有一些疾病,大概已经在我们国家绝种,在那里却非常常见,总之无比带感的地方。”   江夫人越说,目光越兴奋:“好想再回去看看啊。”   林辰忽然问:“您这么喜欢那里,最后为什么要回来呢?”   “哦,那是因为我们医疗队的帅哥对我说,我所学的技术在基础医疗设施完备的大城市里才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达纳地区没有那么好的医疗设施,我也没办法在煤油灯底下给病人开颅,他说我整天在雨林里治那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太浪费,让我赶紧滚。”   “所以您就回来了?”   “是啊。”江夫人将秀发别至耳后,“真遗憾。”   “那一定是位非常英俊的医生。”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现在的眼神很少女。”林辰微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不怎么虐狗的番外   七夕节前一天,林辰出差去省里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   刑从连原本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一百多公里,也不过是两个小时车程。   但当张小笼同志将七夕排班表放在他桌上时,刑从连还是以招了招手,让女警回自己面前立正。   “这是什么意思?”他抖了抖排班表,在那上面,他的名字被安排到崇安区安生国际商场那一栏里。   张小笼谄媚笑道:“刑队,七夕晚上总局分局人手都不够,上头的意思是队长以上带头执勤,做好表率作用。”   “上司做表率那你们做下属的呢?”   “我们下属,当然是要去约会啦。”   女警说完,朝他露出幸福小女人的微笑,然后从他手里拿过排班表,笑嘻嘻地在桌上放平:“刑队,拜托啦,情人节您这样的单身狗就辛苦一下吧。”   刑从连被噎得说不出话了,直到傍晚给林辰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对此耿耿于怀:“她居然说我是单身狗,我只是不屑于喂他们吃狗粮而已!”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吵,林辰好像在参加会后聚餐,周围都是觥筹交错声。或许是因为太忙,林辰听到他的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对此不以为意。   刑从连挂电话时,还有些郁闷,虽然心知林辰对这些节日都没有太大兴趣,但一想到他要在这种日子一个人守在商场里看着情侣们亲亲我我,而林辰却在外地陪别人吃饭,这种恍如冷风扑面的凄凉感真是难以言说。   大概是因为老天爷也觉得他台凄凉,下班回家后,家里的中央空调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王朝对着对着遥控板按了半天,脱得只剩背心,然后开始嚎叫:“老大,立刻马上去买新空调好吗,我要热DIE了!”   刑从连冷冷地看他一眼,说:“心静自然凉。”   “虐待儿童!”   “虐待你又怎样。”刑从连脱下外衣,径自走进浴室。   等他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王朝的身影,从院子里传来少年人玩游戏的声音,他走出去一看,王朝竟然拖着蚊帐和席子跑到院子里睡觉。   晚风舒爽,夜色很好,但是林辰不在,他仰头看了看天,然后走回房间。   虽然晚上确实很热,但开了门窗后,穿堂而过的凉风可以让人勉强入睡,刑从连躺在床上,看了眼脑袋边空着的另一个枕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房间里突然有奇怪响动,黑暗中,脚步声响起,有人悄悄走进屋子,在床边停下。   刑从连猛然伸手,拽住潜入者双手,正当他想一脚踹上去的时候,手上的皮肤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赶忙变换姿势,将人一把拉到胸口,用力按住。   灯光亮起。   “轻点。”   刑从连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此时此刻,林辰确实正趴在他胸口,他手里还拽着毛毯一角,像是正在拿毯子的时候被他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回来的!”他震惊道。   “坐火车。”   “不是还有会吗?”   “翘了。”林辰不以为意道。   “可是我要明天执勤。”   “没关系,我陪你。”   林辰说完,想站起来,他用脚扣上林辰的小腿:“还想去哪!”   “院子里太凉,给王朝加条毯子。”   “不行!”   他话音未落,林辰却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他一口:“放开,我马上就回来。”   林辰的声音些沙哑,却带着上挑的尾音,颇有种勾人意味。   刑从连松开手,正当林辰想撑起身子的时候,他又猛地将人压在身下:“我说了不行。”   林辰的胸膛微微起伏,嘴唇红润,眼神有些困倦,他用手指擦过林辰的嘴唇,然后撬开林辰的牙齿,将拇指伸进林辰湿润的口腔里,轻轻搅动。   “热吗?”他俯下身,舔了舔从林辰湿润的唇角,凑近他问道。   “不热。”林辰说着,搂上了他的腰。 第173章 使命   MSC医疗服务站位于里瓦尔河支流的牧民村落内。   到处是圆顶的茅草小屋和坑坑洼洼的赤褐色泥路,路边的猴面包树下有时会坐着喝奶的孩子和目光警惕的女人,然而刑从连却发现,他一眼望去,在这里看不到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或许男人们都出去放牧工作,又或者村落里突然搞什么纸允许男性参加的活动,当然也有可能,这个村落里的男人们都被强制抽调上前线,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刑从连暂时也没办法关心这么多,在后座上,王朝已经清醒过来,正抓着车门向外干呕,这是轻微脑震荡的正常反应,看上去应该性命无忧。但那位女保镖的情形恐怕就不那么乐观。   康安用手探了探女保镖的鼻息,说:“老大,还没到吗,她快不行了。”   刑从连伸手抽了一记副驾驶上因失血而昏昏欲睡的酒吧老板:“地方在哪?”   光头的酒吧老板眼神迷离,勉强四望,却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只好独自避开路上土坑,他凭直觉搜寻周围看上去还算像医院或者卫生服务站的建筑,终于,三幢连体小楼出现在他面前。   小楼前是一片空旷的晒谷场,上面遮着成片军绿色凉棚,等开近后,刑从连才发现,凉棚下摆放的竟然是一张张凉席,上面躺着几十位正在接受治疗的当地居民。穿过凉席才是门诊室,许多人坐在木制长椅上安静候诊,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正在“医院”内外紧张忙碌工作。   刑从连跳下车,拍上车门,令他更加意外的是,这里医生除了很明显的黑人外,其余都是黑发黄肤的亚洲人,他试探着用华语高喊了一句“医生”。   所有亚洲人齐齐回头,其中一位挂好听诊器,朝他跑来。   “出什么事了?”那人隔着很远就开始发问。   他乡闻故音最令人激动,刑从连赶忙回答:“我们车祸,那位女士的情况最糟,她撞上挡风玻璃,胸部被方向盘重创,我怀疑有肋骨骨折和严重的内出血;副驾驶的光头先生被野牛撞上,手臂骨折;后座的年轻人有轻微脑震荡,剩下一个不用管一点事都没有。”   刑从连连珠炮似地汇报完情况,医生竟在他面前愣住。   “怎么了?”刑从连问。   “没有,突然听到华语好感人啊。”那位年轻医生猛地伸手抱住他,又迅速放开,招呼来另外的医生抬来担架,把伤势最终的卡纳恰尔抬出后座,立即送入那幢会灰色水泥小楼内进行手术治疗。   康安将王朝搀下车。   医生指了指地上的凉席,对头晕眼花的少年人说:“躺下,我给你检查。”   小王先生在病中还睁大眼,强忍着呕吐欲望,坚决道:“会死!我!不!”   刑从连看向地上的凉席,只觉得席子这种东西恐怕还是这些华国医生带来这里,不过看着泛黑的席面,他还是不忍心让王朝躺上去。   他回后备箱拿出地垫,铺在地上,王朝才勉强愿意躺平。   那位医生戳了戳王朝的脑门,说:“为你好才让你躺这,一般进后面楼里的都是重症病人,指不定有什么艾滋病人啊、埃博拉感染者啊……”   王朝吓得更想吐了。   医生掰过少年人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本来你这情况肯定要去做个核磁共振,不过你看我们现在也没有那个玩意,所以你躺一晚上,要是死不了明天就可以活蹦乱跳出院了。”   他说完,直起身,就要离开。   刑从连终于忍不住拉喊住对方:“连输液都不用吗?”他指着远处一位正在接受输液的病人问。   那位医生难得郑重地对他说:“一次性针头和消炎药都很珍贵,要留给更需要的人。”他伸出大拇指戳了戳地上的少年人,“他没有大碍,观察一晚上没事就可以走了。”   “谢谢。”刑从连认真道。   对方看着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眼,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题:“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雨林里。”刑从连说。   那位医生还想在说什么,却突然被人喊了名字,即刻转头就跑回小楼内。   小“医院”比他想象中还要忙碌,等到晚上的时候,刑从连才再次见到那位有什么话想说的年轻医生。   王朝在地垫上沉沉睡去,并且说什么也不肯盖护士拿来的被褥。   卡纳恰尔的手术很成功,据说一根肋骨扎伤了她的肺部,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光头酒吧老板陪在自己的女保镖身边,看上去他们的关系比普通睡过几次的老板和随从更加扭曲,但刑从连也懒得去管这些。   草原深夜星空优美,康安在吉普车里打盹,他就陪在王朝身边,用手枕着头,随意躺下。   “想女朋友了吗?”忽然身后传来华语,他回头,看到那位连轴转一天此刻才悠闲走小楼的华国医生。   刑从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位年轻医生嘿嘿笑了起来,非常自来熟地在他面前蹲下:“我以前一直特别想带女朋友来非洲,觉得躺在草原上看星空特别浪漫,不过自己来了这里以后觉得还是算了。”   刑从连回头看了眼那桩无法称之为医院的水泥小楼,点了点头:“因为条件太差了吗?”   “何止是差,简直是差,你看这像人呆的地方吗……”他环顾四周,嘟囔道。   刑从连点了根烟,觉得很好笑:“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   “这是使命召唤啊!”   “说人话。”   那位医生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年轻人才有的风发意气:“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看到一篇ABC的报道,说有个华国医生在达纳地区呆了十年,同MSC无国界医生组织一起,在世界上最困难不可思议完成了基础医疗系统建立,我深厚鼓舞,决定效仿前人,支援非洲建设。”   刑从连吸了口烟:“很有理想。”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位医生又开始絮叨,“其实这里华国医生这么多,都是受了段医生他老人家的蛊惑啊,大概长的帅的人都简直魔性。我脑子一热跑过来,我来了才后悔,不过已经走不了了。”他说着,跪坐在王朝身边继续检查。   “怎么走不了了?”刑从连觉得好笑。   “我已经来这里两年了,我学的是全科医学,当时我爸妈已经给我在老家的卫生服务站找了个有编制的工作,不过我跑到这里来以后才发现,去他妈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需要我。”   刑从连吐了口烟圈,微微眯起眼,淡淡道:“听上去确实很像使命召唤。”   年轻的医生放下听诊器,听着王朝的心肺,然后指着那栋水泥小楼说:“不不,我是受奸人蛊惑,我之前一度怀疑自己的性向,要不怎么看到段老师的照片就屁颠屁颠来这里呢。不过他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你看到后面的那栋水泥楼没有,里面的无菌手术室刚救了你朋友一命,要不就她那个伤势根本活不过今晚,而这一切都亏了段老师!”   刑从连瞥了他一眼,终于察觉到谈话中的异常:“跟我说这么多,三句话不离吹捧你段老师,到底想干嘛?”   小医生有些紧张地说:“段老师一周前和我们失去联系,我们恐怕他出事了,我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他正在高孟部族,听那个光头说你们要去那里,能麻烦您顺路找找他,如果他出事了求你一定要帮帮他!”   “为什么拜托我?”刑从连问。   “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只有自己国家的同胞才靠得住啊。”小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颓丧地坐在地上,“其实我们也尝试找了一些人,但是现在雨林里的情况太复杂了,很多人都不愿意去,有些答应了的也都没回应过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真的求你了!”   看着眼前双手合十的小医生,刑从连也不知道他怎么撞个车都能肩负起拯救达纳地区基础医疗系统建立者这种奇怪的使命。   ……   就在刑从连身负另一使命,准备向雨林进发时,林辰也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以至于他不得不从江夫人的掌控中逃脱,连住院费都没结,就溜回宏景。   当然,如果要深究他逃跑的关键原因,虽然和张小笼打电话告诉他有人寄了封匿名信到警局盖塔这件事不无关系,但根本上还是在于江夫人已经在前一天晚上的时候问到了“你是失恋对象是不是刑队长”这种尖锐问题,林辰觉得再住下去才不利于自己身心健康。   他从永川坐高铁返回宏景,抵达刑警队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时间。   张小笼看到他尖叫了一声,然后冲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林顾问你居然真的回来了,我眼睛没花吧?”   林辰笑着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他说完,特意停顿了下,给予张晓小笼同志再感怀两句的时间,但却听见女警说,“刑队和王朝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也没请假,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他觉得张小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简直和江潮一脉相承,但他只能无奈替那两位不知在世界哪个角落的同事扯谎:“他们临时有事,让我代为请假……一个月,我前两天住了趟院,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闻言,张小笼倒吸一口凉气:“你没事吧林顾问,怎么就住院了呢,还有你手怎么又受伤了!”   林辰找了张椅子坐下,揉了揉耳朵:“我这不好好站在你面前了,应该是没事吧?”   见女警还想再唠叨下去,他赶忙打断她:“匿名信是怎么回事?”   “噢!是这样的!”张小笼说完,匆匆跑开,不多时又跑了回来,“今天早上,门卫收到一封寄给你的匿名快件,上次那个白沙案,不就有人一直给你寄信吗,我们都吓死了又不敢拆,只能打电话给你了。”   接过匿名快件的时候,林辰心跳突然加快,他知道自己在期待寄信人是失踪多日的刑从连。但很快,当他看到快递单上笔迹的时候,他的心跳速度瞬间从最高峰滑落至低谷,那上面的字迹很显然不属于刑从连或者王朝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他正反两面翻看了一遍这封匿名快件,那是顺水快递公司的标准快件信封,虽然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发信人的明显标识,但那也有可能是王朝或者刑从连拜托宏景的什么人发出的这封信,抱着一丝微小希望,他从办公桌笔筒里抽出小刀。   正当他想裁信的时候,张小笼却一把按住他:“林顾问,万一里面是炭疽病毒怎么办!”   林辰愣了愣,他也不知道张小笼同志是哪里来的这些奇思妙想,不过炭疽热这种东西实在离他们日常生活太过遥远,他摇了摇信,笑道:“那你离远点。”   他说完,用小刀将信封封口处小心裁开。   快件里当然没有粉末状的炭疽病毒,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   他将信纸抽出展开,张小笼在他身边倒吸一口凉气。   信纸上的内容让林辰非常意外,上面用标准5号宋体打印着一行字:我是宏景晚报记者,我知道李主任被挟持事件真相,如果你也想知道的话,给我打电话。   TEL:18934567890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了个七夕番外   急刹车的原因也在微博说过了,毕竟主线没有发车,番外发车太抢风头了,包括520的番外最后都会补完的!   然后发现之前忘记说,五浮的事发地之所以选在遥远的雨林,一来是觉得雨林里谈恋爱比较浪漫,二来其实主要还是考虑河蟹的因素,毕竟事情发生在国外能规避很多问题。之前我cp的文因为严打被锁了一堆,所以导致我真的比较胆小,怕突然严打什么的,希望大家可以理解,跪谢。 第174章 老师   “李主任是谁啊?”张小笼好奇的声音响起。   “永川二局江副队长的夫人,一位神经外科专家。”以及把我关了两天的女人……   林辰回望了一眼女警,把纸放在桌上,抄下了快递信封的单号和:“叫鉴证科的同事来,看能不能提取指纹。”说完,他又将纸递给了女警,“查一下快递单号的收件员,询问他寄件人的真实身份,然后再查查这个手机号主人是谁。”   张小笼有些蒙:“出了什么事吗,林顾问,挟持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林辰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只能回答:“希望不会出事。”   要查清楚上述信息其实非常简单,甚至不用其他人帮忙,张小笼同志一人就在下班前完成了大部分任务。   “林顾问,这个人很古怪啊,你要小心。”   女警递来结果,林辰拿着到手的信息,仔细看了一遍,也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他向女警点头致谢,将纸叠起塞在口袋里就要出门。   张小笼叫住他:“林顾问,你这是要自己去出外勤吗,要叫个人陪你吗?”   林辰环顾四周,平时的话,刑从连大概已经去停车场开车了,而现在办公室里大部分警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他说:“不用了,我比较闲,一个人去也没问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没有专职司机和话唠陪客,确实会闲得有些过分。   他在暑热未散的街道上走着,铺天盖地的蝉鸣都要街上的车水马龙声,他走了一段时间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然后拨通了那个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一位戴着鸭舌帽的青年人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下来,匆匆跑进一家小吃店里。   林辰看着对方在小吃店里先是强自镇定地寻找着什么人,然后变得焦急起来,他拉住店员像是在问什么问题,一无所获后,他冲出店外,开始拨打电话。   林辰感受到放在长椅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望着马路对面的青年人,拿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您到底在哪里?”青年人声音从话机那头传来。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一刻,青年人在第一时间望了过来,见对方有向马路这边冲来的迹象,林辰平静道:“我过去,你进店,找个靠窗位置坐下。”   他说完,便挂断电话。青年人有片刻不知所措,但还是乖乖按他说的,转身走回店里。   他选的地方靠近宏景三中,正值放学时间,店里有很多下课后来填肚子的学生,他进店的时候,青年人正用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擦拭桌面,见到他的刹那,青年人下意识要站起身,林辰按住了他的肩膀,在对面坐下。   一开始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林辰只是仔细端详他面前人的相貌。   虽然他已经从张小笼递来的资料里看过对方照片,但面对面的感觉毕竟不同。青年人的鸭舌帽放在桌上,他剔着很短的圆寸,戴一幅黑框眼镜,那眼镜下的目光,该如何形容呢,和他所见过的每一个记者都完全不同,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探寻一切的精明神色,反而更像是从宏景三中里刚刚走出的高中学霸,目光澄澈,并带着种奇怪的坚毅。   “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对那位青年说,将手搭在桌上,手背传来微湿的感觉,他低头一看,青年人竟将他面前的桌面也擦拭了一遍。   “林顾问您好,我是宏景晚报的记者,我知道您在前天的时候处理了永川二院的人质劫持案,我想向您反映一条线索。”   对方用很纯熟的口吻将这段话说出来,像是背了很多遍一样。   “请说。”   “您现在很危险。”青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音量说道。   林辰对此仍旧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愿闻其详。”   青年刚要开口,店里的服务员正好过来点单。   “两份花蛤汤。”他抬头,又问青年,“微辣可以吗?”   青年愣了愣,很茫然地点了点头,服务员转身离开,大概是觉得他的态度太不咸不淡,青年更加着急了:“现在周瑞制药公司已经联合各大媒体,准备将您炒作成谋杀精神病人的凶手,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辰叹了口气,他也没办法向对方解释他这两天是过着怎样吃饱睡睡饱继续睡的监禁生活,以至于他对挟持案的进展真的一无所知。   “看上去你对案件的了解比我详细充分很多,能说说吗?”   青年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对他说:“被您击毙的死者名叫李明,是周瑞制药负责新药送审工作的一位副主管。”   “新药?”   “对,他们之所以想杀李主任,是因为李主任是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负责药物上市审批的医学专家之一,所有专家都已经通过,只有李主任发了驳回信。”   直到此时,林辰才猛然一怔,这个案件简直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李主任卡死了周瑞制药即将推广上市的一种新药审批,所以周瑞制药的人想方设法要杀了她?”   青年郑重点头:“就是这样。”   “姑且不论周瑞制药的杀人动机是否成立,这里有个最大的问题:周瑞制药为什么不选择更加隐秘的方式杀死李主任,反而要选择让自己的主管冒充精神病人杀人,这简直生怕警方不将他们列为犯罪嫌疑人。”   “因为无论李主任怎么死,只要警方追查,周瑞制药永远都会成为首要嫌疑人,与其被暗中怀疑,不如大大方方跳出来,并且,死者李明确实有精神病史,如果不是您果断击毙他,他有很大可能性会被鉴定为突发性精神障碍……而他突然精神障碍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李主任卡死了他负责的新药审批工作,以至于他工作压力过大,情急下之下错手杀死了李主任,周瑞制药已经安排了一系列证据链,只等李主任身亡后,这些东西都会在媒体和警方面前逐渐冒头,虽然做不到万无一失,但您应该很清楚,突发精神障碍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说清,如果在司法鉴定机构还有被他们收买的心理医生,这件事成功几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并且……”青年人顿了顿,说,“这是杀鸡儆猴,可以让所有阻碍这种新药上市的各方人员,都要考量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   青年人所叙述的内情太过惊人,林辰忽然后悔选择在这家小吃店和他聊这些血腥黑幕。他慎重思考了一遍青年所说的可能性,事实上,想起死者最后决绝的目光,如果不是他抢先开枪,恐怕江潮夫人早已身亡。就算这样,他仍旧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太大胆,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这说服不了我。”   “事情就是这样!林顾问你根本不了解一种新药研发究竟要投入多少资金,那是数十亿美金和上百亿的利润,没有一家成功的制药企业不在踩着人命上位的,全世界每年有多少药物不良反应和致死事件,你以为制药企业是什么富有社会责任心的公司吗,他们从来都不是!”   青年人语气沉重,又显得非常慷慨激昂,林辰很清楚,他在努力试图说服他,并带着未被世俗磨平棱角的年轻人人才会有的激愤之情。   林辰刚才试探了这个青年人很久,他很守时,显得教养良好,也并没有太多心机,他从心底里愿意相信眼前这位突然冒出,带着非常奇怪线索的青年,但他却仍旧需要问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到的。”青年人毫不犹豫答道。   听到青年人这么说,林辰有些失望。   此时,服务员正将煮好的花蛤汤端上台面,林辰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递去,然后从桌上站起,准备走人。   “您去哪里!”   青年人拔高音量,一把拉住他。   “你知道,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我很遗憾,你并不信任我,所以我必须走。”   “我来找您还不够信任您吗?”   林辰望着马路对面渐渐空无一人的学校,问:“你上学的时候,这家店还开着吗?”   青年瞳孔猛然收缩:“你调查我?”   “因为我活得比较小心啊,端阳先生。”   林辰简直不知道自己对面的青年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假冒宏景晚报的记者来找他,这种身份难道不是警方一查就会露馅的吗。虽然他确实想走,但此刻青年人目光中的羞愧和痛苦神色令他不得不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根本不是宏景晚报的记者,所以不要跟我扯什么你一直在跟踪这件事情的谎言,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青年抿了抿嘴唇,最终下定决心道:“李主任之所以会发驳回信,正是因为我寄了封匿名给她,事实上我寄了匿名信给所有相关领域负责审批的专家,只有李主任信了我,所以我不能看她出事。”   “我不信。”林辰回顾着青年的所有简历,很坚决道,“你只是个宠物店的医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内幕?”   “因为那种药物根本就不是周瑞制研发的,真正的发现者是我老师,他们只是窃取了我老师未完成的研究结果。我的老师姓段名万山,一直在达纳地区从事医疗援助工作,您现在搜索国外各大媒体的官方网站,仍旧能找到一些关于他的报道,我没有说谎!” 第175章 笨蛋   这已经是林辰第二次听到“达纳地区”的关键词了,如果不是因为江夫人的关系,他对这个地区的认识仅限于“死也不要去”这五个字上。但现在,因为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关系,他发现自己离达纳地区的心理距离好像越来越近。   仿佛终有一天,他会踏上那片土地。   他再次审视眼前的青年。   刚才进店前,他一直坐在马路对面观察对方。   毕竟现在坏人真的很多,他必须用一些方法确认这位青年不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根据青年的简历,他特地把见面地点选在了对方上学的高中,青年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找不到他时,青年也没有恼羞成怒,他只是很焦急,显得茫然无措。   这些反应都让林辰觉得这是个没有太多心眼又很单纯执着的年轻人。   这是他刚才的判断。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太多心眼的人,刚刚在这间小吃店里一股脑向他吐露了关于制药企业意图杀害审批专家、窃取他人研究成果的黑幕,林辰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其中的信息。   他低下头,拿起汤勺,舀了口热汤。   “林顾问!”   见他没有说话,只是喝汤,青年又催促道。   “这里的花蛤汤味道不错,我以前和朋友常来,你可以尝尝。”林辰说。   “我!”青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很听话,低头喝了口汤。   下一刻,青年差点把汤喷出了来。林辰抬头,见他勉强咽下一口,然后辣得泪水都要流出来,林辰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汤碗,觉得仿佛他们喝的不是同一种辣度的东西。   青年继续咳嗽,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然而他的好意却被拒绝了。   “这种劣质纸巾一看就细菌和荧光剂含量超标,您以后不要再用了。”说着,青年边咳嗽,边从背包里掏出纸巾,先给他递了一张,然后自顾自捂住嘴巴。   林辰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上的纸巾,从诸多细节上都可以看出这位青年细致体贴的良好品行来,虽然略有洁癖,但做医生的,总是比较爱干净一些。   店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多嘴杂时,反而谁说什么话都不会被在意。   林辰又低头喝了口汤,再抬头时,青年咳嗽声渐止:“端阳先生,你说的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他的话,青年神色里有很明显的失望。   林辰敲了敲桌面,不为所动:“关于周瑞制药蓄意谋杀李主任的线索,我会告知给永川二局的江副队长,他是李主任的先生,对李主任的人身安全他只会比你我都要上心。凶手是我击毙的,周瑞制药想要制造舆论攻势来对付我最多只是为了企业形象考虑,如果我不在乎,那就没什么意义。”林辰看了眼在他对面正襟危坐的青年,“至于你老师的研究成果被窃取,又或者是那种药物到底有什么问题,一来无权无势,二来,医药方面并非我专长,你来找我,我真不觉得自己能帮什么忙。”   青年微微下头,也不知是汤水太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鼻尖和眼眶有一些些红:“是啊,你们都说帮不上忙。”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拿起背包,站了起来。   林辰没有叫住他。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折回,冲他鞠了个躬,然后说:“林顾问,在您拒绝我之前,拜托您跟我去个地方。”   望着青年人明亮的目光,林辰竟有些欣慰。   ……   市立医院大概是林辰很不想再来的地方,尤其他刚刚在医院里击毙过一位挟持者,以至于他看到涂白四壁,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时,有点不适。   端阳将他带到了市立医院十楼的神经内科病区。   青年一言不发,拉着他在正对病区的长椅上坐下,他被迫看着对面病区走廊里步履蹒跚、却坚持拉着扶手艰难前行的老人。   老人走的很慢,他不协调的肢体显示出他大约刚刚经历过一次险些夺去他生命的脑中风,他的左半边大脑出现梗塞或者出血,以至于他的右边肢体完全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端阳轻轻开口,他说:“林顾问,我曾经是这里的住院医生。在宏景市立医院神经内科病区总共有150张床位,每年接待门诊人数13万,一年将近5000人在这里住院,其中50%以上的病人都因脑血管疾病住院,而这个比例,在全国是170万以上人口。当一位老人住进这里,就意味着他的生命正逐渐走向终结。请您看着对面的那位爷爷,设想一下,如果这时,市面上出现一种新药,宣称可以逐渐刺激他的大脑神经元修复,令他可以像没有中风之前一样正常活动,您认为,这种药物是否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林辰有些震悚:“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端阳反问。   “目前为止,目前为止的科学研究都认为大脑神经元不会继续生长,在受到轻微损伤后不能像皮肤一样自行修复。而且现在神经修复研究的前沿技术都在神经干细胞移植上,药物可以达到这个效果,我表示怀疑?”   端阳有些意外:“林顾问你还懂这个?”   “心理学是交叉学科,虽然我没有专攻认知神经科学方向,但为了考试好歹也多看过几本书。”   端阳轻声道:“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种新药突破了神经节苷脂和三磷酸胞苷二钠这些传统神经营养类药物,直接宣称能够刺激神经元修复,如果出现这类药物,很多老人愿意为了这种新药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等等,你不是说,这种药物,是你老师发现的?”林辰忍不住问道,虽然他确实没有去过达纳地区,但他勉强可以推测出那里的研究条件,有人能在那里发现这种划时代新药,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实际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老师发现的药物,并没有周瑞制药宣称的那些效果,它更类似于神经节苷脂,但比同类药物效果更佳卓著。”   “那你凭什么认为周瑞制药是窃取你老师的研究成果,那或许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东西?”   “我看过周瑞制药那种药物的化学分子式,和我老师发现的那种,几乎一样。”   “也就是说,仍有差别?”   端阳点头:“问题不在于差别,不在于他们可能抄袭了我老师的研究成果,而在于我老师说过,该种药物副作用严重,实际上,他正是在研究一种达纳地区常见病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种药物。”   林辰再次感到悚然:“你的意思是,如果周瑞制药强行推广这种药物上市,可能会导致大规模药物不良反应?”   “是啊,可能。”端阳有些颓唐的靠在长椅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显得烦躁,“就算大规模药物不良反应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说不定这类药物分子式上的微妙变化已经药物不良反应。何况,我没办法证明周瑞制药研发的这种新药确实剽窃了我老师的研究成果,他们的相关论文发的比我老师更早,主持这种新药研发司坦康教授比我老师在业内的学术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如果不是我尝试寄出的匿名信被李主任采纳又导致她差点被害,我也不会发现这里面可能真的存在黑暗内幕。”   林辰仔细听着青年人的叙说,听着他的困惑和挣扎,他再次看向那位正扶着栏杆艰难行走的老人,问:“先告诉我,所谓的副作用是什么吗?”   “长期服用,会造成认知障碍和情绪问题。”   “周瑞的新药已经进入审批程序,说明他们已经通过了三期的临床试验,更不用说前期的动物试验,他们没有发现这种副作用吗?”   “所以我怀疑他们临床实验结果造假。”端阳认真道。   林辰陷入深思。   现在问题已经从单纯的科研剽窃转换成了实验结果造假,如果说前者还是道德问题,后者则涉及到患者的生命安全,如果端阳的怀疑成真,那就是重大的公共安全问题。但问题是,坐在他身边的青年人在质疑学术大牛和著名药企的研究成果,这本身就很天方夜谭,如果是相关领域的科研人员听到这些内容,大概会立即起来指着这个青年的鼻子问:是谁给你质疑这些的资格?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类似的声音。   “呦,我们的大科学家又回来啦!”   林辰回过头,只见一位油头粉面的年轻住院医师正向他们走来。   端阳闻言,就像是被激起凶性的小豹子,他顿时攒紧拳头,怒目圆睁地盯着那人。   然而让林辰意外的是,那人撩拨了端阳一句后,竟很飘飘然地走到他面前,说:“那是我们科被开除的医生,我建议你别信他说得那些,他这里不太好使。”那人说着,还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嘲讽道,“总觉得自己掌握了重大的科研黑幕,不干正事,整天想着拯救苍生,呵呵。”   林辰按住想要挥拳揍人的愤怒青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住院医生说,很认真问:“你说的脑子有问题,是指什么?”   “当然是精神病啊。”   “没有。”林辰说。   “什么没有。”   “我说他没有精神病。”林辰站起身,对眼前的住院医生说,“作为神经内科的医生,你需要稍微提高一些自己的医学素养。”   “你什么意思?”   林辰转身,把端阳从长椅上轻轻拉起来,问他:“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端阳点了点头。   林辰指着端阳,对那位油头粉面的住院医师说:“他听懂了,你没听懂,你认为你和他之间,谁的脑子比较有问题呢?”   嘴炮这种东西,必须放完马上走,并决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机会。   林辰说完,立即拉着端阳迅速走出市立医院,天终于黑了下来,长街上车水马龙、灯火璀璨。不过他身旁的青年人却一言不发。   林辰已经提前看过端阳的简历,很清楚他身边的青年是在去年从住院医师升任主治医师时因医疗事故而被开除,现在看来,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说说吧,怎么回事。”   “林顾问,刚才谢谢你。”   “答非所问。”林辰冷冷道。   青年挠了挠头,竟显得很不好意思:“周瑞制药和我们医院关系很好,我之前做事不小心,一直在发文质疑司坦康教授的实验结果,好像被他们发现所以被恶意打击报复了?”   看着青年人满不在乎面容,林辰半晌说不出话了,最后,他只能说:“你怎么这么笨,这么容易被发现。”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里的水这么深啊。”   “所以你为什么装记者骗我。”   “啊?”青年人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再次提及这件事,他再次羞愧的不行,“我不是被医院开除了嘛,现在在宠物医院工作,我觉得……”   “觉得自己的身份说话没有力度,装成记者我会更容易相信你?”   端阳点了点头。   青年人眼眸很黑很干净。   林辰认真对他说:“身份这种东西没有太大意义,就算你变成街边的乞丐,只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问心无愧,那都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不用害怕。”   青年人蓦地停住脚步,最后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林辰并不知道,端阳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遭受了怎样的打压,不过当他看到青年人工作的宠物店时,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是幢有些破旧的两层小楼,离他所住的颜家巷很近。   一进店门,扑面而来是猫猫狗狗或高或低的叫声,小小的店堂里放着十几个笼子,不大的店堂因此显得更加拥挤。   端阳先是将猫咪放出来散心,然后抱着一只长毛布偶,领他走上二楼。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宠物医生比我们在医院工作轻松多了,切个蛋蛋明码标价300块,我可以提一百五,遇上母猫母狗的绝育手术赚的更多……”   林辰听他随意说些话,顺便观察二楼房间的结构。   二楼被分割成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储物室,还有一间屋子有些诡异,林辰凑到窗边向里面看去,那间屋子里竟然关了很多小白鼠。   “你在这里做药物试验?”他很不可思议。   端阳推开自己的卧室:“没有没有,之前在做,后来没什么进展,就纯粹养着玩了。”   青年的卧室是三间屋子里最小的那间,摆了床和书桌,就只能放下一张懒人椅。林辰换上拖鞋,走进房间,第一眼就被墙上的白板吸引,那块白板几乎覆盖整块墙面,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药理学公式,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向书桌看去,就在他视线扫过去的刹那,端阳竟下意识想去遮书桌上的什么东西。他于是也侧了侧脑袋,提前看清了桌上的东西,如果他没有看错,青年想遮住的似乎是桌上的一一幅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年纪稍大,另一人正是青春年少时的端阳同学。端阳双手环住身前那位年纪稍长的男人,笑得灿烂无比。   “是你哥哥,还是你父亲?”林辰随口问道。   大概连端阳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心虚,在听到他的问题后,青年竟变得更加尴尬了。   “是老师。”   青年人涨红了脸,这样说道。 第176章 单相   学生电脑桌前,放的竟然是和老师的亲密合照,林辰有点搞不清这个路子。但端阳说的“老师”大概就是那位支援非洲医疗建设的段万山先生,抱着崇敬的心思,林辰仔细观察照片中年纪稍长的男士。   段万山先生是最典型的学者长相,照片中,他戴一顶贝雷帽,配棋盘格围巾,或许是因为他手上还拄着把黑色雨伞,林辰总觉得他仿佛曾在英伦留过学,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儒雅的学术气息,令人心生倾慕。   想到这里,林辰将视线移向段老师的学生。   青年人的面孔在台灯下显得有些红,他已经退到椅子上坐下。   林辰想了想,问:“你是想让我问你和老师的关系,还是不想?”   端阳手里的布偶猫轻轻喵了一声,眼睛蓝得恍若碧空,像是在回答什么。   “好吧,我不问了。”林辰认真回答。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猜我怎么想的?”   端阳被他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林辰笑了笑,竟很难得觉得心情很好,他随意在懒人沙发上坐下。   端阳显得比先前更加颓唐:“段老师是我的本科生导师,本来他只带研究生,不过后来破例带了我。在我大三那年暑假,他突然辞职,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跑到非洲,走的时候,甚至连条短信都没给我们发。”   “有点奇怪啊。”坐在懒人沙发里,林辰的手正好垂在地上,他敲了敲地板,看着端阳。   “哪里奇怪了?”   “既然你的老师不告而别,连条短信都不发,为什么他会在很多年后,突然知会你关于药物不良反应的问题。你的老师没有曾经的同事或者朋友吗,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学生去办?”林辰问。   “我!”端阳的脸再次变红,灯光下看上去可爱极了。   “嗯?”   “这是我偷偷打听到的,老师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办呢,他一句话都不肯和我多说。”   看端阳郁结的神色不似作伪,林辰更不明白其中的扭曲关系:“打听?”   “我曾经的师姐去达纳地区追随老师工作,我拜托时不时告诉我一点老师的消息,这件事是她断断续续偷偷告诉我的。大概是去年的时候,我学姐她们偶然发现,司坦康教授的某篇论文和我老师曾经研究过的一种药物很接近,那时候司坦康教授的文都发了,很难证明是对方抄袭,他们以为那只是凑巧。但后来,他们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老师的研究结果被泄露出了,因为达纳地区的实验条件特别差,他们会定期把东西送到大城市的实验室分析……”   “那个实验室,隶属于周瑞制药?”   “具体我不清楚,可能是周瑞制药投资的实验室,不过仍旧也没办法证明我老师的研究结果真是从那个实验室被泄露的。”   “除非找到关键人,亲口承认他泄露了一些东西,但就算这样,对方已经提前取得药物专利权,专利归属依然很难认证。”   “是啊,真的很难很难。”   “后来呢?”林辰问。   闻言,端阳猛地趴到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后来,老师好像发现了师姐一直在向我偷偷递消息,把她从身边赶走了。”   闻言,林辰忽然拖长调子:“端阳同学啊……”   “怎么了?”   “我听说有个词叫痴汉,你觉得适合你吗。”   “林顾问。”端阳笑得很苦,“你就别取笑我了好吗,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关心的人,你时时刻刻挂念他,却总是得不到他的音讯,以至于不得不拐弯抹角才能得到他的消息?”   林辰想,我现在连拐弯抹角的消息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不想和端阳聊关心啊、挂念一类的问题,他继续先前没有问完的内容:“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按你这么说,实际上你是属于多管闲事的那个人,既然你的老师知道有这种存在严重副作用的新药上市,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就算达纳地区通讯存在问题,他也该委托信任的某一方代为处理这些事情。”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端阳神色郑重,“后来的情况我真的不太清楚,但我一直关注国内外学术期刊,没有人发表过反对性质的论文。学术界打架还是要靠实验靠数据,我总觉得老师的实验没有完成,所以一直迟迟未发表论文,估计他也没想到周瑞制药完成第四期临床试验的速度那么快,但具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林辰点了点头。   现在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周瑞制药意图推行一种可能产生药物不良反应的新药上市,当事人远在达纳地区很难取得联系,一位被医院开除的现任宠物医院医生正以螳臂当车的姿态力图阻止这件事发生,看上去,似乎确实太困难了些。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邀请我来你的住所?”林辰突然问道。   “我有件东西想交给您,您能起来一下吗?”端阳轻轻道。   林辰愣了下,才意识到青年把东西藏到他正坐着的懒人沙发里。   “你怎么这么小心?”   林辰觉得腿有些麻,并没有立即站起。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电脑好像被人动过。到了晚上,有次宠物店里的宠物集体狂吠,我下楼,发现大门开了,好像有什么人潜入过这里。从那以后,我就用台式机联网,把资料都保存在不联网的笔记本里。”   “所以,我坐在?”   “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端阳说。   林辰赶忙起身,可就在他突然站起的刹那,他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他扶住衣橱,却还是膝盖一软,倒在在地,失去知觉。   后来,他是被什么东西舔醒的,他手背刺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端阳床上。他将视线移下,发现舔舐他手背的正是店里那只猫咪。   林辰试图靠坐起来,发现并不困难,当他撑坐起来时,才发现另一只手上竟然被端阳扎了针,正在挂水。   见他醒来,青年人赶忙道:“你身体怎么这么差!”   “我本来就在住院,是你把我从医院叫出来的。”   听他这么说,青年很尴尬地说:“抱歉,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脸色一变,像极了看着不争气病人的医生,“你中性粒细胞严重渐少,之前的医院给你检查过吗,把你病例拿出来我看看?”   “你还给我验血了?”林辰很无语。   “我们是宠物医院,可以做简单化验好吗?”   林辰仰头看着端阳给他输的液体:“那这是?”   “葡萄糖,配比没问题,人也可以用的。”   林辰按捺住想把针头拔出的冲动,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敢这么做,眼前的青年人说不定会把他揍一顿。   本着对医生的敬畏之情,林辰乖乖回答:“全身检查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原发性渐少。”   “那你一定要注意,中性粒细胞渐少很容易导致反复感染,最近天热,千万不要感冒什么的,还有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辰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纱布,对端阳说:“还是先说说你要给我的东西吧?”   端阳真是很好打岔的类型。   听他这么说,青年“噢”了一声,从床头柜上取出一枚很小的SD卡:“这是关于那种新药的所有相关数据,有些是师姐之前传我的内容,有些是我自己做的动物实验结果。还有一些,是一个朋友从周瑞制药里弄出来的零散数据。”   林辰皱了皱眉:“朋友?”   “对,他在周瑞制药里做管理层,很多内幕消息都是他透露给我的,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否则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林辰看着端阳掌心里小小的SD卡,认真道:“但我不能拿这份东西。”   “为什么?”   “里面可能有非法窃取的证据,我看了,会导致相关证据链都有可能不被法庭采纳。”   “可是!”   “没有可是。”林辰将脚放下床,掀开固定在手背的胶布,拔出针头,然后按住手背的出血点,“这东西你还给过其他人吗?”   “我朋友那里也有一份。”   “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你有这份材料了,还有,我建议你最好做一份假数据放在电脑里,然后把这张SD卡藏起来。”   “因为已经有其他人知道我有这份材料了,之前的潜入者就是为了找这个?”   林辰问:“你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吗?”   端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说话间,林辰已经穿好鞋,开始向门口走去。   忽然,青年终于意识到什么,试图叫住他:“林顾问,不看就不看,但不代表你现在可以回家,你明天把病例拿来我看看。”   “没有病例。”林辰开始往楼下走。   “你都住院了怎么会没病例。”   “很明显,我逃出来的。”   终于,林辰被一只硕大的虎斑猫拦住去路,端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   “你不就是医生吗?”他回头对青年说道。   “啊?”   “我明天再来看你,我现在真的很累,想回家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端阳说话间,就要开始找钥匙锁门。   “不用了。”林辰对端阳说:“我们还不太熟,万一你是坏人,我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住址?”   端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到我家而已,我住的地方离这很近。”林辰摇了摇手机,径自朝颜家巷方向走去,“我到家给你打电话,放心……”   说完,林辰便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实际上他确实没有骗端阳,从端阳的宠物医院出门左转,便能听见水声,沿河再走大约七八分钟,他就可以到家。   时间已经很晚,小巷里已经基本没有人了。   或许是刚输了液或者躺了一段时间的原因,他并没有头晕眼花,反而清醒得过分,因此他还可以认真思考了下离家的时间和是否需要更换床单的问题,起码在见到站在屋檐下等他的那个人之前,他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夜色中,屋檐下那人衣着笔挺,显然已经等他很久。   林辰忽然很悔没有答应让端阳送他回家,因为在颜家巷、刑从连家门口等他的这个人很麻烦。   这个麻烦姓黄,黄泽的黄。   作者有话要说:  黄泽:听说有人想我了? 第177章 双思   林辰思考了下掉头就走的可能性,如果不是这样看上去太怂,他真会毫不犹疑转身。   不过黄泽的视线已经扫来,那目光既幽且冷,让他想到冬天窗前的小河,天上甚至还飘着些雪花,清冷极了。   他将手插在口袋里,向黄泽走去。   大概是因为黄泽站在门口时一直不动不移,所以门灯暗着。因此当他走到门前,脚步敲击在青砖上,门灯便疏忽亮起,将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仿佛在欢迎他回家似的。   林辰站在朱红木门前,黄泽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从头到脚审视他。   虽然他很想进门离黄泽远点,但黄督察非常有技巧地挡在门锁位置,以至于他就只能站在黄泽面前,被人当石像一样观看。   最后门灯暗下,黄泽终于开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为了躲避江潮夫妇的追杀,林辰离开医院后就把手机关机避免遭受电话轰炸,当然,他不接黄泽电话的原因并不是这个:“哦,因为把你拉黑了,接不到。”   黄泽目光中很明显有一丝波动:“为什么?”   林辰很意外黄泽居然会问为什么。   “嫌你太烦了。”他只能如实回答。   黄泽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了,黄督察自己顺了顺气,指着身后的木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请我进去吗?”   林辰的手指在口袋的钥匙环里转了半圈,随意道:“别人家里,不太方便。”   黄泽冷笑:“是么,你也知道是别人家,也好意思赖在这里这么久?”   “好意思啊。”   “林辰,我发现很久没和你聊天,你居然比之前更加不要脸了。”   “借住怎么又不要脸了?”大概是刚输了液又休息过,他居然有力气和黄泽多聊几句,“房价太高,能省则省。”   “借住在这种地方?”黄泽转身指着颜家巷3号的门牌,“你知道这套老宅值多少钱吗,普通警察能住在这种地方,你也不动动脑子!”   “懒得动。”林辰总觉得他和黄泽的谈话越来越向诡异的方向发展,并且在家门口和另一个男人吵架实在丢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是声音小点,隔壁邻居都睡了。”   “所以你懒得动的结果是什么!”空气里传来蛙鸣声,整条颜家巷里已经没有什么灯亮着了,就在这种清幽的环境里,黄泽居然生气了,“装作门里的主人还在?实际上人家难道不想说走就走,你还要死皮赖脸在这里等他回来吗?”黄泽顿了顿,冷冷道,“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心中最郁结处被人戳中,林辰也很难平静,不过当他抬头看到黄泽愤怒的双眸,他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生气:“你知道刑从连去哪里了?”他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黄泽更加生气了:“刑从连身为刑警队长无故旷工,我当然要查他行踪。”   林辰摩挲着门钥匙,认真道:“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赶紧滚,别吊胃口。”   “永川国际机场,有专机接他走,航班号保密、航线保密。”   林辰叹了口气:“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呵。”黄泽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攻击他的弱点,“‘也’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去哪里,也根本没和你打招呼对么?”   “是。”   他说完这个字,也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黄泽,黄泽竟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拔高音量:“我就知道,他这是在乎你的样子吗?他根本就是在玩弄你而已,等他把你玩腻了,就会把你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你的工作甚至还是他给你的,你到时候一无所有,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   黄泽话里的意思,好像已经完全把他当成刑从连的玩物,林辰仔细想了想,觉得被刑从连包养的日子应该也不差。但口头上他还得说:“那怎么办,我只能回去继续当宿管了。”   “你明明可以活得有尊严,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   “走哪条路?”   “你不都已经在电视前面承认了吗,你和刑从连,你们!”说到这里的时候,黄泽竟然说不下去了。   林辰这才意识到,黄泽居然信了阁楼里李景天为难他而编造的那两个问题,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黄泽,我并没有承认啊。”   闻言,黄泽一愣,尔后怒目圆睁,目光中竟然还有些欣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强作冷静地问:“你难道没有和刑从连睡过?”   “没有。”林辰顿了顿,见黄泽勾起了嘴角,他继续道,“虽然很想睡。”   他话音未落,黄泽猛地抬手,他五指并拢竟然是想扇他巴掌,林辰抬手挌住黄泽,退了半步,手腕被震得生疼,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冷笑道:“黄督察,扇巴掌太女气了。”他说着,指了指悬挂在门廊下的监控摄像,又说:“注意影响。”   在他身前,黄泽胸膛起伏,竟没有半点要冷静下来的意思。看样子他的躁狂症越来越严重,林辰懒得再说什么。他看也不看黄泽,转身就走。   下一刻,他感到手臂被黄泽用力拽住,黄泽猛一收手,把他重重推在门上。他后脑磕在门板上,眼冒金星,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而他的后腰被门上的铜钉撞得生疼,然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黄泽竟然强行把他的双手拉过头顶,欺身上来。   ……   就在黄泽终于被林辰激得失去理智时,他和林辰都没有注意到,悬挂在颜家巷3号屋檐下的监控摄像头轻轻移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仿佛现场直播一般,在数万公里外的达纳河上,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所有画面。   王朝觉得这事真TM太可怕了,事实上,在数分钟之前,他还在船上晃晃悠悠,被两岸景色吓得不轻。横贯雨林的达纳河两岸是热带特有的高大油椰和橄榄树,藤蔓沿着树干相互缠绕,纠结成巨大的树网,间或有黑猩猩拽住藤蔓相互荡来荡去,周围的气氛湿热而腥腐。   河里晃动着不知是水蛇还是河鳗一类的生物,鳞片擦过幽绿的水面,令人汗毛倒竖。   大概是被这种原生态景象吓坏了脑子,以至于他在船上躺着躺着,突然对自己老大说:“老大,要不要看看阿辰哥哥?”   那时,刑从连看他的眼神仿佛很欣慰在说,孩子终于长大了。   水势平缓起来,他翻身坐起,从防水袋里掏出笔记本电脑,然后飞快调到永川二院林辰所住的病房门口。当然,现在华国时间已经很晚,走廊里根本没人,他们不远万里偷窥基本也就还是在看墙。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刑从连凝望了半天几乎静止的画面,突然说:“他不在病房里。”   王朝差点喷出来:“老大你这是哪门子特异功能啦!”   “把监控往后退。”   他老大冷冷吩咐道。   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王朝很听话地开始给一个痴汉调监控。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果不其然,画面走着走着,江副队长那位漂亮老婆突然气急败坏地冲出病房,拉着小护士仿佛在找人。   他赶忙将播放顺序调回正常,在那更前一些的时候,他阿辰哥哥居然真的换下病号服,穿戴整齐,趁着走廊里没人,大大方方走出病房。   王朝不禁感慨他老大这是什么鬼一样的直觉啊!   “阿辰哥哥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喜欢住院。”王朝认真批评道。   但他老大只是皱着眉,然后掏了根烟塞嘴里,因为雨林实在太潮,那根烟居然点了两下还没点着。这时,他老大就更烦躁了。   本着为领导服务的原则,王朝做了一件让他后悔两小时零五分的决定,他很多事地把监控调回家门口,嘴上还对他老大说:“没事阿辰哥哥估计回家了,我们……”   下一刻,王朝觉得自己要被吓得灵魂出窍,卧槽再刺激的鬼片也没那么惊恐。   黑夜里,他多日未见的阿辰哥哥确实正站在他们家门口的那扇闷骚大红门前,但那个姿势确切来说并不是站,因为他阿辰哥哥正被人按在门上,双手还被拉过头顶这样那样。   托高清监控摄像头的福,从侧面看去,他很清楚看到那个紧贴他阿辰哥哥的人就是天下第一傻逼——黄泽。   王朝脑海里瞬间飞过一行诸如“午夜偷情”、“丈夫不在家寂寞少男缘何与陌生人激吻”一类的弹幕。   但他瞬间就清醒过来:“老大,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就要去关笔记本电脑,就在这时,画面激变。   他阿辰哥哥竟不知怎地挣脱黄泽束缚,用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一拳揍上黄泽。   黑夜里,黄泽踉跄倒退两步,差点摔下台阶,他单手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而他阿辰哥哥反而很冷静,站得笔笔直直,完全没有刚揍了上司的上司的样子了,显得凛然而不可欺。   没有多说一个字废话,甚至连滚字都没有,被强吻的人就这么站在台阶上,目送黄泽大傻逼受伤转身,滚入夜色中。   激情一幕终于结束,王朝过了很久才缓回来,他拼命吞咽了半天口水,才敢向身边看去。   在他身旁的位置上,他老大深深吸了口烟,把烟头在船身上按灭,那种愤怒感简直突破天际、焚化雨林。   王朝开始为地球的命运担忧。   就在这时,康安的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声音突然响起:“王朝王朝,快后退看看刚才那是亲上还是没亲上。”   卧槽王朝真心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康安这么没眼力见的人了。   果然,他老大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语气冰冷:“康安,自己滚下去。”   康安无比惊恐地看了眼河水,尔后抬头道:“老大,达纳河里有巨蟒,我会死。”   “老子就是让你去死。”刑从连骂道。   “老大你息怒息怒!”王朝说着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怒火中烧男人的腰,防止他真把康安踢到水里。   “拿我电话来。”刑从连冷冷道。   小王同志吓了一跳,赶忙说:“卧槽老大你别用‘拿朕的屠龙宝刀来’这种口气说话好吗,你想干嘛!”   “没事,想找人办点事情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王朝:老大你找人办什么啦!   刑从连:呵呵你猜。 第178章 两地   王朝已经很久没见自己老大发这么大火了。   开什么玩笑,黄泽这个大傻逼居然敢在他老大家门口、他老大的门上、强吻他老大的人,这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抬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他老大那阴沉的脸色仿佛能召唤来达纳雨林十万乌云,化作狂风暴雨降下。   他拉了拉领口,莫名其妙觉得周围气压真心很低。空气闷得仿佛蒸笼,看上去又要下雨。   这种时候,连康安这个白痴也感觉到异常,拉着他开始低声问道:“我靠,老大这是怎么了,上次老大脸上出现这个表情的时候,我好像有点不好的回忆。”   当然不好了尼玛!   王朝抱紧电脑,瞪了康安一眼:“你还活着吗?”   “好像还活着。”康安挠了挠头。   “不,你活着这件事是幻觉。”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大冰冷的眼刀已经扫了过来。   王朝赶忙噤声,然而康安居然还不知死活地问:“老大,刚才那两个人是一对吗?”   天知道王朝有多么想嗷地一声昏过去,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他真的不想和白痴站一个阵营。   这时,他老大眼神里的阴冷已经能化为实质,又仿佛憋了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只差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你为什么还在船上?”他老大点了根烟,对康安这么说。   康安抓紧船舷:“老大,找到小五以后我们一起滚绝对不烦你!”   王朝简直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康安这TM还敢在老大面前秀恩爱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老大立即起身,毫不犹豫要冲康安踹过去,王朝又强行搂住他的腰,嚷道:“老大老大,我把前面的全程监控都调出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只有讲阿辰哥哥相关他老大才能稍微冷静下来,说到这里,他老大深深吸了口气,坐回船舱里。   木船划破波浪,王朝把他拉到船舱后,调出他们家门口的全程监控,把笔记本屏幕背对康安,说:“老大我们不给康安大白痴看。”   他老大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屏幕。   王朝麻溜地开始调画面,然后黄泽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一开始的时候,天还亮着,黄泽就这么站在他们家屋檐下等了很久,从夕阳西下等到暮色四合,直到街上半个行人都没有,黄泽还在那里站着,宛如雕像。   他阿辰哥哥是入夜后才回家的,在看到黄泽的刹那,他阿辰哥哥的表情很明显是拒绝的。   王朝小心翼翼窥视着他老大的脸色,似乎缓解了一点点,很好。   尔后他阿辰哥哥走上台阶,黄泽很阴险地把门挡住,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话,看黄泽的样子非常激动。   虽然他不懂唇语,不过他还是勉强从从那口型里很轻易辨识出他老大的名字。看他老大又变得阴鸷的脸色,看黄泽的样子应该在林辰面前告他老大的黑状,真小人卧槽。   他老大咬着烟蒂,看黄泽的样子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突然,画风一变,他阿辰哥哥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竟让黄泽出离愤怒,黄泽居然敢抬手扇他阿辰哥哥巴掌。   看到黄泽抬手要抽人刹那,王朝觉得自己心头微弱的火苗也要开始燎原,黄泽这已经不是在踩他老大的底线,而是踩过他底线以后还打了一套组合拳。在阿辰哥哥和黄泽擦身而过想走的刹那,他赶忙按了暂停键,他真怕自己老大再看一遍刚才的画面马上打电话叫直升飞机回去打死黄泽。   就在这时,他老大却突然开口了。   “把画面调回去一点。”   很莫名其妙的是,他老大说这句话时,脸色居然没刚才那么冷了。王朝乖乖地操作电脑,安静如鸡。   他们又看了一遍黄泽动手前的画面,虽然他不会唇语,不过他老大会啊!   王朝试探问道:“老大,阿辰哥哥说了什么,能黄泽大傻逼气成那样?”然而他老大只是叼着烟,一言不发。虽然他觉得阿辰一定放了什么狠话,毕竟论把人气死的能力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能超过阿辰。   不过,他的问题只收到了两个字:“继续。”   王朝乖巧地把同一段画面仿佛放了十几遍,仍由他老大看了十几遍。   虽然不知道在黄泽动手之前阿辰到底说了什么,但画面中,他阿辰哥哥非常坦然,毫无遮掩,看上去很可爱。   “老大?”   “把这一段截下来其他全部删了硬盘扔河里。”突然,刑从连指着两个时间截点,这么说。   “什么,为什么要扔?”王朝吓了一跳。   不知他这句话里有什么问题,或者前方出现什么问题,突然间,他们之前雇佣的船夫突然在船头尖叫起来。   那人突然抱头蹲下,显得非常惊恐。   王朝坐直身体,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河面上出现成片废弃木船,所有船型解释两头尖中间宽,是典型雨林土著才会制造的木船。成片乌黑木船漂浮在宽阔水面上,仿佛无数死木漂浮,令人惊骇不已。从地形上判断,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高孟部族的水上码头,但不知为何这里似乎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船只倾覆,整个码头被尽数废弃。   他向码头位置看去,终于知道船夫惊恐抱头的原因,在岸边一艘小船上,有两个穿着破烂的武装分子,正举着两把狙击枪对准他们。看对方的手势,似乎是准备让他们靠船过去想要劫道,不靠就直接打死。   康安已经敏锐地按住枪,靠近船舷隐蔽。   而他老大却大大方方站了起来,用脚尖踢了踢康安手里的枪,冷冷道:“谁让你开枪的?”   “可是不开枪怎么办啊老大?”   “王朝。”   看样子他刑从连真的懒得和康安多说一句废话,于是他被点名。   王朝打了个激灵,小声道:“康安你个猪,你看这里的情况很显然是出了事,现在有两个活口给你问问题,你要搞死了我们调查什么?”   康安挠了挠头,想想很有道理,于是放下枪。   船夫抖抖瑟瑟,光头酒吧老板已经挂断电话,他老大看了对方一眼,说:“开船,靠岸。”   光头刚放下和女朋友的电话,还有些依依不舍:“我亲爱的刑老板,为何要我来做这些危险的活计呢?”   他老大只是站直身,宛如标枪,朝那里看了一眼。   总之王朝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眼神,反正光头酒吧老板毫不犹豫爬到船头,接过了船夫工作。   船只向岸边驶去,他们向两位武装分子越靠越近,离得近了,他逐渐嗅出空气里的腥臭味道,从码头向高孟部族驻地深入大约还有半小时路程,但码头边原本应当热闹的集市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摊位倾覆,满地死去多时的鱼虾,岸边的茅草屋里也没有驻守码头的原住民,一切显得荒废可怖。   他顺着他老大的目光,将视线最后落在那两位持枪的武装分子身上。   那两位武装分子所使用的枪械基本脱离时代二十年,枪管生锈,并且他们那身装扮也不像是高孟部族土著,上下身的迷彩服竟然还不配套,看上去更像是过路打劫的雇佣兵。   船只离案越来越近。   他老大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站在那两柄枪管前,用达纳地区通用语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致是把值钱东西交出来一类的废话。   他老大脸上很明显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王朝赶忙抓紧船舷。   就在船只轻撞码头的刹那,他老大猛地跳上岸去,抓住其中一柄枪口向上举去,顺势踹上另一人胸口,下一秒,他老大反手制住其中一人,扣动扳机,爆豆般的枪声顺着,打飞了一片草皮,地上被他踹翻在地那人根本不敢妄动。   “最后机会。”他老大冷冷道。   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达纳语,那两位雇佣兵的大意是他们确实只是路过,来的时候码头已经空了,他们只是在翻检值钱东西,并不是故意打劫他们。   果然,他老大根本再不想听两个达纳黑人废话,他直接一拳打晕身前那人,把两柄生锈的枪踢进水里,然后毫不犹豫踩上其中一位劫匪的身体,向岸上去。   王朝和康安对视一眼,极其乖顺地踩上那位绑匪身体,跟着他们老大向丛林深处走去。   ……   颜家巷3号小院内。   林辰推上木门,仔细锁好,因为离家时间过久,院子里的一切乍一眼看去都有些陌生感觉。   他提过门边的竹筒,走到鱼池边上。   水中锦鲤竟已全部游到岸边,他从竹筒里掏出一把鱼食,撒入水中,锦鲤浮出水面,它们竞相争食的声音让房子里稍微有了点活力。   林辰换好拖鞋,走进正厅,虽然他尽量不让自己留意房间里的摆设,但很明显,王朝和刑从连根本就没回过家里。   书桌上还是那次他陪王朝去图书馆借的几本书,其中一本拖拉机维修原理少年人最喜欢,因此扔在地垫上以便可以随时瘫着看,书边还摆着杯喝完没扔的冰柠檬红茶。   林辰走过去把书捡起来归位放好,又把空杯扔到垃圾桶里。   厨房料理台蒙了很厚一层灰,他顺手想拿抹布来擦,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才意识到一边手裹着纱布。   也是在灯光下,他才发现那边手上伤口因为刚才揍黄泽揍的太狠,缝合部位裂了开来,鲜血已经把半块纱布都染红,看上去如果不重新缝合似乎消停不了。   他扔下抹布,往喷壶里注了点水,走到阳台上。   果然,阳台上的雏菊和天竺葵已经干枯,除了薄荷和绿萝在没心没肺的疯长以外,余下一切都显现出被烈日暴晒后的可怜样子。   林辰象征性地给植物浇了些水挽救一下,然后拨通了端阳的电话。   宠物医院的小医生一秒接起电话:“林顾问,你才到家吗?”   林辰用肩膀夹着电话,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全部倒进薄荷丛里,说:“路上出了点小事,耽搁了下?”   “怎么了?”端阳很紧张。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给人缝伤口的时候,会不会骂人骂的很厉害。”他放下水壶,摊开掌心,这么说道。   当然,想让医生不骂任性妄为的病人简直天方夜谭。   林辰花了五分钟时间,走回端阳的宠物医院。   小医生从揭开他手心伤口的刹那就开始絮叨。   “林顾问我真没见过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你就是回个家而已怎么搞成这样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导致伤口反复感染,你吃消炎药了吗?”   笼子里的泰迪犬还应和着端阳的数落汪了一声。   林辰回头看着眼那只卷毛泰迪,心里再次问候了黄泽全家,但他嘴上也只能说:“我对广谱抗生素过敏,不能吃。”   小医生猛然回头:“你知道自己身体这个样子,为什么还不当心,是想找死吗!”   泰迪犬又汪了一声。   林辰叹了口气:“麻烦端医生了。”   “我要是你主治医生简直能被你气死!”小医生已经拿好了缝合器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对他说:“这里宠物太多,我们上楼,然后把刚才没打完的点滴打完,我会锁好门的,你不许逃!”   林辰认真点了点头,表示一定听话。   老实说,端阳虽然话很多,但一看就是经过严格医学训练的专业医生,他的缝合工作一丝不苟,针脚比刑从连缝的还要漂亮。   因为打了麻药,伤口也不是很疼,林辰随意看向窗外,空气里透着闷热的雨意,他竟意外觉得胸闷。   终于,端阳缝完最后一针。   林辰刚想开口,楼下却突然传来宠物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仿佛大门被突然打开,有什么人正从黑夜中走入店内,凌乱的脚步踏上木质楼梯。   林辰看向端阳,问:“你不是说,把门锁好了吗?” 第179章 打工   林辰看向楼梯。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两道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漆黑无光。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们就在这里,身体一顿,猛地欺身上前,转眼间,他的胸口上就贴上了冰冷的金属,更加强烈的威胁感如闪电一般,刺激得他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缓缓转眼,瞥了眼心口的手枪,缓缓举起了手。   现在是和平年代,国内禁枪,能光明正大持枪的除了警员和军人外,就唯有悍匪。微光下,这两人都蒙着脸,穿普通的日常装,戴鸭舌帽,露出两双明显残忍嗜血的眼睛。   两人的动作简练而有效,压迫感十足,显然是行家老手。   楼下的犬吠声已经由大声嚎叫转为低沉压抑的呜声,又仿佛会随时爆发。   林辰的心跳得很快,表情却依旧平静。他安抚地看了眼端阳,抬头问来者:“杀人吗?”   对方很明显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们很快地对视了一眼,枪口抵得更紧了。   枪口上没有消音器,说明对方并不准备在屋子里动手;顶住他心脏的枪管很凉,说明对方在短时间内并没有用这柄枪杀过人。他平视前方,冷静地解释道:“这是个问句不是祈使句,我想知道你们想要的是我们的命,还是要别的什么东西?”   “有什么区别吗?”阴冷沙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   “是这样的,如果你们想要杀人,我就要想尽办法攫取我们的最大价值,让你们放弃这个念头。”   抵在他胸膛的枪管顺着他的脖颈移上脸颊,最后在他太阳穴上停住。   林辰抬头,直视那双阴鸷的双眼:“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我们的最大价值。”   “如果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呢?”   “因为你们应当不想杀人,刚才你们走上楼梯看到我们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开枪。你的同伴有一个告诉你要克制的眼神,你们应当有什么任务要完成,在那件人物完成前,我们还不至于有事。”   他说完这句话后,冰冷的枪口开始一下又一下戳中他的太阳穴:“你知不知道,聪明人会死得更快?”   林辰想了想,答:“虽然聪明人可能死的比较快,但蠢货却必须死。”   对方呵呵笑了起来,问:“你到底是谁?”   林辰心中迅速警惕。   很显然,这次的闯入者明显是上次的后续,对方问他是谁,就说明他们很清楚端阳的身份,端阳是他们的目标,而他只是这次行动中意外遇上的附属品。对于穷凶极恶的匪徒来说,一旦得知他并不是他们的目标对象,就很有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林辰再次觉得自己命真不好,来缝个伤口都要遇上这种稍有不慎就脑袋开花的危机,在他平生遇到的所有险恶中,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也非常少见。   现在就是赌一把的时候了,他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我是他的师兄。”他垂眼看着端阳,这样说。   听他这么说,青年手都在抖,却依旧强忍着恐惧没有抬头。在这种时刻,端阳竟还不忘给他手心的缝合伤口打结,甚至还很仔细给他擦好碘伏,撕下胶布,固定好覆盖在他手心伤口的纱布,最后抬起头,对他说:“师兄,好了,你看看缝的怎么样?”   林辰觉得端阳的心理素质有做战地医生的潜质。   “凑合。”他淡淡道。   但接下来,端医生就又恢复了本性,他小心翼翼抬头,看着两位匪徒,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说着,他还战战兢兢握住医用剪刀,做着杯水车薪的防卫工作。   林辰示意端阳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我们想活命,悉听尊便,必要时可以把我们眼睛蒙上。”   他话音未落,窗外劈下一道惊雷,他看了眼窗外被骤然点亮的天,不再说话。   两位匪徒又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判断他的价值,尔后,其中一人掏出绳索,用力将他捆绑起来吗,另一人举着枪,沉默对准他们。   虽然他并不精通绳结一类的问题,但看对方打结的水准已经明显超越普通匪徒,他手腕被勒得生疼、无法动弹。他看了眼举枪压制他们的那位,对方正平静稳定地用枪对准他们,目光不动不移,除了杀过人外,林辰甚至无法从他目光中看出任何端倪。这两位更像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而非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劫匪,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雇佣兵开始承接宠物医院绑人的业务?   端阳也意识到其中问题,青年人很想和他说话,林辰却摇了摇头,示意青年闭嘴。   他们从头到尾都表现非常良好,因此没受皮肉之苦,被捆绑结实,眼睛被布条蒙上,嘴巴被胶布封住,对方甚至还在他们耳朵里塞上隔音耳塞。瞬间,林辰感到自己与世界完全分离开来,空气又湿又热,非常粘滞,尔后凉风袭来,应该是暴雨落了下来。   五感被封住四感,触觉敏锐起来,林辰将腿放平,任真感觉地板震动,对方很明显在房间里来回查找什么东西,想来应该是端阳的那些医学资料,但他们动作非常轻巧,没有废话,只是精准地执行任务。   对方的搜索活动结束得很快。   大概十分钟后,林辰感到自己被提了起来,冰冷的枪管压着他的后背,他和端阳跌跌撞撞,被指引下楼。   已是深夜,走出宠物医院门槛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暴雨激得他猛然一颤,他踩在水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渗透衣物,那种凉意仿佛要顺着血管渗入心脏。他什么也看不见,海绵耳塞阻隔了大部分雷声,他只能凭猜测感知周围空气的震颤猜测天空骤然被闪电点亮的瞬间。   他非常希望有什么起夜的住户,借着路灯和闪电的光,看到小巷中发生的这幕。   步行一段时间后,他们被压上一辆货车,他一开始腿抬的不够高,膝盖猛地撞上货车,发出一阵剧响。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拽住他的头发,用枪管压在他脑门,低声道:“小心点。”   林辰低下头,被顺从地推上货车。车门关合,车辆发动,载着他们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林辰一开始还在猜测目的地,但渐渐的,感官丧失令人的大脑活动逐渐麻木。心理学家曾做过类似实验,将被试与外界刺激隔离后,大部分被试都会报告出现病理心理状态,包括情绪紧张、思维迟钝、幻觉等等,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感觉剥夺。   林辰觉得自己无法计算时间,思维开始漂移,在很短时间内,众多被他压抑下的画面骤然爆发。   血水和烈火交相辉映,死者和凶手的面容循环出现。   他不断尝试让手部皮肤接触到更多的东西,伤口的刺痛感令人清醒,最后在车厢内猛然躺倒。   大概是他动静太大,端阳挤到他身边,依偎着他,仿若宽慰。   他也不知道青年人究竟懂不懂摩斯密码,但他摸上对方冰凉的手背,随意敲打起来,让自己不至于大脑迟钝。   他缓缓敲下“周瑞制药”四个字了,端阳隔了很长一短时间才反应过来。   青年的喉咙口发出呜呜声,然后在他手背上写下:你说什么?   林辰这才意识到自己思维真的出现问题,明明可以写字他为什么要选择摩斯密码这种东西?   他再次写了一遍刚才的关键词,最后打了个问号。   “我不知道。”   端阳的字写的很快,想来青年对于自己被绑架一事也很不知所措。   但现在毫无意义的交流,对林辰来说却像救命稻草,他随意和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写着什么,到后来基本上已经完全脱离绑架案主题,他浑身湿透,却仿佛在飘满浮冰的海面找到一块救命的舢板。   不知过了多久,货车终于停下。   车门洞开,他竟然真的在空气中嗅到扑面而来的海水味道。随后是海浪拍打水岸声,仿佛有人在用竹扫一下又一下扫地上的碎玻璃。   雨已经停了。   匪徒取下他们的眼罩,林辰睁开眼,眼前一切令他再次震悚。   他和端阳竟真被带到海边,一艘破渔船停在码头,随着漆黑的海浪上下颠簸。   对方提着枪,强迫他们上船。   林辰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想,在华国境内他们仍有一线生机,但如果对方是想将他们偷运出境,那他们才真是死路一条。   很快,渔船船舱里一块打开的豁口证实了他的猜想。   顺着潮湿的木板向里看去,船舱底部竟人头攒动,乌压压挤着十几人,林辰看了眼持枪的匪徒,又看了眼震惊得无法言语的医生,一言不发,乖乖爬了下去。   渔船底仓的人们脸上却并没有任何被囚禁的恐惧。他们神采飞扬,仿佛在谈论什么东西。这让林辰忽然想起传说中的偷渡客。   但如果这些人是想要出境的偷渡者,为什么绑匪会将他们和这些人关押在一起?   在他们走入船舱后,冲击钻和钉子声响随之起,有人钉死了船板,将他们封在这艘狭小的渔船底部。   他们陷入了真正的绝境,端阳搀扶着他,在船舱里找了空位坐下。   黑暗中,林辰感到有人推了推他,问:“你们也去达纳打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辰:不好意思,我去找人的。 第180章 秘密   林辰循声看向身边的中年人,然而那船舱里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但刚才被赶下船舱时,接着渔船上微弱的灯光,他扫视过一眼船舱里的“乘客”,那都是很普通的村民,年龄在30-45周岁左右,普遍特征是身强力壮。听对方话里,似乎有去达纳地区“淘金”的意思。   “我们……”   端阳刚说了两个字,林辰就按住他。   他捏了捏青年医生的掌心,阻止他对身旁的村民说:“不,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一些意外。”   “哎,你们不是欠了黑老大的钱,被卖出国抵债吧?”   “情况有点复杂,不过可能差不多。”林辰很模糊地回答,然后他想了想,又问,“您呢?”   “那你们可真是惹上不能惹的人了。”村民感慨了下,尔后说,“我们就是去打工的啊。”   “去达纳地区打工?”   “对啊,您知道那边有金矿还有钻石吧,但是特别缺人挖,所以给钱特别特别多。”   林辰虽然看不见身旁村民的脸,但对方语气里的兴奋意味根本掩盖不住,仿佛到了万里之外就有金山银山在等着他们。   “给钱多,但也很危险吧?”他靠在舱板上,有些疲劳,船舱里是轰鸣的马达声,所以他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把说给这些偷渡客们听清楚。   “那怎么办,我媳妇生了六个崽,去城里打工那能挣多少,出国就能翻十倍。”   “在达纳能赚两三万一个月吧?”他试探着问道。   “可不止哦!我们村发哥就是去了达纳回来的,据说干得好一个月能有一万,不过那都是用美金付钱,您算算得多少?”   “这么多?”林辰半真半假感叹了一句,“但我听说那里很乱,而且上面那些人,您都说他们不好惹了,万一……”   “这富贵险中求啊,而且发哥去过回来了,带了老多钱了,本来他们家那就是我们村最穷,现在家里都盖了三层小楼,谁不眼热?”   “是啊。”林辰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他曾听说过沿海渔村常有熟人坑害同村的例子,一般是失踪已久的某某从国外衣锦还家,大肆炫富宴请全村,席间,他会不断宣扬国外打工的经历,骗取那些希望改善生活的人们上钩,最后将那些甚至还与他沾亲带故的同村人骗去国外做最低等的苦役。   这是最原始的人口买卖,曾几何时,无数黑人被贩卖到世界各地,而今这样肮脏而血腥的交易依旧在很多地方发生。   但让林辰觉得非常可笑的是,现在他自己竟然也成为被贩卖人口中的一员,这种突如其来命运安排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然而再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就坐在渔船底仓里,和一群并不清楚自己未来的被贩卖者交谈。   端阳也听出其中端倪,青年医生不停拉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催促他向这些村名说明情况。但远洋航行,封闭空间,就算是人吃人都有可能发生,绑架他们的匪徒将他们同这些偷渡客关在一起,就说明对方并不害怕他们告知这些村民真相。   然而就在他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船舱内灯光忽然亮起。   端阳被吓得猛一后退,林辰微微眯起眼,这才看到在他们面前那些黑黢黢面容,村民们离他们非常近,仿佛是因为要听他说话,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目光中既无好意亦无恶意,更像是在探寻什么东西。   扑面而来的呼吸加上渔船底仓本身的腥臭味令人窒息,他们所处位置正在水下,因此气压极低,又闷热难当,他先前浑身被雨淋得湿透,现在身上又黏又腻,难受至极。   当然,比他更难受的人是他身边的医生。   端阳本来洁癖就严重,灯光亮起,他看清舱内情况后,即刻坐立不安。   “城里小伙子就是娇气。”不知谁暗自说了一句。   “行了,他们也是可怜。”有人劝说道。   “谢谢。”林辰面露苦意,尔后不再说话,他和端阳很显然与村民团体格格不入,围在他们周围的人觉得无聊,逐渐散去,三三两两靠着渔船舱壁坐下,开始窃窃私语或者闭目养神。   船只马达声盖住大部分交头接耳声音,除了凑得很近的两人,根本听不见其他人说话声音,端阳凑到他耳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心惊胆战:“林顾问,你知道远洋偷渡的死亡率有多高吗?”   林辰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但端阳依旧喋喋不休:“你看这里的味道闻起来就是本来应该存放渔获的地方,死鱼死虾携带着都是各种细菌和微生物,而且这里这么闷热,简直是个巨大的培养皿!”   “端医生。”林辰被海浪颠得头晕眼花,轻声道。   “林顾问我说的就是你,你体质这么差还淋雨,手上还有伤口感染,你……”   “黑暗的空间,一个拼命暗示病人要得病的医生,你觉得病人有多大几率活着走出这艘船?”林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端阳抱着膝盖,神色抑郁,“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怎么推理出这个结果的?”   “啊?”   “你连累我这件事。”   “你说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周瑞制药派来的人,我感觉到他们在我家里翻东西了,因为我惹了他们,他们是要把我们卖到达纳去做苦力吗?”   “很难说。”林辰松了松衬衣领口。   “是因为直接杀了我们不如把我们绑走卖掉更加不留后患吧,这样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尸体?”   “你怎么推理能力这么好?”   “我就是觉得,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敢这么绑架我们,这是制药公司还是黑社会啊,林顾问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这是海上,而且我们既然和这些偷渡者被关在一起,我想短时间内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我们一辈子就要被卖到非洲干苦役吗,那你刚才干嘛不告诉这些村民真相,我们联合他们是不是更有机会一点,只能坐以待毙吗?”   “因为现在他们不会相信我们说的任何话。”林辰坦诚,“就算他们已经后悔或者怀疑,但现在也不会表露出来,任何敢于指出问题的人只会被群起而攻之,这是人类本能。”   “我们现在?”   “只能等。”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端阳放下双腿,仰头望天,捂住脸,“这个环境只会削弱我们的体力,我们很难熬下去。”   林辰看着青年人,虽然他现在确实非常难受,但他和端阳间,总得互相灌点鸡汤,否则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再难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何况这不是你的错,不管你卷入了怎样的事件,都不用自责。”   “但……”   “而且,去达纳不是很好吗?”他试图找一些让青年高兴起来的话题。   “哪里好了,那个鬼地方,还不如我们坐的偷渡船安全呢。”   “但你说不定可以见到老师。”   “林顾问……你……你不要。”很淡的一丝灯光下,端阳的脸瞬间再次涨红,“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   “我们肯定会和他们一起被卖去做苦力,插翅难逃,怎么可能见到老师。”   “只要你想,就可以。”林辰认真道,“所以,你想见到老师吗?”   “这不是骗人吗,世界上哪里有我想就会发生的事情,这又不是玄幻修真。”端阳嘟囔道。   “有本忽悠学的经典巨著,叫《秘密》,你听说过吗?它里面有一条最著名的成功学法则,就是说,只要你坚信某件事情会发生,它就一定会发生。”林辰抬起受伤的手掌想抚摸端阳的脑袋,但掌心的刺痛让他下意识换了只手,他说,“你的信念最好强大一点,当它无可匹敌的时候,你就会心想事成,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你。”   青年涨红了脸:“意思是只要我想见到老师,就一定能见到?”   “是啊。”   “那你一定要坚信自己抵抗力足够强大,不会感染,就算感染了也能抗住啊!”   林辰叹了口气,浑身一阵寒意袭来,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捡那块碎瓷片,却只能点头:“我会的。” 第181章 逃命   就在林辰用成功学法则忽悠端阳的时候,王朝也觉得自己也需要被灌点什么东西。   当然,这并非因为他也被困在什么绝境之中,他纯粹就是想喝点热乎的东西——眼前村落的景象实在太诡异了。   雨林里闷热潮湿,加上大概又到了要降暴雨的时间,村落迷蒙着一层白纱似的雾气。四周的雾气显现出牛乳一样的颜色,不过味道可没牛乳那么香甜,而是泛着一股腥臭味。   他们踏着满地落叶,一时无法再前进一步。   前方空无一人。   黄褐色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雨林这种地方植物生长又特别迅速,一些青绿色藤蔓已经缠上了高孟人特有的架空茅草屋,像在圈禁领地一般。   屋子里没有人,零星茅草翻落在地,小女孩的粉红色毛毯垂落在茅草屋护栏上。   旅店里没有人,上面挂着一块破旧木牌,用达纳语写着“住宿”两字,木牌正空荡荡地随风摇摆。   一路走入村庄,他们还看到挂着援建牌子的简易小学和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疗站。他跟着刑从连进医疗站里转了一圈,人和医生当然是不可能有的,但橱窗里的药也一样没了,只留下一张雪白的病床,看得人心里发冷。   医疗站旁有家比较时髦的小商店,商店大门洞开,货架上很多东西都被翻乱了。   刑从连走出医疗站,转而向商店走去。   王朝小步跟着他,突然不小心踩到一脚滑腻腻的东西,以至于差点摔倒,但因周围实在太过静寂诡异,他大气不敢出,只能将叫声硬生生从喉咙口咽下了下去。他捂着嘴,低下头,地上是一丛褐色的菌类植物,被他践踏过的菌类植物仿佛像什么流血的动物肢体,看上去吓人极了。   他抬眼,只见自己老大已经走进商店,扫视着货架上的东西,然后他老大蹲下身,又开始翻看地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商品。   王朝赶忙跟了过去,又差点被满地杂物绊一跤,他仔细看了看,地上堆满了避孕套、纸杯、香皂之类日用品,让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又偷看了下老大的脸色,只见他老大现在怒火中烧的情绪渐退,脸上更多的是冷意。   “老大?”他试探着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他说完,发现刑从连眼刀扫来,赶忙噤声。   “你觉得这里缺了什么?”   王朝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东西,走到刑从连身边,向地上那堆五颜六色的东西看去。   “没有吃的?”   “还有呢?”   “没有饮用水、巧克力、还有酒……”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拿走了所有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但酒是怎么回事啦。”   “野外生存,烈酒也很重要。”刑从连答。   康安和高孟人出身的酒吧老板莫达?纳尔走在最后,酒吧老板看向周围一切,目光从怀疑变为震惊又从震惊变得惊恐,最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满地塑料包装袋,一把拽住刑从连衣领,愤怒地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   刑从连用一副“请问你脑子有病吗”的表情看着莫达?纳尔,他伸手扯开酒吧老板,从地上捡了盒烟,拆开,抽出一支点了起来,然后对康安抬了抬下巴,说:“去把刚才那两个抓回来。”   “为什么老大?”康安不明所以。   刑从连吐了口烟,只说:“滚。”   大概是他老大心情不好的样子太吓人,康安再不废话,迅速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你们部族的弹药库在哪,知道吗?”说完,刑从连叼着烟,低头从一堆杂物的角落拣出一包红色东西,扔给王朝,然后头也不回走出商店。   王朝仔细一看,才发现老大刚扔了包彩虹糖给他,他又高兴地跟了上去:“老大老大,不是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   “闭嘴。”刑从连很不耐烦地说。   莫达?纳尔作为高孟部族族长的远房亲戚,还是稍微知道一些部落秘密的,他将他们带到村落外的丛林里,找了一会儿,神秘地拉开了一颗巨树,然后走了进去。   王朝目瞪口呆地跟着走进树里,树干中空,闷热不流通的空气中透着浓重的火药味,果然,树干地下有个不大的地窖。   电灯亮起,地窖里的情景让光头酒吧老板再次大叫出声。   原本垒放整齐的弹药箱尽数倾覆,所有军绿色铁皮箱里空空如也,仿佛经过洗劫一般,光是站在这里,就可以想象当日高孟部族的战士们取弹药时是怎样兵荒马乱的场景。   莫达纳尔跪倒在地,竟捂着脸哭了起来,刑从连踹了他一脚。   光头酒吧老板红着眼眶看他们:“我们来晚了,我的族人都失踪了!”   “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刑从连很不耐烦。   王朝暗搓搓地问:“老大,高孟人这么猛吗?这是全村出发去搞别的部落?哪个部落把他们惹成这样,这得是杀酋长夺公主之恨吧?”   “你觉得可能吗?”刑从连咬住烟蒂,淡淡道。   “好像不可能,听说高孟人比较开化,没公主这个职务。”王朝遗憾道,“但康安的情报不是这么说的吗?”   “呵,男人出去杀人,村里连留守的老人孩子都没有?”   “那这里的人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了?”   “逃命。”刑从连说。   想起被带走的药物和那些维持生命的必需品,王朝吸了口冷气:“连弹药都带走了,有人在追杀他们,他们迫不得已举村迁徙,为什么啊?”   “不知道。”   “那他们逃命去哪里了,一周时间这个行动半径太大了,我们上哪找人去老大。”   “呵呵。”   说完这两个字,刑从连叼着烟走出地下弹药库,一言不发,踏着满地腐烂树叶,回到码头。   码头前的宽阔河面上,好戏正在上演。   王朝赶忙给他老大端了个木桩,远处河面上,康安正在追击刚才那两个被他老大打到吐血的穷逼武装分子。   康安在水中拉住船舷,翻身上去,一记左勾拳将其中一人揍进水里,另一人挥浆袭来,康安果断拽住船桨,一收一放,借力将人拉入水中。这时康安已经占领了最高点,非常果断地拍了两记船桨下去,水面上只剩下两个晕菜的死狗。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还不够猛,康安竟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在河面上将两个晕死的武装分子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回来。   王朝不断观察刑从连的脸色,只见他老大面无表情地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踩灭。   在刑从连身前趴着两个湿漉漉的武装分子,康安把两人弄醒。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两个武装分子很明显露出见鬼的神情,他们爬着后退,被康安从后面堵住了。   刑从连脾气很差地问:“说吧,人在哪?”   两人迷茫地对视一眼,拼命摇头。   “我问你们,高孟部族的人现在在哪?”   “我……我们不知道……我们确实只是路过而已!”其中一位武装分子大概是欧美人,用磕磕绊绊的达纳语回答道。   “这么大一片雨林,你们闲着没事路过这里?”刑从连踩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冷笑道,“不怕被高孟人挂起来晾成人干?”   “确实只是偶然路过,请您相信我们!”   “真没意思。”刑从连的脚尖一下下敲在那位武装分子肩膀上,“你们会突发奇想来这里,必然是提前知道高孟部族的人不在了。而你们之所以知道这点,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就是你们目睹了整个部落被人追杀的情况。所以,告诉我,整个部族的人在哪里?”   地上两位武装分子颤抖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不能说,对方的势力太强大,如果知道是我们泄露的秘密,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刑从连掏出枪,顶住一人额头:“行,你不说现在就得死。”   对于装逼和吓人这两件事,王朝从来只服他老大本人。   两位可怜的武装分子二话没说,立即吐露内情。   “三天前,我们的确遇到过一大群高孟人。那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在雨林里赶路,选了一棵大树休息。后半夜响起了枪声,密密麻麻的高孟人从我们脚下跑过,一群可怕的战士追在他们后面。”   “对,那些战士的装备精良,我们根本不敢开口,只能躲在树上瑟瑟发抖。”   “他们太残暴了,落在后面的高孟人被瞬间杀死。”   刑从连打断两人:“行了,干脆点说,那些战士是谁的人?”   “我们看到了蟒蛇缠绕猎豹的标志。”其中一人说。   “查拉图?”刑从连蹙眉。   另一人赶忙摇手说:“您能小声点提起这个名字吗,我的心脏一阵发紧。”   听到那三个字时,连王朝都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腾。   蟒蛇与猎豹图腾以及查拉图三个字,代表了的是达纳雨林解放者联盟——达纳地区最残暴的武装分子。虽然这个组织的名字听上去挺民主,但也仅仅是听上去而已。过去十年里,该武装组织领导人兼暴君查拉图在达纳累积屠杀近五万人,联合国屡次试图干预,但都无功而返。毕竟达纳地区的形势太复杂,无论哪方势力从外界插手干预这里,都会被这里所有的原始部族、武装分子、雇佣兵组织群起而攻之。   正因为搞定达纳的收益远小于付出,才造就今日的三不管地带。   听两个武装分子生动地讲述当时弹药横飞血肉模糊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场景,康安的脸当即就绿了:“老大,小五他们一定很危险!”   刑从连没理睬康安,只说:“王朝,找个地图。”   王朝立即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整个达纳雨林三维地形图:“老大,请过目。”   刑从连将平板电脑递到两人面前,说:“三天前你们在哪里见过他们?”   两位武装分子依旧趴在地上,他们盯着平板上的茫茫绿色,研究半天,最后划定了一片在他们西北方向的区域:“大概就在这里。”   刑从连接过平板,点了点头。   康安很焦急地凑过来问:“老大,这是三天前的位置,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刑从连眯起眼,不断放大整块区域:“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查拉图想杀人,为什么一个礼拜还没把人杀光。”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杀光所有人。”   “我不懂啊!”   刑从连没再说话,他先是标出高孟部族驻地所在位置,尔后标出三天前整个部族最后出现的位置。他将两点连在一起,目光扫过平板,不断放大图片,移动地图位置,最后,他微微向后靠了靠,指向一处,说:“这里。”   王朝看向地图,发现刑从连指出的位置是坐落在雨林中的一处废旧矿场。   “老大,查拉图是想要干嘛?”   “驱赶兽群,进入指定陷阱。”刑从连淡淡道。 第182章 真好   王朝搞不明白。   不过他查了下他老大指出的那座矿场,那确实曾经是查拉图手下产业之一,近年来那里的稀有金属都被挖光了,矿区因此废弃。   他也不知道他老大怎么推断出查拉图要把整个高孟部族往矿区驱赶,这事本质上没什么道理,但达纳这种破地方要什么道理,说不定查拉图就是心血来潮想带手下玩人肉狩猎,所以决定推平高孟部族,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总之相信老大的判断就对了,作为好狗腿,他开始搜寻到达矿区的最快线路。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到废弃矿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水路,还有一条是当年各大势力为在雨林开矿,大肆砍伐树木,粗暴开垦出的渣土路。   但无论从哪条路走,他们都有可能遭遇重兵把守的查拉图部族。   王朝小同志遥望远方茫茫林海,非常不懂,明明前几天他还在家里打游戏点柠檬红茶外卖,为什么突然间就要下雨林副本,去硬磕查拉图大魔王。   他最后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人生真是无常啊……   不过他老大显然就没有这些心思,王朝推测出目标地点,他立刻一马当先重新跳上了船,带领他们从水路向开拔。   相比陆路,水路毫无遮掩,很不利于隐藏,但看他老大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回家的样子,王朝屁都不敢放。   越往前走,达纳河水便越混浊,满眼泥泞的浆水,还透着股砖红色。两岸景象也不如先前那般青翠喜人,大片树木被砍倒。达纳雨林盛产昂贵木种,红木、黑檀木、花梨木,每逢昂贵木种丛生处,便有大批劳工和手持枪械的武装分子。   每次从河上看到岸边这些地方,王朝就觉得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   大概是他老大脸臭的时候有种让全世界都都退避三舍的震慑力,他们一路上居然没有再遇到任何不长眼的武装分子。   谢天谢地。   夜间,他们把船在岸边一栓,就在河边扎营。   反正雨林也不要指望能看见天上的星空,刚才已经下了一轮暴雨,现在像是又要下雨。王朝打死了帐篷里所有蚊虫,向河边看去。漆黑夜色中,他老大光着脚,一个人坐在河岸边抽烟,也不知在想什么。   “卧槽老大最近是怎么了啦,感觉很变态的样子啊,”康安凑到他身边问。   “不知道。”王朝言简意赅道。   “是不是失恋了?”   听到这话,王朝白了康安一眼:“老大怎么可能失恋?”   “那是怎么回事?”   王朝转身,双手按住康安肩膀摇晃起来:“你居然问怎么了你居然敢问怎么了,不是你把老大招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老大会这么变态吗!”   “这里鸟屎很多。”康安指着帐篷顶上金刚鹦鹉或者别的什么鹦鹉拉下的一坨,对他说。   小王同志赶忙向旁边闪了闪,差点吐出来。   “不是失恋,那老大就是谈恋爱了。”康安突然道。   王朝张大嘴,简直要对康安的反射弧叹为观止。   “是你们老偷看的那个林先生吧,老大原来是同性恋。”   康安语气太淡定,王朝拍了拍地,说:“你不要用这种老大原来是男人的口气来讲老大的性向好吗!”   “同性恋很正常嘛,毕竟我也是。”   王朝仰天长叹,很想回到正常社会和脑子正常的人讲讲话。   “但林先生,看上去不是老大喜欢的类型。”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一直觉得老大这样套马的汉子会喜欢傻白甜,就是那种甜甜软软的,小蛋糕一样的男孩女孩。”康安自言自语。   “你好变态,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这种话题!”   “林先生不一样,林先生看着就清高冷淡,一口咬下去就像是磕牙的水晶,原来老大的口味居然这么硬,不愧是老大。”康安感慨道。   “不是挺好嘛!”   “我觉得不好。”   “你神烦,哪里不好!”   “谈恋爱的两个人要互补啊,你看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小五哥就是迎风招展的鲜花。”   “我小五哥怎么瞎了眼看上你。”   “嘿。但老大和那林先生,看起来更像是一类人。”   “我怎么没看出来,您怎么看出来的,相面的吗?”   “不是不是,就是感觉,一个刚强,另一个更刚强,好的时候还好,要是他们闹出点矛盾,你觉得就咱老大这性格,会不会正面把人家给杠死!”   “康安。”小王同志看着河边抽烟的老大,突然也想点根烟。   “啊?”   小王同志一把将人踹翻在地,掐住康安的脖子怒吼:“你少TM给老子立Flag!”   ……   茫茫大海上,破旧的渔船依旧在漂泊。   渔船底部暗舱内,林辰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被八卦的对象。   他口很渴,嘴唇起皮,饿得前胸贴后背,船舱里透着死鱼腥臭和屎尿味。伴随海浪颠簸,他按照自己的生理节律估算了下,渔船在海面行驶已超过12小时,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抵达他国海域。成熟的偷渡集团必然有相对安全的线路,所以他们被他国海岸警卫队截下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能听天由命。   他靠着舱壁,用最节省体力的方式坐着,端阳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护病人。   在12小时不见天日的航行中,他掌心伤口又疼又痒,一时间也看不出愈合的迹象,但最先生病的却不是他,而是先前和他们搭话的中年人。   数小时前,那位中年人突发急性腹痛,疼痛的呼喊声几乎要压过轰鸣的渔船马达,被关在鱼舱底部的村民们第一反应是敲击那块被钉死的舱板,然而甲板上的人只是问了一句“出什么事”,就离开了。   他们头顶依旧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响起,但封死的舱板并没有再次开启的迹象。   村民们愤怒地敲打舱板,却得不到任何回应。12小时没有进食,他们很快失去暴动的力气。情绪从愤怒变为恐慌,他们这才发现,这次淘金之旅必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端阳只能为那位村民简单诊断,初步判断是急性胃穿孔,虽然不知道发病原因是什么,但在茫茫海上,就算知道这些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中年人蜷成一团,脸色白如死尸,神情痛苦至极,先前的呼喊已经用尽他的全部力气,他已经疼得根本喊不出来。   两位村民连同端阳都守在他身边,其中一人拉住端阳,焦急道:“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弟,你能救他对不对?”   端阳的手指一直搭在中年人颈部,另一只手则轻按他的腹部,一言不发。   村民扑通一声跪在端阳面前,用力磕头:“你是医生啊,你会救人啊,我弟弟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啊,他要是出事恐怕他那个狠心的婆娘一定扔掉孩子改嫁,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或许是听到了孩子,蜷缩着的中年人突然睁开眼,饱含热泪看着端阳。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一只手猛地抓住端阳的胳膊,紧紧拽住。   见此情形,林辰终于站起身,他扶着舱壁,走到端阳身边,陪他在病重的中年人身旁坐下。   因为他的动作,船舱里有人开始小声啜泣。   林辰看向端阳,令他意外的是,青年人眼眶都没红。他的神色平静郑重,松开搭在中年人苦树皮般脖颈上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真累啊。”中年人在下一刻释然,林辰看到他黯淡的神色里竟出现了一丝希冀的神采,“死了也挺好吧?”   “是的,那是解脱。”林辰道。   “我的孩子总会长大。”   “就算您夫人不愿抚养他们,我国的福利制度,会保证他们平安成长到18岁。”   “没事,我爸妈还都健在,就是我不能再尽孝了。”   “他们或许会以为您在达纳赚了大钱,不想回家了。”   “是呀,他们这么想就好了。”   中年人笑了起来,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停留在放下一切的笑容上。   林辰说完,将手搭在中年人脸上,轻轻合上他的眼帘。   船舱内的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中年人的死,仿佛让所有人都预见到自己的未来。   林辰拉着端阳回到他们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端阳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简单测量着他的心跳,拉起他的手掌检查了下伤口,终于松了口气。   林辰一直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他盯了太久,端阳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您觉得我会失声痛哭吗?”   林辰没有回答。   “我毕竟是医生,比这惨烈得多的死亡我都见过,比起你们警察,我才是每天和死亡打交道的人。”   “嗯。”   “很早的时候,我第一次去医院实习,就是老师带的我。”   “段老师?”   青年人愣了愣,忽然也释然起来,他挠了挠头:“是段老师,我很喜欢他的,不,准确来说,我爱他。”   告白来得如此突然,林辰有些意外:“我又没问你这个。”   “这也没啥好掩饰的,我就是喜欢老师。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病人死的时候,我特别难过,直接冲出病房哭,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心塞的感觉,就觉得是自己的错,没把人救回来。老师当时就在病房,知道了这件事。”   “然后呢?”   “然后老师把我调到了ICU,让我天天对着危重病人。”   林辰很意外:“这么严厉?”   “那段时间我大概每天都要哭,简直不想做医生了。不过后来就好了,过了很久吧,差不多是我实习期结束的时候,老师突然来找我。”   “嗯?”   “他带我去了太平间。”端阳咧起嘴,“老师问我,这段时间有什么体会。”   “你怎么说?”   “我说麻木了,就不难受了。”端阳叹了口气,“老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特别严肃地看着我,他说一个对死亡麻木的人,是成为不了好医生的,让我尽早换专业。”   “你没换。”   “是啊,我没换,毕竟我还是想做个好医生的。那时我觉得,医生不对死亡麻木,那怎么能挺过每天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啊,我就这么问老师。”   青年人目光美好,林辰静静地看着他。   “老师跟我说,医生不能对死亡感到麻木,医生要做的,是尊重死亡。我们尊重的不是死亡这个结果,我们尊重的是人类从生到死的整个生命过程。人们总是想多活一些时间而回避死亡,但有生必有死,这是生命的规律,是痛苦但也美丽的过程。作为医生,我们要仰望生命的历程,挺直腰杆,直面死亡对我们发起的每一次挑战。”   青年说完,船舱里哭声依旧,渔船的航速渐渐缓慢下来,马达声仍然很响。   他望着船舱里那盏孤零零的电灯,说:“真好。” 第183章 矿场   小医生说完那句话,他们所乘坐的船只突然触碰上什么东西。   船舱里所有人猛一摇晃。   “怎么了,触礁了吗?”端阳抓住林辰的手,一秒变回那个容易紧张的小医生。   “应该不是。”   马达声停止,他们头顶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所有人噤若寒蝉,   突然,刺耳的冲击钻声在头顶甲板响起,黑暗空间里,那声音仿佛打在每个人天灵盖上,偷渡客们吓得缩回角落。端阳下意识抬头,林辰说:“闭眼。”   下一刻,喀拉声响,木板洞开,明亮天光从他们头顶泻下。   十几小时黑暗后的骤然光明,让林辰觉得双目刺痛,他遮住眼睛,听见有人从甲板走下船舱。   “醒醒了啊,下船了。”来人拖长调子喊道。   他眼睛勉强睁开一线,只见有人手持枪械,踢了脚已经离开人世的中年人,脚下毫无反应,那人又伸出手,想抽中年人两个巴掌看能不能把人叫醒,却被吓蒙的村民抱紧大腿。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弟弟说不定还有救!”   “什么啊,真死了?”持枪人探了探中年人的鼻息,然后又按了按中年人的颈部,蓦地收手:“妈的,真死了,晦气。”   他语气里除了不耐烦外并无其他情绪,更像在惋惜贩卖前早夭的牲口,而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   船舱里又开始有人小声啜泣,但声音都压得很低,甚至没人敢问一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任何问题在这时都很愚蠢,死亡带来的气息如病毒般弥漫开来。   又有人从甲板上下到舱内,来人穿着绿色松垮的军服,肩章随意扣着。他又踢了脚地上的中年人,骂了一句什么,弯腰使劲,一把将他扛在肩上。中年人的亲人跪在尸体旁嚎啕大哭,却被人用枪托敲了记肩膀,让赶紧跟上大部队。   林辰带着端阳故意落在后面,那位眼眶通红、皮肤黝黑的村民跌跌撞撞来到他们身边,抽噎道:“我弟命太苦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   咸湿而明亮的海风缓缓灌入,林辰感到自己被推搡站起,跟着上到甲板。   船只果然已经靠上码头,举目四望,一侧是漫长的海岸线,另一侧则是蓝到透明的海水,天上海鸥纯白,仿佛什么昂贵的度假群岛。但显然,远处海岸上破旧的军车和封锁线以及懒散晒太阳的军士告诉他这里并非度假群岛。在他们邻国新尼确实有处叛乱十余年闲散叛军,占领新尼由南至北的一小块海岛区域,因为诸多原因,新尼迟迟未攻破这里。原来他们到了李景天的故乡,林辰看了看前方暗到发黑的礁石,冷笑起来。   那位村民一直在他们身后絮叨,突然,林辰停下脚步:“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啊?”   这时,端阳也问:“您说,刚才那位叔叔,他父母早就过世了?”   “对啊,早过世了,我那可怜的弟弟啊,大概是病糊涂了,还以为我二叔二婶在呢。”   闻言,端阳仿佛想起什么,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拉住林辰。甲板右舷有些喧闹,先前中年人的尸体在甲板上曝晒,两个渔民模样的人张起一张大网,将那具尸体从头到尾包裹起来,他们一人拉头一人拉脚,很随意将它抛进海中。见此情形,林辰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几乎听不见那些嚎啕大哭声,却对尸体被抛入大海的瞬间印象深刻。   渔网里绑着石头,裹着那具已失去灵魂的躯体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径直沉入水中。   船上所有人都向抛尸处看去,就在这时,端阳牵住他的手。   “林顾问,你知道吗,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手术,就可以救下那位叔叔。”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端阳的动作。   他向青年看去,对方咧嘴对他露出一个苦笑。说完,端阳松开手,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向前走去。   林辰毛骨悚然,他手心里紧贴一个微小而温热的圆环,那是端阳借说话的机会,悄悄递来的。   大庭广众下,林辰根本不敢去看那样东西,鬼知道端阳突然递过来什么东西。乘着排队上岸的机会,他和端阳再次落在最后。   “什么东西?”   “不知道,刚在口袋里发现的。”   “是你的东西?”   “我不记得口袋里有这个,很可能是是那位死去的大叔,去世前悄悄塞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起来,大叔说他父母的时候,好像把手搭在我的裤子口袋那里。你觉得这是什么啊,林顾问?”   端阳这么问他。   林辰想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什么,被绑架也就算了,在船舱里还能遇上突然死亡的偷渡客,更诡异的是那位偷渡客临死前撒了一个谎,悄悄把一个戒指模样的圆形铁环塞进你袋里,关键你还把东西给了我,怎么什么破事我都能撞上?   “你不是心理学家吗,不能推测下那位大叔的临终心理?”   林辰觉得自从刑从连离开后他的脾气可能就不是很好,否则他听见端阳说这句话时应该不像现在这么不耐烦:“我又不是算命的。”   “可是……”   “你就当是一个临终前记忆错乱的偷渡客把他的传家宝交给你了。”   “可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那位大叔……那位大叔很奇怪。”   “奇怪在哪里?”   “胃穿孔并不是远洋航行的常见疾病,他怎么可能突发胃穿孔?”端阳喃喃道。   “偷渡客,胃穿孔,怎么不常见了?”林辰反问。   端阳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你说他胃里有毒品,或者他出发前吞下了什么硬质物品,才导致他胃穿孔?”   “我不知道,这是你作为医生的判断,但应该不是毒品。”   “为什么啊?”   “你觉得拥有这种线路的蛇头,还需要通过人肉走私毒品吗?”   “你明明就已经猜到了!”端阳很郁闷地看他一眼。   “一位死前还记得要给你留下线索的人,混在偷渡客里,又不是毒贩,那是什么人?”   “总不会是卧底吧。”   端阳声音有些大,林辰忍不住踹了一下他的小腿,青年打了个踉跄,眼睛里忽然有了异样神采:“他给我的是什么?”   “这种大小,不是传家宝就是定位装置。”林辰将圆环紧紧握在手里,“这只是推测,主要是为了让你对活下去有点信心。记得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东西,幸好他偷偷塞到你口袋里,要是光明正大给你,你是不是要嚷到全世界都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被带到岸上海关模样的地方,但与其说是海关,那里更像是18、19世纪最古老的人口贩卖中转站。不大的海边两层小楼里摆着几张木桌,桌边坐着翘起脚的办公人员,天花板上,电风扇呼啦啦吹着。屋子里挤满从四面八方运来的偷渡客,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明显乞丐模样的人。办公人员们像检视牲口似的检查每个人,哭声和反抗声不绝于耳。他们拉开女人的衣服,用力捏着她们的胸部,和蛇头讨价还价。   交易达成后,办公人员拿出印戳,敲在自己的“货物”身上,有时是脸,有时是手背,表示拥有所有权。   林辰和端阳被单独带出,送到角落一桌。桌上竖着蟒蛇与猎豹旗帜,那位办公人员正趴在桌上睡觉。   押解他们的人将办公人员叫醒,用不知名的语言交流了半天,突然,办公人员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印章,敲在他们的手背上。   端阳使劲蹭了蹭手上蟒蛇与猎豹图案的印章,才发现那东西根本蹭不掉,他哭丧着脸对林辰说:“林顾问,我们变成肉联厂里的猪肉了。”   “嗯,还是通过检疫的那种。”   “您别说笑了。”   他们被单独从小楼带出,最后来到一个陈设破旧的军用机场。   有架机翼看起来都生锈的运输直升机等候在那里,机舱里坐着的却并非面黄肌瘦的偷渡客,相反,那里坐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他们目光犀利,抬起下巴审视林辰他们。显然,他们将和这些佣兵一起被运送到不知名的地方。   这说明两点,第一,他们要去的地方很不安全;第二,绑架他们的人希望他们尽快抵达目的地,所以才选用直升机运输这种比之海运更昂贵的方式。   林辰看着端阳的面孔,恐怕,这位捂住口鼻对机舱内空气很不满的青年医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陷入了多么可怕的境地。   他看了眼窗外的蓝天白云,将那位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的中年人的遗物套上食指,目光最后落到手背的蓝色戳记上。   ……   正当林辰搜肠刮肚,思索手背上蟒蛇和猎豹图案的意义时,刑从连正踩在一颗树桩上,举着望远镜,冷眼看着远处查拉图嚣张的金色旗帜。   缠绕猎豹的蟒蛇象征着查拉图本人蛇可吞象的野心,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矿场四周的所有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这里根本不像是传说中的什么废弃很久的样子。   远处烟尘四起,低矮的水泥厂房连绵成片,一些厂房坍塌一半,露出里面生锈的塔吊。剩下一些完好的厂房里,似乎还有些人进进出出。甚至还有直升飞机从远处盘旋而来,降落在矿区内。   诚然,矿区废弃是事实,但光是这里在一小时内的车辆出入规模,就说明它并不完全像情报中所说的那样。   “老大,这……查拉图是在这里搞秘密工厂吗?”康安不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孟人真的在这里吗?这就是你说的陷阱?查拉图的武装分子就是把高孟人全部驱赶到这里干嘛?”这个问题属于王朝。   “你老大我像算命的吗?”刑从连不耐烦道。   “刑老板,我的族人究竟在哪里,他们是不是死了,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酒吧老板也拉着他问道。   “那里。”刑从连伸手,随意指着远方一处破厂房回答道。   莫达纳尔一把抢过他们的望远镜,看了半天:“好像是有很多军人围着那座厂房,为什么您认为我的族人被关在那里?”   “我们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已经表明了你族人的行进路线,他们由东向西北被驱赶到这里,必然会遇上查拉图武装分子等候已久的阻击,既然遇上阻击,你的族人会选择寻找掩体,如果他们不被打死,就会进入那座厂房躲避。”刑从连说。   “去他妈的,也就是说查拉图那帮狗娘养的正在围困我的族人吗,老子跟他们拼了!”   酒吧老板说完就热血上头撸起袖口就要冲过去。   刑从连将人一脚踹翻在地:“这位先生,你再往前走五十米就会踩上地雷区,你过去找死不要拉上老子可以吗?”   酒吧老板吓得赶忙往后爬。   “老大,我们现在要怎么做,高孟人真的被困在那座厂房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朝问。   “鬼知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刑从连瞥了眼康安,掏了根烟叼进嘴里。 第184章 宁愿   “老大,你不要用一副今晚随便吃哪家店都可以的口气说话好吗?”王朝退了两步,简直想让他老大看清围在那座厂房周围到底围了多少武装分子。   查拉图的手下又不是吃草的绵羊,那个个都是毫无人性的嗜血分子,虽然现在那些武装分子都在掩体后抠脚抽烟,但王朝丝毫不怀疑,只要他们胆敢泄露一丝行踪,马上会被冲锋枪打成筛子。   “有什么区别吗?”刑从连吐了口烟,对他说,“不想进去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老大,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进去啊,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来不及了。”刑从连夹着烟,抖了抖灰,“高孟人起码被围困在这里超过48小时,你以为查拉图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杀人?”   “为什么?”康安问,“老大我不明白这个事情了,为什么杀人的高孟部族会变成被屠杀的对象,高孟部族是怎么惹上查拉图要被尽数驱赶到这里,而查拉图为什么围而不攻要活生生把高孟人困死在这里?”   他老大回头看了眼康安,指着自己的脸问:“我看上去像《百科全书》吗?”   “老大,我真的糊涂了啊,求你告诉我。”康安固执道。   刑从连说:“查拉图花了那么大工夫,把高孟人驱赶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老大,要抓活的。”   “老大感觉你和查拉图神交已久啊。”王朝突然道。   “滚。”刑从连眉眼结着层寒霜,看上去都有种赶紧推平查拉图赶紧走人的气势。   小王同志被扫了一记眼刀,不敢再说话,“先把厂区图纸找出来。”他老大换了只脚踩木桩,冲他勾了勾手指。   可是他们现在才四个人,一个废柴技术狗一个脑残酒吧老板一个智障恋爱脑,只剩下他老大一个失恋狗还有全部战斗力但是,一个人怎么以一当千啊!他只能说:“老大,这一看就是违章建筑,不一定能在网上找到图纸啊!”   “少废话。”   王朝小同志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废话,他双手如飞,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搜索半天,最后大气不敢出:“老大……真没有啊。”   闻言,他老大举起望远镜,扫过厂区门口废旧的标志,说:“这应该是英国佬建的矿,有布莱德森矿业的风格,你找找网上有没有同款。”   “噢!”小王同志眼睛一亮,很快,一张类似厂区平面图在他面前铺陈开来,看着图纸上类似的厂区布置,他简直想跪下喊爸爸,“老大,真的有啊!”   他说着掉转屏幕,仰头看着他老大。   总之他也不知道他老大在看什么,大约十几秒后,他老大点了点头,转头向后走去。   王朝赶忙合起笔记本,但康安抢在他前面跟了上去。   “老大,我们怎么进去啊,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们啊,小五可能就在里面和高孟人在一起!”   王朝听见这话,简直想抄起笔记本拍晕康安。   很快,他们又重新来到达纳河边,他老大看了眼河水,然后歪了下头,对康安说:“下去。”   果然!要出人命!   康安很委屈道:“我……为什么啊?”   “你不是问怎么进去吗?”   说话间,他老大也开始慢条斯理脱鞋:“矿场都有污水处理系统,排水口在达纳河里,我们从排水口进去。”   “老大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闻言,康安开始毫不犹豫脱衣服。   王朝看着眼前宽阔而混浊的河面,隆隆水声扑面而来,他又回头看了看远处太阳下巡逻的查拉图武装分子,那些黝黑枪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但他总觉得他面前这两个脱衣服的男人根本对此不屑一顾。   “老大,我……我就不进去了吧?”   “可以。”回答非常干脆。   王朝刚想长舒一口气,却听他老大又说:“雨林里也没有狼,死不了。”   小王同志吓得猛一颤抖,想起关于达纳雨林的诸多险恶传说,他哭丧着脸,从背包里拿出防水袋,开始装电子设备。他老大和智障恋爱脑康安同志各挑了一些轻便枪械,用防水袋装好。最后,他们三个外来人口收拾完毕,反倒是一直在旁观看的高孟人显得很茫然。   “刑老板,我们是要从水里潜入厂区吗?”   “呵呵,跟好别走丢。”   刑从连说拿起他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   康安也已经做好下水前的最后准备:“老大,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高孟人被查拉图围困,他们为什么不求援,怎么没人来救他们?”   “他们怎么没求援。”刑从连冷笑。   “向谁求援了?”   “你。”   话音未落,他老大率先跳入水中。   ……   林辰在抵达达纳的那个傍晚前开始发烧。   附着在他掌心的纱布早就被端阳撕掉,被缝合处开始化脓,已经不痒了,只剩下腐蚀皮肉的痛感。伤口淋雨又经过充满细菌的船舱再加上连日作息颠倒,感染一点也不奇怪。   先前直升机还没降落前,舷窗外是茫茫森绿,他想起江夫人在描述达纳地区时所说的那些词汇,觉得江夫人果然是理科生,选词一点都不夸张。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真有一天会踏上这片土地,并且是以种无比离奇的方式。   端阳搀着他走下直升机,螺旋桨扇起红褐色沙土,他们被呛得不由自主咳嗽。   比绑架来达纳更离奇的大概是在雨林地区竟然还有这么一片废弃工厂,林辰举目四望,透过沙尘迷蒙的缝隙,他能看到一些持枪的武装分子,还有布置在废弃厂房周围的他根本叫不出名字姑且称之为火箭炮一类的东西。   他们被枪顶着,绕过两间厂房,被押解向最靠近河畔的地方。   林辰仰起头,那座厂房已经坍塌了一半,腐蚀生锈的塔吊横贯厂房正中。   正当他担心躲雨问题时,有人很随意拉开地上的木板,将他们推入地窖。   他们此行大概和黑暗密闭空间很有缘分。   地窖只有两盏昏暗的壁灯,照亮整片漫长甬道,甬道两侧摆着一只又一只关押野兽的铁笼,有些笼子空了,有些笼子里还关着什么人,灯光太暗,他只能勉强看清笼中匍匐的模糊身影,和一些干涸的不知是血迹还是呕吐物什么的东西。   铁链声响起,有人打开铁门,他和端阳也拥有了自己的笼子。   他们坐在一堆草垛上,周围潮湿闷热,他几乎看不清端阳的面容。   他靠在笼子上,先前的短距离步行已经耗光他最后一丝体力,林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他在发烧,所以才会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烫到吓人。   端阳推了推他,一只手在测他的心跳,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像他在渔船暗舱对那位不知身份的中年人所做的那样。   林辰轻轻摸了摸手上的铁环,听到端阳语气里里透着浓浓的担忧:“林顾问,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青年人伸出腿,很大方地对他说:“你枕在我腿上,会舒服一些。”   林辰总算知道,生病这种事情果然不是心理强势就可以避免的,他没有拒绝,依言躺下,在身体接触到冰凉铁条的刹那,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抽疼了一记。   他轻轻咳了一声。   “林顾问,你跟我说了《秘密》,其实你自己根本不信对不对?”端阳这么问他。   在别人的地盘,他们当然也不能谈论什么跨国制药厂阴谋或者渔船偶遇卧底,只能随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当然,最关键问题是,当你真的陷入绝境时是非对错来龙去脉这些事情,都不太重要了。   “当然,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好哄的类型吗?”他这么回答。   “不是,不过我觉得书里说的可能有道理呢,你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你再坚持下,我觉得我们可以逃出去?”   “端阳。”林辰看着眼前那张皱成团的面孔,说,“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听了你跟我说得我说的秘诀,我一直有种很强烈感觉。”   “觉得你要马上见到老师了?”   “是的。”端阳语气坚决。   “你用自己的直觉暗示我没什么用,我不是那种容易被暗示的类型。”   “林顾问。”端阳突然泄气,脸皱得更紧。   “怎么?”   “你怎么这么难搞。”端阳近乎无措道。   林辰躺在地上笑了起来,端阳真是可爱极了,如果在他生命最后一段时间能和这样有趣的人呆在一起,也不算太无聊。他这么想着,尽量避免自己去思考那些会让他觉得遗憾事情,比如刑从连。   “你的表情不对。”端阳说。   林辰换了个姿势侧躺:“如果你伤口和我一样疼得要死还发着高烧并且得不到治疗,表情也会和我一样。”   “你太消极了林顾问,就没什么你特别想见到的人,能让你坚持下去吗?”   “有啊。”   “那你想想他好吗?只要你想,他说不定就会出现!”   “不好。”   “为什么啊?”   “没什么,因为我宁愿他不在这里,更不用知道这些事情。”   林辰平静道。 第185章 行进   刑从连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管道内穿行,那时他并不知道,在某个瞬间,林辰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仿佛有所知觉一般,他在某处停下,举起电筒,照亮眼前通道。英国佬承建的矿厂还没那么难搞,大部分区域都保持了原图纸的模样,当然,一些不在计划范围内的生物除外。   潮湿阴暗的废弃管道内,一条三色矛头蝮蛇蛇在前方盘踞做巢。   王朝吓得差点叫出声。   刑从连的手贴在水泥管壁上,摸到满手滑腻的苔藓,他向头顶看去,突然一阵心悸,寒意从胸口开始弥漫全身,他手臂上很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停顿了一些时间,康安挤到他身前,询问道:“老大,我来吧?”   刑从连没有理他,他回过神来,径自抽出匕首,向前半步,一脚踩住蛇尾,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湿滑蛇身,手起刀落,血液溅射,他们继续向前行进。   ……   矿场地窖内。   在林辰的意识即将模糊时,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人正在看他。   那时他枕在端阳腿上,端阳已经睡熟,而他呼吸滚烫,脑海中是各种混沌画面。大部分画面都和刑从连有关,他的意识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克制住潜意识里的东西。   周围有一丝不属于他或者端阳的呼吸音,他只能微睁开眼,借着稀薄到虚无的光,看见有人正站在铁笼前凝望着他们。   他瞬间清醒。   笼子外的人穿一身长袍,他仔细看后,才发现那是一身白大褂。但那件制服实在太长,几乎垂至脚踝,而长袍里裹的人又实在太瘦,以至于在他面前站着的仿佛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林辰抚住额头,艰难地将视线移动到来人脸上。乍一看,他简直想骂人,对方脸上戴着一枚纯白面具,有两滴鲜红的血泪从眼窝下垂落,如鬼如魅。   大概是因为他动静太大,端阳也清醒过来。在看到笼外那人的瞬间,青年果不其然惊叫出声:“啊,什么鬼!”   端阳的声音仿佛唤醒了地底沉睡的猛兽,骤然间,他们周围的很多笼子里都发出嘶吼声,铁笼摇晃,发出巨大的哐啷声响。   “嘘。”   面具人将食指靠拢嘴唇,从面具后发出的是纯粹的电子音,带着无机质的冰冷,却又有种嘲弄一切的轻快感。   林辰坐直身体,总觉得达纳这个鬼地方真是什么神经病都有,虽然扮得像鬼,但笼子前面那个依旧还是人。   “有何贵干?”他问。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很愚蠢,这里又不是华国,他说华语和对方根本是鸡同鸭讲。   但突然间,他真听到了久违的,纯正的华语:“我等你们很久了,来来……跟我来……”   锁链打开,看守地窖的武装分子将他们拉出铁笼,向外走去。   ……   从下水道抵达指定地点,他们大概只行进了了十五分钟。   很淡的光从排水口泻下,空气里有种不同于地下水管的腐臭味道。   他们被铁栅栏堵住出路,康安掏出工具,想要取下栅栏,刑从连把人推到身后,直接一脚将横亘在面前的锈蚀栏杆踢开。   铁栏飞出,砰然落地,尘土腾起,他们爬出管道。   这记巨响过后,楼板上有悉悉索索的跑动声,像是有人听到动静,冲下楼来。   楼板被震得抖个不停,乘着相遇前的间隙,刑从连没有选择拿枪,他反而从湿淋淋的防水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起来。   密集的脚步声从拐角响起,并迅速接近,在接近门口时,黑洞洞的枪管抢先穿门而出。   刑从连叼着烟,追踪高孟人整一周后,他们终于看到狼狈不堪的雨林战士。   王朝抱着笔记本挡在胸口位置,对眼前手持AK47并近乎赤裸的高孟人说:“下……下午好!”   刑从连吐了口烟,抖了抖灰,用高孟语说:“带我去见你们酋长。”   ……   林辰脚步虚软,但还必须装成没那么惨的样子。   他一只手搭在端阳肩上,审视着眼前的场景。   老实说,如果不是他很确定自己被绑架到了达纳雨林深处,他会以为自己正在参观什么国家级实验室。   眼前一片纯白,白炽灯下大约是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许多身穿白色实验服的人员在移动门内忙碌。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外表破旧坍塌的废弃矿场深处,竟然有装备如此先进的实验室。   空气里有种诡异的塑料味。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递来全套防尘服,林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位形如鬼魅的面具人,对方转过身,在门里看着他们,仿佛还在对他们笑。   他和端阳被迫在门口停下,换上浅蓝色防尘服,戴上口罩的瞬间,被阻挡的呼吸让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烫得要灼烧起来。   “林顾问,这是哪里?”   端阳这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颤抖着问道。   “实验室。”   “我知道是实验室,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实验室,这到底是谁资助的?”   移动门打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显然素质极高,只是埋头工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你问我,我问谁呢?”林辰低咳一声,反问答道。   “我……那他们抓我们来干什么?”端阳话既出口,赶忙自己捂住嘴巴,“我不问我不问。”   说话间,他们经过一张实验台,一些实验人员在分析一种纯白粉末。   “能认出这些实验器材吗,是做什么用的?”林辰抓住端阳手臂,低声问道。   “好像有气象色谱仪、质谱仪、精馏塔……”   “这大概是什么类型的实验室?”   “这应该是个化学实验室。”   “嗯?”林辰顿了顿,联想到端阳被绑架的原因,他问,“药物研究实验室?”   “不像啊,这里也没有离心机……”   林辰摇了摇头,他看着实验台边那些专注的目光,才意识到他先前的认知实际上有些问题,看着像实验室的地方也有可能不是实验室,这里应该是个化学制品工厂。   深处于三不管地带的化学制品工厂,林辰不用看那些粉末的学名,就大概能猜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他轻轻摩挲手上的指环,想起那位在偷渡船上意外惨死的中年人,对方的身份也逐渐清晰起来。   然而,大概是烧糊涂了,他只觉得这一切虽然渐渐露出端倪,却又扑朔迷离过头。   ……   刑从连倒也见过不少凄惨场景,所以眼前的伏尸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可怕。   在工厂一楼的一间库房里,平铺着十几具尸体,其中大部分是身体被打烂的壮年男人,因为雨林气候实在不利于尸体存放,不少尸身上已经爬满白色蛆虫,恶臭难当。   王朝吓得捂住口鼻,把脸紧紧贴在他背上,刑从连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用枪对准他们的士兵。   对方看上去很有直接在这里打死他们然后直接丢进去的架势。   “老……老大……”   王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刑从连向少年人所指的角落看去,才发现在尸堆角落睡着一个光着屁股的高孟族小男孩。   刑从连几不可闻地叹息。   光头酒吧老板在库房门口就开始发疯,他嚎叫着,疯了似地想要冲进去,引得手持枪械的高孟部族士兵紧张地用枪口对准他们。   康安解开枪支保险,顶在最前方的位置。   “楼上还有多少人?”刑从连扔下烟头踩灭,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又是怎样得罪这些野蛮人的,总之对方更加激动起来,黝黑手指紧扣扳机。   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远处破旧走廊尽头传来:“住手!”   刑从连循声望去,只见有人逆着阳光,缓步而来。   ……   走过不算漫长的实验室,林辰和端阳来到实验室最后的办公区域。   办公室的风格和整座实验室的干净整洁完全不同,里面堆满了各种废旧杂物,办公桌上摆着只旧轮胎,纸屑到处都是,白色磁性板被黑色笔迹涂满,上面画着各种复杂化学公式,以林辰的水平,完全看不懂。   因此,他只能以更加专注的目光审视眼前这位面具人,对方面具上的两道血泪痕迹在白炽灯下更加刺目。   身高160cm,体重45kg,鞋码230,应该是位左撇子,除此之外,林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对方其他特征,包括性别。   他再次看向白板上的笔迹,又看了看这位面具人,不由轻轻皱眉。   “说事吧。”他这样讲道。   “嘻嘻。”机械冰冷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那人转过头,推开办公室后门。   端阳再次忍不住惊叫出声,用力抓住他的手。   林辰眯起眼,向昏暗的空间内看去,门后是数不清的小铁笼,一眼根本望不见头。   笼子里关着的是一只又一只灰褐色野猴子,那些猴子面部呈粉色,读大学的时候,林辰曾专门学习过这种猴类。它们的学名叫恒河猴,是世界各国用于科学试验的重要品种。要知道,单个恒河猴在国际市场上售价逾万元,光是这间实验室内就关押着近百只实验用猴就价值百万,大概也只有达纳雨林这种地方,才会有如此肆无忌惮的猴群供应量。   瘦弱的面具人在一处笼子前停住脚步。   灯光照在他惨白的面具上:“给你们一个选择,帮我做件事,或者被剁成饲料,来喂我的宝贝们。” 第186章 快要   刑从连轻轻挥开空气里腐烂的尸臭味,看着走廊尽头走来的人。   雨林落日从顶棚落下,带来的橙黄色光线,洒在那人身上,竟有种很奇异的神圣感,不过刑从连觉得,那大概一定有对方的身份加成。   因为来人实际上浑身破烂,拄一根木质拐杖,他皮肤黝黑,看起来更像是种田归来的农夫而不是什么专家学者,但那确确实实是他此行目的之二。   在牧场医疗站里,他曾受人之托,到高孟部族驻地寻找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英俊医生。那位医生姓段名万山,是传说中达纳地区基础医学系统的建立者,因为长得太帅,数不清的各国医生受他感召,来达纳地区援助医疗。   不过……   刑从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觉得他面前这人似乎和英俊两个字有些距离,如同淘宝上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差距。   但就在这时,农夫模样的人重要走到他面前,站直身体,微微躬身,向他伸出手:“您好。”   刑从连叼着烟,伸手与之交握,阳光落下,竟有种万里长征顺利会师之感。   他收回手,他面前的医生微微打了个踉跄,勉强站稳。   刑从连向下看去,这才注意到,这位医生裤腿破烂,左边裤管卷至膝盖,右边则完全放下,令人看不清他的腿部情况,不过刑从连很确定看到一些隐约的黑褐色血迹附着在他右侧脚踝上。   甚至,还有些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脚腕,滴落下来。   刑从连皱了皱眉,问:“你想怎样?”   ……   林辰觉得刚才听到的事情匪夷所思。   总结起来就是,他和端阳面前这位戴着白色陶瓷面具的怪人终于说出不远万里要绑架他们来达纳的理由,他需要他们完成一项未完成的神经性毒品研究,时限是三天,如果他们完成不了,那他们就会和他们的上任一样,成为恒河猴的饲料。   笼子里的恒河猴发出凄厉的吱吱声,仿佛很欢迎他们成为食物。不过老实讲,恒河猴这种东西基本吃素,吃人肉对它们来讲可能并不那么愉快。   伴随他们一路走来,绑架案越来越离奇,仿佛什么特工谍战片里才会有的情景。如果再加上地道穿行或者特种小队直升机速降,那他最多花9.9块钱团购,看完这部怪异离奇的影片。   不过这次,端阳的反应比他更快。   青年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为什么认为我们能完成这项研究?”   问题正中红心,林辰略感欣慰。   面具怪人嘻嘻笑了起来,无机质的电子音听起来刺耳至极。   “你们不需要知道这些。”他伸手指向四周茫茫猴笼,“材料都在这里。”   端阳露出一副你真的有病的眼神:“就算是制毒,你也好歹给我们点化学成分分析吧?”   “没有这种东西。”面具怪人用轻笑的语气说道。   端阳非常不可思议地问道:“所以你是让我们凭空制造一种毒品出来?”   “科学研究难道不就是从无到有吗,再说,你们还是有我的宝贝们啊。”   端阳蹙眉,思考片刻后,说:“你的意思是,这洱的猴子里,有些被喂食了毒品,有些却没有,我们要找出被喂食毒品的那些然后分析它们的血液成分?”   “我不负责给你们解答问题。”   “行吧,我们能完成,不过有个要求。”端阳说。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提要求吗?”   “我师兄受伤了,他才是药物研究的主导人物,所以我要双氧水和碘酒,还要氨曲南来救他……”端阳再次强调,“如果我师兄有事,我一定完成不了研究,你还需要另外找人。”   林辰看着青年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面具人站在原地,认真看了他们一会儿,干脆道:“把你要的东西写下来。”   端阳即刻从笼边扯过一张记录用的纸片,飞速写下那些能救命的玩意,撕下纸递了过去。   面具怪人看了看纸,将之塞在口袋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端阳点点头:“但我们要在哪里实验,我看外面的实验室里连离心机都没有,我需要完整的医学实验室。”   对方将一把钥匙丢了过来,然后指了指猴室尽头那扇门,转身离开。   林辰见青年人脸上闪现过沉思的神情   “等等!”突然间,他再次开口,叫住那位面具怪人。   对方没有回头。   端阳提高音量道:“但就算我在猴类血液中提取出相应的毒品成分,也不代表那可以被人类使用,药物研究本身是非常复杂的过程。”   “没有关系,我有人。”面具人的尾音轻轻上翘:“应有尽有。”   ……   刑从连看到很多人。   在厂房二楼的大片空间里,躺着密密麻麻的高孟人,厂房窗子上遮着窗帘,那些窗帘看上去更像是各种花花绿绿衣物和零碎布料拼凑起来的。   刑从连一眼扫去,在场人数大约在五六百,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男男女女衣不蔽体,每个人都面色衰败,满脸死寂意味。二层的空气比一层“停尸房”要清新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多几天没洗澡的人凑在一起气味就已经很可怕了,更何况在场大部分男人身上都有伤,空气里弥漫着腐肉的酸臭味。   不过见到他们这些外来者时,高孟人非常警惕,脸上露出先前那几位持枪战士曾露出的仇恨目光,带着很明显的宁死不屈的味道。   刑从连单手撑住门口,看着身旁脸色灰败的医生,说:“段先生,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是来找我的人,”说:“段先生,我刚才已经表明过我的来意,我大老远过来主要为了找我的人,而不是来救死扶伤的。”   段万山说:“我知道,我也是带您去找您的手下,只是需要从这里经过而已。”   他说着,拄着那根细弱的拐杖,一瘸一拐向人群中走去:“我知道您根本不想管高孟人的事,您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们是怎么被逼到这幅境地的,不过实际上事情真相和您想的可能有些出入。”   刑从连俯视那一张张痛苦却又非常执着的面容,又看向前方医生的背影。   虽然段万山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但说起话来却精气神十足。刑从连被迫跟着他,听他那些废话。   “首先,高孟人组织大屠杀是假消息。”   “你怎么知道是假消息?”刑从连问。   “因为消息是我放出来的。”段万山非常干脆答道。   “为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人群,走到窗边,段万山掀开窗上的一条长裤,然后迅速闪开。   突然,一枚尖啸的子弹破空而来,击碎玻璃并把裤裆位置打穿,最后猛地嵌入对面墙上。   “这就是原因。”   饶是刑从连,也被吓了一跳,他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有人突然在他面前扯下这层遮羞布还是令人很不愉快。   “我在达纳待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国际社会的游戏规则,查拉图不过是你们这些大国控制达纳地区的傀儡,1998/2006/2013,查拉图在这里分别举行了三次对原住民的大屠杀,有人管过这件事吗?”段万山平静道,“原住民屠杀他人可能国际社会还会稍加关注,但如果是查拉图出手,你们只会当看不见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段万山就完全不是那个老农民模样的人,骨子里透出的学识和见地是骗不了人的。而刑从连也很少有这种被人按着脖子说“你就是怎样怎样袖手旁观”的感觉,他很烦躁地把手上刚点着的烟扔地上踩灭:“行了,我又不是联合国秘书长,种族屠杀这种事情轮不到我管。”   段万山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转了个向,朝另一侧的房间走去。   “但这件事,您必须要管。”   “为什么?”   “两个原因。”段万山的声音这次变得很低,很沉稳,“第一,我救了你的手下,你要报答我。”   “前手下。”刑从连强调,“问题是如果不是你,我的前手下包括我本人,都不用来这里冒险。”   “所以我说了我还有一个原因。”段万山带他走到了那数间房门前,掏出钥匙,解开第一扇门上的锁链,走了进去。   房间里亮着一盏微灯,但在废弃矿场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有电灯这种玩意,所以这灯光来自于刑从连有些熟悉的野外军用照明器材。   灯光照亮室内大半空间,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人坐着一人平躺。   在见到躺在地上那人的刹那,一直跟着他的康安突然疯了似地冲过去,但在接近对方前,他又突然刹车,又变得小心翼翼,只敢用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脸颊,轻轻唤道:“小五……”   刑从连气不打一处来。   房间里的两人同时睁开眼,刑从连很明显看到那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活见鬼”的神情。   躺在地上的小五鱼跃而起,推开康安,冲到他面前,怔愣道:“老大,你怎么来了!”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面对前手下苍白而关切的面容,刑从连的心终于放下。   “抱歉,是我没做好事情,让您费心了。”小五恭敬道。   “老大,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刑从连低下头,另一人正拽着他裤腿哭,“您衣服怎么这么湿啊。”   刑从连忍不住踢了脚他:“外面都是人,你说我怎么进来的?”   “水里?”   他懒得回答,冲自己的手下勾勾手,转身向屋外走去。   屋里的人没有动静。   王朝弱弱的声音响起:“小五、小六哥,我们走吧。”   而房间里那两个人却固执地停在原地。   刑从连停下脚步,看向立在门边的医生:“可能您不太了解,但我确实不喜欢有人逼我做事。”   “我希望您听完我请求您帮助的第二个原因。”   “什么?”   “因为,我快要死了。” 第187章 骗子   刑从连当然很想说,你要死了关我屁事,可他不算意外地看到段万山斑白的鬓角,很多暴躁的话就此咽下。   他看着对方,很明白如果他现在回头,那他短时间内又回不了家。   可这位段医生说的两个理由中虽然没有长篇大论,但每个理由都很有道理。   欠债还钱,理所应当,而我快变成死人了,所以你得在我死之前把债还清。   这种态度让刑从连不由得想起林辰。   于是他转身,回到房间,又踢了踢固执坐在地上不肯走的下属:“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人救的,老子是不是真要替你们还债?”   ……   与此同时,在猴室里,林辰忍着浑身酸痛,勉强提起精神,对端阳说:“来说说你的打算。”   端阳正拿着钥匙,在开最里间实验室的门。   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们面前摆着整套专业医学实验设备,和外面纯粹制毒工厂不同,据端阳说,这里多了离心机、反应釜……里面甚至还分隔出了解剖台。当然,解剖台应该纯粹是为外面的恒河猴准备的。   总的来说,这里设备精良,唯一的问题是,整个实验室看起来似乎有一段时间无人使用了,实验台上有层薄灰。   端阳小心翼翼用手扫过台面,看了眼悬挂在实验室的监控摄像头,问:“林顾问,这里会有窃听器吗?”   空调里吐出冷风,林辰被冻得浑身发抖,现在的环境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如先前闷热的地窖,他看着端阳说:“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我们过两天就死了。”   “哎……”端阳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   “这里没有窃听器。”林辰话锋一转。   端阳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林辰没有直接回答,他冲端阳勾了勾手指,指着墙上挂着的几件实验服。   端阳立刻会意,把所有衣服扯下来,裹在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人感觉非常舒适,他穿了一件实验服在身上,勉强睁开眼,问端阳说:“你刚才拿来几件衣服?”   “六……好像是六件?”   “这说明什么?”   “原先这里有六个人在做实验?”   “不一定那么精确,但种种迹象说明这里原先有人,那么现在人去哪里了?”   端阳咽了口口水:“被……剁碎了?”   “为什么被剁碎?”   “因为没有完成研究,被杀掉了?”   “如果研究没有完成,那为什么你刚才会从那位面具怪人的话里分析出,他是让你从外面那些猴子的血液中分析毒品成分?”林辰顿了顿,“猴子被喂了什么血液里才会有毒品成分?”   “当然是毒品了。”端阳说。   “既然有毒品,为什么说研究没有完成呢?”   “林顾问,你想说什么?”端阳满脸迷茫,他当然不是刑从连那种一点就通的类型。   “好吧,我们从头说起。”林辰问他,“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   “因为我得罪了周瑞制药?”   “说详细点,关于你被绑架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你的推论是怎样的?”   “因为我在调查周瑞制药的过程中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所以被他们绑架来达纳地区做研究?”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整个实验室都是周瑞制药在达纳的产业,对吗?”   “难道不是吗?”   林辰笑了起来:“端阳同学,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自信很多嘛。”   “啊?”   “毕竟你觉得,你的个人能力可以代替整个周瑞制药的研发部门,不然他们为什么要不远万里绑架你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觉得,他们绑架我们来这里,很奇怪。”端阳脸都要涨红了,“那……林顾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因为你可能是最接近研究结果的人。”   “我不明白。”端阳蹙眉。   “你不明白就不用指望我明白了。”林辰看着端阳,示意对方向后转,背对镜头,“你别这么明显一副在和我聊天的样子,好歹装个在干活的样子。”   端阳赶忙转身,第一件事拿布开始擦实验台,这种洁癖也真是没救了。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不过还不完整。”林辰微微垂下眼帘,高烧让他看什么东西都仿佛带着重影,他轻轻展开裹着的白色实验服,看了看袖口以及口袋边缘容易磨损的地方,又看了看标签。最后,他目光落在实验服胸口的胶印LOGO上,那依旧是猎豹与蟒蛇图案,但金色胶印开裂,很显然,这件实验服穿穿洗洗,已经有些日子了。   “林顾问,这件衣服怎么了?”端阳见状问道。   “这间衣服被人穿过,很久。”他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是,你刚才已经说明白了,这表示这间实验室里曾有人一直在做实验,但现在那些人不见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不了太多,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在雨林深处曾经有一处同周瑞制药有关的实验室,但现在,这间实验室里的人都没了,这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结果。”林辰低低咳了两声,他强忍住想剧烈咳嗽的欲望,继续道,“从结果反推原因,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可能如你所说,在这里前仆后继的毒品研究者都没有完成工作,所以都被剁碎了做饲料。”   “那第二种呢?”   “达纳地区形势复杂,周瑞制药应该没那么大能量在这里拥有这么庞大的武装力量。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们找了达纳地区的武装分子作为合作伙伴,也就是蟒蛇猎豹图腾的主人。联系到段老师的药物研究,很有可能周瑞制药曾经在这里进行过新药研发。研究完成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他们的‘合作伙伴’无所适从,只能病急乱投医,东抓人西抓人,最后找上在这件事情中胡乱冒头的你。”   “这不可能吧!”端阳立刻道,“周瑞制药研发的是药物不是毒品啊,就像你说得,他们能找到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啊?”   林辰被噎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端阳赶忙在他身前蹲下:“我不说我不说了,你继续。”   “毒品和药品之间的关系我不懂,这又不是我的专业。这该由你来查清,不过如果你专业水平不够的话当我没说。”林辰抬眼看了看端阳,“关于对方为什么找到你的可能性也很多,说不定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帅。不过你自己应该想想,你到底把那些举报信还有关于新药的研究结果贴到哪里,以至于会让对方发现你。”林辰严肃道。   端阳脸色一紧,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口:“如果按您所说,那么周瑞制药这次推行上市的新药果然有很严重的问题,可能是种新型的神经性毒品或者是相应的衍生物,周瑞制药的研发人员实验完成撤回国内,只留下了实验动物,所以狠狠摆了达纳地区的武装分子一道?”   林辰说:“这只是推论,可能有漏洞和不合理的地方。”   “对啊,按你这么说,之前在这里进行研究的是周瑞制药的研究人员,那他们能派人来抓我为什么不能抓先前的研究人员?还有就是,那个面具人是谁?,既然周瑞制药是在这间实验室里完成的研究,那么这里原先的研究人员也应该有相关研究资料啊,为什么面具人要大费周折绑架我们,还说什么我们的全部研究材料只有这里的猴子……哦不对,还有他说的人,人是哪里来的”   端阳的问题太多,林辰只觉得头疼:“抓你的原因我不确定,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好抓,同时你的研究结果更接近。周瑞制药在达纳地区需要找合作方,但按他们在国内的实力,藏几个研究人员还是很简单的。”林辰单手撑着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倒是可以为你解答,因为我的一切推论,都是基于你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林顾问……”端阳有些郁闷地说,“我发现你有点爱卖关子。”   “不,我只是给予你一定的思考问题的时间。”林辰轻声道,“好了,答案就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心理变态者。”   端阳打了个激灵。   “事实上,你刚才看到的那位面具怪人,是个骗子。”林辰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   端阳怔愣,半晌后才说出话来:“骗……骗子?”   “具体来说,越是愚昧落后的地区,行骗者越容易得逞。往往一些小诡计就可以让其他人深信不疑,所以原始部落的祭祀和巫师都很有发言权。”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认为他是个骗子?”   “一个人戴白色陶瓷面具、用电子喉,你是不是觉得他非常可怕?”   “是啊,感觉神秘兮兮的,他会不会是我们的熟人,不想让我们认出他的身份?”   “你说的是可能性之一。不过你看这里所有人对他见怪不怪的样子,就说明他一直以来都是这幅装扮,所以我认为,这种神秘感就是他刻意营造出的感觉,主要靠演技和服装支撑,而不是他本身的性格造成的。”   闻言,端阳鼓起勇气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林辰觉得好笑,很少有人这么不信任他的判断。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你记得我们刚才经过的,外面那间办公室吗?”   “那是他的办公室?”   “是。”看着青年人疑惑的面容,他主动说道,“在办公室墙上挂着他和大约是这个武装分子首脑的合照,所以我基本能确定这点。”林辰轻咳一声,继续道,“但我要说的不是他猪窝一样的办公室,而是他办公室墙上那块白板。”   “我记得。”   “你看得懂白板上他写的东西吗?”   端阳摇头,很诚实道:“那应该是演算的化学公式一类的东西,不过我不是化工专业,看不懂。”   “那不是他的演算公式,而是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公式,抄在白板上,故意做样子唬人的。”端阳一直蹲在他身前,林辰向解释道,“抄写笔迹和书写笔迹的流畅度是不同的,一般如果我们做流畅的演算,停顿会出现在每道公式的最后,而他经常是写完半个化学式,就让水笔在白板上停留一段时间,看看要抄的东西,然后继续写下去。如果你还有机会走出这间实验室,可以注意下某些突出的墨迹。”   “我明白了。”端阳沉思片刻后,突然正色,“如果那确实是个弄虚作假的骗子,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那个骗子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武装分子的头目相信他,从而他掌管整个实验室,他之前一直工作的比较顺利,但突然某天,武装分子的头目决定和周瑞制药合作研究新型毒品,本来研究结果应该共享,武装分子肯定也会派人盯紧整个研究。可在毒品和药物的巨额利益驱使下,周瑞制药的人又看出武装分子派出监督他们的人是草包,他们决定摆自己的合作方一道。而作为掌管整项研究的面具人,才会病急乱投医,不停抓人完成毒品研究?”   “恭喜你。”林辰淡淡道。   “什么?”   “你会编故事了。”   “林顾问你别取笑我了。”   “没有,我确实是在夸你。”林辰认真道,“有些推严丝合缝,是在寻找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按部就班地还原真相,但有时候,你根本没有证据,你有的只是很零散的碎片,那就要寻找一种可能性,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大致还原出事件的真相。”   “就和我们医生诊断疑难杂症是一样的。”端阳说。   “你能触类旁通我很欣慰。”林辰有气无力,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他找华国人而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什么?”   “因为他也是华国人,在这个充斥达纳语的地方,只有他能和我们交流,而基本不用担心我们找什么人告密。”   “我明白了。”端阳愣了愣,“不过你突然提起这点,是因为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林辰说,“不过端先生,我还是个病人,得先睡会儿,再告诉你,这点为什么重要。” 第188章 窗外   破旧厂房的昏暗小屋内,小五叙述事情经过时,刑从连一直在抽烟。   他没有坐在地上,反而站得很直,如同标枪,更没有蹭到一点墙面。   地上讲述事情经过的两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小五微微抬头,用一种沉默专注的目光看着他。   刑从连捏了捏烟盒,发现里面的烟已经被他抽完了。   他看了眼门边站着的医生,第一句话是:“麻烦段医生去外面稍等一会儿。”   段万山看着他,点头出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刑从连蹲下身,直视小五的目光。   记忆中小五一直是青涩害羞的少年,突然被康安这只猪拱了,刑从连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连小五和他说话都藏着掖着,刑从连猛然有种孩子长大父母根本管不住的辛酸感。   “我们来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缓缓开口。   小五点了点头。   “一周前,你们接到请求,到达纳地区调查高孟大屠杀,经过高孟人村庄时,高孟人失踪,你们一路追踪,遇到查拉图部队高孟人的围剿,你们不小心中了查拉图的陷阱,受伤后被段医生所救,被人一路保护来这里?”   小五勉强道:“是这样的,老大。”   刑从连冷笑:“这么废物,不要叫我老大。”   霎时,小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康安在一旁也大气不敢出。   “老大……”小六弱弱道。   “呵。”   面前两人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姿势已经从坐改为跪坐。看着他们脸上和身上隐约的伤疤,刑从连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来,你们两个跟我说说。如果我还没有老年痴呆,按照守则章程,你们只是来达纳地区进行观察性调研,意思是看看是不是有事,有事就打个电话报告下然后打飞的回家,我说得对吗?”   “老大,章程是你写的,你说得当然没错。”小六非常狗腿。   刑从连对这个剃光头的手下一句话都没有,他继续看着小五,认真地道:“那请问,陆诤颜先生,你们两个观察员意外卷入事件,还踏入查拉图陷阱,我骂你们一句废物,不过分吧?”   “是我们的错,老大,我们贪心冒进,想把事情查清楚,不小心误入查拉图的围剿陷阱……”   这话简直假到不能再假,刑从转不想再听,他起身要走,腿部一僵,顿在原地。   有人用力抱住他的腿,抱他腿的人是小五,那几乎是和王朝一样被他一手带大的青年。他勉强回头,看到王朝也颤颤巍巍放下笔记本,蹲在三人身边:“老大,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是看大家都跪着,感觉站着不太好……”   看着地上一排四个人,刑从连更加思念林辰。如果林辰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冷冷抱着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旦想起林辰,他就更加烦躁:“搞什么师门谢罪这套,老子又不是黑社会!”   “老大,真的很惨,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小六这样说。   隔着门板,刑从连虚指着外面那几百个高孟人,忽然安静下来,他说:“在达纳地区,我从没听过看见可怜就要救人的道理,你们既然是来观察调研,观察完就要滚蛋明白吗,少给别人添麻烦!”刑从连正色道,“没有能力就不要揽活上身,否则只会拖累其他人。”   他话音既落,满室皆寂。   “我们到的时候,查拉图正在杀人。”这时,小五缓缓开口,“有老人还有孩子。一开始他们逃出村庄的时候,队形并不好,青年人顶在后面,老人还在最前面,却遭到查拉图部前方伏击。一阵机枪扫射,很多人中弹……我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小五不知道伤在哪里,说了两句,声音越来越轻。   想来,屠杀也就是这样,刑从连一直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些话。当他听到那些反人类的故事,也意味着他的良知会战胜理智,让他“多管闲事”:“然后你们就抄家伙上了?”他微讽道。   小五摇头:“一开始没有,我们也很怀疑,为什么情报会和实际情况差别这么大,所以只是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帮一下忙。”   小五说得委婉,但他嘴里的帮忙显然并不那么简单,而这些废话刑从连已经听了一遍,并没有再听一遍的必要:“行了,陆诤颜先生,不用重复过程,你说了这么多,一直在规避一个问题。”   “什么?”   “康安说你疯了,和他失去联系,究竟怎么回事?”   小五低下头,他安静了一会儿,刚要开口,木门被一把推开。   段万山拄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说:“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看起来你们老大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难搞。”   他说完,微微掉转一个角度,冲刑从连欠了欠身,缓缓道:“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请跟我来吧,刑队长。”   段万山在前面走,刑从连跟在后面。他已经在这整座厂房里穿行过一些地方,现在段万山带他又出门,走向楼层角落的库房。他突然意识到,段万山对于厂房人群聚集区域的安排看起来颇有深意。   “刚才是?”他问。   “那些都是症状轻微的患者。”   “现在呢?”   “重症隔离,在这里。”   段万山话音未落,一把拉开面前厚重的铁门。   因为门太重、绞链太旧,以至于打开时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声音,不过刑从连很快意识到,那种轰鸣后压抑的呜咽声,并不完全来自于他面前这扇门,而是来自于门后的东西。   门后是一些房间,房间里关着些人,姑且称之为人。   刑从连跟着段万山,一路向房间内看去。房间里每个人都被厚重的棉纱布绑住手脚,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脚上栓着一根铁链,以此限制活动范围。如果不是刑从连很清楚自己在达纳雨林深处的废弃工厂,他还以为自己在参观精神病院。   当然,精神病学并不是他的专长,但房间里的情况,可能远超一般的精神问题。   刑从连很难形容自己所看到的那些人。   他们有的脚被铁链磨破,却用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在啃噬自己的脚踝。刑从连走过时,对方抬起头,冲他露出带有豁口的牙以及流着血的唇。   还有人竭力要冲到门口,但因为锁链限制,他只能不断保持单脚在前的姿势,他两条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他刺啦一下摔倒,然后复又爬起。   然而房间里更多的人,在用警惕的目光审视他们,那种警惕目光同人类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天然的兽性。他们有些人蜷成一团,还有些人蹲在角落,像保持攻击姿势的野兽。   刑从连甚至看到两个用诡异体位性交的人,上面的男人不断在耸动躯体,而下面的女人正用一种人类无法达到的扭曲姿势头朝地躬起身,看上去可能已经死去多时。   刑从连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最后,他的目光移向一直默默拄着拐杖,行走在他身前的医生:“这是怎么了?”   “我分不开他们,虽然奸污尸体这很不人道,但你们我们现在就差吃人肉了,奸尸也就算不了什么。”段万山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副坚韧的面容,向他解释:“那个男人叫卡丘,女人叫索兰,是高孟部族一对很普通的渔民。我就不说他们曾经的生活有多么幸福,毕竟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他们的幸福只是很微不足道的男欢女爱。我见到他们时,他们大概就在无休无止做爱,邻居已经忍了他们三天,就差拿斧头上门砍人。当时我正好在高孟部族驻地调查,他们的邻居找上我,问我有什么药能毒死他们。”   “你怎么说的?”   “我跟他说,斧头更管用。”段万山望着房间里两人,继续道,“然而斧头也不行,实际情况是,只要离开索兰,卡丘就会用做爱的频率让自己以头抢地,活生生撞烂自己的脑袋。”   段万山顿了顿,平静开口:“刑队长,我就不卖关子了,毕竟我确实没什么时间了。大概半个多月前,达纳地区奇怪的疯症引起我的注意,我在对病例进行流行病学调查过程中,发现源头可能在高孟部族驻地。等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不可控。高孟部族里,大概有百分之十的人口,出现不同程度的精神异常,出现这种情况,我首先考虑是饮食和药物因素。但那时,高孟部族的前哨意识到查拉图部将要围剿他们,出于诸多原因考虑,高孟部族决定举族迁徙。在迁徙前,我的调查并未完成,我和部落酋长商量后决定,一定要带上那些精神异常的病人。”   刑从连歪了歪头,认真道:“妇人之仁。”   “当然,我是医生,医生都这样。”段万山理直气壮地道,或许他说“我是医生”这四个字时太强硬,完全不像濒死之人,以至于空间里原先的呜咽声都被这种强硬压制下来,周围变得很安静。   医生接着说道:“带着精神病人实际上拖累大部队行程,在行进过程中我们也考虑放弃那些人,所以当查拉图部提出要我们交出所有精神异常病人然后放其余人离开时,我非常非常意外。原来他们大动干戈的原因居然是那些我们想放弃的病人。考虑到雨林的情况,我怀疑所有精神异常患者是摄入了高纯度毒品。”   “毒品?”刑从连打断他。   “具体来说,毒品是指所有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的化学物质。”段万山思路非常清晰,并未因被打断而结束叙述,“因此,我交叉询问了一些症状轻微的病人关于他们的饮食和用药问题,高孟人表示,在我去之前,有一群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会定期去为他们体检并分发维生素类药物,但有些服用者并没有出现精神异常,而另一些则出现严重问题。”   刑从连心下巨震:“有人冒充无国界医生,利用雨林民族进行非法毒品实验?”   “这也是我的推测。”段万山认真道,“我是在那之后遇到您的手下,得知他们是调查官员后,我请求他们回到村庄,销毁所有我们未带出的药物,因为那里可能混有毒品,而那些毒品正是查拉图的目标所在。事实上,您的手下,是在帮助我销毁药物过程中,与查拉图部发生争斗,意外摄入了高纯度毒品,不过他的摄入量非常小,在简单的戒断治疗后,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从头到尾,段万山的语气都非常平静坦然,那些充斥血与火、死亡与痛苦的过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   刑从连想,估计他在向病人宣布你命不久矣时也是这个语调,所以他也能用这样平静坦然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死亡。   “我明白了。”刑从连淡淡道。   他的话里没有明确表态,可段万山充斥着死灰色的面容上却突然浮现出一种欣慰的笑意,他说:“我能理解你责备自己手下的原因,因为如果我的学生在我跟他说这个病人已经死了的时候还要强行做一个小时心肺复苏我也会是你这个态度。无论如何,确实是他们在帮我,他们编造谎言谎称是我救了他们,大概只是很了解你的为人,想留你下来解决问题。”   “不。”刑从连打断段万山,“你给他们做了戒断治疗?”   这回,段万山终于苦笑:“只是很简单的治疗。”   “如果你不救他们会怎样?”   “这很难说吧……”   “行,我知道了。”刑从连挥了挥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欠的债,我会在你死之前还干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太干脆,他话音未落,周围居然重新响起喧闹声,刑从连砸了砸嘴,他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种喧闹声并不是他们所在的空间发出的,而是来自于外面。   段万山看了看手表,脸色突然一沉,并带着难以言说的悲痛之意。   “怎么了?”刑从连说话间,径自循声向外面的窗口走去。   “我们在迁徙过程中,有些部族居民被查拉图抓做俘虏,他们每天会在我们面前杀一个人,逼我们走出这幢搂。”段万山深深吸了口起,“现在,到了今天的杀人时间。”   ……   端阳听到实验室外的喧闹声时,正在检查猴室,猴群好像感知到什么,突然疯了似地吱吱大叫。   残忍至极的笑声透过墙壁袭来,那应该是人类发出的笑声,其中混合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他小心翼翼走到窗边,探头向外看去,在楼下空地上,武装分子拖着一个衣不蔽体的黑人女子来到一栋破厂房前。   端阳第一次看见那样毫无人性的场面。   有人脱下裤子,用一柄手枪顶住女人的头,示意她张开嘴为他服务。   女人奄奄一息,被捏住鼻子,被迫张开了嘴……   端阳移开视线,楼下的景象实在太过残酷可怕,他听见有人仿佛在倒数什么。   他回头看着实验室里熟睡的林辰,犹豫是否应该将林辰叫醒。   ……   刑从连也站在窗边,他尽量隐蔽自己,避免被对面楼上不那么杰出的狙击手发现。   段万山在他身旁靠墙而立,像是已经看了很多天这样的场面,他双眼轻阖,不愿看楼下的场面。   女人已经被不断出入口腔的性器折磨得口吐白沫,倒数声也已经结束。   枪声响起,血浆飞溅,笑声响彻云霄。   刑从连看了看楼下那具赤裸的尸体,又默默抬头,看了眼达纳蓝到透明的天。 第189章 笨蛋   【一】   端阳最终没有叫醒林辰。   楼下的士兵像是觉得还不够,正在折磨那个可怜女人的尸体,再没有痛苦的哀求声,端阳只能听见放肆到将要刺破天际的残忍笑声。   他默默把窗帘拉上,觉得这玩意他自己一个人看见就行了。   林辰仍在熟睡,另一头,刑从连也同时把头缩了回去。   ……   刑从连回到自己的手下面前,一脚踹开门。   小五和康安坐在一起,王朝和小六不知在嘀咕什么玩意。   “老大!”四人蹭地起身。   刑从连懒得和他们中任何一人废话:“小五、小六去确定高孟人现有可战斗人员的数量以及仅存弹药储量,我们准备撤离……”   “带……带多少人撤离?”小六惴惴不安地问。   “这栋楼里的所有,以及之前被查拉图俘虏的全部高孟人。”   “可我们要撤离去哪里?查拉图想要高孟人,恐怕整个达纳地区包括周边国家都没人敢接收他们。”   “你也知道?”刑从连冷笑。   “老大……”小六讪笑。   “达纳河出海口,卡加西港,我会安排船送他们去愿意接收难民的国家。”   “明白!”   王朝按捺不住,举手问道:“那老大,那我呢?”   “废话,你还能干什么,我们五个人能掩护这么多人撤离吗,当然得找人来。”刑从连道。   王朝撸起袖口,眼睛都亮了:“是要叫帮手抄家伙吗,要叫多少人!我记得这附近还是有不少各国隐秘军事基地的,还有雇佣兵组织黑鹰安保在这里也有分部,老大你说叫哪家我们就叫哪家!”   “想什么?”刑从连没好气,“看看最近谁有空过来旅游,再找三个人来。”   “三个?”王朝问。   “一个狙击手、一个重火力手和一个炸弹专家。”   “得令。”王朝迅速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群,群发了消息,很快,噼里啪啦的提示如爆豆般响起,“老大……他们说,都有空……”   刑从连懒得管那帮人的“有空”究竟要翘多少任务,他干脆地道:“既然都有空,让张龙、赵虎、还有野猪来,装备清单我等下开给你,让他们带来。”他看了看表,“达纳时间明天中午12点前我要看到人。”   王朝用力点了点头。   他话音刚落,康安猛地举手,积极地道:“老大,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个忙。”刑从连冷冷道。   “什么忙老大你说!”   “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   康安苦着张脸:“对不起。”   “行了,滚出去抓两个查拉图士兵过来问清楚矿场布局,然后把这里具体的兵力布置情况侦查清楚。”   “我知道了!”康安终于从霜打茄子的状态恢复过来,说完就风一样冲出门。   “眼光差到死。”刑从连瞥了眼小五,冷冷道。   ……   林辰醒来时,看到端阳不同于往日的沉静侧脸。   青年人戴着口罩,正站在实验台前,对着眼前一份血液样本不知在做什么。   他轻咳了声,端阳赶忙回头,放下手头活计,洗手后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简单测量他的体温和心跳,还认真检查了他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端阳戴着口罩,林辰总觉得青年人好像冷峻了那么一些,但很快,眉眼中的冷峻就被浓浓的担忧替代:“林顾问,你哪里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林辰笑着说。   “我很认真问你。”   “我也很认真回答,真的浑身都疼,你要是真研究出新型毒品,麻烦给我一针先。”   “请您不要开玩笑了。”端阳正色道。   林辰吃力地坐了起来,医生开始生气,那么作为病人,他还是应该老实些。   林辰点了点头,又看向实验台:“你真开始研究毒品了?”   端阳有些尴尬:“你刚才在睡觉,我就把外面关着的恒河猴查了一遍,这里的猴子,确实有问题。”   “被注射了高纯度的毒品,当然有问题。”   “那种毒品有问题。”   “新型毒品总归不太一样。”   “这里的恒河猴被注射的毒品,和常见毒品不太一样,一般的成瘾会带有严重的心理渴求,但这里有些猴子虽然狂躁不安,但看上去并不是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而狂躁,他们更像是仍旧处于被注射毒品后的状态,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可能……”端阳自顾自说道,“我之前并不明白,周瑞制药开发的新药和这种毒品有什么关系,但它可能确实影响大脑内某种物质……”   “确实很奇怪。”林辰挣扎着想要站起,“扶我去看下。”   “你你你,别起来了。”端阳将人按在地上,我把猴子放在实验室窗口给你看,你躺着看。   林辰想了想,说:“不用了,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   “哎。”   “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看这里有固相柱,想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血液里的药物分层析出,看看能不能得到回收的毒品。”   “我明白了。”林辰点头,“不过你做完后,记得销毁结果,只有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我懂。”   “刚才说到哪了?”他问端阳。   端阳一副你又打岔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你说,那个面具人抓我们,是因为在这里只有他能和我们交流,而不用担心我们向什么人告密。你强调说这很重要,然后就没下文了……”   “这当然重要,这提示我们,做逃跑方案时,一定要考虑到语言问题这点,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劫持那位面具人出逃一条路可以选择,并且,一定要事先掐住他的死穴,迫使他必须带我们活着离开。”   “逃跑?”端阳瞪大眼,“我们要逃出去?”   “不然呢,坐以待毙?”林辰掀开一些盖在身上的实验服,反问。   “但是我们怎样才能劫持他?”端阳想了想,“解剖室里有很多刀,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上载玻片!”   林辰冷冷道:“这里的监控系统告诉我们,一旦你贸然拔刀制住他,很快就会有士兵冲进来用伪劣AK把你打成肉酱。”   “那……”端阳打了个激灵,脸皱了起来,“您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要在监控下,不动声色地制服那个面具人,让他带我们出去,可这怎么才能办到?”   “我不知道。”   “诶?”   “只有一个大致方向。”   “什么方向?”   “比如你现在炼个迷心蛊一类的药吗?”   “什么东西?”端阳满脸不可思议。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一种让他吃下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乖乖听我们话的药物,比方说类似于喷一下就能骗人交出所有家产的迷幻喷雾。”   “不存在这种药物,那都是骗人的。”端阳正色道。   “这样啊,你太诚实了。”林辰颇为遗憾地说道,“那我们完蛋了。”   端阳突然道:“你是说,刀不行,但下药可以?”   林辰点头:“刀不行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你很难在监控下用冷兵器隐蔽地制住他的命脉。”   “那如果是针头呢?”   “嗯?”   “小型针管注射器……”端阳看着外间的猴子,突然说道。   林辰心念电转,明白了端阳的意思:“我想,姑且可以一试,不行也是死,没什么大不了。”   端阳长长吸了口气,哭笑不得:“林顾问,您都病那么重了,能不开玩笑了吗?”   “开玩笑很好,起码可以掩饰我现在的真实心情。”   “你为什么要掩饰?”   “因为我怕你知道我现在病得快死了失去坚持下去的信念啊。”   “林顾问……”青年医生再次愁眉苦脸。   “端阳。”林辰突拔高音量。   他眼前的青年人再次打了个激灵。   “如果你想活着走出这里,不要再把任何情绪写在脸上。”   “我……我尽量。”   【二】   雨林的落日渐渐从夏姿山脉一侧降下,黑暗逐渐覆盖上整片森林。   刑从连的前手下们早就四散开来,各自干活,他则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   外间是饥肠辘辘的高孟人分食仅存干粮的声音,炭火烧得噼里啪啦,混合着父母安慰子女,情侣相互诉说的声音,当然,还有医生最后一遍检查病患状况的声音,总之那些轻柔的高孟语落在刑从连耳中,很难得让他觉得烦躁。   他把烟头弹远,在干草堆上睡下   房门被人推开,段万山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刑从连张了张嘴,未等他开口,段万山一把将门关上。门关上的那瞬间,段万山整个人像是被抽去脊柱,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垮塌下来,砰地摔倒在地。   刑从连蹭地站起,将人扶到干草堆上躺下。段万山躺在草堆上,像是一截蜡烛已经燃烧到生命最后时光,已经用尽他的所有力气。他微睁眼,用一种虚弱却认真地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刑从连非常不愉快:“段老师你这个样子不对,很像是要托孤,但我不想听。”   “不是托孤。”段万山挣扎着,想要伸手在怀里翻找,“我怀里揣了瓶酒,快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摔坏。”   刑从连低头,见段万山右手颤抖,拉了半点都没有拉开夹克衫拉链,他挑了挑眉,帮了个忙,果然在段万山怀里正躺着一瓶巴掌大的酒:“我老家北市的二锅头,牛栏山。”   段万山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坐起。   刑从连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扶在墙上靠好。   段万山将酒瓶递给他。   刑从连并没有接:“这算什么?”   “谢礼。”   “礼太轻。”   “但情义重。”   段万山的手执着地举在半空中,并说:“这是我千辛万苦托朋友从北市带来的,一直没舍得喝,放了整整十年。”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因为你下句话肯定要说,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喝了。”刑从连撇了撇嘴,非常冷酷地道。   “哈哈哈哈哈哈。”段万山突然爽朗地笑起,他笑声虚弱,有种看淡生死的洒脱。他不知道拿来的力气,用力拧开瓶盖,径自灌了一大口:“我还有机会喝。”   月光下,医生面色惨白,大概是人之将死,刑从连意外从段万山那张老农似的脸上,看出一些年轻时的英俊味道。其实年轻时这个词也不对,他看过段万山的简历,这位医生刚过四旬,按联合国现有的年龄阶段分类,四十多岁还只是青年。但大概是在达纳的岁月太催人老,段万山看上去远超出自己的真实年龄。   刑从连忍不住开口:“你不能死。”   “人都是要死的。”   “你现在的状态让老子觉得,老子千辛万苦来达纳帮你救人,你看到我就放心了,说死就死,让我觉得帮你就是害死你。”   段万山摇了摇头,他弓起膝盖,将裤腿一层层卷起,刑从连这才看到裤管下掩盖多日的伤口。那应该是贯穿性的枪伤,被一根木棍堵住伤口,腐烂的伤口中,泥浆似腥臭的血还在渗出。段万山似乎是在伤口上敷了草药类的东西,但对于枪伤来说,这种治疗根本是杯水车薪。   刑从连抬起视线,看着医生喝酒后,略显红润的脸,但他很清楚,这种红润更像是回光返照。   “败血症,毒素已经侵入全身,截肢都没用,不过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如果你不来我也得死。”段万山说,“不过就是死得不太值了。”   “你觉得你现在死得就值得了?”刑从连反问。   “哈哈。”段万山的胸膛因为笑意和病痛而起伏,“我这属于撞上只好硬抗,要不然呢?”   段万山反问一句“要不然呢”,刑从连突然细想了下,不然就是放下上千高孟人不管,独自逃生,对于像段万山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存在这种选择。   他再次冷笑,他发现自己冷笑的次数自从来到达纳后与日俱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活着,在你接下来的一生中,说不定可以拯救比外面多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人?”   “在我中弹之前,也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如果你知道自己会死呢?”刑从连坚持。   “你非要问这么苛刻的问题?”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命题,问将死之人这些问题,很有意义。”   段万山垂下眼帘,仿佛在深思,刑从连很清楚看到这位医生脸上闪现过的各种情绪,最后,经过深思熟虑,段万山抬头看他:“我应该还是会帮忙吧。”   “为什么?”   “因为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未来的一万人自有能救他们的人。并且我很确定,如果我看到这些高孟人垂死而不伸手,那我一定一辈子都活在懊悔和愧疚里,那比死还痛苦。而我想,您的手下们,也是这么想的。”段万山缓缓道。   “你怎么快死了还要做和事佬。”刑从连再次烦躁。   “很抱歉将您卷入这件事。”段万山再次郑重道歉。   “你什么意思?”刑从连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是会因为这种小事暴躁的人吗?”   段万山摇了摇头,叹息道:“因为您一直在对您的手下生气。”   “我的人我还骂不得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生气不是因为他们,他们来找我、甚至你最后找到我,我都觉得没什么……”   “嗯?”   “只要理由正当,解决这些让你们要死要活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刑从连掏了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啪地点燃。   段万山微微张嘴,看着他,有些惊讶。   “这就是我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刑从连平静地道。   雨林银月初升,亮得过分。   过了很久,段万山才开口:“可你确实一直很暴躁。”   “我暴躁是因为私事。”刑从连的语气又不好了。   “像你这种人,还会被私事烦恼?”段万山靠在墙上,仰天喝了口酒。   刑从连觉得,段万山大概是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越来越不像之前那个老农民,毕竟老农民不会对恩人这么犀利。   “如果有人在等你回家,但你暂时不能回家,你不觉得烦躁吗?”   “您夫人?”段万山问。   “不是。”   “那是?”   “我……朋友,但可能是未来的男朋友。”刑从连很干脆说道。   “未来?”   “因为我在我们确立感情前,突然被傻逼手下搞来处理你们这堆破事,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还会不会接受我。”   段万山酒差点被酒呛住:“还是男朋友?”   “你恐同?”   他话音未落,却见段万山失神地笑了起来,医生拿起酒瓶,又抿了一小口,看向窗外的月亮,久久无言。   见段万山一副正在思念什么人的模样,刑从连赶忙向后退了退:“我不是很想听你的情史。”   段万山笑了:“您就听一听吧,听听将死之人的感悟,说不定对你有启发呢?”   “那好。”刑从连想了想,认真地道。   ……   实验室里,端阳饥肠辘辘。   因为林辰再次睡去,而面具人又没有到来,他就一个人继续完成先前为完成的提取工作,顺便查看这里所有的恒河猴血液样本。   他放下最后一支试管,伸展了下手臂,向实验台边的地面看去。   林辰裹着几件实验服,再次沉沉睡去。   虽然林辰不断在开玩笑,但端阳非常清楚,林辰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先前已经把实验室里的无水酒精溶剂稀释到百分之七十五,给林辰做了简单消毒处理,但很显然,林辰现在需要的是大剂量抗生素,帮助他对抗体内的细菌。   他看了看时间,拿着酒精蹲下身,从层层医生实验袍中,将林辰受伤的手拿出展开。   因为掌心伤口发炎化脓溃烂的关系,林辰原本苍白瘦削的手掌整个肿起,连带手指都红肿不开,变成原先的两倍粗。端阳用棉花沾了酒精,给他清洁伤口,泛黄的汁水顺着伤口淌下。   伤口消毒本来就应该是剧痛,然而林辰只是略显不安地在睡梦中挣扎了下,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端阳心中忧虑更甚。   他给酒精盖上瓶盖,重新站起,将东西归位,过了一会儿,林辰才勉强醒来。   端阳低头看去。   刚从半昏迷状态清醒过来的林辰强撑着睁开眼,在看到他的刹那,林辰眼神中溃散的焦距在很短时间内聚拢,瞬间恢复清明。   端阳想,林辰的意志力大概是他所见过最强大的之一。   “你杀猴子了?”躺在地上的林顾问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向解剖室的位置看去。   端阳蹲下身:“在为明天的大逃亡做准备。”   “那全靠你啊,端医生。”林辰强装愉悦地说道,“不过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身体情况不允许,我希望你一个人走。”   闻言,端阳猛地一震。他看着在短时间内因感染而迅速衰弱下来,却一直不停用各种话刺激他振作的心理学顾问,跪坐在地,将手搭上林辰滚烫的额头。   “林顾问,我一直在想你说的《秘密》,虽然你一直在说要死,但却从未放弃过,不是吗?”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躺在地上,虚弱地喘息。   端阳有些焦急,他觉得自己越发摸不清楚林辰的想法,只能试图唤起对方的生存意志:“你之前不是说有那样人存在吗,你想为之坚持下去,努力撑到最后的人吗!”   “是啊,当然有。”林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谁啊?”端阳顺口问道。   “当然是我爱的人,笨蛋。”林辰淡淡道。 第190章 我想   端阳关了实验室里大部分灯,开了盏台灯,在林辰身旁坐下。   他很怕林辰在半夜里突然撑不过去,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定时给林辰的伤口消毒。幸好实验室里的无水酒精足够多,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他还是剪开了一件实验服,沾了稀释后的酒精,让林辰夹在腋下以及敷在额头降体温。   令人意外的是,林辰出其配合。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道,端阳觉得自己都快醉了,想起林辰先前的话,有看着顾问先生躺在他身边的憔悴面容,他居然下意识问道:“林顾问,你爱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话既出口,端阳才觉得懊悔,他这么问问题,肯定又得被林辰骂。   “是个很英俊的人。”   让端阳没想到的是,林辰居然真的回答他了。   “诶,居然是英俊,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别的什么形容词。”   “太俗了吗?”   “不是不是。”端阳心想,林辰的口味确实不太一样,居然喜欢英俊的姑娘。   “是这样的,英俊是给所有人看的,但他的内在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林辰补充道。   “那……那他知道你爱他吗?”端阳有些纠结,但还是尝试着问出口。   “知道,我表白了。”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林辰微睁开眼,斜睨着他:“你下一句是不是要问:林顾问,你是怎么表白的?”   “我就是……问问。”端阳支支吾吾。   “当时……也基本上是个意外,我强吻了他。”林辰很坦然道。   端阳再次震惊:“那姑娘没有被你吓到吗?”   “什么姑娘,他是男人。”   闻言,端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什么你喜欢男人?”   “只需你暗恋你段老师,不许我喜欢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阳赶忙摇手,“但你喜欢的人,也是警察吗?”   “是啊,算是上级吧。”   林辰已经病的不行了,可还在用非常干脆果决的语气在和他说话,仿佛身体上的疾病,根本无法影响他的意志。   端阳又问:“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比如你们领导不同意,同事之间的闲言碎语?”   “每天都有很多人说废话,难道他们说的每句话我都要听,并且还得牢牢记在心上?”   “你还真是……”端阳忍不住靠在实验台下,双腿伸直,“很厉害。”   “这算什么评价?”   “老实讲,林顾问,我很想做你这样的人……”   林辰说:“下面半句是不是:如果我像你这样,现在可能已经和老师在一起了。”   “不可能……老师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端阳打断了他。   “你想说就说,我不会问为什么。”   端阳低头,看着林辰漆黑宁和的眼眸,他说:“因为,我对老师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林辰皱了皱眉,神色严厉起来:“你做什么了?”   端阳轻轻用手捂住脸,回忆起那个夜晚,那种懊悔感再次如滔天海水将他淹没:“那天,我们实验室上了一个大项目,大家都熬了很多天夜,师兄们也都在,那天老师也来了,实验出了点问题,老师留到很晚,说睡休息室,如果出了问题可以随时叫他。本来休息室的床就不够,我就在老师床边打地铺,但老师让我上床睡,别着凉了,我就上去了。所以,我……我和老师睡了一张床。”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睡着了,我实在很喜欢老师,老师就睡在我身边,忍不住抱住他,亲了亲他,老师肯定是知道了。在那之后,老师好像情绪都很不对劲,实验结束后,那个暑假他就再没来过,后来,我们就接到他辞职去参加援助医疗的行动的消息,他一定是知道我亲了他,很厌恶我但又不想影响我才走的……”端阳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不停给他打电话,还发了无数条短信,我想跟他道歉我想说对不起,但他电话永远都是关机,短信也从没有过回过,后来,我从跟随他脚步的学姐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我让学姐试探着问过老师,老师很明确表示让我不要去达纳,好好留在国内。”端阳揉了揉眼睛,“现在想起来,还是我不够勇敢,真到这里才发现,也就是这么点距离,我早该买张机票过来,再坐几趟车就能见到老师当面和他道歉。端阳情绪愈加低落,想起那么多发出后了渺无音讯的邮件,他突然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都我的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过来。”林辰忽然开口。   端阳红着眼眶,看着他。   “头低下来一点。”   按照林辰的指示,他不明所以地低下头,下一刻,一只清瘦的手掌,温柔地覆盖在他头顶,尔后揉了揉他脑门上的头发。   “你怎么这么笨啊,如果是因为厌恶你的亲吻和拥抱,他大开可以想出一万种方法整治你,为什么要自己离开呢?”   端阳听见他这么说道。   ……   当段万山开始讲故事的时候,刑从连就已经后悔。   因为段万山快死了,无论他讲的故事多么甜美,都理所当然是个悲剧,虽然悲剧发人深省,但听着总心情不好。   “其实我也没那么伟大,放弃国内高薪医学院工作到达纳地区来援助医疗,是因为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   刑从连的烟刚好烧完,差点烫到手指,他看着草堆上倚墙而坐的医生,问:“这么劲爆,师生恋?”   “是啊,还是个男生。”段万山坦然道。   刑从连瞪着段万山,睁大眼。   大概是见他这反应,段万山说:“当时觉得,自己喜欢上个男人,还是学生,跟晴天霹雳一样。那么青涩的男生,长得比你高大,每天围着你叫老师老师,全心全意的尊敬和崇拜你,而你想的却是那些远超师生情谊间的事情,觉得自己特别不道德。反正恋爱和吸毒一样,都是刺激脑内分泌多巴胺,我看到他就开心,觉得很喜欢,反正喜欢也没什么道理。所以比起别人,我特别关照他,他以为我针对他,就一直用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每天鞍前马后跑东跑西,就为了让我对他和颜悦色那么一点点。”   段万山说起这件事时的语气非常淡然,甚至没有半点痛苦的情绪,显得很开心。   “从你喜欢一个人,到你下决心离开一个人,这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吧?”   “当然。一开始是我自己想不开,虽然喜欢又不敢争取。我当然也想过给学生表白这件事,但又觉得拉不下脸,反正就这么拖着。直到有一天,我听说他谈了个女朋友,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勾着他的手走进学校,他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画面挺美……我这才意识到,我差不多终于可以放手了。”   “你这不叫放手。”   段万山刚把酒瓶放在地上,这次在地上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刑从连看着他失去焦距的目光,恐怕是败血症带来的毒素入侵他的视神经,以至于他视觉渐退。他伸手,拿起那瓶牛栏山二锅头,递到段万山手上。   “是啊,不叫放手,都没拥有过,哪里能叫放手呢?”段万山抿了一小口酒,说:“当时我正好看到达纳地区的介绍和无国界医生的招募公告,就去参加了。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还是看他谈了女朋友,所以生气,但又没理由发火,只能自虐。现在自己把命送在这里,回想起来真的有点后悔,当时干嘛这么想不通。”   “确实愚蠢。”刑从连评价道。   恍惚间,刑从连仿佛看到段万山朝他比了个中指。这种动作由一个看起来像老农民,骨子里又充满倜傥学者气息的人做起来,分外违和,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段万山继续道。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在遇到感情问题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种人一样,有决心、有毅力甚至有充分能力去追求所爱,很多人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在犹豫中放走真爱……”   “我当然不腰疼,因为我遇上了这种有决心有毅力甚至敢于追求所爱的人。”刑从连说。   段万山差点将咽下的酒喷了出来,他脸上泛起红晕,转头恼怒道:“对一个将死之人秀恩爱,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刑从连摊了摊手:“我只是在说实话。”   “很羡慕你。”段万山举起酒瓶,冲他遥遥一敬。   “我也很羡慕自己。”刑从连认真地道。   那一夜,段万山大概真把他当成了知己,对他说了非常之多的话。   什么希望他能够帮带点消息出去,让达纳总院的同事暂代院长,代管医院事宜之类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段万山还顺便提了下医院最近缺基金,有人能多投点最好。   刑从连总觉得对方趁机在劫富济贫,但段万山这种人死前心愿哪这么简单,他还问他认不认识什么土大款,希望有人能再投点钱,促成达纳雨林病毒观察前哨的建立。段万山说,如果当时有这样的观察站点存在,艾滋病可能没有机会传出非洲雨林,并在全球范围内杀死上千万人,所以还挺重要的。   段万山实在说了太多话,到最后,刑从连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提这么多要求太过分了吗?”   “那能怎么办,我快死了,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和人说说怎么了?”段万山说。   大概因为他太理直气壮,刑从连根本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你还不如讲讲你和你那位学生,需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给他?”   段万山摇了摇头:“特地让他知道我死了,还带我的遗物给他,这样太刻意。”   “那你想怎样?”   “我想他能做个好医生。”   ……   刑从连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合上。   厂房里的高孟人许多都瞬间清醒,用一种警惕却带有问询的目光看着他。   无需语言,刑从连看了眼门,又冲所有人点了点头,示意段医生仍然活着,但这个活着,也只是暂时而已。   刑从连环视四周,王朝正在角落里操作着电脑,剩余的人不见踪影。   刑从连走过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对他说:“把家里的视频找出来,我想看看他。” 第191章 智障   【一】   王朝想,他老大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居然主动要看阿辰哥哥,这是件好事。   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小王同志调开了家里360度无死角监控,而且还特别体贴地选择了浴室门口的位置,他觉得自己还是非常懂的。   然而画面出现的时,王朝以为家里的监控坏了,因为无论他怎么调节时间轴,就根本没人从浴室出入过,更可怕的是,浴室前的走廊灯也从没亮过,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回头,说:“老大,可能是粗了什么大事,阿辰哥哥住警局,或者他不爱洗澡!”   鬼知道他是怎么想出不爱洗澡这个理由的,刑从连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即刻调出家里门厅的画面,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随着时间轴倒退,门厅监控最后一幕竟然是黄泽大傻逼来他们家那天晚上,阿辰哥哥出门时的画面!   想起当日看到的激情一幕,王朝心念电转,黄泽大傻逼可千万别玩什么得不到你的人我也要得到你的心的桥段,脑海中过了数不清监禁梗后,王朝浑身过了遍电。   刑从连依旧没有说话,王朝回头,他老大那脸色简直冷到能冰冻整片雨林。   他颤抖着说:“老大,你先深呼吸,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这样!”   刑从连伸手指着屏幕上林辰的手部,说:“放大这里。”   王朝依言而行,从画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又隐隐可以看出,林辰手心的纱布好像在渗血。   “怎么了,老大?”   “他出门包扎伤口了。”   “然后就没有回来?”   王朝话说出口就懊悔,当他提到“没有回来”四个字时,就感觉如堕冰窖。如果知道阿辰哥哥会失踪,那么达纳雨林算个屁啊,他老大就是去火星大概都要把他阿辰哥哥栓在裤腰带上。   “需要我查那天巷口的监控吗?”他很担忧地问道。   “不用。”刑从连的语气中听不清任何情绪,“查失踪人口记录。”   王朝心中颤了下,满溢起不好的预感,竟无法按下键盘:“老大……”   “让你查你就查。”   王朝点了点头,打开数据库,输入名字,颤抖地按下回车键,进度条很快到底,在失踪人口里,赫然出现了林辰的名字,林辰的照片还是他在警队入职的那张。蓝底白衬衣,面容平静,恍若昨日。   王朝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黄泽又是美景相野,他得罪过那么多人,是我太放心了。”刑从连淡淡道。   虽然他老大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可跟了刑从连那么多年,王朝瞬间感知到他老大语气中深深的后悔意味,总之他老大一直是大局在握的样子,后悔这种事情仿佛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王朝回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老大竟然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警局电话。   电话那头。   张小笼同志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王朝不在,缺了查电子材料的主力,连她都被拖去看录像。然而无论他们怎样努力,那辆小型货车就是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没有监控的小路上。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林顾问甚至有可能被绑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而且根据现场勘查,绑匪手法非常专业,张小笼甚至在想关于凶多吉少的事情。   因此,当她手机震动,来电人姓名闪现时,她以为那是几天没睡产生的幻觉。   她颤颤巍巍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果然传来刑队长低沉沙哑的声音。   “林辰失踪了?”刑队长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刑……队长……”女警打了个激灵,瞬间拔高音量,“你去哪里了!”她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一些其他公务,告诉我事情经过,把相关材料发给王朝。”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干脆,她甚至以为在和什么机器人说话。可大概是因为电话那头的声音毫无情绪,也让她能够逐渐平静下来。她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她说了那封诡异的约见信,说了一同失踪的宠物医院员工,说道最后,电话那头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就是这样。”她说。   “我明白了,谢谢,还有,对不起。”   刑从连挂断电话。   王朝已经收到了女警发来的相关材料,远在宏景的警员们发动了两省警力搜寻都毫无结果,他们远在达纳,又哪里能这么快找到线索。   他急得不行,一遍又一遍重看那家宠物店外的监控摄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夜里林辰紧缚的双手,和被推入雨幕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林辰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王朝眼圈都红了,他回头,只见他老大一直神色冷凝地盯着屏幕,幽绿的眼眸森森然,却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大,我们怎么办?”他揉了揉鼻子,问。   “让张龙多带两倍炸弹过来,明天九点前出现,晚了就不要来了。”   说完,刑从连便转身走进段医生的小屋。   那时康安小五正从外面走来,王朝揉了揉眼睛,试图遮掩下自己的情绪。   “小王朝,你怎么哭了,老大呢?”康安大大咧咧地问道。   王朝抬头,看见康安那张不明所以又显得很轻松愉快的面容,一拳挥了过去。   ……   刑从连站在小屋中。   月色依旧清冷,段万山在草堆上睡得很熟。大概是因为这间破厂房里的破屋子太安静了,他总觉得自己刚才和段万山说的那些话好像仍旧在耳边飘荡。   什么“我遇上了这种有决心有毅力甚至敢于追求所爱的人”之类的,现在听来,这种炫耀的话真是宛如智障。   刑从连握紧拳头,一拳砸在墙上。   墙粉簌簌而下,屋外又喧闹再起,刑从连站在窗边,不远处是查拉图部被黄色探照灯柱扫过的残影,更远些的地方,则是雨林亘古不变的黑夜。   像播放什么缓慢的无声电影般,最后是林辰清瘦的身影被推入雨幕,他被蒙住双眼,却还抬头,茫然四顾,仿佛在找什么人。   刑从连松放了下拳头,原来他以为一辈子是很充裕的时间,现在看来其实挺紧张的。   他在想,如果在广场上,他对林辰说的“抱歉”,是这辈子和林辰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他这辈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想来想去,他也想象不来那种情景,家里没有林辰在阳台上喝茶,警局里没有林辰在办公桌前看资料,就连出去吃个早餐都没人带路,那生活真是乌漆麻黑,没意思透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段万山对死亡如此无所谓,因为活着没意思。   刑从连再看了眼草堆上段万山放下一切后平静坦然的面容,向外走去。   王朝正压在康安身上猛揍,小五小六只敢站在旁边看。   以康安的武力值当然能轻松拿捏王朝,现在却只敢抱头,连闪一下都怕王朝把拳头砸到地上受伤。   看着地上两人,刑从连淡淡道:“起来吧。”   王朝何止是眼眶,整张脸都因为激动和愤怒涨红了。   “老大。”少年人微微垂首,一滴泪水挂在下睫毛上,刑从连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平静道,“明天完事后,我们就回去。”   “出什么事了吗,老大?”小五不安地问道。   “与你无关。”刑从连说。   【二】   清晨七点。   林辰睡得很熟,刑从连却一夜未睡。准备大逃亡的高孟人,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木板固定住伤员的断骨,所有人把仅剩的食物尽数分食完毕。   刑从连和他的前手下们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刑警队长连刀削斧凿似的侧脸上已经被渐长的胡茬覆盖,他的目光冷得能掉下冰碴,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和衣浅眠,他折上矿场地形图,通讯器的红光闪起。   与此同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达纳河边。   因为密布的枝叶遮住大部分光线,以至于几乎看不清那人面色,只能看到一个精瘦的身影迅速脱下外衣,露出里面哑光的定制湿式潜水服。   那人蹲下身,却并没有下水,反而把刚落在泥土上的衣物仔细叠好,甚至连袜子折得一丝不苟。最后,他将所有衣物小心塞入防水袋中,兴奋地看了看雨林潮湿阴暗的天色,纵身跃入漆黑的达纳河中。   ……   郎里湾在达纳河支流,河上架着一座1912年由们建设的钢筋水泥大桥,当年法国人建设这座桥梁时,主要是为了能方便运输雨林深处蕴藏丰富的珍贵木种以及稀有金属。不过后来,郎里湾控制权几经易手,到最后,新近崛起的雨林霸主查拉图陛下实际拥有了郎里湾大桥控制权,以此掌握了深入雨林的交通枢纽。   七点十分。   空气里弥漫着雨林特有的腥臭味,连桥下波涛汹涌的河水都无法将这种淤积的臭味吹散。   守桥的士兵照例开始等待换岗,老实讲,虽然雨林里偏僻,但查拉图部的装备却并不太差,起码在波兰二手AK成为标配的达纳地区,作为大国代理人的查拉图陛下所拥有的那些没生锈的武器,就足以让他在此地称王称霸。   七点十五分。   离换岗时间还有一刻钟,站了三个小时的士兵们已经到了最困倦的时刻。一是生理困顿,二是心理懈怠,毕竟在达纳地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胆敢冲撞查拉图陛下的军事设施了。   等待过桥的民众已经排起短队,一辆经过改装的军用悍马引起守桥士兵注意。   驾驶室里坐着一位戴雷朋墨镜的嚣张青年,老道的士兵眼尖地认出那位青年人手上的腕表是劳力士宇宙迪通纳,价值不菲,最关键的硬通货。几位守桥士兵对视一眼,迅速将堵在前面的难民放过桥,移上铁栅栏,将那辆悍马拦下。   开车的青年依旧非常嚣张,他短发用发胶根根直立地固定,面对十几把AK,头都不抬,第一句话竟然是粗口:“FxxK!”   守桥士兵被骂懵了,哪有人来达纳敢这么嚣张。   被冰冷枪口对准,车里青年反而很随意,他将雷朋墨镜抬过头顶,从隔板里抽了一张通行证出来,同样夹在隔板内的美金钞票跟着撒落下来。青年很烦躁地挥开车面前的美金,操着一口不熟练的达纳语说:“傻逼,听过Anda矿业没,你们老板都要问我爸买生物采矿技术,少他妈挡老子路。”   什么“Anda矿业”、“生物采矿技术”一类的词对普通守桥士兵宛如天书,但听起来这似乎是位与查拉图有生意往来的某家企业的太子爷,有人拿着通行证,立即上报核查身份。   眼疾手快的士兵已经拉开车门,从后备箱里搜出两把锃亮的卡宾枪。流线型枪神和黑到发凉的枪体让握住枪柄的士兵发出愉悦的欢呼。   “穷逼,没见过枪吗?”青年再次骂道。   负责核查的士兵很快回来,逮住肥羊的兴奋已经不复存在,他很郁闷地将通行证交回,尔后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青年冲所有守桥的黑鬼比了个中指,猛地按响喇叭,示意他们拉开铁栅栏。   青年猛踩油门,然而就在那辆改装悍马通过关卡前,车里嚣张的太子爷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心思,他一把抓起仪表盘上的美金,甩出窗外。   纷纷扬扬的草绿色钞票漫天飞舞,所有士兵都乱了。   “跪着叫爸爸!”青年用华语大喊道。   画面最后结束于青年嚣张的笑声和排气管中冲出的烟尘。   以至于并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所有士兵都在抢夺美金时,一枚根本无法被发现的小巧定向雷,从悍马底盘上飞出,仿佛受到遥控般,划过桥面,紧紧贴上桥墩。   ……   刑从连见到自己那位衣着整洁的下属时,正在坐在段万山身边。   数分钟前,守夜的高孟人报告了段万山拒绝一同撤离的消息。   刑从连坐在医生旁边,已经不复昔日的烦躁,整个人冷傲到极点。他不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枪,上膛后对准眼前的高孟人,对草堆山出气多进气少的医生说:“我知道您有不愿拖累我们的诸多理由,但我也有要试着把你活着带出去的理由,好好配合,否则这里的高孟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或许是刑从连态度坚决到像是淬过的钢,纵然是人之将死的段万山,也被激发出一丝血性:“我明白了。”医生努力点了点头。   赵虎同志大概就是就在在这种情况下推门进的屋。他看到举枪的老大,和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第一句话是:“老大你说搞谁我们就搞谁!”   刑从连放下枪,看着赵虎背上的装备,淡淡道:“我找你来不是打嘴炮的,跟我来。”   【三】   端阳起得很早,五点多时,他就已经爬起。实验室里没有开灯,仍旧非常昏暗,他用冷水洗脸,检查完林辰的状况后,他开始绑架行动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在解剖室里内,他背对监控,拿出从昨天杀死的恒河猴尸体中抽取的血浆,就像平日菜场的鸡鸭血块一样,血浆中被加入氯化钠。恒河猴血液同样凝固成血块,端阳小心翼翼地将它用力捣碎,使之成为恶心的半固态血浆状态。他用针管抽了一管,安上针头,仿佛在做什么最正常不过的科学实验般镇定自若。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忙碌,等到八点缺五分的时候,最外间的门开了,一道瘦弱的白色身影缓缓穿过密集的猴笼,那些倒霉猴子被惹得惊恐大叫。   门锁响起时,端阳紧张极了,但他还是竭力克制情绪,将针管偷藏在手中,专注摆弄着面前的显微镜。现在就是赌命的时候了,希望观看监控的人没有那么细致入微,并没有发现他做的这些手脚。   最后一道门开启,林辰痛苦地呻吟一下,清醒过来。   戴着瓷白面具的怪人站在他们面前。   经过林辰昨天的分析,端阳忽然觉得,眼前这位看起来会生食人血的怪人不过是个最不入流的骗子。   “进度怎么样了?”无机质电子音再次响起。   “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心理变态,真正可怕的人,永远是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类型。”   端阳默念着林辰对他说过的话,按照和林辰的原定计划,他对面具人说:“我需要看一份文献,研究一种新型的提纯方法。”   他用手指着实验室角落的电脑,问:“我可以用电脑吗?”   虽然看不清面具人的神色,但他还是很明显看到,对方正用犹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很重要,没有一位科研人员的研究不用看文献斧正。”端阳强调道。   最后,面具人点了点头,向角落的电脑桌走去:“你要查什么,告诉我。”   端阳将手垂在身侧,跟在对方身后,背对监控器而立。   “闭上你的眼睛!”坐在电脑前的面具人冷冷道。   端阳依言转身,听到那六记简单的键盘敲击音后,端阳回过头,将手轻轻搭在那位面具人的身上。   面具人猛然一颤,一阵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窜上后脑勺,他刚想动起来,只觉得那个针头仿佛将要要刺破他的皮肤。   先前那位他看都不想正眼看的傻逼青年,此刻正用非常冰冷无情的语气对他说:“不要动,事实上,您的背上感受到的凉意,来自于一个针头。”   那位青年顿了顿,继续平静道,“针头是实验室的一次性用品,但里面的东西比较特殊。我保证,只要您做出任何被劫持的反应或者大声呼救,针管里的东西能在零点一秒内注入您的体内。您当然要问,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么可怕,我只能说,面具怪人先生,您听过埃博拉吗?”   面具人想,我他妈在雨林待了那么久我当然听过埃博拉,这种肆虐非洲夺去上万人生命的致命病毒我他妈怎么会没听过?但为了保持优势,他还是用极端平静的语气问道:“你以为我就这么愚蠢吗,这间实验室尽在我掌控之中,你从哪里搞来的埃博拉,要编也编一个像样点的。”   “根据您的要求,我昨天在检查猴室的猴子时,发现了一群奇怪的病猴。那些猴子眼睛充血,垂垂欲死,根据一些经验,我给其中一只猴子做了解剖。当然,您的解剖室并不能做到四级生化防护等级,所以当我发现那只猴子剖开后浑身血液近乎凝固,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被暴露在病毒中。您应该知道,死者血液呈半凝固状态这是埃博拉病毒的典型特征。”青年语气中有微弱的怨愤,“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感染上病毒,但如果我感染上了,也一定要拖着你偿命,明白吗?”   青年语气中的颤抖和愤怒让面具人感到恐惧,他仰起头,下意识向那间解剖室看去,解剖室大门紧闭,透过玻璃,他只能看到躺在解剖台上的恐怖猴尸,如青年所说,恒河猴的血液呈现一种凝固的暗红色,令人作呕。   “你冷静一点!”他勉强说道,“也有可能不是埃博拉,不可能就这么凑巧。”   “少废话。”青年拔高音量,凑近他耳廓,“你当然也可以不信,但万一呢,我们就一起去死啊!”   面具人咽了口口水,声音变得小心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你觉得用病毒杀了我,你们就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如果我们走不出这里,你马上就会被注射入满满一针管埃博拉,里面天文数字般病毒会让你在一周之内被病毒完全吞噬,你会七窍流血,死状凄惨,甚至从你体内流出的屎尿都带着凝固的血浆,你可以赌一赌。”青年最后说道。   电子音中带有不可察觉的颤抖,面具人深深吸了口气:“不要冲动,一切都可以好好谈。”   “没什么好谈的。”青年很干脆地说,“回答我的问题,你为谁服务,不要试图说谎。”   “查……拉图。”   “达纳地区的武装组织?”   “是……是的。”   “在网上找出这个武装组织的官方网站给我看。”端阳说。   面具人猛一颤抖,如言打开了查拉图部的NoFacebooK主页。   端阳比对了上面蟒蛇缠绕猎豹的图腾,点了点头。   “下面,拿出你的手机,录制一段视频。”   “为什么?”   “为了合作愉快,我们必须有相应的筹码。”端阳冷冷道,“请用英语承认你睡了查拉图老婆的经过。”   面具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这时,一道虚弱却宁和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林辰不知何时扶住桌子站起,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因为在达纳地区我们的语言不通,很怕在被你带出去的过程中轻易出卖,所以我们手里要留有一项你的把柄。我会把它存入定时发送的邮箱里,如果在24小时内,定时发送没有解除,您承认自己和查拉图夫人通奸的视频,就会被发送到这个组织的官方邮箱以及主页下的留言里。如果在您的保护下,我们顺利逃出这个鬼地方,我会如约解除这项定时发送。”   虽然眼前这位黑发青年看起来已经极为虚弱,似乎马上要栽倒在地,可他平静语气中的威胁意味甚至比用针管顶着他的那个人更甚。   “倒数三秒。”黑发青年说,“三……”   “我录我录!”面具人赶忙说道。   伴随回车键敲下,一封可能会夺去他生命的邮件静静躺在邮箱里,等待被发送出去。   冰冷的针头终于从他背上撤离。   “我让你找的药呢,带来了吗?”手持致命病毒的医生这么问道。   “我刚才就想说,郎里大桥被炸了,送……送药的车进不来。”面具人惊恐万分地说。 第192章 生死   【一】   悍马车中,张龙正驾驶车辆以100公里每小时的时速在达纳雨林那条坑坑洼洼的破路上飞驰。两旁原始森林尽数倒退,甚至还有带崽的黑猩猩出来捣乱,张龙猛踩了脚刹车。他当然并不知道,他以为非常嚣张完美的行动中出了一点不那么完美的纰漏,当然,这件事本身怪不到他头上。   野猪同志坐在他身边,他刚从底盘爬出来,此刻正在打瞌睡,半点帮他警戒的意思都没有。   野猪除了名字嚣张一些以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大学生,斯文无比,人畜无害。他的真实性情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张龙敢让查拉图部下叫爸爸,却不敢把身边人叫醒。   就在这时,通讯器响起。   野猪轻轻睁开眼,神色清明,仿佛从未睡去:“老大。”   “船?”   “还有50分钟靠岸。”   “货呢?”   野猪看了眼前方巍峨森林,认真道:“即将送达。”   刑从连不知在那头说了什么,野猪神色如常,只是在最后说:“收到。”   张龙紧张道:“查拉图到底怎么触怒老大的,这简直是龙颜大怒!”   野猪只说了两个字:“闭嘴。”   ……   刑从连松开按在耳麦上的手指,腰杆笔挺,立于整栋建筑最高处。   在窗外破旧厂房间的巷道里,查拉图士兵开始新一日漫无目的的警戒,掩体后的士兵们开始惯常抽烟,袅袅青烟随风而起,混合着讨论昨天那个死去女人的欢声笑语。   子弹随时可能突如其来,击中他们的脑门,这些士兵却仿佛没有半点自觉。这也正常,在查拉图实际掌控的地区,哪有什么人敢放冷枪。   刑从连冷硬的目光从总仓库扫过,最后落在矿场发电车间。   在他身边,赵虎正用一种抚摸女人的轻柔手法,安装着一支军用狙击步枪。狙击手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枚12x瞄准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丁香花的丝巾仔细擦拭枪身后,才用果决的手法迅速安装起来。然后,他继续用那块丝巾擦拭枪身。   刑从连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矿场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空间里,鼻青脸肿的康安正携带着由赵虎同志“偷渡”进来的C4塑胶炸药向指定位置潜行。如何以一只7人小队护送数百人迁徙,对于寻常指挥者来说可能是需要头疼的问题,但类似的行动对他来说却并不陌生。在雨林深处这种鲜有外在武装力量干涉的地方,直接摧毁目标力量显然是最干脆的方式。   他咬着电筒,用轻盈的手法拧开下管道口的螺丝钉,敏捷爬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绘图,按照某位正在路上的爆破专家的指示,在标注的承重墙位置上安装炸药。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中传出一阵轻微骚乱。   ……   狙击手依旧在擦拭枪身,刑从连按住耳麦,听见小五的声音从中传出,背景音里充斥着高孟人压低声音的叫嚷声。   “老大,我觉得雨林民族常年不见天日,脑子确实比较进水。”狙击手仰头看他。   刑从连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贴着花花绿绿衣物的厂房空间内,正在分发武器的小五小六同高孟人产生争执。   精壮而肌肉遒劲的雨林战士怒目圆瞪,试图向小五索要一柄挂有C-MORE 轻型散弹枪系统M16步枪,已经同雨林民族建立友谊的小五同志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这种问题。   见到刑从连身影出现后,小五将枪劈手夺下,对准那位夺枪的精壮汉子,在那人身后,还站着七八名最有战斗力的高孟人,高大的雨林民族战士如粗壮树木站成一排。   “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   “我们要去报仇!”   “请让我们冲锋!”   高孟人七嘴八舌,因为数日风餐露宿,他们的中气没有他们所喊得那么响亮。   刑从连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面容。   “哦,给啊。”刑从连说。   “老大!”   “不带散弹枪系统的M16步枪价值5000美金,算上整套配件,便宜点收你30000美金,你有钱吗?”刑从连轻飘飘问道。   “我们可以用生命来偿还!”高孟人道。   刑从连觉得很好笑,因此他也笑了起来,轻薄的唇勾起一点弧度:“你的烂命值这么多钱吗?”   高孟人再次被激怒,他们握紧拳头,仿佛要赤手空拳与对手战斗。   下一刻,一位带着象牙吊坠的高孟人满眼充血,跪倒在地,仰头对刑从连说道:“我的妻子,昨天被他们奸杀在这栋楼下,请允许我,为我的妻子复仇。”   另一位高孟人举起胸口的吊坠,露出被镶嵌在吊坠中的小男孩照片:“我的孩子也是,请允许我为他复仇。”   刑从连的目光依旧冷硬,扫过那些神情激动的高孟人,他说:“走出这栋楼后就是作战区域,不听我指挥,就格杀勿论。”刑从连用高孟语对那几位雨林战士说,“我觉得和你们已经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既然你们觉得,杀几个查拉图人,比保护自己的同胞平安离开更重要的话,那么,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二】   轻柔的长风拂过原始森林,每一片叶尖都开始发颤。   骚乱起于非常突然的瞬间,毫无预兆地,爆炸引起的冲击波让整片土地都猛地一颤。   那时端阳正状作不经意地收拾实验室,面具人,哦不,那位名叫鲁佳的华人刚通过权限调来一架直升飞机,用来送他们离开。通过鲁佳的事例,端阳深深明白了口才和演技的重要性。   他将最后一支试管插入试管架,非常担忧地向实验室地面看去。   林辰正蜷缩在整个实验室最避风的角落,脖颈下青绿色血管隐约可见,已经虚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雪片。   刚才林辰突然栽倒在地,端阳检查后发现,高烧终于让林辰的神智处于半昏迷状态,他浑身滚烫,宛如烙铁。按照林辰的情况,端阳迫使鲁佳更换可以尽快离开的车辆,要求一定鲁佳一定要找一架直升飞机,为此他们又多等了四十分钟。在鲁佳用他们听不懂的高孟语打电话时,端阳忍不住感慨林辰的缜密心思,如果他们没有拿捏住鲁佳的死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高孟语电话,或许就会将他们推入地狱。   然而就在鲁佳挂断电话后,爆炸声便轰然响起,端阳蹲下身,将林辰推入实验桌下的空间,就在他跟着躲进去的刹那,一盏白炽灯擦过他后背砰然落地,碎裂的灯管和粉状物让地面变得一片狼藉。   不远处,面具人也狼狈地躲入桌下。   在短暂的两三秒内,整个空间里只有恒河猴凄厉的嘶吼声。   ……   因爆炸而茫然不知所措的并不只有实验室里的人们。   远在矿区大门守卫的查拉图部,也在下意识寻找掩体躲避。然后他们开始寻找爆炸的来源。当他们打开通讯频道时,里面传来混乱的滋滋电流声,让他们根本无法联系上彼此。   查拉图部下们即使常年雨林和原始部族作战,也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电磁干扰这个问题。在肉眼可见的区域里,矿场的发电厂房已经被夷为平地,冲天而起的碎砖和烟尘制造了最完美的烟幕弹。在发电厂房边,两间没有任何预备的兵营也被震得千疮百孔。   满脸是血的士兵从兵营里摸爬而出,更多的人则被掩埋其中。   就在此时,正对门口的道路上也冒出了一股烟尘,瞭望塔上的士兵刚被震傻,还未来得及准确报告目标物,便被八颗狙击子弹分别精确击中。银灰色子弹带着红白混合的血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士兵拽着刚想拉开的机枪防雨布,直挺挺倒下。   高层的某间窗口,狙击手从口袋里掏出丁香紫丝巾,为顺利完成首杀而亲吻丝巾。   改装悍马笔直撞向矿场大门,查拉图部下们举着轻型步枪开始还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悍马车驾驶员并未降下车速,而是以悍然无畏的速度疯狂撞上门去。   铁门霍然洞开,同时打开的还有悍马车顶,一柄最原始可靠的M2机枪探出它收割生命的头颅。   操纵机枪的并不是场间肉山似的机枪手,而是一位身材瘦削的斯文青年。青年脸色苍白,神色木然,却毫不犹豫扣动M2机枪沉重的扳机。作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就被使用经典抢型,M2机枪常用于攻击轻装甲目标和低空防空,杀伤力可见一斑。   伴随震耳欲聋的枪响,一条钢铁长鞭自机枪口迅速扫出,火焰和子弹袭向周围所有一切活动生物,M16步枪在这样重型火力压制下根本不堪一击,就连被机枪尾扫到的破旧厂房也顿时缺了一角,并有倒塌趋势。   很快,门口的士兵便被清扫一空。躲在掩体内的剩余士兵仰天祈祷,希望后续兵力不要太过骇人。   任谁都没有想到,悍然挑战查拉图制毒工场的悍马车里,只有两个人。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艘挂有安戈多共和国旅游社牌照并核载千人的轻型渡船,正如幽灵般,悄悄驶入矿区范围内。   显示定位点的光屏上,渡船进入指定位置。野猪松开扳机,乘着间隙,向通讯器那头轻声汇报:“A1区域清理完毕。”   ……   被围困多日的高孟部族,终于踏出那栋摇摇欲坠的机修厂房。   手持散弹枪的雨林战士冲在最前方,躲在沙袋掩体后的查拉图部下们做梦都没想到,那些他们当老鼠戏弄多日的高孟人真的敢冲出厂房,与他们决一死战。   猛烈的火力相互对冲,两名雨林战士瞬间倒下,与此同时,鬼魅般的狙击子弹再次从天滑落,两位掌握重型武器的查拉图机枪手被瞬间击毙。   悍马车已经冲到厂房门口,M2的火力压制让沙袋掩体后的查拉图士兵很不好受,而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经过改装的M2机枪子弹轻易穿透脆弱的掩体,在沙袋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更多的高孟人从厂房内涌出,混乱中,有人捡起地上的象牙吊坠,轻轻合上死去战士的眼睛。   【三】   第二记爆炸声响起,矿场最早的碎石车间轰然倒地,瞬间阻隔查拉图残部想要追击高孟人的兵力。   失去电力供应的实验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接连响起的爆炸和震耳欲聋的子弹声让所有人都陷入极度恐慌中。   端阳躲在实验桌下轻轻发抖,他根本看不清身边林辰的面容,但一只滚烫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若宽慰般,端阳渐渐平静下来。   这片区域不在电磁干扰范围内,漆黑空间里,突然有激昂的手机音响起,鲁佳赶忙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直升机师疯狂的吼叫声。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康安安装的C4炸药正逐渐将整个矿区夷为平地,直升机起落场却完好无损地被保留下来。   更令人庆幸的是,因为从望远镜中看出那架直升机并未安装有弹药舱,刑从连并没有立即下令发射仅有的两颗聪明炸弹将之炸毁。   轻型渡船靠上码头。   驻守码头士兵中的大部分已经赶去前线支援,剩下的零星士兵试图用码头上唯一的火箭破攻击这艘渡轮,却被不知从何处探头的机枪诡秘格杀。   重火力悍马车在前方开道,第一批疯狂奔跑的高孟人准时抵达码头。   这艘名为暴风号的渡船船长是位有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他轻轻整理好西装领结,彬彬有礼地走到甲板迎接自己的客人。   舱门洞开。   ……   实验室里,鲁佳挂断电话,他脸上的陶瓷面具早已不知落在何方,他躲在实验室桌下大喊:“直升机来了!我们走吧!”   窗外令人牙酸的子弹声终于暂时停歇。   林辰轻微平和的声音响起:“端阳,没有药物的话,我还有12小时吗?”   青年医生神色一僵,怒气冲冲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当然有,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我明白了。”林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松开握在他腕上的手,“你先去看看情况。”   端阳点了点头,他鼓起勇气,从实验桌下爬出,小心翼翼地拉开猴室大门。猴笼四处倒塌,恒河猴凄厉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端阳跌跌撞撞,借着从窗帘后透出的一点点微光,理出一条通向外间的道路。他的手不断被从笼内探出利爪的猴群抓伤,却连任何疼痛的叫声都没有发出。   ……   巷道内,一小股查拉图士兵从后方切入。   “继续行动,不要管我。”   刑从连在迁徙人群最后压阵,他对着通讯器内简单说了一句,离开队尾,闪入一间厂房。   手持枪械的刑警队长迅速登上三楼,从瞄准镜下看去,大批高孟人依旧在咬牙奋力奔跑。队伍中间的凹陷来自于一副纯白担架,担架上,段万山双眼紧闭,人事不知。   刑从连收回枪口,将之对准逐渐与大部队接近的高孟士兵。   ……   端阳拉下横挂在猴室墙壁上的窗帘,突如其来的阳光让他忍不住遮住了眼睛。   他回望实验室里,鲁佳已经跟着他爬出最里间,然而,林辰的身影却没有出现。   端阳再次冲了回去。   从猴室透出的阳光让最内间的实验室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林辰靠在实验台下,昏暗的光给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青灰色。   端阳试图将人拉出,林辰的手却搭在他的手腕上,摇了摇头。   虽然林辰一言未发,端阳却瞬间理解了这位顾问的意思。   “不行,这不可能!”   林辰的目光依然清澈坚定,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温柔,霎时放松下来,仿佛同意了他的要求。   端阳不再废话,他一把将林辰背在身上,就要向外跑去。   林辰突然开口:“你是让我在你背上当枪靶吗?”   端阳立在原地,慌神间,林辰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顾问先生扶着实验台,根本无法站立,却还是说:“扶我走出去。”   对于林辰突如其来的任性要求,端阳不疑有他,他只能环抱住林辰腋下,将人向外拖去。   将要跨过门口时,林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身体佝偻,痛苦道:“等一下,你压到我伤口了。”   端阳赶忙松手。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林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向外间,风驰电掣般拍上实验室木门。   端阳重重摔落在地,耳边的恒河猴冲他惊声尖叫。   他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林辰是从哪来的毛病,却毫不犹豫握紧拳头,试图一拳击碎实验室木门上部的玻璃。   林辰虚弱的身影在门内摇摇欲坠,看着这位并不比他大几岁的青年人视死如归的平静面容,端阳忍不住大吼:“滚你妈,少说什么你会拖累我们的废话,要走一起走!”   林辰早就算计到端阳的想法,他扶着木门,艰难站着。他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泛着寒光的解剖刀。他轻易地用解剖刀压上自己的脖颈。   “你干什么!”   端阳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第二拳时,玻璃骤然碎裂开来,林辰后退了半步,摔倒在地,却仍旧稳稳举着解剖刀。他平静地道:“第一,带着我,你们不可能在枪林弹雨下,顺利抵达直升机处。”   “第二,我刚发现,厂房的爆炸声是逐渐向我们所在的这栋楼而来的。我简单估计了起爆时间,三到五分钟后,我们所在这栋楼就会被炸毁。带着我,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出爆炸范围,并有更大可能性被对方击杀。成熟点,活下去,为我报仇。”他眨了眨眼,认真地道,“我数三下,马上滚。”   ……   负责掩护撤退的刑从连高高站在厂房四楼,他击毙了视野中最后一位高孟士兵,准备撤离。   他拉开木桌,用瞄准镜轻轻划过一个弧度,试图确认所有目标已被清理干净。正是这个微小的弧度,让他心跳瞬间达到最高速。他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心脏,以至于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的四肢陷入了极度的冰凉麻木,这令他甚至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他好像看到林辰了,他为什么会看到林辰???   然而从瞄准镜中出现的画面却非常清晰,林辰弯腰咳嗽,林辰推开身边的男人,林辰拍上木门、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仿佛正在和门外的人说着什么……   他以为那是日思夜想后的幻觉,用力咬碎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画面中确实没有了林辰的身影,那位青年人咬着牙,泪流满面地转头离开,徒留下破碎的玻璃。   刑从连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拉过衣领,对准话筒,颤抖道:“停止起爆,停止所有起爆,他妈的快停下,听到没有!!!” 第193章 负责   耳麦里传来一片杂乱无章的噪音,刑从连没空去管这到底是通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大脑已经被林辰的出现完全占据,无数种可能性充斥其中,以致于它像要轰地一声炸开。   而最令人极度恐慌的一种可能性是:   如果他救不了林辰,如果林辰已经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该怎么办?   在那一瞬间,刑从连尝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后怕,他紧张得像是第一次握住枪要杀人时那样,然而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再琢磨情绪或者思考可能性,因为他突然在耳麦中听到了新的消息。   “老大,那是定时起爆的C4炸药,无法停止。”耳麦中,野猪的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明白了。”刑从连瞬间清醒,他立刻收起枪械,向楼下狂奔,用极度镇定的语气对耳麦那头的人说,“赵虎,我要去T2楼,掩护我。”   阁楼里,刚完成杀戮的男人正在折叠丝巾,听见这句话时,他差点把手里的丁香丝巾扯破:“老大,什么情况,别冒险!你现在赶过去还能逃出来吗?”   同样的声音,顺着无线电信号,同时传送到几处正在执行掩护任务的地方。   王朝已经坐在船舱中,刑从连的话却让他惊得猛然站起。   他面前摆着光屏,7颗代表各人定位的光点中出现变化,代表刑从连的那颗红点果然开始向即将起爆的最危险区域飞快移动:“老大你冷静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被爆炸和枪声惊动的原始森林开始不安地颤抖,乌云般的飞鸟冲向天空,遮天蔽日一般。   王朝看着远处被漫天烟尘掩盖的厂区,耳麦里传来风声、砖石声、间或响起的枪声,以及刑从连稳定到极点的声音:“林辰在楼里。”   刹那间,王朝完全也体会到过电后感心脏骤停的感觉,怔了一会儿后,他猛地喊出声:“怎么可能啊,这不可能,老大你别冲动!”   “他就在里面。”   仿佛黑夜里拉过的大提琴音,刑从连低沉的声音让王朝瞬间清醒过来,他用力握着桌角,强自平静下来,但他怎么可能平静,他浑身肌肉都紧张得打颤,为什么这种事情都会发生!   “王朝,找一个人接应我,其余人按原定计划撤退。”刑从连再次说道,王朝也不知道他老大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光屏,一字一句说道:“康安,保持你现有位置,3分钟后向T4移动,负责接应老大。”   ……   与时间的赛跑比想象中更令人精疲力竭。   一阵步枪声从他脑后响起,刑从连猛地扑倒、滚过一片瓦砾,子弹在他身后激起一连串烟尘,一枚破碎弹片猛地溅入他的小腿。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任何细节都足以致命,然而任何对细节的关注都会拖慢他奔跑的速度。   “赵虎!”刑从连翻身跃起,继续奔跑。   “对不起老大。”趴在高层建筑物的枪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扣动扳机,他甚至不再计算弹道,纯粹用本能狙杀这个空间内所有敢于阻挡正在生死间奔跑的那个男人。   “还剩4分钟。”野猪的声音再次响起。   越来越多的高孟人挤入渡船,令轻型船只摇晃起来。   王朝依旧紧紧握着桌角,他身形纹丝不动,死死盯着光屏上的红点以没有任何战术掩蔽的速度冲向那栋即将被炸飞升天的厂房,恨不得祈求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物理现象从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等待结果。   在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刑从连终于来到那栋楼下。他已经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因为当他意识到,能和林辰死在一起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后,先前所有令人燃烧的情绪都被完全压制了下来。   整座厂区在他眼中变为冰冷无机质的线条,他很清楚林辰所在厂房的作用,这是他最后选择炸毁这里的原因。在楼下埋着足以将这栋厂房炸飞天的足量炸药,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杀伤所有试图抢救这栋厂房的士兵。   果不其然,一小队全副武装的查拉图士兵正在试图冲入楼内。   其中两人已敏锐地掉转枪口,未等他扣动扳机,那两位士兵的额头已经被血洞贯穿。   刑从连扣动扳机,枪口射出长鞭似的子弹,血肉贯穿声蓦然响起,与此同时,他也被一颗子弹击中肩头。   剧烈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终于到达楼前。面对满地尸体,仰望面前窗棱尽碎的楼宇,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矿区厂房楼层平面图迅速在他脑海中展开,他跃上最后一层,在那些不停延展的线条中找到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3分钟。”   通讯频道中再次传出倒计时,再没有人说话。   他一脚踹开门,目之所及是一片昏暗,隐约可见的玻璃移门横贯眼帘。他举起枪,已经顾不得这鬼东西是否防弹,他扣动扳机,枪口从左至右横扫而过。   玻璃骤然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拔腿冲过这片玻璃雨幕,混乱的桌椅、倒塌的实验器材,计算着林辰的最后位置,刑从连踹开一道门。   天光猛然灌入,猴群嘶吼着,但那些声音和那些光亮都瞬间消失,他只能看到前方尽头的那扇门,那扇上半部玻璃碎裂、纯白色的木门。   ……   林辰躺在地上,实验室的地板有点冷,虽然空调停了,但还是冷。   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不过活着和死了的感觉还是不同,起码他好像还能够思考。   当然,他的思维早在赶走端阳那刻后彻底停工,现在已经变成一团泥浆,关于刑从连的一切再次充斥着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   有时是刑从连在抽烟,有时是刑从连在打扫房间,更多的时候,是刑从连用非常英俊的面孔对着他,目光深沉宁和,却一言不发。那些画面泛着一些亮光,一帧帧清晰得触手可及,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颤动。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刑从连说什么,可能是“对不起”,也可能是“我爱你”。   而直到现在,他才有空想一想,刑从连回来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接受他这个问题。   应该还是会的。   他用了可能是人生尽头最宝贵的30秒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并给了自己一个如同自我安慰似的回答,觉得这样真好。   可当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剩下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刑从连回来后,知道这一切了该怎么办?   虽然让刑从连以为他失踪并永远也找不到是最好的结果,但以刑从连的个性,真有可能顺着所有线索追查到这片废弃矿区。   ——那么如果刑从连看到他的尸体呢?   有一瞬间,林辰希望这栋厂房的废墟能将他的尸体完全掩埋起来,这样雨林的腐蚀速度一定会让他很快化为一堆谁都认不出的白骨,刑从连或者王朝找到这里后,可能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太伤心。   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刑从连伤心欲绝的情景,毕竟在他的概念里,像刑从连这样的人不该伤心欲绝,而他更不该是那个让对方伤心欲绝的人。   林辰忽然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表白,如果他没有戳破这些,可能还不至于让自己深爱的人那么痛苦。   时间无法倒流,做出的决定无法更改,既然是男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虽然他马上将要死亡,可他突然发现,他真的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如果这世界真的如《秘密》所说,那么,他想活下去。   他用力撑住地面,尽力想要站起来。   ……   刑从连打开那扇纯白木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虽然在那之前,他甚至还在害怕如果林辰不在门里该怎么办。   可当他看到实验室地面的刹那,所有景象如潮水般涌来。   林辰蜷缩在地上,脸颊有些微凹陷,眼睛却大得吓人。他的脸、他的手肘、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触目惊心的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然而最让刑从连揪心的却不是这些伤口。   看见他后,林辰微微转过头,眯起眼,失去焦点的目光中满是疑惑,又在转瞬之间笑了起来,刑从连很清楚地看见林辰目光中自嘲到极点的笑容,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外力狠狠攥紧。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人抱起。   突然,林辰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刑从连缓缓低头,看着那几根搭在他腕上的苍白手指,像是挣扎不愿入地狱的灵魂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耳麦中的催促声终于重新灌入他耳内。   “老大,真的是阿辰哥哥吗?”王朝问道。   “还有两分三十秒,快点啊老大!”野猪很难得用了吼声。   然而刑从连的动作却依然缓慢,他一只手托住林辰后颈,另一只手探入林辰膝窝下,用力将人抱在怀里。只是在抱起林辰的那瞬间,他感受到烙铁般滚烫的温度,正常人哪会有这样的体温。   这时,林辰一直凝望他的漆黑眼眸中出现了轻微闪烁。   他听到林辰用干到沙哑的声音问道:“虽然这么问太像在演电影,但我是在做梦么?”   “是我。”他抱着林辰站了起来。   只是两个字,他就清楚地看到林辰眼眶通红,里面的泪水溢了出来,像是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脆弱情绪,林辰将头转向他的胸口,刑从连已经感受不出胸口的滚烫到底来自于他的情绪还是林辰的泪水。   他低头,深深吻着林辰的发根,血腥味、泥土味、咸湿的汗味、还有从林辰骨子里透出的干净冷冽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浸入他的灵魂。   他紧紧抱住林辰,转过身,踢开脚下猴笼,开始向外奔跑。 第194章 要命   林辰觉得自己理应晕厥过去,因为那样才符合电影逻辑。   可他一直一直都非常清醒,无论是刑从连出现,还是将他抱起的动作,甚至是那句“是我”,他都意识清晰地经历着。   因为他必须保持清醒,才能让这场梦境般的重逢不至于转瞬即逝,他紧紧抓着刑从连粗糙的作战服领口,看着对方肩头不断流出的鲜血,耳畔是极度宁静又充斥着各种枪支弹药巨响的背景音,所有的细节都仿佛被无限制拉长。   刑从连紧紧抱着他跳下楼梯,他们闪过转角、躲过一记冷枪,然后是继续的奔跑。自始至终,刑从连的容颜和他的手臂一样稳定,凛冽的风和碎砖齑粉刮过他的脸颊,他们冲出厂房,烟尘破天盖地而来,他不记得他们跑出多远,但有一瞬间,整个空间发出一丝震颤,像有什么人在整个空间按下暂停键,所有物质都被积压然后骤然释放。   刑从连也仿佛感知到这点,又或者是他耳麦内的倒计时到了最后时间。   林辰被刑从连的手臂紧紧箍住,后者在一处砖堆后猛地扑倒,将他完完全全护在身下,甚至还不忘用手臂垫在他头颈下,防止他摔伤。   他面对刑从连,只听对方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了三个字:“不要怕。”   随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林辰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离爆炸现场这么近时,声音可以这么响,如同鸿蒙初开般,世上万物都崩裂开来,冲击波的力度仿佛要震碎人的全部血肉。林辰紧紧搂着刑从连的脊背,他能很明显感觉都砖堆被冲击波推倒的力度,所有石块都结结实实砸在刑从连身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这一刻令他更相信,他们能够活下去。   ……   厂房爆破时,康安正在指定区域执行掩护任务。   耳麦中的倒数音一刻不停响起,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冲过去抓住那个正在急速奔跑的男人,然而他只能呆在原地,一刻不停地扣动扳机。   时间越来越少,距离却并没有近太多,倒数音最后停止,轰的一声巨响后,厂房倒坍下来,大半楼层被炸上天,冲击波和烟尘令他也不得不扑倒在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能逐渐听到耳麦内那些此起彼伏的焦虑声音。   “看到人没有,康安,赶紧汇报!”   “老大呢,看到老大了吗!”   “他们是不是平安,康安你个大傻逼说话啊!”   王朝尖锐的声音快要扎破他的耳膜,康安吐了口血,他勉强撑起身体,向那片迷蒙的废墟看去。   那些棕灰色烟尘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只能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   眼前一片死寂,连耳麦频道内焦急的声音都变得静默,康安捂着唇齿间流下的鲜血,大喊一声,疯狂地向前冲去。   就在这时,他恍惚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穿透层层烟尘,走出那片死亡禁区。   看清来人后,他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刑从连看着差点冲到自己身前的下属,用很平和的语气对频道内所有人说:“行了,老子还活着,行动继续。”   “老大!”   “老大你没事就好,我阿辰哥哥也没事吗,真的是阿辰哥哥吗!”王朝关切的声音传来。   刑从连低头,林辰满脸灰土,却依旧用用漆黑眼眸凝望他,他捏着他的衣领,仿佛一松手他就会随风而逝一样。   刑从连对频道那头的人说:“是他。”   然而他的回答仿佛让林辰猜到什么,他很明显看到林辰眉头紧皱,用仿佛数日滴水未进的沙哑嗓音问他:“王朝也来了?”   刑从连闪入一处墙体后,喘了口气,林辰这很明显是在担心王朝安危,刑从连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掂了掂怀里几乎没几两重的人,冷冷道:“少操心别人,所有人都比你好。”   但如果是林辰,只要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些事情,接下来,他就听见林辰很紧张问道:“刚才有直升机起飞吗?”   “没有。”   “能麻烦你再去救个人吗?”   这句话让刑从连很不满意,第一是林辰的语气太客气,第二是他在一瞬间就想到,林辰让他去救的人必然是那个他刚才逼走的青年人。   大概是见他没有说话,又像是觉得自己此时请求太过分,林辰眼眸轻闪,说了另外两个字:“求你。”   恰逢此时,一枚狙击子弹擦过他们,狠狠击中右后方一处埋伏点。   子弹击中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声响,林辰猛地闭上眼,刑从连将人放下,一只手搂着林辰肩背,掏出轻型手枪,开始以砖墙为掩体还击。几声枪响后,再没有子弹声响起,刑从连回头,不知怎地,第一眼就看到林辰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   刑从连觉得自己平生所见的刺眼场景除了黄泽那个傻逼强吻林辰之外,林辰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绝对能排第二。   “谁给你的?”他问后,又对频道内说,“康安,去救个人。”说完,他将耳麦拿出,塞入林辰耳中,抱起人继续撤退。   林辰很明显愣了愣。   “要救什么人告诉他们。”刑从连的目光顺着林辰戴着戒指的手垂落下来,并听林辰用极其冷静地语气对耳麦那头的人说:“华国人,姓端名阳,185左右身高,大眼睛,圆寸头。他们刚才往直升机停机坪去了,现在飞机未起飞,应该出事,无论端阳是生是死,请务必确认。”   还真是林辰,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能保持清醒。刑从连继续抱着林辰撤退,前方道路已基本被肃清,除了零星响起的子弹声,所以他们一路上并未遭遇太大阻碍。   烟尘还是非常大,刑从连屏住呼吸,却听见林辰又对着耳麦说了两句话,不外乎是“我没事”、“马上就到”一类安抚人心的句子,一定又是在说给王朝听。   刑从连用非常不满的眼神看着怀里的人,终于林辰仿佛察觉到他的不满,忽然间,林辰用双手环抱上他的脖颈,靠在他肩窝里虚弱道:“你刚才说什么?”   刑从连抿着唇,像是在专注奔跑,一言不发。   很快,水声清晰可闻,渡船尽在咫尺,他甚至可以看到王朝按捺不住的激动面容。   “对不起。”在上船前一刻,他忽然听见林辰继续在他脖颈一侧轻声说道。   刑从连神色冷凝,抱着林辰踏入船舱。   渡船一层早已被惊魂未定的高孟人占领,王朝也已经扑上来,仿佛有一万句话要和他们说。刑从连瞪了那个长牙五爪的少年人一眼,径直上二楼,踹开了船长休息室,并一把摔上门,将喋喋不休的少年人关在外面。   他从林辰耳中掏出耳麦甩了出去,把人在床上放下,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能很清晰看到林辰面容上露出的疼痛神情。   林辰虚弱得几乎无法开口,他俯下身,和林辰凑得非常近,对方滚烫灼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脸侧。刑从连觉得这简直太像什么劣质电视剧里才会说的台词,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林辰勉强睁着眼,思考后,用认真的语气回答对他:“太危险了,不该为了我的朋友,让你的手下去冒险,但是……”   “林辰。”刑从连很认真叫了对方的名字,他竭尽全力把刚才十几分钟内的惊恐、害怕、紧张、心疼等等情绪尽数压下,他仰头看了眼被灰尘遮蔽的天,低头看着床上在短短数日内已经瘦脱形的人,他用一只手从林辰的腰下向肩胛骨探去,将人小心翼翼却紧紧搂住,并说,“这些都是小事,第一,不要对我用请求的语气说话,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很应该,你稍微理所当然一点;第二……”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在你把那个什么端阳推出门把自己锁在里面的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林辰有一瞬间的哽咽,他眼眶泛红,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流入发际,他怔愣地看着他,最后说:“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刑从连看着林辰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看着他脸上因擦伤而泛起的血痕,看着那滴泪水滚过林辰被灰迹迷蒙的脸颊并擦出一道清晰的痕迹,只觉得周围一切都非常安静,所有硝烟都随着林辰用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动作静止下来。   “请你在下次想要放弃自己生命之前,好歹思考一件事情……”刑从连亲吻着他耳侧滚烫的皮肤,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林辰瞬间慌乱起来:“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刑从连只是紧紧环抱住他,试图让自己心跳慢慢将到不那么要命的速度,然后他们两人谁都没用说话。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轻轻问道。   “因为想你。”   “林辰。”   “嗯?”   “真的瘦了。”   “嗯,真的很想你。” 第195章 虚无   刑从连身上满是硝烟味道,来自于枪支弹药,来自于炸飞整个矿区的炸药,这大概是林辰有史以来最接近来自于刑从连骨子里铁血真相的时刻。不过,现在说任何的话问任何的问题都显得多余,刑从连的呼吸声在他耳边逐渐放缓,像是浸润了蜂蜜的热牛奶,让人昏昏欲睡。   林辰的手指渐渐松开,但在他将要陷入熟睡时,心底仿佛仍有事情在提醒他,他用力握了握受伤的手,疼痛令他骤然清醒:“端阳呢,还活着吗?”   他猛然睁眼问道。   林辰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哪逃得过刑从连的感知,刑从连松开环抱住林辰的手,撑起身体坐在床边,他抬起林辰肿的快要腐烂的手,脸色霎时冷了下来。这当然不完全因为林辰左手无名指上讨嫌的铁环,起码刑从连这么告诉自己。   林辰手指微微蜷缩,虽然动作依旧紧张不安,可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爱意:“不要生气,等我好了解释给你听。”   是的,该死的爱意。刑从连觉得林辰的某项技能简直无师自通,总之当林辰用一种平和却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只能乖乖去捡刚才扔在地上的耳麦,了解最新进展。   就在这时,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虽然很清楚王朝刚才一定在外面偷听,但现在少年人居然敢用不要命的态度拍门,必然是出了什么紧急事件。   “老大,老大快开门!”王朝微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林辰也撑着床铺想要坐起,刑从连警告似的瞪了床上那人一眼,径自过去拉开门,未等他开口,王朝就说:“老大,段医生不行了。”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知道死亡对段万山来说未必不是解脱,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仍觉得死亡这玩意真他妈残酷,任何人都无法逃脱。   突然,林辰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段医生……哪个段?”   他转过身,只见林辰的脸色又比先前白了两度,甚至唇间都血色全无,已经和白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从林辰的眼神里再次看出惊惧——“段万山?”   林辰这样问。   从林辰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刑从连也有种毛骨悚然感,毕竟是林辰,光看到他的脸色就已经猜到答案。   “带我去。”林辰终于艰难坐起。   王朝一瞬间跑到林辰床头的地上蹲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阿辰哥哥你怎么伤这么重,你你你去什么去啊。”   刑从连当然不愿意带林辰去见段万山,林辰现在的状况显然根本不适宜经历什么悲痛的生离死别。   “带我去。”林辰再次坚持道,“如果端阳还活着,请告诉他,快一点回来,快一点……”   林辰语音颤抖,却强自平静。显然,他想清醒的时候,就算有人拿枪对着他的太阳穴开一枪,他也会死死睁着眼。刑从连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走到林辰床头,只问:“如果我说不行呢?”   林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用手抓着他的袖口,因为握得极用力,血水混合伤口的汁液从他掌心流出。   耳麦里传出康安的声音,刑从连倾听片刻,看着林辰,对耳麦那头的人说:“段医生快不行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带着端阳,尽快撤回。”   未等他说完,林辰再次开口:“暂时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快不行的消息。”林辰用非常冷静非常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怕他路上发疯,会不安全,让他们尽快撤回就好。”   林辰说完,开始剧烈咳嗽,拉着他就准备下地。   “不要告诉端阳段医生的消息,尽快撤回即可。”按照林辰的要求,他一字一句说道,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将林辰敲晕,却只能弯下腰,将人抱起,冲出门去。   ……   端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无法说清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人用重锤在他天灵盖上狠狠砸上了一记。就在数分钟之前,那位将他不远万里绑架来达纳的面具人,被一颗流弹干净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鲁佳死时仰面朝天,眼睛睁得很大,非常不甘心。但子弹起效真的非常快,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任何临终遗言,就已经死去。没有鲁佳,端阳显然无法登上那架直升机,那一刻,他仰天四望,茫然到极点。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厂房爆炸的冲击波将他击倒在地,他躺在砖砾中,他看着根本看不清的天,根本懒得动一动手指。   现在看来,林辰的死亡毫无意义,而他也将马上被死亡击中。   然后,他听见渺远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总觉得那是幻听,他甚至认为那是老师的召唤,天空中的灰尘好像在那一刻汇聚成一张总是严肃并且英俊的脸庞。老师穿着很正规的烟灰色西装,系一条棋盘格羊绒围巾,搭上他的手,在纠正他不那么规范的缝合动作。   端阳就是在那时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因为爆炸的关系,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体簌簌倒塌的声音。下一刻,他被什么人一把拽起。   一张混合着迷彩涂装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问他:“是端阳吗?”   端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只能勉强点头。   “行了,跟我走吧。”说话间,那人抓着他就跑,端阳很想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一类的话题,但当绝处现出一线生机时,这些狗屁问题都不重要,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还有个朋友,在那栋楼里,能……”   “你傻不傻!”对方回头,“林顾问是吧,当然就是他让我来救你!”   端阳边狂奔,边兴奋地道:“林顾问还好吗,他身体不太好,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再受伤……”   端阳一路絮叨,但刚跑到某幢倒塌厂房,他很明显看到带他逃命的人顿了顿。那人用奇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阳心中再次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然而那人刚想开口说什么时,却又突然闭嘴,只是说:“快点,船要开了。”   ……   林辰在房间看到床上那位垂死的病人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冥冥之中一定有人在和他开着巨大的玩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王朝眼疾手快拖来一张靠背椅,刑从连将他在椅子里放下,实际上他那时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体力再维持坐姿。刑从连只好再用双手圈住他,让他勉强可以保持坐起的姿态。   在一切伊始之时,他就已经从江夫人口中、从端阳口中,听过他们对于段医生的详细描述,他总觉得那该是位丰神俊朗的医生,温和有礼,甚至可能是那种女病患看上一眼就要脸红的类型。床上这位,与那些记忆中的句子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他勉强可以在对方脸部干瘦的皮肤下看出英俊的脸部轮廓来,但让端阳魂牵梦萦的老师,显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微微弯下腰,握住段万山干枯的手指。   段万山像是感知到什么,勉强睁开眼,用温柔平和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段万山大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开口,但只是那一刻的目光,林辰就有种被望进灵魂深处的错觉。   他心中巨恸,甚至不清楚他是否应该将端阳的事情说给段万山听,这实在是太难处理的情境,如果段万山并不知道这些,会不会也很好?   他无助地看着刑从连,刑从连却冲他点了点头。   林辰转过头,冲段万山一字一句说道:“这几天,端阳都和我在一起,我们阴差阳错被绑架来这里,所以……请您再坚持一会儿,他马上就到。”   雪白床单上的男人眨了眨眼,露出一种睿智而坦然的目光。林辰很清楚看见他目光中那一瞬间的欣喜,但欣喜又被绝望和无奈替代:“哦,那还真……挺不巧的。”   林辰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握住段万山的手说:“他很爱您。我们被绑架来的一路上……我一直用一本书骗他多一点信念,我告诉他,当一个人信念足够强大时,就无所不能。然后他就真的信以为真,一路上不停唠唠叨叨,让我一定要心里想着一个人,坚持活下去,然后不停重复这个话题。”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说,“他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他觉得这个方法挺管用的,因为当他想到你的时候,他就充满了生存下去的斗志。”   段万山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一切,他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笑容:“你那个一定是伪科学……在我这里……不太管用。”   林辰甚至觉得呼吸都非常艰难:“我知道,生死有命,但请您见他最后一面。”   这时,刑从连将耳麦塞到他耳朵里,奔跑声,沉重的呼吸音,透过耳麦清晰传来,康安在那头不断汇报他们的具体位置。   这时,林辰听见段万山用极度无奈地语气,缓缓道“你不觉得……见这个面……对……对……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来说,太难了吗?”   林辰当然明白段万山口中的艰难,当他提起端阳这两个字时,段万山目光中的神采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求而不得,但当相爱的双方根本来不及表明心意却被迫面临生离死别时,什么见上最后一面都是毫无意义的屁话,怎么能不后悔,怎么会不后悔?   段万山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说:“不会后悔的,我的一生,过的很有意义,就算是端阳,我相信我也把他教的很好。”段万山看着他们,说,“刑先生知道的。”   刑从连冷冷道:“我知道个屁。”   “那……那……我的那些要求?”段万山笑问。   “你怎么临死还要威胁我?”   林辰皱了皱眉,低低咳了一声。   不知为何,刑从连即刻道:“行了我答应你,你到底想不想见你那位学生最后一面?”   段万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回视线,仰面看着天花板,思绪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一些很轻微的词句,从他口中溢出,林辰仔细辨别后,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首诗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一边是段万山将死时的喟叹,一边是那头的子弹声、奔跑声、急促的呼吸声,林辰觉得自己完全要被撕扯成两半。   他再次握紧段万山的手,但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段万山渐渐合上的双眼。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ie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二楼,204。”林辰望着段万山的容颜,告知耳麦那头的人们。   那头的人已经冲入船舱,正拼命推挤开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   段万山的声音已然越来越轻……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疯狂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而段万山的声音也渐渐归于虚无。   大门豁然洞开,林辰感到手头一轻。   他转头向门口看去,端阳的面容在他视野中一片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朋友建了个等更新的读者群(名字我是拒绝的):201588169   想去聊聊书的朋友们可以去,我不在里面啦,唯一的请求是不要放任何作者的TXT,还有写在作者有话说里给正版读者看的小番外也都请不要放在群里,其他都可以啦,希望大家玩的开心,爱你们。 第196章 无以   那道固执的身影在门口站定,迟迟不肯跨入门槛一步。   刑从连目光上移,门口那位青年脸上是震惊到麻木的神情,而时间也仿佛随着他呆立无言的动作而凝固。   直到手臂一重,刑从连才从难以言说的情绪中稍稍恢复,他低头看去,林辰已经倒在了他怀抱中,失去意识。   “进来吧。”他对门口那人冷冷说完,抱着林辰站起,将椅子让给对方。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位缓缓走进门的青年人,却未如他预想中一般失心疯,虽然青年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床上的中年医生,但他也渐渐从震惊中恢复,像是猜到什么,青年人脸上露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苦涩笑容。   刑从连很想解释什么,起码他觉得林辰如果清醒,一定会试图对这位青年人说些什么,但在那一瞬间,任何语言又仿佛多余。   名叫端阳的青年人在病床前跪坐下来,拉起自己老师枯瘦的手,刑从连很明显见端阳眼眶红到吓人,却很意外没有见到一滴眼泪落下。   端阳先是下意识又非常程序化地检查了段万山的心跳脉搏,然后轻轻闭上眼。   他低下头,仔细吻着段万山的指尖,小心翼翼,仿佛再加重一点动作,眼前的梦境就会破碎。   这种情景让刑从连再不忍视,他抱着林辰,转过身,想把眼前的空间让给这两位,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非常冷静的声音:“请等一下。”   刑从连转过头,看到端阳极其艰难却又果决地站了起来,端阳甚至连目光都舍不得从段万山身上移开,却极其冷静地对他说:“船上有医疗室吗,林顾问必须马上接受治疗。”   刑从连愣了愣,只见端阳俯下身,蜻蜓点水一般,吻过病床上中年人的额头,然后毅然起身,向他走来。   在那一刻,刑从连只觉得,这他妈还真是段万山的学生。   端阳甚至没有看他,刑从连很明显见他强忍住悲痛神情,嘴唇抿成一线,仿佛再多回头看一眼就再不愿离开,但纵然如此,端阳依旧用平静稳定的双手检查着林辰的心跳脉搏。   刑从连也是那时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医生,这艘船上唯一能救林辰的人,但事实上在端阳讲述林辰病情前,他根本不知道林辰的情况居然不比他24小时前见到的段万山好上多少。他以为那只是营养缺乏被注射令人虚弱的药剂或者随便什么毛病,而不是败血症,在缺乏医疗条件的雨林地带,严重的败血症毫无疑问意味着死亡。他突然看向林辰的红肿的手,他记得非常清楚,在他第一次见到黄泽的时候,对方就很明确告诉他,林辰抗生素过敏。   现在,当端阳说明一切后,刑从连很明显能感受到林辰的生命在他手里渐渐流逝,那是连他都无法挽救的东西。   站在门口的王朝已经慌乱的不知所措,刑从连踹了少年人一脚:“医疗室在哪,带路。”   王朝重重咬了下手背,然后拼命向船舱另一头跑去。   “需要什么告诉我。”刑从连对身边疾步离开船舱的青年医生说道。   端阳面色冷凝,试图让自己不受伤痛影响:“我需要一所设施和药物完备的医院,你有吗?”   看着怀抱中完全失去知觉的人,刑从连想再好的医院我他妈都有,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这还真是好笑!更好笑的是,就因为他刚把查拉图的地盘给炸烂了,以至于他现在不需要任何侦测手段就知道达纳雨林的防空级别必然提升至最高,任何敢于升空的直升飞机必然视作对查拉图的挑衅,被击落的可能性极高,因此,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在短时间内将林辰送医,所以,他骤然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一无所有,只能像所有无能为力的病人家属一样问那位医生:“还有多少时间?”   说话间,跑在最前方的王朝已经推开医疗室大门,这种轻型渡船里配备医疗室已经谢天谢地,根本不用指望究竟有什么可观的医疗条件。   刑从连把林辰在病床上放下,只听端阳对他说:“让开。”   下一刻,端阳开始检查林辰手部伤口,他的眼睑以及四肢末端,他望着林辰手上的皮疹出血点告诉他:“你现在问我多少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现在不接受治疗,他会死。”   这还真是残酷到极点的诊断。   说话间,端阳已经回过神,开始在整间医疗室里翻找起来,医生打开柜子,扒开一大堆防治蛇虫叮咬类药物,从中找出大量的抗生素类,刑从连一眼看去,那几乎全是青霉素,还有少量的阿奇霉素和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玩意。   “他对很多抗生素过敏。”   “我知道。”端阳冷冷道,“我也想避开广谱抗生素给他用别的药如果那座该死的桥不塌的话!”端阳检视完所有药物,很快站起身,非常镇重地问他:“你是病人家属吗?”   刑从连再次被问住,他根本空不出脑袋去思考那座桥的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在一天之内不仅要经历最残酷还重逢还要被拷问一句世界上最残酷的问题。   “我是。”他回答道。   医生脸上明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如果你非要遵守什么该死的医疗条例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现在正在达纳地区也就是说这里不存在任何婚姻法律我可以单方面宣布和林辰的婚姻关系成立,还有什么问题吗?”刑从连反问。   端阳刚平复一些的情绪再次泛起,刑从连见医生揉了揉眼睛,然后强忍悲伤对他说:“家属,你有林顾问的病例吗?”   “王朝!”刑从连喊道。   他话音未落,少年像是早就已经查好一切,提前已经将电脑推了过来:“在这里。”   端阳抿着唇,手指移过触控板,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病例。   刑从连觉得这安静的时刻简直要令人发疯。   终于,端阳抬头,非常冷静地问他:“我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你最快能在多少时间内,搞到大剂量的其他类型抗生素?”   “第二呢?”刑从连问。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王朝!”刑从连再次喊道。   少年人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却还是拿出电脑,检索附近的大型医疗站点后告诉他:“老大,我们现在是向雨林最荒无人烟的地方驶去,穿越雨林然后到达港口,算上船行的速度,除非有直升飞机运送药物……”   “没有直升飞机。”刑从连冷冷道。   王朝哽咽着,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说话!”刑从连看着少年人。   “最快调集人手,也要六个小时以上。”   “你听到了?”刑从连看向端阳。   “来不及了,他病情恶化太快了。那么下面是第二个问题,现在这里只有符合治疗剂量的青霉素,剩下的药物治疗剂量不足够,我能给出的唯一治疗方案就是冒险,对林顾问进行3小时青霉素脱敏治疗,从最小剂量青霉素开始每个半小时逐渐增加青霉素剂量,直至用到治疗剂量为止。如果成功或许能救他一命,但也有可能引起急性休克继而导致病人死亡。”   端阳的语气让刑从连根本连“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的桥段大概只有最狗血的电影里才会发生,他被迫面临决定自己爱人生命的瞬间,但和电影里拖动进度条就可以知道结果的剧情不同,没有人能给他正确答案。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无论做了多少事情拥有多少东西,却都敌不过这个别无选择的瞬间,他真的失败到了极点。   刑从连望着病床上那个几分钟前还抱着他说想他的人,弯下腰,从林辰手上撸下了那枚黑色的指环,然后回过头,对医生说:“开始吧。”   “考虑清楚了吗?”端阳问他。   “有我在,他不舍得死。”刑从连淡淡道。   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大量医护人员,没有氧气机,没有监测仪,没有那些让人觉得可靠的科技手段,对林辰生命的检测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听诊器。   在几乎做完一切准备后,端阳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有皮质肾上腺素,如果产生过敏反应,只能靠他意志扛过去,但几乎没有扛过去的可能。”   医生心念电转,他看着他们身上的迷彩服,随即说道:“你们出任务,随身应该携带急救医疗包,拿来无看看。”端阳这样说道。   很快,他所有手下的救生包都在医生面前展开,刑从连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端阳仔细查看后,抽出其中几支药剂,冲他点了点头。   随后,端阳拆开青霉素,他眼睁睁看着端阳将可能会夺去林辰生命的药水吸入针管中:“而且如果产生过敏反应,可能会比较严重,会非常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刑从连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端阳用碘酒消毒完林辰的皮肤,极其残酷地将针头扎了进去。   液体很快注入林辰体内。   度日如年大概就是这样,林辰很平静地躺在那里,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他并没有清醒,却也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刑从连有些欣喜。   接近半小时的时候,端阳开始准备第二支青霉素,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3小时的前2个小时,林辰都只是非常安静地躺在那里,但大概什么坏事都只会突然到来,当第五支针剂注入林辰体内后,很快,刑从连就亲眼目睹了所谓的过敏反应究竟有多么严重。   首先是大量鲜红的皮疹从林辰白纸一样的四肢泛起,像是什么蚕食生命的有声怪物一样,那种痛痒感甚至让已经陷入昏迷的林辰猛地睁开眼。   刑从连的心脏猛然下沉,端阳立即将急救用的皮质肾上腺素注入林辰体内。   林辰的目光中充满迷茫和痛苦,他张大嘴想要吼叫,却只有一些轻微的呜咽声传出。   而刑从连却只能按住林辰四肢,防止他抓挠自己的皮肤,林辰真的已经瘦了太多,皮肤之下仿佛就是骨架。   然而伴随时间缓缓向前推进,林辰的反应越来越严重,他睁大眼睛,窒息感和过敏引起的皮肤反应让他恨不得挠碎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刑从连将人死死按在床上,紧他盯着林辰漆黑的眼眸,从中看到自己阴冷的面容。   “爱我吗?”他凑在林辰耳边,一字一句问道。   “我爱你。”林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嘴唇翕动,却非常执地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回答这个问题,仿佛这是什么重要到极点的事情。   “那就撑下去。”   在那瞬间,林辰黑而宁静的眼眸中溢出一些泪水,仿佛在指责他的残忍,又更像是无奈的包容,刑从连也是现在才知道,真有温柔而深情的目光能像利刃一样刺进人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因为疼痛和过敏反应,林辰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但渐渐的,林辰甚至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然后不再颤抖,刑从连眼睁睁看着林辰的眼眸将要轻轻合上,仿佛下一秒那丝微弱的生命就真的要从他手中流逝。   “想听我说爱你吗?”刑从连凑近林辰耳廓,再次大声将人唤醒。   林辰微微睁开眼,嘴角有一些笑容,然后缓缓眨了眨眼。   刑从连心中酸涩到了极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深情厚爱无以回报,可他现在唯一能回报林辰的只有拙劣到极点的手段。   “撑下去,死了就永远听不到了。”   他抵住林辰的鼻尖,面无表情说道。 第197章 一起   在疾病面前,任何挽留都仿佛螳臂当车。   林辰已经不再挣扎,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软包装生理盐水一滴滴注入林辰体内,他仿佛已经度过了最严峻的休克期,但刑从连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用手拂过林辰额头湿成绺的黑发,林辰甚至连做出任何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端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刑队长,请出来一下。”   刑从连也不清楚,这是每位病人家属必经的仪式还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可以在病房里说,而以林辰的状态也不会听到。可他却必须被医生叫出门,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做一些决定病人生死的决定。   他跟端阳麻木地走出门去,每走一步,都像踏入越来越冷的冬夜。   舱门轻轻合上。   等在门口的人也都神情关切,他看过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无论是王朝还是小五,无论是张龙还是康安……那些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下属和友人,现在看来都毫无意义,令他生不起任何眷顾之心。   王朝小心翼翼喊了他一声,脸上的神情仿佛希冀他带来任何好消息,刑从连将目光移向端阳,医生摇了摇头。   赵虎递了包烟过来:“已经通知下去,但查拉图疯了,夏姿山脉以西全境封锁,送药的人只能从海边过来,逆流,最快,也要走一天一夜。”   刑从连看着卷烟包装上“吸烟有害健康”的文字,没有去接,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将烟提前切走,他看到端阳平静而了无生趣的面容。   青年医生看了看船尾,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端阳很明显是从没抽过烟,以至于拿着烟走到船尾,就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刑从连掏出打火机,抛了过去。   湿热的风吹过青年人的脸庞,端阳双手颤抖点起了烟,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剧烈咳嗽,刑从连也没有管他,只是靠着船尾护栏站立,任由端阳被呛得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又像是在哭。   刑从连转过头,看着两岸恒定的苍翠树木,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其实是被这种可怕绿意逼入困境的野兽,挣扎着要找一条微渺的出路。   端阳真的非常很安静,虽然浑身颤抖,却自始至终都捂着脸,并且没有一滴眼泪流下,只是沉浸在浓浓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迷茫中,而刑从连很清楚这种感受,因为他现在差不多只差一只脚,就要跌进和端阳一样的深渊里。   现在,他真的很需要有什么人能明确告诉他,林辰真的能熬过这一关。   哪怕就是有人翻开星座运势告诉他,林辰今日会遇险但也一定会逢凶化吉,他都会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深信不疑,但很可惜,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他们只能自己熬过去,没有任何人会施以援手。   端阳手里的烟烧了一半,风势很大,剩下一半也像很快要被烧完。   刑从连蹲下身,抽出那支烟,弹进污浊的河水里。   端阳抽空,看了他一眼,眼中只有死寂。   “端阳。”刑从连缓缓开口,第一次叫了青年人的名字,“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只能说,我还不想放弃,林辰也还不想放弃,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宣判性质的话,还能再想想办法吗……医生。”   端阳紧紧抓着栏杆,在他说“医生”那个词时,端阳猛然抬头看他,再平息情绪后,端阳清醒过来,极其艰难地开口:“林顾问的过敏反应太严重,再使用青霉素,必然会导致比刚才更严重的急性休克,他会马上送命。”   “然后呢?”刑从连平静反问。   “然后,现在我手上还有少量的红霉素可用。”端阳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反而是浓重的绝望之情。   “听上去就很要命。”刑从连嘲讽地笑了起来。   “首先,青霉素几乎是针对败血症最好的选择,红霉素一般只作为辅助用药,而且我现在有的剂量太少,无法达到治疗所需的量,这是我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红霉素的原因。”   “继续。”刑从连说。   “现在,林顾问的免疫反应已经被激起,几乎所有文献指导上都会说,应立即停止用药,并避免使用类似药物激起更严重的免疫连锁反应,而他的病例上很明显写着同样对红霉素过敏,也就是说,一旦我试图用刚才的脱敏法对他进行红霉素脱敏治疗,他有很大可能性立即急性休克死亡……”端阳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我刚才已经把最后一支激素用完了,只要他再次急性休克,我一定救不回他。”   刑从连静静听着端阳的叙述,医生用最简单易懂的语句,告诉他最残酷的事实,他想了想,又问:“如果不用抗生素呢?”   “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成熟,我等下会给他做切开引流,没有抗生素,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可能熬不到天黑,当然你的人如果提前把药送来……”   “不会有奇迹的,对吗?”刑从连看着端阳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这玩意儿吗?”端阳反问。   刑从连无法回答,他刚才以为选择很难其实只是开始,现在的选择题又变成:他是选择让林辰马上死,还是眼睁睁看着林辰慢慢死。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端阳说:“我去问问林顾问,也需要尊重病人意见……”   “不用了。”刑从连打断他,“这个选择权在我手里,再试一次吧。”   端阳看着他的神情里有浓重的震惊,他们都很清楚,谁做出选择,谁就需要对死亡承担责任,并活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锥心懊悔之中。   ……   林辰从严重过敏中稍稍清醒过来时,总觉得身边很挤。   很奇怪的是,在他刚才昏迷也好睡过去也好的那小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做梦,并没有那些混乱的令人极其纠结的死者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仿佛只是经过长途跋涉后的旅人,在沙漠尽头看到一张非常舒适的软床,躺上去,小憩了那么一会儿。   周围并不太热也并不太冷,只是有些挤。   他微微睁开眼,向身边看去,只见有人用手枕着脑袋,躺在这张狭窄病床的另一边,那自然是刑从连。   他看了眼悬挂着的生理盐水,这瓶盐水的剩余量还有窗外的天色告诉他,他幻想中的睡一觉起来就大病痊愈的桥段并没有发生,时间刚过去没多久。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聪明?”刑从连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左侧响起,“我刚才还想骗你说,你已经好了。”   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对方却还是很大大咧咧地躺着,而他只能用非常轻微到虚无的声音表达不满:“我是病人……”   “我知道。”   “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我怀里。”   未等他反应过来,刑从连转身,轻轻扣住他的腰际,并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把他拖进怀抱中。   林辰下意识想挣扎,刑从连紧紧贴着他,又靠在他耳后,用极度冰凉的语气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林辰打了个激灵,在刑从连怀里平静下来。   刑从连还真是说到做到。   刑从连冰凉的唇依旧贴着他耳后,想和他说话:“你从哪里捡来那么个孩子。”   林辰想了想,问他:“端阳?”   “是啊。”   “说来……话长了……”   “我也不是很想听。”   这句话里很奇怪的醋意真是很可爱,林辰稍稍缩进一些刑从连的怀抱里,回忆起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对刑从连说:“他很不错,就是……命不太好……”   “脑子也不太好。”刑从连语气显然很不佳。   “需要我……替他求个情吗?”林辰试探着问道。   “不行。”刑从连声音冷到了极点,“林顾问,我想我们真的有必要加深了解,请你相信,无论那是多么不错的人,但如果下次你再将他人生命置于自己安危之前,我一定会用一根链子把你锁起来,你再也不用想走出门一步。”   林辰也不知道,怎么话题又绕回这里,但如果还有下次,那真的很好,所以他说:“嗯……一定要把我锁起来。”   “你只能在我身边。”   “好。”   他觉得,如果他身体允许,他们大概又会像往常一样,在一起说上很久的话,好像永远也没个头似的。   刑从连说话的时候,不停在亲吻他的耳廓,说“不行”的时候,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林辰觉得耳朵很热,浑身酥麻,又根本没力气再动。   他眨了眨眼,刑从连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他又想睡觉。   就在这时,刑从连终于缓缓开口,林辰知道,最关键的宣判即将到来。   但刑从连的声音里,却没有半丝凝重,他只是很轻松地说:“端阳说,青霉素不能再用了,我们还得再试一次。但下一种药物,可能会激起更严重的免疫反应,一旦脱敏失败,你会马上死亡,不过,你没有选择权,我会让他等下进来打药。”   林辰一瞬间怔住了,他也不知道,刑从连哪来的勇气代替他做这样的决定,这也太难了,他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刑从连箍在他腰际的手很紧,他艰难地转过身,试图伸手抱住刑从连,只是在他抬头的刹那,刑从连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的后颈被轻轻搂住,男人身上有好闻的薄荷烟草气息,唇齿很干净很凛冽,带着些森林的冰冷意味。   然而,那个吻很轻柔很温暖,仿佛羽毛拂过水面,又或是青草沐浴阳光,林辰想起了他们阳台上的那些雏菊和天竺葵,响起太阳升起时,那些花瓣缓缓展开时的情景。   刑从连只是轻轻吮吸着他的嘴唇,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略性动作,因为靠得很近,他们的呼吸纠缠,连彼此心跳声,都几乎清晰可闻。   最后,刑从连放开了他。   “林辰,和我在一起吧。”   刑从连的声音是那样安宁淡然,仿佛不过是问他,一起吃顿晚餐可好。   和我在一起,活着在一起,死了也在一起。   林辰静静地看着他,再没有落泪。 第198章 谢谢   刑从连走下病床,他把医生叫进门,告诉对方可以开始治疗,然后靠坐在病床前的矮柜上。   端阳戴着听诊器,检查完林辰的心肺,干练地拆开注射剂,将一针剂量微小却可能瞬间夺去生命的药物注入林辰体内,那过程非常快。   据端阳说,下一次过敏休克会在短时间让林辰送命,所以这次注射进入林辰身体的药剂本质上也和剧毒毒药没什么区别。同电影里病人总会昏迷上几天几夜的情况不同,在那短暂又堪称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林辰一直清醒着,虽然虚弱,却坚持不肯睡去。   以至于他到最后忍不住问林辰:“你怎么还不晕?”   “看到你,不舍得晕。”林辰张开干涩起皮的嘴唇,笑着回答他。   林辰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情话都说完似的,毫不吝惜心中的情感,以至于刑从连头一次发现,他在某方面好像要输给林辰似的。   但也不知是体力耗尽还是药物作用,林辰在说完那句话后,便轻轻合上了双眼。   刑从连瞬间紧张起来,猛地用手探看他的脉搏,幸好,手指下的跳动虽然微弱,却仍然存在,林辰只是睡了过去。   他再次靠在床头柜上,每到这种时刻,人总要开始忆往昔,但很奇怪的是,林辰呼吸均匀,他竟然也觉得内心非常安静。   他觉得自己一生顺遂,这大概和他出生时家里找来无数大师算过的命格不无关系。那些复杂的玄学系统的事情他一点也不了解,却不妨碍他享受好命带来的优惠便利。   比方说他很小抓阄的时候就知道去拿枪,而不是别的什么算盘一类的东西,这让他可以从小脱离家族里某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系统培训,而走向堪称自由的职业生涯。又比方说,他经常会有奇怪的死里逃生经验,例如因为感到空气不好而提前几分钟离开大楼,然后那栋楼就炸了,这种让他事后浑身冒冷汗的事情总会发生。   而在那栋昏暗建筑的底层,在林辰吻上他的那刻,他确实有再次感受到好命带来的福利。虽然一开始他只是震惊和无措——这年头能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确实不多了,但很快他高兴了起来。任何人被自己极度欣赏的对象爱慕,都会产生想向全世界炫耀的情绪。   总之在这一过程中,他从未对林辰有任何一丝丝排斥心理。唯一让他花了一些时间思考的,是该怎样继续和林辰相处。做朋友也好、谈恋爱也罢,他已经过了那种只要有感情就可以由着性子来的年纪,得多想点,把事情理顺,对未来做好规划,才可以确保对未来可控。他那时甚至觉得康安特意来将他带走也不算什么坏事——起码他那时候是这么觉得的,给大家空间把事情想明白以后再好好相处,这也可以接受。   然后他才发现,哪有什么见鬼的可控,这世界上会发生的事情就从没有道理可讲。   他离开林辰就开始思念对方,他看到林辰被黄泽强吻就怒火中烧,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林辰身边,这些情绪都是完全自然而不可控的。更不用说当段万山非要拉着他说完那个现在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归结为阴差阳错的故事后,他就沉浸在一种浓浓的提心吊胆中,所有事情也都在那一刻起,滑向根本无法控制的深渊。   命运的玩笑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仍旧觉得自己的命不算太坏,起码林辰被绑架后是被送来他身边而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见鬼的角落,起码他可以在最后一刻发现林辰,这种种迹象都说明,虽然情况艰难,但林辰总能活下去。   人在绝望时,大概总要向前找点信念,来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一切本来也都会好的。   四周是从底层船舱传来的念诵声,那是由听上去非常拗口的高孟语组成的悼词,大致意思是愿你灵魂能进入极乐世界一类的句子,刑从连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那应该是高孟人在悼念段万山。   他不由得将视线移向端阳,医生正认真看着时钟,计算时间和药物用量,面色平静,仿佛不受任何影响。   听着高孟人嗡嗡作响的悼词,刑从连看着最后一针抗生素注入林辰体内,然后问端阳:“你准备怎么处理你老师的遗体?”   听到“老师”这个词时,端阳的手很明显颤抖了下。青年的唇抿成一条薄线,将所有一次性针管扔进垃圾桶,看向他,眼眸漆黑:“尽快火化。”   ……   在逃亡生涯中,特地停下船为了火化一具尸体,显然不那么明智,但刑从连还是下令这么做了。   理由很多,因为林辰的救命恩人提出了这个要求,也因为在达纳雨林这种地方,一具尸体放上三个小时就开始散发气味,他本人也确实不希望段万山的遗体腐化变质,成为那种可怕的模样。   在林辰情况暂时平稳后,船停了下来,大部分高孟人被勒令留在船上,他们抬着段万山的遗体下船,那时小五还想要爬上树采一些绿而新鲜的树叶铺在段万山身下,而高孟人也想把很多象牙和黄金饰品穿戴在段万山身上,却被端阳阻止。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们是医生,不讲究这些。”   青年人是这么说的。   其实在场人中知道端阳和段万山关系的人并不多,但大概是他那种淡然无畏的气质,让就算语言不通的高孟人都不敢出言反对,只是看着青年人的神情,大家就很自然地住嘴。   段万山躺在一条薄被单上,双目轻合,神情坦然,既无痛苦亦无牵挂。   他身上被撒了一些白磷燃烧弹里的成分,汽油桶就放在地上,但没有人忍心去拿。就在这时,端阳径直过去,没有任何犹豫地将之打开,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泼洒在自己老师身上。   因为淋了汽油,段万山身上的衬衣几近透明,整个人仿佛要融化一般。   端阳拿出打火机,对所有人说:“后退一些。”   火焰燃起的瞬间,几乎呈冲天之势,高孟人跪在地上,他们的祷诵词愈加响亮,刑从连甚至有种灵魂要被震碎的错觉。   汽油不断泼洒,他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过那位医生的尸体。   他想起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医疗站小医生对段万山的介绍,所以看到此情此景,他总觉得现在这种火化方式不该是像段万山这种人应有的结局。他应该儿孙满堂,或者和他的傻学生在一起白头偕老,这才是做了那么多事情的段万山先生该享受的福报。   但看着段万山在冲天大火中渐渐化成白骨然后成为灰尘的样子,他又觉得,其实生死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这样。   死亡会在某天突如其来,它如巨浪压顶,令人无法拒绝,当它到来时,从不会看看你的生平然后做出选择,从来都不是这样。   太多人觉得来日方长,包括他也是这么认为,其实真相当然残酷很多,他今天真的非常清晰而深刻认识到这点。   火焰渐渐熄灭,大部分人都被赶回船上,刑从连认为端阳可能需要这样的独处时间,他也准备要走。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打火机啪地一声轻响。   他心中一怔,猛然回头,却发现端阳只是点了根烟。   “我不会殉情的,请放心。”端阳像是猜到他的想法,这么说道。   刑从连挑了挑眉,端阳将打火机和烟盒朝他扔来,看在眼前这位悲伤的年轻人的份上,他抽出烟,陪对方抽了一根。   端阳这回抽烟的姿势与先前被呛的死去活来的模样很不相同,他像是老烟枪似地,吸了口烟,在口腔里过了一遍,然后吐出,刑从连不禁对这位青年人的学习能力刮目相看。   端阳叼着烟,开始收拾段万山的骨灰。   他手上拿着刚从船上带下来的骨灰盒,准确来说,那也并不是什么骨灰盒,而是一个比较大的糖果盒盒,铁质的,方方正正,里面原先摆着综合口味的怡口莲,现在闻起来,还透着股奶糖的香吻。   青年就是举着这样的骨灰盒,仔细捡拾自己老师的骨灰,看着他的背影刑从连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会说,你们是医生,唯物主义者,没有保存骨灰的习惯,毕竟人真的已经走了。”   “留个念想而已,其实真不重要。”端阳向旁边抖了抖烟,回答他,“而且如果老师不是死于败血症,那他应该很乐于将自己的遗体捐献出去给学生做解剖,他曾经就说过这个。”   “这确实像段万山会做的事情。”刑从连这样说,“很执着,又很潇洒。”   端阳依旧背对着他,沉默地做着事情,望着青年人的背影,刑从连缓缓开口:“虽然有些话林辰来说比我更合适,但鉴于他的身体状况,我觉得由我代劳也未尝不可,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请说。”   “你老师其实喜欢你……”刑从连还想继续讲述他从段万山那里听到的故事,却被端阳打断。   “我知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   端阳看着他,神色坚毅却温柔:“有些事情,当你走到终点再回过头看的时候,会非常清晰。我确实知道这点。”   “所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他这么问时,已经准备好了听青年说:请你替我给老师报仇一类的句子,但令他意外的是,端阳只是说,我想留在这里,把事情查清楚,给所有死者讨个公道,以慰老师在天之灵。   类似的话,刑从连仿佛在许久之前也听林辰说过,林辰说过,要为许染讨个公道。   但林辰和端阳当然是不同的,他皱了皱眉头看端阳:“螳臂当车,你能活着站在这里都应该谢天谢地,讨公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公道?”   端阳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林顾问最终没有熬过去,你会怎么做呢?”   虽然端阳语气和顺,但刑从连却有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错觉:“当然是去杀了查拉图。”   “我不能杀吗?”   “你有这个能力吗?”   端阳笑了起来:“暂时没有,而且我是医生,不能杀人。”   “这是什么逻辑?”   “你不用管,我和你不一样。”端阳合上骨灰盒的盖子,站起身对他说:“其实说到底,我们每个人都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就算我现在知道,我老师的死亡、高孟部族的流离失所,这一切都是周瑞制药利用查拉图在雨林的势力进行非法人体实验所造成的,但我对此确实无能为力。我个人的力量既杀不了查拉图,又没有足够证据能让这个跨国公司破产倒闭,所以只能在这里呆下来,看看有朝一日,是不是有某一契机能让我扳倒这两座庞然大物。”   “周瑞制药?”刑从连打断端阳。   “您想听吗?”端阳抱着骨灰盒,同他一起走上船,一副你听了就得负责到底的样子。   “我本人确实不是很想听,但如果涉及华国企业违法,确实在我职责所在。”刑从连说。   端阳转过身,凝望着手中的骨灰盒,半晌后,缓缓开口:“谢谢你。” 第199章 上课   林辰睁眼时,天还是很黑。   刑从连正在用蜂蜜水擦拭他干燥起皮的嘴唇,他起先是感到林辰的嘴唇动了动,然后眼皮缓缓张开,神色犹带迷茫,又很快清醒。   林辰在睁眼那瞬的眼眸真是美极了,像毫无污染的夜空,虽然这个比喻可能有些肉麻,但那时他确实是这么觉得。   “晚上好。”林辰笑了笑,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达纳特色的木质台灯,温暖的光线洒在林辰脸庞,让他因疾病而变得嶙峋的脸部轮廓柔和很多。   刑从连没有说话,他手上还拿着碗,只是凑近林辰,轻轻舔了舔对方犹带蜂蜜清甜的唇。   然而林辰并没有回吻他。他眼睫轻颤,怔怔看着他,有些呆滞,仿佛对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太清楚的认识。   刑从连在想败血症是会让人记忆回档还是怎么回事,他放下碗,将头微微抬离林辰的唇,看着病床上虚弱的人,缓声道:“张嘴。”   林辰也还真是听话,依言张开嘴,刑从连低头,毫不犹豫将舌头探进了对方的口腔内。   大概是高烧未退,林辰嘴里又湿又热,有些药物的苦味,但感觉依旧很好。   刑从连单手探入林辰腰下,从病号服里伸入一些,他轻轻抚摸着他光滑且带着热度的腰部皮肤。大概是有些痒,林辰下意识躲闪,他于是握住林辰的腰,用舌尖舔过他的牙龈根部,然后探入口腔更深处,深深吻着他。   他很明显看到林辰瞳孔放大一些,对方终于反应过来,单手勾住他的脖颈,开始努力试图回应他。   那一吻持续了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灼热的呼吸相互交缠,像要化作有实质的蜜糖一般。   终于,刑从连看到林辰变得通红的脸和泛起水光的眼睛,稍稍绕过他,抬头,离开了他的嘴唇。   “技术不是很好。”他又亲了亲林辰的额头,点评道。   “多教我几次,就会好了。”林辰认真地道。   “你要学几次?”刑从连板着脸问。   林辰看着他,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刑从连再次俯身吻了下去,末了,他抬起头,看着对方说:“永远不要学会,这样可以天天上课。”   林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刑老师。”   总之谈恋爱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如果不是端阳敲门进来,他大概可以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把林辰按在床上吻到天荒地老,但现实当然不可能这样。   刑从连用手指擦过林辰红到发紫的唇,坐下来。   端阳冷着脸看他们,检查了一遍吊瓶和林辰的心跳血压,最后说:“你还没渡过危险期,注意休息。”   “我总能过去的,端医生。”说这句话时,林辰看了他一眼,刑从连老大不情愿地从椅子上起来,坐在病床上,让端阳在床头的小方凳前坐下。   林辰神色平静,望着端阳泛起胡茬并且不再显得青涩的侧脸说:“那你呢?”   “刑队长已经找我谈过心了。”端阳说。   气氛一时间凝重下来,林辰仿佛猜到什么似的,对端阳说:“他谈心不如我谈得好,有需要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毕竟我更专业。”   端阳看了刑从连一眼,平静道:“刑队长说你爱操心,本来我还不信。你可别问我案子的事情,他说在你病好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不许谈这个。”   刑从连眼皮一跳,瞪了端阳一眼:“你这是在告状你知道吗?”   刑从连话音未落,只感觉林辰用满是吊针孔的手轻轻搭在他手上,对端阳说:“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刑从连感觉这恋爱真是谈对了,听见林辰因高烧而变得软和的声音,他就有种浑身浸在热水里的感觉。   “那病情总能聊吧,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林辰再次开口。   “刑队长找人送来的药已经给你用上了,你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什么时候能好,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端阳顿了顿,“刑队长说,整个航程还有两天结束,然后你们会马上回国,具体要看华国医生的判断了。”   “马上回国?”林辰问。   “你还想在雨林生病是怎么地?”刑从连反问。   林辰目光微闪,显然在思考不能谈论案件的情况下该怎么说这件事。   他赶忙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好好休息,少动歪脑筋。”   “船上的高孟人呢?”林辰忽然道,“怎么安排他们,查拉图既然能在华国绑架我们,那么高孟人在哪里都不会太安全。”   “港口会有艘邮轮,刑队长说,会给大家在邮轮上安排一份工作,一年365天在海上飘,查拉图除非和海盗联手……”端阳说。   “你就不能想点好?”刑从连很无语。   突然,林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像是想起什么,问他:“我手上的戒指呢?”   刑从连冷着脸看他:“话题转得生硬,演技也很差,而且你知不知道左手无名指戴戒指是什么意思?”   林辰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对端阳说:“端医生,我很累了,可以先休息吗?”   端阳会意,立刻走出舱房。   林辰往病床外又躺了一些,看了眼病床里侧的空间,又看了他一眼:“可以关灯吗,刑队长?”   刑从连觉得林辰简直绝了,他拧灭台灯,脱鞋上床,用手枕着头,林辰一只手还在挂水,所以只好艰难转身,往他怀里缩了缩,亲了亲他的下巴,说:“别生气,下次我给你买。”   “不要扯开话题,随随便便收人家戒指还戴无名指上是怎么回事?”   林辰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吻着他的脖颈,一下又一下,非常轻柔。   刑从连觉得自己浑身温度都随林辰的轻吻而不断升高,更何况林辰还在他耳边发出轻微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买大钻戒。”林辰说。   “多大?”   “要多大,有多大。”林辰说话间,轻轻擦过他的脚背。   刑从连猛然转身,用力将人吻住。他一只手探入林辰的病号服中,抚摸着他细腻的皮肤,手间的触感也真是太好,令他忍不住上下抚摸起来。林辰的喘息声渐大,刑从连一条腿压住病人的双脚,另一只手解开他的领口,开始吮吸他的颈部皮肤。他刚解完第一颗扣子就清醒过来,林辰还是病人,这么搞下去肯定要出事。   他一把拧开台灯,从林辰身上起来,有些凌乱地翻身下床。   林辰在床上喘息着,目光潋滟,胸口轻轻起伏。   “林顾问,这招有点过了啊。”刑从连检查了下林辰手上的针头,幸好没有破皮,他低声警告道。   “我也是男人,你在我身边,我忍不住。”林辰执着地拉住他的手,轻轻开口,“我之前还觉得,会一直和你做一辈子的同事兼朋友,虽然喜欢你,但也不想打扰你的私人生活。”   窗外是船只微弱的引擎声和水声,刑从连想了想,然后对他说:“抱歉,我该早些发现。”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毕竟我演技足够好,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林辰笑道。   “你怎么一点选择权都不给我?”刑从连蹙眉。   “不过宋声声死的时候,美景在我眼前自杀,当通讯失灵,我联系不上你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大概是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总觉得你可能会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林辰轻轻喘息,然后继续道,“你也会走,你可能有一天会结婚生子,虽然依旧会和我做很好的朋友和同事,但你是真的会离开我。想到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很抱歉,我忍不下去了,多一分多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刑从连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听林辰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想得很清楚,我真的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会比你这辈子曾遇上的所有爱人,都对你更好。我那么爱你,应该让你体会到世界上非常美好的爱情,请相信我。”   刑从连看着林辰认真而郑重的眼眸,虽然他一生中真的听到过数不清的告白,有很多人声音比林辰好听,有很多人辞藻比林辰华丽,但大概没人会比林辰更加深情。那样的珍视之意,甚至让刑从连感受到莫大的震撼,他再次低头,亲了亲林辰曾经戴过别人戒指的地方。   “林顾问。”   “嗯?”   “戒指我买。”   林辰想了想,说:“那一人买一对?”   “工资卡给你。”   “哪需要这样?”   “银行卡也是你的。”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因为我母亲跟我说,华国传统,这么表白最诚恳。”   “好吧,那是要交换银行卡吗?”   “不用,付学费吧。”刑从连亲了亲林辰的嘴角,说,“其实我挺会说情话的。”   “我知道。”   “但遇上你我就变得词穷了。”   “所以以后你只要听我说就可以了。”   “好像不行,你得多教教我,要每天上课。”刑从连认真吻着他。   “那你永远不要学会,这样可以天天上课。”亲吻的间隙,林辰笑着说。   “我明白了,林老师。” 第200章 就行   如果不是端阳不停耳提面命他关于危险期的问题,林辰在船上甚至有种度假的错觉。   毕竟他来达纳的经过完全是被绑架。   他乘着马上要散架的直升飞机,发着高烧,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好好欣赏这里浩淼的原始森林。   虽然其实达纳森林里的很多地方,都被破坏得有些不像话,但随着这艘轻型渡船渡船的愈加深入,他仍旧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魔力。   当时江潮夫人在他医院病床前说的那些话,总会时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然而现实却比她说的更加夸张,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见识到了真的万木峥嵘还有碧波如浪,总之那些形容森林的美好词汇,他都切实体会了一遍,   当然在此过程中最惊人的仍旧是一条达纳巨蟒。   那是很偶然的机会。   起因是他所乘坐的这艘轻型渡船会在他们逃亡过程中,会依靠捕鱼来获取一些食物补充,那条达纳巨蟒就是在下渔网时撞入网袋的。普通渔网虽然捕捞不住那个大家伙,但撞入网袋的蟒蛇也一时间无法脱身,两相纠缠,翻滚的蟒蛇激起疯狂的水声。   林辰正半躺在舱房里,刑从连坐在他床边剥香蕉。   虽然林辰也不知道为什么剥香蕉这么简单的事情刑从连还非要抢过去代劳,但林辰也从不是特别执拗的类型,看着刑从连替他做这些事情的感觉也很好。   突然间,他听见船舷一侧传来高孟人兴奋而惊恐的吼叫声,随后是王朝和刑从连手下们呼喊“老大”的声音。   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传来,舱门被猛地打开,王朝探出脑袋,很兴奋地说:“老大老大,达纳河里真的有巨蟒啊!”   基本上来说,那应该是从他病重昏迷到清醒后第一次见王朝。王朝打开门后,冲他眨了眨眼,一副机敏到极点的样子。   林辰并不很明白刑从连究竟是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排除在这间舱房外,除端阳端医生之外闲人免入,甚至王朝都不给进来。刑从连的理由是太多人会影响他休息,反正听了这个理由,他大概是对王朝所说的“控制欲”有了那么一丝丝切身体会。而实际上,他大概也能猜到刑从连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他躺在这间舱房里,在这张病床上,那么房间外的一切事情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不用理会查拉图究竟派了多少人来追杀他们,也不用理会这一切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甚至一切善后事宜都不关他的事情,当然,本来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在刑从连反应过来之前,王朝已经偷偷溜到他床前,抢先拉了拉他的手,非常紧张,眼眶都泛红。   “出去!”刑从连瞪了王朝一眼,冷冷道。   “老大你这样我阿辰哥哥会憋出病来!”   “首先,纠正你一下,他是我的,其次,他看到你才会烦出病!”   王朝脸顿时涨红了:“老大你不很要脸!”   “怎样?”刑从连将剥完的香蕉咬了一口,然后递到他手里。   林辰看着刑从连灼灼的一定要逼他秀恩爱还是怎么的目光,迫不得已,顺着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王朝再次目瞪口呆,趁着少年人再爆发什么惊人言论之前,林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王朝果然很容易打岔,他兴奋道:“蟒蛇蟒蛇蟒蛇,阿辰哥哥你要不要来看蟒蛇,巨蟒!”   刑从连再次瞪眼:“你看我家阿辰的身体适合出去吹风吗?”   王朝揉了揉耳朵,像是根本没听清楚自己老大嘴里刚吐出了什么:“你你,你说什么?”   刑从连翘着腿,抖了抖,仿佛终于在日常斗嘴中找到了无往不利的制高点,很高兴地说道:“我给你加深一下印象,我家、阿辰!”   王朝涨红了脸,林辰无奈,再次打断两人,问王朝:“巨蟒,很大吗?”   “相当大,柱子那么粗,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船都被拖得晃动起来了?”   “少夸张,要看你自己看,滚滚滚!”   王朝一屁股在床边坐下,说:“但是高孟的大长老还是大祭司还是大忽悠,就是那个耳垂大得吓人的老头说,那是千年黄金巨蟒,特别有灵性,对着许愿可以心想事成,阿辰哥哥去看了病就好了。”   “许愿水漫金山吗,你几岁了,非洲人搞这套你信?”刑从连不可思议道。   这时,大概是见舱门打开,端阳也走了进来,医生本来大概是准备来给他打吊针的,现在看着刑从连那副样子,端阳开口说:“去透透气也可以,一直闷在病房里,不利于恢复。”   “他还没闷上三天!”刑从连不满地说。   端阳看着刑从连,只是抱起手臂不说话。   林辰很无奈地掀开薄毯,一只脚跨下床:“挺过来就好了,我想去看看,机会难得。”   “这有什么难得的!”   “去野生动物园看还要买票。”林辰说。   “野生动物园可没这么大的!”王朝说。   在他下地前一刻,刑从连很不爽地抽了王朝一记。   然后转过头,对他说:“要不要我抱你啊?”   看着病房里不约而同抱臂而观的两位,林辰只好拉着刑从连的衬衣领口,在对方耳边轻轻说:“现在不用了,晚上我抱你。”   闻言,刑从连这才非常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那就走吧!”   事实上,王朝的话并没有夸张,在林辰从医疗室走到二层甲板上的短暂距离,就已经确实感受到船只的轻微晃动。   林辰低头望去,不少肤色黝黑衣不蔽体的高孟人聚集在一层,围观那条表面黄褐色的巨蟒。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跪坐在地,并开始念诵祷词一类的东西,那也是他清醒后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些被段医生救下的高孟人。   其实说起来,这些原始部落他曾经只能在旅游杂志上看到,也并没有什么太真切的感觉,但现在这些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忽然对人类这种生命形式的多样性有了更深切的体会,这种体会,是坐在家里翻看旅游杂志时体会不到的。   当然,他的小感慨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刑从连用手按住他的脖颈,将他脑袋轻轻掰向更远一些的河面:“看蛇,不许看人。”   林辰没有反驳,他扶着栏杆,顺势望去。水面上那条巨蟒犹在翻腾,扑起数米高的水浪,船长指挥着可能是刑从连手下模样的人努力松开渔网,但因为蟒蛇挣扎得实在厉害,反而在网袋中越缠越紧。   高孟人发出阵阵惊呼,船只也被拉得微微倾斜。   刑从连看得烦了,冲楼下大喊:“康安,把渔网剪了。”   “老大我刚准备捉来给你看啊,这就放了啊!”楼下正在拉渔网的青年人转头说道。   林辰向下看去,冲那位青年点头致意,然而对方在见到他的瞬间,突然愣住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从康安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穿黑皮鞋的脚,并猛地踹上他的小腿。   康安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入水中,所幸他身边那位大胡子船长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拉住。   “张龙你神经病啊!”康安回头怒道。   “再看老大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喂鳄鱼。”一道颇为嚣张的声音缓缓传出。   林辰看见另一位发型和衣着都略显酷炫的黑衣人从后走出,朝他们所在方向非常绅士脱下太阳镜,弯腰行礼,绅士极了。   “你朋友?”林辰含笑问刑从连。   他还没说完,像是什么打地鼠游戏似的,又是一位华国青年从人后冒头,仰头望着他们,跳起来挥手。   那时刑队长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黑如夜空黑到不能再黑。   “挺有趣。”林辰这样说。   最后,刑从连看着他,又看着下面好奇八卦到极点的几人,说:“剪了绳子,滚上来。”   ……   林辰在自己的病房里接待了刑从连这几位颇具个性的“朋友”。   他靠坐在病床上,刑从连翘着腿坐在床头一言不发,王朝蹲在床尾地上。   一行6人在他床头排排站好,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刑从连曾经的手下们,对于眼前干翻查拉图制毒工厂的小队,除了深藏不露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他看了身旁暴躁的男人一眼,对站在自己床前的那几人自我介绍道:“林辰,目前是一位顾问,主修心理学方向。”   仿佛报数一般,他话音一落,病床前6人依次喊道。   “康安!”   “野猪!”   “小五!”   “小六!”   “张龙!”   “赵虎!”   这些人每报一个名字,林辰觉得越好笑,最后,少年人在床位弱弱道。   “王朝!”   林辰很无奈看向刑从连:“你这是什么恶趣味?”   “哎哎,真不关我事。”刑从连踹了王朝一脚,“跟阿辰哥哥解释下,你爸爸姓王。”   “阿辰哥哥,我爸爸是姓王!”   林辰挑眉看了眼刑从连。   “辈分都是按照王朝来的。”刑从连认真道,“真的。”   刑从连说完那句话后,又赶忙冲眼前排排站的六人嚷道:“行了,请安结束,你们可以滚出去了!”   这时,让林辰非常意外的是,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康安突然跪下,非常大声对他说:“林顾问,对不起!”   林辰被吓了一跳。   康安满脸懊丧:“我……我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如果知道老大走了会害你被绑架,还害你差点没命,我……我……说什么也不会把老大请来的!”   “滚出去,听见没!”刑从连冷冷道。   小五按着康安的肩头,也跟着要跪下。   林辰大致知道其中原委,却不动声色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并肩跪好后,然后对刑从连说:“你这是封建宗法制吗,怎么动不动下跪的?”   “他们脑子不好,你别理他们。”   林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地上两人,淡淡道。“你们这样跪着,倒是会让我很尴尬。”   康安和小五脸上闪过一阵手足无措的表情,他们想要站起,可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之所以尴尬,是因为你们这么做,把我变成了那种需要人保护而只能依附于人的类型。”林辰缓缓说道,“但在我的自我认知上,我好像还没有这么没用。”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顾问。”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刚才的逻辑是不成立的,比如请走你们老大,才害我被绑架以及害我没命。因为他的离开只是意外,我被绑架也是意外,这本质上是件阴差阳错的事情,真正的罪魁祸首已经毙命。所以你们认为自己有错,是不恰当的。”   “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是我太自私了。”康安说着,挠起了脑袋,“我……我说不好,这件事是我没弄好!”   “没用的是我。”那位名叫小五的瘦弱青年认真说道。   “是啊。”林辰轻声道。   说话间,他感到小五抬头看他,目光中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自责。   林辰感到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腕上,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说:“这就是他这种人存在的意义了。”   刑从连闻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也说过一样的话,厉害吧?”   林辰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对地上两人说:“我也遇上过你们曾遇上的这种完全无法解决的局面,幸好有你们老大伸出援手,让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我说的意义大概就是这样,好歹有他在就告诉我们,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再难的事情也让人觉得有点盼头。”   小五的眼泪已经快要流下来。   经历过生死以后,林辰觉得灌鸡汤的能力好像又好了一些,他说:“所以,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因此畏惧那些你们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无论它们有多难多不容易做到,实在不行,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然后,努力成为那些高个子也可以。”   康安耿直到极点,马上用力点了点头:“我真的会努力的,争取下次能自己搞定!”   “那么,请起吧两位。”林辰说。   康安和小五赶忙站起,刑从连像是再也忍不了了,赶苍蝇似地把人赶走:“就知道你们要搞这出,赶紧滚,烦死老子了!”   那两位立刻被轰到门口,刑从连看着床头还站着的四个人说:“愣着干嘛,留着等我请你们吃饭吗?”   “不是老大,我觉得林顾问讲的太好了,林顾问您真专业,您能给我看看吗?”非常嚣张的张龙先生凑到病床前,对他说:“他们老说我有躁狂症,您看我真的有病吗,要不要吃点药?”   刑从连拿起床头的药就要砸:“滚!”   张龙赶忙窜到门口:“有躁狂症的可能不止我一个!”张龙说着冲他们挤眉弄眼道,“我下次再来看您啊!”   大概是看刑从连的样子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一行人瞬间鱼贯而出,最后,刑从连把拖鞋甩到王朝屁股上,少年人看一副隐身告破的样子,灰溜溜滚出门。   舱门终于再次合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怎么了,说两句话就……”   林辰还没说完,就被刑从连按住后颈放倒,用力吻住。   刑从连的动作略显急躁,林辰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吻得呼吸不过来。   他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脊背,但根本无法阻止刑从连进一步带有侵略性的动作。   刑从连和他贴的很近,用力吮吸他的唇,毫不犹豫撬开他的牙关,勾弄他的舌头。   一吻结束后,林辰发现自己的病号服上衣几乎被完全解开,大半皮肤裸露在外,他喘息着看刑从连,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顾问。”   “嗯?”   “你怎么这么好……”   林辰摸着刑从连的耳朵,觉得气氛很好,因此没有说话。   刑从连轻轻啃噬着他的锁骨,最后抬头,说:“你快点好起来,我年纪大了,可能忍耐力不是很好了。”   “耐力好就行。”林辰亲了亲他的额头,笑着说。 第201章 红包   当天夜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这当然要多谢刑从连的克制力,但归根结底的原因仍旧是林辰仍旧在发烧,继续挂了一整夜的消炎药,虽然有恰当的药物支持,但在恶劣的医疗环境中,想要短时期内恢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船体轻晃,林辰听着水声,半梦半醒。   不知道夜里几点钟的时候,林辰感到刑从连从支在房间一侧的沙滩床上离开。其实他心中大概有所知觉,每次他熟睡后,刑从连总会离开一段时间。   而从他脱离生命危险后,他们也就没有再遭遇雨林武装分子的明显追击,一路上用旅游观光来形容也毫不过分,如果不是穷凶极恶的查拉图先生转性行善,那就是查拉图后方本身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无力维持后续的军事行动,无论是什么原因,大概都需要一些努力和安排。   他稍稍翻了个身,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舱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人气息变的很软很甜,想当然只能是王朝。   林辰微微睁开眼,迎面而来是少年人认真端详他的面容。   见他睁开眼,王朝像是有点被吓到,往后退了半步,说:“阿辰你怎么醒了,老大说你睡熟了呢!”   林辰伸手拧开一些台灯,准备坐起,王朝赶忙从床后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腰后。   “所以派你来看监吗?”林辰笑问。   “啊!不止我一个,门口还站着哼哈二将!”王朝说着在床头坐下,然后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见少年人这样,林辰觉得这次的问题恐怕和先前的不太一样   “出什么事了?”他问。   王朝一脸很难说清楚的样子,林辰看他那副模样,本来不想问,也生出了逗逗他的意思。   “要玩我问你猜的游戏吗?”他顿了顿,拖长调子,“你的话,我就不用测你的生理指标了,看表情就能猜出来。”   王朝“嗷”了一声,嚷道:“阿辰哥哥你不能这样!”   “我要问了啊,你转过头去,别给我看到。”   “你好好养病,操哪门子的心啊,有我们在你就放心,没有荡不平的事情!”王朝拍着胸脯转身。   “查拉图。”   少年人走了两步。   “端阳、段万山……”   少年人脚步未停。   “宏景、永川……”   少年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   “船上出事了?”   王朝哭丧脸回头:“阿辰哥哥你不能这样!”   “船上能出什么事情,高孟人……?”他问完,王朝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林辰见好就收,对王朝说:“回来吧,我不问了。”   少年人这才很郁闷地走回来:“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好了,乖,说吧怎么了,特地过来?”林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温和道。   王朝也是一哄就好的类型,他迅速从身后掏出什么东西递来。   林辰非常意外,因为确实来说,王朝递来了一只手机。   “你偷渡这种违禁品进来,你老大知道吗?”林辰问他。   “啊呀!”王朝的小脸上满是惊悚,忍不住说,“阿辰,人与人之间要多一点信任,我是觉得你养病真的太无聊了拿手机给你玩下下,你可不能害我。”   林辰看着手机,伸出小拇指和少年拉了拉勾。   然而等他真把手机打开准备上网,才发现自己可能上了对方的当。   手机里大部分网页都没用办法打开,只剩下一个奇怪的通讯软件以及手机游戏自带的俄罗斯方块可用。   林辰点开通讯软件,好友里只有刑从连和王朝两人。   “小王同志。”林辰放下手机,语重心长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王朝嘿嘿笑着:“阿辰你别生气,就是现在给你解闷玩玩,过两天回国了就用不上了嘛。”   差不多就在他打开软件看到刑从连头像的同时,刑从连竟然通过聊天软件,给他发了个咧嘴的笑脸过来。   林辰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情趣,明明也就几步路,非要用手机聊天解决问题。   刑从连:臭小子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林辰看了眼王朝,悄声问:“这什么黑科技,他怎么知道我醒了?”   “因为老大要求比较变态,当你打开这个软件的时候,前置摄像头就会自动打开。”   林辰扯了扯嘴角,在对话框里对刑从连说:“没有,本来就没睡着……”   刑从连: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辰:不用急,让王朝陪我说会儿话。   刑从连:不行,他话太多,影响你休息。   林辰:所以……为什么让他拿手机给我?   刑从连:让你把手机支在床头,我看着你睡啊。   林辰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是见他笑的很开心,王朝脸上露出非常嫌弃他们的表情。   王朝也低头拿出手机,片刻后,林辰收到加入群聊天的通知:您被“第一打手王朝”邀请加入“排挤老大红包小分队”。   王朝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林辰收回视线,点开了那个红包群。   果然,群里已经开始刷起了红包。   张龙首先发了一个名为“TO林顾问,预付诊疗费”的红包。   林辰看了看王朝,问:“为什么要排挤老大?”   他还没说完,王朝已经率先点开红包,林辰凑过去一看,张龙先生出手不凡,整个红包价值1000元,而王朝抽中了2.3元。   “这不科学!”王朝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手机,摇了摇,以为出现了幻觉。   “嗯?”   “啊啊啊!”王朝凌乱片刻后,才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因为我们抢红包一般不带老大,他手气太好,永远能抢到面额最大的一个,太拉仇恨了……”   王朝话音未落,聊天记录里出现了“刑从连已领取红包”的记录,林辰也顺势将张龙刚才发的千元红包点开。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字,他也摇了摇手机,同样以为出现了什么幻觉。   聊天群中,刑从连愤怒道:王朝你TM是不是把系统升级过了?   王朝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红包领取明细,又抬头看了看他,开始疯狂敲击手机。   王朝:完全随机分配好吗,老大你觉得我是智障吗,我要改过系统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额度调大,我才领了2.3元,1000元,2.3元,什么概念!   张龙:我靠我靠我靠,神迹!林顾问居然领了888元!老大才0.01元!   赵虎:我眼花了?老大才一分钱?   野猪:呵呵,报应。   看红包群里众人的反应,林辰大概能猜到刑从连曾经对红包的支配力有多么恐怖。像是不信邪似的,康安也随即发了个红包:“祝林顾问早日康复!”   众人在三秒内迅速将之抢光。   群里没有人说话,林辰皱了皱没,点进查看红包领取详情的部分,令他震惊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康安整个红包面值100元,他领了其中66.3元,而刑从连再次以0.01元垫底。   看到这份详情,林辰坐在在船舱里仿佛都能感受门外以及船上各角落的大笑声。   刑从连:王朝你到一楼来,老大好久没和你谈心了。   王朝:老大我发誓真的没动过系统,你信我!!!我是不是只能自证清白了!!!   他边说,边火速发了一个看上去就面额巨大的红包。   “我还要领吗?”林辰小声问王朝。   他这么问道,却忘记前置摄像头仍然打开着。   刑从连:领,你领!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辰点了点头,再次点开红包。   屏幕中弹出的领取红包金额为5.01元,林辰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上突然接连弹出红包群的信息提示。   “小五”已退出“排挤老大红包小分队”、“康安”已退出“排挤老大红包小分队”、“野猪”……   瞬间,群里所有人都退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他和刑从连两人。   林辰莫名其妙地点开详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朝的红包总额竟然8元,刑从连再次以一分钱垫底。   “你怎么这么小气?”饶是林辰也有些无语。   “阿辰哥哥,我主要是新玩的那个手游手游比较氪金。”王朝把迅速手机关机重启,仿佛用这种方式就可以解决运气不好这个世界性难题。但还没等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船舱外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种脚步频率也只能属于刑从连。   王朝同样听到了声音,很焦急从椅子上窜起,开始到处在房间里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舱门被猛地拉开,刑从连怒火冲天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王朝刚打开药柜想躲进去就被逮了个正着,少年人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只能一把扑住自己老大的脚:“老大,你信我,我真是清白的!”   刑从连抬了两下腿,发现没把人挣脱开:“老子信了你的邪!”   林辰拿起手机,轻轻按了两下。   刑从连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你发的?”他边问边点开,然后惊讶道,“干嘛把你抢到的钱都转给我?”   “养你……包养。”   刑从连笑了起来,仿佛瞬间没了火气,他踢了踢王朝的脚:“一秒钟内消失。”   少年咧着嘴,脸上再次露出非常嫌弃的表情,但他大概是想了想还是小命要紧,于是真的立刻马上消失不见。   刑从连锁上门,缓步走到病床前,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严肃道:“林顾问啊,总这样很容易搞出事情来啊……”他这么说着,人已经俯身吻了上来。   那个吻只是浅尝辄止,刑从连很快抽离开来,坐在床头:“以后你要再转我红包,我就加个零还给你。”   “怎么这样?”林辰低头,刑从连果真转了笔钱给他。   “其实我很高兴。”刑从连说。   “嗯?”   “以前我抢红包的时候,他们基本都不带我玩,因为我运气太好,十有八九总能抢到面额最大的一个。”   “今天怎么回事?”林辰问,“好运都传染给我了?”   “所以我才高兴。”刑从连说着,又蹭了蹭他的脸,“真是这样,我能放心不少。”   刑从连的语气很淡,用词也简练。但林辰想起他们曾经谈论过的关于运气的话题,他觉得这大概真是刑从连的心底最真实的愿望。他叹了口气,勾着刑从连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亲了亲他的脖子,最后将人松开。   刑从连站起身,有些不舍地用拇指蹭过他的唇:“你好好打开摄像头,让我看着你休息,我还是得出去一下。”   思考片刻后,林辰还是决定破坏此刻氛围:“船上出什么事了?”   刑从连皱了皱眉,这下是真的严肃起来:“王朝和你乱说什么了?”   “他说不说意义也不是很大。”林辰勉强坐直身体,轻声道,“你身上有消毒药水的味道,端阳已经两个半小时没来过了,船上的高孟人出了什么事?”   刑从连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决定瞒他:“死了两个人。” 第202章 诊金   刑从连说起死人这件事时,并没有太凝重的表情,说明那应该不是传染病一类的可怕东西。   高孟人在逃亡过程中本身就死伤惨重,现在重伤者突然离世,也说不上多么出人意料。林辰皱了皱眉,突然发现自从他和文明社会脱轨后,生命的价值在他概念里有了变化,这不是太好的现象。   但那两位高孟人的死因,却稍稍超出了林辰的想象。   他们死于斗殴。   当时船上正在供应每日晚餐,其中一人突然与邻座发生争执,用黄油刀直接戳入对方的眼珠,并且捣得血肉模糊。邻座也不好惹,在死前死死勒住那人的脖子,撞向铁制桌角。   两人的打斗太过激烈,过程极快,其余高孟人甚至来不及劝架,他们就已双双毙命。   林辰听得心惊胆战,有些难以接受。按照航程安排,他们明天早上便能到达港口,所有面临死亡威胁的高孟人都将重获自由。而他们现在却因斗殴而死,这也太不值得了……他想了想,问刑从连:“原因是什么?”   “端阳说,可能还是药物后遗症。”刑从连叹息片刻,和他聊了关于整个高孟部族可能被当做非法药物或者说是新型毒品试验对象的事情,并讲述了其中和精神分裂症的微妙联系。   想起周瑞制药和其中种种,林辰看着刑从连,还未等他开口,刑从连就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直接说:“你想都别想。”   林辰抬手拉住刑从连,又空出病床内侧的位置:“那你也别去了,陪我睡觉吧。”   刑从连睁大眼睛看他,很不可思议:“还有这招?”   林辰笑道:“这才哪到哪,主要是不舍得离开你。”   刑从连忽然坐下,单手抚住他脸侧,眸色幽深:“林顾问……”   刑从连此刻的语气有些不对头,林辰感到刑从连手掌皮肤的粗糙触感,打了个激灵,认真道:“在,刑队长。”   “知不知道你病还没好?”刑从连微微俯身,凑到他嘴角边,但没有任何亲吻动作。   “不止没好,现在情况好像还挺严重的。”   林辰话还没说完,刑从连呼吸间非同寻常的灼热气息从他唇边洒到耳侧,他听见刑从连一字一句说:“所以,你这么撩拨我,确定身体受得了吗?”   刑从连握住他的手,向自己下身探去。   林辰轻易摸到刑从连灼热而硬挺的存在,他的手微微颤抖,吃惊地看着刑从连:“你怎么这样。”   刑从连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声音又低又沉:“因为想你。”   林辰觉得嘴炮党和实际行动党的差距可能就在这里,下一刻,刑从连已经把他放倒在床上,虽然什么动作都没有,但光是被刑从连灼热而硬挺的东西抵住腹部,他就有了种毛骨悚然感觉。   男人微微眯起眼,认真威胁道:“你可能真的会几天下不了床,所以……”   林辰赶紧搂住对方的脖子,诚恳道:“我错了。”   “错在哪里?”   “我身体还不好。”   “嗯?”   “等我身体好了,得找个不上班的假期,而且不能在家。”   “为什么不能在家。”刑从连很满意地用胡茬蹭了蹭他的脸,问道。   “王朝太烦了。”   “我把他逐出家门吧?”   林辰想了想,有些不忍:“算了,给他报个国内双飞五日游……”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刑从连,“五日够吗?”   “可能不够。”   林辰笑出声来:“那下次再说。”   “下次不能光说啊……”   “知道了。”   总之,这种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间,真是无论说多少话都不够。但最终,刑从连还是选择尊重他的意见,带他下楼。   船上也实在没什么像样的衣物,林辰披了条薄毯,跟刑从连走到一楼船舱里。   经过一场骚乱,大部分高孟人都被勒令呆在内舱。   姑且可以称为案发现场的地方,只有那位被王朝称为大忽悠的部族长老带着两位强壮手下在。   据说高孟部族首领早已战死,所以实际上这个部族真的没有剩下多少人了,河风穿堂而过,地面一片狼藉,雨林特产香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混合着血浆,空气里透着股腐烂味道。   船上唯一的医生正蹲在尸体边上做尸检,端阳现在也算是一专多能。林辰站在这位青年医生身边,看他检查了死者面部的伤口。   “有什么发现吗?”林辰问。   端阳猛地抬头,见他站着,皱眉道:“你怎么来了,注意休息,小心热度又起来。”   林辰跟着在他身边蹲下:“过来看看,我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帮上忙。”   端阳脱下塑胶手套,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懂这个,最好能找个法医,做开颅和病理学检查,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刑从连,“是不是很困难?”   “这些都好解决,说说你的看法。”   “纵观整个过程,他们发生争执并导致死亡的速度太快了,突然躁狂不安、突然大打出手、突然死亡,好像是突发躁狂……”   “不是突发。”林辰抬眼看着刑从连,伸手要了副塑胶手套。他戴着手套,轻轻摸过死者面部,“他应该愤怒有一段时间了。”   端阳看向林辰抚摸过的死者眉心位置,说:“表情纹?”   “没有。”林辰抿了抿唇,“他们皮肤太粗糙,这个不能作为依据。”   “但人在愤怒时,会蜷紧手脚指。这又要说到科学家对于人类先天情绪的研究,即情绪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习得的,它是否超越人种,根植于人类基因深处。”林辰边说,边向下握起死者右手,检查了掌心。那里有非常清晰的被指甲掐烂的痕迹。他想站起身检查死者的脚底,刑从连抢先过去,脱下死者脚上的草鞋,抬起一些给他看。   林辰点了点头:“这位非洲裔死者的情况告诉我们,愤怒应该是一种超越人种的先天情绪,更科学的心理学实验方法应该是把白人、黄种人的各种表情做成照片,给这些雨林民族的朋友们辨认,看他们是否能识别其中的各种情绪……。”   “林顾问,我不太理解,这种研究有意义吗?”端阳问。   林辰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怕自己烧傻了,随便说说。”他站起身,俯瞰着地面上死状凄惨、临死还在愤怒着的人,淡淡道,“但科学研究这种事情,哪里能每次都预测到,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结果究竟会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人类进程呢。”   端阳镇重道:“我明白了。”他想了想,又说,“确实还是要更细致地判断周瑞制药究竟给他们服用了什么类型的药物,这大概是老师执意要救下那些病人的原因,看起来他为之献出生命可能很不值得,但或许又是值得的。”   林辰脱下手套,揉了揉青年人的发顶:“别想太多了,那是他的决定,我们没资格多说什么,但这些案例确实很古怪。”   “我也觉得。”端阳说,“大部分会导致脑损伤或精神问题的药物都是需要长期服用的,这样才会对人体造成累积量的影响。但这里的大部分高孟人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很多人都是没有征兆地突然发病。比如刑先生的手下,意外接触药剂后出现精神异常。可今天这位又不太一样,难道说高孟部族服用的药物还分很多种?”端阳说着,回头看向正警惕注意他们的长老一行人,“船里的高孟人,还有可能出现新的病例?”   林辰踢了踢端阳的脚后跟,平静道:“你别这么明显,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要看着别人。”   端阳苦笑了下:“林顾问,我现在能判断,你真的在恢复。”   “看起来……就算是健康的高孟人,我也不能放他们在邮轮上工作了?”刑从连皱眉道,很是烦躁,“难道我也要像查拉图一样把这些人圈起来?”   “你觉得呢?”林辰问端阳。   “这涉及到医学伦理问题了。”端阳眉头皱得更深,“如果得知这些人中可能会有人出去伤害他人,我们是否应该将其中无法判别的暂时健康者也同犯病者一样圈禁起来……”   看着与初见时气质已大不相同的青年,林辰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些吓人。”   “什么?”   “第一是我会开始联想,这件事发生在雨林或许还好解决,但如果它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呢?”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对端阳说,“第二,你提出这个观点以后,会让他很难做事。”   端阳立即道歉:“我没想到这点,抱歉。”   林辰微微叹了口气,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说:“还是找个相对与世隔绝的庄园吧,不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但已经发病的人,必须接受治疗,这样可以吗?”   “我没什么意见。”端阳说,“但现在致病原因也没有完全找到,谈何治疗。无论是药物也好、精神类毒品也罢,具体还是要找到真正导致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让你主持整项工作。”刑从连站在夜色中说。   端阳猛然抬头。   案发现场可能并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恰当时机,但刑从连仍旧对端阳说:“明天船就要到港了,我们会回国处理周瑞制药的事情,但雨林这里的事情总需要有人来做,段万山临死前给我提了很多要求。鉴于他确实是我很服气的人,我会给你一笔钱,完成他的这些愿望。具体你是拿钱挥霍,还是实现你老师未完成的事业,比如看看能不能救治这些高孟人,就看你的了。”   林辰吃惊地看向刑从连,刑从连按着他的肩头,一边说话,一边把他往船舱里带,并在他耳边说:“你也吹够风了,不要以为我真会放你在外面呆多久。”   “刑先生。”   端阳蓦地开口,叫住刑从连。   刑从连回头看着半蹲在地上的青年医生,说:“可别问我十万个为什么,你不要我正好省钱了。”   端阳没有任何犹豫,他仿佛早已下定决心,因此非常郑重而严肃地说道:“谢谢。”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没必要说第二次。”   刑从连挥了挥手,林辰站在他身边,被他拉着往里走。   “为什么现在才和他说这些?”林辰低声问。   “前两天你看上去还没脱离危险期,当然不能那么早给诊金。”刑从连理所当然地说。 第203章 变奏   林辰也不知道刑从连付了多少“诊金”,但能支撑起段万山心愿的金额,恐怕不是一个小数字。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大概都会问他一句“你哪来这么多钱”,而寻常情侣和夫妻间,可能还会问对方一句“你花这么多钱经过我同意了吗”。   但林辰想,他和刑从连之间注定也不会普通成这样。说起来,他不知道刑从连的确切出身、经历以及生平,却爱上这个人,并决定和他在一起,这本身是有件荒谬的事情,可是……林辰转头看向窝在舱房一侧狭窄沙发床里,已经睡得很熟的男人——爱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相当荒谬的。   大概就是很无聊地想了这么些事情后,林辰也陷入了深眠。   ……   华国,宏景。   负责周瑞制药新药研发的司坦康博士猛然睁眼。他冥冥中仿佛感受到了雨林深处关于他所在公司的简单讨论,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   此刻,他正坐在周瑞制药总部20层的会议室里,耳旁充斥着激烈的争吵声。作为新药“诺德伦”研发的实验室负责人,他被十几个电话催促着来到这间办公室里参与EIF会议,但所谓的“讨论”根本就是纯粹的吵架。   几天前,在推广部门死了一位骨干员工后,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终于下发了“诺德伦”的上市许可,可这根本没有缓解公司内部的紧张氛围。   就算他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CEO脸上阴沉的表情也就说明了一切。   总之,这本来应该是顺利的划时代新药,背后却始终像是发生着什么暗潮汹涌的事情。这就像一条纤细又狠辣的链条,紧紧地缠绕着他们每一个知情人的脖子。   司坦康博士看向窗外20层高空的蓝天白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在思考拉开玻璃窗跨出去究竟会是怎样的感觉,但高层只能上下开合的玻璃窗限制了他的思绪。   他将视线移向自己的笔记本,将之轻轻打开,笔记本内页上贴着他小女儿司语的照片。   他仔细思考了下,自从他来华国工作后,究竟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105天,这个数字很可能还会继续增加。   在那瞬间,他忽然发现,为一些仍可挽救的事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实在太可笑了。家人这种东西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改变你的全部想法。司坦康按了按夹在笔记本上的圆珠笔,下定了一些决心。   终于散会了,司坦康抱着笔记本,挤开那些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人们,放弃和其余员工一起乘坐电梯,准备走回位于10层的研发实验室。   制药公司总是那么明亮整洁,就算在安全通道里都透着股消毒水的干净味道,他本人很适应这样的气氛。   他缓步从20层走下19层,忽然,他听见某层的安全通道门发出吱呀一记轻响。   不知是近来伴随新药上市的焦虑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恍惚间总觉得有什么人走进了这条安全通道。   为此,他特意停下来,认真倾听片刻,却没有脚步声,无论在楼道上方或者下方,都没有任何脚步声响起。   他假装向下跨了两层,皮鞋和地砖摩擦,发出非常清晰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头顶突然传来皮鞋击打地面声音,一下、两下,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司坦康博士抓住手机,手指按在报警键上,他抓住栏杆,转身向上走去,更加诡异的是,楼上的脚步声居然非常默契地停了下来。   博士本人紧张地吞咽口水,在思考过后,他鼓足勇气,继续向楼上走去。   很快,缓缓移动的拖把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同时看见的还有清洁工的黑色胶靴。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逃出生天感,他轻轻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   林辰睡醒睁眼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上午。   窗外天光大亮,天蓝得像快要融化的玻璃,薄且透明,他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刑从连却俯身下来,用手搭在他额头上,笑道:“所以要我陪着睡,能快点退烧是吗?”   林辰有些懒洋洋地握住刑从连的手心吻了吻,抬眼时,见刑从连已经穿戴整齐,连胡子都刮干净了,他有些意外:“到了?”   “到了。”   “怎么不叫我?”   “欢送高孟人这种破事哪有你睡觉重要。”   “你怎么这么可爱?”林辰笑道。   “我认真的,毕竟看着你睡觉对我来说比坐着看一百场好莱坞经典老片连映更加美好。”   刑从连嘴甜起来真是好玩极了,林辰坐起身,没有被他打乱节奏:“我们怎么回去?”他这样问道。   “虽然我本来准备了坚决不带王朝的环大西洋一月游,但鉴于你的身体情况还有我们回国要处理的事情,我们只能坐飞机。”刑从连脸上露出明显遗憾的表情。   林辰长长叹了口气:“请不要用这些奢侈的旅行勾引我,我们警务工作者并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   “那我们只能回家了,林顾问……”刑从连说出回家那两个字时,让林辰有种非常舒适而美好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刚想说一些什么,却看到刑从连递来一套不知从哪弄来的干净衣物,听对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要再去洗个澡吗?”   先前的时候,他们也在船上进行了一些友好和谐的双人洗浴活动,主要是因为他伤口不能碰水,刑从连帮了些忙,但现在这个时刻要再洗澡仿佛就不太妥当了。   林辰看着对方,说:“不太好吧,有人在等吗?”   “只有我。”刑从连毫不犹豫道。   林辰怀疑地看着对方,然后向窗外望去,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清晰的海港、和雨林景象完全不同的蓝天白云以及漫长的海岸线。卡加西港在达纳河西侧出海口,实际控制权在美帝手上,也是他们此次雨林逃亡的终点所在。   这里有邮轮、集装箱、间或起降的直升机,令人终于有种从蛮荒时代迈入现代社会的感觉。可现代社会也并不一定完全是好事,因为在这里还有军舰以及负责守卫港口的士兵。   林辰终究还是拒绝了刑从连关于洗澡的提议。刑从连拉上窗帘关起门,帮他换上衣裤。其中过程当然有些漫长,换完以后,他们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他们并肩走出渡船,海风和灿烂阳光扑面而来,仿佛能洗清雨林终日不见天日的阴霾。   船舱里已经没有高孟人的影子了,昨日的血迹也被清扫干净,端阳正站在码头,双手插袋,孑然一身。   刑从连那两位名叫张龙赵虎的手下正和王朝一起,百无聊赖地蹲在码头看海鸥,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果然什么没人在等根本是个玩笑话。   “其他人送高孟人走了,这两个我会让他们在这里陪着端阳,直到事情解决。”刑从连在他耳边低语道。   刑从连安排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端阳朝他们走来,他仿佛经历了一番思考,缓缓开口道:“林顾问、刑先生……”   林辰点了点头。   事实上,在昨天夜里没睡着的那些时间里,在这一路上的逃亡生涯中,他也思考过当他和端阳说离别时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们俩也曾同生死共患难过,可真到了这个要说再见的时刻,他突然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了。看着青年比板寸略长一些的头发,看着他坚定而平淡的表情,林辰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端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不停灌输鸡汤才有坚定信念的青年。   成长是那么痛苦,但人总会成长。   林辰向端阳伸出手:“我们会再见面的。”   端阳张了张嘴,神色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再见。”   ……   华国,宏景。   气候又到了每年都非常不稳定的时刻,前一刻还倾盆大雨,转瞬就变得晴天万里。   经过一整天长足的思考,司坦康终于做好了完全的规划。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些神经质地按动圆珠笔。   时间是晚上18:30分,大部分员工都已下班,外间的大办公室已经连灯都关上了。他的私人秘书在半个多小时前敲过他办公室大门,询问是否需要为他订一份工作餐。当时他正在假装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并以马上就会结束工作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司坦康坐在办公室里,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忙碌。   直到外间的最后一人关灯离开,他才瞬间停止手上的一切动作。   他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用极快的动作拉开办公室第二格抽屉,里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小巧的U盘。   他轻轻移动了下电脑鼠标,电脑屏幕倏忽亮起。   ……   林辰靠在柔软的机舱座位中,这种横跨十区的飞行太容易让人生理时钟混乱了。   恍惚间,他能感到刑从连在他身上盖了条毛毯,空间里除了引擎声,只有王朝小同志餍足的呼噜声。   林辰微微睁眼,虽然仿佛睡了一整夜,窗外却仍旧是白昼。他裹紧毛毯,刑从连习惯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探查体温,他翻了个身,醒了过来。   刑从连那侧的桌上摆着一杯看起来苦到极点的咖啡,桌上支着王朝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还亮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白色亮光。   “吵醒你了?”刑从连收回手,温和道。   刚才在睡梦间,他还以为自己仍旧在那艘昏暗而不见天日的小渔船底仓,鱼腥味混合着那位中年人尸体散发出的气味令人浑身发冷,可能是因为他下意识蜷紧了身体,刑从连才会再给他盖一条毛毯。   林辰的视线渐渐清明起来,令他意外的是,当他想到那艘小渔船和那位中年人时,他竟然在刑从连的桌板上看到了被对方撸走的那枚黑色指环。   先前,他用了一些技术手段让刑从连放弃追究他因为怎样的无心之失才会把这枚铁指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现在看到这玩意再次出现,他忍不住头疼了一下,尔后用公事公办地口吻问:“查出什么了吗?”   虽然他未指明确切对象,但心有灵犀似地,刑从连捏着指环转了半圈,回答道:“你猜的没错,这确实是定位器。”   “能查出核发单位吗?”   “这很难了,不过这玩意私人很难搞到,应该是公家的东西。回国后,王朝应该有办法查出来。”   林辰回头看了眼在座位中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人,想到刑从连:“端阳和你讲了我们被绑架的整个经过?”   “讲过了。”   “包括这枚指环的来历?”   “说了。”刑从连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盯着指环,“你怎么被绑个架都会遇到这种事。”   “所以你认为,那位死去的中年人究竟在查什么?毒品、人口贩卖、还是说别的什么东西?”林辰顿了顿,继续道,“他调查的事件,和周瑞制药可能有关系吗?”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端阳。   “林顾问。”刑从连无奈地转过头看他。   “在。”   “你有没有发现,你进入查案状态也太快了点?”   林辰看向窗外的茫茫大海,坦诚道:“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做了个不算太好的梦。”   ……   海上气候阴晴不定,整个宏景市却笼罩在一片灿烂夏阳中。   司坦康压低帽檐,裹紧外套,缓步走进宏景乐园。   大概是因为他这幅装扮看上去太不合时宜,门口进行安全检查的工作人员多看了他两眼,甚至还用金属扫描仪在他身上多扫了两遍。   司坦康轻咳一声。   “先生您身体不太好吗?”工作人员问道。   “就算身体不好也得约会,不是吗?”司坦康先生微笑着答道。   这个宏景乐园已经建造了约有20年,陈设都已老旧。宏景这座城市本身就太过安逸,以至于游乐园里也没有太疯狂的景象。市民们约定俗成地觉得,旋转木马也好、不那么激烈的过山车也罢,就算是摇起来稍微咯吱作响的海盗船都很适宜。   今天周日又是暑假,乐园里的游人比往日更多,主要都是带着孩子的父母。小朋友拿着棉花糖,面容明媚,叽叽喳喳,让司坦康有种重回少年时代的感觉。   乐园广播里开始正在播放一曲他说不上名字的小提琴曲,琴声悠扬。   人在阳光底下走着,总会觉得浑身肮脏的阴霾都被从毛孔里蒸发干净,司坦康渐渐松开裹紧的衣物,有些放松。他没有买棉花糖,而是花了十块钱买了瓶可乐。垃圾食品和少年少女的微笑才能抚慰心灵。   不远处的湖边草地上,或灰或白的鸽子在浓绿的草坪上踱步,卖气球的小贩正在向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兜售红色的气球。他身后摊位上拴着无数五颜六色的气球,小贩身边围着许多人——没有小朋友不喜欢气球的。成功售出那两个红色气球后,他身边不少家长也纷纷递钱过来。一时间,各种颜色的气球被小朋友们拉着,成堆向外飘开,看上去可爱极了。   司坦康笑了起来,他绕过旋转木马区,小提琴曲也变得轻快起来。音乐总有这么强的感染力,他踱着小步走上廊桥。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拥挤的人群,不远处水上舞台的魔术公演即将开始。等走上这进退不能的地方,他才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   前后方皆是攒动的人头,许多人头顶上还飘着色泽不一的气球,先前看起来可爱的东西现在却令他莫名其妙变得紧张。他握紧拳头、逆着人流,警惕观察着眼前的道路。   直行是最为稳妥的大道,但人实在太多;左手边的小巷看上去非常阴森,却是捷径;向右则需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目的地。他抬头看着远方欧式建筑群的尖顶,捏了捏手中的可乐瓶,向右转去。   逆行前进中,迎面而来的人像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就连刚刚过膝的孩子都能给他足够力道的冲击。每一次擦肩撞上肘都让他的心紧上几分,可乐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捏得变了形,里面的液体泛起褐色的泡沫,堆积在瓶口似乎随时都要喷发出来。   司坦康连续被人撞到,不知为何,从右侧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险些被逆流的人群推挤向来时的方向,只能将双手护在胸口,努力让自己走得快一点。为了避开迎面而来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他使劲朝旁边挤了挤,却踩到女学生的皮鞋。女生尖叫了一下,他只好小声道歉:“对不起,非常抱歉,能让一下吗。”   空中混合着的音响声和喧闹声太吵,那位女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周围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司坦康终于避开了体格健硕的男人,稍稍松了口气,浑浊的空气在他的口腔里尚未被吸入,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他眼前飘过五颜六色的气球,塑料薄膜轻轻碰撞。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琴声划过一个高音,又陡然下落,远处的喷泉溅射起白色浪花。   那是一把不算长但却很薄的刀,刀尖刺破了他的衣服、表皮,刀身刺入他的内脏,翻搅了一下,又迅速地抽了出去。拿着刀的手忽然放开了刀柄,刀身像是受到某种吸力的吸引,一下子缩回行凶者的袖子里。   所有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抱着孩子的家长们,出来闲晃的少男少女们,还有带着孙儿出来游乐的老人们继续着自己的脚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人群中的司坦康博士捂着肋下,紧挨着一块写着“人流拥挤,请注意安全”的告示牌,缓缓地倒在地上。   草地上的阳光仍然很好,小提琴曲在高潮后再次变得轻快美妙,拥挤的人流终于顺利通过廊桥的狭窄地带。   湖边小路上,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男人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用手里的三根气球绳将黑袋子绑得结结实实。   气球带着袋子飘上蓝天,他抬头,目送着氢气球飞向天际后,才听到了身后远处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他没有回头,略略卷起一些带血的袖口,并整理了一下深蓝色的外衣。   在他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约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家伙太胖了,身上的T恤被勒出几道沟,活像个莲藕做成的胖娃娃。胖娃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他手里的最后一个气球。   男人走到胖娃面前,将最后一个气球的绳子系在他藕节似的手腕上,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或许手感非常不错,他的鼻息中带了一点笑音。 第204章 地位   走出机舱时,宏景正在下雨。   那不是这个城市惯常会下的小雨,而是铺天盖地的暴雨,雨大概是在他们降落后下起来的,一时间并没有马上会停的意思。   林辰深深吸了口空气里湿重的水意,虽然这里面混合着机场的燃油还有泥土气息,但还是让人觉得非常亲切。   刑从连握住他的手,他们对视一眼,有千言万语的感慨,反而说不出来。   王朝打了个踉跄,正好撞在他们肩上,刑从连转身将人托住,少年人困得睡眼朦胧,一副给我张床能睡穿地球的架势。   刑从连连续捏了王朝半天的鼻子耳朵,最后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人背在身上,向通道外走去。   穿过出境通道,走出出口,林辰发现,刑从连按下的是负一楼停车场的按钮。   “先回家吗?”林辰问。   刑从连转头扫了他一眼,笑道:“林顾问,你这是在试探我。”   林辰也不知道刑从连怎么突然就变成心理学家了,但被刑从连这么盯着,他的心虚感泛了起来:“家里那么久没人住了,要不先去酒店?”   他故意挑起一点尾音,收到的却只是刑从连淡淡的一声:“嗯?”   刑从连满脸“你给我说实话”的表情,林辰只好握住他的手,说:“我不想去医院,有些心理阴影。”   “那正好。”刑从连认真地说,“林顾问正好可以发挥自己所长,做个什么治疗……”他顿了顿,又说,“系统脱敏疗法?”   林辰说:“你怎么这么难搞,难怪我追你追得这么辛苦。”   刑从连笑出声,他们走出电梯,王朝在他背上打了个嗝。   “你也可以找点我不开心的事情做一做,我很乐意为你垫背。”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觉得这个主意真心不错,他将人拉停,将手伸入对方的裤兜。当然,在他的手向下探去的时候,刑从连的脸色有一瞬间非常微妙。林辰轻咳一声,把手拿了出来,在他手上的是刑从连工作用的手机,当然不是在达纳用的那只。   刑从连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林顾问,其实不去医院也可以。”   但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林辰已经把开机键打开,刑从连少见的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在他们走进停车场的刹那,刑从连的手机提示音立刻接连响起,等他们走到刑从连那辆吉普车前时,短信提示音仍丁零当啷像永远没个头似的。林辰略带歉意地看了刑从连一眼,然后才意识到,刑从连的吉普确实是对方停在永川地铁站口的那辆,现在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宏景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刑从连打开车门,将王朝扔进后座,少年人打了个转,像是躺到了什么令人安心的地方,连呼噜都开始打了起来。   “你让人把车开回来了?”林辰问。   “对啊。”刑从连没有立即坐进驾驶室,而是靠在车门处看手机。   “坐了飞机还要自己开车回家,不觉得累吗?”林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自己绑上安全带。   “累啊,不过车上东西比较重要,放在外地也不放心。”   林辰不知道他说的重要是指什么,但想起刑队长从后备箱里掏出的几十张钻石VIP卡,他决定还是闭嘴。   林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发现刑从连还没进门。   刑从连不知在手机上看到什么东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他将手搭在档杆上,半天都没有动作。   林辰抬眼望去,刑从连神色阴沉,恐怕刚才的短信里有些不是太好的内容。   “出什么事了?”   “林顾问……”刑从连将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警局惯常的案情简报。   ——6月10日上午10:07于宏景乐园被刺身亡的无名男尸身份已经确认,死者为周瑞制药药物研发部高级总裁司坦康博士……   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手机屏幕泛着莹莹白光,当看到“周瑞制药”和“司坦康”几字时,他还以为是长时间飞机和对案情日思夜想后产生的幻觉,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作为周瑞制药一案中最关键的研发人员和知情者,司坦康在他们飞机落地前被人刺死了。   林辰心中翻过无数猜测,最后却只能说:“手脚真快。”   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钟,现在正是下午13:00整,恐怕现场勘察的警员还未撤离,于是问刑从连:“去看看吗?”   在刑从连目光扫来之前,他特意提前补充道:“我烧退了,现场待一会儿应该没事。”   见他坚持,刑从连点了点头,勉强道:“行吧。”   ……   窗外是宏景熟悉的街景,林辰靠在副驾驶上。   他们才出去小半个月,回来时学生们也还没放假,四周谈不上任何变化,甚至连他们现在赶往案发现场的配置和速度,都一点也没有变。   王朝在后座上又翻了个身,可能是饿极也有可能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氛,少年人突然睁开眼。听见后座传来的悉悉索索声音,林辰回过头,只见王朝从车门储物盒里掏出半盒拆封的pokki手指饼干,毫不犹豫啃了起来。   那是少年人小半个月前留在车里的零食。   林辰忍不住开口:“这放太久了,先别吃,等到地方下车给你买?”   王朝仍旧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机械式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把饼干往嘴里塞。   “吃就吃吧,全是防腐剂也不会坏,吃不死人。”刑从连不以为意道。   “等等,到什么地方?”突然听出什么重要事宜,王朝猛地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我们刚从那么可怕的地方回来不用放上十几二十天假就要马上工作了吗为什么这样!”   刑从连收回在后视镜里看向王朝同志的视线,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最近手游氪金太多,所以要诈加班费。”林辰答道。   王朝嚷道:“阿辰你不能这样,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刑从连装作恍然大悟:“那怎么处理?”   林辰装作没听见王朝的抗议声,答道:“没办法了,他不愿意去也就算了,现在放下车吧?”   他们正行驶在高架上,王朝惊恐地向车外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郁闷道:“阿辰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小王同志啊……”刑从连拖长调子,“你怎么还没明白呢?”   “明白什么?”   刑从连用社会学家的口吻说道:“当一个人的身份发生变化后,他的行为和处事方式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我阿辰哥哥有什么变化?”王朝很莫名其妙。   林辰已经猜到刑从连要说什么,忍不住摇了摇头。   但刑从连还是笑着说:“你阿辰哥哥现在是一家之主,所以我们要听话,明白吗?”   ……   从高架到乐园的那段路上,王朝一直不停地研究“一家之主”这个称呼。   少年人脸上混合着“肉麻”、“敬佩”、“无语”、“狗腿”种种表情,并不停变换,在走到案发现场前一刻,王朝拉住他,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阿辰,我以后要改叫你老大的话,那我要叫刑队长大嫂吗?”   总之这个问题收到刑队长本人的一记敲头作为警示。   林辰很清楚,刑从连挑起一家之主的话题,只是为了和王朝一起,让他不要太过压抑。   雨还在下,刑从连将伞面向他倾斜,林辰向前方看去。   眼前是熟悉的明黄色警示条,他们站在水边的廊桥外,死者尸体已被运走,现场鉴证科人员都躲在屋檐下,看着被雨刷冲洗干净的案发现场望天兴叹。   地面标识被冲得很淡了,依稀可以看到死者倒下的方向和位置,方砖铺成的小路上已然看不出血水的痕迹,暴雨差不多是冲刷证据的最好手段了。   他们在案发现场外站了一会儿,终于引起屋檐下警员的注意。   两道视线扫来,一开始的时候那两位警员只是盯着他们在看,突然间,喊声穿透雨帘响起。   声音越来越大,好几个人向他们冲了过来,林辰想,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么突然出现的惊悚性。   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张小笼同志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让林辰意外的是,女警没有看刑从连,反而做梦似的摸了摸他的肩膀,眼泪汪汪,语气都在发颤:“林……林顾问……你还活着,太好了!”   “嗯,托刑队长的福,还活着。”林辰回答道。   “不客气。”刑从连同他点头致意。   大概是先前伞面遮住了刑从连的脸,以至于张小笼根本没意识到他身边站着什么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世界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您怎么总遇上这种事情啊!”但她话音未落,却仿佛知觉到什么,更加见鬼似的向他身旁看去。   “队……队长!”   刑从连挑了挑眉:“是你队长我。”   “您回来了?”张小笼更加不可思议。   “你这不看到了吗?”   “您把林顾问救回来的?”   刑从连很满意女警的洞察力,骄傲道:“显而易见啊。”   张小笼脸涨得通红,像是再听刑从连说下去,就要激动得嗷地一声晕过去。   他们的不少同事也陆续而来,寒暄了好一阵,林辰才出言打断,他将视线移向案发现场,问:“怎么回事?”   张小笼也是成长了不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秒进入状态。   “死者名叫……”   刑从连打断他:“你给我的案情简报上都有,简单说说案发时的情况吧。”   “这是一起发生在人流密集场所的恶性杀人案件。据目击者称,当时这段廊桥上挤满了要去观看水上魔术表演的游客。死者由南向北反向经过廊桥,走出不到10米后突然倒下,一位抱孩子的男士首先发现死者异常,叫停周围人群避免踩踏。起先他们还以为是急性心脏病发作,直到看到大量血迹从死者胸口流出……”   女警在低声叙说,林辰向水面看去,在雨幕中他都能感受到当鲜血渗出时,这段阴暗廊桥中爆发出的阵阵尖叫。   张小笼按了两下圆珠笔,将笔记本递给刑从连:“这是法医现场报告。”   【左侧第三肋骨下穿刺伤,伤口长约2.5cm,死者心脏破裂,当场死亡。】 第205章 正好   “一刀?”林辰很意外,一刀毙命并不容易,尤其在拥挤的人流中,要找准目标心脏位置避开肋骨狠狠捅入,这需要相当的技术难度。   张小笼严肃道:“只有一刀。”   “很干净、很利落。”刑从连看完法医现场记录,又把笔记前后翻了两页,皱起眉头,“现场也没有发现凶器?”   “凶手带走了。”张小笼说,“鉴证科已经开始翻垃圾桶了。”   “这么老练的杀手,估计有一万种处理凶器的手段,别把主要精力放垃圾桶了。”   刑从连说完,他举起伞,拉开封锁线,林辰跟着他一起走入现场。   “你怎么看?”刑从连说。   “只有一刀,那么首先可以排除激情杀人。”林辰顿了顿,站在刑从连身边轻声道,“冲动犯罪不把尸体和现场弄得血肉模糊不会罢休。”   “也不会是抢劫。”刑从连单手插袋,“死者的现场物品清单上,钱包手机都还在。”   林辰不经意抬头,刑从连眉眼冷硬,带着丝嘲讽意味。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认为,有多大可能是周瑞制药知悉达纳发生的变故,所以提前把关键知情者灭口?”   雨声扑洒在伞面上,发出簌簌声响,他们两人的交谈声音也仅限于伞面范围之内。   “林顾问,这概率我们都很清楚。”刑从连说,“但很可惜,我们是经历过阴暗的雨林、血腥的制毒工场、被整族当做非法药物实验对象的高孟人,但他们没见过,普通民众更难以想象,基于很多原因,那边发生的事情注定只能暂时封存起来。”他说着,回头看了眼开始的警员们,继续道,“首先,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把周瑞制药和发生在达纳雨林的非法人体实验联系起来;其次,就算我们找到了那样的证据,在三不管地区犯下的罪行,要在国际法公约内以此制裁周瑞制药,仍旧非常困难,大制药公司的律师团也绝不吃素。”   “是啊。”林辰叹了口气,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司坦康尸体曾经倒下的位置,看着地上的标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林辰才说,“不过他们慌了,谋杀案总在我们管辖范围内。”他抬眼,远处欧式建筑群的尖顶在雨幕深处若隐若现,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司坦康由南向北挤出廊桥,而人流主要由北向南,当时人真的非常多,大部分民众都在抓紧去水上魔术舞台抢占有利地形,所以逆着人流司坦康博士分外惹人嫌恶,他艰难地挤出人群,非常坚决向着自己的目的走去,直到遇上了最终结束他生命的那个人和那把刀……   “犯罪地点很耐人寻味,他选择在人流密集场所杀人,很聪明,但也很冒险。”林辰说,“对于凶手来说,他必须这么做,可能晚了就来不及了。”   “确实太冒险了。”刑从连咂了咂嘴,继续道,“而且司坦康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孤身一人前来,也没有带家属或者儿女,如果不是他突然想来放松下,那只能说明他可能是要来这里见什么人。”林辰开口。   “接头啊……”刑从连意味深长道,“所以凶手才迫不得已要冒险杀了他。”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林辰说,“当然是基于我们所了解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后,推测出的可能性。”   刑从连点了点头,半真半假的感慨:“好好的刑侦片,非要搞出间谍的套路来。如果他是要来这里见什么人,那么他的在乐园的行动路线必然能说明一些东西……”   刑从连点了点头,廊桥边商店外正好摆着乐园供游人取用的地图,他拿了一份过来展开。   说起来宏景乐园的布局也并没什么特别好说的,大部分游乐园也都是分那么几个区域,林辰低头看去,刑从连的手指从大门口移向廊桥位置,随即朝后喊道,“小笼,来一下。”   张小笼同志正在和王朝说着什么,闻言,两人一起跑了过来。   “现场监控有吗?”   “报告刑队,基本没有。”   刑从连看了眼女警:“什么叫基本没有。”   张小笼一脸歉疚,“这个角度不太好装啊,只有个隐约的远景。”   “也就是看不清案发时现场状况?”   “就是这样,而且乐园的监控太老了,纯黑白……”张小笼答,“刚老王他们已经去掉了监控,说是凶手还拿着一堆气球,遮挡视线。”   “气球?”   “是的刑队,老王已经着手去调查卖气球的小贩了,但园方说,今天人流量差不多有5000人次,所以……”   “所以小贩能记起每一个卖气球的人可能性不大,有找现场目击者做画像吗?”   “找是找了的,但真没人注意到行凶者到底长什么样。”张小笼按了按圆珠笔,一脸无奈。   刑从连点头,看向王朝:“王朝和小笼去把乐园今天从开业到结束的所有监控录像收集起来,排查司坦康本人在乐园里的行动路线。”他想了想,又说,“凶手既然拿着标志性的气球,那应该也相对容易定位他的行动路线,争取找出来,不过仍旧要小心凶手利用气球做什么小诡计。”   “好的刑队!”、“明白老大!”张小笼和王朝非常热血地说道。   说完,两位小同志飞也似地跑远。   林辰抬头,刑从连向出口方向晃了晃脑袋:“现场也看过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林顾问?”   ……   林辰以为能逃过一劫,显然是没有。   刑从连大概只带他在现场待了十分钟,就把他赶上车,前往宏景医院。   因为下雨,天色昏暗,两旁路灯早早亮了起来,整座城市沉浸在朦胧的雨意里。林辰靠在座椅上,刑从连在专注开车,音响里流淌出很安逸的小提琴曲,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困了吗?”   红绿灯时,刑从连停下车,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辰淡淡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乐园路线图,但又觉得困,所以半睁着眼。   刑从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林顾问,我发现你看这张地图的时间比看我的长。”   “这是让你有危机意识。”   刑从连接着说:“但还是不要在车里睡了,马上就到了。”   林辰勉强坐直身体,说:“刑队长的意思是,马上要睡好几天的病床,现在就别睡了……”   刑从连低笑起来:“林顾问,你这是在闹小情绪啊。”   林辰握了握他的手又松开:“好好开车吧,我不睡了。”   “我的意思是,你身体刚好一点,能别全身心都扑在案子上吗?”   “没有全身心,刚才觉得你开车的样子特别英俊,还偷看了一会儿。”林辰说。   “林辰……”刑从连语气非常无奈,像是猜出他的心思,继续道,“这个套路很常见,我不会屡次中招。”   “能让王朝把现场视频发我一份吗,我想看看。”林辰决定主动坦白,他觉得自己下一个要求可能也有点过分,但还是接着说道,“我想看一遍那个时间段里的全场监控……”   刑从连开口:“林顾问。”   “在。”   “我们现在要去哪?”   “医院。”   “我们为什么要去医院?”   “因为我在达纳差点得败血症挂掉,虽然现在看上去脱离生命危险也渐渐可以活蹦乱跳,但仍需要进行全身检查,好好休养。”   “看来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但刑队长你看,好好休养和看监控并不矛盾,你可以控制我每日观看时间,作为公职人员,我仍旧希望能为破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说实话。”刑从连打断他。   林辰觉得自从他亲过刑从连之后,对方就好像染上了一些他的恶习,比如讲说话太犀利。   “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古怪,虽然从单纯案件角度来看,这个案件并不复杂,杀手的手段简单干脆,一眼看去这就像是大企业为了掩盖药物研发过程中的罪行杀人灭口,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卷入这起案件的原因吗?”   “你击毙了一个假装精神病想谋杀江潮媳妇的周瑞制药员工。”   “对,这也是端阳找上我的原因,后面的事情姑且不提,但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件事。周瑞新药“诺德伦”已经获准上市了,在江夫人活着的情况下,所以他们当时为什么要兵行险招谋杀江夫人,我不明白这点。”林辰垂下眼帘。   “你怕自己滥杀无辜了?”刑从连蹙眉,“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并不是会自我怀疑的人,我确信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错。但你看,我说是这样并没有用,这太唯心了,我需要有充足的现实证据来证明这点。”   “司坦康突然被刺身亡,告诉你周瑞制药是可能为了新药顺利上市这件事兵行险招,不惜杀人灭口?”   “对,如果说一个公司是一个集体,那么整个周瑞制药给我的感觉,已经太疯狂了,他们能在达纳冷静撤退,连查拉图都敢摆一道,为什么现在做的事情如此不冷静?虽然端阳给我解释过整个药物产业链的问题,包括研发投入和后期必要的成本收回,但我还是觉得,他们明明可以缓一缓,寻求别的出路,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不惜一切代价推行药物上市?”   “好问题啊,林顾问。”   “基于以上考量,我认为,我们必须尽快侦破司坦康被杀一案,寻找到整个案件的核心突破口。”   刑从连认真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车拐入宏景市里医院的街上,然后说:“我明白,但还是得住院,一切谨遵医嘱。”   闻言,林辰就不说话了。   即将驶入院区,刑从连降低车速,终于缓缓开口:“老实讲,对我来说,周瑞制药那些破事可能没你一根小手指重要,听上去可能有点肉麻,但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为这些事情让你在养病期间耗费心神,是我非常不想看到的。”   林辰想要开口,刑从连却握住他的手,阻止他。   “我是非常认真想和你交往,欣赏你在专业领域的建树,并且尊重你的独立人格。但实际上我也很清楚,我们在谈恋爱的过程中,是从一个关系向另一个关系转变,既要做好同事,又要做好恋人。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大肚,我现在内心的想法是把你关在一家24小时严密看护的私人疗养院里,但这当然不可以,这对你不够尊重,忽视了你的本来意愿,这些我都清楚,所以现在选择宏景医院已经差不多是我做了心理调适以后最后的底线了。我承认这其中有我的原因,但在经历了你被绑架的事情之后,我需要做一些心理建设,才能放你在外面跑,也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调整心态。”   刑从连将车停入车位中,结束了这番谈话。   窗外暮色朦胧,整座医院在斜风细雨和逐渐亮起的灯光中显得不那么冰冷。   “抱歉,我应该更体谅一些你的感受。”林辰久久无言,他最后这样说道。   刑从连向他伸出手:“那合作愉快,林顾问?”   林辰把手搭了上去:“合作愉快,刑队长。”   刑从连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保证,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也就是说,如果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你也会体谅对吗?”   转折来得太快,林辰狐疑地看着刑从连,只见对方撑起伞,走下车,然后拉开他这边车门,略显郑重地将他请出车门。   “除了你现在告诉我你已婚之外,别的事情都可以尽力体谅。”   见刑从连说话的语气实在很忐忑,林辰被他搂着腰,只好半开玩笑地说。   “这当然没有!”刑从连严肃道,“是一些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虽然你一直没有问,但我必须要交代清楚的问题。”   刑从连将他带到吉普车后备箱前,拿出钥匙,轻轻按动后备箱开锁键。   后备箱门缓缓弹开,虽然这个场景林辰已经看过很多次,但当车门弹开的瞬间,他还是要说,刑从连的吉普车后备箱里实在很凌乱。   饮用水、王朝乱扔的小零食、各种不知名电子器材配件、堆在角落的擦车抹布、零散的纸质资料,当然还有四仰八叉躺在里面的工具箱。   刑从连俯身过去,打开了那只工具箱,让后将之往外拖了一些,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我母亲说,按照华国传统,男人有钱就变坏,不知道她哪来的歪理邪说,但总之,你就当收我私房钱……额,是有私房钱这个说法吧?”   林辰听着刑从连不明所以的解释,将视线投向他刚才打开的工具箱,里仍旧延续着刑从连后备箱的风格。   那里放着零散的修理工具、扳手也好螺丝钉也罢,还有五颜六色的各式贵宾卡,压在一叠纸张上,贵宾卡正是刑从连上次掏出的那些,总之里面也没有金条和钻石,林辰稍稍松了口气:“让我没收你的工具箱,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但正当他放松并顺势看向刑从连的时候,忽然听见对方用少见的郑重声音,认真说道:“我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刑从连顿了顿,像他微微欠身致意,“林顾问,我姓邢。”   “我知道你姓刑……”他还没说完,猛然抬眼看着对方。   刑从连的眉眼在暮色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脊背笔挺神色凛然,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清贵之气是朦胧暮色掩藏不住的。   林辰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耳边隆隆作响,但刑从连的声音仍旧非常清晰有力传来。   他说:“不是立刀,是右耳旁。我父亲姓邢名立元,母亲是皖南周氏,为了响应独生子女政策,他们只生了我一个。”   林辰心中巨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刑从连所说的这两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   虽然之前的一些点滴线索令他隐约有感觉刑从连可能是邢家什么人,但他总觉得刑从连可能是什么邢家旁支吃吃股份的小亲戚,真要具体到大家族继承人,好像和他那位喜欢在路边摊吃小龙虾的恋爱对象没有半点关系。   在那么长达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林辰心中闪过各种想法,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捡到金矿了,那么应该要笑,可又不是很笑得出。刑从连现在浑身上下都冒着金光,但这还真的很麻烦,邢家怎么这么任性,放长房长孙跑出来当警察,看刑从连的样子也不像是和家里闹翻。那么邢老板本人对于独子谈了个男朋友有何感想……   总之,想到最后,林辰只能看着对方,用同样的语气认真问道:“这种关于你身世真相主题的重要谈话,非得要在你后备箱前说吗?”   不止对着后备箱,还在医院停车场角落,这也太随便了一点啊。   刑从连露出浅淡的笑容,带着一丝发自真心的愉悦。   林辰感到对方将手搭在他腰际,然后将他一把拉在怀里,缓声道:“我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们特别重要,其实本质上,这些事对我来说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而我也非常清楚,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它既不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也不会让我们关系发生任何改变。我之所以要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因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显得我在刻意隐瞒你什么,我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刑从连这句话的中心思想是: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我汇报的态度端正,你要看这点。   林辰靠在刑从连肩头,望着远处街灯渐起,将雨夜染上温柔色彩。大概是周围确实很安静,他刚才因为刑从连那几句话而提快的心跳,也迅速平稳下来。   如刑从连所说,家里很有钱这件事,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这么想,但他还必须强调:“你也把我想得太圣人了,这当然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   “比如什么?”刑从连撑着伞,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   林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低沉笑意:“比如……”他想了一会,发现人穷真是连挥霍的主意都想不到,为了挽回尊严,只能勉强道,“比如我今晚不想吃医院晚餐。”   “你想吃什么,哪个国家的,我通知他们把大厨和食材一起空运过来。”   林辰打了个激灵:“对不起,刚才当我没说。”   “也对,空运耗时太长,让你饿了不妥,今天晚餐的话,宏景只有一家米其林三星,通知他们关店我们去吃?”   “别,我会好好吃医院营养餐的,我们能聊点别的吗?”   “聊什么,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林辰还是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工具箱里到底是什么?”   刑从连思考后汇报道:“乱七八糟的发票、支票……不是淘宝买的那种,一些地契、可能还有什么公司的股份合同一类的东西我也没细看……”   林辰蓦然抬头,和刑从连来开一点距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种东西……你,为什么……不放银行金库?”   “都是零钱,真懒得放,傍傍身而已……”刑从连理所当然道。   林辰再也没法听下去,只能打断刑从连:“我头有点疼,我们进医院检查吧。”   他说着就要拉刑从连往医院里走,希望离这辆吉普车越远越好,然而刑从连却定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林辰回头问道。   “你忘了件事。”刑从连说。   “什么?”林辰生怕对方还要再提工具箱的事情,非常警惕。   他话音未落,刑从连掰过他的头,凑近他唇边,悄声说:“这位先生,此处应有接吻。”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未等他回答,刑从连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林辰闭起眼。   暮色四合,雨声悄然,一切正好。 第206章 拆桥   刑从连安排的病房在宏景医院顶层,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   在办完住院手续后,林辰被抽了几管血,他按着手指上的伤口,跟着刑从连穿越漫长的病区。   走廊两侧病房都是单人间,里面人大多住着上了年纪的老人。有老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一侧,面容严肃,像是在认真教育沙发对面垂头丧气的下属;也有老人靠一系列的导管和呼吸机维持着生命,看上去非常有经验的护工在病床边打瞌睡。   这片应该就是宏景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面住的都是些有级别的退休干部或者有特殊关系的人士。但刑从连让他住这里的意思,应该和特权没有关系,刑队长大致是纯粹觉得这里的单间符合他的要求。   刑从连推开门,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透,病床上叠着他必须更换的病号服,床头有束向日葵。   林辰吸了口病房里消毒药水的味道,乖乖坐上床,他把病床边的桌板拉下来,然后拍了拍对面的身边的空位,示意刑从连坐到对面去。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病房,明亮的灯光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   大概面对面坐了两分钟后,刑从连忍不住笑了:“林顾问这是要找我谈谈,开什么家庭会议的意思吗?”   林辰看着桌面,问刑从连:“你发现这里缺什么吗?”   刑从连环视四周:“黑衣保镖和美女看护?”   林辰敲了敲空空如也的病床桌面,说:“刑队长,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现在已经晚上六点三十分,而今天的晚饭还没有送到。当得知你身家之后,我觉得我们需要庆祝一下。”   刑从连松了口气,一脸你要吓死我的表情,然后掏出手机问:“你想吃什么?”   “肯德基。”林辰说。   对面那人刚想拨出电话的动作停顿了下:“林顾问,我给你一个纠正回答的机会。”   “我想吃肯德基。”   “这个要求有点任性了啊。”刑从连挑了挑眉,“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吗?”   “在经历野性的雨林生存后,我需要一些现代工业制品的食物来帮助调剂身心。”   刑从连很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就是想吃而已,如果不是我现在没有能在国内使用的手机,我刚才一定借口去厕所,偷偷给王朝打电话。”   刑从连笑出声:“为什么要给王朝打电话,直接打外送电话不行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家业再大也要节约,现场买可以用手机优惠券会员积分顺便免外送费。”林辰答。   刑从连盯着他一会,低头拨通王朝的电话,在电话接通前,点了点头对他说:“有道理。”   ……   王朝来的时候,林辰和刑从连正靠在病床上看《熊出没》。   少年人推门进来,身上湿了一半,除了带来了一大袋炸鸡外,还有拿着几块装在塑料袋里的硬盘。   看到他们这个相互依偎的状态,王朝非常不满意地把KFC外卖和硬盘扔在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坐下。   像是觉得还没刺激够王朝,刑从连把病床桌拉了起来,拍了拍桌面,对王朝说:“拿过来,扔在茶几上还要你老大我亲自去拿吗?”   “老大你你你太过分了!”王朝嚷了起来,“留我一个人在乐园也就算了,还打电话让我给你们带晚餐,带晚餐也就罢了,你们为什么在病床上看动画片!”   “会用强调句了,不容易。”刑从连半真半假的感慨。   王朝再次气结,被刑从连堵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虽然生气,但还是提起外卖袋放到病床桌上。   王朝左右看了他们一会儿,像是终于找到攻击点,对刑从连说:“老大你怎么回事,和阿辰哥哥挤一个床,阿辰哥哥是病人!”   林辰正在打开吮指原味鸡的纸袋,听见这个问题,他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果然,刑从连叼着鸡翅回答道:“咦,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我和你阿辰哥哥在谈恋爱啊……”他说完,装作不经意地又瞥了王朝一眼,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没谈过恋爱……啧……”   听到这话,少年人简直已经被气得根本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拼命磨牙。   见状,林辰拿起遥控器,结束了光头强对熊大的追杀,然后对王朝说:“你也坐上来吃吧,看动画片是想放松下。”   王朝就是非常好哄的类型,三秒后,少年人脱下鞋子蹲在在他们对面,已经开始高兴地啃着上校鸡块。   林辰下床,去洗手间拿了浴巾,扔在王朝身上:“先擦干,小心感冒了。”   王朝满脸感动:“阿辰你是个好人,人间自有真情在。”   “监控怎么样?”林辰重新坐回病床上,撕下一块鸡肉,然后这样问道。   王朝差点一块鸡肉噎在嘴里,王朝看了看眼前的鸡肉,又看了看他的脸,快哭出来了:“我为什么这么命苦……”   逗王朝简直是好玩极了,林辰用干净的手揉了揉少年人湿漉漉的脑袋,说:“边吃边说,没让你现在把东西放下。”   但王朝还是态度非常认真地停了下来:“那我简单汇报下,第一、宏景的乐园的监控质量太差了,老式黑白那种,撸监控的时候会瞎眼。第二、我已经把硬盘抠过来,等下连上病房电视就可以看,但是案发时的录像经过处理后效果还是很差。”   刑从连在旁边吐了骨头,有一种老子全盘打算落空的郁闷感,他对王朝说:“请问这位先生,谁允许你用病房电视了?”   “啊,那看我电脑吗,我怕阿辰哥哥看起来不方便,我现在去拿?”   刑从连气结:“小王同志,这是让你阿辰哥哥养病的地方,你不要中了他的计,随随便便就被带偏了。”   “老大你说得有道理,我差点就中计了。”王朝恍然大悟,坚决道。   反正三人在一起就很容易有两两联盟被轻易打散的情况,看着现在同仇敌忾的这两位,林辰略微无奈:“我是真觉得,司坦康可能是来乐园见什么人,所以他被刺的现场录像很重要。”   王朝问:“阿辰你是觉得会司坦康要见的人会在现场附近?”   “不至于在附近,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当得知自己要等的人久等不至,而乐园又发生命案,他总会来看看的。”   “阿辰你说得有道理,我给你调视频啊。”   王朝咕噜一下翻身下床,开始捣鼓起电视和电脑的连接线。   不多时,屏幕变蓝,然后灰度很高的现场画面出现。   林辰向后靠在床上,刑从连只能无奈地将枕头垫在他腰后。   如张小笼同志一开始所说,录像非常模糊,当放大到医院27寸液晶电视大小,就已经出现难以计数的噪点,从黑白图像中,只能隐约看出现场一片混乱。   而这样质量的图像其实已经经过王朝处理,并且在司坦康和凶手的头上,分别出现了两个颜色不同的箭头,勉强标明了两人的位置。   司坦康走过桥,与牵着气球戴鸭舌帽的男人擦肩而过,男人只是微微提起胳膊,当场时看不到任何异常,直到司坦康靠着标识牌侧躺下来。   “从3分10秒到3分30,反复播放一下。”林辰看了一会儿,对王朝这样说。   画面开始循环播放起来,从司坦康捂住胸口,到他被人流冲撞,最后在标识牌边倒下的整个过程……   看到最后,王朝已经吃不下面前的任何东西了。   “阿辰……”少年轻声唤道。   “停。”林辰突然说道。   王朝一时没反应过来,暂停键按晚了一些,画面中,司坦康已经倒在地上。   “再前面一点点。”林辰说。   电视画面终于暂停在司坦康将倒未倒、身形定在半空中的瞬间。   林辰与刑从连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这个画面,怎么了?”王朝试探着问。   “你不觉得,司坦康倒地的姿势非常变扭吗?”刑从连说。   “啊?”   刑从连道:“凶手用宽约2.5cm凶器刺穿司坦心脏,心脏内部压强极大,当他拔出刀刃的瞬间,血液瞬间喷涌,大脑含氧量会立刻降低,他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失去意识,已经基本上不存在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林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是在死前用仅存地意志力在保持这个非常变扭的角度,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因为他的痛苦造成了身体扭曲,但我仍旧认为,他之所以会这样倒地,是因为他在死前下意识又非常执着地在看乐园的某个地方。”   “接头者所在地?”王朝瞬间领悟,他迅速调出乐园地图贴在屏幕右侧,按照司坦康倒下时的视角,基本可以确定他在看乐园西面的地方。   “唔……”王朝在地图上标出了大致扇形区域,“旋转木马区、欧洲古堡、糖果乐园……”少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也得覆盖好几千平方米了的区域了。”   “有没有别的角度的录像?”林辰问,“当他进入陌生区域,要选择路线前,可能会先寻找目标所在,然后再做选择。”   王朝依言调整,果然,在那之前,司坦康也曾抬头,看向相同方向。   “这个角度……”   “他应该在看什么有高度的东西?”刑从连喃喃道。   林辰脑海中想起当时自己站在相同角度的画面,最后恍然大悟道:“欧洲古堡。”   王朝眼睛都亮了:“也就是说,我只要整理下案发时古堡周围有没有形迹可疑的逗留人士,就可以确定司坦康来这里是在和人接头,并且我们就能找到那个接头者?”   林辰说:“如果这位可疑人士来时没有参加任何游玩项目,离开时还行色匆匆,甚至特地去了案发现场,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YES SIR!”王朝激动道。   刑从连拍了拍手,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明白要干什么就拿着你的劲脆鸡腿堡退下吧。”他对王朝这样说,“记得回家继续加班,但不止那位接头者,还有司坦康本人的游园路线、凶手的游园路线要确定。”   王朝揉了揉耳朵,呆滞地看着电视屏幕,然后转头看着窗外大雨倾盆的黑夜,最后问刑从连:“老大,你让我我去哪?”   “你今天不回家吗?”   王朝非常不可思议:“老大你这算是过河拆桥吗!”   “纠正你一下啊小王同志,让你回家不叫过河拆桥,这叫仁慈,毕竟我还有逐你出家门的选项没有选择。”   “可是,家里已经大半个月没人住了啊!”王朝一脸惊恐。   “你每个月又不是不领工资,嫌家里脏,你可以随便去哪住啊。”   “那你呢?”   王朝这个问题再次正中刑从连下怀。   刑从连得意道:“我男朋友住院呢,我要陪夜。”他说着,又非常警惕地看着王朝,“小王同志你总不会是想留下来,一来是电灯泡,其次是会长针眼啊。”   王朝往后退了半步,一字一句地对刑从连说:“老大,你的脸是不是扔在飞机上了,我要不要去给你捡回来?”   “随便你啊,只要离开病房,你去干什么都行。”   王朝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见状,林辰只能出言阻止:“这样确实不太好……”   他对刑从连说。   听到这话,王朝瞬间仰头,用小宠物才会有的纯真眼神非常期待地看着他。与此同时,刑从连转也过了头。   林辰说:“你给他找个信得过的家政吧,把家里打扫下,他才好回去住。”   刑从连瞬间笑出声,就差在床上打滚了:“小王同志,我给你派最得力的阿姨啊,你现在下楼,我给你叫出租车,够意思了吧。”   王朝气得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开始埋头收拾书包。   “怎么了?”林辰看着刑从连问。   刑从连笑着说:“没事没事!主要是你现在这个当家做主的气势很好,我很喜欢。”   王朝正在桌上挑想吃的肯德基,听到这话,他瞪了刑从连一眼,桌上的汉堡也不拿了,直接气势汹汹打开病房门。   “再见!”少年人逆光站在门口,愤怒地对他们说道。 第207章 陷阱   第二天早上八点没到,王朝就来报道了。   少年人抱着要吓他们一跳的心思,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拧动门把手闯了进来。   但门内的情景其实不如他的思想那么糟糕。   王朝做贼一样进门时,林辰正开着床头灯,在看一本不那么有趣的杂志,他抬眼看着蹑手蹑脚的小同志,发现对方在沙发前石化了起来。   “怎么了?”林辰轻声问道。   少年人解除石化,非常失望地指了指被拆开的沙发床。   沙发床上,刑从连正盖了条薄毯,枕着脑袋和衣而睡,他睡得很沉,甚至连王朝推门进来的动静都没把他闹醒。   林辰解释道:“昨天后来又去警局加班了,早上五点才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王朝才解除石化。   少年人提着早餐袋在病床餐桌前坐下,有些欲言又止,但眼神里的坏笑是藏不住的:“阿辰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居然睡沙发?”   林辰放下杂志,开始研究今日早餐外卖,反问王朝:“有什么问题吗?”   王朝偷偷凑到他耳边,看着床上熟睡的某位先生,这么问他:“刑大嫂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阿辰哥哥你悄悄跟我说?”   林辰冷静地掰开一次性竹筷,打开附近最棒的徐记粥铺皮蛋瘦肉粥餐盒,最后才回答道:“应该没有。”   王朝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   林辰也不知道这位小同志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八卦,他喝了口粥,慢条斯理道:“王朝啊……”   “诶!”   “你还是别问了。”   “为什么呀!”   “怕你受刺激。”林辰说着,也为王朝开了碗粥,拆了双筷子递了过去。   王朝吃惊地张开嘴,满脸嫌弃,一副怀疑人生的迷茫面孔,最后只能开始乖乖喝粥。   扑面而来是早餐粥的清香,林辰轻轻嗅了嗅,总觉得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对劲。他向王朝看去,这才意识到少年还穿昨天那件打了几个补丁的黑色朋克烧毁感棉T,并且少年浑身上下透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于是林辰很疑惑问:“昨晚你没有回家住?”   “啊,没有啊,我昨晚去网吧了。”王朝很高兴地说道。   林辰皱了皱眉:“家里没人打扫吗?”   “应该有吧,不过我没回去看,网吧又可以吃饭又可以睡觉还可以LOL,不好吗?”王朝边说,边从早餐袋里又拿出三份香酥牛肉饼来,“而且我去的那个网吧还有浴室,嘿嘿嘿,厉害了吧。”   “以后别睡网吧了,好歹开个酒店什么。”   “啊呀阿辰你不用担心,我主要去网吧看监控视频去了,可以开十台机子一起看哦,肥肠爽。”他说着,很兴奋地拍了拍大腿,“而且阿辰哥哥你说的没错,确实有那么个神秘帽衫男!”   林辰抬头问:“神秘帽衫男是怎么回事?”   “在案发时间内,有个形迹可疑的神秘帽衫男在宏景乐园欧洲古堡景区逗留,事后还去过案发现场最后匆匆离开!”   王朝咬着筷子就跳下床,说风就是雨,迅速把电脑和电视机又连了起来。   林辰握着筷子,注视着电视机中的监控画面。   宏景乐园欧洲古堡外的长椅上,确实出现了一位仿佛正在玩手机的奇怪人士。   那人穿了件帽衫,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也不看其余地方,仿佛手机上的内容有趣到了极点,因此从头到尾都沉浸其中。而等到了某一时间点,那位帽衫男就突然站起,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长椅。   林辰注意了下屏幕下方显示的时间,恰好是10:15分,司坦康被刺身亡后8分钟。   看来这就是约定的时间了,林辰这样想到。   但是……该怎么说呢,林辰望着王朝口中神秘帽衫男离开的身影,无法解释内心这种感觉。   虽然这个案子看上去确实像是司坦康要来乐园偷偷与什么人会面,可真当他们找到支持推论的证据后,推论本身又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荒谬感。   在现代社会有无数种方式可以传递信息,为什么司坦康非要选择最原始的接头活动……   见他很长时间不说话,王朝忽然开口:“怎么了,阿辰哥哥?”   林辰握着面前的粥碗:“这太简单了。”   “啊,哪里简单?”王朝不明所以。   “我们找到这位接头人的过程,太简单了些。”   王朝说:“可是,可是没有你的分析倒地动作什么的话,我就是看对眼的不一定能找到这个‘神秘帽衫男啊’!”   王朝很执着于为那位神秘人士起绰号的工作,林辰点了点头,反问:“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神秘的间谍式接头手段?”   “因为司坦康所有电子通讯都被监控了,手机也好电脑也好,所以他得来亲自见这个人?”   “但无论如何,他们既然约定在这里见面,总需要第一次的联系,他第一次是怎么联系上这位的呢?”   “诶?”王朝一时说不出话来,“有道理啊。”   “两种可能,第一、这位接头人士是司坦康的熟人,他们曾面对面交谈并约定在此处见面;第二、他认识中间人传话,和这位接头人搭上关系;第三……”   “第三种可能呢?”   “第三种可能是,他不经由任何人直接打过电话给这位,双方约定在此处见面。”   就在这时,刑从连的声音响起:“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宏景乐园又有监控又要买票,如果是熟人找什么小街小巷没监控的地方见面不好,非得来这里,又不是谈恋爱。”   林辰转过头,只见刑从连已经从沙发床上爬起,半梦半醒地撸了把脸。   刑从连看了眼屏幕,边说,边冲王朝勾了勾手指。大概是刚说了刑从连坏话,所以这次王朝这次非常狗腿地把食物奉上。   “怎么不多睡会儿?”林辰问。   “等下还要去周瑞制药,约的九点半。”刑从连说。   林辰刚要开口,就听刑从连补充道:“你今天十一点有全身检查,乖乖呆在医院。”   “没事,全身检查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用着急赶回来。”林辰说。   王朝打断了他们:“也不一定不是谈恋爱啊……”他说,“毕竟时代开放了嘛,神秘帽衫男可能是司坦康的秘密情人呢!”   林辰无奈地看了少年人一眼:“你不是说这位神秘帽衫男最后到过司坦康被杀现场吗?”   “对啊!”   “把现场视频调出来。”   王朝点了点头,那位抵达现场时,警方和乐园保安已经到了,警戒线已然拉起,大部分人群都在外围观。   那位王朝口中的神秘帽衫男也确实到过警戒线外,但他只在现场待了很短一段时间,确认状况后就离开了。   “有什么感觉?”林辰问王朝。   “额……我也说不上来。”王朝回答。   “如果是恋人,一方死亡,另一方居然只保持了……”林辰数了数那位帽衫满大约看到司坦康尸体到离开的秒数,继续道“只保持了10秒不到的停顿和震惊时间,肢体语言了没有惯常的捂嘴一类悲伤状态,这合理吗?”   “诶……”王朝再次纠结,“那我找到的这人确定是司坦康要见的人吗,为什么司坦康博士到死都有执念,而这位却随随便便就离开了呢?”   “恭喜你小王同志,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啊!”刑从连笑道,“并且你找出的视频不仅反应出这位接头人士不很关心司坦康的死活,而且这位接头人士也不是那么专业啊。”   “老大,你说的不专业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能被监控拍到的谍报活动都叫不专业。”刑从连咬了口牛肉饼,问:“有拍到他正脸吗?”   “他走路一直低着头,还有帽衫遮挡,所以没拍到过,这个专业性还算可以吧?”   刑从连对此不置可否:“是乐园监控太差吧,您没碰到过能全程躲避监控录像的高手?”   王朝被堵得无言以对:“那司坦康干嘛神秘兮兮来乐园见这个不专业人士啊,还为此送命!”   “那就要从你阿辰哥哥提出的二、三种可能性切入调查了,先过滤一遍司坦康近期的通讯记录,看看他是否拨出了什么从未拨出过的电话,没有结果再扩大一点搜索范围,看看他有没有使用过公用电话之类……”   “我明白了!”王朝热血上头喊完,就又低落下来,“如果用了公用电话那岂不是大海捞针吗,简直要分析司坦康每日行踪才能得出结论啊。”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个项目查到没有太大进展就可以结束了,因为,既然司坦康被害身亡,那么在那三种可能性里,你觉得哪一种最大呢?”   “第二种,可能存在中间人,中间人泄密,导致司坦康被刺身亡。”王朝回答。   “林顾问觉得呢?”刑从连转头问他。   “并不完全对。”   “哦?”   “与其说出现泄密者,不如说这可能本身就是一次忠诚测试。”林辰看着晦暗的电视屏幕,“凶手能计算出司坦康昨日行动的路线,准确拦截他,并且准备充分将之一刀毙命,最后顺利逃脱,这其中没有充足的准备是做不到的。而那位所谓的接头者,就很有可能只是个诱饵了,有人挖了个坑,坑里放了诱人的饵,司坦康不疑有他跳了进去,最后被坑里的利刃捅穿。”   林辰的声音越来越冷。   王朝倒吸一口凉气。   刑从连用食指轻轻划过喉咙,露出非常慎重而警惕的神色。 第208章 思路   既然司坦康被杀,那么他一定做了或者准备做什么超出凶手底线的事情。   这年头当然也有我看你不顺眼所以要杀了你的变态杀人狂存在,但显然这种极端例子并不适用于司坦康博士被杀一案,他是被处心积虑的阴谋杀死的,他们都很确定。   但确定这一点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破案了,这只是一个方向,他们仍要调查清楚凶手是谁,而司坦康究竟又因为什么具体事件被杀。   刑从连带着王朝出发去周瑞制药总部寻找司坦康生前的蛛丝马迹,林辰则一个人呆在医院,办公室是你想要藏住秘密也无济于事的地方,你的一点点小动作、情绪变化都会被人发现、记住、和暗中谈论,这并不是一定是坏事,社会交往就是这样。   周瑞制药的工作人员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茶水。   刑从连一个人在会客室坐下,听见对方非常礼貌客气地表示,如果需要把绿茶换成咖啡或者任何口味的饮料也都可以。   他没有表现得很急切想要查案的样子,反而笑问对方是不是还提供酒水单。   那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员工脸倏忽红了,就在这时,办公室大门再次被推开,女员工突然立正,瞬间变回了最开始的职业化套路的模样。   光听踩入办公室的犀利高跟鞋声音,刑从连大概就能猜到,来人必然是位油盐不进的冷傲女士,他喝了口面前的茶,对面前的女员工说:“绿茶就可以。”然后才转向身后看去。   凛冽的香水,高高盘起的黑发,10cm以上高跟鞋还有纯黑色职业套装,迎面而来的这位女士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昨天案发后,已经有局里的警员来周瑞进行过一轮调查,那两人回来就和刑从连说,公关部那个叫张敏的女经理特别……   他们说完“特别”之后就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刑从连现在可以替这两位补上缺失的形容词了。   周瑞制药公关部张经理,特别像流水线上精准的工业制品,特别一丝不苟以及……特别强悍……   刑从连起身,同对方握了握手。   “刑队长您好,和您同来的那个孩子等在大厅就可以吗?”张经理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的。   刑从连暗叹周瑞制药的侦查工作做得真好,他和王朝是先后进门的,对方居然还能知道王朝是跟他一起来的。他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是啊,媳妇身体不好,孩子没人带,只好跟我上班了。”   张经理并没有用怀疑的眼光看他,只是非常犀利直接地指出其中问题:“您看上去还没有到能做高中生父亲的年纪。”   “主要是我生得面嫩。”刑从连回答。   正常人听见这种明显搪塞的回答大概都会被噎得说不下去,可张经理非要把话说透:“如果您是带着什么秘密人员前来调查周瑞制药,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我们公司的一切都向警方敞开。”她说着,又停顿了下,“当然,除了一些涉及商业机密的内容,您需要带着法院搜查令来看。”   “哪那么麻烦?”刑从连提高音量,“周瑞制药每年为咱们市纳那么多税,上头都给我交代下来了,让千万不能太为难纳税大户,这就是例行调查,您不用太在意。”   张经理冷冷抱臂并勾起嘴角。   “那请问刑队长你准备怎么调查?”   “我想先去司坦康博士的办公室看看,秘书小姐在吗,请她陪同就好。”刑从连想了想,又说,“还得请您配合,跟办公室的同志们说说,让配合调查,我也指不定看到什么线索,就找谁问两句……”   “请您放心,周瑞制药一定配合调查。”张经理笃定道,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刑从连歪了歪脑袋,笑道:“那有劳张经理带路了?”   只是和公关部门负责人你来我往说了两句话,刑从连已经开始想念林辰了。没有林辰在身边,查案时遇到这些难搞人士只能他自己解决。   刑从连行走在办公室区域走廊,闻着空气里若隐若现的消毒药水味道,状作不经意地开口:“周瑞制药最近出的事可多啊,之前还有个员工在永川劫持医生,被击毙了啊……”   张经理猛然停住脚步,刑从连差点撞了上去。   “刑队长,有什么话请您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张经理转身,冷傲道。   “哎哎,我就是随口一说,别激动,对身体不好。”   “作为周瑞人,我怎么可能不激动。刑队长话中难道不是暗指我们公司在推进新药上市的过程中存在黑幕,甚至恶意袭击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评审专家吗?但您难道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公司的恶劣影响大于收益吗,我们有什么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抹黑我们新上市的的药物?稍有不慎,该种药物永久被禁,十几亿美金的前期投入立刻会打水漂。”   “有道理啊……”刑从连摸了摸下巴,“不过现在,你们那个新药,叫什么‘伦’的……不是已经核准上市了吗,影响看上去并不大啊。”   “诺德伦。”张经理直截了当地道,“您刚才的谈话中充满嘲讽,我能感受到您对我们存在偏见。”   在刑从连的印象里,负责公关部门的都是又软又好说话,周瑞制药的口味也真特别,找了这么个强势的负责人。   “也不能说偏见吧,你看,为了一个药,你们公司这都死了几个人了,别说我是专门破案的警察,就是普通民众都会怀疑的嘛?”   “若您对我公司的药物产生怀疑,您可以申请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介入调查……”   “我还真暂时没什么怀疑的!”刑从连打断她,“化学医学这玩意我最头大了,你可别让我查那些。我的意思是,您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能说得上手眼通天了吧,就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尤其是司坦康博士那里……”   女经理立刻就要开口,刑从连却再次打断她,语调一沉,认真地道:“你仔细想想,回答太快会让人觉得公式化的。”   说完,他径直向研发部门大办公室内走去,没有再和那位张经理多说任何话。   当他走入办公室时,少说有十几道视线扫向他。刑从连微笑着回视角落中看上去最小心翼翼的一道目光,对方很快将视线撤开,他记下那张办公桌的位置后,来到了司坦康先生的办公室门前。   门上还挂着“司坦康”的名牌,门边贴着警局封条。   实际上这张封条并不很符合规定,但在昨日鉴证科警员来这里做取证工作前,刑从连特意留了个心眼。他嘱咐警员们在做完取证工作后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东西,将所有物品摆放在原位后拍下现场照片,贴上封条撤出即可。   他一把撕下封条,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封条没有曾被人取下的痕迹,办公室也不像被人偷偷潜入过。这说明,司坦康的办公室里可能已经不存在任何凶手在意的重要线索了,刑从连有些失望。他戴上手套,在司坦康的办公椅上坐下。   办公桌也就是那样,林辰在的话大概会做出一些关于人物性格的评价。事实上,以林辰这种闲不住的个性,现在很有可能躺在病床上看昨天鉴证科警员拍下的办公室照片……   果然,他刚想到这里,林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司坦康是左撇子。”   “不是说好安心体检吗?”刑从连边问,边扫过整张办公桌的布局。桌上是一张司坦康正在工作时的照片,博士先生确实是左手拿笔。桌面的灯光也好,一些重要物品的摆放也好都充分说明这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司坦康先生键盘旁的鼠标上。   “一个左撇子的鼠标放在右手边,合理吗?”他问。   “当然不。”林辰说。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在司坦康最后一次使用电脑后,有位右撇子动过他的电脑。   联想到司坦康被人设计杀害,刑从连问:“你说周瑞制药的人是删过他电脑里的重要资料呢,还是跑过来检查司先生究竟有没有把公司机密‘偷渡’出去?”   “不管怎样,都得查了才知道。希望鉴证科有采集过鼠标上的指纹。”林辰声音透过耳麦传出,让人觉得心痒痒的。刑从连觉得自从他和林辰谈恋爱以后,生活的愉悦指数与日俱增。   “当然采集过了……”刑从连刚要开口,却被耳麦频道的一声轻咳打断。   “老大,周瑞的两个黑衣保镖现在正坐在我十米开外的地方监视我,你就不要谈恋爱了好吗,你说他们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啊?”   刑从连这才想起王朝还在频道里,想着少年人现在大概正窝在大厅沙发里打游戏,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上去像是值得人家对你做什么吗,我要查司坦康电脑的使用记录……”   “可是我现在在被监视中啊。”   “少废话。”   王朝拖长调子:“首先,请打开电脑。”   闻言,刑从连弯腰准备开机,办公室大门被一把推开,张经理带着司坦康博士的秘书小姐走了进来,犀利地道:“刑队长,您在做什么?”   “系鞋带。”刑从连回答。   “我还以为您是要偷偷查看我们公司重要开发人员的办公室电脑呢。”张经理讽刺道,“这台电脑属于公司财产,他的主人曾是本公司最高级研发人员,除非您确认其中有与司坦康博士被杀有密切联系的证据或者线索,获得法院搜查许可后才可以……”   刑从连笑着举起手:“没有没有……”   然而,电脑开机提示音还是出卖了他。   屏幕突然亮起,刑从连看了眼主界面,唯一的希望是王朝的手速足够快了。张敏踩着高跟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刑从连只好假装起身动作太大,把鼠标扫到地上。在那瞬间,张敏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把鼠标抄了起来,女人目光森冷。   刑从连退了半步,充满歉意地道:“不好意思,给您添乱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脸上没有半点歉疚表情。女经理弯腰捡起鼠标,刑从连的耳麦里传出王朝“搞定,但老大你演技太差”的点评。   电脑被再次关上,刑从连开始若无其事地在办公室里转悠起来。他戴着手套,手指扫过司坦康的书架。   张经理还在和他强调:“刑队长,国家给予我们纳税人接受公平公正调查的权力,我公司开放给您司坦康先生的办公室,就足以显示出我们的诚意。”   刑从连转身,问那位一直在旁默立的女秘书:“你们张经理为什么这么紧张?你上司的电脑里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吗?”   女秘书用手指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刑从连将目光移向张敏:“张经理,这还是给我们警方出难题嘛。”   “有什么话你就说,警官先生问你话呢。”张敏严肃地道。   “没有,张经理很紧张是因为BOSS电脑里确实有一些公司机密。基本上研发部门和医学部门的所有材料,都会到BOSS这里汇总,真的不是我们不给您看。”   “理解。”刑从连说,“你那里有司坦康先生日程本一类的东西吗,我想看看。”   “有的。”秘书蹬蹬蹬跑出去又很快进来。   张敏抱着手臂立在一边,监督他们谈话。   刑从连翻看了日程本,果然,昨日司坦康的日程里原本排满了会议,却突然被杠掉,改成了休假。   “BOSS是突然提出要休假的。差不多是前天晚上七点多,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明天日程全部推掉,他重感冒了,要休假。”   “他提出请假当天来上过班吗?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BOSS那天有来上班,要说异常……好像也没什么啊……”秘书小姐陷入深思,“除了他离开得稍晚外,没什么特别的。”   刑从连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看你们张经理这么紧张电脑的样子,司坦康先生的办公室应该是闲人免入吧?”   “是的,如果BOSS不在,我们都不能进来,门口还有监控摄像头,确实这里面涉及到的商业机密太多了。”   “明白了。”刑从连收起日程本,问,“这本我可以带走吗?”他说着把笔记本递给张敏,“张经理是否要检查一遍,看里面有没有涉及贵公司商业机密?”   张敏摇了摇头,把它递了回来,说:“不用,我公司还没这么见不得人。”   刑从连将笔记本收入口袋,顺着办公室又转了一圈。他突然在办公桌上的小书立前停住,用手一拨,一本绘有周瑞制药LOGO的活页笔记本顺着倒了出来。   他用手指按住笔记本,问秘书小姐:“这本笔记本是你们BOSS专用的吗,我看和你的本子封皮一样。”   秘书小姐凑了过来,说:“是的,这都是公司统一配发的。”   刑从连看着张经理,将本子随手翻了一遍,看了眼内页的小女孩照片,不动声色地把它插了回去。   他又象征性地环视了几遍办公室,最后笑着对办公室内两人说:“我看完了。”   “刑队长效率果然很高。”   “哪里哪里,都说了是例行公事,只是张经理一直不放心而已。”他说着走到门口,“司先生那本笔记本我很有兴趣,里面内容如果张总觉得不方便我可以不拿,但外壳可以带走吗?”   ……   林辰坐在病床上,听见刑从连这番话,非常意外。   “发现什么了?”他问。   刑从连过了一段时间,似乎走到了无人地带,这才回答:“那个女人很厉害啊。”   “老大,你不能因为自己搞同性恋了就畏女症了啊!”王朝这么说道。   然后林辰就听见例行的抽头皮和嗷的惨叫声,接着是车门打开关闭的声音。   他平静地撕开手边的葡萄皮,等待两人结束战争。   最后,刑从连的声音响起:“你见过公关部门经理比你张龙哥哥还能打吗?”   “这么厉害?”   林辰也不知嚣张的张龙同志何时成为能打的标杆,不过刑从连补充了一句:“那小子其实是个怂蛋。”   “我不太理解。”林辰说。   “那位张经理的反应太敏捷了,从她的身形和神态都表明,这是个练家子。”刑从连说。   “老大你怀疑,这个可怕的女人就是杀死司坦康博士的凶手?”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我记得,大型制药公司都会设有全球安保部门,王朝……”   刑从连话音未落,王朝就说:“张敏,2001-2016历任周瑞制药安保部门职员、副主管、主管……”   “所以这是专门找安保部门老大来对付我们警方嘛,搞公关的怎么总这么不安于本职工作。”刑从连笑道,“周瑞制药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老大你能别笑得这么阴森吗。”   “司坦康的电脑能进去了吗?”   “我刚设定了自动开机,现在已经自动打开了吧。”王朝顿了顿,有些胆怯地道,“老大,你说要查什么?”   “只查这台电脑的使用记录,在司坦康死亡前三到五天内,有什么异常邮件和外接设备使用记录?”   “哎呦老大你会用外接设备这个词了真不容易啊!”王朝再次作死嘲讽道。   林辰把剥好的葡萄塞进嘴里,在王朝被打之前救了少年人一命:“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没有。”   “什么意思?”刑从连的手还是   “老大,没有任何异常邮件和外接设备使用记录。”王朝说。   林辰非常意外,虽然他们先前谁都没有说过,但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司坦康之所以被杀,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窃取公司相关资料后准备交给某方相关人士,毕竟电影里总是这么演的。但现在,司坦康居然没有利用自己的办公室电脑窃取过任何资料,让人一时间理解不了。   通讯频道里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王朝开口:“也有可能,司坦康用的是实验室电脑,关键资料不在这里?”   “我们是不是要换种思路?”王朝道,“说不定司坦康先生是位忠心耿耿人士,是被叛徒所杀,三国杀!”   “少没事乱猜。”刑从连怒道,沉思片刻后,他反问,“司坦康前天晚上离开办公室后,究竟是谁进过他办公室,那个人开了电脑做了什么?”   “谁我不能告诉你。”林辰听见耳麦里传出王朝嚼薯片的声音,少年人说,“因为那段时间公司摄像头全失效了你说巧不巧。”   “第二个问题答案?”   “从司坦康前天晚上关机离开,到他被谋杀那天早上,只有在前天21:03分时有一次开机记录,额,那位大哥或者大姐和我们做了一件一样的事情,检查过外接设备使用情况。”   “所以说……”刑从连拖长调子。   “有人也怀疑司坦康偷了公司资料?”王朝不可思议道。   “小王同志啊……”刑从连说。   “干毛!”   “我们要感谢计算机,改变人类生活啊……”刑从连得意地说。   “可是,你要怎么确定最后操作电脑的人是谁?”王朝问。   “鼠标上会留下指纹啊。”刑从连说,“感谢指纹鉴定技术。”   “有指纹有什么用,你又没有比对对象。”王朝开始泼冷水。   林辰心念电转:“你把张敏的指纹弄了出来……日程本?”   “哎,你怎么这么聪明。”刑从连很欣慰地说。   大概是刑从连的语气骄傲,王朝已经无话可说。   林辰继续着刚才第一个问题:“你刚才突然结束搜查是为什么,司坦康本人的笔记本又出了什么问题?”   “司坦康的笔记本是活页的罗圈本。”   “嗯……”   “他又是左撇子,左撇子嘛,因为罗圈本写着难受,更容易习惯从一本本子的最后一页、从左至右开始写。”   林辰觉得非常惊奇:“你的意思是,有人动过司坦康的笔记本,却把纸装错了?”   “感谢左撇子啊,死后还能留下了那么多证据。”刑从连话锋一转,很认真地对他说,“林顾问,预约的体检时间应该开始了吧。”   “嗯,我正在穿鞋。”林辰看了眼时间,觉得刑从连真是敏锐极了。   “我等下要去警局送物证,真的要过一会儿才能来陪你。”   “没关系,这点小事,你都念叨几次了。”   “不不,对我而言可不是小事,体检通过的证明很重要……”刑从连将尾音轻轻勾起,着重在“通过”两个字上。   林辰体会到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笑了起来。 第209章 小詹   林辰当然也曾经想过,如果某一天,他运气足够好,侥幸可以和刑从连在一起,那么他们一定会过的很有意思,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没有错。   他和刑从连说了“再见”之后,取出耳麦,拿着厚厚一叠需要医生检查后填写的体检报告走出病房。   在门打开的瞬间,推着病床的医护人员呼啸而过,林辰退了两步,站回门框内。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老者,人感慨到命运无常,往往就是这样的瞬间。   他还记得昨天走过特护病区的时候,曾看见这位老人精气神十足地教育下属,而现在却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像是只剩一口气。   远处电梯门大开,病床很快被推了进去,铁闸门合上,电梯标识的楼层字数迅速下沉。   沉缓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林辰转头,意外看到昨天那位被老人教训的年轻下属。   他们对视一眼,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避开他的视线,也没有追着病床跑的意思。   林辰握着体检报告,简单打量了下对方。掉转脚尖方向,朝对方走了过去。   这位年轻人发质很软,像是为了刻意凸显气质凌厉,发型被剪得很短,因此显得很不搭调。他戴一幅金边眼镜,穿不那么合体的宽大西装,神色颓唐,没有太多痛苦和愤恨,只有不知所措的迷惘。   “您好。”林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让您见笑了。”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回答:“见笑?”   年轻人的头低得更下了:“我昨天被董事长训话的时候,您不是正好经过。”   林辰更加意外了,就昨天这么短暂的视线接触,这位年轻人居然能记得他,而且现在还特意提及这么尴尬的事情,本着有话就说的原则,他很奇怪地问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年轻人吞吞吐吐,虽然一脸不知道该不该说得模样,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以为……您是想来找我聊聊什么的,我还以为这个开头,会……会……”   他很平缓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替对方解释道:“会让你觉得,那样的开头,比较好开启一番交心的谈话?”   年轻人用手撸了把脸,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林辰也是很无奈,为什么他只是出门体检,都会遇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年轻人跨出一步后,他叫住对方:“我现在要去体检,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时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陪我一起?”   年轻人转身,用力点了点头。   林辰站在电梯口,他身边的年轻人非常礼貌地替他按了电梯,像是做惯了这种活,电梯门打开时,对方还按住了门,请他先进去。   “董事长生病,你不用去陪吗?”站在电梯里,林辰随口找了个话题和对方聊聊。   “是我把董事长气病的,他让我滚,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人的声音又细又软,听上去下一刻就会被掐断。林辰心中回味了一遍这句话,正常董事长遇到不喜欢的下属只会说“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滚”和“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的味道总不是很对。   “那就辞职。”他想了想,接话道。   年轻人很怨念地眼神飘了过来。   “他总不会是你爹,需要这么委曲求全的伺候。”   年轻人苦笑了下。   林辰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真是你爹?”   年轻人再次低下头,小鸡啄米似地轻轻啄了啄。   “有钱人家的关系都这么扭曲吗,儿子要叫父亲董事长……”林辰这么说,没由来想起刑从连。   其实自从刑从连坦白身家以来,他总是很避免思考这方面的问题,谁知道邢家人会因为长房长孙找了个同性爱人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他潜意识中也相信刑从连的父母不至于来他面前甩支票,但有钱人的想法很难讲了。   就在林辰陷入非常奇怪的思路中时,跟了他一路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董事长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太软弱……而且,我最近犯了个大错……有个竞标案子失败……董事长气得发病了……这是我的错吧?”   听到这句话,林辰转头看去,他突然意识到,自从遇到端阳后,他可能有一种特殊的吸引迷惘年轻人的体质,为什么现在这个萍水相逢的温吞青年已经开始向他叙述个人心路历程。   林辰叹了口气,电梯门打开。   他率先走了出去,年轻人像只迷路的小鸭子一样赶忙跟了出来。   “你说你父亲发病,到底是什么病?”林辰站在电梯口,看着一楼大厅的楼层指示问道。   “高血压,但医生说,可能有脑出血……”年轻人这样说。   “如果突发脑出血,要首先送去做核磁共振是吗?”林辰按照指示向右侧走去。   “您说什么?”   “没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您就想说说,我真的……对不起……我这样的性挌,是不太好吧?”   “只能说,你的个性不适合你现在做的工作,比如负责一起……“竞标案”是吗?”林辰边走边说。   “您这也太直接了点。”年轻人有点受不了。   “其实说你的性格问题有点不太合适,准确来说是气质,你应该是典型的黏液质,你能在短暂的对视下就记住我,说明你的智力和记忆能力应该都很不错,你适合做科学家或者艺术家,管工厂浪费了。”林辰宽慰道。   “您!您怎么知道我是管工厂的!”   “你穿的这件西装口袋上绣着“广华化工”。”   年轻人紧张地摸了摸口袋,尴尬道:“我……我之前是做化学的,但董事长说,我以后要接手厂子,不能搞这些,所以调出去做管理,但我真的不懂那些。”   “其实你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已经很不容易。”林辰宽慰他,带着他向右手边转去。   走道尽头是封闭的核磁共振室,门板反射出金属的银光。   年轻也同样看到那里,说出来的话都变得颤抖:“您这是……我……”   林辰把体检单折起来,塞在口袋里:“既然他是你爸爸,那还是我陪你吧。”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年轻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核磁共振室外每天总来来往往有很多人,林辰陪年轻人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看着病患和家属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听对方断断续续说着和董事长的事情。   年轻人说自己叫詹天明,和那位著名铁路专家只差一个字。他希望爸爸能活下去,原因是他担心自己要承担起管理整座工厂的重责,但又觉得这样的心态太自私,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强大起来,但个性问题成为他深深的困扰,他真的管不了人。   詹天明对父亲没有太多太深刻的感情,这源于成长过程中无时不在的批评和教训,父亲掌管他人生的一切,包括大学就读化学专业和现在要求他从研究岗位转管理都来自父亲的安排,而这些安排完全出于对厂子的考虑。   林辰默默听着,心中建立起一份关于这位年轻人的心理档案,詹天明的案例典型得过分,父子关系扭曲的家庭总有相似性。而他也很快明白,为什么詹天明先生会随便抓住什么人就开始抒发内心情绪,因为在小詹现先生被父亲严格控制的人生中,他实在没有什么人好说话了。   不多时,核磁共振室隔离门再次移开,詹董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詹天明冲了上去。   “病人脑出血情况还是相对严重,但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还是建议保守治疗……”医生说了很多话。   詹天明听了半天,最后问道:“董事长,会好起来吗?”   “您也知道,大脑的事情很难说,具体的损害情况要看淤血吸收后。我前期还是降低血压,会配合一些吸收脑淤血类的药物,但脑损伤是不可逆的,因为可选择的药物也比较多,具体治疗方案我们会在会诊后定下来……”医生戴着口罩,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我记得詹董是药企的?”   “我们是化工企业,也有生产制药相关的化学辅料,但确切来说,不能算专业药企。”詹天明非常实诚地回答。   “如果您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一些诺德伦的话,可能詹董的恢复情况会好一些。”   听到这话,詹天明的神色显见低落下来:“诺德伦啊……?”   林辰先前一直坐在核磁共振室门口,听到“诺德伦”三个字时,他非常讶异地望向医生。这位医生大约四十岁上下,他提起诺德伦时的神色也并没有任何虚伪,像是完全因为疗效确实显著才推荐病人使用。而听医生话里的意思,诺德伦还未正式大批量,所以只能通过特殊渠道搞到,所以他更没有太大必要出于利益来做推荐。   “您……了解诺德伦吗?”林辰从长椅上站起,问医生。   “你是?”医生犹疑道。   “我……算是小詹先生的朋友。”林辰看着詹天明回答道。   “哦。”医生没有多问,很直率答道,“这个药和我们神经内科关系很密切,所以我一直在追踪观察,它的临床效果确实不错,不过这是后期治疗,前期肯定还是以促进淤血吸收的药物为主。”   闻言,林辰忽然想起端阳第一次带他到医院时的场景,他们在神经内科门口,看着因大脑损伤而行动不便的老人,听的端阳向他解释那是怎样一种划时代的药物。   “这药真的那么好?”突然,附近的病人家属靠了过来。   那位阿姨声音极大,核磁共振室门口多的是病人家属,听到“药”这个字,更多人凑了过来。   “在医药行业,好和不好这个标准很难划定。”医生坦诚道。   阿姨一把拉住医生:“你刚不是说好吗,我家老头也是上次脑淤血,现在偏瘫了,用这个药有治吗?”   “具体情况还要看您先生的病例才能判断,这很难讲。”   “你们医生说话我们都听不懂的!”阿姨不满道,“你实话跟我讲。”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病患家属竖起耳朵,林辰缓缓开口:“但我记得诺德伦上市过程还挺复杂的,闹出过人命。”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医生将口罩戴回,“我也只是提个方案而已,我记得周瑞明天会在哪家酒店开新药宣讲会来着,你们有兴趣可以去查查究竟在哪里开,自己了解,应该会比听我说我要好。”   医生说完,詹董的病床恰好被推出,同他们点头致意后,医生跟随病床离开。   然而核磁共振室门口的病人家属却炸开锅。   耳朵尖的阿姨拉住小詹先生:“你家是不是有关系,能搞到这个药,厉害不厉害,你给我讲讲啊。”   林辰退到墙边,躲开了暴风般突袭而来的病人家属们,眼睁睁看着小詹先生变成风浪中的舢板,被人又拉又扯,到最后,小詹先生的衣服都被抓皱。大概觉得这人说话太墨迹,周围人终于放过他。   詹天明木讷地定在原地,从刚才“诺德伦”三个字出现开始,小詹先生就一直满脸抑郁。   见此情形,林辰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你之前竞标的失败项目,和周瑞制药有关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詹先生都快哭出来了。   “我……我能先去看董事长?”小詹先生左顾右盼,“他们把董事长送到哪了?”   林辰只好回答:“刚才医生说了,老詹董事长会被送进重症监护室,闲人免入。”   “啊?”小詹先生顿了顿,犹豫道,“我知道了,那,那你还去体检吗,我陪你去?”   “算了,我们还是去重症监护室看你父亲。”林辰说着向前走去,小詹先生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在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小詹先生才问:“你……你为什么想知道竞标的问题,还有……还有……诺德伦的人命案,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林辰回头说。   “没有没有?”小詹先生纠结了一会儿,说继续道,“我刚才没有不回答你的问题,就是觉得,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想从哪里说起都可以。”林辰这样说。   但大概五分钟后,林辰就深深后悔自己刚才说了这话。   确切来说,小詹先生虽然说话很慢,却并不代表他说话少。   小詹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从药物上市的整个流程开始向他科普,并详细解释了一件药品最终被病人使用的整个复杂流程。   林辰皱眉听着,光制药公司方面,就前期项目的选择、产品研发、动物实验、临床实验等一系列过程……能获得上市许可已经是凤毛麟角的药物、但后续仍有药品生产、推广、药物储存运输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而小詹先生父亲的工厂,主要长期为周瑞制药提供一种乳化剂,隔行如隔山,具体的化学名词林辰听得头大,但他还是总结出小詹先生言辞中的关键信息——广华化工常年为周瑞制药提供乳化剂,但在新一年度的竞标会上,他们输给了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   本来一切都打点妥当的事情突然变卦,业务损失是其次,詹董主要对小詹先生的能力产生巨大怀疑。   这只是导火索,让老詹董事真正气到脑出血的原因则更令人郁闷。   今天早上,老詹董事在周瑞采购部的内应传出消息,广华化工竞标失败的原因根本不在于价格,而在于他们先前提供的乳化剂中被检出异常杂质,所幸药厂质检人员负责,发现了问题,但公司高层震怒,将广华化工拉入黑名单。   林辰和小詹小生走到自动贩卖机边,从口袋里掏出三枚硬币,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听小詹先生郁闷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响起:“之前生产是我管,董事长就认为……是我没把生产管好,出了问题,可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乐滚了出来,林辰弯腰,将之取出。   小詹先生继续说:“但如果我们的产品出现问题,他们为什么不找我们索赔,走商业流程就算法律流程都可以,就这么把我们踢出去,都不给我辩驳的机会,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林辰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把可乐递给面前的年轻人,淡淡道:“是啊。”   小詹先生抬起头,拒绝他的可乐:“我不喝碳酸饮料的。”   林辰展示了下自己的伤手,平静道:“我不太方便,只是请你帮我打开而已。”   小詹先生再次尴尬,赶忙帮他拧开了可乐。   林辰喝了一口可乐,想了一些事情,问:“你父亲在周瑞制药的内部关系,能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杂质吗?”   小詹先生猛摇头:“我连董事长从哪知道这个消息我都不清楚,董事长也不告诉我,如果知道,我是一定要去问清楚的!”小詹先生推了推眼镜,开始卷袖口。   现在詹董昏迷,而且事涉内应,恐怕能找到确切个人可能性暂时没有。林辰抿了抿唇,对小詹先生说:“你是化工专家?”   “我……我也不能说是化工专家吧,我就是学这个的……”   林辰打断对方:“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自查一遍你们厂的乳化剂产品,能找可信度高的专业机构开具报告更好,同时检查一遍之前所有批次的供货报告,如果曾经留样就更好了,所有证据都保留好。”林辰把可乐瓶在窗台上放下,拿出电话,继续道,“总之尽快吧。”   “我是准备要这么做的,我现在就回去!”小詹先生说着就要走,可他又突然停住,很为难,“但……董事长怎么办?”   林辰看着对方,反问:“你觉得对你父亲来说,工厂重要还是他自己的命重要?”   “当然是工厂重要。”小詹先生一点没犹豫地回答。   “所以该去做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林辰反问。   ……   刑从连在鉴证科,等待指纹鉴定的结果。   在他周围是来来往往的鉴证科警员,有人在检测昨天司坦康被刺时的血衣,但更多的人,都在做刀具比对工作。   司坦康被刺案发现场和周围垃圾桶都没有翻到凶手所使用的凶器,他们只能从司坦康身上的伤口判断他究竟是被什么类型的刀具刺死,鉴证科里摆满了从市场上采购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刀具,但到现在为止,还未找到符合尺寸的凶器。   现在线索少的可怜,只剩下一堆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王朝和其余警员,正一刻不停查看。   刑从连点了根烟,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接通电话的瞬间,刑从连莫名紧张:“怎么了,体检结果还好吗?”   “额……”林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听到这声停顿,刑从连内心瞬间泛起很奇怪的猜测,他怀疑道:“你不会还没去检查吧?”   “本来是打算去的,但遇到一些事情。”林辰说。   如果林辰在自己面前,刑从连有种把人放倒脱裤子打一顿的冲动,但那是林辰,他不能这么做,只能脑内了一下画面,顺便很耐心地反问:“出了什么事情?”   “遇到一个有些奇怪的人。”林辰顿了顿,说,“准确来说,可能是条算不上线索的线索。”   刑从连将电话换到另一只手上,听林辰简单叙述了广华制药的供货问题。沉吟片刻后,他说:“周瑞制药突然以原料出现杂质为由,更换了供货商?”   “也不能说突然,但就是近期发生的事情。”林辰说。   “你认为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不好,可能是因为刚才听了太多药物上市过程中的复杂问题,我忽然觉得,我们一开始就先入为主了,这件事或许不一定如我们所想的那样。” 第210章 细节   “我们是怎么想的?”   刑从连站起身,走到角落,低声反问。   林辰语气少见的犹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此案中有太多枝枝蔓蔓的背景线索。周瑞制药即将推行上市的新药、雨林的制毒工厂,被当作非法药物试验对象的雨林民族,突然被杀的司坦康博士,甚至包括被周瑞制药踢出局的供货商,这么多东西组合在一起,让人头晕眼花。而且你很难说清,这些事情是彼此有关,还是相互独立或者两两组合——这里面的可能性太多了。”   “确实。”刑从连停顿了下,反问,“但这和你不去体检有什么关系?”   林辰很少见地被噎住:“以后要突然转移话题,能不能先给点提示。”   刑从连一本正经地对林辰说:“可以,前提是以后定个规矩,如果你该做的事没有做,是不是要接受惩罚?”   “罚款?”林辰试探着问道。   “不不,林顾问,其实我还是比较有钱的,我并不缺那个。”刑从连说。   林辰顿时明白过来:“刑队长,我还是个病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你想怎样?”   “你可以选择按次数或者按时间计费。”刑从连想了想,诚恳道,“我建议你选择按时间计费。”   “刑从连。”   林辰很难得叫了他的名字。   “在。”   “我从前都没发现,你野心这么大。”   刑从连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林辰的声音才传出:“还是听你的建议,按时间来,但能先欠着吗?”   “一次错误加三小时。”刑从连说。   “刑从连!”   林辰头一回加大音量,刑从连几乎都能想象他在医院里对着电话,耳朵尖都红了的模样。   “那两小时。”他家是做生意的,所以很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你现在是不是期待得有点过了。”林辰有些恼羞成怒,“万一我们不和谐呢?”   “和谐不和谐主要靠技术。”刑从连说。   “聊案子吧。”林辰终于被他打败了。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刑从连笑问。   “明天周瑞制药有一场新药宣讲会,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听。”林辰兀自说道。   “所以刚才的铺垫,都是为了谈这个条件吗?”刑从连十分了然于心。   “我们对诺德伦知之甚少,既然看上去一切都是围绕这种即将上市的新药发生,我们真的有必要全盘了解这种药物,看看周瑞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有道理。”刑从连拖长调子,“但没有体检报告啊林顾问,我怎么带你去。”   “我现在就去体检。”林辰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就在这时,一份指纹检验报告递了过来。   刑从连握住电话,对那边说:“稍等,先别挂。”   “怎么了?”林辰问。   “指纹结果出来了。”刑从连一眼扫去。   林辰问:“鼠标被谁动过?”   “你猜?”   “张敏?”林辰试探着问道。   “真不愧是林顾问啊。”刑从连笑了起来。   “那司坦康博士笔记本呢上的指纹呢?”   “你再猜。”   “你会这么问,就说明那上面的指纹不属于张敏。”   “聪明。”   “那属于谁?”   “我不知道。”   林辰简直要被噎住,但沉默片刻后,林辰问:“这句话的意思是,笔记本上存在既不属于张敏又不属于司坦康的神秘第三人的指纹?”   “是啊,虽然理论上,笔记本上的指纹可能属于很多人,比如随便哪个正好摸过那本笔记本的人,但很可惜的是,整本笔记本上只有两个人的指纹——司坦康本人和那个神秘第三人。”刑从连补充道,“比对过笔记本和日程本了,不明身份的指纹并不属于司坦康的秘书小姐。”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司坦康刻意弄乱了自己的笔记本,那就确认只有那位神秘第三人动过它,对吗?”   刑从连感慨:“你这么聪明,真想找个屋子把你关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刑队长,你这个想法有点变态。”林辰认真道,“我现在已经在体检中心了。”   刑从连笑道:“我都忘了这茬了,干嘛突然提起来。”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可怕。”   话筒那边传来护士小姐指引方向的话音。   周围嘈杂的人声渐渐少了,林辰在那头问:“为什么还要检查视力?”   “全身体检嘛。”刑从连说着,将手里的指纹检验报告折叠了下,放在旁边。林辰那边应该是走进了视力检查室,可他们谁都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刑从连觉得谈恋爱真是会让人改变很多。   他看着周围的警员搬来大批刀具,开始了新一轮的比对工作,望着那一把把闪烁银光的刀具,刑从连开口:“我忽然有个想法。”   “向左。”林辰大概真在乖乖检查视力,说完后才问,“什么想法?”   “那枚指纹,会不会属于凶手。”刑从连说。   “你这也太天马行空了。”林辰在电话那头对什么人说了“谢谢”,转身走出科室,“不过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人还是张敏杀的呢。如果你能找到凶器,就能把她钉死。”   “很麻烦,别说凶器了,连是哪种刀都还没有确定。”刑从连叹气,“鉴证科已经要把市面上能买到的符合尺寸的道具都搬来了,估计还要查几天才能有眉目。”   “凶器的范围太大,暂时更可用的线索仍旧是监控,我们只能以此着手。”林辰说,“先确定凶手在乐园的行踪吧,虽然我也觉得,职业杀手很有可能会把凶器带走,不会留下明显可找寻的物证。”   “你说得没错。”刑从连温柔道,“你把手机拿远点。”   林辰问了句:“啊?”   刑从连按住自己手机话筒口,高喊道:“王朝!”   鉴证科里没有回应,刑从连于是再次放大音量:“随便什么人,把王朝给老子找来!”   喊完后,他才再次把手机放到耳边,温和地道:“你视力怎么样?”   “左右眼都是5.0,请放心。”   “下个检查科目是什么?”   林辰顿了顿,说:“男科。”   刑从连瞪大眼,不可思议看着电话:“有这项?”   “你给我报的项目啊,我进去了。”   “等等等等!”刑从连赶忙道。   “怎么了?”林辰很无所谓,“好像还有直肠指检,我看单子上有这项。”   刑从连听见翻动纸张的声音。   “那是什么鬼?”   林辰笑了:“你不知道吗,就是用手……”   “不!许!去!”刑从连顿时清醒过来,有种毛骨悚然感。   “可是缺几个单项的话,体检能算通过吗?”林辰反问。   刑从连有种被人捏住七寸的感觉:“那几项我负责检查。”   林辰的低笑声透过话筒传来:“快来。”   ……   王朝从底楼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鉴证科,看到的就是自己老大抱着电话,一脸浪笑的模样。   他很想掉头就走,但他老大却提前注意到他,冲他勾了勾手指。   王朝没好气地走到角落,用力拍了拍他老大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大我同你港啊,你收敛点好吗。”他扫视过周围来来往往的同事:“虽然你现在的角落很隐蔽,但你没发现大家都在看你吗?”   刑从连挂断电话:“看什么?”   “你这种少男怀春的样子很惹人怀疑的好吗?”   “没事,老子就是谈恋爱了,这很正常。”刑从连很和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非常歉疚地道,“抱歉,我又忘了,你没谈过,不懂。”   王朝掉头就要走。   “滚回来。”他老大在他背后喊道。   人穷志短,小王同志跺了跺脚,乖乖地滚回原位。   “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有一点眉目了。”   “什么叫一点?”   “我确认了凶手70%的活动路线,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细节。”   刑从连点了点头:“走,我跟你下去看看。”   小王同志瞪大眼:“所以您刚才是为了什么要喊我特地跑一趟啊!”   “接驾啊,这都不懂。”刑从连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王朝扭头就走,刑从连跳下桌子,勾住他的脖子:“从监控里发现什么了你?”   王朝根本没听进去这个回答,依旧沉浸在悲伤中:“老大,为什么你谈恋爱了,对我就一点也不好了。”   “我对你哪里不好了嘛。”   “你老说我没谈过恋爱。”   “你确实没谈过嘛。”   “为什么我没有谈过恋爱,都是因为你。”   “怪我?”   “你老让我干这干那,以至于我都没有私人生活。”   “太好了,你可以选择离家出走,寻找你的私人生活啊。”   “不行,我没钱。”   “所以嘛,人穷就不要谈恋爱,好好赚钱不行吗?”   “混蛋!”   “哟,会骂人了啊。”   王朝心一横,问道:“你能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王朝啊,现在都21世纪了,不兴父母包办婚姻了啊。”   “老大!”   “在呢在呢。”   “我现在很想去把监控视频的硬盘毁掉,真的!” 第211章 小明   当然,小王同志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人穷连恋爱都谈不起,怎么可能真惹老板不高兴。   王朝在台式机前坐下,背后传来一记轻咳,他猛地站起,把位子让给他老大。   他老大真的半点没不好意思,就这么大大咧咧在电脑前坐下,以至于他只好弯着腰,很憋屈地操纵鼠标。   王朝将画面移到凶手拿着气球离开人群的最后一幕,说:“这是嫌疑人离开时的画面。”   “嗯。”刑从连淡淡道。   王朝拖动鼠标,时间轴被拖放到后一些的位置,从画面中依稀可以看见嫌疑人绕过乐园餐厅,监控画面外走去。   随后,王朝搓了搓手指,激动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刑从连没好气地抽了他一记:“少喊口号。”   可是说完这句话后,饶是刑从连也不由得惊讶起来。   监控录像中,嫌疑人正在乐园主干道上行走,向出口方向而去,与许多手持气球,装扮得非常可爱的少女们擦肩而过。   “这是五分钟后。”王朝按下暂停键,将五分钟前和五分钟后的画面拼贴在一起,“大家来找茬!”   刑从连看着画面左侧嫌疑人手上的东西,再看向画面右侧:“嫌疑人手上的4只气球不见了?”   “是的,现在是不是流行杀完人放飞气球许愿啊!”   “闭嘴。”   “好的老大!”   “能知道在中间缺失的五分钟里,嫌疑人去了哪儿吗?”   王朝说着,打了个响指,调出三维立体图,刑从连看向餐厅和出口位置,回忆起嫌疑人离开监控范围的方向,视线最后落在乐园广阔的人工湖上。   “他去了湖边?”   “果然是去湖边放飞气球对不对!”王朝说。   刑从连根本没理他,蹙眉问道:“湖边是监控盲点?”   “是的。”   “把这里和这里的监控记录调出来。”刑从连看着三维图,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王朝依言而行,屏幕上的画面流动起来,那两点监控是嫌疑人从湖边走向出口的必经之路,嫌疑人低着头,装扮得非常严实逆着人流缓缓走来。   “停!”   刑从连冷冷道。画面静止下来。   望着头戴鸭舌帽和大墨镜的嫌疑人手上飘飘扬扬的气球,王朝忍不住咂舌,“我靠,他为什么手上还留一个气球,然后最后却一个气球都不剩?”   刑从连没有回答,而是按下回车键,放缓了接下来的画面。   从监控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嫌疑人在同一对小情侣擦肩而过后,弯下腰,将手上最后一枚气球系在一位胖乎乎得过分的小男孩手上,末了,他还非常和蔼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   阳光正好,小男孩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那位犯罪嫌疑人,并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什么把气球给自己。   一时间,电脑显示屏前,谁也没有说话。   王朝打了个激灵,有些艰难地开口:“老大,这是变态吧!要请阿辰哥哥吗?”   刑从连望着屏幕中小男孩,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感,但画面有些模糊,他对王朝说:“能挑个清晰的镜头,把小男孩的脸处理下吗?”   王朝顿时来了精神:“老大你认识?你私生子吗?”   刑从连忍不住又抽了他一记:“你阿辰哥哥能生吗?”   王朝露出一脸老大你简直禽兽的表情,僵硬地转过头,飞速处理着黑白监控上的画面。   不多时,模糊的灰败画面经过计算,渐渐清晰起来,小男孩脸上的肥肉也从马赛格变成了流畅的线条。   看着屏幕上那张茫然的胖脸,刑从连掏出烟和手机,拨通了林辰的电话,趁着接通前的间隙,他对王朝说:“看来,只能请他出马了。”   ……   林辰走出耳科检查的房间,只剩下拍一张X光片,他就可以结束全部体检。   手机震动起来,他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无奈地笑了起来:“这才刚挂电话多久……”   “我来接你。”   事实上,接起电话前,林辰并不知道线索竟然来得这么突然。   “嗯?”   “发现嫌疑人的线索了。”   “这么快。”   “有人在案发后接触过嫌疑人。”刑从连像是在边走边说,声音有些急切。   “是谁?”林辰忽然意识到刑从连打电话来的目的,“我认识?”   手机里传来刑从连拉开车门的声音:“你不仅认识,而且可能只有你能和他聊天……”   林辰更加意外了:“谁?”   “要吃肯德基的那个小胖子。”   “郑小明???”   想起那位拿一把沙子问刑从连换肯德基的小朋友,林辰迅速反应过来,他瞪大眼,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沉浸在一种这世界怎么这么小的离奇感觉中,非常无话可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开口:“这也太……”   “太离奇了是吧。”刑从连发动引擎,踩下油门,“不过,小胖子算是我们的媒人吧?”刑从连感慨了一句,然后挂断电话。   林辰站在体检大楼门口等待刑从连到来。   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腕上还套着手环,他坐上副驾驶,问刑从连:“联系上郑小明父母了吗?”   “今天学校上课。”未等刑从连开口,王朝就抢先回答,“所以小明还在市实小,等下中午他爸妈会去接,我们过去正好呢!”   林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恍惚:“确认是郑小明吗?”   “那么胖还有谁?”刑从连语气也很飘忽。   王朝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阿辰哥哥你自己看嘛。”   林辰低头,平板电脑上那位小朋友的面孔有些模糊,但肉嘟嘟的脸庞和在别人看来有些木讷的眼神。   “确实是他。”林辰说。   “这算是个好线索吧?”刑从连说。   林辰并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郑小明手腕上飘扬的气球上。   “这个气球?”   “阿辰哥哥你简直神了,这个气球是凶手给郑小明的。”王朝说。   林辰觉得车里的空气有点冷。   王朝又凑过来,调出监控录像给他看。   林辰仔细看着缓缓推进的画面,当看到那位刚刺死司坦康的凶手将气球绑在郑小明手腕上,并用他那只刚杀了人的手轻轻抚摸郑小明发顶的瞬间,林辰只觉得毛骨悚然。   “是变态吧,为什么要他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把气球给小胖子啊!”   “我不知道。”林辰说,“我记得他手上原先是四个气球,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了三个?”   “这就是我觉得很诡异的地方啊,他去湖边之前手上是有气球的,回来就没有了,如果不是他把气球都分给湖边的小朋友了,那就是他放飞气球了!是不是在搞什么浪漫主义啊。”王朝打了个寒颤,“这个杀手不太冷吗?”   林辰没有回答。   ……   市实小门口。   林辰见到了已经一年多未见的郑小明和他的父母。   郑小明长高了一些,未等刑从连的车拉上手刹,他就已经挣脱父母的手,朝吉普车的方向冲了过来。   林辰下车,蹲下身,郑小明同学就像颗腾飞的重型炮弹撞进他怀里。如果不是他正好靠着车门,林辰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胸口一疼。   刑从连赶忙跟着下来,一把从他怀里把小胖子给拽了起来。   郑小明父母这才赶到,看着他,两位成年人脸上和一年前一样,带着非常不好意思的神色。   王朝伸了手,林辰拉着少年人站起,轻轻咳了一声,朝两人点头致意。   “林……林老师……好久不见啊,您这是身体不好吗?”郑小明妈妈半晌才反应过来。   “嗯,身体稍微有一些小问题,但不传染,请放心。”林辰揉着小明的脑袋,对小明父母说,“今天来找你们,有些和案件相关的事情想找你们了解下线索,一起去吃个午饭可以吗?”   从校门口到饭店一路上,林辰身边就黏着一团肉呼呼的郑小明同学,小胖子抱着他的手臂就是不愿意松开。   “你怎么了?”林辰揉了揉小朋友柔软的发顶,“有喜欢的小姑娘不敢表白吗?”   郑小明猛地抬头,用力摇了摇。   小明父母尴尬地轻咳:“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自从您走了之后,他还……”   “他还来我们家门口蹲过一段时间。”刑从连接话道。   林辰看着小朋友开始变红的眼眶,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他走了之后,是指他假死离开宏景的那段时间。虽然看上去小明父母并不知道他曾经失踪过,但当时他坠河后,应该有一些零星的报道,小明这么聪明,肯定是注意到了。   林辰有些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摸着小朋友肉呼呼的脸蛋,又说,“而且回来的时候,我也该打声招呼的。”   小明依旧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林辰只好叹了口气,问:“你想怎样?”   小明只是拼命摇头,然后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   “不许走?”在林辰之前,刑从连就已经猜出了小明同学眼神所暗示的内容,他咂了咂嘴:“郑小明同志啊,做人野心不能太大!” 第212章 放飞   闻言,林辰看了刑从连一眼,对方于是住嘴,开始为小明父母们斟茶。   刑从连很客气地说:“本来是想请你们一家三口到警局协助调查,但因为大家也比较熟了,就想先约在一起吃个饭,聊一些和案子有关的事情。”   “什么案子?”郑小明父母相当紧张,“和小明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刑从连赶忙打断了紧张的父母,正色道,“就是想问问,您昨天带小明去宏景乐园了,是吗?”   小明父母更加紧张了:“我……我是听说昨天乐园死了人啊,我们没那么倒霉连这都能碰上吧?”   林辰和刑从连对视一眼,更加确定他们的判断没有错。   “在上午10:00-12:00这段时间内,请问你们和小明都在园内吗?”   小明妈妈回忆起来:“好像,我们是一早九点半开门就在乐园里,然后走的时候得下午五点了吧。”小明妈妈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他就喜欢站在过山车下面看轨道,但是坚决不上去坐。”   “天才儿童都这样。”王朝感慨道,“我小时候也喜欢看过山车轨道,觉得那个弧度特别美。”   刑从连和小明妈妈一样拍了拍王朝的脑袋,让人闭嘴,然后对两位父母说:“所以不知道您能否回忆起,有没有陌生人给过小明什么东西?”本着谨慎原则,刑从连这样问道。   小明妈果然捅了捅小明爸,小声道:“我就说那个人有问题吧!”   刑从连面色一凛:“您说有问题的,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遇到的?”   “具体在哪里我好像是记不清的……反正是很古怪的一个人啊,那人送了我们家小明一个气球,然后就走了……”小明妈妈说。   刑从连向王朝使了个脸色,少年人赶忙将平板电脑递了过去,画面正好停留在戴着鸭舌帽的陌生人给郑小明手上系气球的瞬间。   “对对对,就是他。”像是终于回忆起什么东西,小明妈妈激动道,但突然,她又语气一变,“这个给我们家小明气球的人,不会是什么杀人凶手吧?”   闻言,小明爸又捅了下小明妈:“别乱说,一惊一乍的,警察都在这里呢。”   刑从连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具体情况还在调查过程中。”他顿了顿,继续用问题引开小明父母的注意力,“对了,那位给小明的气球,您还保留着吗?”   “气球早扔了啊,那天我们没开车,坐地铁来的,坐地铁里不能带。”小明妈有些嫌弃道,“而且我们总觉得那人太邪门了。”   刑从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林辰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半口,问小明妈:“您刚才说对方邪门,是怎么个邪门法?”   “该怎么说呢这……”小明妈妈再次试图回忆,“你见过大夏天把自己罩得那么严实的人吗,还戴了老大一个墨镜,还有口罩吧我记得,吓死人了。”   “您的意思是,他竭力不让别人看清他的面容是吗??”刑从连问。   “对,他那墨镜非常大,能遮住半张脸吧,他的衣服领子我记得还翻的老高。”小明妈妈说。   林辰点了点头:“等下还得麻烦您和您先生带着小明,一起去警局做个模拟画像。”   “真是犯罪嫌疑人?”小明爸爸这是才插进话来,“但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我们真记不起来啊。”   “警局有专们负责画像的警员会帮助您回忆……”   林辰话音未落,突然,一直很抱着他手臂不放的郑小明同学突然窜起身,一把抢过妈妈手里的平板电脑。   小明妈妈刚要骂儿子,林辰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了对方。   他垂眼看去,郑小明一言不发,熟门熟路地将王朝的平板电脑退回主界面,并打开画图板,抽出触控笔,开始在空白的绘图板上一笔笔画了起来。   伴随着郑小明同学越来越快的笔触,空白画纸上的图案渐渐清晰起来。   人脸的形状逐渐出现,随后是墨镜口罩,林辰注意到,郑小明在画口罩前,提前画了一道勾起的唇角,随后才用口罩将面孔下部覆盖住。   王朝凑了过去,非常欣赏地摸着郑小明同学的脑袋:“我靠你也太牛逼了,我认你做我弟弟好不好啊?”   刑从连把少年人捂住嘴拖了回来。   很快,郑小明停下画笔。   林辰的手一直放在小明头顶,小朋友仰起头,用试探的眼神询问他。   林辰看着画面,又看向小朋友的面孔,轻声对他说:“画的很好,细节很充分。”   小胖子的脸又软眼睛又大,眼神湿漉漉的,像初生时带着懵懂和不安的小动物,如果不是因为郑小明的体重问题,林辰很想把人抱在腿上,现在,他只能凑到小明软乎乎的脸边问他:“你画了那个笑脸的意思是,给你气球的那个人当时很高兴,对吗?”   小明用力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林辰又问。   小明看着他,重新拿起笔,低头准备新建画纸。   王朝赶忙阻止道:“等等等等弟弟,先保存啊,我靠这么重要的线索,让张老师看到一定跪着收你为徒啊!”   “张老师是谁?”小明妈妈问。   “警局的画像专家。”林辰替王朝回答。   小明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差点删掉的画纸存储起来,然后重新在空白画纸上开始画了起来。   很快,画面中出现了草坪以及广阔湖泊,能很清晰看见在湖边玩耍的小朋友和成片飞行的白鸽形状。   随后,湖边长椅上出现了一位正仰头看天的男人,林辰注意道,长椅上那位男人手上只剩下一只气球,而接下来,郑小明开始在天空上作画。   一只、两只、三只……   湖面的半空中,出现了三只氢气球……   王朝大吸了一口凉气,未等少年人开口,刑从连又伸手把人嘴捂住。   餐厅包间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一眼不发,静默地等待郑小明画完最后的内容。   在那三只氢气球绑在一只看不太清模样的黑色条状物体上,正缓缓升空,看着这幅画面,林辰的手心有些发冷。   “这什么鬼?”王朝终于有机会开口,少年人的声音也带着一些恐慌意味。   包厢里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我儿子画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小明妈妈问,“凶手真的把气球给我儿子了?”   “还在调查过程中,都不能确定。”林辰揉着小明同学的脑袋,不得已,只能将不方便在对方面前谈论的话题避开,“小明真的很厉害啊,很有画画天分,但还是需要您带着小明去警局,做一份更详细的画像。”   王朝也开始帮腔:“是啊是啊,小胖墩简直毕加索再世啊,特别厉害!”   小明妈妈听见有人夸儿子,紧张情绪暂时舒缓了一些:“哎,要不是林老师说他是天才……我们之前一直都……都把他当白痴养啊。”   “所以您后来送他去学画画了,对吗?”林辰问。   小明妈妈激动起来:“哎,您怎么知道,主要是我们和他基本上沟通不了,就想着能不能让他多画画,有个能表达的地方,我们这么做……对吗?”   林辰点了点头:“小明确实有一些言语缺陷,许多沟通都无法正常完成,但绘画天分反而同和视觉-空间能力相联系,这方面看起来,恐怕正是他的长处所在。”   “哎,对了对了林老师,您给我留个微信,有空我们常联系。”   一顿发的时间,林辰几乎都在和天才儿童家长聊教育问题,直到警局,小明一家三口被送到张老师的画像室,他和刑从连才有时间坐下来,对着王朝的平板电脑,讨论小明的画作问题。   王朝把小明所画的飘在半空中的三只气球和那黑块色条状物放到最大,他们三人对着那块造型诡异的画面,沉默不语。   “这是犯罪嫌疑人放飞的东西?”   “恐怕是的?”   “我靠,气球下面绑着的这坨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鬼啊。”   林辰抿了抿唇,淡淡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   “凶器。”刑从连最后说道。   听到刑从连的回答,林辰也陷入沉思,警方在案发现场包括周边地区都没有搜寻到凶器,他们就此推测刺杀司坦康的那位凶手可能是个中老手,非常聪明地选择将凶器带离现场或者选择更好的处理方式,但他们从未想过,对方居然将凶器绑在三只气球下并送入空中。   “他神经病啊,把凶器放飞,这要是被人看到了,而且很容易就被人看到啊!”王朝很不理解地说。   “对于犯罪分子来说,凶器放在身上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纰漏,如可快速处理凶器是每一个罪犯的必修课。”刑从连说。   王朝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道:“那犯罪嫌疑人让凶器放飞自我,是不是说明凶器上留有和他相关的线索啊,比如指纹什么的,所以他得马上处理?”   “有很大可能是这样。”   “可是他干嘛放飞啊,扔湖里不行吗?”王朝很不理解。   林辰没有回答。   刑从连继续道:“他当我们警方是傻子吗,扔湖里的话,很容易就能被找到。”   “可就算放飞,找起来很容易啊。”王朝满脸轻松地说。 第213章 凶器   王朝的行动速度非常快。   当郑小明同学父母带着儿子头晕眼花从画像室走出,小胖子就被一个前方奔跑而来的可怕少年人劫走。   林辰按住郑小明父母,温和道:“他们可能有一些问题,需要……私下交流……”   小明父母茫然得不行,林辰只好将两位家长请到休息室,泡了两杯茶。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王朝正和小明同学面对面,进行着鸡同鸭讲的对话,王朝不停在说,郑小明就茫然地仰着头,一副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模样。   周围警员们见两人这样,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小王朝,你在说中文吗,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旁边有警员打趣道,“小朋友要被你问晕了。”   王朝瞪了对方一眼,挥了挥手:“你们凡人不要打扰我们交流!”   片刻后,非常离奇的一幕发生了,郑小明同志拉开王朝,坐上小王同志塞满靠垫的办公椅,面对小王同志的电脑完全不犯怵,很像模像样地敲下几个汉字,随后,大批高楼图片出现,郑小明看着其中一座楼,拿过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值,然后非常乖巧跳下椅子,双手放在肚子上,再次仰头看王朝。   “确定?”王朝问。   小明点了点头。   周围所有警员都围了上来,但没人敢说话。   王朝嗷了一声,飞快跳进椅子开始操作电脑。   林辰向休息室里两位成年人点头致意,走到人群后。   几位警员让开了一条路,林辰站在王朝办公椅背后,小胖子很快磨蹭到他的腿边。   林辰就从没看懂过王朝的电脑界面,少年人敲下一大段代码,然后回头看到一大群人都围在自己身后,惊恐道:“你们都围着我干嘛我靠好可怕!”   “听说凶手把凶器绑在气球上放走了?”一位警员问道。   “听说你准备把凶器找回来?”另一位警员问道。   “我们准备看着你装逼。”第三人说。   王朝“靠”了一声,被刑从连抽了记头皮:“好好说话,你准备怎么找?”   “最原始的搜寻手段就是全城拉网,我们放消息出去,根据目击者的报告信息确定气球最后的出现位置,再按照当日风向判断,只要凶器没掉水里或者被阿姨捡回家洗洗切菜,总能被群众捡到或者被我们搜索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对吧!”   “废话。”刑从连没好气。   “我有个更快的方法,我可以计算凶器的大致落点,把范围缩小到五个足球场大小的范围,顺利的话,今天天黑前我们就能找到凶器收工!”   “解释一下。”刑从连说。   “是这样的,气象学中有个专门寻找气象气球吊篮切割后落点的数学模型,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模型确定凶手放飞的气球在高空爆炸后,凶器的可能落点范围。”   “但你怎么确定气球具体在哪里爆炸,这个可能性太多了,甚至和气球里面所冲的气体、刀具重量以及气球表皮材质都有很大关系。”刑从连顿了顿,问;“我们要做实验吗?”   “老大你这也是原始的搜索手段了,不过实验当然是要做的。”王朝嘿嘿一笑,“小明妈说凶手给小明的气球就是乐园里卖的那种,所以我们等下也去买几个,在底下绑上重物并放飞,以此找到凶器最后的可能落点。”少年人边说,边把刚才小胖写的数值递了过去。   “这什么鬼?”   “哦,我弟弟刚算出来的气球下重物,也就是刀具可能的重量范围。”   林辰看着纸上的数值:“这怎么算出来的?”   “高中物理,估算,刚给我弟弟讲了下课,他就懂了,厉害吧!”   林辰皱了皱眉,很怀疑地看着王朝:“嗯?”   王朝被看得很不好意思:“额……我只是试试看他能不能听得懂而已。其实能被三个气球吊着飞起的刀不多,更何况还能扎死人,必须重量轻并且锋利,我刚问了下鉴证科,他们已经确定了刀具的型号。我就是让我弟按照物理学的方法算一遍,有个参考。实际上在高空的时候,这些重量误差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纯炫技?”林辰看着王朝腿边的小胖子,非常无语。   刑从连则接过王朝递来的纸张,忽略少年人嘴里张口闭口的我弟,他挥了挥手,找来警员安排乐园湖边实验。   王朝电脑后围着的人乌拉拉少了三分之一。   王朝冲着离去的警员背影大喊:“记得在上面装GPS啊!”   刑从连将人的脑袋掰回电脑前,继续道:“实验可以有,但每天风速都会有变化,你还有什么办法一次性说完。”   “老大,下面就是我要说的另一种搜寻办法啦。”王朝说起来,自己也有些激动,“老大你刚才说过,最终落点的计算难度在于气球在高空爆炸时间对吗,而且可能有两个爆了一个没爆多种情况发生,所以行迹会非常飘忽,那么,我们有什么办法,计算出飘忽的气球飞行轨迹来呢?”   小王同志拖长调子,没人理他,他只好加大音量,用力自问自答:“雷达。”   “这不可能。”刑从连说,“那么小的气球和下缀物,怎么可能探测得出,气象气球能被雷达探测是因为它本身体积是正常气球大小的10-20倍大小。”   “你听过机场鸟类探测雷达吗?”王朝反问。   “继续。”刑从连不说话了。   “雷达都是一样的,具体原理我不科普了,常用动目标雷达可以检测常态高速运动目标,同时抑制如建筑物、山、云一类的固定无用目标,但对于小反射截面、低速运动的物体无法识别,为了通过雷达探测这种低速飞行并且反射截面小的玩意,需要改进过滤算法,这个算法大概值十几亿吧。”   刑从连瞥了他一眼:“让你阿辰哥哥站这里听你说了十分钟废话,所以没有条件可以谈。”   王朝顿时瘪气,只能说:“我们去航空管理局那边,要一份昨天案发后的雷达数据,我来滤一遍,但是算法不卖啊!”   找到凶器的时间和王朝估算的并没有差太远,警方想要找什么东西,不出意外,总是能弄到。   在那之前,林辰一直坐在休息室里,没有说太多的话,并拒绝刑从连送他会医院的安排,他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警局所有人忙碌起来。   郑小明就坐在他旁边做作业,小胖子的父母们下午仍要上班,但基于孩子本人实在不肯回学校继续上课,他们只能把人留在警局。   林辰看着小朋友用肉呼呼的拳头握住铅笔,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努力抄写汉字。其实天才这种生物说起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本身还有强大的意志力,那基本上连毁灭地球都可以做到。   刑从连抽空进来时,林辰正摸着小朋友的脑袋,教育他要在学校好好读书。   “我还以为你会建议他父母把小朋友送天才班去,和他的同类们在一起。”刑从连端了杯温水,放到他手里。   “宏景有这样的小学吗?”林辰问。”   “额……”刑从连笑着挤到他身边,“要不我们开一个?”   林辰握着水杯,笑了笑。   “你这个笑很牵强啊林顾问。”刑从连说,“不像是那种看到我的时候甜到心里的笑啊。”   林辰没有接这个笑话。   “从知道嫌疑人放飞凶器开始,你的话就一直很少。”刑从连终于说。   “也不是,只是觉得很难说清楚。”林辰喝了口水,“我仍旧觉得,那是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嗯?”   “又是气球又是放飞凶器,目标太大,一个精明的杀手会这么做吗?”   “这很难说,要看杀手的个性,天生有些变态,杀完人非常兴奋,恨不得跳脱衣舞。”刑从连说。   “是啊,所以我也觉得这件事就很难说清楚了。”林辰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专业杀手,应该不可能不知道警方会找到他的放飞的凶器,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尽快把凶器脱手,我可以理解。他但为什么不把最后一只气球系在凶器上,而是带着离开,最后给小明,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心理状态。”   “有一种说法是,凶手要迅速把和凶案相关的证据分批次出手,但放在这里解释他为什么把气球给小明,也并不那么合理。”   林辰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最后,他只能对刑从连说:“我觉得,一定是这起凶杀案里没我半点事情,所以我非要给自己找点存在的意义。”   “刑从连认真说:都怪王朝太能干,我回去打他一顿。”   闻言,一直在做作业的郑小明抬起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刑从连,顺便把屁股往凳子另一边挪去。   这个动作实在太可爱,刑从连直接走过去,捧着小朋友的脸亲了一口。   郑小明同学和王朝大概在某些方面真有些相似,被刑从连亲了一口,他一声不响站起身,走到纸巾盒前,从中抽了一张,折叠好,开始仔细擦拭侧脸上被刑从连亲过的地方。   刑从连于是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休息室外突然爆发出很激动的庆祝声。   林辰打了个激灵,和刑从连对视一眼。   有警员冲进来喊道:“老大,那个黑袋子找到了!”   “这么快?”刑从连站起身,非常意外。   “正好掉在郊外一块草坪上,特别显眼,小王算出地址,联系了那边民警,用了金属探测器,一下就找到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黑色塑料袋和里面包裹着的凶器被送至宏景刑警队,上面还缠绕着绳索以及气球炸裂后的残骸。   因为寻找刀具的过程太过精彩,物证送到时,大半个鉴证科和法医都围了过来。   黑色塑料袋被一层层仔细拆开,最后露出其中银白色的、带血刀刃。   在场所有人都有用奇妙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刑从连从台前退开,说:“开始工作吧,先确认这把刀具就是犯罪嫌疑人所使用的凶器。”   刀刃上沾染的血液样本被提取出来,鉴证科的警员则开始检查塑料袋以及缠绕在塑料袋上的透明胶带中的指纹痕迹。   检验结果出来时,林辰和刑从连正带着王朝郑小明在食堂吃饭。   郑小明同学偏爱警局食堂大厨煮的红烧鸡腿,王朝为了表现兄友弟恭的良好美德,破例从自己小金库里掏了30块钱,买了五个鸡腿,并全部让给郑小明同学。   林辰看着已经吃了整整三根鸡腿并准备吃第四根的郑小明,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于是默默把菜盆移到小明夹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刑从连的面前。   刑从连接过指纹报告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问道:“胶带上的指纹和我从司坦康办公室带回的笔记本上的指纹确定来自同一人?”   “是的。”警员点了点头,将手上第二张纸递给刑从连:“然后我们分析了刀具上的血液样本,确认属于被害人司坦康。”   刑从连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举起筷子准备把鸡腿夹到自己碗里。   突然,那位警员继续道:“同时,凶器上还发现了另外一组不属于被害人司坦康的DNA样本,并且在库里找到了和第二组DNA样本匹配的对象。”   林辰猛然抬头,刑从连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是什么人?”   警员将手里最后一张纸递了过来,并说:“叫段万山。” 第214章 出错   刑从连筷子一松,刚夹起的鸡腿砰地落下。汤汁溅起,王朝目瞪口呆,郑小明也像是察觉到异常,很困惑的看着他们。   林辰心中有些不适,却还是一手宽慰似地摸了摸郑小明脑袋,站起身,嘱咐王朝,“我们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等小明爸妈来接他。”他说完,郑小明依旧拉住他的手。   林辰碰了碰小胖子的脸,宽慰道,“你妈妈有我的电话,想见我的话,可以让她打电话给我。”   林辰这样说,和刑从连离开食堂,一同前往鉴证科。   一路上,他们并肩而行,来送检验报告的警员则非常高兴,并不停在说:“队长,这可是重大发现,法医怀疑,可能是嫌疑人在行凶时不小心割破手,所以将自己血迹留在上面,虽然经过擦拭,但仍可以检出DNA样本。”   “嗯。”刑从连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说道。   那位警员反而来了精神:“所以他要放飞凶器的原因,也是因为上面沾染了自己的血迹,所以必须将凶器毁尸灭迹?”   刑从连没有搭话,那名警员自顾自说道:“说起来,段万山这个人也很奇怪,我刚简单看了下他的个人资料,他之前是个大学医学教授吧,还挺有名,后来好像辞职出国了,就再也没记录了。国籍到还是在我国,不过他怎么突然入境了,还要杀司坦康博士,我等下去出入境那里查他的入境记录。”   刑从连没有搭话,林辰走在后面。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走廊里的空调打得温度很低,他忍不住轻轻咳一声。   大概是见他脸色难看,刑从连问:“伤口疼?”   “没有。”林辰说。   “我先送你回医院,等下查清楚了,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你?”刑从连满脸担忧,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其他警员在,恐怕刑从连会停下来抱住他。   林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但还是坚持道:“都呆了这么久,不差这会儿,先去鉴证科。”   刑从连伸手搭在他额头上,皱起眉头:“有点烫。”   “我觉得还好,刚吃了饭,体温偏高正常。”   “你X光片还没拍是吗?”刑从连问。   “就差这项了。”林辰说。   “等下回去就拍,怕你有肺部感染。”刑从连严肃道。   林辰点了点头。   前方带路的警员又回过头:“林顾问,你身体不好就得好好住院,现在案子也有了突破性进展,您也不用这么紧盯着不放,好好休息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林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   整个鉴证科还有大半人没下班,科室里灯火通明。   因为刚出了结果,并且找到DNA样本匹配对象,不少人得知消息,心情都不错。   刑从连和里面的警员们打了招呼,找了张椅子坐下,问:“进行到哪一步了?”   鉴证科警员答道:“法医那边的DNA结果出来,我们现在准备把司坦康笔记本上的指纹和从胶带上提取的指纹,同嫌疑人段万山的指纹做比对……”   “不是一开始笔记本上的指纹就没查出来是谁的吗,既然我们库里没段万山的指纹,去哪找比对对象?”刑从连问。   “我们刚已经打电话给段万山曾经的工作单位,就是永川医学院,问问他们有没有相关记录。”   “这么多年了,永川医学院里还能保存曾经员工的指纹记录?”   “万一呢,对吧队长。”那位警员嘿嘿笑道。   忽然间,鉴证科的传真机响起滴的一声。   有人拿起传真过来的内容,喊道:“小张同志,你的指纹来啦!”   林辰和刑从连对视一眼。   小张警官很激动地跑到传真机旁,接过传真内容看了一眼,转头对说:“队长,永川医学院段万山曾经主导过的实验室里还保存着他的指纹记录,只有拇指,不过也够用了。”说话间,小张打开自己邮箱,一封电子邮件安静地躺在那里。   小张警官迅速操作电脑,将邮件中的指纹同笔记本和塑胶袋上发现的两组指纹做对比。   林辰低下头,不知为何,他心跳得有些快。   结果很快出来,打印机嘎吱嘎吱声响起,小张警官抽出纸,朝他们走来。   “怎么样?”刑从连问。   小张脸上露出笑容,他咧开嘴,很高兴汇报道:“队长,14个特征点吻合,可以认定死者笔记本和包裹凶器的袋子上发现的指纹都属于段万山本人!”   林辰猛然抬头,心头巨震。   段万山已经死在达纳雨林,这是他亲眼所见,现在,对方的DNA样本和指纹再次出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鉴证科里响起窃窃私语,像是为确定嫌疑人而高兴不已。   “队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小张警官问。   刑从连很少有这种被问道哑口无言的时刻,周围的目光仿佛都在期待刑从连下达搜捕嫌疑人的命令:“先等等,我有几个问题。”刑从连理了理思路,然后开口。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凶器上会检出两份DNA样本。”他问。   “第二份DNA样本是在刀柄处发现的。”另一人回答,“所以我们怀疑是嫌疑人在行凶时不小心割破手……”   “这个我知道。”刑从连打断对方,“确定是来自血液的DNA样本,不是别的什么细胞组织?”   “是。”来送报告的警员点了点头。   刑从连转头问对方:“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有段万山的DNA样本,并很快得出比对结果,是他之前犯过什么事?”   “好像没有……”对方回答,“我等下再去仔细查下。”   林辰皱了皱眉,这确实很奇怪,要知道公民DNA样本属于个人隐私,并且检测成本较高,除非犯案或者一些特殊情况,根本不可能被记录在案。思考了段万山DNA样本出现在公民基因库中的可能性,他于是问:“或者是什么案件的受害者?”   “这就不清楚了,我现在马上去问。”   “不用了!”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林辰循声看去,只见王朝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少年人在很帅气地说完“不用了”三个字后,就弯腰小跑过来,先向他汇报道:“阿辰哥哥,小明爸爸已经把我弟弟接走了。”   “谢谢。”林辰说。   “啊呀阿辰你又客气了,那可是我弟弟啊。”王朝边说,边拿过检验报告,掏出手机,尔后很快回答了刑从连刚才的问题,“段老师DNA样本出现在公民基因库的原因是……”他突然抬头,“是因为千人基因组计划?”   “说人话。”刑从连开口。   “我也不太懂。”王朝难得谦虚,他舔了舔手指,开始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起来,然后一字一句念道:“由各国科学家组成的“国际协作组”,2008年1月22日、同时宣布:国际“千人基因组计划”正式启动。这一宏伟计划将测定选自世界各地的至少1000人类个体的基因组DNA序列,绘制迄今为止最详尽的、最有医学应用价值的人类基因组遗传多态性图谱。   刑从连打断他:“也就是说,段万山的DNA样本出现在基因库的原因和任何案件都没用关系,只是因为医学计划。”   “应该是这样。”王朝点了点头,仍旧在翻看手机上的讯息,“段老师好像是第一批响应该计划的医学家,当时有人反对这个计划,意思也是基因信息是公民隐私,政府做大规模科学调查是侵犯公民隐私,所以段老师就带头参加了这个计划。”   “像是老段会干的事。”刑从连说。   先前来递送资料、尔后就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警员像是猜到什么,突然道:“咦队长,你们认识啊?”   刑从连平静道:“认识,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哦……是您的朋友啊。”那位警员不由得拖长了调子,毕竟他先前已经把段万山认定为犯罪嫌疑人,现在正思考该怎么把话题扭回来,他有些尴尬道,“那……那我们是不是需要请您这位朋友来协助调查,其实也有挺多可能性他的血液样本会出现在这把刀上,比如他一不小心沾上然后给了什么人……”他开始试图解释起一些其他原因来。   “请不到。”刑从连说。   “为……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在国外,很多很多年没有回国了。”刑从连淡淡开口,却没有提及段万山已经身故的消息。   林辰垂下眼帘。   他们身边的警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不可能啊,又是血迹又是指纹的,证据相对还是很充分的啊。”   “有段万山近期的入境记录吗?”刑从连反问。   王朝已经径自找了台鉴证科的电脑,登入出入境管理中心,然后输入段万山姓名查询。   他把电脑折了个角度,对所有人说:“过来看吧。”   刑从连和林辰都没用动,但周围不少人围了过去。   “段万山最后一次入境时间在2007年8月10日……”有人念道,“并于同年9月1日出境,然后就没有任何入境记录了……”   “很奇怪啊这。”有人摸着鼻子说,“出入境管理那出错了?不应该啊……”   “这只能说明,段万山没有通过正规途径入境,也有可能偷渡进来。”还有人说。   “可段万山一直在国外的话,是怎么和司坦康结怨,又为什么要杀人啊?”最后,有人这样问道。 第215章 造假   猜测纷纷而起,林辰刑从连一直沉默不语。   是啊,物证俱全只缺人证,林辰甚至不怀疑,过两天还可能出现什么目击过段万山的证人。   现在的情形很有趣,他们周围都是一直以来支持他们的同事和战友,然而他们却没办法告诉对方,段万山真的已经死了,所以你们全部猜错了。   林辰忍不住咳嗽起来,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真的不好,而且这些阴谋居然围绕着死去的段万山,感觉就更令人难以接受。   刑从连投来关切的目光,林辰看着对方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幽暗的眼眸,说:“我们还是去趟法医室?”   “好。”   ……   宏景警局的法医是位女士,烫着一头鲜红的波浪卷。   他们到门口时,法医正拿着奶茶,背着包准备下班。刑从连过去一把按住门,把人重新推进办公室里。   “喂喂,我喜欢女孩啊你离我远点。”虞法医嚷道。   “没事我喜欢男人。”刑从连说。   林辰推门进去,只见刑从连正把法医小姐按在椅子里,夺过对方手里的珍珠奶茶,准确地扔进垃圾桶里。   “刑从连你妹!”   “为什么急着下班?”刑从连很犀利地问道。   “我靠,大哥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我已经加班两个小时了好吗。”虞法医很不耐烦。   “那再坐一会儿。”   刑从连说着拖了张椅子,林辰顺势坐下,向眼前的美丽女士打招呼:“虞法医。”   “林顾问。”   “DNA证据有什么造假方法?”林辰直截了当问道。   “林顾问!”   虞法医面色一沉:“不让我下班也就算了,为什么突然跑来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林辰说:“我们怀疑,司坦康一案凶器上属于嫌疑人段万山的DNA样本是被伪造的。”   很长时间,虞法医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漂浮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以及法医红发间散发的清新啫喱水气味。   “什么意思?”法医翘起双腿,正色道。   林辰回答:“段万山一直在国外,没有入境记录,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宏景杀人。”   “你们搞刑侦的,应该能找出几百种他回来的方法和可能性。”虞法医说。   林辰言简意赅道:“不可能。”   “那行,按你说的,就算有人诬陷他,偷了他的血液样本沾在刀柄上。”虞法医换了一边腿翘起。   “也不可能。”   “为什么?”女法医猛然前倾。   “暂时不能告诉你。”   “你这是要逼死我。”虞法医靠回椅背上,一副我就是检验出来了,你奈我何的样子。   林辰继续紧逼:“所以,我们需要一种可能性,一种段万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可含有他DNA的血液样本会出现在刀柄上的可能性。”   红发女法医神色一凛,柳眉高高挑起:“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告诉你,有什么DNA证据造假的办法是吗?”   “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出现DNA证据造假的典型案例,在今后法庭辩论上,会给检方造成多大压力,无数辩方律师会以此攻击司法鉴定的可靠性。”虞法医反问。   “但这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此案中,我很确定出现了证据造假。”林辰坚持。   终于,虞法医长长叹了口气,说:“事实上很简单。”   “怎么简单?”   “假设,我能搞到你的DNA样本,不需要太多,就算你的一根头发丝都可以。通过某些技术扩增出大量DNA,然后抽一管老刑的血,通过离心机,分离出含有DNA的白细胞,然后把你的DNA加入老刑的血液里……”   林辰直视法医:“那管血经过司法鉴定,只会属于我,而不属于他。”   美丽的女法医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只是最简单的手法,生物学本科生都可以完成。”   “我明白了。”林辰站起身致意,“谢谢。”   “你质疑了我的鉴定结果说句谢谢就想跑吗?”   林辰垂下眼帘,对虞法医说:“其实我还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   “你这眼神特别诛心。”虞法医抱臂看他。   “我忽然意识到,您有些事情没和我们说清楚。”林辰淡淡道,“虽然我不太清楚基因库的具体划分情况,但您能这么快查到那是段万山的DNA,仍令我惊讶。”   “我靠,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是在求解答案。”   虞法医瞪着他看了三秒钟,长长吸了口气,从左手手腕上褪下头绳把头发高高扎起,又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啪地打开:“知道丁园论坛吗?”   林辰皱眉:“医学论坛?”   “是国内最大医学相关论坛。”虞法医把电脑开机,“我是里面一个分论坛管理员,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会上去处理站务相关。”虞法医顿了顿,“我这么解释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是在挑事。”   林辰点头。   “我要真挑事也不是这个画风。”虞法医将论坛点开,在搜索框里输入“抄袭司坦康”的关键词,然后按下回车键,“大概一个月前,有人发了帖子,暗示司坦康抄袭了段万山的研究成果,因为两位都是学术大牛,讨论得挺热烈的。不过楼主没提供什么关键性证据,就不了了之了。”   林辰心中一凛,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的不安来自于何处。如果对方设计诬陷段万山,那一定会做一条完整的证据链,除物证之外,还要包含杀人动机,而现在有这张贴子的存在,杀人动机就呼之欲出了。   段万山因研究成果被司坦康抄袭,怀恨在心,回国谋杀司坦康。   “司坦康死后,这张贴子又被有心人顶了起来。”虞法医意味深长道,“你们懂的……”   刑从连凑过来看了一眼网页上的各种阴谋论,高喊道:“王朝!”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林辰问虞法医,“你知道有这张贴子的存在,所以刻意去公民基因库里,查了段万山的DNA,对么?”   “哎哎,禁止你用这个眼神看我!”虞法医杏目圆睁,“我显然是站在段万山这边才会隐瞒这个贴子的好吗,这是很明显的杀人动机,但是真检测出他的DNA我能不上报?”   少年人很快推门进来,看到法医室的三人,尤其是那位红发女人,退了半步:“你们先聊要不?”   “滚过来。”刑从连说。   王朝亦步亦趋走到法医身前,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电脑屏幕上的那些内容,他飞快冲过去拖动鼠标,仔细检查起来。   最后,少年人非常歉疚地对他们说:“对不起老大阿辰,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这还涉及到网络论战。”   刑从连没再和他插科打诨,只是说:“查IP。”   王朝点了点头,迅速工作起来。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飞速敲打的键盘声和鼠标声,林辰看着不断变幻的电脑屏幕,心中有了更加不好的猜想。   “有了。”王朝随意扯下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   “发贴人具体地址。”刑从连说。   王朝转头继续工作,不多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发帖地址在宏景,离我们家很近啊……”   林辰猛然抬眼。   王朝盯着屏幕念道:“沧家巷7号,乖乖宠物店。”   听到宠物店三个字时,林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猛烈咳嗽起来。刑从连见状,心中一紧,赶忙拍着他的脊背。他握着林辰的手,只觉得他手心发烫:“我先送你回医院,然后再去宠物店。”   “不用。”林辰打断他,强忍住肺部不适,抬头看了眼虞法医。   “你的意思是用完我现在有私密的事情要讲所以让我下班对吗?”   “抱歉。”林辰点了点头。   虞法医指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跟你们说里面的小黄片不许偷看。”   “您可以带走。”林辰道。   “你不早说。”美丽的女法医瞪了他们,抄起笔记本就走,将近门口时,她回头,忧心忡忡看了他们一眼。   大门关合。   “出什么事了?”刑从连问。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那是端阳发的帖子。”   林辰完全无法形容现在心里的感觉,或许因为再次发烧,他浑身发寒。   事实上,经历过雨林的一切,他绝不会怀疑端阳对段万山的感情,如果可以,端阳一定很乐意替段万山去死。   那么既然端阳无意陷害段万山,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变成——或许很早之前,就有人处心积虑利用端阳设计陷害段万山。   而端阳自以为替老师伸冤的每一步,在网上留下的每一点痕迹,可能在幕后始作俑者的眼中,早就已经被设计成将段万山推入深渊的魔掌。   如果段万山没死的话,这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发生,端阳自以为好意的行为会害了老师。   可惜段万山死了……   这样的安排或许只是小小的恶意,却又浓烈如墨,腥臭无比。   林辰脑海中一时间混乱无比,但无论如何,有些事却必须要做:“我们要确认两件事。”   刑从连点了点头。   “首先,为了确认伪造DNA证据者的真正目的,我们需要向端阳确认,除我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段老师已经身亡的消息。”林辰顿了顿,又说,“其次,我们必须向端阳了解,司坦康抄袭段老师学术研究成果的整个过程。如果凶手不是在看到端阳发贴后临时起意诬陷段万山的话,那这就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在我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可是我们要告诉端阳这件事吗?”王朝艰难地开头,“他得有多难受啊。”   林辰看着少年人纠结的脸庞,说:“他有权知道。” 第216章 有报   华国和达纳有时差,视频电话接通时,漫天阳光让林辰有那么一瞬间慌神。   端阳的面孔随后出现,青年剔很短的板寸,皮肤在短短几天之内晒成炭色,眼神则更加明亮坚定。   见到他之后,端阳第一句话是:“林顾问,看起来你没有好好吃药休息。”   林辰那时早已拍完X光躺在病床上,期间还因为可疑的肺部感染被主治医生训了半天,所以现在他很有底气地把摄像头移向上方的吊瓶和自己的条纹病号服,对端阳说:“已经是半软禁状态了,非常听话。”   刑从连的声音随后插入:“五分钟前开始听话的。”   端阳眼神变得严厉起来:“林顾问,我认为你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应当很清楚认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林辰回过神,打断端阳说:“暂停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找到周瑞制药的问题了?”端阳问。   林辰摇头,看着现在变得很不一样的青年人,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把他推到另外一个深渊,但他仍旧开口:“不,但仍旧和周瑞制药以及你的老师有关。”   端阳眯起眼:“出事了?”   林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和老师有关?”端阳坚持不愿按他的思路走。   林辰叹了口气,怀念起半个多月前,那个还会对着他支支吾吾的年轻医生。刑从连握了握他的手,仿佛在说如果他觉得难以开口,他可以代劳。林辰握着刑从连的手,看向屏幕中端阳黝黑的面容,问:“段老师在达纳身亡的消息,你有告诉过其他人吗?”   听到这句话时,端阳神色中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悲痛,他很脸色很平静,并用一种平静过头语气回答:“没有,我们前天在抵达这处庄园,这两天一直在打扫和做相关安排,并没有和除你们之外的任何人有过联系。”   端阳说完,就这么看着他,仿佛在等待接下来的话。   “有件事要告诉你。”   “需要在告诉我之前,做这么长铺垫的事情,应该不是好事。”端阳说。   “司坦康死了。”林辰直接道。   端阳一时间没有说话,公放背景音中只剩下风声和小孩子们奔跑的笑闹声,此起彼伏。   大约30秒的停顿后,端阳才开口:“司坦康,怎么死的?”   “被人刺死在宏景乐园,一刀毙命。”林辰答。   “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手法?”端阳反问,“周瑞制药干的,为了灭口,为什么?”   “不。”林辰抿了抿唇,选择速战速决,“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另一人——你的老师,段万山先生。”   端阳镇定的脸色碎裂的很快,在那一瞬间里,他的脸上出现欣喜、怀疑、痛苦和不知所措。但最后,在端阳激动的情绪恢复过来后,这一切都被现实的悲伤击中,连渣都不胜。   “怎么会?”端阳问,“总不至于是孪生兄弟或者克隆人一类的俗气梗吧?”   “凶器上检出段万山先生的DNA,和司坦康遗物相关的物品上,同样检出段万山先生的指纹。”林辰说道。   说话时,林辰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从端阳脸上移开过,现在当说完这段话后,他依旧注视着端阳的面容,他在思考端阳会怎样对答,而他又该怎样回应。   但端阳脸红红的,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认真望着他,慢慢说道:“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啊。”   如果是真的老师,该多好……   如果是活着的老师,该多好……   听到端阳用平淡如水的口吻说出那句话时,林辰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无法控制情绪,眼中酸涩。   “林顾问,不用难过。”忽然间位置互换,端阳宽慰他,“人总要死的,想通就好,老师死前一点都没用后悔和遗憾,我们也不用遗憾,他这一辈子,过的比大多数人都有意义太多。”   “十天前你还不是这样的。”林辰说,“长这么快,有时候很烦人。”   林辰看见端阳背后光着脚丫奔跑的小朋友们。镜头中,隐约可以看见张龙同、赵虎同志如保镖矗立在后看管孩子的身影,更远的地方是猴面包树和杂乱无章的荒草,当然,还有荒草之后令人愉悦种植园。幸存的五百余位高孟人,应该就生活在那里。他看着那里的景色,忽然觉得其实野蛮社会也有野蛮社会令人向往的之处,起码善恶生死都很纯粹,杀人也是真刀真枪,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令人疲惫不堪。   端阳笑了起来:“继续来说案子吧,我老师的DNA是怎么出现在刺死司坦康的凶器上的?”   “通过特殊技术伪造。”林辰顿了顿,补充道,“应该。”   “那么能弄到我老师DNA的人,应该在他身前和他有过接触,或者关系很亲近?”端阳顿了顿,问他,“我可以做这样的推论吗?”   “你的推论过程有点快,不过基本上没有问题。”   “我老师一生无儿无女,能弄到他DNA的最可能人选只有他身边的学生和同事,而且我们这些人也有技术能够伪造老师的DNA样本。”端阳思路清晰,飞快说道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问他们,“但是,为什么凶手要在凶器上伪造我老师的DNA样本,大费周折的诬陷他?”   林辰刚要开口,又被端阳打断。   端阳说:“所以你才问我,究竟除我们和高孟人之外,是否还有人知道老师身亡的消息,因为你必须确认伪造老师DNA样本的人的真正动机。如果除我们之外没人知道老师身亡的消息,这就说明杀害司坦康的凶手目的明确,他就是为了把杀人凶手的罪名推到老师身上才这么做?”   “我们现在也有这样的怀疑。”林辰说。   “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端阳皱起眉头,仿佛不停思考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老师人在达纳,凶手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是诬陷又怎样,华国警方又不可能跨国逮捕老师,这种诬陷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么这里面就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对方知道段老师人在达纳不可能回国,甚至可能三两个月都联系不上他本人,这样的人物是背黑锅的很好人选。第二、对方根本无所谓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最终让段老师定罪,他要的只是一个过程。”   端阳问:“为什么我老师是背黑锅的很好人选,无论如何杀人都要有动机,我老师究竟有什么杀了司坦康的动机,警方是傻了吗会相信这种毫无关系的污蔑?”   “因为你老师的研究成果被司坦康抄袭了。”林辰一字一句回答道,“对方很有可能利用他的研究成果,获取了巨额利益。”   端阳再次变得沉默。   “端阳……”林辰轻声开口。   “原来是这样啊。”端阳神色如常,只是有短暂的沮丧,“我还以为,可以靠这件事情离老师近一点,替他做点事情,原来也还是在给凶手制造污蔑老师的杀人动机……”不过端阳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或者说,他试图让自己通过思考而不去胡思乱想,“所以,现在看来,散播司坦康抄袭事件源头的人就会很可疑?”   林辰垂下眼帘,对端阳说:“王朝刚才已经通过关键词搜索查证过,有关此消息的一级扩散者IP在乖乖宠物店,也就是说,那个人是你。”   端阳猛然抬头:“是我,只有我?对方在利用我,为什么?”端阳语速很快,“这不是太可笑了吗,警方查证线索的时候总会查到我身上啊,那个人不是会很快暴露吗?”   林辰刚才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他可以很快也很残酷地回答端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绑架,不是那么不巧的事情,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呢?”林辰问他,“那个人利用达纳地区武装分子实行跨国绑架,那个人很清楚,你会死在达纳。”   端阳愣了愣,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嘴角扬的很高,可眼神中没有任何笑意,反而冷到了极点:“所以,原来是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你不该这么想。”林辰打断他。   “那我该怎么想?”端阳反问。   “这是命。”林辰非常残忍地说道。   “是玄学啊……”端阳笑道,“林顾问你不像是会信命的人。”   “我很信,真的。”林辰看着端阳,说,“我相信命运,但不相信天理昭昭,老天爷从不仁慈,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过是欺骗小朋友的心灵鸡汤,我只信那些还努力想要实践公理和正义的人。”   “我明白了。”端阳平静下来。   林辰点头:“所以,下面就是我今天要问你求证的第二件事,请把告知你司坦康涉嫌学术抄袭这件事的人名告诉我。其中包括周瑞制药给你透露消息的高层,以及当时告知你抄袭事件的学姐。我同时需要你提供一份名单,关于近年来出现在达纳跟随段老师学习人员的具体姓名,这些人中有非常大可能性能弄到段老师DNA,而其中知道你暗恋段老师的人,最为可疑。”   “我会尽快查清楚,通过邮件发送给你。”端阳说。   林辰点头:“那先这样,有事我会再联系你。”他说着就要关闭通讯。   “林顾问。”   通话将要结束前,端阳突然叫住他。   林辰抬眼:“请说。”   “你今天告诉我的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在老师过世之后,仍有人在利用他的基因做恶,甚至试图将一切罪恶推在他身上,我无法接受。”端阳说。   “我也同样。”林辰说。   “我以前从没有理解过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但现在忽然有很奇怪的体会。”端阳看着他,“虽然老师已经死了,虽然找到杀死司坦康的真正凶手看起来对老师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我仍请求您,将那个人绳之以法。”   青年站起身,退了半步,说:“因为我真的很爱他,所以就算他死了,也不想让他蒙受任何不白之冤。”   端阳这样说道,画面最后,归暗与他深深鞠躬的身影上。 第217章 沈恋   病房外没有下雨,今夜宏景黑得干爽异常,房间里甚至连噼里啪啦的键盘音和飞速点击的鼠标声都没有,他们都在等待端阳的邮件。   林辰坐在病床上,另一只手搭在病床餐桌表面,手边放了支笔。他刚才问王朝要了张白纸,却就这么一直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白纸发呆。   自从端阳深深鞠躬的背影变暗后,病房里气氛凝重,刑从连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能靠在沙发上,望着林辰在病房灯下冷淡的侧脸。林辰是眉眼令人觉得舒适的典型,五官没有任何一处特别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却显得相当英俊,带着种莫名其妙的冷意以及莫名其妙的淡然无畏。刑从连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对着林辰的脸想这些,他们手头现在有一件非常危险但又说不出具体危险在哪里的案子,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我们重新来整理下这个案件。”刑从连开口。   林辰依旧低头望着桌上空白的A4纸,连头都没有抬。   “凶手的犯案过程很简单,先布下学术抄袭案动机、然后刺杀司坦康,并伪造老段DNA和指纹,最后将一切推到老段身上——思路很清晰,问题在于,为什么?”   王朝很焦虑地看着电脑,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林辰像是终于回神,开口道:“是啊,为什么呢。”   “嗯?”   “有个问题很关键,凶手是否从一开始就在利用端阳,来完成整个栽赃过程。”林辰说。   刑从连思考了下,回答他:“假设凶手不认识端阳,只是偶尔在网络上看到了论文抄袭事件,认为段万山这样的人是非常好的嫁祸对象,而那个凶手手上又正好有段万山的指纹和DNA,所以布下这个局面。虽然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几率实在太小,段万山都出国多少年了,谁还保存他的DNA和指纹。”   “是啊,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高智商罪犯又不是傻子,不会这么草率。”林辰声音很淡,“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第一种可能性——凶手不可能是为了杀死司坦康后寻找一个背黑锅的对象,而将此事栽赃陷害在段万山身上。”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挑选端阳。”刑从连说。   刑从连看着林辰,听林辰继续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我可以理解他为何挑选端阳。曾经的端阳简单纯粹极了,容易热血冲头,又深爱段万山,当他得知自己老师存在严重副作用的研究结果被人抄袭成新药上市后,一定会非常努力替自己老师解决这个问题,因此最容易在网络上留下各种警方可以在事后追寻到的痕迹。端阳很好,因为他不像其他可能袖手旁观的人一样,对吗?”   “是这样,但是……”刑从连不由得皱起眉头,“我觉得这里面总还有问题。”   “但是,他为什么要一定要利用端阳?”林辰很犀利地接着说道。   刑从连回答:“对于罪犯来说,经由越多的步骤达到犯案目的,难道不是越容易暴露自己吗?虽然他之后借他人之手绑架端阳来弥补漏洞,但老实说,端阳失踪难道不是更容易让警方发现问题吗?”   林辰点头:“下面的问题就变成,端阳被绑架是偶然的巧合,还是经由人为安排的必然。”他继续道,“我之前认为那是偶然,比如查拉图的手下在搜寻相关资料时,发现了在网上发言激烈、掌握很多资料的端阳,然后把他抓回达纳继续研究,但这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推论出的某种可能性,现在看来,这也太巧合了。”   “确实,那么多专家,干嘛要抓端阳这个小破医生。”   林辰说:“也就是说,更大的可能性是,对方是专门利用查拉图手下负责研究毒品的伪专家鲁佳,鲁佳已经死了我们没办法再查清楚其中过程,但这个人很有可能曾经向鲁佳提及端阳并大肆吹捧端阳,致使鲁佳专门派人跑华国来绑架端阳。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他对端阳挺狠的啊。”刑从连明白林辰为何一直低头不语,这件事无论对端阳还是对段万山,都残忍得过分了,尤其可笑的是,那还是彼此深爱着的两人。他继续说道,“这样看来,凶手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包括三个人,一是端阳,另一个是段万山,司坦康说不定都还只能算个附属品。他利用端阳制造污蔑段万山的证据链,最后除掉端阳,再杀了司坦康嫁祸段万山,这个过程基本可以确认。于是又要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在医院病房,刑从连现在很想点根烟,“老实讲,我觉得诬陷段万山因学术抄袭而杀人,根本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我处心积虑泼一盆脏水,这水也泼不过太平洋。”   “所以,这件事就更诛心了,凶手要的只是这个过程。”林辰的姿势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他说,“凶手对这三个人的感情是不同的。他杀司坦康一刀毙命,很干脆利落,像抛弃什么没用的垃圾。小明觉得那个凶手很开心,令凶手高兴的是放飞气球的过程,也就是把诬陷段万山杀人的凶器放飞出去的过程令他愉悦。我甚至不认为他的本质目的是想把段万山真正变成杀司坦康的凶手或者让他坐牢什么的,因为你刚才说了,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对段万山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而端阳……”   林辰的目光很明显暗淡并闪烁了下。   刑从连问:“端阳怎么了?”   “端阳像一颗微妙的棋子,凶手利用他来布下指引向段万山的线索,又毫不犹豫要让他死,这很奇怪。”林辰说,“这要看凶手是否同我们一样,明白他们两人间彼此暗恋的关系。如果答案是他知道,那利用深爱段万山的端阳布下段万山的杀人动机,又在段万山真正知悉这一切之前就让他们天人永隔……甚至,他把端阳送去达纳的动机也很微妙不是吗,你们明明相爱,明明在一片土地上,却不得相见。而可以想见,如果段万山未死,知道这一切后会有他多么难过呢。所以我想,凶手大概真的很恨爱着端阳的段万山……”   刑从连问:“所以说,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端阳和段万山之间的感情?”   “我觉得是。所以现在嫌疑人的范围已经非常小了,认识端阳、能搞到段万山的DNA样本和指纹、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去过达纳,并了解周瑞制药司坦康抄袭事件内幕……”   林辰话音未落,王朝电脑传出收信时的滴的轻响。   “名单整理出来了?”刑从连敏锐地问道。   “是,根据端阳的邮件,一直给他透消息的学姐名叫程静,而在周瑞制药内部为他提供消息的人名叫李风平。除此之外,他暂时整理出了14个可疑人姓名。”王朝飞快说道,然后开始噼里啪啦调取各人资料。   “程静有问题吗?”   “程静回国后供职于永川市第三人民医院,看上去没有任何同周瑞制药接触的迹象,资料已经发送到平板上,老大你从我背包里拿出来。”王朝飞快说道。   刑从连抽出平板电脑,坐上床和林辰一起观看。   林辰的手指飞快扫过程静的个人资料,照片上,程静一席白袍,温柔娴静。她是儿科医生,家庭幸福,履历干净。   “不是她,那个李风平呢?”   少年人眉头紧锁,突然,他提起手边的可乐罐往嘴里倒了倒,却没想到里面的碳酸饮料早已一滴不剩,少年人很暴躁地攥紧瓶身,发出喀拉声响。   “没有李风平这个人。”   “怎么可能?不然端阳从哪得来的周瑞制药内部资料?端阳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不明身份的人?”   林辰突然开口:“这个李风平应该给端阳发过邮件,你登录端阳的邮箱看看。”   林辰说着,拨通了端阳的电话。   “林顾问,找到人了?”   “周瑞制药内部没有李风平这个人,你怎么会认识的?”   屏幕中,端阳愣了愣,然后像是有种一切贯通后的彻悟,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我像是个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傻子对吗?”   “不,对我来说,你只是个有着赤诚之心并且很善良的青年医生而已。”   “善良?被人利用的善良不是愚蠢吗?”   林辰摇头,正色道:“你在把罪犯的错误归责于人们的纯善,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归因,虽然很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   端阳深深吸了口气,眼眶红了:“你总能说服我,林顾问。”   “我很擅长这个。”林辰轻声说道。   端阳认真开口:“是我曾经的同学,名叫沈恋。她应该在周瑞制药医学部工作,她也知道老师被抄袭事件。她说她负责做新药的临床实验时觉得有问题,她为我介绍了一位在周瑞制药内部可以搞到第一手信息的朋友。实际上,那个朋友,或许只是她扮演的吧?”   林辰看了眼王朝,王朝迅速敲下一段搜索词,然后汇报了几个关键词:“沈恋,宏景人,历任周瑞制药研发部副研究员、医学部副主管、主管……曾于8前1月出国同年9月回国。从5年前开始,沈恋有多次前往世界各国的出境记录,短暂三五月长则半年,名义上是出差,很有可能是受周瑞制药委派偷偷前往达纳地区……”   王朝汇报完毕,抬头看着他们。   刑从连看着屏幕中一直倾听的端阳,最后听他问:“为什么?”   “我们会查清楚。”刑从连说完,冲端阳点了点头,关闭通话。   从出现沈恋这个名字开始,林辰都只是很沉默地在听,如老僧入定,仿佛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   刑从连很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问题,他说:“王朝,把沈恋的地址找出来,通知局里布控。现在出去,给我一分钟时间。”   王朝收拾得很快,刷地出门,走廊里传来少年人拨打电话的声音。   刑从连走过去关掉病房灯,又走回林辰病床前,用力吻了下去。   大约在亲吻的前三十秒钟,林辰都处于一种沉默的状态,尔后才渐渐开始回应他。   “怎么了?”林辰半抬头,很温柔地问道。   刑从连离开林辰的唇,呼吸间是林辰唇齿上的苦涩味道,他摸着他的脸,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在想什么?你刚才的情绪突然很不对。”   “只是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林辰缓慢而认真说道,“如果段老师没有死,我们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察觉到这里的问题,最后定位到沈恋这个人吧。”   “或许吧。”刑从连说。   “可现在呢?”林辰问,“我刚才一直想侧写凶手,可其实我不需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在这里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凶手很轻易就会浮出水面。但我们是靠阴差阳错的生离死别,是靠段老师的死亡来获得这个轻易的结果的,这代价太大了了,真的太大了。” 第218章 炼狱   20:47分,宏景鼓楼小区。   出门遛弯和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开始散场归家,成片红红绿绿的广场舞道具扫过刑从连的吉普车,街边的小地摊主也都开始收拾起来。   宏景警队副队长张平坐在吉普车里,观察着鼓楼小区3栋6层某层住户。   窗帘紧闭,灯还是暗的。   张平按住无线耳机,问:“老鼠,有动静没?”   代号为老鼠的警员正站在3栋楼下小卖部里,观察门口动静,两批回家的居民走完,整座小区树影幢幢,变得清冷寂静起来。   “目标尚未出现。”   “继续观察。”   “是。”   张平收回望远镜,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抽烟的队长。晚上八点不到,他刚到家,还没抱着正在做作业的女儿,就被队长一个从家里调出,说是要准备开始抓捕嫌疑人。虽然不清楚在他下班回家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犯罪嫌疑人却从男人变成女人,从老师变成了学生,这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更重要的是,队长只说暗中把人扣下,甚至连证据都不充分,这要是上级单位找人配合调查可能更合理点。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关了耳麦,忍不住和自己队长说两句悄悄话:“刑队,咱这人抓的是不是有点急了?”   “是急。”刑从连说。   “那要不再等等?”   “不能等。”   “这!”张平直接从仪表盘上掏了队长的烟,给自己也点了根,“老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你给我透个底,这个叫沈恋的女人怎么危险了,你调的这人手,都快赶上抓悍匪的配置了。”   “你怎么这么麻烦,王朝上身了吧?”刑从连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按灭烟头。   刑从连也不是不能回答张平的问题,他只是还不清楚贸然实施抓捕是否真的正确,他单纯觉得沈恋这女人听名字就很危险,更不用说她很可能和查拉图制毒工厂有牵连。最关键的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林辰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沈恋的作案动机和其中庞杂的枝蔓,但他们却通过捷径直接定位到了沈恋本人。从本质上来说,是用段万山生命换来的捷径,他们知道了凶手所不知道的信息,可以抢先将军,所以他绝不能让这条捷径白费。   晚上21:00整,沈恋依旧没有回家。   小区内外道路的人员都已基本清空,一只野猫嗖地钻入树丛,只要沈恋踏入包围圈,就绝不会有任何逃脱机会。   车厢内昏暗无比,充斥着烟味,刑从连翻了个身,看向手机。他想是否要给林辰打个电话,但不知道是不小心按到锁屏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手机屏幕突然暗下。   刑从连伸手按灭车内顶灯,整个空间内只有王朝电脑屏幕的些微光源。   张平皱眉看他,像是觉得他怎么突然神经质起来。副队开始左右四望,刑从连也抬眼看去,道路尽头没有任何人影,所有警员都把守在关键位置,一切如常。   通讯器里些微沙沙声响起,张平开始询问道口情况,微风拂过树叶,远处有灯光亮起。   “那什么车,车上有人吗,快汇报。”张平问道。   通讯器那头只有一如先前的沙沙声,刑从连将手枪上膛,毫不犹豫推门下车。就在这时,一辆通体纯黑的私家车很快朝他驶来,刑从连站在小路正中,视线扫向车内。   两秒后,司机恍然察觉异常,猛踩刹车,凄厉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距离足够近,借着路灯和车灯,刑从连很清楚地看到司机在车内破口大骂,前后座都没有任何人,黑色皮椅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周围夜色再次变得沉静,刑从连如同观看默剧一般,看着司机在车内张牙舞爪。有两户人家关上阳台灯,路灯变成温柔轻纱,野猫横窜而过,风声再起,然后,响起了压抑的喘息声。   刑从连按住耳麦,才确认喘息声确实从他耳麦中出现的,仿佛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又或者是什么身中陷阱垂死的动物,那声音由粗到细,像钢刀刮过天灵盖,最后变得无比凄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频道内杂音是谁!”   频道内传来张平焦急的询问声,现场卧底警员一个个报道,刑从连向张平比了个手势,让他把司机扣下,开始奔跑。   “老鼠在!”   “狮子在!”   刑从连跑过灌木丛和花坛,长风划过耳侧,道口的烧烤摊越发清晰。   “骆驼在!”   “野马在!”   烤肉的烟雾飘散而起,风扇呼啦啦将所有烟尘吹向夜空。喧闹声、欢笑声穿透夜色飘来,人们挥动啤酒疯狂笑闹,一切就像是最美好的城市夏夜。如果刑从连没有看到下一幕。   空间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如同走入绝对无声的真空环境。   烧烤摊老板从烤架上拽起一大串烤肉,铁签尖头散发森冷光芒,肉串缝隙中是烧得通红的铁棒。   下一刻,老板嘴上露出欣喜笑容,抓起铁串回头,要递给身边的客人。   在那双苍老皱皮的手伸出的那瞬,刑从连毫不犹豫地拔枪。   老板依旧保持抓起铁签的姿势,他手肘弯曲,手里所有铁签毫不犹豫扎向桌边男青年张开的嘴上。   枪声响起。   一蓬鲜血在夜空中溅射开,烤串四散,在空中划出各种凌乱弧线,最后落在地上。   “巷口异常、巷口发现异常,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耳麦中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度响起,刑从连一把扯落耳机。   尖叫声刺破夜空,有男有女,凌乱脚步踩踏在地面粘腻的黑油和各种贝壳类生物的垃圾上,有人摔倒,但更多人都定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烤架前令人震悚的画面。   “警方办案,无关人等离开现场、离开现场!”   把守道口另一侧的警员从远方冲来,他高声大喊,拼命冲烧烤摊里的食客挥手喊叫,刑从连视线扫过附近所有人脸庞,有人惊恐有人呆滞甚至有人脸上露出可怖的笑意,但所有人中,没有一张脸孔属于沈恋。   在他短暂搜寻嫌疑人的瞬间,没人注意到,差点被烧烤摊老板捅对穿的青年也回过神来。   青年目光中闪现出异样兴奋神采,仿佛血液中最野性的血统被猛地点燃,他双腿用力蹬地,猛地扑上烧烤摊老板。烤架倒坍,炭火滚落,两人在木炭中打滚。到处都是烤肉味和滋滋响起的灼烧声。然而在炭火中的两人却没有一人感受到疼痛,老板抓起一把烧红的木炭,青年猛地张开嘴,毫不犹豫向中年老板脸上咬去。   刺啦一声,大块血肉被撕扯下来。鲜血顺着青年洁白牙齿淌下,他依旧张着大嘴在笑,老板抓起炭火,塞入面前的血盆大口中,血液和碎裂的皮肉顺着他手腕淌下,还有被烫得半熟并且焦香扑鼻的甜美味道,老板望着自己的手,笑着咬了下去。   烟尘冲入夜空,倒下的风扇在水泥地上无力地转了两圈。   刑从连定立在原地,像是有什么人猛地冲他的脑子开了一枪,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他只是觉得大脑中所有思维都被搅成一团,空气中不再是都市气息,而是雨林中腐烂腥臭的味道,一切血腥而原始,让人甚至连吐都吐不出来。   与青年同一桌的男生也站了起来,男生穿着烫金骷髅卫衣,他从地上拿起一块洁白碎瓷片,转过身,向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的客人们走去。   横跨马路而来的警员猛地扑向骷髅卫衣男生,男生举起瓷片,死死抵在警员喉头。   刑从连再次开始奔跑,周围的风都变得滚烫灼热,他远远冲所有仍滞留在烧烤店附近的用力吼道:“走,赶紧走!”   呆若木鸡的客人再次叫出声,他们眼神里再次溢满惊恐,刑从连用最快速度奔跑,视线再次扫向扭打成一团的现场,还有20米、10米……   只见穿骷髅卫衣男生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竟然将警员推到在地,刑从连再次拔枪射击,子弹射中男生肩膀,鲜血霎时溢出,然而杀红眼的男生却恍若未觉。   就在刑从连要三度扣动扳机的刹那,瓷片已经狠狠扎入那位警员的喉头。   夜色在瓷片插入喉头的瞬间停顿下来,背景退去,溢满血色的画面却变得明亮,刑从连看到自己的同事艰难转头,看到他漆黑圆睁的眼睛,看到通红的血液顺着洁白瓷片喷出。   他看到那双属于年轻人的手还在拼命握紧瓷片,仿佛要将之捅得更深一些。   刑从连终于冲到两人面前,他一把扯开凶手,猛地踩住对方握紧瓷片的手,用力将人踢晕。然后迅速脱下外套,尽数覆盖在他同事喉头。   刑从连用力压紧手上衣物,然而鲜血如打开的水龙头般喷涌而出,转瞬将他的外套打湿:“坚持住,坚持住!听到没有!”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躺在地上的警员却只是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缓缓闭上眼。   有人笑出声来,整片夜幕下的鼓楼小区,恍若人间地狱。 第219章 危机   轻微的高跟鞋声响起,踢踏、踢踏、踢踏……   林辰猛地翻身坐起,病房里黑暗无比,他侧耳倾听,不知从哪处传来些微哭泣声,隐隐约约,飘飘忽忽。   他按开手机,看了下时间,21:11分,刑从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打电话来,说明他们并未抓到沈恋。一个单身女性晚上九点多还未归家,这显然不合常理。   林辰心中不安愈甚。   突然,他从四周空间外隐约传来的声音里分辨出救护车声。   一辆、两辆……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救护车驶入院区。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盐水只剩了个底,他毫不犹豫扯出针头,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急诊大楼外并没有围着太多人,但隐约可见身着制服的警员,还有些惊恐未定的群众。因为他所在的楼层很高,很难说清下面的确切情况。紧接着,又是一辆警车驶入院区,后门打开,林辰从下车那人的身形和光亮的头顶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他立即转身出门,特护病区走廊空无一人,不远处护士站的灯光亮到刺眼。   路过护士站时,林辰被人叫住。   “这位病人,现在是休息时间,你不可以随意走动,赶紧去休息。”   小护士话音未落,林辰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号码不属于刑从连或者王朝,林辰示意护士稍等,接通电话。   “林辰,请说。”   “林顾问你在医院吗,抓捕行动出了问题……局长来了,需要您立即下楼。”   “你们在哪?”   “我们在急诊大楼,等下媒体估计就要来了,请务必快。”   “明白。”   林辰按断电话,向护士简单解释事态紧急,便向电梯口狂奔而去。   到急诊大楼时,林辰首先听到的是哭声,当然医院里有哭声很正常,但那声音太凄厉,仿佛要把心肺掏出来一样。趁着急诊室铁门开合的间隙,林辰向里望去,只能看见大量染血的纱布。抱着血浆的护士差点和他撞上,林辰赶忙退出,凭着人流走向,他找到医生办公室里的老局长。   吴局大概还有半年不到就要退休,一贯是悠闲淡然,林辰从未见过这老头锁紧眉头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刑从连呢?”林辰问。   吴局抬头看了他一眼,听到刑从连三字时,局长有很明显的皱眉动作,林辰扶住桌子站直,反而冷静到了极点。办公桌对面坐着几位医生,林辰看了眼对方的胸牌,脑外科、神经内科……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整个医院的脑科学相关专家都搬来了。   见局长没说话,一旁的助理警员开口对他说:“林顾问稍等,我们在等刑队他们来,和各位专家开个短会。”   林辰点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大门唰地打开,刑从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边是副队长张平。王朝并不在这。   刑从连从前襟到胸口都沾满血迹,双手通红,外套不知去了哪里。林辰和他对视一眼,刑从连眼神中有数秒麻木,然后,他从刑从连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悲恸。   “滚过来,说清楚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吴局猛一拍桌,办公室里所有人尽皆震悚。   林辰回头,淡淡看了难得震怒的局长一眼,平静道:“你冷静点。”   “老子手下死了个警察,他妈的你让老子冷静?”局长整张脸都板了起来,他拍桌而起,指着刑从连骂道,“小安的女朋友和父母马上就到,你去给人家解释为什么好好的抓捕行动会变成这样,还有你在闹市随意开枪,TM谁允许你这么做,你考虑过影响没有!”   林辰代替刑从连回道:“他在一线执行公务,该不该开枪只有他才清楚。没有搞清具体情况,出了事第一时间问责一线警员,我认为不公平。”   说完,他从角落拖了两张椅子,让进门的两人坐下。   吴局气得青筋迸发,但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安警官殉职了?”林辰找了张椅子坐下,问道。   刑从连看着他,点了点头。   林辰心下一震,看着浑身是血的刑从连,他顿时明白这些血从何而来。“因为沈恋拒捕?”他问刑从连。   “没有。”刑从连终于开口,却又没有再说下去。   张平道:“我们根本没有看见沈恋的人。”   “现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走廊上哭声和脚步声纷至沓来,然而办公室里却陷入了绝对安静,白炽灯轻闪了下。   “不知道。”刑从连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道。   “你他妈居然不知道!”吴局再次拍桌。   林辰无视身后震怒的局长,也无视办公室里所有人,他握住刑从连的手,手有些颤抖,却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对刑从连说道:“医院专家都在,我们只有越快弄清楚情况,越能尽快解决问题。”   刑从连抿了抿唇,在一瞬间,他露出一丝冷漠到极点的目光,尔后焦距渐渐汇合,刑从连说:“我们确实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21:00整前后,我们通讯频道出现杂音,尔后巷口的烧烤摊发生骚乱,摊主和就餐的客人扭打在一起,安警官为保护居民,因公殉职。”刑从连的汇报非常言简意赅,“在此过程中,我开了两枪,一枪击中烧烤摊老板,另一枪击中谋杀安警官的犯罪嫌疑人,现场弹道和目击者口供可以证实。”   林辰心念电转,很快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深信刑从连枪法,然而有刑从连坐镇,他又很明确表示击中了犯罪嫌疑人,但安警官仍然殉职,这就不是简单有问题可以解释的了。   刑从连仿佛陷入很深的回忆中,他说:“这是我选择错误,我应该一开始选择击毙嫌疑人,而非选择解除他的行动能力。”   林辰抬头:“也就是说,你的子弹,并没有解除他的行动能力?”   “没有。”刑从连说,“他们像是没有痛感,行事完全凭借本能,事发太突然,我们确实至今都没有弄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枪都没有解除他们行动能力,这怎么可能?”坐在办公室里一直非常安静的某科室主任说,“变成丧尸了?”   “现场已经完全封锁,食品药品生产管理总局和防疫中心的人都到了,我们才回来。”   “防疫中心?”林辰问。   “因为案发现场出现人咬人现象,部分群众无法控制自身情绪,所以上报了疾病防疫中心。”刑从连说。   “这是生化危机吗!”吴局再次按捺不住,“好好的抓个人,为什么突然开始人吃人?”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情况?”另一位专家说,“我市近年来都没用这样的病例。”   “诸位是神经科学专家,应当清楚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仍旧存在。”林辰淡淡开口。   “是啊,要不就是脑部病变,要不就是药物作用。”另一人说,“狂犬病毒?”   “据我判断,药物作用可能性更大。”林辰说。   “没错。”专家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但具体是什么药物,这要做详细检查。”   “不过疾控中心做法也对,我认为有必要进行一级生化隔离,所有接触过病人的相关人员最好都要隔离观察。”   林辰抿了抿唇,听见对方说起隔离时,强行插入谈话,他正色道:“我建议在隔离观察时寻找其他理由,防止出现民众恐慌,毕竟这个案件已经相当耸人听闻,再出现‘强制隔离’的字眼不太妥当。”   “这是当然,但具体要怎么说?”医生问。   “还是用药物来解释,如果确定参与斗殴和行凶相关人员没有主观吸毒史,他们应当是被动吸食了药物。而案发在烧烤摊,烟雾很大,因此也不排除可能有相关民众也被动吸食毒品的可能性,为了大家的身体健康,希望相关人员能接受留院观察。”林辰继续向对方说道,“如果有媒体向您询问关于病人病情,您可以美帝曾出现的相关案例来解释,“数年前美帝某镇曾经出现过类似于流浪汉变成丧尸袭击居民啃咬对方脸部的案例,当地警方最后判断,流浪汉是受一种名为“盐浴”的毒品影响,从而出现无节制的恐慌攻击现象。”   “哦……我好像也听说过,但是如果媒体问烧烤摊怎么突然出现吸毒人员,那些疯狂的民众又是怎么摄入毒品的我们该怎么回答?”还有专家问的。   林辰从头到尾都出奇冷静:“请各位专家向媒体表示,这部分问题该由警方负责调查,你们并不清楚具体调查进展,推到我们身上即可。”林辰从容回答。   “那好,那我们先去看病人了。”几位专家纷纷起身。   办公室门打开,远处急诊中心门口有媒体闪光灯和记者追问声不断响起。   “听说出现吃人现象?”   “是真的生化危机吗?”   “政府是否向民众隐瞒了相关信息?”   几位医生走到门口,突然有人回头问道,“你怎么穿着我们医院病号服?”   听着记者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林辰愣了愣,从头到尾看了自己一眼,说:“我好像现在应该去换套衣服了。” 第220章 万能   在所有医院专家出门后,办公室里仅剩的五人。   大概半分钟时间内,谁都没说话。   局长摸了摸医生办公桌台面,第一个开口:“张平,你和小陈你们两个出去。”   被点到名字的人如释重负,起身准备出门。   林辰揉了揉眉心,对陈秘书说:“请麻烦帮我们找两套干净衣服,我病房里就有。”   “林辰你要干嘛。”老局长吹胡子瞪眼,顿时明白过来,“记者采访你也要掺和?”   “您容易被绕进去。”林辰坦然道。   “怎么和你上司的上司说话的。”老局长怒道,“这本来就该我出面的事情,就你能耐,什么都要抢先。”   “烧烤摊,疯狂食客相互啃咬,甚至有警官殉职,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变成严重的公共信任危机,您认为凶手的目的一定不在于此吗?”老局长脸上阴晴不定,但林辰像是没看到,只是一直在观察刑从连的面容,他对刑从连说,“政府危机公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流言本身可能比案件更可怕。”   “你说话有什么服众的力度啊,说不定你一出面就把所有媒体都得罪光了!”老局长继续念叨,“实在不行下封口令就行了。”   “这和普通案件不同,越是封口,民众想象力会愈加丰富。”林辰继续道。   “按你的说法,只有你能处理好了?”   “请相信我。”   “林辰啊我老了心脏不好,你可悠着点。”老局长终于松口,“媒体问及案件细节你准备怎么处理?”   “尚在侦破过程中。”   “为什么有那么多警官在鼓楼小区实施抓捕突然遇上这种事情,为什么警方没有提前阻止惨案发生?”   “您的问题很刁钻,我暂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就是你的对策?”   “具体细节我会向刑队长询问清楚。”林辰转头对老局长道,“他都没说不行,您就不要较劲了。”   刑从连先前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闻言,他终于回过神:“等等,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林辰摸了摸他的脸庞,只说:“乖。”   刑从连抿紧唇,神色凌厉,他本就是严肃起来相当有威严的典型,此刻更加不怒而威。   就在这时,老局长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头很烦躁接起一看,把手机屏幕冲他们晃了下,林辰看到了明晃晃的“黄泽”两个字。   老吴局长心情不好的时候,对着黄大少也没好气,黄泽不知道在那头说了什么,老局长随即嚷道:“闹事开了两枪怎么了,不开枪死的人后面加个0,你担责任我担责任?”   黄泽好像还在说什么,吴局长又说:“来什么来,我怎么觉得你们督察处现在活脱脱就像闻到血腥味就乱吠的猎犬啊,我们一线警员在前面冲锋陷阵后面还有群鹰犬追着他们咬,我听着都觉得寒心!”   吴局言毕,直接挂断电话,半点面子不给。   闻言,林辰忍不住回头对刑从连说:“打黄泽一顿是可以,但不要打死。”   刑从连早就按捺不住,他刚要开口,办公室门被再次推开,陈秘书不知从哪里很快搞来两套干净衣物,一边把东西递给他,一边说,“局长,安警官家属到了。”   林辰心头一沉,吴局已经起身,刑从连也要站起来,见状,老局长瞪了刑从连咦眼:“什么事情你们都要档在前面是不是,这是该我出面的事!”他看了看刑从连身上的血衣,把刑从连要说的话都堵住,“浑身是血去见小安家属吗,赶紧换件衣服。”   说完,老局长就风风火火离开,陈秘书见状也跟了出去。   老局长行事相当果决,一切都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林辰深深看了刑从连一眼,然后转身反锁上医生办公室门,按灭电灯。   “换衣服。”林辰对刑从连说。   刑从连没有动,林辰环顾室内,看见诊疗床边有围住的遮帘,拉着刑从连走到那里,刷的将帘子拉上,尔后将刑从连强行按在床上。   凑得近了,刑从连身上的浓烈血腥味扑面而来,借着门上玻璃透进来的微光,他毫不犹豫开始替刑从连解衬衣第一粒纽扣。   刑从连按住他的手。   林辰挣开刑从连的手,毫不犹豫解了第二颗,继续道:“光的原因注定走廊上的恶人从亮处几乎看不到暗处发生的事情,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刑从连还是没有说话。   林辰将手按在刑从连胸口的位置,突然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刑从连的手掌轻轻将他的僵硬的手指包裹起来。   “林辰。”刑从连低沉的声音在暗到他们几乎看不见彼此面容的空间里响起。   “怎么?”   “你的手在抖。”   林辰终于停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抽出自己的手退了半步,自顾自开始解身上病员服扣子。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刑从连也动了起来,他很快把上衣脱了下来。林辰伸手要拿病床上的干净衣物,刑从连的手再次覆盖上来。   “林辰,我们谈谈。”   林辰忍不住扭头,看着刑从连说话的方向:“谈什么谈?”   刑从连将要开口,林辰猛地将刑从连推在病床上,欺身上去,双手穿过刑从连腋下,用力将人抱住。   他们彼此赤裸,刑从连皮肤上有许多伤疤,厚的薄的,他们没有接吻,林辰只是紧紧抱住刑从连,手指几乎要嵌入刑从连肩头。他能感到刑从连冰凉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僵硬的肌肉也渐渐缓和。而刑从连的手,也终于轻轻搭上他的腰际。   “别说什么现在做这些不合时宜。”林辰撑起一点身体,抵着刑从连鼻尖对他说,“世界毁灭也不缺这五分钟。”   “抱歉,刚才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刑从连缓和的语音响起。   “为什么要抱歉,你是觉得吓到我了才想抱歉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林辰反问,“我有这么脆弱吗?”   刑从连只是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很担心你。”   林辰迅速开口:“担心我?听见抓捕出现问题的消息,看见你浑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快要被吓死,很不专业又很专业的是,我在那大概半分钟时间内,根本没有功夫考虑其他任何人,我想了几百句该怎么让你好受点的句子,但突然有一瞬间我清醒过来,想起在我对面的是刑从连,不是我的病人或者来访者,他很强大,不需要我任何劝慰。然后我就再次变得混乱,我一直在强装镇定,就像包括现在,你可以发现我的手在颤抖,我的语速比平时更快,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想让你明白这件事,是因为……”   “林辰。”刑从连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林辰顿了顿,开始用极度镇定的语气对刑从连说:“因为每个人在创伤后都会有相应的应激反应,几乎不存在完全不受影响的人类,就算是变态、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也不例外。”他掰过刑从连的头,强迫对方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我会因为你而变得不冷静不专业,而你也会因为一些突发情况而做不到百分之百完美的处置,这都很正常,我们必须正视这些,而不是拼命告诉自己我很强大我能扛过去,那没有意义。”   刑从连眨了眨眼,卷曲的睫毛被很淡的光覆盖。   林辰低头,吻了吻病床上那人的眼睛,轻声道:“听着,我们都不是万能的。”   刑从连不再如先前那般麻木,他吸了口气,仿佛活过来一些,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缓声道:“我明白了,林顾问。”   林辰点了点头,准备从刑从连身上爬起,刑从连却猛地按住他脊背,把他压向胸口。   刑从连手扣得极紧,以至于他只能保持这么一个姿势,被迫靠着刑从连赤裸的胸膛,听着刑从连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声渐趋平缓,当然,这种平缓可能也是他的错觉。但林辰仍旧觉得,这样很好,就算世界末日都能扛过去。   “林辰。”刑从连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   “想说谢谢,但又觉得太肉麻了。”刑从连这样说道。   林辰竟有种想笑的感觉,那么艰难,却又那么好笑。他抚摸着刑从连的脸庞,从对方身上爬起来,就在他准备摸索床上可能已经被他们弄乱的衣物时。忽然听见躺在病床上那人用很安静的口吻说:“我爱你。”   刑从连没有动,林辰以为自己耳中出现了幻觉。他低头朝病床上那人看去,对方只是撑起身子,伸手扣在他脖颈后,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林辰很难形容那时的心情,如此突然又如此平常,他抓起床上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平和道:“我也是。”   所有的拥抱和告白都结束得很快,林辰所设想的时间可能是五分钟,但当刑从连放开他的时候,时间大概才过了一分钟,这让林辰甚至有种把刑从连离开时的那一分钟还回去的错觉。   他们坐在一张病床上,迅速将所有干净衣物换起,而走廊上的嘈杂和喧嚣仿佛也在他们分开的瞬间再次涌入这间办公室内。   林辰扣上纽扣,他曾很多次思考过爱是什么又或者什么才是爱情以及人类为什么要有那样的玩意。   但等他看向在自己身边一丝不苟扣起衣衫纽扣的那人时候,忽然就明白过来。   大概是因为人生实在有太多出其不意的艰难时刻,所以能有相互扶持的同伴,真的很好。 第221章 替换   他们两人的衣服换的很快。   陈秘书拿来衬衣不是很合身,林辰把想袖口卷起,但因为掌心伤口没有复原,所以动起来有些困难,刑从连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开始代劳。   当刑从连粗糙带茧的的指腹擦过他手腕时,林辰指尖轻颤了下。   刑从连含着笑意,轻声道:“紧张什么,脱我衣服的时候脱的那么大方?”   黑暗里,林辰只能隐约看到对方拿枪也很稳的手非常细致替他卷起袖口,轻声道:“可能因为我比较喜欢主动吧。”   刑从连只当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拿起他另一只手,在将袖口卷好后,刑从连的人突然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唇边:“以后换我主动。”   唇角是刑从连残留的薄荷烟味,林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稳了稳心神,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再次将话题拉回正常轨迹上。   “王朝呢?”   刑从连说:“当时对讲机系统里有很奇怪的杂音,王朝留在现场研究竟怎么回事。”   林辰觉得这太难以理解:“杂音,凶手这么天才,连警方对讲系统都可以入侵?而且抓捕行动难道已经提前泄密,否则沈恋怎么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反应过来甚至还有机会制造那么大的混乱?”   刑从连摇了摇头:“不知道,具体要等王朝的调查结果,不过我认为,应该还是我们的频道被监听了,所以当我们有反应的时候,沈恋的反应会比我们更快。”   林辰心中一凛,这样迅速的应对过程,已经不是单纯有所准备可以解释。他继续问道:“所以,你认为烧烤摊的问题确实是沈恋搞的鬼吗?”   刑从连说:“很难说了,但我们都知道,达纳那帮接受过药物试验的高孟人是什么鬼样子,今天突然发狂的烧烤摊食客,和那些高孟人确实有相似之处。而同两者都有牵连,除了沈恋就是端阳你我,我暂时想不出其他可疑对象。”   林辰点了点头,很快又问:“下面的问题是,发狂的食客是怎么摄入那些有毒药物?”   “事发突然,我一开始并没有想清楚,不过我刚才突然意识到,案发时,所有发狂的人员都离烧烤摊非常近……如果不是食物,那么……”   林辰猛然醒悟:“是烟?”   刑从连对此不置可否:“具体还要看现场勘查情况,但大部分烟雾都被吹向天空,所以等下你向媒体做解释时,可能还要提醒附近民众,如果有人感到身体出现异常情况或者情绪异常,需尽快就医……”   “让我考虑一下。”林辰打断他,“如果我们草率通知公众这个消息,很容易造成恐慌,人的想象力无穷无尽,连我们都不确定问题是不是真的出在烧烤摊的烟雾里,是否要等相关检测结果先出来再做决定?”   刑从连正色道:“可能来不及等到检测结果出来,因为那或许是一种新型毒品,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化学物质,我们实际上很难检出这种毒品成分究竟是什么,这需要大量时间。”刑从连语气有些冷,“如果那么简单,鲁佳也不用大费周章把端阳绑去达纳。”   “我明白了,但还是让我在想想。”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辰忽然想到什么,他说,“你这么一说,我们手里可能还有另一样东西或许有用。”   “什么东西?”   “既然沈恋曾经传送过新药的研究资料给端阳,那么端阳那里自然会有备份,无论真假,当时原始资料可能会帮我们搞清楚沈恋究竟要做什么。”   刑从连问:“所以那份原始资料在哪,端阳被绑架后,沈恋难道没有去清过现场?”   “事实,上我让端阳把东西藏在他曾经工作的那家宠物店二楼的懒人沙发里,希望店主没有把端阳东西随便扔掉……”   “但愿不会。”刑从连再次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感慨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林辰愣了愣,刑从连甜蜜起来真是让人无法招架,他只能继续稳了稳心神,说道:“我们总要找一个能看懂和分析这些东西的专家,江潮夫人可以吗?”   “我会找人,相对比较可信,你放心。”刑从连说,“不过这些仍旧帮助不了你解决等下的问题,责任在我。”   刑从连指的当然是蜂拥而至的媒体问题,林辰蹙眉,从端阳出现开始,所有问题都不断堆叠在而变成非常复杂的线团,段老师的死更像是一把犀利的剑,直接一刀劈开这条乱麻,指引他们找到凶手。但很可惜,他们却在这过程中错过了最好的抓捕沈恋的机会,他能理解刑从连为何少见的沮丧甚至变得自责。他拍了拍刑从连肩膀,认真道:“并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才这样说,但我认为你的判断从头到尾都没错,沈恋这个人极度危险,我们必须尽快并且毫不犹豫实施抓捕。而在抓捕过程中出现问题,那是不可预料的……”   刑从连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林顾问,其实你就是说你被爱冲昏头脑,所以觉得我做什么都对,我会更高兴,真的。”   林辰觉得自己刚才担心刑从连受压力过大简直是有点杞人忧天,可他又忍不住为了刚才的话抱了抱刑从连,然后说:“所以,我决定暂时不解决你说的那个问题。”林辰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刑从连问。   林辰说:“我决定不向媒体透露任何关于沈恋的相关讯息,假装我们并没有确定案件嫌疑人。”   刑从连很干脆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沈恋究竟想做什么。”林辰心中不安愈甚,却必须保持更加平和的语气,“她利用端阳布置诬陷段万山老师的证据链,刺杀司坦康,伪造段老师DNA样本和指纹,如果说这几项可能还属于私人恩怨范畴,那么监听警方对讲系统、在闹市下毒危害公众生命健康安全,已经让这件事从简单的刑事案件上升到非常复杂的社会事件。假设沈恋已经强大到有能力提前做下这些布置,说明她很清楚警方终有一天可能会查到她头上,她在提前准备脱身的前提下还不忘反将我们一军。她的行事风格可以反应她的内心状态,如果烧烤摊是她事情是她做的,说明她对整个社会仇恨十足,毫不留情,因此非常非常危险。”   “如果沈恋这么危险,我们难道不更应该把她的危险性公之于众,让所有人注意提防?”刑从连问。   “我认为公众知情权是非常微妙的玩意,每个人都表示我们有权知道实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把所做的每一步向公众汇报。关键是,现在连我们警方都不知道实情是什么,又该怎么解释呢?”林辰严肃道,“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只有权衡利弊,我们来分析告诉公众嫌疑人名叫‘沈恋’的益处:首先我们有了可以暂缓压力的对象,大家都会专注沈恋而非警方;其次是我们可以利用通常来说的人海战术,让沈恋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暴露行踪,对吗?”   “可以说是这样。”刑从连说。   林辰点了点头,问:“解压什么我们都不需要,而后者呢?沈恋不仅能够在乐园监控下刺杀司坦康,甚至能在警方布控下逃脱,说明她的反侦察能力已经不是简单的高超,我恐怕通过常用的人海战术也很难在短时间找到沈恋。何况如果我们让她感到莫大压力,突然利用手上的有毒药物制造更大的公共安全事件,又该怎么办?”林辰顿了顿,站起身掀开遮蔽病床的帘子,转身对刑从连说,“我记得你们在抓捕行动时应该都会使用代号,因此应该没有明确提到沈恋的名字对吗?”   刑从连沉默片刻,尔后道:“我记忆中是这样,我们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具体提到过‘沈恋’两个字,不过老张在警车里和我悄悄说过沈恋,他那时候特地关了麦,声音也小,从我的麦上传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林辰说:“既然这样,我想按兵不动。先争取些时间看能不能迷惑沈恋,让她怀疑警方的目标可能并不在于她;如果不能,我也要看看沈恋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   “你这就是在赌博!”刑从连微微拔高音量。   “心理学家都是博弈高手。”林辰把刑从连自床上拉起,“敌不动我不动,就算她动了,我也可以选择不动。请相信我,否则我是怎么把你骗到手?”   林辰企图用最后一句话蒙混过关,但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刑从连却突然意识到其中问题:“等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选择不透露沈恋相关讯息就意味出了事你要担责任。”   林辰很纳闷地看着刑从连:“我要担什么责任,不是有你在吗?”   刑从连一时语塞。   林辰接着说道:“所以在能勉强争取到的迷惑沈恋的时间里,我们一是要尽快分析出这种新型药品或者说是毒品的具体成分,二是尽快掌握沈恋的行踪。”   “明白了,林顾问。”刑从连无奈道。   “那就先这样……”说话间,林辰准备离开病床去开门,就在这时,刑从连扣住他的手腕。   林辰心脏莫名其妙停了一拍,他以为那是什么离别吻一类的玩意,可却听刑从连沉默片刻,淡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这件事和白沙案有关系吗?我指的是那位发狂砍人的水果摊主。”   心脏再次跳动,林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两起案件中有任何相关联系,在白沙案中,水果摊主体内检出很明确的兴奋剂成分……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找当时的化验结果比对。”   刑从连说:“我没有不放心,我的意思是,同样是发狂事件,同样发生在宏景,如果记者问起冯沛林,你要怎么回答?”   “奥康姆的剃刀。”林辰回答道。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刑从连顿了顿,“哲学忽悠起人来,比你们心理学还厉害。”   “是啊。”林辰这样说道。 第222章 无耻   医院急诊大楼被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围的水泄不通。   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现在是新媒体时代,不少人拿着手机就可以做现场直播,你也很难分辨这些人同传统记者谁的影响力更大。举着带有台标话筒的记者和摄影师挤在最前,而拿着录音笔的一些人则在后面,最外围则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围观群众。   小陈秘书正被团团围住,像是风口浪尖的一叶扁舟,林辰还未走近,就听见有人举着录音笔问道。   “局长和市领导来了吗,什么时候召开发布会?”   小陈秘书说:“局长正在慰问伤员,主持案件调查工作,请稍安勿躁。”   记者又问:“慰问伤员,伤亡情况究竟如何?”   小陈秘书愣了愣,脸上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记者很快用闪光灯记录下这一时刻。   林辰快走两步,撸高一些袖口,拍了拍陈秘书肩膀,切到他身前,代为回答道:“鼓楼小区烧烤摊发生的暴力事件中,共有三人受伤,其中两名伤员伤势较重,一名警员因公殉职。”   当他开口那刹那,闪光灯蜂拥而起,林辰眯起,扫过台阶上下所有人的脸孔,大多人表情或激动或严肃的记者,少部分则透着好奇,但没人露出得意或者极端冷漠的神情……   所以凶手很显然没有混在围观采访的人群里。   ……   大概是在林辰走出急诊大楼站在媒体前的时候,黄泽恰好将车驶入医院外停车场。   黑夜是最好的背景,而医院雪白的走廊则更像是反光板,令他能很清楚看到林辰比他离开那天更加瘦削的脸庞,然而在那一片闪光灯中,林辰反而不显得苍白瘦弱,有种另类的,傲然美感。   黄泽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目光用通常的话来说就是犯贱,但老实讲他又确实没办法放下这些,这种撕扯和纠结感觉快把他逼疯了。黄泽神情冷漠地看着远处的灯光忽闪的处,手却紧紧攥着方向盘。   ……   林辰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黄督察以及他的座驾,因为面前的记者们都如狼似虎,凶悍异常。   “警方是否正在向公众隐瞒伤员真实受伤原因?”   “没有。”林辰很干脆答道,但没有任何下文。   问他问题的那位记者呆住一会儿,显然没想到他竟然不准备解释下去。   “可有目击者称,烧烤摊主和顾客都丧尸化了,彼此疯狂啃咬!”那位记者随后接着大声问道,并且直接抓住了最有爆点的问题。   “确实如您所说,有食客发生斗殴和相互啃咬现象,您已经很清楚现场发生的实情,为什么认为警方有所隐瞒呢?”   “我的意思是丧尸,宏景城区是否出现丧尸!”记者激动道。   “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来的类似联想。”林辰没有任何意外,依旧平静:“不过我想伤员家属一定很不希望听到您这样的猜测,除了殉职的警员外,生命检测仪器显示所有伤员都有正常生命体征,因此也就不符合通常意义上科幻故事中对于丧尸的定义。”   林辰强调了科幻故事。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另一侧的记者开口:“抱歉这位警官,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我听见您刚才的回答,认为您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并没有回答我们媒体和公众最关心的问题。”这位记者同先前那位相比,语气更加平和,但也更加难以处理。   “请说。”林辰冲对方点头致意,态度温和。   ……   黄泽并不能听清林辰究竟说了什么,但只是看着林辰从容不迫的举止以及那种沉静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容。事实上,他根本理不清他对林辰的情绪究竟是爱或者是恨,准确说来,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太恨林辰以至于总是记住这个人,当一个人出现频率太高,就很容易让你产生错觉。黄泽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林辰脸上移开,为了让自己找点事情干,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刑从连惹人厌烦的身影,不过也同样没有任何收获。   就在这时,他副驾驶门被突然拉开,黄泽猛然向一侧看去,一道身影带着弥漫的烟味,坐进车内。   黄泽意识到来人是谁,攒紧拳头,额头上青筋突起。   “黄督察。”   擅自坐进车里的人靠在椅背上,用幽绿而冷淡的目光看他一眼,却笑着说道。   黄泽说:“刑队长不请自入,不太好吧?”   “总比黄督察等下在记者面前发疯要好,当然,主要是他也不想见你。”   刑从连说得他当然是指林辰,尤其是刑从连咬“他”这个音时比其他词显得更加亲昵,只从这个细节黄泽就意识到,林辰和刑从连在一起了。   “下车。”黄泽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神情微寒,毫不犹豫对刑从连道。   “聊聊,黄督察。”刑从连说着,径自掏出烟来要点。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下车你家生意怎么办,股东最近不好伺候吧?”刑从连按住打火机,火苗忽闪而起。   想到进来父亲和兄长今日猛增的白发,黄泽猛然抬眼,怒视刑从连:“刑从连,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太下作了吗?”“比如搞你家生意?”刑从连笑了,“我觉得还好,商场如战场嘛。”   刑从连用一副“你家钱少这也不能怪我”的纨绔子弟脸在说话,黄泽很想挥拳揍上这人得意的脸孔。   “所以你究竟想来做什么?”   刑从连没有说话,只是从耳朵里掏下一只透明耳麦,放在汽车仪表台上,然后看了眼耳麦,对他说:“听听吧。”   黄泽虽然犹疑,但还是将耳麦塞入耳中。   ……   急诊大楼口,台阶之上,林辰按了按耳麦,听见那头声音出现断续,然而眼前这些人让他无法仔细去想刑从连究竟和黄泽在说什么。   先前那位记者用非常凌厉语气问道:“请问食客们究竟为什么疯狂斗殴、相互啃咬,甚至还有警员为此献出宝贵生命?”   林辰点了点头,用最通俗的媒体用语表示:“距案发至今只有1个小时,具体原因警方仍还在调查过程中。”   “意思是警方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位记者露出一个猎物踏入陷阱的狡黠表情,继续道:“可据我所知,案发前,宏景警队的众多警员就在现场附近,案发当时,甚至还有警员开枪示警。因此警方能迅速控制情况,避免事态恶化,是这样吗?”   林辰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警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鼓楼小区附近,我是否可以认为警方已经提前得到某些消息,却没有知会当地居民?”   林辰并没有因这样诛心的问题而显得太过激动,他依旧很平和回答:“警方是在实施一起例行抓捕行动中,偶遇鼓楼小区的这起突发情况。”林辰向前站了一步,坦诚道,“如果我们事先得知鼓楼小区会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一定会配备更充足警力,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同事因公殉职。”   “听您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警方根本没能力保证人民群众生命安全,那请问我们纳税人的钱究竟花在哪里?”那位记者推了推黑框眼镜,像是什么总能捕捉到猎物弱点的优秀猎人,稍有不慎就会踏入他早就布好的陷阱。   林辰停顿片刻,尔后认真问道:“你在哪工作?”   那位戴黑框眼镜的记者愣住,然后很不可思议开口,讥讽道:“您这是准备事后找我算账吗?”   林辰淡淡回答:“不,我只是想向您了解您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有奖金。”   “我没用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我理解。”林辰从上到下看了对方一眼,说,“看你的年龄和你手上话筒的台标,我可以判断你工作与宏景电视台,今年35岁左右,你在质问我的时候气势很足,说明你应该在工作中勇于进取的类型,所以按照宏景记者的普遍工资标准加上你的个人能力奖金数额,我估计你的年薪在22w左右,所纳税款在三万八千元每年。”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记者拔高音量,非常紧张,这个反应说明林辰猜测的数额确实没有错。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夜牺牲的民警名叫安国,按国家标准规定,他的抚恤金标准为金为上一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加本人40个月的工资。去年全国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1195元,20倍也就是62万元左右,安国每个月基本岗位工资是4200元,40个月工资不到18万,也就是说,他因公殉职,他的家属一次性能拿到的补偿金在80万左右,这就是一位刑警生命的最后价值,大概是您4年的工资。”林辰顿了顿,“再换算一下,他这一条命,大概值您工作21年的纳税总额。”   “你什么意思!”   “只是如实告诉你,你纳的税用在了哪里。”林辰林辰望着远处高楼,和高楼之上更深的夜空,平静说道,“但实际上我认为,这些事情,是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   现场再没有记者说任何话,黑夜再次变得悄然无声。   “请问各位还有其他问题吗?”林辰最后问道。   ……   黄泽将耳塞取出,用手掌将之包裹起来,看向刑从连,挑了挑眉。   “结束了?”刑从连问。   黄泽将东西递了过去:“我听完了,刑队长可以明确点告诉我,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刑从连耸了耸肩,没有立即把耳麦插回,而是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没想表达什么,只是像你炫耀下我男朋友有多好而已。”   黄泽瞪着刑从连,以为自己听力出现幻觉,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刑从连却丝毫不以为意,他拉开车门,准备跨下,就在这时,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拍了拍黄泽的肩头,说:“他真的很好,所以我能理解你有多懊恼,真的。”   黄泽很想甩开刑从连的手,但那样的动作就坐实刑从连的话。按在他肩上的手很快抽离,就在车门即将被甩上的刹那,黄泽开口:“刑从连,四年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真的。” 第223章 老人   在急诊大楼门口发生的新闻发布会仓促简短,当然没有现场直播,不过信息化时代,就算远在郊外的人们也可以通过手机和各大平台迅速了解到相关新闻。   在同一片夜空之下。   夜风拂过大片田野,惠和养老院处于宏景市郊并不算太偏僻的地方,将近晚上十点,养老院里的老人们大多已经入睡了,只剩下门卫室和零星房间的灯还亮着。   田边野狗狂吠,养老院却依旧静悄悄的。   房中老人大多已经熟睡,当然除了个别失眠症状严重的。   空气里的一切都有种奇异的安详感,当然,还有养老院特有的阴沉腐朽味,不过这种味道并不严重。   小轮车滚过养老院走廊白色瓷砖地面,发出很轻微的咯吱声。   戴口罩的护士刚从一间房里出来,她轻轻合上门,徐徐前行。她白袍一侧的口袋鼓胀,隔着轻薄布料,手机屏幕隐隐亮起,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   走廊里没有任何电子信息声,甚至连手机震动都没有。但护士小姐却仿佛有奇异的感知能力,她拿出手机,纤长拇指轻轻划过屏幕。   一张又一张微博图片出现。   有带血的烧烤摊,有浑身是血的人们,还有被白布盖上的警察……   那个警察当然是便衣,但整起骚乱也只死了一个人,所以死者身份显而易见。   护士小姐微微勾起唇角,她的手指依旧匀速划动,她的目光依旧专注而认真,画面最后停顿在一张市立医院急诊大楼门前。   台阶下媒体记者灯光如云,台阶上站着一个卷袖口的青年,他露出瓷白的脖颈和白玉一样的脸庞,面容沉静,因此看上去也更让人有敲碎的欲望。   护士小姐眯起眼笑了笑,她放下手机,从推车一侧的挂钩上拿起查房板,望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她露出少女般快乐的神情。   她推着小车,向下一间屋子进发。   ……   林辰坐在先前的医生办公室里,大概等了十分钟,才见到刑从连回来。   他的目光落到刑从连的手上,上面并没有明显血迹,这说明刑从连还没有将黄泽打得太惨。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露骨,刑从连很明显地挑了挑眉,说:“放心,没打死。”   刑从连话音未落,只见黄泽脸色惨白,随后走入办公室。   “你怎么来了?”林辰平平淡淡地问道。   黄泽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神色冷漠,笔直站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刑从连踢了张椅子过去:“行了别装了。”   黄泽皱眉,仿佛那张椅子上有亿万细菌,根本无法屈尊坐下。   林辰询问般地看着刑从连,他不清楚,刑从连都已经出手了,为什么最后还会和黄泽一起进来。   “赶都赶不走。”刑从连很不耐烦道。   黄泽仍旧选择站着,根本没有理睬刑从连的意思。   林辰抱臂坐着,总觉得现在的画面很古怪:“出什么事了?”他问。   “我要加入专案组。”黄泽直截了当。   林辰放下手,抬头看着进门来的督察,问:“为什么?你在这里应该很难受吧,黄泽,这不是有趣的警察抓小偷游戏。”   “林辰你一直以来,都认为我是觉得有趣才当警察的吗?”   黄泽目光中露出一丝极淡的悲哀神情。   “老实说,我对你为什么要当警察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几年前我就说过,你并不适合这项工作。”   “几年前你还对我说过,我们并不适合谈恋爱。”   刑从连插入,打断他们的谈话:“黄泽你少跟我男朋友调情啊。”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对方走到他身边,靠在墙上,点了根烟,不说话了。   “我坚持下来,只为了查清楚一件事。”黄泽凝望他,说,“我要知道,薇薇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辰发现,大概是近来遇见黄泽的次数变多,又或许是真的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难受得无话可说,他甚至可以很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被我杀了。”   闻言,黄泽显然被再次激怒,他右手虎口张开,冲林辰脖子猛地卡去。   刑从连眼疾手快,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黄泽猛然扑倒在地,膝盖与大理石地面重重撞击。   王朝进门时,看到的大致是如此场景。   少年人目瞪口呆:“卧槽黄督察你这是干嘛,你就是现在求婚我阿辰哥哥也不会接受的!”   办公室里并未因少年人惯常逗趣的话而轻松一些。   黄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笑了起来:“林辰你可能搞错了,我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我要加入,也必须加入,否则你们就等着上层派其他人过来。”   “行了,少玩威胁这套,弄得神神叨叨的。”刑从连吐了口烟圈,开口道,“因为之前我们失踪时间有点长,上头要找个人来调查下,再加上周瑞制药一直在施压,所以有些小麻烦,不过也好解决。”   刑从连的言下之意是,你要觉得黄泽麻烦,我们就把他扔出去。   林辰简直无语。   他认真看着黄泽:“你非得跟着我们?”   “相信我,不是我,也一定会有比我更严厉的督察来替代。”黄泽说。   “你是受虐狂吗?”最后,林辰只能这样问。   ……   办公室外走廊人声渐轻,像是采访不到什么太好的新闻,记者们逐渐散去,现在只剩下医护人员匆匆来去的声音。   王朝在办公室里坐下,像很不适应黄泽在旁边,他努力朝刑从连身边挪了挪。   刑从连抽了少年一记头皮:“你不爽老子还不爽呢。”   王朝无奈,只得向另一边靠去。   林辰无奈地按住少年人肩头,说:“就这样吧,当他不存在就好。”   黄泽冷哼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   王朝咽了口口水,定了定心神,汇报道:“我查了下,我们的通讯频道确实被人入侵了。”   “沈恋真有这个能力?”刑从连问。   黄泽插嘴:“沈恋是谁?”   “你不会是来做卧底的吧?”王朝突然遮住自己的笔记本,防贼似防着黄泽。   “我不需要。”黄泽冷冷地道。   王朝目光犹疑:“算了你就当那是个绰号吧。”他转头,继续回答刑从连的问题,“老大,其实只要是对讲系统,用了无线电传输,就都可以破解,只是警方的难搞一点而已。很有可能她提前获知了我们的通讯频率,具体怎么泄露的我不知道,但老实说保密性也没那么好,吴局真要申请升级下设备了。”   “说结果。”   “沈恋是个天才,总之很厉害,还会伪造DNA样本,电脑水平也不错,还记得司坦康办公室门口那个摄像头吗,没有记录下任何人出入,我怀疑是她做了手脚。”王朝咂了咂嘴,小骄傲道,“当然如果我去干违法犯罪的事情,她还是不及我的。”   黄泽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王朝后半句话。   “你还会伪造DNA样本?”林辰突然问道。   王朝愣住变得吞吞吐吐:“我……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行了别装逼。”刑从连冷冷道。   “我刚才问你,没有别的意思。”林辰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纸杯,喝了口水,对王朝说,“只是突然发现,沈恋的心态和能力,我们根本无法以正常人为标准来分析。”   “变态?”刑从连问。   “其实在生物学中,你说得这个词指的是个体发育过程中的形态变化,心理学上指人的是人心理偏离大多数人的正常值。”林辰说。   黄泽打断他:“在你看来什么罪犯都是变态。”   林辰思考片刻,回答:“其实不能这么说,不过和你解释这些没什么太大意义。”林辰对王朝说,“我要一份沈恋详细的生平资料,最好去档案管理中心拿纸质材料。”   “你怀疑联网资料被沈恋自己改过?”王朝惊讶道,“这也牛逼了点吧。”   “我只是想保险一点。”林辰说,“因为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   “沈恋的诉求?”刑从连接口道。   林辰点头:“姑且不论今天她为什么要在今天逃跑前还搞出这么大骚乱,一记我们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遍这个问题,沈恋为什么要杀了司坦康,嫁祸到段老师身上。”   “她恨老段,希望让老段身败名裂?”刑从连补充道,“周瑞新药诺德伦不是有问题吗,如果上市后出问题,又是司坦康抄了老段,到头来说不定还要老段背锅?”刑从连自己说着,眉头也皱起来,“这也不太合理,太迂回也没意义。当然嫁祸老段本来就没意义,老段又不是那种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   “我们可能一直太过追寻沈恋的犯罪动机,对沈恋这样的人来说,她眼中的有意义和我们眼中的有意义并不相同……” 林辰垂眼,竟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最难熬的时刻。   在骚乱过后,在媒体的诘问过后,他们坐下来讨论案情,却发现一切都像是不可理解的乱麻。沈恋出逃在外,她掌握不可思议的电子技术和生物医药技术,她手上很有可能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毒品,而他们却连沈恋究竟想做什么都不清楚。   看起来他们已经占得先机,但实际仍旧只能被动防守,等待沈恋从暗中发动攻击。   刑从连打破沉默,站起身说:“行了,我先去宠物店找沙发里的东西,找人看资料,你好好回病房休息,要听话。”   林辰闻言,无奈摇了摇头。   “你住院了?”黄泽问。   刑从连很无语地看着黄泽,伸出大拇指戳了戳门口位置:“你跟我一起走,少添乱。”   ……   更深一点的夜里。   惠和养老院依旧宁静,甚至连田埂上的黄狗叫声都隐匿起来。   床上的老人胸膛上下起伏,他的身形在朦胧的夜里只能看出个大概,但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老人震耳欲聋的鼾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   黑色的小车轮碾压过地面,在老人床头停下。   护士小姐绕开车边,走到窗前,她看着床上那团硕大的的身影,半蹲下来,深情凝望着老人熟睡的面容。   像只依恋主人的小猫,她把老人的手从被褥中轻轻掏出,双手捧握,低头,将脸蹭了上去。 第224章 隐匿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有可能也根本没有睡,但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迷蒙中,他捞起手机看了看,窗外天气阴郁,泛着迷蒙蓝色。   林辰没有先接电话,因为那个号码他并不认识,他看了眼时间,刑从连王朝包括黄泽都没有回来。   他猛地清醒,迟疑一会儿,他按下接听键,从病床上坐起。   “林先生您好……我是詹……詹……您昨天给我留了电话的。”   林辰眼前迅速浮现出青年人忐忑的模样,他揉了揉脸,松了口气,坐起身,“小詹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遇上了一点事,但也不知道该和谁讲,我……我……”   “是贵厂的乳化剂出了问题吗?”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说话,有人脚步声以及汽车鸣响声音。   “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昨天晚上检查了我们厂的乳化剂,我也查验不出什么杂质,我就想找周瑞的人说说这个问题,和他们沟通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解决。”   林辰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詹先生会为了这种事情特地致电他,不过还是很耐心地回答:“现在才早上7点,你就算找他们的负责人,恐怕也没办法这么快解决问题,还是稍微等待下。”   “不是,不是的林顾问,我我一晚上打了周瑞制药好多熟人的电话,我还翻了我爸爸的通讯录,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了,没人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很多人我打第二遍电话就拉黑我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吧?”   “也有可能涉及商业原因,这个都很难说,而且,你是不是半夜给人家打电话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詹先生吞吞吐吐,林辰也不知该怎么劝说,总之他觉得,小詹先生会打电话给他讲这件事情本身就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辰叹了口气,问:“所以,到底因为什么事,你要特意打电话给我?”   “是这样的林顾问……今……今天有周瑞制药诺德伦的推广活动,您……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请说。”   “您能陪我去参加推广发布会吗?”小詹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闻言。林辰更加意外,虽然他昨日就打电话给刑从连,表示对这个发布会也很感兴趣。但经过沈恋和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些,因此现在这件事由小詹先生提出来,他还是觉得非常突兀 :“为什么是我?”   “我看到您在医院门口说的话了……网上有……就是觉得您……”   “觉得我很能说,能帮你吵架?”林辰竟觉得这个理由合理得过分。   “不是不是,我就是真的找不到人了,对不起……”小詹先生的话语中已经快要带着哭音,“虽然说周瑞也不是我们的最大客户,但是我真的很怕周瑞制药告我们啊,詹董事长都已经这样了,我真的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才会换了我们这些供货商。”   小詹的语气唯唯诺诺,却又让人生不出半点恶感,林辰又长长叹了口气,但他忽然想到什么,总觉得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可以将这一切贯穿起来。   林辰微微拔高音量:“等等,你说什么?”   “啊?”   “周瑞制药换了你们这些供货商,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之前给好几个叔叔伯伯们打了电话,想找他们帮忙的,去周瑞制药内部说说情……”   “然后呢?”   “有个伯伯是专门做原料的,说他们早就在好久之前就被周瑞换下来了,我们家已经算是最后换下的供应商了。”   林辰心跳得很快,虽然他并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里,但更换单家供应商可以理解,可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替换供应商,这里面一定有难以启齿的问题……   “你会开车吗?”林辰突然问道。   “啊?”   “来市立医院接我。”   林辰挂断电话。   他起身下床,在病房里走了两圈,拿起手机,拨通了刑从连电话。   “怎么了宝贝,睡醒了吗?”   林辰愣了愣,刑从连语调甜腻的过分,而刑从连之前也从不会用那两个字称呼他。不过林辰转念一想,刑从连现在大概是和黄泽在一起,所以才这么可爱。   “王朝呢?”   “王朝一直在交通局这边帮忙调车辆数据,你要的档案等下会有人送过来。”   “你呢?”   “我和黄泽这个大傻逼在局里布控。”刑从连说起傻逼两个字时,完全没有顾忌黄督察的意思。   “端阳懒人沙发里的资料?”   “昨天晚上就找到了。”刑从连很干脆回答。   林辰顿了顿,终于问道:“王朝还在交通局,你们还是布控,所以沈恋……”   “还没抓到。”   “怎么可能踪迹全无?”林辰问。   “看上去她好像早就算计到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想好了撤退路线。”刑从连说。   林辰说:“假设她真这么深谋远虑,那这条线路应该虽然隐秘,但有迹可循,她应该有一个目的地,不可能漫无目的的逃亡,像沈恋这样的人应该很清楚,在阳光下暴露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被发现。”   “是啊,不过现在对沈恋的抓捕在秘密进行,按你的说法,我们仍旧有机会期望她放松警惕,认为我们并抓捕对象并不是她,然后看有没有机会,骗她露出老鼠尾巴。”刑从连说。   “明白了。”林辰顿了顿,终于开口,“我等下想去周瑞制药新药推广会。”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有嘈杂纷乱的背景音,刑从连很显然正在主持整个布控行动,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现在走不开,我安排一位警员陪你去。”   林辰实在很欣赏这样干脆的刑队长,他笑了笑,低头对话筒那头的人说:“不用了,是昨天遇到的周瑞原料商儿子,刚给我打电话透露了一个情况,周瑞制药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在逐步替换供货商,这里面恐怕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想去推广会看看,周瑞制药费了那么多心力推广的诺德伦,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好,你万事小心。”   “放心。”   ……   小詹先生虽然为人软和,但行动力却绝佳。   林辰简单洗漱下楼,小詹先生就开着一辆灰扑扑的捷达车,停在医院楼下等他。   “林先生,我……车……车不好,你不要嫌弃。”   林辰看着上面和刑从连吉普车如出一辙的灰尘,只说:“没关系,习惯了。”   周瑞制药新药推广发布会在宏景洲际酒店。   据说发布会九点整开始,但八点半不到时,酒店大堂就显得热闹的过分。   大堂里有衣着齐整业界精英模样的人,也有看上去很普通附近居民区老人。   有老人拄着拐杖,走路时一瘸一拐,却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着酒店大堂周瑞制药新推广发布会的引导牌。这让林辰想去他和端阳第一次见面,端阳带他去医院看的一些情景。   小詹先生碰了碰他,很不解地问:“林先生,怎么了?走这里。”   林辰看着小詹的脸庞,有种难以言说的物是人非感:“没有,想到了一些事情。”   “啊,怎么了?”   “就是忽然觉得,药是个好东西。”   “药当然好了。”小詹先生讲起本行,就兴奋起来,“如果没有一代又一代的药物研发,像詹董事长那样的问题,在十年前,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但现应该维持生命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是啊。”   他们边说边走,很快来到推广会大厅,老实讲林辰是第一次参加药企推广会,这个氛围和常见的学术会议类似,有学者模样的人,有身上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医生,还有大学生或者研究生一类。   等真的到门口,他就意识到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前方推广会门口,两位保安人员正在检查邀请函,林辰看着小詹先生,又看了眼门口。   小詹先生很不理解地说:“怎么不走了林先生?”   “我们怎么进去?”   “啊?”   林辰无奈:“你带邀请函了吗?”   小詹先生才恍然大悟:“林顾问,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忘记这个啊!”   “抱歉,但你小声一点。”林辰摇了摇头,拉着人走到角落。   小詹先生很快翻出皱巴巴的邀请函,林辰注意到推广会角落,站着一位看上去非常有“力量”的女士。   那位女士穿职业套装,正漫不经心环视全场,但她目光如鹰隼般犀利,看上去武力值很是惊人。这位大概就是刑从连曾经遇到的麻烦女人。周瑞制药前安保部门,现在的公关经理。而在整个发布会四周,也都看似不经意地布置了一些安保人员,这些人守住出入口,像是在提防什么东西。   甚至刚才,在他和小詹先生进门时,还遭遇了开包检查和金属探测器。   对于一个正常的药物推广会来说,这样的安保级别高的有些耐人寻味。 第225章 前代   林辰和小詹先生找了位置坐下。   会场大屏幕上不断反复播放周瑞制药宣传片,隆隆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四周。   航拍镜头扫过周瑞制药大楼,落在企业蓝色和平鸽模样的标志上。   “我们是周瑞制药,致力于治愈生命,提高全人类生活质量……”   义正辞严的男声旁白响起,周瑞制药大厅移门打开,跟随镜头,可以看到制药公司内富有朝气的员工。镜头不断向上,穿过研发实验室,工作台两旁是身着浅蓝色防尘服的员工,画面显得规整有序、明亮干净。   这让林辰不由得想起雨林深处的那片肮脏矿区,一切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宣传片里的男声继续用朗诵的声音念道:“周瑞制药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研发团队,具有世界一流的研发能力,我们锐意进取,每年研发新药投资超过百亿人民币,截止今年6月份,推行上市新药总计五十二种……”   画面中出现了很多图表,展现周瑞制药的研发投入以及相关研发成果。   总之发布会当然也同样是企业的宣传会,这些东西肯定是要有的。林辰简单看了看,总觉得这些年来,周瑞制药还是做了一些贡献的。   震耳欲聋的激情企业宣传片放过几十遍后终于停了下来。   林辰注意到,前排座位有一些白发苍苍的在明显是周瑞制药工作人员陪同下入场,还有些青壮年,应当是医院或者研究所骨干一类人。   林辰忽然被小詹先生捏了捏手臂,他向一旁看去,化工厂二代小詹先生兴奋地说:“天呐林先生,你看到没看到没,天呐天呐,张院士也来了!”   林辰不明所以向前排看去,实在无法从那些背影中看出什么,不过刚才,在前排的专家中,他似乎看到了昨天让他们来看推广会的那名医生。   和激动的小詹先生一样,现场自然地响起一片骚动。   无需发问,小詹先生主动在他耳边讲解:“那是华科院药研所的张院士!大牛中的大牛!”   “你认识?”   “不……不认识……”小詹先生顿时尴尬,马上蔫了下来,“我……我想去张院士手下读博士,但是没考……考上。”   药研所顶级专家被请到现场替一个制药公司站台,这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这样合适吗?”林辰问,“院士们会愿意来商业走穴?”   小詹先生赶忙推了推他,认真道:“这不是走穴啊林先生,你小声点。”   周围人纷纷投来大量的目光,林辰于是闭嘴,在这种地方,显然言多必失。   “我不明白。”   “你可能不了解医药行业的这些问题了。”小詹先生压低声音,“你看,一种新药要推广上市治愈病患,究竟由谁给谁用呢?”   “当然是由医生给病人。”   “林先生,您说的很对啊……可,市场上药物种类很多很多,就算是简单退烧药,都有玲琅满目的种类,那么医生如何获得新的药物信息作出辨别,选择某种药物用于某种患者呢?”   “医生总有自己的途径了解……”   “这是当然,但一来医生工作确实繁忙,而来药物种类太多,所以医生了解药物的一个主要途径就是,就是药商自己的推广。一般某种新药上市,药商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大规模推广活动,讲述这种药物的治疗机理、疗效、临床实验的结果……专家到来,当然是药厂邀请的结果,但这也是医生们了解新药的最好机会了。其实医疗体制中的思维也是非常顽固的,某种新治疗思路和药物的推广,有时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这种药物才能完全替代上一类药物,被人们所接受。如果替换成功,才能真正达到互利互惠、最终造福病患的过程。”小詹先生说。   林辰轻叹道:“你说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本质上来看,没有药物使用在病患身上的商业化的收益,也就没有推动新一轮研发的资金……”   “林先生您能这么想,真的很厉害了,起码和那些觉得医生药商两相勾结,非要在病人身上赚血汗钱的人就不一样。事实上,如果在某种疾病上制药企业赚不到钱,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不投入大量资金来研发新产品,比如小众病毒的疫苗就很少有人做,又比如诺德伦这样的脑损伤康复类药物,光周瑞制药自己就生产更新了很多代……”   小詹先生又要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小詹先生啊。”林辰打断他。   “您说什么?”   “我说,当你聊起专长的时候,突然就不紧张了。”   “我……我不是……不是紧张……”   小詹先生涨红了脸,与此同时,会场灯光一暗,有人缓步上台。那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年人戴一幅金边眼镜,半秃顶,是周瑞制药董事长先生。   “欢迎各界专家和社会各界的朋友参加我们周瑞制药的新药诺德伦的推广发布会,关于诺德伦的上市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近来周瑞制药也保守质疑,诺德伦这个药物也确实是命途多舛,包括我们自己也一度以为这个药物可能再也无法为治愈疾病做出贡献。但这毕竟是划时代新药,我们深信它的疗效,它理应为各位病友服务,因此,我们近来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使它终于能够上市。在这里,我也同样感谢社会各界朋友们的帮助。”   全场掌声雷动,周围制药董事长并没有避讳近来围绕诺德伦产生的问题,而用非常轻描淡写的手法将之一笔带过。   林辰平静地看着台上一切。   只见董事长先生大手一挥:“好了,我废话也不多说,请各位观看诺德伦的宣传片。”   大屏幕骤然变亮,一种新型药物的构型式出现,屏幕上的模型360度旋转起来。   下不少人都在翻看当时放在每张座位上的宣传资料,小詹先生看的尤为认真,林辰则开始关注讲台上下不同人的反应。   “诺德伦之所以是一种全新的脑科学药物,它摒弃了以往常见以往疏通、补漏为主的治疗思路,更加关注神经元修复。它的有效成分是TON,TON为于数十年前,由我公司科学在在达纳雨林土壤中发现的一种细菌培养获得,研究人员设计合成了各种不同的衍生物,希望通过增强药物的脂溶性以穿过血脑屏障。一旦进入脑部,诺德伦经过设计的衍生药物就会快速发生代谢变化重新变成新的有效成分。各位手上的资料就包含有相关的临床实验证据,根据相关结果显示……”   “有什么发现吗?”林辰转头问道。   小詹先生愣住:“什么发现?”   林辰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来和他查案的刑从连,而只是个普通想挽回父亲企业声誉的化工专家。   “诺德伦真如所说的这么神奇吗?”   “啊?神奇?”小詹先生放下,“是挺厉害,思路很新,但……可能也说不上神奇啊。”   林辰蹙眉:“不是说全新的思路吗?”   “诺德伦这个药物最新颖之处在于有效成分的拆分重组,以通过血脑屏障,血脑屏障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防止血液中的化合物进入脑部,好处是防止有害物质侵入大脑,但同样的,血脑屏障也阻隔治疗药物进入,从而影响治疗效果。”台上的宣讲继续着,而小詹先生则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话向他做着讲解。   “然后呢?”   “然后,诺德伦其实是周瑞制药前代心脑血管药物TERN和复含抗血小板剂ADP的双药固定剂量复合剂,TERN改变了构型式,并引入了刚才说的TON成分,改组出的新药物,这个思路很厉害,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   小詹先生的语气很平常轻松,但林辰浑身一凛。   他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小詹先生的这番话里存在极其重要的关键性信息,这种信息却因为他们对于医药专业知识的缺乏,一直被隐藏于最显而易见之处。   他握了握拳,终于下定决心。   “跟我出来下。”他拍了拍小詹的肩头。   “啊,什么,会还没开完。”小詹先生不明所以。   “跟我出来。”林辰强调。   会场外酒店走廊带着酒店熏香特有的脂粉气息,他们出来时,照例又受到守卫们的例行盘查。   林辰带小詹先生在回廊里随意走着,终于凯酷:“我有个问题,想请你帮我分析一下。”   “您……您怎么这么客气。”   “刚才台上,周瑞董事长之前说了他们公司诺德伦上市前的坎坷问题,你对此怎么看。”   “我……我不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诺德伦有问题吗?”   “您是不是一直觉得诺德伦有问题呀?”   林辰看小詹先生的神色,觉得这位年轻人大约是想起他昨天核磁共振室门口反驳主治医生的话来。   “能通过药监局检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啊,而且那么多期临床做下来,除非周瑞制药故意数据造假,否则这个疗效确实是有的。”   “副作用呢,诺德伦会有强烈副作用吗?”   “副作用这个东西就很难说了,比如赫赛汀这种乳腺癌治疗药物,就在后期治疗过程中,使用它的患者就被发现有心脏功能减退的症状和体征,我们都说是药三分毒,你说某种药物一定不存在副作用,这可能性也不大……”   林辰安静听着小詹小生的讲述,并没有打断这位年轻人。   “副作用在可控范围,也就是说在某种数据范围内,是可以被接受的,而且周瑞制药也不傻,要是他们知道诺德伦有强烈副作用,又为什么要推广呢,光是病患索赔都要让他们赔掉底裤。”   林辰陷入深思。   小詹说得问题他们曾反复提到过,现在看来,综合这几日来所有信息,可以发现一些事情。   第一,诺德伦这种药物本身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否则周瑞制药不会大举推广这种药物呢。   第二,周瑞制药内部出现了难以言说的问题,以至于他们替换了所有供货商。   第三,作为诺德伦研发主管,司坦康应当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想要揭露这些事情前,她被沈恋杀死了。   第四,一直以来,沈恋通过编造谎言,利用端阳阻止诺德伦上市。   可问题就是,综合这些信息,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林辰看向身旁的年轻人,问道:“如果有人费尽心机不想让诺德伦上市,你觉得那个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您是在说……在说周瑞制药的竞争对手吗?”小詹先生很紧张地问道。   “竞争对手?”   “因为诺德伦的思路确实很新啊,如果能成功大面积推广的话,会挤兑其他厂商旧思路的药物没有生存余地,除了竞争对手,我……我好心想不出谁会不想诺德伦上市呢?”   “可如果,是周瑞内部人员不想让某种药物做的呢?”   “那也有可能是内部团队的竞争啊,比如公司推了你这个药,那我研发的前代药物就会被迫慢慢退出市场,或者我正在研发的新一代药物的项目会被取消……”   “前代药物?”   林辰忽然有种惊悚到极点的感觉:“你刚才说过,诺德伦和周瑞制药前代心脑血管药物间有什么关系?”   “诺德伦是前代药物TERN经过重新构型并加入新成分TON后生产出的新型药物”小詹先生疑惑道,“怎么了?”   “诺德伦是对前代药物的改良?”   “比改良更复杂,这个不是简单的继承关系……” 第226章 准备   小詹先生还在喋喋不休,林辰已经不在意后续那些话。   他立即打电话给刑从连,要求见面。   “怎么突然要过来,出什么事了?”刑从连问。   “刚才参加周瑞制药的新药发布会,突然意识到,我们恐怕一直以来都被沈恋误导了,这件事确实和诺德伦有关,但沈恋的目的一直都不是诺德伦这个药物。诺德伦更像是一块覆盖在真相上的巨大阴影,遮盖了那些我们本应该看到的细节。”   “什么细节?”   “暂时还不知道。”林辰顿了顿,问:“从端阳家取出的内存卡在哪,我这里有一个……还算靠谱的朋友,可以请他看看?”   “送去药科大了。”刑从连答。   “王朝那有备份吗?”   “当然有,没有的话拖出来打一顿。”   刑从连很快将王朝切入对话,少年人愉快的声音响起。   “阿辰哥哥,您的贴身小管家王朝竭诚为您服务。”   “我在宏景大酒店,你在交通局,你老大在警局,我们要怎么碰头比较方便?”林辰问,“可能还需要你检索一些东西,你把端阳的内存卡资料也带上……”   “回家啊,我们回家吧!”王朝很兴奋道。   想起在刑从连身边的黄督察,还有前些天发生的某件事情,林辰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听你老大意见。”   “回,必须回!”刑从连很高兴地说。   林辰无奈地摇了摇头,挂断电话,拉着小詹先生就走。   小詹先生很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开着小捷达一路上还不停说,“林先生,那我……我们时候可以去找周瑞制药的人聊聊……”   林辰见年轻人实在可怜,快到家门口时,刑从连恰好从台阶上下来。   林辰终于松了口气,他指着门口那位先生的身影,对小詹说:“不用聊了。”   “为什么啊?”   “周瑞制药一个单子才多少钱,你眼光要放长远。”林辰指着刑从连这样说道。   像小詹先生这样的人,再不食人间烟火,那好歹也是在詹董事长手下摸爬滚打过,很知道该怎么狗腿,就是可能狗腿得有些过分。   总之见了刑从连还有刑从连的院子,小詹先生就一口一个“刑董”,搞得刑从连很不知所措。   林辰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一切陈设都没用任何变化。   花草繁盛,小池塘的锦鲤看上去也没有瘦,家里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冰箱里还有准备好的水果。   黄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这里的一切。王朝则很高兴地在撩拨黄泽,边开投影仪,边向黄督察介绍他的每一款新电动游戏。   林辰下意识开了自己房间门。   然后退出来,看了看房间位置,又开门进去。   “我房间里的东西呢?”林辰忍不住拉住刑从连。   他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所谓空当然不是指没有家具,而是他的被褥他的书籍甚至包括他衣物都不见了。   刑从连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搂着他的腰把他拉到主卧门口,推开房门:“林先生,这才是你的房间。”   林辰看着刑从连房间里的单人床变成了双人床,床上铺了条很简单的格纹床单。他的书都被刑从连收拾进书柜里,里面还多了一张书桌,虽然除此之外房间里也还是简洁的过分,但大概是新换床单的清新气息还未散去,林辰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刑从连把他推进房间,用脚勾上房门,问:“怎么了?”   “你怎么动作这么快?”林辰走到书桌边问。   刑从连一把将他抱上书桌,伸手撩进他衬衣下摆:“我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有准备的男人。”   林辰坐在书桌上笑了起来:“但是家里不是有书房,为什么还要摆书桌。”   刑从连凑在他耳边说:“林顾问,你想象一下,你穿着白衬衣,坐在这张书桌前工作,书桌上点一盏灯,窗外是夜色……”   “你呢?”林辰问。   “我当然躺在床上看你。”   “真的躺着?”林辰亲了亲刑从连脸颊。   刑从连尚未回答,门外就传来小詹先生的高喊:“刑董,我们准备好了。”   刑从连和拉开一点距离,问道:“刑董是怎么回事?”   “哦,我跟这位小詹先生说,你可以给他家工厂提供大单子。”   “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   “看上你的钱了。”   “哎,你也是看上我的钱多好。”刑从连说,“这样就可以永远用钱把你拴住。”   林辰忍不住转身将人抱住,说:“可是我更喜欢赚钱给你花。”   就在这时,黄泽的喊声传来:“刑从连,你有点专业素养!”   刑从连离开一点距离,问他:“我专业素养够吗?”   “吻技很专业。”林辰从书桌上跳下,“其他没有验证过。”   林辰边说,边拉开门出去。   刑从连大概很不乐意被黄泽打断,走到客厅,很不耐烦地说,“黄泽你去洗盘水果。”   黄泽一脸莫名其妙:“刑从连你什么意思?”   “我老大意思是,你看小詹先生是客人,我们是主人,只有你一个闲人,当然你去啦。”   “能让你坐这里已经很够意思了。”刑从连指了指冰箱,“快点快点不然赶你出去。”   黄泽愤怒起身,向厨房走去。   “他怎么这么听你话?”   “估计在这里干过亏心事吧。”刑从连很不屑地说,“开始吧。”他冲王朝刑从连正色道。   小王同志跑去拉上窗帘,投影仪被点亮,相关内容被打在一面白墙上,墙上正是周瑞制药新药诺德伦的成分公式。   “这个……林先生你到底要我看什么东西?”小詹先生很不明白。   “是啊阿辰哥哥,你去了趟发布会,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   望着在雪白墙面上旋转的药物构型式,林辰缓缓开口:“我怀疑,出问题的药物,可能根本就不是周瑞制药的新药诺德伦,而是诺德伦的前代药物,诺德伦只是周瑞制药为了掩盖前代药物的问题,而改良出的新药。”   他说完之后,房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黄泽在厨房洗水果的流水声。   黄泽端了果盆出来,砰地上茶几,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忍不住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怎么了?”   王朝这才清醒过来:“阿辰哥哥,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们从一开始来说,沈恋利用端阳散播对诺德伦上市不利的证据,是为什么?”   王朝答:“不是说,为了给段医生下套吗,沈恋利用端阳,制造了段医生可能杀死司坦康的动机——也就是假学术抄袭事件。”   “如果是一石二鸟呢?”林辰说,“制造舆论压力,延缓诺德伦上市,毕竟,跟刚刚试图推广的新药比,人们更习惯前代药物。”   王朝:“但是,但是……沈恋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她难道还是好人?”   林辰说:“这就是我把你找来的原因,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诺德伦的资料都是来自于沈恋编造的假信息,诺德伦所谓的不良反应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前代药物。”   林辰拿了支笔,走到家里的白板前,写下诺德伦三字,在旁边打了个勾。尔后他将诺德伦三字圈起,并画了个向上的箭头,打了一个问号。   刑从连问:“你从何得知,周瑞制药早就知道前代药物有问题?”   “周瑞在很早前就开始替换供货商,一个制药公司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   林辰说:“他们药物有问题,可他们发现不了问题在哪里,他们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药物有问题,就只能一层层自查。”   “甚至包括达纳的人体实验?”   “那样能更快出结果,不是吗?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大制药公司都必须隐秘地做着实验,铤而走险?”   “一定是在文明社会不被允许,并且难以启齿的事情。”刑从连答。   林辰点了点头。   “所以你说,我们一直以来,完全被沈恋和周瑞制药编造的骗局给蒙蔽了?”王朝拼命挠头。   “也就是说,‘诺德伦’这个药物,就像一颗巨大的太阳,它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夺目的光亮,以至于遮蔽背后的所有细节。” 刑从连淡淡道,“沈恋在前代药物上搞鬼,被周瑞制药发现了问题,周瑞为此研发诺德伦弥补前代药物的漏洞。而作为诺德伦的研发主管,司坦康发现了沈恋搞的鬼,被沈恋所杀,杀人凶手的罪名再被嫁祸到老段身上……”刑从连顿了顿,“这反映出,沈恋可能从很早之前就做了准备,如何证明你刚才的所有观点?”   “第一、沈恋给端阳的假资料,很有可能是基于前代药物,等下请小詹先生有针对性的查阅资料,应该能找出蛛丝马迹;第二、如果周瑞制药确认了是前代药物的问题,那他一定会做出减少出货量的举动,大规模停产很容易让别人怀疑,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第三,其实我们知道,如果真的有药物不良反应,那副作用究竟是什么,使用前代药物的病人病例上一定会有所体现出来,我们只需有针对性查找患者的病例记录,就能发现异常情况。”   “所以……”   “所以,很有可能,已经有大量的老人,服用过了这种药物,而沈恋一直以来做的,不过是等待着,大规模病发的那一天……” 第227章 TERN   无数灰尘在投影仪散射出的光芒中漂浮。在黑暗中看去,那像有一个浩淼的宇宙,隐秘而不可捉摸。   房间里,谁也不想说话。   林辰盯着仍在墙面旋转的药物构型式看了很久。   终于还是刑从连说:“开始吧,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什么啊,我完全不明白。”王朝拼命挠头,“沈恋干嘛要这么做啊,她有病吗?那些都是心脑血管药物,使用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老年人,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工夫给爷爷奶奶们吃这种药啊,为什么?”   刑从连的大手一把按在少年人头上:“小王,就你这个智商,去猜犯罪分子的想法这不是自寻烦恼?按你阿辰哥哥说的,我们首先迫切要做的是寻找证据,证明前代药物存在问题,查明服用人群,寻找解决办法。”   林辰想,大概也只有刑从连能在这种情况下还非常冷静说出“寻找解决办法”这几个字,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这是一种类神经性毒品类的物质,那就很有可能不存在所谓的解决办法。   “所以所谓的前代药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王朝问。   此刻,屋内所有目光都投向一直在角落中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脸上,包括黄泽。   小詹坐在沙发上,先生面容迷茫:“你们……一直都在说什么啊?我就是一个搞化学的,你们说的我也不懂……可……可这里面还能有毒品吗,如果有的话,药监局怎么会没发现呢?”   “不知道。”林辰回答,但你不用在意这些,“请先给他们讲解一下前代药物,以及诺德伦的成分。”   小詹先生很不知如何是好地站起身,用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拿着他刚才用过的白板笔,咽了口口水:“前代是心脑血管药物脑康宁,主要是由TERN和复含抗血小板剂ADP的双药固定剂量复合剂。而诺德伦,关于这个药物,我了解的也不多,从刚才的推广会来看,它主要由三个成分构成。”   小詹在白板上写下了:   诺德伦:“TERN变形”、“ADP”、“TON”。   脑康宁:“TERN”、“ADP”   小詹先生继续说: “TON是新引进的成分,据说是从达纳雨林某种土壤细菌培养获得,既然你们认为是前代药物出现问题,所以TON这种新成分可以被排除吧?”   听到“达纳雨林”,林辰看了眼刑从连,对方也同样与他对视一眼。   “TON……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由老段发现的成分?”刑从连喊了一声,“王朝。”   “叮,王朝已上线,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王朝用非常聪慧了然地目光看着刑从连。   “给小詹先生看端阳那里取来的资料。”   “喳!”   少年人很快反应过来,他抽出平板电脑放在小詹先生手上。   “啊啊,这是什么?”小詹先生几乎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这这,让我看什么啊?”   “你只需要确认,这些资料中指出的,出现严重药物副作用的成分,是TON吗?”林辰说。   “我……我得看一会儿。”   小詹先生说着,翻看起来:“这个……这个……能调一下,周瑞公布的TON成分给我看吗?”   白墙上的幻灯片又换了一张,变成了另外一种结构更小的化合物。   小詹先生时而抬头,又时而低头,然后眉头皱的紧紧的:“按照这个平板上的资料,TON的动物实验确实有问题。”   林辰稳了稳气息:“据此看来,沈恋一直以来伪造给端阳看的资料,就是TON。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成分转移了端阳和我们的视线。”林辰看向小詹先生,“TON新药已经通过检测上市,前代中也不存在这个成分,先单独排除掉TON的问题,可以吗?”   小詹先生很莫名其妙高兴起来,在白板上杠掉了TON这个词:“如果我们基本确定TON没问题的话,么剩下就是TERN和ADP了?”小詹先生敛眉深思,“TERN我不太清楚,但ADP的是很早之前由辉盒制药研发的复合抗血小板剂……”   “二十三年前。”小王同志刚搜完资料,迅速答道。   “所以,在三者中,有问题的只有TERN,而且TERN还改变了构型?”林辰问。   “TERN类是由周瑞制药研发部门自主研发的化合物,主要用于心脑血管疾病的治疗……”王朝开始念百科知识。   “研发团队里有沈恋吗?”林辰问。   “那时候沈恋应该大学毕业没多久,刚刚从达纳雨林回来吧,我看下时间……”王朝迅速比对时间线,“没跑了,那时候,沈恋提交了一份改进TERN类化合物生产流程节约生产成本的建议书!”王朝同志说完,对小詹先生打了个响指,“朋友,建议书发你平板里了。”   小詹先生大概也是没见过王朝这样简单干脆的人,他弱弱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快能查到这个?”   “啊,我们之前把司坦康的电脑硬盘拷贝了一遍嘛……”   闻言,黄泽轻咳一声,王朝横了黄泽一眼:“干嘛,这里就你最没用,你发现没?”   黄泽冷冷看着王朝。   “行了。”刑从连打断王朝,“对于TERN这个成分,我们还知道多少?”   “TERN、TERN、TERN……”王朝嘴里不停念叨,从果然里捞了半块橙子,边查边咬。但是突然间,他的所有动作都停顿下来,从少年人唇边滴落的汁水溅上电脑,王朝这才解除石化,匆忙把橙汁咽下,显得非常紧张,“老大我知道为什么周瑞制药没办法用停产解决问题,一定要通过药物更新换代,来彻底根除了影响了!这这这,沈恋简直是丧尽天良,TERN是周瑞研发的并没有错,但不只是周瑞的心脑血管药物使用过TERN……”王朝手足无措起来。   “说清楚,冷静点。”刑从连拍了拍桌。   王朝嘴皮子都哆嗦起来:“老大阿辰哥哥你们看这里,在2009年9月的竞标会上,辉盒、应蒙、康泰得林等五家制药公司在内的竞标团,获得了TERN类化合物的使用权,并将以此研制了多种新型心脑血管药物……周瑞制药没办法直接停产是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合作公司,他们如果发现是TERN出现问题,要解决的话除非有合理的理由更新换代主要成分,所以才必须推诺德伦上市。”   “这也太夸张了,怎么突然这么多公司用过。”   “这有什么问题吗?”小詹先生说,“专利产品嘛,大公司有时候会花钱标下使用权,就好比很多2型糖尿病药物都列汀类……市面上使用了TERN成分的药物,可能有好几种。”   “但这些药都有问题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大规模不良反应事件报告?”黄泽质问道。   林辰默默开口:“是啊,这恐怕,就是刚才说的时间问题了,无论是利用端阳,还是嫁祸段老师转移视线,甚至包括要用那种难以寻找的手段放飞凶器……沈恋在拖延时间,她等的,或许就是大规模的病发而已。”   “但这个时间点也不会太远。”刑从连说。   “是啊。”   “王朝,把所有使用过TERN成分的药物总结起来,开始在各大医院查找所有服用过这些药物的人员名单,再比后期这些人员的相关病例……”刑从连说着,看向他。   林辰会意,对王朝说:“注意相关服用药物的人员,在他们后期病例中是否出现有如下关键词,暴躁、易怒、认知障碍、智力减退、精神异常、逻辑混乱。”   “好,我马上来办!”王朝十指交叉,活动了下筋骨,随后开始搜索起来,“不过各大医院没有联网,我需要很长时间……”   “没关系。”林辰冲王朝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洗手间们被推开,刑从连走了进来。   林辰看着镜中刑从连的面容和对方深邃的眼眸,说:“在半天多之前,我还觉得用段老师的死来换沈恋暴露,这个代价太沉重了,但我刚才突然觉得很庆幸……本来只是被当做棋子随便利用一下的局外人段老师,意外救下被当做试验品的高孟部族,虽然他为此献出生命,但现在看来,他的死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瞬间划开了所有黑幕,无论是沈恋的目的也好,周瑞制药所隐瞒的事情也罢,都被翻剥开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就是命运,所有试图操纵命运的人,都将被命运操纵。”刑从连单手撑在铺满白瓷砖的墙上,用极其朴实的语气,很认真地说,“老段会很高兴。”   林辰点了点头,他无法反驳最后那句话。他用湿漉漉的手环抱住刑从连,拍了拍对方的背,权当做相互鼓励。   “天啊天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客厅传来王朝的一阵惊叫,刑从连脸色一凝,随即转身推门出去。林辰跟在后面跑到客厅中,只见王朝双手以不要命的速度在键盘上翻飞起来,林辰从未见过少年人脸上露出过那样惊魂不定的表情。   在某一瞬间,王朝所有动作都停下,他推开电脑猛地冲出屋外,他翻开配电器,唰地将所有电闸拉断。   林辰走出屋外,少年人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显得非常不知所措。   林辰蹲下去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王朝咬着大拇指,显得焦躁不安:“可以说不是人了,全国主要城市的三甲医院处方库里居然有陷阱程序,当任何人开始搜索脑康宁使用情况时,追踪程序会自动启动。”   “所以怎样?”闻言,刑从连踢了踢王朝的屁股。   “我就以为是查个处方情况,就套了两层虚拟机,追踪程序是小意思。但是刚才在下载处方的时候,我可能暴露了,如果对方水平足够高,说不定能追踪到我们家真实IP,是我不小心了。”王朝很懊恼的撸着自己的头发。   林辰再次拍了拍少年人的背,到没有非常紧张的感觉,他忽然想起刚才刑从连说过的话来:“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因为按你的说法,不管是谁设下的陷阱,他们有机会知道‘我们’发现了秘密,是这样吗?”林辰问。 第228章 监听   王朝愣了愣,用纯真又失落的眼神看过来:“阿辰哥哥,你为什么不骂我?”   这种问题也只有王朝会问。   “你是想听我说因为人都会失误,还是说因为不舍得骂你?”林辰捏了捏少年人的脸。   “后者后者。”王朝瞬间高兴起来,他从青砖地面上跳起,拉上电闸,又满血复活似地窜进屋内。   第一件事是开电脑,第二件事是开始剥橙子。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呢,在医院处方库里设置陷阱,追踪每一个搜索者的具体位置。”林辰走到窗口,把窗帘重新绑起,明媚阳光射入客厅。地上扔着两只蒲团,茶几上放着果盘,浮沉飞舞,一切看上去岁月静好的很,但事实上,谁都知道真相并不是这样。   “除周瑞制药外,好像也没别人了啊。”王朝塞了满嘴橙子,脸上紧张的青白色还没有完全被红润血色覆盖,“既要有技术,又要有钱,还得有人时刻盯着……当然也有可能是沈恋,不过她这也太能了点,甚是可怕。”   王朝手搭上键盘,像要马上开始工作,刑从连阻止他,“等等,你着什么急?”   “老大,我现在不去追查究竟是谁干的吗”   林辰站在窗口,向刑从连看去,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   虽然现在一切都异常紧急,可能出现的大规模药物不良反应事件,隐瞒真相的制药公司,还有一个掌握可怕毒品心思如海底针一般难猜的女人潜逃在外。但在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前,他们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坐下,然后思考。   “理一理思路吧,现在当务之急是什么?”刑从连关上房门,将之反锁。   “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警告大家立即停止服用含有原始TERN成分的药物,然后去医院检查?”王朝问。   “检查什么,你有治疗方案嘛?”   “啊?我没有啊!我们连TERN这个成分问题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   刑从连犀利异常:“那用什么理由提出警示呢?你不要忘了,当我们示警时,周瑞制药和沈恋都会有所反应,沈恋可能掌握很多危险物质,开始向投毒怎么办?”   “那我们先抓住沈恋,再向民众示警?”   “去哪里抓,抓不到怎么办?”   “照老大你这么说,这就是一盘死局!”王朝很烦恼地撸着头发,“而且还因为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黄泽反应很快:“刑从连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真的不准备上报主管部门寻找解决方法,向民众发出警告,并大规模通缉那个始作俑者,沈恋是吗?”   “你安分点。”刑从连很不耐烦安抚了黄泽一句。   “刑从连!”黄泽拔高音量。   林辰说:“黄泽,你有没有考虑过这里的问题,如果我们在不明真相时贸然对民众发出预警,会造成多大规模的社会恐慌?而如果这种恐慌,正是凶手想要看到的呢?”   黄泽神色一凛,像是想明白中间一些关节,他敲了敲茶几,冷冷道:“所以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止口不提沈恋的问题,就是因为害怕民众会因此恐慌?林辰你知不知道,未经通报擅自向公众隐瞒信息,出了问题你要担多大责任!”   “多大责任我都担过。”林辰平静道。   黄泽非常愤怒:“你太自负了!”   “黄督察是来吵架的?”刑从连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要不我让王朝陪你吵一会儿。”   “为什么是我啊老大!”少年人很不高兴地说。   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小詹先生弱弱地缩在角落,举起手:“我……我能不能先走。”   “不行!”黄泽、刑从连异口同声道。   “那……那我能说说我的意见吗?”小詹先生再次开口。   “请说。”刑从连很客气地开口。   “我就是觉得,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现在你们觉得原始TERN有问题时凭借猜测。别忘了,当年的脑康宁,也是通过药监局检测的,所以……是不是要稍微依靠实验室实验……证明……证明……我也不知道要证明什么。”   刑从连点头:“小詹先生是化工方面的专家,对案情也相对了解的比较深入,我们想请您主持对TERN的检测工作。我们昨晚在案发现场也提取了一些相关物质,希望您能尽快完成比对。”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水平不行的,有这么多专家在……”说话间,小詹先生突然目瞪口呆,“什……什么,昨晚案发现场……你们说的,不是烧烤摊丧尸咬人?”   小詹先生说着,不由得坐在地上往后靠去,差点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刑从连看着年轻人,对黄泽勾起唇角,意思是:知道正常人会有什么反应了吗?   黄泽脸色铁青,愤怒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刑从连没有再理睬黄泽,他敛眉思索片刻,尔后向王朝开口:“无论是谁在医院处方库里做的手脚,他们想要的不过当有人查到药物问题时,能有个预警,会这么做的最有可能仍旧是周瑞制药。你按刚才的计划,开始下载病例,既然他们想知道是谁,那我们就明确告诉他们是谁。”   “不需要反追踪在医院处方库里做手脚的人?”王朝问。   “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不要请示我了。”   “哦哦。”王朝说话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可是老大,如果周瑞制药知道我们已经咬上了他们,开始大规模擦除犯罪证据怎么办?”   刑从连认真道:“你要清楚,就算我们没发现他们前代药物的问题,周瑞制药也不会留什么把柄给我们,更何况他们还可以把问题完全推在沈恋身上,打打苦情牌上下活动一下,说不定还能渡过这一关。因此,要制裁周瑞制药,我们必须证明他们的管理层在明确知道TERN有问题的情况下,却没有及时上报通知药物主管部门、停止生产,不仅任由有毒药物流通,还试图通过。”   “可这我们怎么证明这个?”王朝又要开始咬大拇指。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少年人的电脑一眼。   王朝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不会是要做局坑周瑞制药吧?”   “怎么会,我和你阿辰哥哥不是这种人。”刑从连冷笑着说。   王朝迫不得已咽了口口水,最后问道:“可就算我们能给周瑞制药挖坑,那要怎么把沈恋挖出来?”   从一开始到现在,林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怎么把沈恋找出来。这个女人就像根难拔的刺一样扎在喉头,她甚至几乎是隐形的。他们当然可以如黄泽所说,像全社会发出通缉令大规模通缉沈恋,用人海战术把她翻出来。但问题在于,烧烤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骇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沈恋被真正抓捕归案之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也只可能是选择。   林辰从果盘里拿了一块苹果,淡淡道:“沈恋有自己的诉求,尤其像她这样‘干大事’的人,更有自以为宏伟的诉求,我们要弄清楚,她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可,可既然我们发现了药物问题,真的不发布警告吗,爷爷奶奶还继续吃药,那不也如了沈恋的意,我们究竟要怎么办?”   “当然要发布……”林辰拿着那块苹果,却没有咬,他环视四周,心中忽然有不好的感觉,“黄泽呢?”   林辰问。   ……   洗手间内。   也就是在刚才林辰抱了抱刑从连的地方,黄督察正在进行一通电话接近尾声时的告别。   “刘局,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具体内容,我会稍后回局里向您进行详细汇报。”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凝重,黄泽“嗯”了几声,将要挂断电话时,洗手间门被一把推开。   像黄督察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蹲在马桶上打一通告密电话,他正站在洗手池前,衣着笔挺,一只手还按在水龙头上,任由水流汩汩而下。   林辰同黄泽相对而立,他看着一脸镇定的督察先生,瞬间明白黄泽刚才在做什么事情。   “你疯了吗?”林辰问。   “疯了的人是你,林辰!不要以为我猜不到你们要做什么,这种事情,无论是你还是刑从连,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辰觉得这就很好笑了:“所以你是在基于对我们一线办案人员精神状态的考量下,不同我们做任何商量,直接向上司告密?”   “注意你的措辞,这是正常的通报情况。”黄泽说。   林辰懒得和他就事件性质做任何探讨:“你向上头透露了多少,把细节告诉我。”   “林辰,注意你自己的身份,周瑞制药一案马上会由更高一级部门接管……”   黄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刑从连打断。   那也确确实实是打断,刑从连用很简单的擒拿技巧反扣住黄泽手腕,啪地一声将人手机卸下,未等黄泽反应过来,刑从连就已经喊道:“王朝,把厕所监听调出来,我们听听看,黄督察刚才在我们家的厕所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229章 时限   “刑从连,你是变态吗,为什么在家装这种东西!”黄督察面色铁青。   “咦,这好像是我家吧黄督察,我就算装摄像头也是和我男朋友玩情趣和您没有关系吧?”刑从连阴恻恻笑道。   林辰对刑从连在卫生间装监听的事情并不意外。毕竟经历过酒店房间的监控事件,刑从连只在卫生间装监听已经算在保护使用者的个人隐私。   不过他还是用略带怀疑的目光看了刑从连一眼,对方仰了仰头,用非常正人君子的语气说:“没装摄像头,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林辰叹道。   “也是,该看不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刑从连诚恳地补了一句。   林辰无奈摇了摇头,黄泽已说不出话来。   客厅中,王朝大声嚷道:“老大要我放给你听吗还是你出来?”   “现在放,大声点。”刑从连站在洗手池前,冷冷说道。   就这样,音响中声音渐大,透过大厅穿过走廊,回荡在这间简朴无华的卫生间内。   声音很低。   “对,刘局,我想向您汇报一个情况,宏景这里的问题相当严重……”   “宏景当地警方怀疑,周瑞制药集其他厂家的相关药物可能导致严重的不良反应,相关结果被制药企业隐瞒下来……”   “我们可能需要采取紧急措施……”   “是的,这是非常严峻的公共健康问题……”   黄泽的面色随着他被记录的每句话而难看上一分,但到最后,黄泽的脸虽然白得像张纸,却又极端坦然起来。   “我没有做错,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录音终止后,黄督察这样说道。   林辰看着站在他对面、也同样站在他对立面的这位青年督察,看着黄泽与昔日并无太大区别的清贵面容。   他并没有觉得失望和愤怒,因为他现在大概是最能体会黄泽心情的人了,他同黄泽一样觉得很轻松很坦然。   因为这就是黄泽,永远有自己的立场也永远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并且固执到极点的黄泽。   黄泽没有让他失望。   林辰其实并不很在意那些对错问题,因为对错确实没什么意义。   黄泽所在督察处,就像是所有警员的风纪检查委员会一样,要他隐瞒情况也并不现实。听黄泽电话里的内容,他虽然没有透露太多细节,但基本上,已经将周瑞制药一案向上级做了通报。按照林辰的推断,应该没有任何领导在得知此事后会选择向公众隐瞒真相,所以最快在数小时之内,相关部门就会开始行动。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有少的可怜的时间,来查清沈恋的动机,或者将人捉捕归案或者寻找出可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说:“看来,我们已经没得选了。”   “只能顺势而为。”刑从连又掏了根烟,塞在嘴里。   他们的对话很短,也只有彼此之间能够意会。   黄泽像有些不甘心,反问道:“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你准备怎么做?”   林辰答:“我没想好。”   “没想好,你不是从来主意都很定。”   “我虽然有主意,但并不代表我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做,这点我确实不如你。”林辰平静道。   说完,他拉着刑从连的手,就要走出这里,把隐私还给黄督察。   林辰也不知道,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又错在哪里,总之在他转身的刹那,黄泽非常愤怒说道:“这个案件的危险性不用我反复再提了,林辰你只是办案人员,没有任何做决定的权力!”   “我知道,你刚才已经提醒我很多遍了。”林辰想了想,还是回头凝望黄泽,“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三个小时,在三个小时内,请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你知道的任何关于药物副作用的信息。”林辰顿了顿,生怕黄泽无法清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补充道,“你可以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告诉领导,宏景问题很严重或者存在严重不良反应,但不要指出具体的药物或者具体不良反应类型,毕竟我们也没有完全把事情调查清楚,这应该不违背你坚持的原则?”林辰诚恳道。   黄泽站在原地,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但林辰只是看着黄泽的眼神就很清楚,黄督察如果没有当面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就是同意。   林辰向黄督察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客厅里,刑从连拍了拍小詹先生肩膀,这位本来就有点脆弱的年轻人不知道调查人员内部怎么出现分歧,刚才的争吵声大概把他吓得够呛,此刻正缩在角落,用很孱弱的语气问刑从连:“刑……刑队长,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现在,我送你。”   小詹先生浑身一凛:“不用麻烦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我有开车的!”   刑从连没多说什么,只是按住年轻人肩头,并又说:“王朝收拾一下。”   黄泽这时才从卫生间内走出。   因为刚才播放了黄督察的私密录音,王朝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把自己的脸往电线堆里一埋装鸵鸟。   而黄泽只当没看到房间里任何人,用非常冷漠而倨傲的姿态,径自离开。   ……   刑从连基本上是用押送犯人严密的态度把小詹先生带上自己那辆黑色吉普车,这让明明开车却要被迫找代驾的小詹先生非常茫然。   王朝抱着电脑坐在年轻人身旁,刑从连车速极快,窗外景色如流水般淌过。   一个急转弯后,王朝脸贴着车窗,很不满地抱怨道:“老大你开慢点,你这车速都快赶上我了!”   “时间紧急,你绑个安全带吧。”林辰回头宽慰道。   “怎么又紧急了?”王朝一头雾水,“黄泽大傻逼不是去告密了吗,我们下面要干嘛,不听上级安排了吗?”   “你阿辰哥哥给我们争取了三个小时时间,在三个小时之内,我们最好能找出说服所有人的问题解决方案,否则主动权将永远不在我们手里。”   “老大是我智商出现问题了吗,为什么你说的话我就是听不懂呢?”王朝问。   就在这是,小詹先生气若游丝地开口:“刚才……你不是开着监听吗,听到他们说的了啊。刑……刑队长的意思是,那个很凶的督察会帮你们去稳住高层三个小时,让你们领导在三个小时内不采取任何行动。”   “等等,我刚才是魂穿了吗,黄泽什么时候去帮我们稳住高层了?”   “林顾问不是提了请求吗?”   “可那是因为黄泽大傻逼啊告密,阿辰哥哥没办法才那么说的啊!”   “这个……要问林先生了,但如果林先生真的不想让黄督察知道这些秘密信息的话,完全可以不当着黄督察的面说这些话。”   林辰听了一会儿后排两人的讨论,听到最后那句话时,他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小詹先生,看上去,虽然外表柔弱而没主见,可小詹先生却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林辰低咳一声,只得承认:“如果对方内心对你有愧疚之意,就更容易答应你的要求。”   刑从连忍不住笑出声。   王朝坐在后座,更加抓耳挠腮:“阿辰哥哥你总不会本来就打算让黄泽大傻逼把这件事捅上去吧,为什么啊,这样我们不是很难做事吗?”   “你要明白,无论黄泽的表态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但当我们知道周瑞制药一案确实涉及我们难以想象的重大公共医药安全问题时,我们是没有办法向上级隐瞒的。这谁担责任没有关系,这是流程、是程序、是必经之路,那些制度也好应急预案也罢,都是为了保证出了问题可以更好地解决事件。”   “反正你后半句我也听不懂。”王朝表情纠结,但突然像是想通什么,少年人突然开口,“所以你唬黄泽说你要担责任,吓得他马上跑厕所告密去?”   林辰撇了撇嘴:“这是他的选择,和我没有关系。”   “可你知道他一定会告密对不对!”   “毕竟是黄泽。”林辰叹了口气,“而且我们也确实没时间去向上层汇报这些事情,由黄泽来做,再好不过。”   “靠,等等,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借机把黄泽大傻逼支走呢!”王朝拍了拍大腿,很高兴地说,“而且老黄虽然表面上像茅坑里的石头,但告密这种事情他做完以后还是会对我们心存愧疚,那时候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很容易答应?”少年人越说越兴奋,最后忍不住一个人在后座笑起来,“我靠,你和老大你们两个一起耍心眼,我真要心疼黄泽大傻逼一秒钟了!”   林辰说:“我提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让他给我们三个小时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老黄一定会给我们三个小时呢!”   “你看黄泽走前,问你要了具体涉案药物名单吗?”林辰讳莫如深问道。   “噢!对哦!黄泽没问诶!”王朝恍然大悟,“信息就像水流,黄泽是那道水管,既然我们不说是不对的说太多也是不对的,所以你就干脆让黄泽去说,并且把控制流量的开关在自己手上?”王朝挠头,“等等阿辰哥哥,我又不明白了,为什么你指明要黄泽在这段时间里隐瞒不良反应的类型和具体涉案药物名称,而且你怎么知道他在第一次告密的时候不会说这些?”   “因为黄泽没你这样过目不忘的能力,并且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如果要向上级汇报这写细节,一定会问你要一份详细的资料。”林辰很耐心地解答道。   刑从连听到现在,终于很不耐烦地开口:“小王同志,我看你挺留恋你家老黄的,要不我掉个头把你送到他车上?”   “老大,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王朝激动地窜起来,“黄泽是大傻逼!”   “我看你还挺想他的嘛,问这么多。”刑从连很不屑地说道。   王朝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少年人在后座上纠结了半天,再次开口。   “问吧。”   “为什么是三个小时?”   “这个时限,是给我们自己的。” 第230章 不好   王朝并未再纠结三个小时时限问题,对他来说,既然时间紧张,那就得抓紧用,逻辑非常简单。   少年人翻开电脑,查询程序仍在继续,他将一部分节点文件导入平板中,对林辰说:“阿辰哥哥,你不是让我查一部分药物不良反应的病例,这里出来了一部分。”   林辰接过平板。   既然国家药监局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病例,那说明这些不良反应仍在合理范围内。毕竟任何药物都会在说明书上标注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类型,甚至某些青霉素的过敏症上还会出现幻听、精神异常一类,那么主治大脑病症的问题出现诸如认知障碍或者情绪躁狂一类的不良反应,就更正常了。   林辰看着截至到14年2月份的所有11份相关不良反应病例,只有一例情况较为严重。   病人是位73岁老人,女,中风入院,因脑萎缩出现器质性痴呆。于2012年1月躁狂发作,打伤医护人员后,意外从楼梯间坠亡。   法医解剖结果证明老人脑部弥漫性脑沟增宽并呈囊状扩大,证明老人脑部出现器质性病变后导致精神异常的观点,排除了医院事故责任。   林辰看着病例,果然在处方单上看到周瑞制药“脑康宁”。   王朝一贯贴心,还顺手将警方的案件调查报告附在其后。   照片上,医院走廊血迹斑驳。   根据案件资料显示,那位73岁老人在输液时抢夺下护士针头,将护士扎伤后逃入走廊。她用医疗推车疯狂撞击另外两位老人,致使其中一人受碾压当场身亡,另一人经抢救无效于三日后被宣告脑死亡。   对于年逾7旬的老人,这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疯狂行径。   一起案件,三条人命,或许受害者家属仍沉浸在悲痛自责中,并至今没有想过,这根本不是他们的错。   ……   林辰放下平板,单手撑在车窗上,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什么。   刑从连倒是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弄出时限一类的东西。像他这样的人,对自己往往比对别人狠,力求完美,习惯于把自己逼到极限,在绝境中寻找出路。   刑从连踩了脚刹车,吉普车在红绿灯前停下。   在很短暂的一瞬间,刑从连望见林辰快速地向下瞥了一眼。那完全是下意识动作,他看的是放在车门边储物盒内的手机,又生硬地移回视线。他很显然是想打电话,却没有这样做。   刑从连看着林辰总是显得坦然淡定至极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林辰和他们不同。他和王朝并不用担心家里的祖父误食周瑞制药的危险药物,而林辰现在大概正在牵亲戚里什么年长的人。他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红灯转绿,他说:“要打电话就打,并不差这三个小时。”   林辰接过手机,指尖很凉。   “是老师。”林辰也猜到他所猜到的内容,十分坦荡地回答,“老师心脑血管一直不好,去年还住过院,大概也一直在服用周瑞的药物,这种药实在受众面太广了。”   他倒没有半点悲伤表情,但刑从连却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   虽然林辰从小到大跟过数不清的老师,但能被他一直挂在嘴上称作老师的只有一人——永川大学校长苏老先生。   林辰接过手机时,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拨通电话,甚至不用翻找电话号码。看着林辰等待电话接通时的面容,刑从连很高兴他没有那样固执坚守原则。   刑从连将车向前开了点,在靠近市局附近的马路边停下。林辰握着手机,向他投来问讯的目光,刑从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在等个人。   电话接通,隔着一臂距离,刑从连只能勉强听见苏老先生乐呵呵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老师,是我。”林辰的声音很难得那样轻松,甚至带了点孩童向老人逗乐的意味。   刑从连想起自己偷看过的档案,林辰很小的时候,家里老人都已经过世,现在想来,苏老先生于他,大概是亦师亦友,并且填补了他心中对于长辈关爱的渴求。   刑从连的手搭在林辰细腻的脖颈上,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林辰很平静地握着手机,这样说道。   老爷子大约在电话那头问了你遇上什么问题一类的话,末了还补了一句“总不会是你和那个什么队长之间的感情问题?”   刑从连听了个大概,睁着眼睛瞪了瞪林辰,这年头姓苏的人怎么都是人精。   “这倒不是,我们在一起了。”   林辰用清凉的嗓音,很随意说道,刑从连握在他颈部的手,加重了一些力度。这好歹是出柜,他觉得自己理应给他些鼓励,不过接下来,刑从连再次失望。   苏老爷子在电话听筒里的声音亮了两度,刑从连并未再听到紧张或者担忧的声音传出,反而听到了不少零碎的八卦问题,刑从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爷子问东问西,林辰则捡了不要紧的事情说了些。这让刑从连误以为现在这通电话并不是林辰想提醒老人药物问题,而是特意在向家里的长辈打恋爱报告,还是特别开明的那种。   林辰的电话打了一会儿,刑从连觉得背后的冷汗都要滴下来,生怕老爷子一时兴起要和自己说话,不过看起来,老人家似乎还没有八卦到那个份上。   “感情问题聊完了,现在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老爷子忽然问道。   刑从连看向林辰,只见他眯起眼看向远方,顿了顿,将他的手从脖颈拉下,然后与他十指扣住,答:“出了件大事,但我不能说。”   “不能说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嘛,这不是要急死我!”老爷子捧心嚷道。   “确实暂时不能说,老师您注意看电视就好,可以说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   刑从连能感受到林辰的手在轻轻颤抖,但他还是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   “快说说,当年毕业的时候,我给你们讲的人生准则是什么?”   林辰嘴角露出笑容,回答道:“做人别逞强,该认怂就认怂。”   刑从连已经笑不出来了。   “对嘛,这世界上没有救世主。”苏老先生宽慰道。   “可国际歌下半段意思难道不是,做人还得靠自己?”林辰反问。   “哎哎,你怎么谈了恋爱就呛老师,老师年纪大了。”苏老先生很不满地哼哼,“不过,你也确实比很多人强就对了,与其把我的命交给别人,那还不如交到你手上。”   老爷子的声音非常轻松,但刑从连却浑身一凛。林辰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什么,但苏老先生这句话却在说,我都知道,你放心去做。   林辰也同样陷入静默,他手持话机,脊背笔挺,如握千钧。   “嗯。”   “下回有空,回家里吃饭,带那位谁一起。”   电话那头,苏老先生又随意说了两句,就要挂断电话。   “老师!”林辰如大梦初醒,突然开口,将人叫住。   “诶,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林辰最后说道,不知是在挂断电话前,还是挂断之后这样说。   这通闲聊真的很闲,午后晴好,师生闲谈,本来自然美好,现在却显得沉重。   林辰递还手机,远处有警员小跑过来。刑从连降下车窗,对方敬了个礼,递来大叠厚重资料。   “怎么不说?”刑从连关上车窗启动引擎,这样问。   “我的心情,和其他病患家属无甚不同,他们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机会,我也不该有。”林辰顿了顿,补充道,“最主要的是,要是这么做,老师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刑从连启动引擎,又问:“那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因为想听老师说一句,你放心去做。”   刑从连踩下油门,预备将小詹先生送回工厂。他把刚拿到的档案放在林辰腿上,档案袋上很清晰地写着沈恋二字,刑从连补充了一句:“做你擅长的就好,其他事情有我在。”   ……   吉普车驶向郊区,窗外田野与工厂如流水般飞逝而过。   林辰摸着厚厚一沓材料,他刚才之所以会给老师打电话,是因为他发现,这次的案件他确实很不擅长。他缺乏关于药物的良好知识储备,看不懂分子式,总被沈恋或者周瑞制药牵着鼻子走。他不知道长期服用药物会对病患造成怎样的影响,不知道沈恋的真正目的,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准确来说,他们都不知道。   不过幸好,人虽然有很多不擅长的地方,却也有自己足以骄傲的领域,林辰翻开档案,开始第一次真正了解沈恋这个人。   幼年时档案上,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咧嘴微笑,目光中却殊无暖意。   沈恋生长于宏景最普通的老街,林辰只记得那条街上有家店的雪菜肉丝面特别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美好之处。低矮的平房,略显阴冷而狭窄的街道,就算盛夏也总不见天日。   他最先翻出的是沈恋的童年学习档案。她没有择校,小学初中都很平平,据小时候的成绩单显示,除了小学一、二年级还曾有过双百分外,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个女孩会拥有非同一般的智力,足以在十几年后将跨国制药公司玩弄股掌之中。   林辰一页页翻下去,忽然顿住。   刑从连将车拐入一处车流罕至的道路,两旁是一处废弃化工厂,广华化工正矗立在道路尽头。   “怎么?”刑从连敏锐注意到他突然的停顿。   “很奇怪,沈恋在初中二年级时,学习成绩突然突飞猛进,初三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宏景一中。”   “开窍了?”   “沈恋中考成绩是697分,全市第9,就算王朝这样的智力水平也很难考到这个分数。”   王朝在后座插嘴:“阿辰哥哥,话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了,老黄家的小王,我记得你中考好像也没考全市第一啊。”   “我那是没参加中考好吗!”王朝愤怒地拉着小詹先生的衣领,“你是不是和沈恋一样大,你当年考了第几!”   “我好像……是第一?”   王朝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说:“搞完这事给我来份卷子,我要证明自己!”   王朝吵嚷着,但车厢内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因为林辰在沉默。   刑从连向身侧看去,林辰微微低头,手指搭在泛旧的档案纸上,一束阳光擦着他耳侧落下,却带不来半丝暖意。   “是沈恋父母出了什么事?”本着一切变态心理都或许有童年阴影的原则,刑从连问。   林辰在档案中翻了一会儿,从中抽出沈恋父母的部分,而后翻到她初中时的年份,回答道:“她父母健在,父亲是宏景百货的保安,母亲是百货公司的普通售货员。看上去应该是工作繁忙,家庭并不富裕,却也不算穷困潦倒的类型。”   “父母有犯罪记录吗?”   “没有,看上去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也没有出轨外遇殴打孩子童年虐待一类?”   “没有。”   “所以,是什么原因导致沈恋这么变态?”   “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恐怕不太好。”林辰回答道。 第231章 卷宗   往事   每个人的改变都是有原因的,这些原因或者是你今日想买的早餐因大雨没有出摊,你只能选择不喜欢的包子;又或者是因为在学校受奚落而决心奋发向上,好好学习,但如果不是外星人给沈恋换了一个大脑,那沈恋成绩突飞猛进,必然是因为她对学习产生了强烈的内驱力。   虽然林辰也可以忽略这个改变,权当作是天才少女突然开窍变得热爱学习,可他下意识认为,引起沈恋转变的原因非常重要。   “在沈恋初二到初三的年份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林辰问。   “阿辰哥哥你问的是哪方面的?”王朝抱着电脑问。   “涉及到亲属或者学校同学的变故,凶杀、车祸事故、重大疾病尤其是精神类疾病等等。”   时间紧迫,刑从连先下车送小詹先生进化工厂大门,显得非常慎重。林辰见刑从连拍着对方肩膀说了什么话,又很快返回车里。   林辰侧过头,还未开口,一个眼神间,刑从连便径自回答:“我告诉小詹,等下会有人过来保护他。”   “他一定被吓死了。”   “是挺胆小的。”刑从连很无奈地说。   少年人坐在后座上,刚刚查查阅了一些记录,嘴上在说个不停:“父母都身体健康,只有母亲感冒过一次,家里亲属……这个范围有点大,要几代亲属呢?”   联想到沈恋的“袭击”对象,林辰说:“祖辈。”   刑从连已经重新发动车辆,他的车速不如来时那么心急火燎,反而很悠闲,他甚至还打开车载音响,放了支悠扬的小提琴曲。   郊外很多荒废工地,青草纤长、阳光正好,小提琴曲混合着王朝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竟让林辰昏昏欲睡。他忽然想起,类似的场景似乎也曾出现过。   高速公路,茂密的芦苇丛,紧迫的时限,当时刑从连做了什么?似乎是和他泡了碗红烧牛肉面,拉着他坐在引擎盖上吹风。   他猛地清醒过来,刑从连居然还在驾驶室里说:“哎,等会想吃什么?”   林辰无奈地看了刑从连一眼,越紧急的时候,刑从连反而越悠闲。   “王朝,下馆子好不好?”   “不好不好,急着呢老大你别添乱。”王朝很焦虑地说,“阿辰哥哥,好像没有你说的那种重大变故啊,那年她家祖辈也都还健在,学校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王朝喋喋不休地开始讲述发生在沈恋学校中的那些可疑事故,林辰渐渐闭上了眼睛,面沉如水。   “阿辰哥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还查沈恋这一段时间内的过往经历吗,万一她就是突然吃了仙丹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呢?”   刑从连轻咳一声,王朝立即闭嘴。   暂时的调查碰壁令少年人焦躁,其实林辰很清楚王朝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现在既然只有三个小时,真的要在沈恋的过去上花费太大经历吗,而且,就算知道沈恋为什么这么变态,就真能帮助他们解决现在面临的危机吗?   林辰望着前方路边弥漫的青草,对王朝说:“我之所以认为要调查沈恋的过往和她那样的心理形成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是我在这个案件中唯一擅长的地方,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突破点。”   “啊啊,阿辰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说你没用啊!”   林辰认真道:“可能我没有表达清楚,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没用,我的意思是,任何技术的学习到达一定高度都能找到自己的突破点,比如电脑之于你,或者心理学之于我。”   王朝目瞪口呆。   刑从连笑了起来,仿佛对他的表态很满意:“没有没有,他比你还是差很远的。”   林辰竟然轻松下来,笑道:“还是要谦虚一点。”   “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想调查沈恋初二到初三这一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林辰很干脆地说。   “刚才王朝不是一直在调查这些吗?”   “我要的是那一年的时间里沈恋的学校、她的老师同学、她的亲戚邻居周围发生的事情,她常坐的公交车,回家的路,甚至是经常去的书店。只要跟沈恋有关的地方和人,都要调查一下。”林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惊讶不已的刑从连。   可短暂的惊讶过后,刑从连反而很轻松闲适,他很镇定地叫了少年的名字:“王朝!”   “王朝已上线,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听你阿辰哥哥吩咐。”刑从连说。   王朝反应很快:“我可以在警网搜查所有沈恋活动范围内的卷宗,小事一桩,不过有些东西只能通过走访,我干不了!”   王朝说完,已经开始敲击键盘,十指如飞。   刑从连对林辰说:“光是调查内网不够全面,我派一些人做地面调查。”   林辰点点头:“尽量隐秘一点,不要打草惊蛇。”   刑从连拨打了几个电话,将任务布置出去。其中相关的调查对象有沈恋当年的老师、同学、朋友、邻居,几乎覆盖了沈恋当年所有社会人际关系网。   地面调查是非常耗时耗人耗力的一项工作,林辰很清楚,他所要的调查的内容恐怕短时间内得不到什么结果。在极度紧张的时间内,刑从连仍旧愿意听他的话,来做这么一件事,刨除感情因素不谈,刑从连能给予他的已经是上司能够给予下属最大的信任。林辰靠在车窗上,思考刑从连的很多优点,但其中最明显的一项,一定是用人不疑。不管是当初他们互不了解时,刑从连就敢于信任他的判断。还是刚才他送小詹先生时拍着年轻人肩膀说话的瞬间。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刑从连就曾信任过很多他并不熟悉的人,这些人里,也理所当然包括王朝。   因此很快,王朝也理所当然扒着他的的座椅靠背,很得意地说:“阿辰哥哥,你要的资料我都查到了,两百八十多份,你要看吗?”   林辰瞥了瞥时间,那距离刑从连打完电话也没过多少时间。   刑从连因为线索数量而有些不满:“小王同志,两百八十多份你是怎么来的,这么多,你这业务水平有点下降啊。”   “阿辰哥哥你快告诉老大,调查地域性犯罪记录会出现多少案件,这个数量是不可预测的!”   林辰点了点头。   王朝看了眼自己老大,很骄傲地继续道:“你是回去看,还是现在看?我已经给你按照时间做表格。”   王朝说着,脸上露出期盼夸奖的表情。   刑从连却憋住不说。林辰的手搭上刑从连的右臂,轻轻拍了拍:“刑队长觉得呢?”   刑从连终于开口:“王朝,找人把文字卷宗调出来,送到办公室,调动一部分警员来看卷宗。”   “还要看文字卷宗?”王朝吸了口气,“两百八十多份,天大的工作量啊!”   “不然呢,是谁找出这么多案子的?”刑从连反问。   林辰说:“必须这样,当年网络档案还不齐全,不看纸质卷宗我们会漏掉重要线索。”   ……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市局。   两百八十余份卷宗被搬到警队办公室,因为追捕沈恋,警队可用人手已经很少,但刑从连仍旧调足十位队员在警队集合。   刑从连推开办公室大门,林辰和王朝跟在后面。   而办公室内,除了紧急调拨来的警员外,则是整整十几大箱卷宗。   林辰向诸位警员点头,长话短说:“今日请大家来,是需要查阅一些卷宗,我们会采用传递筛选的方式,请大家围成圈坐下,两之间保持一臂距离。看到你认为是可疑的卷宗把案件放在右手边,认为没用的线索则放在后面,以此类推。”   刑从连郑重道:“出去找椅子。”   十人鱼贯而出,鱼贯而回,很快照林辰要求的样子围圈坐好,王朝开始分发案宗,这时,有位警员开口问道:“那怎么样的卷宗才算是可疑呢?”   林辰开口:“这次的查找恐怕和传统根据线索寻找卷宗的方式不同,我们没有线索,只有大致的关键词,请找出和这些关键词可能相关的卷宗。‘沈恋’、‘凶杀’、‘残忍’、‘暴力’、‘药物’、‘酒精’、‘精神异常’……诸如此类的关键词。”   “明白了,可能和精神异常有关的案件?”   “不止如此,务必查找得更细致些。”林辰说。   刑从连打开手里的案宗,目光森森地扫过每一位下属的脸:“认真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从头再来。”   警员们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偌大的办公室内,十数人围圈而坐,竟无一人说话,空间内静默到极点。唯独翻动纸张的厚重沙沙声响起,如同一波波扑向岸边的海浪,无边无际。   林辰也坐在圆圈中,专注于手里的案宗,这是一份在当年的深夜暴力伤人案件,案发地点就在沈恋所住街道附近。   他看的非常仔细,从出警时间、出警单位到法医鉴定书,乃至后方的证物链,他用双眼认真过滤卷宗中每一个字。随后,他把这份案宗放在了椅子后面。   刑从连坐在林辰的右边,林辰在放卷宗时,顺势看到对方手里的案子。那又是一起入室盗窃案,发生在沈恋曾居住过的街道,窃贼很倒霉走进了退役拳击手的家中,结果可想而知。   椅子右侧的卷宗越来越多,第二份、第三份、不断有卷宗被传递过来,林辰又将一份被排除的卷宗放在椅后,顺手从右侧拿起一份新的,打开来——意外死亡,死者身份不明。 第232章 不明   虽然也经历过良好保存,但档案纸依旧泛黄发旧,像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林辰摸着卷宗纸,一页页翻看下去。   那应该是一起意外事故,起因经过结果都非常简单。   死者是名流浪汉,据报案居民称,当时天非常冷,正是数十年一遇大寒潮。他们晨起出门买菜,看到常年居住在他们那片街区的流浪汉死在外面冰冷的雨水中。   居民怀疑是因为天冷地滑,流浪汉失足摔倒,头部碰到桥边的石阶,造成颅骨粉碎性骨折而死。   报警人是该街道住户,警务人员达到案发现场后,询问了不少街坊邻居,结果证明,流浪汉的死纯属意外。   林辰翻开第三页,这一页上面记录的是当时警务人员都询问的过的目击证人以及口供等相关证据,包括这些人的住址、姓名等基本情况。   居住在小林巷3号的陈建国表示,当天早上五点多,他确实听见屋外有喊声,不过当时声音非常短促,他翻了个身没有在意,没想到,真的有人死在外面,他很后悔没有早点爬起来看看。   接下来,围绕小桥,警方询问了围绕小林巷5、7、9号,以及2、6、8号住户,都得到了类似的证词。   林辰迅速翻到第四页,看着那一个个被记录下来的名字,一段段由被问询人签下名字的证词,将一起意外死亡案经过在脑海中展开。   ……   林辰看的越来越慢,在他右手边的卷宗越叠越高,终于,林辰平静面容上的细微变化引起刑从连的注意。   “发现什么了?”刑从连问。   林辰稳了稳气息,说:“所有人都停下来吧,可以把你派出去的那些人都叫回来了。”   刑从连皱眉,目光再次落到林辰手上那份卷宗:“你找到了,这么快?”   林辰的手指点了点卷宗,平静道:“应该就是这份了。”   刑从连当即拍拍手,引起所有埋头看卷宗的警员注意,朗声道:“都停下吧,把自己手里的卷宗整理好,按年份放回箱子里,就可以走了。”   所有人警员也才刚沉浸在这份工作中不过半小时,那些或琐碎活离奇的陈年旧案仿佛将人拉回了那个年代,因此他们脸上还带着些不知所措的迷茫。每个人都想从林辰表情中得到一点答案,然而,林辰依旧目光如水,保持敛眉深思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很快,装卷宗的箱子被再次填满,警员们依次退出,办公室大门被关上。   坐在一旁沙发舔柠檬味棒棒糖的王朝已经迫不及待窜到林辰身边,刑从连在林辰身边坐下,王朝还硬是凑到他和林辰中间,像只小宠物一样蹲下去,看看林辰,好奇道:“阿辰哥哥这个案子怎么了?”   林辰将卷宗递过去,自己靠在椅背上,微微闭起眼。   王朝还真的自顾自翻看起来,刑从连抄过少年人手里的卷宗,抽在对方脑门上:“就你事多,你看的懂么?”   王朝嗷地一声叫起:“老大刚才这份卷宗可是从你手上过去的!”   刑从连于是抄起卷宗,毫不犹豫又抽了孽子一记。   “王朝。”林辰终于缓缓开口,“能把当年小林巷的布局图调出来吗?”   王朝打了个响指,我看过一眼,我给你画出来吧。   林辰歪了歪头,又说:“请标注上每家住户的具体名字。”   那时王朝已经起身去抽纸,听到这个要求,少年人不由得愣住:“这个我还没看到过,我查完了标上去。”   “不用了,我告诉你,你标上就行。”林辰说。   很快,围绕这那位意外身亡流浪汉摔倒时小桥地理图出现在纸上。林辰报出目击证词中各户人家的门牌号,王朝则一点点标注明白。   “李宛如,小林巷8号……”   林辰报完后,停顿很长一段时间,王朝则还是握着笔,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因为纸上还空着一处:“阿辰哥哥,4号呢?”   林辰面容沉静如水,只是盯着少年人,窗外透镜明媚的夏阳,林辰淡淡道:“你猜?”   王朝倒吸一口凉气:“沈恋家?”   一位流浪汉身亡,警方做了笔录,寻访了周围所有住户,唯独缺了沈恋一家人,这看似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能那几日沈恋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沈家人正好外出旅行,总之有无数理由可以解释这个细小的点,但刑从连越是翻看笔录,也越是明白林辰心中的确定感缘何而来。   比如小林巷8号的李宛如就表示。那位流浪汉在他们街上已经住了很多年了,除了当年建设文明城市的时候收容所的工作人员把这位癞皮狗一样的铲走过一阵子,就一直没人管过。现在人死了,大家也不能说拍手称快,但心里总还是松了口气。当问到流浪汉死时外面发生了什么,李宛如也说,天那么冷,当时她还在睡觉,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看到最后,刑从连将目光扫向那位出境警员姓名上——边远。   他站起身,将警服搭在手臂上,对办公室里另外两人说:“饿了吧,吃饺子吗,我请你们。”   ……   老边饺子就在市局刑警队外。   边本就是个偏僻姓氏,边家祖上据说做过御厨,因此有祖传好手艺。而老边就是家族里走了野路子的那个。他年轻时做过警察,退休后因为小孙子特别爱他做的饺子,就索性开了家店,专门做做警局同事们的生意。   刑从连进店时,店里的冷气已经打到最低,但因为热腾腾的饺子和来来往往的警员,店里却热得仿如蒸笼。相熟的警员招呼刑从连坐下,刑从连装模做样看着墙上贴着的菜单,王朝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悄声道:“老大老大,时间这么紧张,你干什么带我们来吃饺子,这里有线索么?”   而林辰在看到饺子馆招牌时,就仿佛已经了然,因此林顾问只是很从善如流地说:“三鲜,醋不加蒜。”   前来记账的正是店主本人,刑从连拍了拍坐在身边的警员肩膀,说:“记我账上。”   对方会意,立即起身离开。   在警局外开饺子店的当然很了解这个情景,老边在空位坐下,说:“老刑我跟你说,自从我在警局外开了个饺子馆,这里都快变成信息中转站了,有什么事问吧。”   林辰将卷宗放上台面,推至老边面前:“想向您请问关于这个案子的一些情况。”   老边放下手里小本子,从前襟掏出老花镜戴上,当翻开第一页后,他的神色就有了变化。   刑从连知道,他们可能离答案越来越近。   “这个案子啊……”老边拖长调子,叹了口气,“你们想问什么?”   “为什么笔录上,没有小林巷4号沈家人的口供记录?”林辰问。   老边推了推眼镜,看到林辰,感慨道:“不愧是林顾问。但在我回答前,能先请问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关于沈家小女孩的事情。”林辰含糊其辞,“那时候,她大概读初中。”   老边脸上闪过敏锐的神色,他摇了摇头,直接道:“叫沈恋是吗?”   饺子馆二楼就是老边的住所,已经退休的老警察将他们带上楼,从木架上抽出一叠档案,按时间顺序翻到当年,又从中抽出薄薄的一份卷宗,递了过来。   刑从连低头看去,具体来说,那应该是没有记入卷宗的一页卷宗。   老边说:“沈家人没做口供是因为那几日,他们回老家了。”   “您没有怀疑吗?”刑从连觉得小楼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你先看看这份记录吧。”老边没有正面回答。   2月26日,也就是流浪后死后一个半月后的某日,小林街一位居民主动找到警员提供案件线索。   提供线索的居民名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但看样子应该还是个初中生。   初中生向警方表示,她家离案发现场很近,所以很清楚事情发展的真实经过。那位滑倒撞死在石桥上的流浪汉之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推倒后撞在台阶上身亡。   初中生当时提供了几个名字,其中有李宛如、陈建国和李国庆,并叙述了案发当晚的一些经过。   提供线索的初中女生表示,当晚风雨极大,她晚上上补习班回家,亲眼目睹居民陈建国和流浪汉发生争执,流浪汉砸伤陈建国,陈建国也失手推倒流浪汉,最终导致流浪汉死亡。   当时小林巷的居民中有很多人目击到惨剧发生,但所有人都在包庇陈建国,没人肯站出来说一句实话。她当时想报案,却被父母拖回老家,现在才鼓起勇气来找警察。   刑从连自卷宗中抬头。   “你们调查了吗?”他这样问道。   “那个女孩没有办法提供确凿的甚至哪怕是间接性的证据。我们根据她所说的情况重现勘察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也没有找到她所说的血迹,我们再次询问调查周围居民,所有居民口供一致,没有任何异常。四次、我们总共进行了四次排查,所有结果都在说,这个来找我们的女孩在说谎。”   刑从连蹙眉,最后问道:“为什么你们没有把这份调查记录,放进正式的大卷宗里?” 第233章 混沌   “她求我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来找过警察,要是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会打死她。”老边用清晰如常的语调叙述很多年前发生的这件事。   “因为听了她的话,所以您没有将这份记录放入最后的大卷宗里?”   “老刑,这不是正式的报案啊,而且……”老边摇了摇头,“在她的那段叙述中,是有漏洞的,但我们仍旧进行了调查。”   “什么问题呀?”王朝问。   “死亡时间。”刑从连眯起眼。   卷宗上的法医鉴定报告表明,老流浪汉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4点左右。   但按照的说法沈恋的说法,她在补习班结束回家时目睹陈建国推倒流浪汉,这个时间点应该在18:00-22:00点之间,与死者真实死亡时间不符。   老边点了点头:“虽然女孩证词有问题,但我们还是做了四次排查,都没有任何疑点。最后,我们调查了那个初中生的身份。”   “是沈恋?”   老边点头:“这个事,虽然她自己保密自己是谁,但我们肯定是要调查她的身份背景,而且我们很简单就查到她是小林巷4号沈家的闺女。后来,我们找了当地居委会主任,旁敲侧击了下,当然没提女孩的名字,但主任也一下就猜到了是沈恋。”   “沈恋……”林辰轻声道,“主任怎么能一下就猜到是她?”   老边用手指敲了敲脑子,说:“主任说,她们很早就猜到沈恋会为了流浪汉的死再去找警察,之前沈恋已经在家里闹过很多次,沈家和陈家关系也弄得很僵。她说那个小姑娘的脑子不好,有问题。”   老警员所谓的脑子不好,当然是指精神方面的问题。   “可沈恋并没有精神类疾病的病历记录。”林辰说。   “是没有,但是那个年代,孩子要是精神不太正常,很多家长是藏着捏着的,而且沈恋的精神问题,说起来也没那么严重,所以她父母没有送女儿去医院。”老边说。   林辰很敏锐察觉到老边话里的问题:“您是怎么知道,因为她的精神问题并不严重,所以父母并没有送她去医院?”   林辰着重强调了“父母”二字。   “我们和她父母谈过这个问题。”老边说。   屋子里,王朝倒吸了口气:“她不是求你们不要让她父母知道的吗,您怎么还说出去啊!”   刑从连说:“应该是街道办主任泄漏出去的?”   老边很无奈想摸烟,刑从连从兜里掏出一根过去,老边咬着烟,刑从连点燃打火机凑过去。   老警员说:“小街小巷,邻里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秘密,街道主任找了沈恋爸妈谈话,两夫妻有天来警局,解释了女儿的问题。夫妻两的意思是,女儿早上上学,看到路上死了人,受了刺激非常激动,沈恋总觉得老流浪汉的死和自己有关,换了很多理由。他们当时带女儿去乡下,就是为了让女儿远离刺激源。沈恋父母最后央求我们不要让她们闺女留下案底。”老边吐了口烟,“这怎么能说是案底呢,也就是一个简单的调查。”   “所以,你们就简单相信了沈恋父母的说辞?”刑从连很尖锐道,“案发后离开,女儿又精神出现异常,怎么看这对父母都有问题。”   “她父母当天晚上都不在家,在加班,不在场证明很确,所以口供上也就没有他们两个。而且基本上和沈恋爸妈说的一样,因为陈建国没有被抓捕,沈恋又来找过我们。这次,小姑娘的证词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老警员抽烟,二层楼里被烟气弥漫,在加上顶层日晒,房间里热的恍若蒸笼。   然而那个夜里,却冷得刺骨。   父母因为夜班而没有回家,初中生的沈恋已经习惯了这种偶尔独自生活的夜间。但那天很因为寒潮,下起了冻雨,屋外摄氏度已经跌至零下,屋里当然也没好上多少。她确实目睹了老流浪汉同陈建国发生争执,但时间却不是在她补习班回来,而是在晚上12点。她做完作业,准备上床,听见屋外有女人的呼喊声,声音很轻,但那种被人捂住嘴并且带着性欲的呜呜声音,在下着细雨的冬夜里却分外清晰。   她挣扎了一段时间,最后鼓起勇气悄悄拉开窗帘,并推开一点窗。借着极其微弱的路灯光芒,看见极其恶心而龌龊的一幕。   她看到陈建国在屋檐下,裤子脱了一半,和隔壁李宛如阿姨在做爱。   十几岁的少女偷窥到了午夜奸情,她就一直在窗边这么看着。但无论是她或者李建国,甚至是李宛如都没有想到,在寒冬夜里,出现了第四个人。   老流浪汉晚上捡酒店的剩饭剩菜回来,不小心走入了那条本该无人的隐秘小巷中。黑夜里,老人穿着破棉衣,却仿佛天神般降临,让小巷中的两人无所遁形。李宛如仓皇逃窜,陈建国为了灭口,杀了老流浪汉。   这是第二版的故事,比第一版的简单构架已经多了详细剧情。   听完后,王朝只是翻过手机说:“我查了下那天的历史气象记录,-1~4°,天还在下小雨,陈建国不怕冻掉jj吗?”   刑从连照例抽了王朝一记头皮:“就你知道?用词还这么不文明。”   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却没有人接茬下去。房间里静的吓人,仿佛冬夜里死者的黑影在轻轻浮动。   林辰坐在角落,一直锁眉沉思。当刑从连的视线投射过去时,林辰也恰好抬眼,问:“这是第二个版本,还有第三个版本的故事吗?”   因为被完全猜中事情经过,老边猛然抬头,惊愕地注视着林辰,尔后揉了揉脸,继续讲下去。   在午夜偷情的版本过后,沈恋第三次找到警方,又一次更改了自己的目击证词。   这回,她向警方表示,实际上和陈建国偷情的人并非李宛如,陈建当晚意图性侵一个小女孩,女孩被老乞丐所救,免于被害。然而陈建国气不过,很晚的时候又偷偷去找老乞丐麻烦,把人弄死在桥边上。   大概这个案子也在老边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痕迹,因此老警察说起细节时丝毫不乱。   林辰靠椅背坐着,双腿交叠,正低头看着木地板某处的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林辰开口:“应该,还有最后一个版本的故事吧?”   林辰这样问道。   然而破天荒的是,林辰这次猜错了,老边没有点头,而是非常干脆地否认:“没有,这就是沈恋最后说的一版故事了。”   林辰猛然抬头:“出了什么事?”   “您是什么意思?”老边说了这么久,情绪也有些不是那么对头,他很莫名其妙地反问林辰。   “不应该。在那之后,沈恋真的没有再找过你们?”林辰再次问。   老边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说:“林顾问想说什么,我老头子已经听不懂了。”   林辰很明确道:“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沈恋并没有讲到事情真相,她应该会再来找你们。”   “她确实来过。”老边说。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发生了什么,让她没有改目击证词就离开了。”   老边长叹一口气:“因为我的搭档他终于忍不住啊,当面揭穿了小姑娘的谎话。”   老边说,他的搭档和他不一样,是那种天生的暴脾气。   一而再再而三被一个小姑娘用假话蒙蔽,浪费了警方的人力物力,他的搭档已经很不满了。   第四次沈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的搭档直接对告诉沈恋,让她好好读书,找警察不是好玩的事情。她所有编造的故事里老流浪汉的死亡时间和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都不符合。   “然后呢?”林辰问。   “然后沈恋就走了。”   林辰皱眉:“能请您仔细回忆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让沈恋离开后再也没有找过你们。”   老边挠着眉毛,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一定是您搭档的话让她产生剧烈的情感波动,她的反应应该很明显。”   “就是说到流浪汉死亡时间的时候嘛!”老边拍了下腿,“我搭档说,老流浪汉不是半夜死的,而是在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小姑娘连说了几个“不可能”,特别特别激动,半大的女孩子,差点袭击我搭档。”   “袭击?”王朝一惊一乍。   “掐脖子,不过被我搭档挡下来了。”老边连连摇头,“那以后,我们是真相信她不正常了,正常小女孩谁一次又一次跑来跟警察编故事,太偏执了。”   老边依旧在絮叨,老警察被迫翻起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新诉说,到了最后,故事讲完,老人像是刹不住车,竟开始忆往昔。   刑从连有一搭没一搭和对方说了两句,却一直在留意林辰的神情。   从听到沈恋因为老流浪汉真正死亡时间而激动的时候开始,林辰就一直保持深思的神情,最后,刑从连很明显在林辰脸上看到了悲哀的神色。   林辰的神色一闪而逝,他缓缓眨动了下眼皮,像是已经将拼图补充完整,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   林辰站起身,向老边告辞。 第234章 主观   楼下用餐的警员们并没有减少。   林辰同刑从连下楼时动静很小,他们穿越迷蒙着雾气的闷热店堂,掀开塑料帘,走到店外。   夏日阳光明媚,冬夜阴霾这才消散了一点。   如果算上最后一个未说完的故事,沈恋前后一共改过四次口供。   从刑侦学的角度来说,那时沈恋算不上成年人但也并非儿童,影响她口供真实性的因素,大约为内部生理因素和外部动机因素。例如创伤性事件对记忆的压抑、记忆提取失败或者是外在因素对于记忆的混淆都是内部生理因素,而外部动机因素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某些动机方面的原因促使她作出虚假证词。   林辰在店外的小花坛边坐下,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王朝说:“我们点的饺子是不是还在店里,可以去拿一下吗?”   “啊!阿辰哥哥你要在外面吃吗,多晒啊,还有灰。”王朝打了个激灵,像是从方才阴冷的氛围中突然清醒。   林辰看着不时呼啸而过的警车,说:“你也不用再提醒我一遍。”   刑从连踹了王朝一脚:“赶紧滚去办,是谁给你资格质疑的。”   王朝又很郁闷地一溜烟跑回店里。刑从连也一屁股坐下,树荫也不是很茂密,因此他们大部分身体都沐浴在灼热的阳光中。   刑从连长叹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其实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能感觉到这是什么样的事情了。”林辰说。   “所以,沈恋为什么反复修改证词,一而再再而三纠缠老流浪的死?”刑从连抱头靠在树干上,当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这么问。   “显然,沈恋很偏执,不过她这么做的原因并非因为她是偏执狂,沈恋的问题显然比这严重多了。她善于撒谎,习惯用谎言欺骗他人以达到操控他人达成自己愿望的目的。”林辰微微歪过头,看着刑从连。   “让我想起李景天了。”   “我们要面对的人,从一开始都是一类人,不是么?”   “继续。”刑从连说,“以你的分析,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恋要达到什么目的。”   “她要达到的目的,当然是要维护个人利益。”林辰说,“你当然会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方事情的真相,而选择非常迂回的方式来一点点改正自己的目击证词,那当然是因为事实真相与她个人利益相违背,她选择为了个人利益而隐瞒真相。”   刑从连问:“那小沈恋为什么还要去找警察叔叔呢?”   “因为隐瞒真相,任由她恨的人逍遥法外,也不符合她的个人利益。”   “好像是人性中的恶与恶相互斗争,把人推向更坏的地步。”刑从连说着,掏出一根烟。   “你的说法,很符合大部分反社会人格者的人生经历。”林辰把话题拉回正轨,“但无论沈恋改变过几次证词,我们都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分离出其中真相和谎言。”林辰摇了摇手上的卷宗。   林辰说完这句话时,王朝正好端着一次性饭盒从店里出来,少年人站在塑料卷帘下冲他们咧嘴笑起,让人觉得一切都温暖起来。   不过很快,王朝就陷入了即刻到来的繁重工作中。   SVA就是这样一种评价陈述真实性的程序,它基于一种假设,即来自于真实经历的记忆陈述与基于创造或幻想的陈述在内容和质量上是不同的。虽然它常用于判定证言的真实性,需要有对沈恋面对面的结构性访谈来完成,不过现在也不是讲究这些标准程序的时候,用当年老边对沈恋做的口供记录,勉强也可以达到分离真相和谎言的目标。   王朝在花坛边蹲下,打开电脑,林辰翻开口供第一页,对王朝说:“我们将沈恋所叙述的事情经过分为几个部分,分别通过对这些口供相应内容进行的标准基础内容分析,用评分的方式计算出里面的真话和假话。”   王朝眼睛都亮了:“这么科学,我喜欢!”   林辰翻开第一页:“首先,沈恋的所有证词都是很明显的无组织叙述,她先讲述了核心事件‘陈建国杀了老流浪汉’,再回到最开始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受性侵害困扰的的被害人倾向于用无组织和不连贯的方式陈述。”   王朝当时停顿下来:“什么鬼,沈恋受到性侵害了??”   “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我们来看沈恋关于案件中最主要的触发事件的描述。”林辰说。   王朝用力点了点头。   “在第二版证词中,沈恋是这么描述陈建国和李宛如的交合。‘两个人搂在一起靠在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陈建国裤子脱了下来,李宛如在呻吟’。而在第三版中,这段证词变成了‘那个女孩对陈建国说走开,陈建国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并且笑了起来,女孩的裤子前扣被解开,哭了起来。’”林辰平静道,“后者比前者多被害人和受害者之间交互行为的描述,可以判定为相对真实,标1分。”   “为什么是1分不是两分啊!”王朝很疑惑。   “因这不是她的目击证词,她说她看到陈建国对女孩做了那些事情,但视角却是主观的。”   王朝推开电脑:“陈建国猥亵的人是沈恋???我靠为什么沈恋没有报警什么的!”   “因为没有证据。”林辰摇了摇头,“我们接下来评定她下一处话。关于老流浪汉打断陈建国意图性侵害女孩的细节。沈恋说,她非常害怕,幸亏老流浪汉到来老流浪汉放下他捡垃圾的包袱,如天神降临般冲向陈建国。老人脸上很脏,身上也有剩饭剩菜的臭味,但却让人非常有安全感。”林辰顿了顿,继续道,“这段证词中,有包括嗅觉在内的诸多细节、以及她的主观心理描述在内的许多2分内容。老人阻止了陈建国的行动,救了她。”   “所以陈建国没有得手,因为老流浪汉救了沈恋?”王朝说,“沈恋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所以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陈建国当晚是要伤害她?”   林辰垂眼:“事实上我很希望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陈建国当日想猥亵她,也不希望她是发现自己无论说多少遍这件事都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件事,因此在最后面对警察时她修改了自己证词。”   说话间,林辰感到肩上多了一份重量,刑从连将手搭在他肩头:“别想太多。”   林辰点头,继续说下去:“下面就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老流浪汉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直接说结果。沈恋提到,有许多街坊邻居围观了两人的争执,此处为真。陈建国蓄意找老流浪汉寻仇报复将人杀死难以判断。陈建国失手推倒老流浪汉难以判断。但在所有结果里,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她确实在当夜看到了老流浪汉的‘尸体’。”   “所以我们无法判断陈建国到底有没有杀人?”刑从连问。   “应该这么说,我无法从沈恋的证词中判断这点。我倾向于认为,她只是知道老人死去的结果,却并没有目击案发过程。”   刑从连摸了摸下巴,说:“这反而更合理,老流浪汉和陈建国起争执,邻居收到动静出来围观,遇到这种事情,大人们一定会把孩子赶回屋里。所以沈恋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老流浪汉,只能按照自己的推论,认为凶手是陈建国……”。   林辰继续道:“因此,为什么当沈恋得知老人真正死亡时间会非常激动的原因也有了解释。她以为老人死了,实际上对方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在冷雨中躺了几个小时,最后不治身亡。”   当林辰说完这句话时,刑从连没有再说什么,像是极心有灵犀的,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让所有推论都到此为止,没有人愿意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们都忘记了,王朝在,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并不像他们一样,对于这些丑陋而黑暗的事情有那么敏锐的触觉。   “靠靠靠,那小林巷的居民是故意见死不救吗,这也太残忍了啊为什么!”   林辰举起手,想揉揉少年人的发顶,但却最终没有按上去,因为刑从连拉过了他的手。   周围是人来人往的警员,但刑从连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会在意周围的目光。   于是,刑从连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替他回答了王朝的问题:“因为,所有小林巷的居民们都是凶手。”   刑从连的声音又低又哑,并带着悲悯。   “是啊他们当然都是凶手!”王朝嚷着,但说道最后一个音节时,他却猛然停住。   刑从连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脑袋:“刚才你给我们找了那么多关于小林巷卷宗自己没看,里面有许多是关于那个老流浪汉的投诉。老流浪汉嘛,喜欢半夜唱歌、对着空气大吼大叫,他居住的简易住所时常散发恶臭,还经常吓到过往儿童,甚至还在情绪激动时有用砖砸坏居民窗户的恶劣历史。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家附近住着这么一个人,甚至警方也很难管,你会有什么感觉?”   虽然阳光还是一样的,可伴随刑从连的叙述,林辰只觉得周围都逐渐冷了下来。南方冬夜的湿冷氛围再次浮现起来。   那天,沈恋被赶回屋子里,无论小女孩之前说了什么话,这些大人都一概不信。   一个是平日口碑良好又乐于助人的邻居大哥,另一位则是有精神问题的老流浪汉,当这两个人发生争执时,所有邻居都知道该怎么站队。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够让所有人都将口供调成一致的可能性只有一种,这些人都成为了命运共同体。或许是陈建国推倒了老流浪汉,也或者是李宛如推倒了他,甚至有可能是隔壁上了年纪又好管闲事的老奶奶成为了杀人凶手,没人知道真正动手的是谁,当所有人回过神时,老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河里的水冒着腥臭气息,像墨汁一样黑。   人们会开始互相指责,彼此推卸责任,可无论如何辩论,没人能说清楚,真正动手的是谁。   这些人开始缄默,而在这时,最有话语权者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会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讨厌这个老头,而现在又说不清楚是谁动的手,那么,我们就散了吧。明天早上我来报警,大家一口咬定,老头是自己摔的跤,我们都在睡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好。   这只是一个提议,有了提议就要有选择,而接下来的选择就太拷问人性了。   可无数心理学研究都证明,人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只会选择从众。   有人同意让所有人撇清关系的选择,也因此,没有人为这位烦人过头又有精神问题的老流浪汉做出继续活下去的选择。   王朝抓住刑从连的裤腿,脸色非常难看,甚至像是要哭出来:“可是我不会因为讨厌这么一个老爷爷,就放他在冷雨里渐渐死掉啊!”   “就算,是你不小心推倒了他,必须为此承担法律责任以及高额的医疗费用。”林辰插入了王朝和刑从连的对话。   “是的!”王朝坚定地说。   树的阴影落在少年人的脸庞上,因此那些明亮的光斑,仿若泪光。   “所以啊。”林辰擦了擦少年眼睛下方或许也不是泪水的东西,对他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很多,不要太难过。” 第235章 客观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王朝打断对话。   林辰愣了愣,问:“这个是指什么?”   “这个是你刚才安慰我的话,你说这世界上虽然有坏人,但好人也有很多什么的。”王朝叹了口气,坐在香樟树下的阴影里,捧着塑料饭盒,盯着里面的饺子,“我不会犯以偏概全的毛病,用小规模的事件来推断全社会道德水平没有意义。”少年人用很骄傲的语气说。   林辰诧异地看了眼刑从连,这个孩子前一秒还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后一秒竟然开始剖析社会心理,未等刑从连动手,他直接抽了记王朝的后脑勺,并阻止少年人要用脏手捞饺子的动作。   “明明有筷子。”   王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用极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尔后一字一句说:“阿辰哥哥你打我、打我!”   “不然呢,还要亲亲你吗?”林辰很没好气地说。   “只能亲我。”刑从连凑了进来。   被这两位先生一搅合,林辰竟觉得先前酝酿的悲哀氛围淡了很多。   当然,林辰也不会真以为,这两位对数十年前的隐情不为所动。   很明显,刑从连脸上的笑意并非发自真心,他的眸色生冷,毫无笑意,包括王朝捧着饺子碗却在轻轻颤抖的手指,也更像是为了掩盖真实情绪而做出的努力。   林辰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放在王朝手里,然后问:“那你究竟是为什么难过?”   “我觉得沈恋是个变态。”王朝顿了顿,强调,“心理变态。”   “嗯。”林辰只发出一个很简短的单音节,“继续。”   “可是,按照阿辰你的分析,那么多人一起间接害死了老爷爷,为什么到最后,鼓起勇气揭露真相的反而是沈恋,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沈恋明明应该是最坏的那个。”   “你仍旧太简单地,把人分为好人或者坏人。事实上人类是复杂生物,并没有那种很简单的好人或者很简单的坏人,很简单的对的人,或者很简单的错的人,尤其在这件事中。”林辰摸了摸王朝的后脑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虽然她或者真的被人猥亵,为什么甚至在最后面对警察时,她都从未提过这点?”   “对啊,这很奇怪啊,她为什么撒谎!”王朝拍了拍大腿,“因为她之前说了,但是父母都不相信她?”   “我倾向于认为,沈恋为了维护自我利益,从一开始沈恋就没有说出过事情真相,并间接导致老流浪汉的死亡。”林辰说。   王朝张了张嘴,脸上的神色也从不明所以变得慌张。   就在这时,王朝的电话响了。   少年人慌不择路地翻出手机,上面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愣了愣,迅速在电脑上搜了来电人,然后差点把手机扔了。   “为什么黄泽大傻逼会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们都把他拉黑了。”刑从连很理所当然地说。   “你们这不是坑我吗!!!”   王朝拿着手机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林辰说:“接吧,开公放。”   果然,黄泽阴沉如水的声音从话机传出。   “听说你们在饺子馆门口聊天?”   市局高层办公室的气氛显然紧张很多,由省厅牵头,正式专案组已经成立。   环绕会议室的圆桌上摆满了笔记本电脑,室内充斥窒息的烟味,短短两个小时,桌上的烟灰缸不知换过几轮。更不用说各种电话和视频会议,数不清的领导要听取案件详情汇报,以至于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把事情上报。   他知道的不能说,只能讲那么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并表示已经有大量警力开始深入彻查此事,当时,他提到了刑从连和林辰。   因为案件牵涉和影响实在太广,还有各方面意见需要考量,他都只能以正在调查中作为托词。可就在刚才时候,和他不那么对付的某位警官表示,他所谓的调查人员,竟然很悠闲地在饺子馆门口聊天。这让黄泽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发作。   刚才的会议告一段落,他就直接拿着手机出来,而更令人气愤的是,林辰和刑从连两个人竟拉至今拉黑着他的手机号码,他迫不得已,只能把电话打到王朝手机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憋屈可以解释的了。   林辰坐在花坛上,安静地听黄泽在电话那头怒火冲天地指责他们,话题越来越偏离正轨,而变成明显的抱怨,林辰觉得黄泽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将他打断。   “我们来这里是来查案,黄督察不想听我们汇报案件的最新进展吗?”   黄泽愣住,电话那头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黄泽自嘲道:“你还愿意跟我说?”   这句话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刑从连翘着二郎腿,掏了根烟,冲他挑了挑眉。   林辰将电话递了过去。   刑从连接过电话,完全没有和黄泽打招呼,只是简明扼要叙述他们刚才调查的要点。包括当年发生在小林巷的惨剧。   电话那头,黄泽只是再次嘲讽道:“所以呢,这又是林辰的办案方式,你们深入挖掘沈恋的过往,但对处理当前最棘手的事情有任何帮助吗?”   林辰看了看刑从连。   刑从连只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这个人太讨厌了。   “沈恋,也同样是个心理变态者。”林辰凝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黄泽越是质疑这些毫无意义的分析,他反而越平静而细致:“不单沈恋父母,甚至是那片街道的其他大人,都认为沈恋之前就有‘精神有问题’,而且按照沈恋现在疯狂报复社会的状况推测,沈恋应该是天生的,这类人大概在整体人群中出现概率为2%。”   王朝打了个寒颤,电话那头,黄泽依旧强硬:“然后呢,沈恋是个心理变态的判断对于我们抓捕她有任何意义吗?”   林辰摸了摸少年人的后脑勺,并没有停止自己要说得话:“在人类整个种族中,这是正常现象。从出生开始,沈恋的大脑功能、血清素、多巴胺、单胺类神经递质都天生处于与常人不同的异常水平。这注定了她在很多突然的瞬间,会表现得与正常孩子存在明显的差别,并令父母感到恐慌。”   林辰停顿下来,想起沈恋小时候,扎着双马尾的样子,虽然她盯着镜头,却仿佛透过镜头,看向远处。   虽然他从资料上也无法获得太多沈恋具体的成长信息,但只是从一些细小环节就可以看出,沈恋父母并非悉心并且毫无保留呵护孩子的类型。而在学校中,她的异常点,也会导致了她与整体环境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格格不入。   因此,沈恋的学习成绩再次之前,一直都非常普通   这就是沈恋在经历那个寒冷冬夜前的基本状态。   然后呢……   “当时,救她幸免于难的老流浪汉必然和陈建国产生了冲突,争吵愈演愈烈。作为当事人以及有完全叙事能力的初中生沈恋,如果在事发当时明确指出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世界还没用那么多不分青红皂白的人,非要维护一位猥亵少女的邻居。”想到这里的时候,林辰也不由得觉得齿冷,他说:“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那天夜里,沈恋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黄泽一直在催促,但林辰却不禁在想。   沈恋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首先,她当然不可能是被吓蒙了,综合沈恋向警方反复叙述案发经过却止口不提陈建国猥亵她的真相就可以看出,沈恋是刻意隐瞒这点,因此,她在权衡利弊后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老人在吵嚷,沉默的沈恋被带走,原本只是为了维护邻里和谐的人们误伤他人,并最终因为人类社会性中某些难以消解的劣根性发生了极度泯灭人性的事件。   当林辰讲到这里的时候,也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   他停了下来,觉得盛夏的阳光居然变得没有半点作用,香樟树下,风也阴冷刺骨。   但刑从连还是把话题继续下去:“这就是你说的,沈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护她的个人利益?”   林辰点了点头。   刑从连冷笑了一声:“她并不是为了替老人伸冤,她只是想惩罚伤害过她的人老边刚才说过,沈陈两家的关系弄得很僵,这说明,沈恋的报复对象一直很明确,就是陈建国。当她发现自己个人力量无能为力后,她开始寻求外力。先是父母,然后是警方,她孜孜不倦,直到她突然发现连她自己也变成了杀人凶手之一。她像个极度危险的易燃品,被火星骤然引爆,并燃烧至今?”   “应该就是这样吧。”林辰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刑从连:“刑队长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失业了。”   “失业正好,我养你。”   林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围是陆续进入饺子馆警员,可刑从连毫不在意地勾住他的肩膀,带着宽慰般的意味。如果不是他们正在谈论极其危险的人和极其阴暗的事情,林辰甚至有他们正在阳光下吹着风谈一场漫无目的恋爱的错觉。 第236章 内摄   既然是错觉,那它总很短暂。   黄泽在电话那头重重咳了一声,那声音响亮到可以压过他们的对话声。   “事实上,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对定位沈恋有什么用。”   黄泽站在市局落地窗前,他身后站着一位下属,对方说表示上头又来了更大的领导要听取情况汇报,而背景音则是不远处的开门关门声和陆续而来的急促脚步。更要命的是,市局门口的记者车辆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仿佛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出什么事了?   整条走廊从尽头开始突然肃静,黄泽知道时间到了,到最后只能干脆道:“行了林辰,你还有二十分钟。”   ……   黄泽的电话很干脆地挂断。   饺子店门口,香樟树下,少年手捧的饺子盒已经几乎都空了。   那记干脆的挂断音让少年抬起头,他小心翼翼问道:“阿辰哥哥,我也不明白我们要怎么找到沈恋,这是我的问题吗?”   林辰已经基本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对于沈恋,她在逃亡过程中选择不多,既然她已经达成既定目标,唯一的可能就是躲藏。普通罪犯的行踪或许难以估量,但对于沈恋一定会选择让她极具安全感的地方。”   “李景天选择躲在大使馆是挺有安全感的,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沈恋有安全感?”王朝问。   “和‘自己人’在一起时。”林辰说,“现在我们回过头看手上的案件,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沈恋为什么要使老人们精神错乱?”   “难道和那个死掉的老爷爷有关系,那个老爷爷也有精神问题的对不对?”王朝恍然大悟,“老边刚才不是说,沈恋听到老爷爷最后的死亡时间可激动了!但她事发时当时没有替老人说话,事后没有和警察说真话,过了一个半月才报警,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为什么在发现自己老爷爷死亡时间的问题时,崩溃了?”   “具体来说,那不是同情心而是同理心。”林辰纠正道,“同理心来自于幼年时期,是一种预知他人苦难并想要帮助他人的情绪。她很难感知到老人的痛苦并帮助对方,但这并不代表,她感知不到自己的痛苦。实际上,就算是最冷血的暴力分子都有强大的同理心,但只包庇自己的同伴,而对别人的生命不屑一顾。”   “这说明什么呢,沈恋的同伴是谁?”   林辰停顿下来。   路旁的风吹过樟树,树枝摇曳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声音。   ……   惠和养老院也静悄悄的。   但这种安静,与其说是宁静或者安祥一类养老院常的形容词,不如用死寂来形容更加恰当。   和夜晚一样,养老院白天的走廊也没有人,光洁明亮的瓷砖显示这里经过良好的保洁工作,但也正因为太过光洁,就意味着这里没什么人经常来往。   这并不正常,因为凡是去过养老院的人都清楚,老人们都很喜欢坐在没有风吹日晒的走廊里闲话家常,然而这种情景却完全没有在这里出现。   田埂上的野狗又在叫唤,踩着高低起伏的犬吠。   护工小姐模样的女士站在镜前,整理自己的衣服。水流汩汩而下,女士湿漉漉的手指在领口留下带着水渍的手印。   这是间标准两人病房,室内极其昏暗,洗手间的灯亮着。   病床上依旧躺着两位老人,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隐约看见雪白被褥覆盖下,老人瘦削的骨架。再往上是一只放到被褥外的手,另一只手则在被褥里。   胸口处,老人身上的薄被显然刚被悉心掖好,而再往上是枯树皮般的脖颈、干瘪成两条线的嘴唇,以及被大量眼白覆盖的、空洞无神的眼珠。   是的,病床上的两位老人都睁着眼睛,他们仰视着天花板,有一些年久失修霉点顺着天花板缝隙生长。   脚步声再次于病房中回荡,护工小姐走到窗边,刷地拉开窗帘,明媚阳光洒入病房,然而就算这样骤然而来的光明,也没能让病床上两位老人眨动双眼。   还在轻微起伏的胸膛意味着老人们并没有故去,但和尸体相比,也并没有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护工小姐转过身,拉开被角,躺了进去。   ……   老边饺子馆。   王朝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沈恋无法接受老流浪汉的死亡与自己有关。   林辰思考了很多种成因,但最简单的也最有可能的原因只有一种。   “沈恋啊,她没办法接受自己成为像小林巷居民那样的、杀人凶手。”   不光是王朝,甚至连刑从连也愣住了,远处的警员骑上摩托,绝尘而去。   “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问题也要等见到沈恋才能了解清楚。”林辰缓了缓气息,平静道,“正常人在遇到极端的刺激时,会选择各种防御机制或者认知调适来缓解心理压力。但沈恋,她的心理问题注定她在遇到这些事情时,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缓解压力。”   “所以呢?”刑从连问。他下巴上有青色胡茬,脸庞棱角分明,目光睿智,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看透人心。   林辰收回视线,将心底的情绪压了下,冷静地说:“简单来说,沈恋本来认为,老人是因为和小林巷居民在推搡过程中意外身亡的,对她来说不存在任何心理压力,因为老人的死和她没有关系。可当她骤然发现,老人当时根本没有死,而是在冰冷雨夜中因重伤而逐渐死去,那得知此事却没有再去看一眼老人的她也变成了杀人凶手之一。”   王朝点头,林辰继续道,“正常人遇到类似事情或许只会想,那是在场其他人的责任,随便推诿一下,就能让事情过去了。但沈恋不行。”   林辰说:“有三种攻击性心理防御机制,转移、投射,还有内摄。如果我没有猜错,沈恋潜意识为她选择了最后一种。所谓内摄,是将她所爱、所恨的对象象征地变成了自我的组成部分。放在沈恋身上,则将具有精神问题的老人吸纳为自己的一部分。”   他开了个玩笑,道,“这就像,死去老人的一部分灵魂进入了她的体内。”   啪地一声轻响,王朝手里的餐盒落在地上:“这也太变态了!”   “沈恋突然变了一个人,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和这也有关?”刑从连很敏锐地问道。   “只是一个推测,毕竟我们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个怎样的老人,但你要知道,精神分裂有时就是天才人物的代名词之一。”   王朝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什么:“有精神病的老年人才是她的同类?那她这是要干什么,让全国的老爷爷老奶奶都变成疯子吗,而且这和段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林辰垂眼,摸了摸少年人的头:“你看,我也不是神,哪能知道这么多。所以,既然段老师帮我们找到了沈恋,那我们就找到她问一问。”   “我们怎么找沈恋!”王朝刚把问题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很白痴。他刷的转身,在花坛前蹲下,拉开电脑开始搜寻机构资料。   林辰说:“精神病康复中心、养老院、或者收容所,宏景不是特大城市,在城市周边这样的机构也不会太多。排除国家民政部门旗下的大型机构,私人的中心就就更屈指可数……”   ……   夏风滚烫,拂过碧绿田野、拂过大片瓜棚,顺着田埂一直向城市中心翻滚而去。   铺天盖地的热浪擦过那些或高或低的建筑,在宏景市警察局门口的广场上翻滚。   一辆林肯车沿市府大街行驶,缓缓在市局门口停下。   闻讯而来的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警局门口占据有利地形,既不敢太过分,又当然地不愿放弃前排位置。   与门口沸反盈天的记者相比,真正的会议室里则显得非常肃静,所有人都在吞云吐雾。   上首位置坐着黄泽都要鞠躬行礼的长官。   长官面色凝重,席下噤若寒蝉,最后,对方猛一拍桌:“说是出大事,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是吗?”   大概是因为上司震怒,空气里浓重的烟尘都颤抖了下。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被敲响。   黄泽猛地向门口看去。   ……   老边饺子馆门口。   在刺目的太阳光下,王朝的笔记本电脑反射出令人几乎看不清楚的模糊白光。   林辰很安静坐在一旁,面容宁和,白皙细腻脖颈上因奔波而和暴晒冒着汗渍,像涂了一层釉质的瓷器。他没有在看屏幕,更像在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什么事情。   “不要想太多了。”刑从连对林辰这么说。   这句话有些隐晦,但对林辰来说,应该再直白不过。   林辰望着远处虚空方向,并没有任何向他掩藏想法的意思:“就是觉得人类的心理很有意思,沈恋这样的天生变态狂,真正逼疯她的居然是她人性中那点仅存的善意。”林辰顿了顿,又补充道,“多希望我错了。”   刑从连猛地一怔,他看着林辰,对方却没有回望他。   刑从连站起身,单手插袋,说:“林顾问,跟我来一下。”   林辰抬头,刑从连掏出车钥匙,指了指停在路边树荫下的吉普车方向。   林辰依言跟他走到车边。   刑从连习惯性拉开驾驶室的门,发现林辰却站在自己身后。他把钥匙在自己手上转了一圈,回头看着林辰。   “你要和我单独说话,可我不想说话。”林辰对他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瞬间明白林辰的意思:“也对,驾驶室是有点挤。”   他打开后座门先进去,林辰跟着踩上车。   拜他新换的车膜所赐,车内昏暗极了,阳光透过树荫和车窗照亮一小片座椅。虽然是盛夏,但应该是车里刚才的冷气还没消散,竟还留有一丝凉意。   林辰另一只脚也踩上了车,刑从连握住他的手腕,半开玩笑着说:“其实驾驶室也不错,你可以坐在我腿上。”   他话音刚落,车门砰地关上。   刑从连感到林辰反扣住他的十指,下一刻,林辰听从了他的意见,分开双腿,跨坐在了他身上。   刑从连感到胸口一一滞,林辰温热的躯体不留缝隙地和他依靠在一起,林辰有时候真是从善如流得可怕。   不用低头,他都能想象林辰的姿势。   此刻他正半跪在座位上,穿帆布鞋的脚露出于坐垫之外,鞋带半垂在空中,轻轻晃动。   刑从连记忆中,类似的场景也出现过,那时的空气里透着令人心猿意马的淫靡,而现在,明明他们关系已经进展了那么多,却变成了只有理所当然的平淡。   不过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种平淡意味着什么。毕竟林辰正靠在他肩上,带着凉意的呼吸落在他喉头,隔着衬衣布料,他单手抚摸着林辰汗津津的脊背。他可以清晰分明摸到林辰的肩胛,脊椎的突起,与包覆其上的柔韧皮肤。   林辰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坐在一起。   在这很安静的过程中,林辰的呼吸节奏并没有任何变化,但因为车厢里实在安静极了,他们可以逐渐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因为呼吸交缠,温度逐渐上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更多的,或许是因为林辰的在他腿上的重量,也或许是因为林辰强有力的心跳,他能体会到一种全身心的信赖感。   一种非常珍贵并且毫无保留的情感。   过了一会儿,时间短到刑从连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感觉,他就听林辰说:“刑从连……”   “都叫全名了啊,这事有点严重了。”刑从连亲了亲林辰的耳朵。   “我……”   林辰刚开口,刑从连就打断他说下去:“你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都关注你的心理状态,一发现有不对的苗头就要叫停你找你谈谈?”   “不,我很脆弱,也真的很需要你。”   林辰这样说。 第237章 公开   那瞬间,刑从连心跳漏了一拍。   他摸住林辰后颈,强迫对方抬起头。   林辰神色温和,目光湿润,但当然也没有哭。   刑从了低下了头,就在这时,车外不远处爆发出少年人兴奋地喊声,然后是啪嗒啪嗒跑到吉普车前的声音,拍门声随之传来:“阿辰哥哥找到了,应该没错的!”   林辰猛地从他身上翻坐下来。   刑从连的情绪却并未中断,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握住林辰手腕,吻了吻他的发顶。   ……   后座门拉开,林辰神色如常。   王朝狐疑地看着后座上两张写着“我们刚才在谈公事”的脸。   “说话!”刑从连呵道。   王朝被吓了一跳,低头看着自己电脑屏幕,立即说:“市郊红树村有家乡村养老院。”   说完这句后,王朝就停了下来。   “然后?”刑从连反问。   少年人将电脑翻转过来,给他们看:“然后,我查不到这个养老院的任何床位信息,他们就只有一个空落落的网站。”   “什么意思?”林辰眯起眼睛。   “没有网络接入这个养老院,也就是说,那是座信息孤岛。”王朝顿了顿,又说,“这个惠和养老院也是和政府合作的定点机构,每年会收容一批流浪人员。但没有迹象显示沈恋和这个机构有任何联系,出资人是一家做农产品的公司,农产品公司老板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我们是不是要去那个公司调查下啊……”   王朝又要开始喋喋不休,林辰却打断他,“就是这里了。”   林辰很果断地说。   “啊,果然是对吧!”王朝立即住嘴,很兴奋地嚷道,“我们要通知黄泽大傻逼吗?”   ……   办公室内,黄泽颇为落寞地独自坐在座位上,他周围已经基本上空无一人。   因为刚才的突发状况,省厅的董厅长紧急下令,宏景市各部门所有警员立即归岗,在接到各自任务后,原先挤在办公室的人都散了,反而他们督察处的人闲了下来。   在黄泽身后站着先前那位下属凑了过来,轻声道:“黄督察,董厅长请您过去。”   黄泽抬头,不可思议地向身后看去。   ……   惠和疗养院。   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姑娘暮然睁开眼,或许是窗外阳光太盛又或许是蝉鸣太响,她就这么盯着天花板上的黑色霉斑,最后伸手,从被子里拿出了手机。   ……   老边饺子馆门口,一阵滚烫的热浪拂过街道。   两旁行道树剧烈晃动起来,像是感知到什么,刑从连没有立即回答王朝地问题,而是看向小饭馆门口。   街道肃静,原本站在门口双手如飞打手机游戏的警员突然停滞下来,屏幕上出现新信息提示,他伸手点开,看了一会。   下一刻,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像是暂停魔法结束,他转身迈开大步朝警队大门跑去。   接下来是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响起,老边饺子馆内像是沸腾的澡堂,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食物,有人在看手机短信也有人在接电话。   而门口那个首先奔跑警员像是发令枪响后跑在最前的运动员。   饭店门口浅蓝色塑料帘被拨开,下一刻,里面所有的警员蜂拥而出,如浪潮般拍向街道。   刑从连坐在车里,看着在很短时间内人去楼空的饺子馆,心里很清楚,就在刚才,应该是有人发出了各部门警员立即回归岗位的通知。   ……   沈平是宏景电视台主播。   因为某些恰好的原因,他和现在震动高层的某位女士拥有同样姓氏,甚至连名字听起来都仿佛带着点兄妹的气息。   但沈平真的和沈恋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直到他收到那份通稿前,他都不知道沈恋究竟是谁。   通稿来自于市里的纳税大户周瑞制药,是由与他相熟的周瑞制药公关部门负责人直接打电话给他后发到他邮箱的。   当时他正在准备录制今日整点新闻,电话响起,他敏锐从周瑞制药公关部负责人的语气中感受到事件严重性。   而在他挂断电话点开手机邮箱看到那封通稿的刹那,他就意识到,这绝对是一起足以震惊全国的大案件。   沈平放下稿子,看了眼身旁的女主播,向导播方向冲了过去。   ……   树荫下、吉普车内,林辰和刑从连不约而同做了相同动作。   他们掏出手机然后低头看去,然而他们的手机上面并没有任何震动或者来电显示,甚至连未阅读短信都没用一条。   这种不同寻常的平静让刑从连神色凛然,他剑眉微挑,不过很快又恢复寻常,只有了解刑从连的人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照理,刑从连可以下车拉住随便哪个警员去问或者打电话问自己的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第一反应却是走下后座,对站在车外的少年人说:“上车坐好。”   说完,他径直走向驾驶室发动车辆,发动车辆,打开冷气和车载收音机。   宏景电视台整点新闻正好开始。   主播悚然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并在吉普车内回荡起来。   ……   沈平坐在主播室内。   临上台前,他换了黑白条纹领带,因为看起来更加庄重。   耳机内传来倒数声音,沈平闭上眼,调整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分钟前,导播刚从台长办公室跑下楼,隔着录影棚,用气喘喘的声音冲他吼:沈平,播你那条新闻!   沈平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年轻的男主播睁开眼,握紧拳头,眼前灯光刺目,他看着面前提词器,用最严肃的口吻说: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新闻……”   ……   “本台消息,周瑞制药日前通过本台以及永川、昌平、逢春等多家电视台包括网络平台,向全社会通报一起严重的药物投毒的事件……”   医院神经内科病区。   原本病房外休息区内挂着的电视一直没有任何声音,长椅上有护工模样的人在睡觉。但不知是谁急匆匆从病房里跑出来,将电视机声音调响并直至最大,源源不断的声音流淌出来。   深蓝色演播厅将主播台前西装革履的男主播衬得分外庄严,而更加令人喉头发紧的则是主播在新闻里提及的信息。   “据悉,涉及药物可能包括周瑞制药脑康宁、辉盒制药舒脑平、应蒙制药利蒂尼平、康泰得林公司的普尔康宁等多种类各批次药物。周瑞制药提醒所有服用过这些药物的病友朋友,这些药物可能受到其它化学成分污染,或导致多种神经系统不良反应。如果您出现诸如恶心、呕吐、精神抑郁或者躁狂等多种不良反应,请立即停止服药、即刻入院检查。周瑞制药同时呼吁所有服用过以上药物的中老年患者也同样立即停止服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因为电视声音太大,越来越多的人从病房内走出,木然地站在电视机前,不仅是病人家属,人群中还有被搀扶着的老人,甚至还有人独自拄着拐杖,颤抖着扶墙而立。   电视屏幕有片刻的静止,黑底白字,上面是所有涉案药物名单。   病区内一片静默。   身穿白袍的医生站在电视机前,乘此机会,他回望身后面色茫然的病患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爸爸,我爸爸好像一直吃那个药啊!”有病人家属试探着问道。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妈一直在服毒吗!”稍微不能控制情绪的病员家属眼眶都红了。   越来越多的人挤向医生,一时间原本安静的病区喧闹起来。   就在这时,独自在墙角站立的老人蓦然开口,那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穿透所有纷乱的询问声音,让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医生啊,我们……我们这病还能治好吗?”   老人张了张嘴,这样问道。   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恐慌情绪随着这个悲哀的问题,逐渐蔓延开来。   ……   苏老校长坐在阳台边的小台上。   老爷子没有看新闻的习惯,收音机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他也是不用的,可惜他夫人是政治系教授,勒令家里必须播放新闻不间断,所以当永川电视台主播用和沈平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郑重语气讲述什么心脑血管药物的严重药物问题时,他只听见一阵激烈的翻箱倒柜声。   她的夫人正在整理收纳柜,用手颤颤巍巍抓起药瓶,神情焦急:“这可怎么办才好。”   想起林辰不久前的电话,苏老爷子当然很轻易把事情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不过他还是优哉游哉地说:“夫人要用哲学手段分析这个问题,我们一分为二……”   她政治性极度敏锐的夫人立刻打断他:“辰辰打电话给你,就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啊。”老爷子摆摆手,“也有可能是思念恩师嘛。”   “滚蛋。”夫人脸上布满了忧思,“事情棘手到辰辰需要打电话给你,这恐怕是真的了。”   “不要太担心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老爷子摸了摸下巴,“好比辰辰就比我高,而我嘛,肯定比你高。”   他的话并未平复夫人的心情,穿围裙的女人揉了揉眼眶,走了两步,握住他的手,半蹲下来,颤抖着问道。“要不,还是叫凤子回来吧?”   ……   类似的场景,也同样在许许多多普通的家庭中发生。   有的老人怒不可遏,有的老人还舍不得把柜子里的药扔掉,也有老人已经躺在床上,甚至还有人急匆匆关上电视准备出门前往医院。   但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没有苏老先生这样不要命的态度。就像世界上疼爱子女的父母很多一样,这世界上孝顺父母的儿女也同样有很多很多。   金穗大厦临近市政府CBD周围,是市内数一数二的商业写字楼,现在原本是下午最忙碌的时间,但所有惯常的办公室场景却因为突发新闻而停止摆动。   办公室经理的电脑开着,沈平的声音透过整个办公室唯一的音响传送开来,到角落的时候已经不大清晰,更多的员工则在刷新网络。   “据周瑞制药相关人员透露,投毒嫌疑人名叫沈恋,前周瑞制药研发部门员工,沈恋出于某些原因,利用职权便利,以特殊化学成分污染药物长达数年之久,周瑞制药通过本台向全社会呼吁,沈恋此人极度危险,目前携带有大量剧毒药物,正在潜逃中,恳请警方将沈恋缉拿归案。”   办公楼内,网页刷新声此起彼伏响起。   网络上,“投毒”、“周瑞制药”、“沈恋”等关键词以不要命的的速度攀升至热搜榜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试图获得最新讯息。   甚至已经有聪明的网友将“沈恋”和昨夜同样发生宏景的烧烤摊惨案联系起来,一时间,更大的舆论浪潮扩散开来。   ……   周瑞制药的企业热线电话被打爆。   但既然企业已经决心走出这一步,早已做好完备的危机公关准备。   声音甜美的小姐接听着各方来电,首先是致歉,其次是表示企业一定承担责任,那样软糯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很多人的脾气都消了大半。   接听热线的女孩都接受过最专业训练,在安抚完来电人员情绪后,她们也同样会在最后表示,其实周瑞制药也是受害者,希望警方能早日抓到罪魁祸首。   通过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制药公司摇身一变成为极具社会责任感的受害者公司,而没有尽到责任的一方,则变成了任由危险分子潜逃超过12小时的警方。   沈平顿了顿,象征性翻过一页纸,面对摄像镜头,继续说道:“下面是电视台刚刚接到的警方通报——宏景警方正式向全社会发布A级通缉令,公开缉拿在逃嫌犯沈恋。”   ……   市警察局办办公室大厅。   一楼的所有工作警员都紧张忙碌起来,原本被刑从连按压下、悄然展开的抓捕活动被强行提上台面。   数不清的命令由上级下达,交通枢纽布控、社区排查、网格式搜捕,能用上的抓捕手段计算机声、打印机声、敲击键盘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在二楼平台扶手处,省厅的大领导和周瑞制药执行总裁并肩而立,在他们身旁则围绕着省里到市局的诸多部门领导。   栏杆前的两人出于礼节握了下手。   西装笔挺的周瑞制药执行总裁歉疚道:“相关资料已经提交给专案组了,是我们公司的管理失误,给警方同志添了太多麻烦。”   董华转过身,看着底下忙碌的下属们,并没有直接回应这句话,而神色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刚才会议陷入僵局时,周瑞制药执行总裁突然到来,携带大量资料,向警方报告了一起性质恶劣、情况严峻的投毒案件。   作案人员名叫沈恋,出于报复社会等原因,在周瑞制药一系列脑康复药物中投放有毒物质长达数年之久。   鬼知道那种有毒物质究竟是什么。但据他所知,那种令人癫狂的化学成分已经在昨夜已经在市里烧烤摊引起极其可怕的惨案,一名警员也因此丧生。   然而,就连制药公司自己都没有办法确认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化学物质,但根据那位总裁的只言片语,那应该是种新型神经类毒品。   董华心中冷笑,经过昨夜事件,他们彼此都心知这也和生化武器没什么区别了,但却没人敢说出这样的结论来。   而更让他觉得脸上难堪的则是周瑞制药通过新闻媒体广而告之的内容。   实际上就在昨夜,宏景当地警方已经有所行动,却在行动中一未警告民众注意人身安全,二没有对沈恋发布正式通缉令,虽然他很清楚一线警员办案有自己考量,可也因为这种考量,导致他们被原本应该是罪魁祸首的制药企业抢得先机反将警方一军,这种憋闷感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拍了拍栏杆,回头看了一眼。   作为罪魁祸首的顶头上司吴老局长则站在最外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游离在外的不合群分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周瑞制药总裁先生,点了点头,只说:“你辛苦了。”   “我们公司一定竭力配合警方行动。”总裁先生弯腰鞠躬,显得陈恳至极,“那我也不打扰警方工作,先告辞了。”   说完,轻而易举就搅起滔天大浪又全然抽身的中年转过身、就要离去,可他刚走一步,又回过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关于市局刑队长向玩忽职守、并向我公司索贿一事,也请警方秉公办理。”   转瞬肃静后,人群中爆发出窃窃私语声。   刚才周瑞制药总裁确实在汇报完情况后要求和大领导单独谈话,可任他们谁也没想到,刚才秘密谈话的内容竟然是这个。   “督察处不是有人在吗?”领导大人顿了顿,扫视人群,“这是你们负责的事情吧?”   黄泽猛地抬眼,最终只能深吸口气,昂首敬礼:“是,厅长。”   ……   在老边饺子馆门口的吉普车内,气氛却是绝对的宁静,并仿佛不受任何外力干扰。   广播新闻已经转向下一条内容,但刑从连或者说林辰的手机铃声仍未响起。   车内没有人说话。   王朝左看右看,刚才的新闻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什么意思,周瑞制药主动向全社会承认了药物问题,但却将自己隐瞒真相的责任抹的干干净净,甚至直接定位到了沈恋,把她当罪魁祸首推到台面上。   到最后,少年人忍不住大喊了一声:“这他妈都是傻逼吗!”   林辰同刑从连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冷淡而嘲讽的笑容:“这怎么能说是傻逼呢,这明明真是聪明极了啊。”   “壮士断腕,可以写入企业危机公关典范了。”刑从连说。   但无论是他老大还是阿辰哥哥,他们两人在说完那两句话后,竟没有任何接下来的动作。   王朝很焦虑地在坐垫上挪动屁股:“现在市局已经通缉沈恋了,我们还要把沈恋可能的藏身位置向上报告吗?”   “沈恋那么警觉的人,哪怕在身边出现警察都会让她立即脱逃,现在电视上用最高规格通缉令通缉她,她怎么会没有反应?”   刑从连的音质平静的出奇,可他越是平静,就越让王朝心惊胆战。   “我们现在怎么办,瞒着沈恋的藏身位置吗,现在周瑞制药已经打草惊蛇,沈恋会不会突然发疯去下毒杀人,如果沈恋已经从养老院逃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当然把事情一件件解决。”刑从连回头看了眼林辰。   像是猜到他的心思,林辰径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先去市郊。”   “我会给你调人在外围布控,大部队到达前都最好不要妄动,你注意安全。”   刑从连说完,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林辰点了点头,整理了手边所有关于沈恋的材料,夹在腋下拿好,推开车门下车。   王朝急了:“阿辰哥哥你去哪里?”   “去你找到的地方,希望还来得及。”林辰边说边下车。   因为刚才的骚动,附近所有警员都差不多离开归岗,道路上一时间空空如也。   “你一个人去吗,老大呢我呢?”   王朝坐在车里,冲着林辰背影,扯着嗓子问坐在驾驶室里的男人。   “你去小詹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尽量保护他,别让周瑞的人抢先。”   “什么我怎么保护小詹先生我手无缚鸡之力啊!”   “少废话。刑从连果断道,“自己打车。”   老大的声音实在太有威慑力,王朝不由自主就走下车,等站在坚硬的柏油路上,他才不由得回头问:“那老大你呢!”   然而那时引擎声已经响起,吉普车退了半个车位,尔后车头一转,向绝尘而去。   王朝被喷了一脸尾气,快走两步拉着林辰袖口懊恼道:“这么紧急的时候老大是要去哪里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通知我们,周瑞制药恐怕在背后有什么动作,他要去解决那些事情。”   “周瑞制药怎么会突然行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王朝打开手机叫车软件,周围车辆不多,他非常郁闷地在马路上跳脚,“可周瑞制药能有什么动作啊!”   “别想太多。”林辰宽慰般的声音传来,而等王朝再抬头,他却只能看到林辰径直向马路对面走去的背影。   他直接定了辆的士,然后大喊道:“阿辰哥哥我要给你叫车吗?”   林辰背对他,只挥了挥手,踏上人行道,又走了几步,站在了老边饺子馆门口。   在那里,已经退休转行的老警员站在门帘前看着他,满脸凝重。   林辰望着老人,平静问道:“我需要去一个地方,您的车技应该还可以吧?” 第238章 悲剧   市警察局最高层办公室。   刑从连的顶头上司吴老局长和董厅长并肩站在落地窗前。   快退休的老头手里捧了个没有热度的茶杯,微微合着眼,对楼下喧闹充耳不闻,像是要睡过去一样。   市局门口早已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进出行动警员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被镜头记录下来。   董华看着底下,他先前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此他迫不得已,提高了音量:“老师,您少打马虎眼。”   是的,众人皆知,他从省会而来,代表最高意见,但事实上,在场诸人里,他还是必须听听一个人的意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是闭着眼,没有打眼。”   站在他身旁的老头半睁开眼,握着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刚才我要扣人,您为何不让我动手。”   董华负手而立,低头问道。让周瑞制药总裁在自己面前耍了威风再走,这显然很难受。   吴老局长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你总还是喜欢较这些劲。”   “既然周瑞制药是事故企业,他们负责人来警局投案,我们把相关责任人控制起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是理之所在,但并不能说应当。”吴老局长半片脑袋已经秃得没有一根头发,因此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我不明白。”   “企业责任人主动到你面前来承认问题,不就是等你这么做吗?他一方面是事故责任人,可另一方面,也是前来提供破案线索的热心群众、受害企业。这样的人被警方当场扣押,恐怕很不漂亮吧。”   董华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   “急事缓行,这会儿,药监的人也该到了吧?既然周瑞的人很喜欢搞新闻,那我们嘛,也正好可以搞个大的。”吴天明抬眼望着对方:“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给我们基层刑警腾出空间。”   ……   吉普车驾驶室内。   车载广播还在陆续播报新闻,现在的新闻主线又变成零星的后续播报,有关药物专家分析以及家庭应对策略。   刑从连把这些讯息听在耳中,思考的却全是该如在保证所有人安全的前提下完成对那片养老院的布控。   沈恋很有可能已经受惊逃脱,也当然有可能选择留在那里。   如果她走了,当地警方应该扼守住哪几条主干道,或者在哪里重点布控才是关键?   最后,他调低广播音量,拨通了惠和疗养院所属辖红树镇警官电话。   ……   惠和养老院所在的红树镇老边饺子馆大约25公里路程,按照导航软件指使,车行需30分钟。   但索性宏景并不大,现在又不是交通高峰期,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   而身边有一位老警官的好处就在于,他对市内包括乡镇所有道路了如指掌,因此能迅速找到最佳行车路线。   老边一脸严肃将油门踩到底,他目光坚毅,脸上有刑警经年风吹日晒而特有的纹路。   林辰看了眼正在开车的老警官,很清楚刚才店铺内的骚动以及后续新闻一定让老边有一肚子话要问,却又因固执的个性憋着不说。   前方绿灯转红,老警官用力踩了脚刹车,从口袋里掏烟,又伸手在仪表盘上乱摸,像要找打火机,林辰顺手拿口袋里打火机递过去。   “你不抽烟吧?”老边扭头问。   林辰摇了摇头,只说:“为别人准备的。”   老边点燃烟头,深深吸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后开口:“沈恋当时没有说谎,对吗?”   老边的手臂有点抖,然而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很稳,林辰很安静听对方说话:“和你们聊完,我一直在想当年那个女孩,如果我当时对她多一点再多一点耐性,是不是这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辰想了想,看向前方道路,回答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完成对沈恋的抓捕前,我们都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情我却很确定,说起来,这大概也是我最近感触最深的地方了。”   “什么样的事情?”   “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们,总是很喜欢抢着承担责任,而那些自私自利者,却反而很喜欢推卸这些东西,如果能不受到一点点损伤全身而退,那就更好。”   林辰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否能安慰到他身边这位正饱受良心谴责的老警察,他只知道,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宽慰,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   李诺接到刑从连电话的时候,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他是宏景郊区的一个片警,平时处理的都是邻里乡间,偷鸡摸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刚被调来这里的时候,还满怀激情,想要做点什么。但不到半年,他就已经认清了眼前的事实。除非他被调去别处,否则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立什么功,受什么表彰。   不久前宏景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了他这里,他有些担心家里的爷爷。爷爷的心脑血管一直不太好,吃的药似乎就是周瑞这种。按新闻上的说法的话,爷爷那边很可能……李诺不敢再想下去了。   结果,刑从连打来了电话。   李诺知道刑从连是谁。   市刑警队队长,近年来他连续破获了好几次大案,每一起李诺都尽可能地找来了资料,仔细研读,越看越是佩服。   然后,这位偶像一样的人物告诉他,那位被通缉的嫌犯沈恋可能正在他辖区,那一刻,李诺生出了一点仿佛被流星砸中的不真实感觉,要知道这个几率肯定比中五百万彩券要低上很多。   李诺挂上电话,看向窗外的农田,看向在田埂晒太阳的老狗,还有更远一些地方,坐落在湖泊边的那座小山丘。   那里地势偏高,小路复杂,山脚位置民居密布,更高的地方则是环境清幽的养老居所。印象中,那座养老院非常安静,一些消防检查时,他也去过,里面都是重病老人,院长是个极有爱心的中年妇女,护工人数不多,但一切都紧紧有条。   沈恋会在那里,怎么可能?   夏日午后阳光软得不像话,给一切景物都披上一层金纱。   李诺打了个激灵,知道这一切都并非幻觉,而是切切实实发生的美好景象,也因为美好,必然会变得非常脆弱。   年轻的警官将手机塞回口袋,心中默念了一遍刑从连刚才的布置。   他抄起桌上的对讲机,整了整警帽,向外冲了出去。   ……   刑从连接到黄泽电话时,刚把车停入市局停车场内。   因为记者的缘故,这里车辆积压,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车位。黄泽的声音像是可以掉下碎冰碴一样冷。   “刑从连,你需要于一小时内,到市局督查科报道,不得有误。”   听见这句话,刑从连的动作反倒变慢了。他关上引擎,坐在安静的车内,看了一眼停车场青白的灯光,道:“黄督察,有什么事吗?”   他轻佻的声音仿佛激怒了黄泽,黄泽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质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误,你难道不知道吗?”   “犯错误?”刑从连玩味一般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向后靠在驾驶座的椅子,说,“我还真不知道,不如黄督察你说给我听听?”   话筒里传出黄泽很明显的吸气声,然后是自我调整一般的深呼吸音:“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立即到市局督查科报道。你被暂时停职,接下来将由我来对你进行督察,调查你的行为。”   “呵呵。”刑从连轻轻笑了两声,笃定地道,“看来这次是针对我而不是林辰啊,周瑞制药这是告了什么状,让你这么有底气来兴师问罪。”   黄泽的声音更加冷淡:“一小时内,你记住了。”   “不用一小时。”刑从连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响亮的声音在停车场内回荡。   他平静地说:“我已经到了。”   ……   林辰的手指在车门扶手部位轻敲。   轿车急速行驶,窗外的景物已经换过一轮。   田野宽阔,天高云淡,车辆从浓绿稻田间的公路呼啸而过,将近红树镇方向,他们遇上从临镇驶来两辆警车,这显然是刑从连调集而来的后备力量。   三车前后行驶,彼此都没用时间停下来打招呼,但目的地却非常一致。   在天地尽头的那座小山丘脚下,李诺站在一户矮房边上,他半蹲下来,和坐在树荫下乘凉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按照刚才刑队长在电话里的嘱咐,他不应该靠近养老院附近,而只能在道路远端布控。但不知为何,李诺心中有极其不好的预感,因此他换上便装,安排其余人把守住主要干道,独自上山。   “小李啊。”老太太眯了个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认出来,“老张头家又吵架了?”   老太太口中的老张头是村里一户相当闹腾的人家,张夫人生性彪悍,一言不合就和老头大打出手,他十次来这里,八次是被张家邻居叫来劝架。像他们这种小片警平日处理的也都是这样琐事,现在突然要缉拿什么A级逃犯,李诺心中说不忐忑也是假的。但他还是低声问道:“王奶奶,您一直坐在这里吗,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从山上疗养院下来吗?”   “是啊,我吃饱饭就在这里乘凉咯。”老太太扇了记蒲扇,坐直身子,警觉极了,“出什么事了,有小偷吗?”   李诺摇了摇头:“就是出了点情况,您帮着想想。”   “疗养院的人啊,没有啊,今个就没见陈婶子了。”老太太又摇了摇蒲扇,突然拍了拍腿,“你这么一说,好像疗养院买菜的小面包车是刚开过。”   李诺心中警觉,直接转身,拨通了县里交通局朋友的电话,请对方查证养老院所属车辆以及交通道口监控。   ……   刑从连获得那张沈恋驾驶面包车从红树镇主干道驶出的照片时,黄泽正站在他对面说什么“刑从连现在是督察部门对你进行正式约谈,请关闭所有通讯设备”一类的话。   他基本上也没听清那些内容,只是仔细观看那张监控照片。   照片上,沈恋依旧平静得像是货架上面无表情的人偶,像是要去赴什么早已安排好的约会。   时间显示,那是在二十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按时间推算,几乎在新闻出现的同时,沈恋就得到了消息采取行动。   刑从连的心情有一瞬间非常复杂,他一方面再次钦佩于林辰判断和定位的准确性,另一方面则出离愤怒,如果没有周瑞制药横插一杠,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和沈恋正式见面了。   而像他这样的人,越是愤怒,反而越平静。   他没有冲黄泽发怒吼叫,而是低头再通过短信布置下几个安排,再最后将负责警员的电话发给林辰后,他才有空抬起头,看一眼面前的督察大人。   他或许那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目光,又或者是黄泽看到他手机照片上的内容,总之督察大人猛拍了下桌,怒道:“刑从连,现在办案权已经不在你手上,你要做的是交代清楚问题!”   刑从连环视四周,只问:“周瑞制药的人呢?”   “这不是你有资格关心的问题!”   刑从连拖了张椅子,在桌子对面坐下:“不是说有什么情况需要我交代清楚,总要当面对质。”他冷笑了下,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问,“老吴人呢?”   黄泽也是迟缓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老吴是谁。   “我要和老吴谈,这楼上楼下的,把人给我找来。”   ……   李诺从小山丘上走下,林辰的车也刚到。   他早就从电视直播中认识过这位心理学专家,现在甫一见到真人,总觉得好像平淡无奇。   林辰也就穿了件砖红色格纹衬衣,浅色休闲裤,不像惯常的专家那样戴眼镜或者富有学者气息,除了皮肤很白、眼神很宁和之外,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但怎么说呢,当李诺与林辰握手后,或者是林辰掌心的力度又或者是林辰平静到可以消弭一切紧张气氛的语气,李诺只觉得这个人,非常值得信赖。   “说一下惠和养老院的情况吧。”   林辰没有再和他寒暄什么,而是很干脆说道。   临镇驰援的警员也都前后脚下车,但因为监控显示沈恋已经离开疗养院,因此大部分警力都被抽干去主干道布控,所到的也就是最基础的10人小分队。   所有人里警衔最高的也有科长级别的三级警司,但在林辰面前,没有人插嘴或者提什么乱七八糟的命令。   李诺简要叙述了惠和养老院的情况,林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这时才有人说:“既然有证据显示,沈恋是从上面的养老院离开,那还是有必要做基础搜查。”   “但通知上不是说,那个女人携带有剧毒药物,上面会不会有陷阱?”另一人说。   “就是个女逃犯,而且人都走了,我们警察在山下面畏首畏尾,像什么样子?”   李诺咽了口口水,看向林辰。   这时,那位心理学顾问才开口:“是有村民说,今天一天都没用见过任何疗养院的人下山?”   “对,但也只是王老太太一个人的说法。”李诺谨慎地补充道。   林辰的神色显而易见的冷凝下来,然而迅速抬眼,对他说:“你有疗养院电话么,打一个电话。”   像是最简单的试探或者别的什么都好,李诺拿出手机,只觉得手头的东西重如千金。   他从电话薄里翻出号码,抬头,林辰坚毅的目光正好扫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从原野而来的风吹过他的身侧,可李诺却感受不到那些,他心跳得很快,紧张的手都在颤抖。   第一声嘟声响起,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冒出嗓子眼。   嘟……   第二声漫长的电子音缓慢到来。   这显示养老院的电话还能打通,并没有被拔掉线路,李诺也不知道自己会担心这些,大概他内心也在害怕什么东西。   他握紧拳头,不断祈祷有人能接起电话,就算是一声简单的“喂”也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电话等待音也不会超过一分钟,可李诺心中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而直到通话被电信局自动挂断,他都没用等到那声简单的“喂”。   李诺下意识抬起头,只觉得原本阳光落下覆盖在养老院上顶端的金纱都变成黑色,如同阴翳,覆盖在每个人心头。   “上山。”   林辰垂下眼帘,却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对他们这样说道。   ……   在这件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辰的记忆都不是很清晰。   虽然他很确信自己走上过那座山丘,并对两旁的民居的形状排布以及树林的样子有直观概念,甚至是田间踱步母鸡的样子或者说半山腰菜田的颜色他都记得很明确,可他们究竟是怎么来到那片养老院,那过程中又到底经历什么的细节,他脑海里对这些都没有太多正确的逻辑顺序。   不过当时,他还是很确定,在离疗养院差不多100米不到的距离时,他就感到风中隐约传来什么异常的气息。   刚才在山脚下,有经验的老警察已经安排一部分人以迂回的方式从后方向上包抄,还有部分警员从民居迂回,只有他和另外一位名叫李诺的警察大大方方走上径直通向养老院的大门的水泥路。   闻到那种气味时,他和李诺互看一眼,提高步速,向养老院铁门冲去。   差不多可以清楚看见门房情况时,他们就很确定,门房里没有人。   空落落的座位,桌上摆着一只泛旧的米色电话机,墙上一角挂着访客登记表,除此之外则是歪歪斜斜的杂物。   林辰抬头,门房角上的监控摄像头正好冲他转来,他看着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像是见到了魔鬼的竖瞳,只觉得浑身发寒。   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找人或者等待后背力量,他身边的警员非常敏捷翻过那道铁质移动栅栏,冲到门房里按下开门按钮。   电动铁门一点一点移开,养老院的全景,也真正一点一点出现。   林辰看着眼前灰败的建筑,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的那种气味变得更加浓郁了。   名叫李诺的年轻警员脸色已经白得彻底,任何正常人类都不可能分辨不出这种味道。   他们对讲机里传出其他警员的呼叫声,吱吱作响,但那瞬间,无论是他还是李诺,都没用任何力量按下接听键。   还是年轻村警第一个反应过来,李诺一言不发,握紧拳头,转身朝养老院主楼冲去。   林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也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老旧木门洞开,走廊漫长。   走廊一侧黑如幽影黑如鬼魅,另一侧却被阳光染上亮到不真是的白色。   林辰一步又一步踩在洁白透亮的瓷砖上,向走廊深处前行。   在他身,是一扇扇非常标准的病房门,每一扇门都被人用强迫症似地习惯关闭着上,如同合紧的棺盖,让人甚至连触碰的勇气也无。   越来越浓重的气味从每扇门的上下缝隙中透出,萦绕在他周围。   那气味如此浓郁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渗入,并弥漫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柔软绳索勒住人脖颈使人窒息,但他又很清楚,这种感觉并非窒息,而是绝望。   是啊,那是血的味道。   林辰又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浸润在粘稠的血浆中,周围又湿又黏,他只能勉强将手搭在门把上,手上获取站立的力量。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景象,每一种景象都是在浓重的血浆背景上出现的简单黑色线条,曲折扭转,打散后再次重组,尔后变得愈加扭曲古怪。   最后,还是不知哪个房间里传来的失声痛哭声将他唤醒。   哭声撕心裂肺,带着真心实意的悲痛力量。   林辰定了定心神,木然地向窗外看去,他看到老边苍老的面容,还有其他警员一起冲入养老院。   有人冲他拼命比着手势,他认不出对方是谁,只能冲对方点头。   在做完这简单的动作后,他转过身,推开门,向内走去。 第239章 无一   那是地狱。   虽然林辰并没有对这种虚幻的概念有过确切想象,但他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那么地狱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整个房间既安静又整洁,像是最普通的养老院房间,窗户半开,窗帘拉开一半,微风卷起帘脚,明媚阳光落在床边茶几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黑暗的地方,除了床上的那两位老人。   不过准确来说,那不是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两具尸体。   尸体上覆盖两条薄被,白色的薄被,背角掖的整整齐齐,与老人锁骨下端平齐。   而更上面一些的地方,是枯树皮般的脖颈。   当然,所谓枯树皮的形容是林辰的臆想,因为床上两位老人脖颈部位都被割开开一条又深又黑的口子,血液从口子里流出,浸泡着他们的颈部,并蜿蜒而下,流至雪白床单,氤氲开来,形成一块巨大而鲜艳的红色墨点。在阳光下,那些褐红色血液像还冒着热气,仿佛能蒸腾出灵魂的形状。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够走到病床边,反正人的潜力总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强大。   走得近些,他才意识到,究竟自己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属于活人的气息。   因为死者的眼睛是睁开的,两位老人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他们眼白泛着黄褐色,眼瞳却黑得彻底,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仿佛能吸食人的灵魂。像是那割喉的一刀并不致命,致命的是长久以来贫乏而无味的生活,他们早该死去,只是被强行留在世间。   窗外吹来湖畔和田野的风,带着一点点长久艳阳照射才会有的焦灼味道,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打了个踉跄,总之,他强行扶住床头柜,并站在两位老人床前,认真望着他们。   那时候,林辰的一切感官触觉都非常非常清晰,甚至还被放大了数倍。   迟来一些的警员们冲了进来,七八人的脚步声噼里啪啦,仿若惊雷。   从走廊尽头而来的门被一扇又一扇打开,每次之间总有几秒钟停顿,然后换下一扇,渐渐的,开门的声音越来越迟缓,像是没有人有勇气继续下去。   直到最后,所有脚步声都在他站立的这间病房门口停住。   林辰抬起头,在门口的位置望见许多双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绝望的眼睛,那些眼神里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他们彼此僵持了一会儿,每个人的喉头都像是被哽咽住,谁也无法抢先开口。   是啥,事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真正让林辰回过神来的,是最后而来的脚步声,那是先前抢先进入养老院的年轻警员,林辰记得,对方叫李诺。   李诺眼眶通红,捂住嘴巴,这样浓烈的血腥味对一个普通片警来说显然太刺激了点,林辰一瞬间以为李诺会跑出去呕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诺居然强撑着,用显然已经痛哭过一阵的沙哑嗓音对他说:“林顾问……”   李诺的声音无助却又坚毅到极点。   林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他再次看着门口那么许多目光,这才意识到,刑从连不在这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低下头去,将手覆盖在老人的眼睛上,把眼皮缓缓抹下,然后向门口走去,并用非常清晰的声音说:“检查养老院内是否还有生还者,通知医院和急救部门,上报市局。”   林辰说完,冲所有人点头致意,径直向外走去。   “您去哪里?”   有人叫住他。   “我吗?”林辰单手插袋,回头说道,“我去找她。”   ……   事情发生之前,黄泽正坐在漫长的环形办公桌一侧,另一边则是刑从连。   刑从连点了根烟,态度强硬,手机放在桌角,并没有按照他的说法把通讯设备上交。   黄泽握着钢笔,用能想到的最冷淡语调对刑从连说:“刑从连,你已经被暂时停职,不要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早点把问题交代清楚对谁都好。”   他说话的时,正对刑从连深色的眼眸,刑从连目光平静,鬼知道刑从连为什么到这种时候都还有平静的底气。但黄泽很清楚的是,对方并不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   刑从连手中的香烟灰烬一点点落下,青烟随之袅袅腾起,在沉默中,刑从连用很均匀的速度抽完了一支烟。   当那支烟抽完前,刑从连还抽空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手机上依旧平静如也,黄泽知道,林辰并没有打电话给他。   当他想到这里时,刑从连居然站了起来。只见刑从连把烟头在烟灰缸按灭,抄起手机,将椅子向后踢了踢,并拿起甩在椅子上的外套,向门外走去。   刑从连的态度让黄泽意识到,他刚才只是在用一支烟的时间等“老吴”。   因为刑从连动作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走到门口。他的下属站在那里,可体测都艰难通过的文员哪里是刑从连这样一线警员的对手,未等两人有任何交谈,他的下属吃痛抱住手臂,而大门就这么被轻易打开。   “刑从连你给我站住!”黄泽拍桌而起。   然而刑从连根本不看他一眼,径自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仿佛他刚才那些警告还有训诫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黄泽还想再说什么,视线中却已经没有刑从连的身影,他拿着电话追了出去,只是两三步的距离,他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选择谈话办公室的位置并不恰当。   这里是宏景市警局主要办公区域,大部分警员都在这里办公,进进出出实在人员太多,而大部分人又显然是刑从连的熟识。   所以当刑从连经过这条漫长走道时,两旁忙碌的警员或与他点头致意,或停下脚步朝他敬礼,一时间,“刑队长”、“刑队长”一类的低语声在整间办公室内此起彼伏。   “刑从连你这是目无法纪!”   黄泽几乎用小跑的速度才赶到对方身边。   就在这时,刑从连放下手机,显然刚才的电话并未打通,他索性拉住一人问:“吴局在哪?”   那位警员很快为刑从连指明方向,后者加快步伐,向大厅尽头的临时指挥中心走去。   “我只是目无黄督察而已。”刑从连双手都插在裤兜,用一种漫不经心又异常沉稳的语调说道,“难道黄督察代表着法纪?”   黄泽气结:“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是在给你留颜面,我完全可以就地缉拿你。”   说话间,他们就已经到了指挥室门口,刑从连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可以试试。”   黄泽头一回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林辰之外,还有人能这么擅于口舌之争。   他深深吸了口气,刑从连恰好将手放在门把上,黄泽按住刑从连的手腕,阻止他开门的动作。   只是这一个简单动作,却仿佛引爆了什么可怕讯号。   下一刻,办公室内铃声此起彼伏响起,再然后,蹬蹬蹬的脚步声在楼里回荡开来,很多人都在跑步,一切顷刻间竟有种万马奔腾的紧张感。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大事不好的神情,却没有人有勇气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多警员拥到指挥室门口,他们显然是要进出传送报告,却因为他和刑从连堵在门口无法进出。   那瞬间,刑从连像是意识到什么,目光冷凝,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情,转头对他说:“放手。”   黄泽呼吸一滞,指挥室大门被从内而外打开。   刑从连的顶头上司吴老局长正站在门内。   看见自己的下属,吴老局长一改曾经韬光养晦的态度,很明显,刚才发生的事情甚至让这位老人也倍感吃力,他对刑从连说:“你来了?”   “来了。”刑从连就这么站在门口,用一种剽悍而稳定的姿态回应道。   老人点了点头。   刑从连继续道:“我来有两件事,长话短说。”   “你说。”   “第一,我犯了什么事?”   老人怔愣片刻,没想到刑从连这么气势汹汹跑来,第一个问题竟是如此简单,但还是很言简意赅地回答:“索贿,向周瑞制药。”   刑从连脸上短时间内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片刻后,他眉头紧蹙,像在压抑内心的厌恶情绪,却仍平静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我知道。”吴老局长郑重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半步,指着铃声此起彼伏的室内,让刑从连进屋,并说:“所以,这里归你了。”   “出什么事?”刑从连并未推辞,只边走边问,而被堵在门口的警员,也捧着各自手上的材料,随之乌泱泱进入。   “惠和养老院,38位老人,无一生还。”老局长停下脚步,一字一句说道。   刹那间,整个办公室像被施了什么咒语,所有人都停滞下来,一切冷凝到冰点。   刑从连也停下脚步,黄泽很明显看到刑从连目光中闪现过无数情绪,他非常确定那些情绪里必然有许多属于林辰,但让他非常惊讶的是,刑从连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林辰,而是沉思片刻,非常干脆利落地说:“交通部门负责人呢,汇报道口监控情况,以及沈恋最后位置。”   “榆林区,中明路道口,由南向北车道。”靠门边的一位警员迅速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刑从连汇报道。   “榆林区警员向西南位置扼守要道,其余人员原地待命。”刑从连顿了顿,又问,“红树镇具体情况如何?”   “报告刑队长!”又一位警员站起,“现有红树镇以及齐家镇9位警员包括刑警队顾问抵达现场,情况如下……”   询问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回答声轮番迅速有致响起,刑从连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一道又一道命令飞速落下,却又条理清晰至极。   黄泽低下头,陷入思考中。   “刑队长必须接受调查,这是董厅直接下达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道劝诫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黄泽回过头,发现自己先前那位下属正拉着他的臂膀,急切说道。   那时,刑从连刚好回答完一位警员关于他是否要赶往红树镇的问题。   “不,我暂时不去。”   刑从连是这么回答的。   黄泽心头剧震,因为他的人刚才的问题,整间办公室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的位置。   他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着刑从连,问:“需要我做什么?” 第240章 问题   “林顾问,我……我可以做什么?”   刚才林辰离开前,特意点了他一起下山,李诺既激动又不知所措。   他站在小山丘下,用急促频率呼吸着周围新鲜空气,然而刚才那种令人作呕血腥味仍然挥之不去。他甚至不敢闭眼,因为一旦安静下来,巨大的关于死亡的恐惧就会卷土重来,所以他只能拼命紧跟前面那人,唯恐掉队。   “帮我找间屋子。”林辰正走到来时山脚下的车前,回头,这样说道。   李诺怔愣半晌,眼前的顾问先生仿佛半点不受先前惨无人道的血腥场面影响,除了脸色偏苍白外,没有半点异常。可又有那么一些瞬间,李诺觉得悲痛这玩意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易能找到抒发渠道的情绪,就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于是吸了吸鼻子,赶忙问:“您要什么屋子?”   与此同时,山脚下车里老警员赶忙推门下来,紧张地问林辰:“人抓到了吗?”   林辰先冲老警员摇了摇头,尔后又转头对他说:“随便,都可以”。   闻言,老者像是猜到什么,脸上很快泛起惊恐的神情,并且还带着深深的愧疚,脊背都要被压弯。李诺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正当李诺以为林辰会冷冷淡淡和老人点头致意并擦肩而过时,他很意外看见林辰特地停下脚步。   年轻的警局顾问站在老人身前,显得身形高大,他微微躬身,一只手握住老人皴裂的手,用另一只手用力拍了拍对方背部,语气平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刚才说得话您还记得吗,我是认真的,那不是你的错,要为此承担责任的人有很多,暂时还轮不到您。”   老人闻言一颤,仰望山顶方向,目光混浊,又像闪着泪光。   点到即止,林辰没再说什么,他拉开轿车后门,从里面拿出一叠牛皮纸文件袋装起的资料。   李诺注意道纸袋上写着沈恋的名字,他再次打了个激灵,只见林辰很快回望过来。那目光令他瞬间清醒,原来顾问先生所说的找间屋子,意思是立刻马上找到。   他赶忙折回山上,明明周围山风舒徐,他却紧张起来,脑海中再次轮番出现漫布老人脖颈上的褐色血迹。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再次压抑住想吐的欲望,四处看去,原先树下扇风的老太太已经不见踪影,或许是上山看热闹去了。   记忆中这片地方有间村民堆放茅草和杂物的小屋,他于是跑上右侧小路,果然见到那间屋子。但和记忆不同的是,这间简易砖瓦小屋实在太破旧,连门都没有。   他再次回头问林辰:“我还是去找间居民的屋子吧。”   林辰摇了摇头:“这里就可以。”   李诺不知林辰究竟要干什么,但他还是抢先冲进屋子,然后被里面茅草的污秽气息熏得退了半步。   啪地一声,一盏微黄白炽灯被点亮,但光线只能照亮一小片砖石破碎的地面,整个空间还是显得灰蒙蒙的。   林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神色平静,手从墙面的开关放下,有那么一瞬间李诺觉得,眼前这间破败而漏风的屋子,正是这位心理学顾问的真实写照。   不过林辰的行动很快让他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了出去,顾问先生很快进屋,用行云流水般的速度把那份资料袋里的纸张一张张取出,随意放在草垛上、破橱柜上、地面上……   那是个人档案中所有保存的关于沈恋的一切材料,从出生记录到体检报告,从成绩单到老师评。甚至还有几份大概是学校素质教育评价要提交的蜡笔画、手工作品。   那一桩桩一件件,是关于一个人生命中点点滴滴重要事件的清晰轨迹,伴随林辰不断弯腰的动作,被缓缓呈现在这间闷热而潮湿的破屋内。   摆到最后,李诺眼前出现一大片纸张造就的白色海洋,风一吹,在昏黄灯光下,仿佛有涟漪泛起。   林辰退了半步,单手撑在一处矮砖上,坐了上去。   李诺尽量不让自己把那处矮砖墙和牲口圈的围栏联系袭来,也不去回想这件破屋曾经的用处,他顺着林辰视线,再次回望眼前深浅不一的纸质材料海洋,思考是否应该出门把这个空间归还给林辰。   他默默退了两步,踩在一块碎砖上,意外发出当啷声响,打破宁静。   林辰的视线随之而来,李诺赶忙道:“对不起林顾问,我马上走。”   “等下……”   李诺猛然抬头,但他看向林辰时,林辰却不在看他。   坐在砖堆上的顾问先生微微低头,下意识将手机拿在手里,黑发低垂,领口之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他同样苍白的手指从通话记录上轻抚而过,像是要拨通什么人的电话,并露出一丝或许可以归为脆弱或者思念的神情,尔后停滞数秒,林辰竟然将手机收了起来,再次看向他。   林辰目光漆黑宁,对他说:“留下吧,和我说说话。”   ……   市局指挥室内。   刑从连依旧保持如进屋时一般无二的站立位置,他握着手机,前一个电话的内容是榆林区交警已经发现被沈恋遗弃的面包车,现在已经有鉴证科警员赶往那里。在从耳边拿下手机的短暂时间里,他不经意间瞥见通话记录,林辰的姓名正在手机页面的最后一格,下半部分被数字键遮挡,只露出半个名字。   刑从连心中泛起很莫名的、那时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的情绪,他的指腹轻轻抚过林辰拿半个姓名,却最终没有将电话拨出。   ……   “说……说什么?”李诺小心避开地上的纸张,又不敢离林辰太近。   “问我问题,随便什么都可以。”   林辰就这样坐在围栏上,脚尖点地,脚跟离地面有一些距离,看上去像个普通学生。   “为什么要我问问题,我这样不会打扰您吗?”李诺鼓起勇气问道。   “不会,因为提问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启发式策略。”林辰答。   李诺蹲下身,很难理解什么叫启发式策略,这大概又是心理学上什么东西。但既然林辰让他问问题,而他心中又有一肚子的问题,那为什么不问呢?   “您为什么要把沈恋的档案摆出来,要做什么?”在安静而破旧的小屋里,李诺指着那一大片纷纷扬扬的纸质材料,问道。   “在你面前是沈恋的过去,我要推算她的将来。”   “这怎么推算,凭沈恋的个人档案就能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李诺惊讶道,但他突然想起林辰能精确定位到山顶的这间养老院,顿时想把刚才问出口的问题咽回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林辰竟非常耐心回答了他:“通过了解她的过去来推测她的个性特征,通过她的个性特征来判断她在既定环境中的思维逻辑方式和行为特征。人类选择看似是随机而无理,仿佛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实际上那都是上面那位让人产生的错觉而已。”   林辰说话时,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李诺知道,林辰说的上面那位是神。他打了个寒颤,灯芯让人晃眼,他忍不住说道:“我是唯物主义者,这听上去太玄了。”   “谁说不是呢。”林辰淡淡道。   就在这时,角落里沈恋小时候曾经画的几张画作引起了李诺的注意,他突然想起那次直播画面,林辰和李景天在木桌两旁对垒时的情景。他全程观看了直播,总结起来就是,林辰让李景天画了张画,然后神乎其技地猜出了李景天曾经藏匿罪证的准确位置。   想到这里,他于是问:“那几张画!您可以通过那几张画看出沈恋现在会去哪吗?”   林辰也随之望了过去:“那是沈恋儿童时期的作品,绘画确实可以投射出儿童内心,但很可惜,不能。”林辰从砖堆上踏下,走过纸与纸之间的小径,将地上的画拿了起来,像是看透人心般回望他,“给李景天的绘画测验之所以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你所没有看到的现代科学手段,压力感应器等等,现在沈恋不在我面前,我无法通过各种问题刺激她促使她做出反应。”   “您的意思是,现在比当时还要困难吗?”李诺挠了挠头。   “是的,而且沈恋远比李景天要危险,这就是恐怖分子和普通心理变态者的区别。”林辰很干脆回答完,然而又看向李诺,像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李诺吸了口凉气,眼前再度浮现养老院中疯狂的杀戮场面,那些景象在他脑海中不断循环往复出现,像一辈子也摆脱不掉的噩梦。他拼命摇头,也试图用问题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指着林辰手中的画面问道:“那沈恋小时候内心是怎样的?”   那是张素描画,画面中有一堆坐在屋子里的孩子,看样子沈恋应该画了生日聚会,桌上有凌乱的蛋糕。画面看起来黑漆漆的,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很有天分,这是她8岁时画的。”林辰把画随意放在一堆半人高的草堆上,盯着画纸说道,“她画的房屋并不是二维平面的,并使用重叠策略,省略看不见的线条,甚至在表现房屋结构时还采用透视法,这而体现出她画的物体是在三维空间中延伸的,她是个天才,或者说,她的空间思维能力超越同龄儿童。”林辰自顾自说道,“这反映她她智商不低,所以我对她初中二年前低下的学习能力怀疑,在初二后,她的成绩有突飞猛进的增长,我从这段异常区间推断出沈恋可能经历什么,导致她重大转变。”   “她那个不好的经历然后和养老院有关?”李诺问。   “不,这中间比较复杂。”林辰答。   李诺有些卡顿,但林辰漆黑深远的目光再次袭来,他只能继续问问题:“我看她这个图显得非常孤僻可怕,那她学习成绩不好会不会是因为在学校被人排挤,她会不会去学校报复老师同学?”   李诺一股脑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连他都能猜到的事情林辰怎么会想不到,林辰肯定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啊!他这么想着,却见林辰回过头,严肃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李诺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回答问题的人。   林辰问:“如果我告诉你,沈恋非常厌恶的人是她曾经的邻居陈建国,你会不会猜测沈恋要去报复陈建国?”   “那肯定是要去报复邻居了,她的邻居在哪里工作,是不是要通知当事人注意防范?”   “沈恋为什么不可能是去报复周瑞制药呢,毕竟对方破坏了她的好事?”   李诺再次被问住:“也有这个可能啊,很大可能!”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林辰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李诺被吓了一跳,赶忙道歉:“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懂这个。”   “不,你非常了解大众心理,谢谢你。”林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您知道沈恋会去哪?”李诺问。   “去一个她认为,我认为她不会去的地方。” 第241章 位置   王朝在广华化工实验室里转圈。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大要把他扔到这里来给个小化学工程师打下手,虽然他自己显然比正在忙碌的工程师年纪还小,反正他就觉得自己在犯罪现场的话或许能派上更大用处。   小詹在气质色谱仪前忙碌,在化学工程师面前是一大堆的烧杯试纸各种令人看不懂的复杂化学仪器,王朝重重叹了口气,移回视线。小詹却突然停下手上的工作,看他一眼。   “怎么了嘛!”小王同志站定身子,转头问道。   “我……”小詹先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小詹先生默默走到实验台另一头的台式电脑前,开始缓慢地敲击键盘。   那打字速度实在太慢,王朝这才意识到对方刚才应该是想请他查什么资料。   “等等等,你要查什么放着我来,有我在你还要自己动手这不是看不起人嘛!”王朝雷厉风行地拍开自己的笔记本。   “一个实验报告,主要是要英文的,怕……怕你……”   “要什么,说!”王朝大声道。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这句话喊太响还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林辰的名字让他手都要颤抖。   王朝激动地接通电话,他当然知道关于养老院和无一幸免的消息,也深切地担忧林辰,可完全帮不上忙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了,现在林辰打电话来,他终于有机会和对方说话了:“阿辰哥哥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去?”   电话那端,林辰平静的嗓音顺着电波而来:“不用担心,我没事,需要你做点事。”   “你说你说!”王朝用肩和侧脸夹住电话,冲小詹先生比了个手势,让工程师自己搜寻资料,尔后拿了纸笔,补充道,“阿辰哥哥你可以讲了。”   “第一、我要一份沈恋从养老院到弃车地点的行车路线图;第二、我要现在警方拉网布控的路障位置图;第三、我需要陈建国现在的位置、沈恋初中老师的位置、当时和老边一起接待沈恋的老警官的位置、沈恋初中的位置以及……周瑞制药的位置。第三、请把以上要求整理在宏景市地图上发给我。第四、我们有备用通讯网络么,不易被监听的那种?”   王朝迅速记完,猛然意识到什么:“阿辰哥哥你要干嘛!”   “准备一张棋盘。”   ……   和王朝一样,李诺也对顾问先生最后那句话似懂非懂,但这都并不妨碍他按照林辰的命令行事。   他在开车,车窗开了一半,林辰坐在他身边,他们的目的地是离养老院很近的小派出所。顾问先生的额发被窗外的风拂起一些,他们看上去像是很悠闲地要去郊游,而不是要去做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   李诺手心微微发汗,在林辰打完那个电话后,车里气氛再度凝重,引擎声都清晰可闻。他总觉得林辰将要去做的事情非常危险,可又完全问不出口,只能闭嘴认真开车。   他们很快抵达派出所。   从下车到入内再到开启电脑,也大概就三五分钟时间,这段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当林辰点开自己邮箱的刹那,一副完整的宏景地图出现在派出所老旧的电脑屏幕上。   蓝白相间的底图上,一条从红树镇到榆林区的黄色线路表明了沈恋的行车路线,除此之外,地图上还有不少各种颜色的小标记。李诺吃惊得不行,时间这么短,却能做出如此详细的地图标识,这样的人也太可怕了。   其中红色圆形标点李诺能认出来,那些位置大部分是道口,应当是警方布控位置。   他站在林辰身旁,眼见林辰将鼠标点到其中绿色标识上,一条备注弹出,上面很清晰表明了具体人物和地点以及该地的简单情况。   李诺发现,那应该是林辰所要的关于陈建国工作地点的信息。   陈建国是名保安,在宏景汇豪邸商场工作,排班表表示他应该现在正在班上,汇豪邸商场离沈恋弃车位置的直线距离大概5公里。   他跟着林辰点击标识的节奏一条条看下来,每一处标识就是既定的棋子般排布在地图上,而有那么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到林辰所谓的“棋盘”究竟是什么。   “您知道她要去哪了?”   “不知道。”   “那您……您是准备把沈恋……把沈恋?”李诺震惊地望着林辰。   林辰像是终于看完所有的点标,最后靠在椅背上,用非常平和的语气说:“嗯,谢谢你刚才的提醒,我想试着把沈恋引导到既定位置。”   “我刚才说什么了?”李诺赶忙摆手,“我都是随口一说,我真的不懂犯罪心理学这些。”   “这不需要太多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人之常情的分析。其实很简单,你提醒我沈恋可能袭击的目标太多,而事发突然,她不可能有机会想好最终袭击地点,因此她的选择有很大随机性,既然是随机,那我们就可以在她的选择上做文章。”   “袭击?”李诺退了半步,不小心撞上后面办公桌,桌脚与地面发出很长一阵刺耳声响。   “她杀了整个养老院的人,这么疯狂,怎么会再一个人活下去呢?”   “您认为她死前要活够本,拉更多人垫背?”   李诺下意识问出口,而与此同时,林辰的电话响起。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李诺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很清脆的声音。   “阿辰哥哥,老大问你是不是准备诱捕沈恋啊啊啊!”   林辰脸上现出因为了然而变得安宁的神情,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嗯,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发的地图你看到了吗,能帮上忙吗?你刚才让我标的那么多地方,最后到底要在哪里诱捕沈恋?还有新的保密通讯路线很快就能搞定,我们到底要怎么做。你来说,小王先生给你搞定!”   话筒里传出连珠炮似的话语,这当然也是李诺想问的问题。   “嗯,我选好了一个地方。”   林辰接电话时单手支着侧脸,微微歪着头,看向地图上的一处位置。   李诺顺着林辰视线看去,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辰。   ……   “林……林顾问是疯了吗?”   市局指挥室内,王朝的声音透过电话公放传出,所有人围在方桌旁倾听,当听到地点时,有人忍不住说道。   刑从连一直坐在桌边,敛眉深思,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于是,又有一位警员听完后开口:“我们要是真把沈恋引到那里,媒体记者一定会对我们口诛笔伐!”   刑从连就这么听着,仿佛没有看不见周围人征询般的目光,他转过头,背后的显示器上是一张按林辰要求整理出的宏景地图。   他望着上面的各色点标,想象着林辰在放在那短暂时刻内思考过的诸多利弊,虽然有诸多私人情绪,但到最后也只能默默感慨一句,果然是林辰、也不愧是林辰。   就在这时,又有警员试探道:“林顾问的安排,无论结果如何,危害公共安全的嫌疑是跑不了的,对方那么能闹,说不定最后还会控告我们警方!”   闻言,刑从连淡淡开口,反问:“不然,就让沈恋去实验初中?”他扭头问第一位质疑的警员,“将近两千师生。”   对方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或者是汇豪邸商场?”刑从连看向第二人,“今天工作日,商场人流量不大,但问题是,我们知道这点,沈恋也很清楚这点。同样的,如果她是在下班后人流高峰期出现,商场的危险系数显然不亚于学校。”   “娄苑小区不错,那里不行吗?”   公放中,王朝突然解释道:“阿辰哥哥说,那里需要监控的位置范围太大,是非常偏僻的新式小区,很难满足沈恋‘大规模伤人’的心理诉求,她选择那里的可能性很小。”   “写字楼是不偏僻,但是人也太多!”   “林辰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要选择一个看起来人流密集能吸引沈恋、又方便我们警方布控收网实施抓捕的区域。”这时,一直在后方默默喝茶的老局长终于开口,“出入口单一的大楼当然是好的。”   “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无论沈恋出现在哪里,只要林顾问的计划被传出,都会被认为是警方无能的表现。”一位女警开口道,“而且,这对刑队你真的非常不利,会被认为……是报复。”   女警员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刑从连向对方看去,点了点头,表示对关心的感谢,尔后望着在场所有人,平静道:“诸位应该很清楚,所谓无能与否是公众对我们的评价,但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在意的不是这些虚伪的吹捧或者恶意的贬斥,而是在于每桩案件我们是否已经做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刑从连说完,从椅子上站起。   “刑队!”周围警员纷纷开口。   刑从连却恍若未闻,而是果断道:“全市可调集所有警员力量从现在开始分成A、B、C三组,A组采用原先通讯设备保持不变,听从林顾问调配;B组C组更换保密性更高的通讯系统。B组负责蹲守以下地点,C组跟我前往沈恋可能出现的最后位置布控。”   刑从连将具体安排巨细无遗地布置下去,一时间,办公室内只有笔记声沙沙作响。   到最后时,突然有人突然举手,问道:“刑队,您说得这些都没问题,但林顾问他怎么保证沈恋就真会去那呢!” 第242章 有致   红树镇派出所,林辰也听见李诺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无法保证。”林辰这么回答的。   眼前的民警吓了一跳:“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赌博吗?”林辰站起身,推上椅子,拿起手机,平静道:“这就是赌博。”   他说完,再次向外走去,李诺拿着车钥匙,很快跟上,像是想说什么,又发现好像什么也说不了。   ……   几乎每座大城市都有中山路,就像每座城市都有人民路、鼓楼等标性区域。   但宏景市中山路较为特殊,它是宏景市由南向北的中心枢纽,无论你是想从市郊红树镇进入城区抑或是你想由市政府所在位置前往汇豪邸商场,都可能经过这里。   工作日下午两点多,路上没有太多车辆。   18路公交司机打着哈欠,在站台停车,零星乘客从前门上车。   司机之前接到警方通知,因此当乘客上车时,他很负责地转头确认这些人里是否有传说中的嫌疑犯。   然而中山路南上车的乘客很少,除了两个戴耳塞的男生外,剩下的只有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太太。老太太手上提着家百福超市口袋,看样子超市又搞了什么特价活动,所以这么大热天还要拼命抢东西。   司机转过头,路口绿灯转红,一排骑摩托交警呼啸而过。   他又打了个哈欠,按下车辆起步提示音,发动车辆。   ……   交警小林刚把摩托在路边岗亭停下,对面18路公交车开始启动。   就在这时,一辆桑塔纳由南向北驶过路口,正好是绿灯转红、短暂黄灯停留数秒的时候,东西向非机动车道正好有电瓶车斜穿而过。   阳光刺目,柏油路上蒸腾起扭曲热浪,桑塔纳驾驶员满脸通红,一脸酒意,瞬间被吓醒。但是已经迟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世界巨大的镜面上横擦而过,刹车声响彻云霄,震破耳膜。   和刹车声相比,撞击声反而小得几不可闻。   等小林回过神来,电动车红蓝交织的碎片和桑塔纳车灯碎片已经散落一地,伤者飞出10余米,那些斑驳色彩在地面闪耀,触目惊心。   桑塔纳车主满头是血地昏迷在了驾驶室里,小林暗道:“妈的,这时候酒驾,简直找死!”他一边向那边狂奔而去,一边透过耳机向向上汇报,要求急救车辆。   短时静止的四岔路口再次恢复运行,行人对事故投以关切目光,公交车绕开碎片向下一站而去。   伤者问题却比想象更严重,血液像不要钱一样从伤者体内渗出,洇湿铁灰色路面。   就在这时,小林听见对讲机里传出问询声,他按住耳麦,答道:“报告,和平大道和里河路交界口出现车祸,伤者情况严重。”   然而耳机内传出的指令却让人意外,小林呆滞片刻,不可思议反问:“为什么要缓慢处理事故,这个路口堵起来,附近道路十有八九都得堵死!”   “尽快把伤者送院,剩下的市里布置的任务,问这么多干什么。”耳麦那头,副中队长拔高音量。   小林还想再问,中队长的声音却突然压低,并且黯哑起来:“要设路障,抓逃犯。”   小林心中一凛,迅速道:“是,明白!”   ……   李志鹏与小林同属和平区交警大队,接到的任务却正好相反。   现在,他正以最高80公里时速沿高架向安宁大道路口增援,目的却是前往那条直通实验小学的道口疏导交通,严防堵塞。   窗外高楼大厦一闪而逝,警笛拖长调子,道路车辆向两侧分开,警车顺着让开的道路疾驰而过。   天空呈现一种明媚的深蓝色,冷气也打得很足,可李志鹏内心却越来越焦躁不安。   车载电台传出交警部门各种意味不明的调令,有巡逻警被要求禁止在某片区域贴罚单,也有原先执勤警被通知调离岗位,一切都完全乱套。   他刚想按下通话,和那头的同事说什么。却突然想起刚才接到的指令,上头严禁自己与同事通过对讲设备交流位置。   他赶忙将手从对讲机上缩回,烦躁更甚,如果不是他已经向上级确认过讯息的真实性,他甚至怀疑这是什么新型的要将整座城市正常秩序打乱的计划。   这到底在搞什么鬼,只是抓个女逃犯而已。   李志鹏这样想道。   ……   不止在各条主干道上,林辰的举动在市交通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中央空调就像没用一样,大厅里原先的冷静有序完全不复存在,到处是穿越办公桌椅而行的工作人员。   打印机喀吱作响、脚步声纷至沓来、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各种内部、外部的问询电话接连不断打入,以至于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   车流量、违章情况、道口交通、警力布置,一切讯息都以各种形式呈现在大屏幕之上。   中山路、和平大道、南环高架,二维的数据、三维的模拟图、完整的监控录像不断地刷新。   屏幕下角有一张完整的宏景地图,地图上星星点点的各色标志令人眼花缭乱,并且还在不断更新。   交通局工作的员工几乎看不懂上面的标志,他们只知道坐在监控屏幕前那个男人给整个大厅带来的混乱。   更可恨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非常平静地坐在巨大的监控屏前,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人左耳里插着耳机,一根手指勾住耳机线上的话筒,看样子像在与什么人通话,而他剩下的还空闲的耳朵,却仿佛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诺总觉得林辰的听力系统可能有什么特殊构造,所以能屏蔽一切杂音。   比如在他们身后,这座指挥大厅二把手的喋喋不休声快把他烦死,但这个声音就一定进入不了顾问先生耳内。   二把手冲他们吼道:“我们都有排班表的,抽那么多警力到中山南路,别的地方怎么办?简直乱来!”   林辰置若罔闻,对着话筒说:“对,榆林区柳行大队调配一半警力前往和盛广场附近设置路障……嗯,和汇豪邸保持一段距离……对。”   “这不行!”二把手又是一声怒吼,重重一拍李诺肩膀,把所有的口水喷到了他脸上,“你们这根本就是在扰乱正常城市秩序!”   李诺抹了把脸,就在这时,李诺感到林辰用直接戳了戳他的手背,他抹了把脸,低头一看,赶忙把纸上记错的一处细节杠掉,重新写上林辰安排他记录的内容。   这一细节就像点燃爆竹的火星,二把手顿时炸了,冲林辰后背大吼:“都给我停下!”   那声音实在太大,如同炸弹轰过,四下骤静。   因为太安静,林辰的声音在这样肃静的氛围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嗯,每辆车都要停车检查。”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二把手的脸色已经差到不能再差,林辰也像感知到什么,在说完那句话后,他终于缓慢取出耳塞,递了出去。   “刚才已经向您解释过,这是为了追捕嫌犯。”林辰说。   “以给市民生活带来不便为代价?”二把手质问道。   李诺接过林辰递来的耳塞,震惊到无法言语。林辰抬起头来,冲他比了个手势,他赶忙把耳塞塞到自己耳朵里,里面传出他先前听过的阳光少年声音,他记得林辰叫对方王朝,林辰指着耳塞对他说,“他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就好。”   “李诺是吧,李子圆分局交警出发了吗?”耳机里,王朝并未在意林辰交出耳麦的举动,用非常流畅的语速问道。   李诺抬头,四下看去,最后在大屏幕上找到讯息。   “已经出发了。”他答。   李诺这边看上去很顺利,林辰转而望向情绪累积到顶点的领导,平和地道:“代价是必要的,嫌犯非常危险。有证据显示,嫌犯接受过专业反侦察训练,我们很难通过常规布控抓捕她,只能冒险。”   “再怎么危险都是个女人,你们这么大张旗鼓是要给公众演戏吗,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二把手又问。   “那个……那个药物是真的吗,会让人神智混乱?”角落里,小心翼翼的女声响起。   这次,林辰没有再回答。   李诺脊背紧绷地听着,他想起先前养老院里令人浑噩的血腥画面,浑身一凛,正要开口替林辰回答,耳塞中却传出少年人放下什么东西的脆响。   “真麻烦。”李诺听见王朝自言自语,随后耳机中又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   李诺压紧耳塞,想听清王朝到底在说什么,大厅里骤然响起的惊呼声让他猛地抬头。   不知何时,屏幕中一块道路监控录像突然变黑,像巨大白色马赛格上的坏点。   接着他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完全黑色,而是一段夜晚的监控录像。   监控拍摄的位置是某新村口的热闹夜市,夜幕下,人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空气里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残余味道。变故始于毫无预兆的下一秒,画面中的食客残酷扭打在一起,用最不留情的手段疯狂地伤害着对方。   大厅里胆小的女警已经捂住眼睛,明明是无声黑白片,画面中的嘶吼和血色却真实得像要溅出屏幕。   “夜市烧烤摊杀人事件!”李诺瞬间意识到了监控里重放的是什么事的画面。   他之前看过这段录像,如今再次重放,他仍然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袭上自己的后背。明明是在热烈喧闹的警方大厅里,这一瞬间,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冷水中一样。   大屏幕上的录像画面很快停止,大厅里恢复死一般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是林辰,李诺听他对自己说:“做你自己的事,这里我会处理。”   李诺不懂林辰在说什么,但他突然听见耳麦内传出王朝声音:“知道啦!”   他这才意识到,林辰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教育王朝。李诺握紧耳麦,下意识地问道:“是你干的?”   “哎呀小意思啦。”那头,王朝很谦虚地说。   虽然耳机里的声音显得非常轻松,但在场众人显然被那段短视频吓得不轻。   不久前还对林辰抱有抵触情绪的二把手已经冷静下来了,脸色铁青地问他:“沈恋持有的药品杀伤力真的这么大……那还能算是药品吗?”   林辰目光扫过大厅中的所有面容,最后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很短暂的三五秒内,大厅内再度静得落针可闻。   李诺深深吸了口气,只听二把手终于回过神,对整个大厅所有人说:“看什么,散了,各自回归岗位!”   那声响后,大厅内再度忙碌起来,接听电话的警员依旧在接听电话,负责传递林辰指令的警员也依旧在传递指令,一切恢复到先前一锅粥的状态,但李诺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插曲很快过去,林辰复又在位置上坐下,李诺瞥他一眼,见顾问先生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他只能宽慰道:“其实兄弟单位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您来的时候给他们说清楚,就好配合了。”   林辰的目光随之而来,里面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楚,但一定和“轻松”一词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了?”李诺有些紧张,“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有些事情,并不适合用来作为说清楚的例子。”林辰模棱两可地道。   “为什么?”李诺反问。   “因为恐惧固然能使人听令,但也是最危险的病毒。”   再遇到后来的事情之前,李诺并不明白林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在他们离开监控大厅的时候,整座城市交通被林辰扭曲排布成一种令人看不清的模糊状况。   但如果你可以站在城市高处,或者可以像电话那头的少年人一样,将整座城市交通数据整合起来,你就会发现,一条明晰的道路正以徐徐有致的姿态,向漫无目的的罪犯敞开。 第243章 一切   沈平刚刚完成一次节目播报,他手持电视台话筒,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踮起脚尖左右四顾。此时他的精神亢奋,心情却有些烦躁。   他的确喜欢极了现在这样的大场面——毕竟围观人群的密集程度代表新闻劲爆程度,但如果没有周围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能让他一个人独占头条,那就更好了。   对面安生国际商场大屏幕上分针又走了一半,沈平的心情越发烦躁了。他一转头,看见广场一角有家便利店,店里躲满了鸡贼的记者,明天正在享受空调的凉风。更过分的是,敌对电视台的那个秃头记者,还举着话筒,正在采访店员。   沈平暗恨自己不够随机应变,又是愤恨又是烦躁地掏出了手机。采访团队微信群里有人在刷表情包,这让他更加愤怒,他按下按钮冲着话筒嚷道:“给我点消息,新消息,随便什么都好!”   就在他松开按钮的刹那,广场前的马路上响起毫无预兆的紧急刹车声。   沈平浑身一凛,迅速收回手机,一种大新闻到来的气氛令他拼命踮起脚,然而整个摩天大楼前小广场上站满记者和围观群众,他能看到的只有攒动的人头。   沈平左右四顾,周围人流都在往传来刹车声的马路上拥挤,他一狠心,转身向后奔跑,远离人群,冲上了写字楼门口台阶。包括周瑞制药在内的数十家公司共用整座摩天大楼,门口人来人往,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然而当沈平再度转身看向骚动发源地,眼前的场面让他有目睹什么警匪大片的错觉。   五辆纯黑SVU在马路上一字排开,车体在阳光下闪耀着冷酷光泽,在那之后是药监、安监等部门的执法车,最后还有涂着环保局标志公务用车,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也要来凑热闹。   摆开这样的架势后,车队最前方那辆纯黑SVU的驾驶室门被猛地推开,一双黑皮靴踩在地上。   由下至上,裤腿笔挺、手套白到反光、制服没有半丝褶皱,再向上,肩章上银星闪耀,漆黑墨镜覆住了来人的大半张面容。那张脸上冷漠得没有任何神情,只能从对方紧抿的薄唇上感受到紧张严肃。   沈平倒吸一口凉气,想让摄影师赶紧拍镜头,却发现对方和自己早已被人流冲散。   伴随来人砰地甩门声音,后面跟随的所有车辆如同收到指示,一时间,数十辆公务车的车门尽皆洞开,车上接连下来几十位身穿各个部门制服的公务人员。他们有人手提公务箱,有人开始驱赶围观记者,还有的直接在写字楼门口拉起横幅……   闪光灯再度大作,小广场上沸反盈天,哪个记者能不爱这样的大阵仗呢?   沈平又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咬了咬牙,准备寻找他那个该死的摄像师,而就在这个非常巧妙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有人从周瑞大厦走出,那很明显正是周瑞制药安保部门的老大。   保安身着西装、浑身肌肉虬结,西装这玩意覆盖在这样的身材上根本就是浪费。与此同时,广场上的公务人员也驱赶出一条道路来,那位很明显是本次行动指挥官的警察正缓缓走上台阶,在保安面前停住脚步。他的角度实在太好,沈平忍不住从口袋掏出手机偷偷开始录像,新媒体时代,所有新鲜、劲爆、及时的新闻都会被人接受,没人会太在乎质量。   让沈平意外的是,先开口的竟然是周瑞制药的保安队长。   “私人领域,不方便邀请警方入内。”那位孔武有力的保安这么说,听上去嚣张极了。   尔后,沈平听见一声嗤笑。   那是真真正正的嘲讽声。   黄泽没有说话,没有摘墨镜或者脱下手套,像是面前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正面对话一般。他举起右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身后有人递来一张白纸,唰地展开。   从沈平的角度看得非常清楚,那正是法院开具的搜查令,上面的红戳鲜艳夺目。在周瑞制药将了警方一军后,警方果然也出手了,还是这么大张旗鼓不顾舆论的碾压!新闻,绝对是大新闻!沈平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这时,沈平手中的电话震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屏幕上刚刚出现了一条回复:“头,我在交通局的朋友说,事情不这么简单,警方好像在布置什么东西……”   ……   “警方疯了吗,凭什么在我们公司这么气焰嚣张!”   周瑞制药最高层,副董事长办公室。气急败坏的男人重重一拍面前的红木办公桌,经理们面面相觑,心想那是警方,国家权力机关,怎么做都不过分,但面对顶头上司时,他们也只敢附和着表示愤慨。   “财务部门怎么样?”   “审计部门的人来了,正在查账。”财务总监汇报道。   副董事长又一拍桌,桌上水晶杯被震得猛颤:“我问你帐,会不会被查出问题!”   财务总监畏畏缩缩道:“应……应该不会……”   这句话像是宽慰了一点副董先生,他顺了顺气,念叨道:“药检、安监、审计、卫生……只是能来的都来了啊。”他冷冷笑道,“是不是消防部门还要滚来检查我们消防设施合不合格?”   就在这时,角落里后勤部主管默默举手:“董……董事长……消防的人,已经到了。”   ……   被黄泽突降场面震到的不止现场记者、周瑞制药高层,还有通过各种渠道观看现场的人们。   “老大,这么好的出风头机会你居然让给黄泽大傻,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朝坐在实验室里,面前开着三台电脑,其中一台右下角上正是周瑞大楼前的监控摄像,画面停顿在黄泽勾手的动作上,角度不是特别好,但画质绝对够用。   小王同志并不是用看肥皂剧的姿势在看监控,而是在百忙中抽空瞥上一眼,确认数据流畅,就继续投入手头的工作中。   在他正对面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整个宏景市的交通图,蓝白底上密布着血管般的红绿线条,这已经是基本处理完的工作,他只需稍加观察即可。他真正在做的是耳麦另一头那个男人安排的任务。   “建筑结构图呢,确认好了吗?”男人的声音冷淡极了。   王朝浑身一颤,不再开小差,开始迅速检视面前大楼的三维立体图,并与真实图片做对比,最后,他迅速将两份文件整合打包,按下回车键。   ……   一张又一张彩色图片迅速出现在地下停车场的昏暗空间内,安静车厢里只有电子仪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音,空气里的烟味非常浓重。   刑从连坐在指挥车里,一言不发划动屏幕。在他身边是行动队的一半高层,都在静静地等候着。   平面的、立体的、黑白的、彩色的,无数线条相互交织,整座大楼逐渐变化出完整的立体模式。   周瑞总部大楼是集商业中心、办公大楼于一体的摩天大楼,占地面积约10000平方米,总建筑面18万平方米,结构高度约188米,总高度282米,共43层。其中20-43层为周瑞制药,20层以下为单独出租写字楼。   通讯器内传出一阵纷杂声音,脚步声、叫嚷声,刑从连几乎可以想象黄泽在他头顶上弄出的巨大动静。   “刑队,人都进去了。”   副队按住耳塞,向他汇报道。   刑从连点了点头,将平板递过去,周瑞大楼的三维立体图还在转动中。   对方看了一眼就说:“楼层太高,我们很难在每一处楼梯口事实布控。”   “不需要。”刑从连只说了三个字。   副队愣了愣:“但不守住关键出入口,我们很难监控大楼里每一人的动向。”   刑从连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靠在座椅上,手里夹着烟,神情淡漠。   “还是在大楼所有关键出入口安排警力?”副队说着,手指点在大楼底层的几处安全出口,补充道,“停车场出入口也得布控。”   “我遭遇过沈恋。”   终于,刑从连开口,他看向车里每一人,并相信自己的声音会通过无线电通讯设备传向所有行动人员耳中,在停顿数秒后,他很平静地说,“但我没能抓住她,并且有警官在抓捕行动中丧生。”   副队喊了声“队长”,尔后欲言又止,像要说什么宽慰一类的话,又觉得不妥。   “我告诉诸位这点,是希望诸位明白,第一,沈恋是穷途末路的凶犯,面对她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怎样谨慎都不为过。第二,接下来,我的安排或许在你们看来非常冒险,但请信任我的判断。”   他说完,通讯频道内有数秒静默。   随后,此起彼伏的“明白”声通过电波,在他耳塞内响起。   刑从连坐直身体,正色道:“我的安排是,整栋大楼出入口位置不安排任何人员、不做任何布控。所有人员,守备住一个地点即可……”   布满老茧的指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   沈平摸着手机,试图伪装成大楼别的公司工作人员进入大楼。   令他意外的是,来往警员像没人注意到他一般,只当他是寻常雇员,未加阻拦。   沈平再次打开手机,找了个男厕所的清静角落,蹲下身观看同组手下人发来的交通信息。   老实讲他不是交通方面的专家,就算在宏景这么多年,平时出行有时也要看导航,但就算是他,看着现在的实时地图,也是发现现在宏景的交通有多奇怪。   有几处路段被警方临时设置路障,所有过路人员需要停车检查,以至于周边交通都不顺畅,沈平默默观察着那些重点区域,总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问题。警方像是正在那些地方布控或者安排什么东西,那些地方被当成重点监控区域,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沈平暗自后悔,如果他能早些拿到交通图,说不定可以直接选个别的地方蹲点,碰碰运气搞个大独家,而现在,沈平举目四望,不管怎样,这里都是警察,那个潜逃嫌犯难道还能来这里自投罗网?   ……   “为什么?”   急行的车内小轿车内,李诺这样问林辰。   车载广播正大肆播报警方突入周瑞制药搜查的消息,主持人的语气仿佛恨不得警方和周瑞制药这样的庞然大物干起来才好。李诺觉得心烦意乱,调低音量,看向林辰。   林辰低咳了一声,脸色看上去并不太好:“沈恋是个疯子,你该如何抓住一个疯子?”   “我不知道!”李诺猛打方向盘,避过一辆因全市交通混乱而变得疯狂的加塞车。   “很简单,你必须比她更疯。”   想起自己跟着林辰一路而来的经历,李诺忍不住喊道:“我们已经够疯狂了!”他说着,挥手指向堵塞的高架桥,那里所有车辆都闪着红色尾灯,显然已经被堵得够呛,“全市交通都变成这样,就为了给沈恋下套。”   “这还不够。”林辰说,“利用警方通讯系统让沈恋误以为我们布控位置在除周瑞制药以外的区域,利用交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但这都不够,因为最关键的地方,是陷阱本身。”   “可在出入口不做任何布控,真让沈恋成功进入大楼怎么办?”   “沈恋就算按照我们安排抵达周瑞制药大楼,任何细节都可能使她改变计划,比如一位看起来像在查封周瑞制药,却在密切观察过往行人的公务人员。如果她当场打开药物,而我们来不及阻止,怎么办?”林辰反问。   李诺顿时无法回答,像为了应和林辰的话语,电台内响起现场连线的嘈杂声音。   光从广播内就可以感受到大楼内外可怕的人流量,主持人用极快的语速说道:“据本台现场记者报道,大量周瑞制药相关电子设备已经被警方封存,很多材料正被搬出大楼,现场一片混乱。”   李诺猛然惊醒:“一方面利用调查人员安排抓捕沈恋的警员进入大楼,但另一方面也同样利用他们作为诱捕沈恋的诱饵,可……可……万一我们没能控制住沈恋,沈恋得手怎么办,大楼里那么多人?”   “不会。”   “什么不会?”   “她不会得手。”   “为什么?”李诺焦急道,“您太自信了,现场抓捕有太多不可控因素。”   “我知道……”林辰打断李诺,望向窗外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建筑物,“但我相信他。”   林辰很平静道。   ……   安旭并非是林辰口中所信任的那个人,但现在,他却是被“那个人”委以重任的人。   他是个狙击手,此刻,他却变成了一位大楼物业,正在通过非常隐秘的方式,缓缓抵达周瑞制药上层。   托黄督察搞出大动静的福气,他们整支小队在分散向上的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阻碍。他们就像最普通的公司职员,在整栋大楼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前往各自岗位忙碌,维护秩序。   冰冷的电梯门唰地打开,眼前是一片冰冷的走道,整座周瑞制药核心中枢就在此地。   像他这样的人员本来是无法乘坐电梯到达这里的,但这就是现代化智能楼宇的好处了。他走过一台监控摄像头,向控制监控的人点头示意,监控摄像头也回报以轻微的上下摆动。   安旭平静的走着,推开两道门,按下指纹,然后来到一片和精美装潢大楼完全不同的全新区域。   这里未经装修,有着钢筋水泥的最原始构架。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轻微的交谈声。   一瞬间,安旭停下前进的脚步,闪到了一堵墙后。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前的景象令他忍不住心跳加速,在刑从连为他指定的区域里坐着两位正在闲聊的保洁员工,在两人周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塑料空瓶。   在所有图片记录中都没有报告的是,他要狙击沈恋的关键区域,居然被保洁员工当成收纳矿泉水瓶的地方。   安旭退了半步,向后回到空无一人的走廊,重新选择隐蔽地点,并低头向刑从连汇报:“刑队刑队,我是狐狸,目标区域出现问题……是否更换狙击点?”   他简要叙述刚才看到的情形,耳塞那头传来一阵紧张的来回问询声。   最后,耳塞内传出一声很确定的命令。   但这个声音却让安旭眉头紧蹙。   “刑队……金穗大楼离预定目标位置直线距离超过1000米,高空风速计算非常困难。”   那边的人又说了两句。   “嗯,我明白,但……”安旭思考片刻,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这样的狙击任务,以我的能力无法保证完成任务,请求考虑更换狙击手。”   耳塞里有轻微的噪音,随后,是一句非常确定的回答。   安旭猛然抬头,却最终只能用最平静的语调回答:“我明白了。”   他这样说道。   ……   在一段时间后,在同一片楼层中。   “黄督察……药检的人已经全部进入周瑞制药实验室了。”   黄泽坐在周瑞制药董事长办公室内,双腿交叠,耳塞内传出手下工作人员的汇报声音。   “情况如何?”黄泽问。   “调查人员出入顺利,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手下工作人员回答道。   “世侄。”对面的中年人发出声音。   黄泽试图保持平静,但面对眼前的男人,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候刑从连全家。是的没错,在他非常友好地询问刑从连自己可以做什么之后,对方就非常不留情面地派了他带队来抄周瑞制药的老底。   “世侄,你这么不讲情面,恐怕不太好吧?”周瑞制药副董,准确来说,他某位远方表姐的公公,这样说道。   眼前中年人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和真诚的威胁,黄泽再次厌烦起大家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   “您看我何时讲过情面?”黄泽反问。   他说完这句话后,远处的广场响起钟声。   铛……铛……   黄泽猛的一颤,以为出现幻觉,那声音虽然渺远,并且大楼隔音也不算太差,可黄泽总觉得,那每一记渺远的钟声都像敲在他心口。   铛……铛……   这是下班的钟声,也仿佛是别的什么预兆。   他不由自主向窗外望去,完全隔绝身后勉强能算他世叔那个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他坐在座位上低头看去,恰好可以望见对面安生国际商场,数月前,也是在那个商场里发生了严重治安事件,说来好笑,那时他被林辰所救,然后刑从连还让他滚。可是现在,黄泽告诉自己,现在并非忆往昔的最佳时间。   铛……铛……   但越是这样想,他便陷入越奇怪的回忆状态,他看见商场对面广场的音乐喷泉开始发动。他突然记起某次家族会议上,好像还是他做的提议,家里所有旗下商场前都要有标志性的音乐喷泉建筑,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安排,或许是为了艺术性,或者是年轻时脑子有问题。   但看见广场喷泉朝天而起,看见晶莹透明的水柱时高时低。黄泽面色凝重,强烈的不祥预感,袭上心头。   因为现在广场上为音乐喷泉而奏响的乐器来自小约翰施特劳斯,名叫春之声。而安生国际所有商场内外都不会奏响约翰施特劳斯的任何乐曲,因为他非常讨厌维也纳粘腻的圆舞曲。   黄泽站起身,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敲击在落地窗前扶手上,阳光下的音乐喷泉溅射出虚无的水雾。   与此同时一双带着灰色脚印的白帆布鞋,也同样踏上周瑞制药大楼门前最后一级台阶。   黄泽举目四望,脚下人类渺小如蚁。   就在那一刹那,整个广场上那些或悲或喜的面容变幻成非常纯粹的平面线条。表情分解成大小不一圆形组成眼睛和上提幅度不同的嘴唇部线条,世界非常单一,但边角却异常鲜艳尖锐。   圆舞曲音质轻快,像是踩着愉快的节拍般,准时下班员工走出电梯,并愉快地冲向楼外广阔天地。   黄泽的目光从广场上那些渺小的人头上逡巡而过。   清洁工从垃圾桶里倒出各种垃圾将塑料瓶,和纸板收归一处;保洁员戴好口罩,开着垃圾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踩高跟鞋的女秘书仍手持文件,在大楼内外穿梭不休。   广场上有人在接听电话,有人在和身边的朋友人聊天,有人将手里的东西一股砸到地上,对面前的公务人员火冒三丈。   但大楼里更多的人仍旧在持续忙碌、被迫留守岗位。   黄泽深深吸了口气,按住耳麦,对频道内所有人,吐露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她来了。”   ……   安旭站在下行电梯内,耳麦内传出这三个字。   他内心悚然,举目四望,只觉得整座大厅都都安静下来,并没有任何一点声响。   他所在大厅升降电梯完全透明,他跟随迅速向下,并由上至下扫视楼层。   所有图像在他眼中归为最冷静清晰的线条和数据。   目之所及是数不清的办公室和尚未离开作的公司职员,高层中,所有查抄周瑞制药的公务人员扔在忙碌不休;而低层公司里的情形则各不相同,有人在看手表,有人关灯出门,还有人仿佛依旧沉浸在工作之中……   透过那些标有不同标识的公司的落地窗看去,众生百相令人喉头发紧。但安旭非常确定,在他扫视过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是沈恋。   升降梯一脚楼层液晶显示屏上数字不断缩小。安旭稳了稳气息,突然,电梯停下,叮咚声再次作响,下行电梯拉开大门。   又一波身着短裙艳丽女孩进入电梯,女孩们笑容艳丽,仿佛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她们站在他的面前,他闻到她们身上的香水味道。   玻璃门再度关合,楼层指示继续向下。   电梯内有女孩低声惊呼。   电梯内的男性职员们转过身去望向天空,脸上露出笑容。   安旭也跟随望去,透过透明升降梯和透明玻璃幕墙,他看到那幢他告诉刑从连自己无法在那里完成狙击任务的大楼。   而更远的地方,晚霞如火,仿佛燃烧在他们头顶。   下行电梯与上行电梯交叉而过的瞬间,一双黑色高跟鞋在他视野内闪逝而过。   “希望一切平安”   安旭心中默默想到。   ……   电梯不断停下然后再次启动,在数不清的叮咚声后,升降电梯终于在一层停稳。   安旭身着大楼物业制服,跟随女孩们走出电梯。   就在走出电梯们的时刻,他感到自己与什么人擦身而过,这让他不由得停住脚步。   虽然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头,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勉强向后看去。   他看见一双白色帆布鞋、看到帆布鞋的主人跟随各式皮革鞋履,缓步踏入电梯。   电梯门关合,电梯上行。   安旭走出几步,到达安全距离后,才忍不住回头看去。   在他刚才走出的那架升降梯内,警队顾问压低帽檐,面容宁静,挤在各色人中,冲他点了点头。   ……   安旭走出大楼,他按照刑从连先前的安排,他在广场左侧第二张长椅坐下。   耳麦内传出整个行动小队所有人的安静呼吸音,没有人在布置任务、也没有人在汇报位置,他仿佛陷入最安静的无线电静默时刻。   他深深呼吸着楼外的新鲜空气,通讯频道内一切静默,可他却有逃出升天之感。   他拧开手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再次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叮咚声音。   通讯频道里有人正走出电梯,在宁静走廊内缓步前行。   现在扔在行走的人,只有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顾问先生。   安旭默数着耳麦内传来的脚步声,计算步数,以此推断对方在楼内大概位置,可这样的宁静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伴随轻巧的乐曲声,他突然间听见行动小队公用频道内,有人刚接通了一个电话。   甚至还没人来得及训斥那个敢在行动时接电话的,整个频道内就传来了非常焦急的女性声音,女人声音哽咽,听上去有些温柔,还有压抑的悲伤。   “辰辰,老苏他……他刚才进医院了,情况挺不好的,这突然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安旭屏住呼吸,频道内静默无言,女人的声音就像坠入完全黑暗空间,激不起任何波澜。   安旭意外觉得喉头哽咽,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究竟是谁接起了这通电话。   频道内依旧没有人说话,只有咔哒一声轻响,如石子坠入黑暗世界,将电话无声挂断。 第244章 怎样   黑色细高跟踏出电梯,走廊里非常明亮。   明亮的地砖、明亮的晚霞、明亮的落地天窗。   广场上的圆舞曲到现在的高度,基本上已经很难听清完整的曲调,但那种甜到发腻的曲调却因为风的揉弄而更加甜美,让人想起很多东西。比如儿童唇上的糖浆、春天从枝头飞落的樱花,还有女士曼妙的腿部曲线。   见面来得很寻常,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意味。   林辰双手插兜,在转角处站定,有人也恰好走过转角,停下脚步。   “沈恋小姐,你好。”林辰很平静地说。   他们之间相隔二十余块地砖距离,站在他对面的女士姿容平和,见到他时,女士脸上没有微笑亦无恼怒,宛如幽灵。   只是那一刻,林辰就很清楚,她并不属于这个文明社会,她是邪恶和憎恶制造的混合体,人类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林辰也很清楚,沈恋现在的态度,只是她本人的态度,并不影响瞄准沈恋那支手枪的稳定性,而这让他有时间认真审视对方。   沈恋皮肤很白,眼距有些宽,眉毛细弯,透着股温柔而寡淡的意味。她穿黑色连衣裙、一头乌发如云轻垂肩上,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上轻捏一只黑包,黑色细高跟的尖端牢牢抵在地砖分割线上。明明是仓皇出逃,但她浑身却一丝不乱,像来赴宴而不是杀人。当然,对沈恋这样的人来说,杀人比赴宴更兴奋。   沈恋没有说话,她目光柔和,羽睫轻闪,像穿透他并瞄准在他身后的虚空,当然,他的身后并非虚空,而是一扇门。   下一刻,沈恋又开始继续前行,她的高跟鞋尖轻快点地,随后脚跟落下,优雅如同天鹅,只有死亡才能让她停止。   就在此刻,有道红光破空而来,点射在沈恋胸口。   沈恋缓缓低头,她的脚步也因此暂时停顿片刻。   林辰意识到,他与沈恋间的地砖,还剩下12块。   通讯频道里传来交叉密集的问询声,更加密集的是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估计不出10秒,已经从转角处冒头的精英小队就将顺利扣下沈恋或者将之击毙。一切都会非常顺利而简单,他们很快可以回家。   沈恋举起皮包,手轻轻搭在包扣上,这个动作非常细微——通常来说,它代表她将要掏出武器。   明明已经胜利在望,林辰却突然再次审视过沈恋的穿着,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仿佛看到一局最精妙的棋局,最关键那颗黑子,即将抵达她的位置。   他猛然抬手。   时间于那刻静止。   ……   四百余米高空之上,风势难以预测。   刑从连正趴在一张简易的办公桌上,因为林辰简单的抬手动作,他的耳麦频道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紧张问询声。   “林辰在搞什么,为什么突然放弃行动!”黄泽道。   副队长说:“刑队你那有把握吗?”   长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庞,刑从连的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上,他瞄准镜里只有沈恋的身影,但他也很清楚,在千米开外,在另一端站在沈恋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刑从连微微侧首,对耳麦内频道内所有人只说了四个字:   “稍安、勿躁。”   ……   时间只有非常短暂的几秒钟。   沈恋将手搭上包扣的动作非常轻巧,却让林辰脑海中涌开无数思绪。   沈恋今日穿得很美,一个心理变态想在生命最后时刻死得很美,没有问题。   但这条裙子太显眼。   太过显眼说明沈恋并不惧于被人发现,当然,她手持药剂有恃无恐,这也没有问题。   可问题在于,就在刚才一瞬,在明知手枪对准自己的瞬间,沈恋竟还毫不犹豫地行动。   她甚至想要开包,做出任何人看来都会毫不犹豫将之击毙的危险举动。   这说明沈恋在找死。   沈恋想死在警方枪下,为什么?   林辰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答案,他脊背上冒出难以遏制的寒意。   ……   沈恋的脚步停止了。   她微微低头,胸口没有预想中的血红溅出,她还能用眼睛看到这一切,这说明她没有被一枪爆头,她并还没有死。   她的手搭在皮包搭扣上,用余光看见反射出的身后的枪口,她再度抬头,目光终于聚焦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不得不说,今日阳光正好,沐浴在夕阳下的青年容颜沉稳、一派自然,带着生命的鲜活气息。   那是林辰,用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让沈恋微微眯起眼,并不由得深深吸了口周围的空气。   事实上,在林辰想了很多很多之后了,就轮到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她却只向对方点头致意。   “活着的感觉,还好吗?”   忽然,她听对方如此问道。   沈恋想起曾经不知有谁说过,林辰这个人啊,总是会问出很多让你非常想回答的问题,就算你用一根针把嘴巴缝上,避开和他的所有眼神交流,他也能猜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令人防不胜防,真是讨厌极了。   所以不要和林辰说任何话简直可以算得上金科玉律。   沈恋继续向前,两步过后,她和林辰之间的地砖变成了10块。   ……   刑从连身形丝毫不动,仿佛又回到达纳雨林中的某一时刻。   他头脑中能重现起当时他在瞄准镜中望见林辰时心跳到爆炸的情景,可现在,他的心跳却不再加速,而只是平静。   “王朝。”刑从连低声喊道。   蛛网般交错相连的通讯频道内瞬间溢满少年人焦虑无措的声音:“老大,永川大学发生骚乱,在第三食堂。据说有学生因排队问题大打出手,现场伤亡情况较为严重,苏老先生当时就在食堂用餐!”   刑从连呼吸一滞,没有说话,通讯频道内却霎时炸开。   现在能够开口的,都是在行动中拥有话语权的人。   “沈恋人在这里,为什么永川还会有骚乱?”频道内有人问道。   “周瑞的药物难道不止针对中老年人,这到底怎么回事,沈恋有同伙,另有他人在永川大学投毒?”   “等等,先搞清楚,永川大学的骚乱真和沈恋有关?”   问题层出不穷,嘈杂纷乱。刑从连很清楚,这些声音会原封不动传入林辰耳中,而所有压力,也都会原封不动地落在他的肩头。   沈恋与林辰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又有人说:“队长,沈恋和林顾问之间距离太近,林顾问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黄泽喊道:“刑从连!”   ……   林辰当然能听见频道内那些话。   他能听见很多人下意识的问题,能听见对他生命安全的警告,也能听见黄泽最后喊刑从连名字时紧张的声音。   可最后,这些声音都变得完全不重要起来,因为刑从连说了两个字:信我。   虽然现在无比紧张,眼前的女人就像一个谜题,而给予他的解谜时间已经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因为刑从连这两个字,林辰的心情忽然就轻松而宁静下来。   他单手插兜,举在半空中的手并未落下。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沈恋开口。   沈恋终于在距离他5块地砖前的位置站定,并且也终于开口。   “林顾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与臆想中沈恋该有的语调并不相同,沈恋意外地……非常干脆。   “我在等你。”林辰说。   “你等我干什么?”沈恋反问。   “我有问题想问你。”   “您是电影看多了吗?”沈恋很奇怪地反问,“所有坏人在临死前都得和正义一方坦诚自己心路历程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林辰却并未因沈恋直爽的话语而恼怒,他微微摇头,告诉对方:“其实这是个正常的心理学现象,人总是喜欢炫耀的,尤其是取得优势的一方,最后一定忍不住要在自己对手面前炫耀。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恋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红点,又回头看了看对准自己的那些枪口,说:“所以呢,林顾问你想炫耀什么?”   林辰又摇了摇头:“现在取得优势的明明是你,我站在这里,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林辰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沈恋忽然笑了起来,那瞬间,她就像终于在赌局上打出底牌的庄家,胜券在握,耀眼至极。   女人歪了歪头,左右四顾,像不经意间看到摆在落地窗边的长椅。   她说:“我看你礼貌不好,不请我过去坐坐?”   林辰点头:“是我失礼。”   他言毕,作了个请的姿势,微微躬身,指向沈恋先前看过的那张长椅。   夕阳的光芒极其灿烂地扑洒在那张原木色椅子上,旁边还有盆花,令人想起许多和火焰有关的词语。   沈恋缓步过去,在长椅一端坐下,将提包优雅放在身侧,尔后拍了拍一旁的空位。   意思是:你过来跟我一起坐。   林辰的耳麦频道内,想当然又出现了一些劝阻声音,也有人提议他制服沈恋,后续人员可以在数秒内清理完毕沈恋的提包,作无害化处理,这些都是他们先前准备好的东西。   林辰看了眼长椅上女人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尔后走过去乖乖坐下。   “他们是不是很烦?”沈恋指着他耳朵里的东西问道,毫不客气。   “确实有点。”林辰这样说。   “那拿下来吧?”   林辰看着对方柔亮的黑发,诚恳道:“拿下来他们也还是能听到,包括你坐的这张椅子下面,也有窃听器,所以要保持对话私密性,我们得做不少工作。”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沈恋说,“听到就听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辰不再多言,像面对劫犯交出枪支的警员,将透明而细小的耳麦取出,放在他们之间的木板上。   沈恋没再看那件东西一眼,下一刻,她拉开提包,动作迅速有力,像武士抽出佩刀,刺啦声响在肃静的走廊内回荡。   沈恋很意外地看了眼走廊远端全副武装的特警,又看了眼自己胸口,她还是没死。   这些动作都尽收于林辰眼底,沈恋拉开的包口露出一条缝隙,他顺之看下去,皮包中是一组组散发着森冷光芒的针剂。纵使他现在已经听不见频道内的任何声音,但他很确定,刑从连一定正在勒令各部门保持冷静。   “怎么了,沈小姐?”林辰很体贴地问道。   沈恋掸了掸自己胸口不存在的灰尘,说:“你这样会很被动啊林顾问,你让我知道你不敢杀我,我现在就可以冲进那扇门,杀了这座楼里所有人!”沈恋拔高音量,双眉怒挑,十分狠厉。   林辰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呼吸平稳,目光宁和,平视沈恋。   下一刻,沈恋笑了,是非常疯狂的大笑,笑声震天,显得恣意洒脱,又像个真正的疯子。   沈恋笑了很长时间,期间林辰还被她重重拍了两下背,沈恋边笑边大喊:“哈哈哈哈,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沈恋这样的人说喜欢,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之间女人从开口的皮包里抽出一打针剂,砰地放在长椅上,爽朗道:“我请你喝东西!”   ……   那是封装于透明安瓿瓶中的细小针剂,每支约10ml左右。   医院里打针时,护士小姐会取出一支,徒手掰开细长的玻璃瓶口,用一次性针管从里面吸出液体,和粉状药剂混合,再注入病人体内,大约就是这么个东西。   夕阳下,小瓶里面的液体都被燃上一点金黄。从刑从连的瞄准镜内看去,那十二支小瓶里的液体更散发着致命的光泽。   沈恋拿起一支,拇指按上安瓿瓶上的细颈,咔擦一声,将之熟练掰断。   刑从连的心跳速度终于不可遏止地加快起来,因为他看见沈恋将小瓶递到了林辰面前。   虽然林辰已经把耳塞取出,但他还是能很清楚听见他平缓而清晰的声音。   林辰问:“给我的?这是什么?”   “葡萄糖。”沈恋语气里带着一丝甜腻。   谁都知道一个杀手随身携带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葡萄糖,刑从连的耳机频道内再次响起催促声。   现在的位置,他可以选择直接扣动扳机,但就在那一刻,他看到林辰抬头,像很不经意又很刻意地朝他的位置深深望了一眼。   林辰温和却带有爱意的目光却让刑从连的手指从未有过的僵硬。   他看着林辰毫不犹豫接过小瓶,举瓶欲饮。沈恋却打断了他,问道:“你玩过转轮手枪吗?”   林辰停顿片刻,答:“没有。”   “就是生死局,一人对着自己头顶开一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谁中弹谁就死了。”沈恋指了指她与林辰之间那12支小瓶,说,“这里一打12瓶,其中只有一瓶里,装着能让人变成畜生的药剂。”   沈恋的声音令频道内所有监听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随之而来的是林辰的声音。   他说:“好。”   “林辰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黄泽走出办公室大门,脱口而出。   然而话既出口,通讯频道内却寂静无声,后悔也来自于随之的下一秒。   这时,王朝开口:“老黄,我们都很关心阿辰哥哥的生命安全,现在不是你傲娇的时候。”少年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紧张,能让王朝紧张的事情已经不多了,“离永川很近的梅川市也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现场……非常可怕……”   整个通讯频道仿佛虚空宇宙一般,陷入完全无声的真空状态。   黄泽握紧拳头,让自己从被凉水浸透的瞬间缓缓恢复过来,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林辰为什么必须要答应沈恋。这个女人近乎赤手空拳,看似对毫无威胁,可又拿捏着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东西——许多普通人的生命。   而这些人里,又恰好包括着林辰的老师。   听林辰答应得很干脆,沈恋也点头。她径自抽出一支,掰断瓶口,拇指食指抵在一起,轻轻握住瓶口,说:“干杯?”   “干杯。”   夕阳下,两支细长安瓿瓶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   “为什么这么听话?”   明知可能有毒品,林辰却还是毫不犹豫吞下药剂,这让沈恋很不理解。   “因为,我有位老师。”林辰微微侧首,望向沈恋。   说起来,林辰的眼睛不算长得非常好看的那种,但瞳孔颜色很深,那瞬间,沈恋竟有种整个思维被翻开阅读的恶寒感觉。   但林辰很快就收回视线,看向更远处的天空,说:“我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不过这里面也没什么太悲惨的故事,就是很正常的因病亡故。我的老师,也就是我大学时候的导师,是个怎么说呢、大概可以算得上同情心有点过剩的老头,大概因为他自己没怎么享受过儿女天伦之乐,所以他把每个学生当孩子一样养来玩。”   “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个?”沈恋问。   “因为我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林辰答,说话间,他又随意从剩下的10瓶内随意抽出一支,和她手上没扔掉的空瓶轻碰,迅速把里面的液体一口干完,这让沈恋不由得手指微动,但又很快忍住。   林辰像没注意到这些,继续说,“老师已经是这样,师母就更加可怕了。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女人,还非常少女心,六十多了,仍旧喜欢所有粉红色的东西,喜欢做菜、养花,喜欢照顾弱小,喜欢看我们在她家书房里看书开会,她做好小茶点端上来,听我们夸她心灵手巧。”   “听起来很可怕。”沈恋这时才抽出一支,掰断瓶口,将之一饮而尽。   接着,林辰慢条斯理拿起一小瓶,却没有马上将瓶口掰开。   “怎么?”   “现在,我的老师因为你的药物,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就在我见到你之前,师母哭着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林辰低头,自嘲般笑道,我之前以为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想怎么样?”沈恋问。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继续和你的游戏。”林辰没有等她同意,而是紧跟着问道,“你研发的药物,存在相应的解毒剂吗?”   沈恋没想到林辰会这么直接:“你洋洋洒洒一大堆铺垫,最后还是问这个?”沈恋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不会说出答案的。”   林辰笑了笑,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他掰断玻璃细颈,朝她举杯:“谢谢,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林辰的笑容太有自信,沈恋很无语,突然觉得她和林辰坐下说话就是个错误选择。   下一刻,林辰竟然一次性抽了两支新瓶,不要命似地掰断瓶口就要一饮而尽。   沈恋瞪他一眼,也跟着抽了两支出来:“你怎么这么贪心啊?”8   转瞬间,盒子里的药剂只剩下3支。   ……   监控屏幕前。   王朝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一共12支药剂,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药已经被喝得只剩3支。   看样子阿辰哥哥和沈恋都没有发狂,这说明沈恋口中那支有毒的药剂应该就在最后剩下的3个安瓿瓶里。   他不停喘气,已经连“该怎么办”或者“老大你快救救阿辰哥哥”这类的话都喊不出来了。   他回过头去,只见实验室里那名化学家刚扫过一眼屏幕,然后开始自顾自不知计算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王朝问。   “有沈恋的病历记录吗?”这时,小詹先生突然抬头,这样问他。   ……   落地窗前,林辰一次性开了两瓶药剂,像豪爽的酒客,很干脆地将两瓶一起喝完。   两支玻璃瓶砰然坠地,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细茬。   说话间,他又要去拿长椅上的小瓶,沈恋终于忍不住了,将他的手一把拍开。   林辰看着沈恋,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你不懂女士优先吗,抢着找死?”沈恋脱口而出。   林辰眉眼低垂,用目睹恋人一般的眼光望着他手边小瓶中的液体,问:“不是说,是会疯吗?”   “找死顺口。”沈恋说。   林辰未深究与此,而是很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恋抽出其中两支,却对林辰说,“你刚才少拿一支,我这是为了公平,最后这支是你的。”   ……   沈恋的举动简直明显到了极点,这等于在说,最后那支就是毒剂,而且我说什么这是同类神经性毒品这是根本就在骗你,这就是致命的毒药,你喝了吧。   高空中,刑从连耳中再次充斥着劝他开枪的声音,那声音来自黄泽。   “刑从连你还不动手?”   “再等等。”说完,他伸出手,调低耳麦音量,继续平静观望远处发生的事情   ……   沈恋打开倒数第3支,一口气喝完。   “你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而我有个问题,也一直很好奇,你如实回答,可以用你手里的瓶子和换一支。”   “这太便宜我了。”林辰说。   沈恋像懒得和他纠缠,直接问道:“那天晚上我家门口的警察,确实是来抓我的?”   “是。”林辰徐徐补充道,“你的公司,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我们定位到你,这才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定位到你,在那之前,你一直掩藏得非常完美。”   沈恋猛地喝完手上那管,冷笑道:“我的纰漏,究竟在哪里?”   远处夕阳如血,林辰吐出了三个字:“段万山。”   沈恋猛然拔高音量:“他回来了?”   林辰忽然停止说话,而是拿起长凳上最后一支药剂,并没有回答。   沈恋忽然咬住唇齿,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让她陷入激烈思考:“不,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回来,时间太短了,你们甚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上他,所以你们为什么能那么快排除段万山的杀人嫌疑?!”   在整个通讯频道内、在整个华国境内,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三个。   林辰在思考。   刑从连沉默不语。   就连王朝都仿佛预感到什么了,紧张得都不会呼吸了。   这时,所有人终于听到了林辰的答案,他说:“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沈恋猛地掰断瓶口,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愤怒地道:“所以呢?”   “我看人眼光很好,也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朋友,所以,他不会为了学术争端去杀司坦康。”   大约有那么三两秒的安静瞬间。   突然,沈恋疯狂大笑起来,她笑声震天,甚至连腰背都挺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才说什么?”   沈恋觉得林辰的话实在好笑极了,她无法相信自己落到现在的下场,竟然只是因为有人是段万山的朋友,而这个人很相信自己的朋友?   ……   沈恋的笑声并未让大楼内外所有警员感到丝毫轻松,那种凄厉而带决绝的声音充满杀意。   就在这时,频道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压过沈恋的笑意。   小詹不知何时抢过王朝的耳麦,突然对话筒大吼:“沈恋在自杀,不能让她喝了最后那支药剂!”   然而通讯频道毕竟需要传播时间,更何况还有人脑思考和下令的间隔。   画面中沈恋已经很疯狂地将那支细小安瓿瓶举到嘴边,女人皓腕如玉,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和解脱。   然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警员都陷入片刻怔愣,就算刑从连现在发令也无法阻止对方。   林辰没有耳麦,他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消息传递过去,一切都仿佛来不及了。   突然,从斜下方出现一只手,闪电般扣在沈恋腕间。   沈恋猛地一怔,过了两秒,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扣住了。那手指白皙匀称,指节间有长时间写字留下的茧,却也因此显得遒劲有力。   林辰手中那最后一支安瓿瓶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液体混合玻璃碴,流淌在大理石地面上。   “阿辰哥哥!”   望着突然出现阻止沈恋的那只手,王朝忍不住出声喊道。   少年人的声音充斥在频道中,却也让人清醒过来。   所有人这才发现,就算千钧一发之际,刑从连也没有扣动扳机。   ……   沈恋视线微微下移,落在那人脸上,这才看清究竟是谁在最后关头阻止她。   还能有谁,这时候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只有林辰。   林辰的睫毛很长,在夕阳下轻颤了下,然后眉眼微抬,注视着她。   那瞬间,林辰像极了那种在大学里最吸引女生的白衬衣学长,干干净净,却有某些瞬间会令人砰然心动。   沈恋看了林辰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林辰。   “为什么?”沈恋问。   “因为我不相信,你会让自己变成像畜生那样的疯子。所以除非你很确定那12支试管中的毒剂是哪支,否则不会冒险和我玩这样的游戏。”   林辰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道,就像他说“我相信我的朋友不会杀人那样笃定”。   这话令沈恋冷笑起来:“但这和你现在破坏我的游戏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林辰说,“既然你在骗我,所以我只能依靠假设检验来推断你远道而来和我玩这个游戏的真正用意。说起来,人们试图通过复杂行为所掩盖的用意往往非常简单。”林辰顿了顿,说,“大学心理课上学概念形成和推理的部分时,正好天太冷,我们都是在老师家学习,所以学得都很好。”   林辰深深凝望沈恋,沈恋感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再次被他戳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林辰没给她说话机会,而是缓缓开口:“当我们喝完1、2只后,我抢先随机性选取了第3只,你有瞬间想要阻止我的冲动,但是你忍住了,你看,人的本能反应永远比思维要快。”林辰说,“如果 12只针剂里有一只是毒剂,你必须确保我喝下毒剂,但是我并没有遵循游戏的规则,你一只、我一只的选取针剂喝下去。我的自作主张打破了你的游戏规律。那么,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喝下毒剂,无论我选择哪一只,你都不可能会有阻止我的微反应。所以就以上分析产生了‘假设一:那一瞬间,你为什么想要阻止我?’总不会真的担心我喝到毒剂吧?”   沈恋抿住嘴唇,拒绝回答。   “其实,在推理的环节中,用永远都需要两个因素‘因为’和‘所以’。因为假设一,所以我要重新分析这个游戏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衍生出来的假设二。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题,就像两个三岁孩子吃糖,一共有12颗糖,其中一颗是牛奶味的,剩下的全部都是无味的。我吃得越多,得到牛奶味糖果的机会就越多,而你会阻止我,因为我吃太多的原因导致你得到牛奶味糖果的机会越来越少。糖果和针剂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假设二的答案就出来了——数量。”林辰对沈恋说,“说起来,我原本没有这些医疗知识,但我差点因为青霉素脱敏而死,那是我才意识到,剂量的重要性。”   ……   林辰的声音透过那枚躺在长凳上的耳麦,一点点传入刑从连耳中。透过瞄准镜,林辰的容颜清晰到极点,林辰在激怒人时,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又不紧不慢的姿态。   小詹先生的语调再次变得柔弱起来:“原……原来林顾问早就猜到……我……我多事了。”   “沈恋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王朝好像在用力摇着化学家的身体。   “沈恋……沈恋病历上有严重的高血钾,但她也有可能是某种钾类药物过敏,总之我怀疑那些针剂都是高浓度钾类补充剂,沈恋服用这种药物到达一定浓度后可能会瞬间心源性猝死。”   但刑从连几乎听不见这些声音,因为当他听见林辰说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时,刑从连回忆起的并非林辰那时躺在病床上的情景,那瞬间他觉得非常很好笑,他猜到林辰将要做什么,也因此不可遏制地愤怒起来。   ……   像是心思被突然点破,沈恋突然想抽出手腕,但林辰牢牢制止了她的动作。   “从第三轮开始我先喝了第5只,又拿走了第6只第7只。相比之下,你能喝到的药剂变得越来越少了,而你也的确很紧张,这一点你自己都没留意到,你只顾着要拿到比我多,或者是与我持平的数量针剂,所以你一次性拿走了第8只和第9只,让我感兴趣的是你很在意我比你多喝了一只,所以在最后一轮你又拿了一只。这样一来,我喝了5只,你喝了6只,很清晰地验证了我的假设二,你在意的是剂量。换句话说,你担心自己喝下去的剂量不够。”   沈恋的目光里终于充满杀意,她极度憎恶地看着林辰:“林顾问真是聪明,所以耍我很好玩吗?”   “不好意思,但这真的不是耍你,主要因为您对我颇有戒心,又不肯同我坦诚相待,所以我只能靠假设检验来推测您心中的想法。”林辰诚恳道。   “什么想法。”   “我说了,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提议和我玩这个游戏,而我又该如何通过这个游戏,让你放弃自杀的念头。”林辰这样说道,“你死志坚决,今日也必须去死,可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法来找死,我想了想,这大概是因为你在死前你仍有未解开的心结,可你又会用太多表象来掩盖你的心结,所以我加快了一点提吞药的速度,想听一听你临死前执念何在。”   ……   黄泽站在离林辰很近的转角口,他突然觉得非常难受:“林辰……他这样会很危险,刑从连,必要时,你还是做好狙杀沈恋的准备,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抱歉,林辰不会让我这么做。”,刑从连开口:“这是一盘棋局,刚才养老院的现场勘查报回了记录,死者脖颈上的伤口各有不同,沈恋起码有两到三位从犯,而养老院最关键的护工全部失踪,事实证明以沈恋个人力量完成不了同时异地下毒。她只是一枚被摆上台面、引诱我们犯错的棋子。”   “犯错,是警方击毙沈恋?”黄泽反问。   “不然林辰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时刻问沈恋关于解毒剂的问题。如果存在这类药物的解毒剂,而沈恋是世界上唯一掌握解毒剂配方的人?”   黄泽浑身一凛:“我们难道不能生擒沈恋,把她四肢绑和一切危险品隔离开来总之让她活下去!”   “首先黄督察,你的提议是违法行为,其次沈恋这样的人,只想她死就一定能够并且会去死。”   “所以林辰他妈的准备怎么让这个关键人物活下来?”黄泽大声问道,“段万山,是不是段万山,林辰可以让段万山回国,让沈恋等上一段时间。”   黄泽的话让刑从连有些难过,他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他和林辰一样,当他们清楚发现沈恋执念究竟何在时,只有浓浓的绝望之意。   命运,确实太过残酷了。   ……   可现实中,林辰却并未绝望,他对沈恋说:“我本来想说,老段能不能拖上你一段时间,不过想想你既然都已经准备死了,所以也就不是很在乎他了。”   “所以啊林顾问,我对这个烂世界真的没有任何眷恋,请不要再拦着我好吗?”沈恋拖长调子,百无聊赖道,“信不信我咬舌自尽给你看啊?”   “我有个提议。”林辰突然打断她。   “什么提议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那种真正能让人变成畜生的药你还带着吧,把我变成疯子,你活下来看,怎么样?”   林辰问道。 第245章 感谢   林辰的声音在黄泽耳中猛地炸开,这让黄泽出现短暂的耳鸣,他甚至怀疑已经出现幻听或者什么精神疾病也好。   林辰敢居然为了让沈恋活下来,做出这样的提议?   黄泽内心涌出无数想法,他想对着耳麦频道中大吼痛骂林辰。   却知道坐在窗边长椅上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听取他任何意见,哦不对,只要他吼出声,保不准林辰和沈恋都可以听见。   频道内再次响起嘈杂纷乱的劝阻声,可沈恋轻柔的声音却在下一刻压过这一切。   女人很不以为意,甚至毫不动摇地说:“我干嘛要看你变成疯子,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频道内瞬间肃静,所有人头一回因为沈恋的话而感到庆幸。   但“有什么好处”,显然和“没有好处”的措辞完全不同。   “你研究一辈子精神类药物,难道不想看看我这样人在发病时会成为怎样的怪物?”   林辰只用非常简短的话,就打碎了他们心中的庆幸之意。   林辰语音温柔,带着点蛊惑意味,他的手缓缓包覆上沈恋紧握小瓶的手指,直视女人的目光,继续道,“你明明一直在等待,你耐心蛰伏,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快放弃?”   “放弃什么?”沈恋反问,“生命这种玩意对我来说没意义。”   “是么?”林辰望着沈恋,“那你为什么不在陈建国差点强暴你之后去死,不在老乞丐亡故以后去死,不在段万山把你赶走之后去死,非要现在去死?”林辰将沈恋手中的细管一点点抽出,虽然缓慢,却非常坚决,“不要说什么生命对你没意义这种话,你是个心理变态,你没有那么大的牺牲观念,个人利益对你来说高于一切,什么事情都还是自己盯着靠谱一些,你就真的确定你死了以后你的集体能完成你的意愿?”   沈恋猛然抬眼,女人脸上终于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沈恋手指猛地一松,林辰将那支安瓿瓶捏在手中。   “林顾问真是谈判高手。”女人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可你怎么保证,当你服用了我的药物以后,我不会马上撕毁合约?”   林辰依旧离沈恋很近,却只是摇了摇头,显得信心十足。他没有就沈恋的谈话继续下去,而是又给出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好处,“你如不想想,我们的交易一旦被所有病员家属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沈恋眼波流转:“请林顾问说清楚。”   林辰也随沈恋双腿交叠,淡淡道:“你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所有受害者家属都希望你死,你自己也选择这条路,可却被警察救了下来,你难道不好奇当公众得知我们的交易后,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他说着,抬起手指向大楼对面的商业广场以及广场上簇拥的人群,从高层看下去,大概最能明白芸芸众生是个怎样的词汇。   广场上人不少,大部分人都会不经意瞥一眼高处的大屏幕,从六点整开始,两层楼那么大的电视主播就一直在播报整点新闻。和林辰坐在一起的时候,沈恋也看到自己名字被打在屏幕上过,这种感觉实在好极了。她唯一有些不满意的是,底下那么许多人却并不很清楚正有绝对劲爆的新闻,在他们背后高空发生。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恋承认,她真的心动了。   夕阳又降了些,金红色却变得更加深沉艳丽,甚至带有种雄壮意味。   林辰清晰而平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们说会,用警员来换罪犯的命根本不值得;他们也会说,警方向犯罪分子低头是最不可接受的做法,他们会做出这样或者那样道德判断,评价我向你做出的提议。这样那样的评价,说不定会把我逼向你们一方,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那声音清澈悦耳,沈恋贪婪地看向那块屏幕,尔后突然回神,看着林辰:“林顾问果然不肯吃亏。”   那时,林辰已经把整支安瓿瓶内液体倒出,他手指上有刚抢夺玻璃瓶时被割开的红色小伤口,他望着远处人群,将小瓶架在手指上轻轻晃动,有一瞬间,小瓶在他手指上架成完美平衡状态。   “就是这样的合约。”林辰说,“我服药,你活下来,住进看守所,我保证你每天可以看到所有事件进展最新报道,你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那瞬间,黄泽觉得自己仿佛成为沈恋,林辰的话语无论从音调还是内容都诱人极了。   可他即刻清醒过来,变得非常慌乱,他的手心在发汗,浑身肌肉里充斥着一种冰凉意味。   他倒退两步,然后压低脚步走到另一端角落,生怕再迟一秒沈恋就会同意和林辰的疯狂约定,他冲着耳麦粗声喘气:“刑从连!”   然后他才意识到,当林辰做完那一提议后,刑从连自始至终都未再出声,频道内死一般寂静。   就在这时,耳麦内溅出一记高频杂音,所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沈恋温柔的嗓音随后传来:“喂喂,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用这个?”   一席黑衣的女人戴着耳麦,笑盈盈问道:“喂,你们觉得林辰的提议怎样?”   她翘着二郎腿,显露出胜者姿态。   “给你们倒数三秒钟救他哦。”女人又说。   黄泽紧紧咬住后槽牙,甚至要将之连根咬断。   “三……”   沈恋的声音里都带着灿烂的笑意。   “二……喂,怎么没人出声?”   黄泽握紧拳头,看向两人所在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就要去他妈的不顾一切喊出声来。   这时,林辰开口:“我做的决定,他们不会反驳。”   “哎呀,真是太懦弱了,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啧啧。”沈恋撇了撇嘴,”不过老实讲,林辰你的提议正是好玩极了,活下来确实比去死要好,这让我随随便便就能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诶!但你知道为什么任何谈判专家都会说,千万不要向恐怖分子妥协吗,因为他们真的很容易得寸进尺,比如我现在想要你们全队都服毒,否则我就自杀,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答应?”   “沈恋。”林辰拖长了调子,“把握平衡才是游戏可以进行下去的关键,你确实有价值,但价值还没有那么大。”   沈恋挑了挑眉:“我是变态杀人狂啊,我可不知道什么才叫尺度!”   林辰再次抬起手,很温和告知沈恋:“现在,只要我放下手,你会被马上会击毙,你的脑袋会炸开、你会脑浆横流很快失去生命,但在死前的那个瞬间,你会非常非常后悔,没有答同意我的提议。”   沈恋扭头,她没想到前一秒还略显委曲求全的人现在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林辰还是那般温和平静,但漆黑瞳仁中蕴满最森冷寒光。   “好啦好啦。”沈恋笑盈盈举手,同林辰林辰击掌,很爽快道,“一!”   ……   刑从连一直盯住林辰的高举的手掌,反而不太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林辰手腕有些细,指骨略显纤长,穿过他指缝而下的夕阳有种变态而妖异的美感。   如果那只手章落下,他会毫不犹豫开枪,可自始至终,那样的时刻都没有发生。   他看到沈恋同林辰击掌,看到沈恋开始翻提包,看到林辰深深朝自己望来的目光。   耳麦还戴在沈恋耳朵上,所以他说的任何话,林辰此刻都无法听见。   在沉默的时间里,刑从连甚至已经想好一长串告白,他同通过整个频道告诉沈恋林辰是他的爱人,他会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失去理智,他自己更有价值,他可以替他,这才是任何一个浪漫主义或者有英雄情怀的人该做的事情。   可那些话,只是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被很干脆利落地否决,理智很清晰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事实上,他现在完全可以按黄泽说的那样,扣下扳机击毙沈恋,可理智又很清晰告诉他,他仍旧不能这么做。   因此,在这个时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恋从皮包内掏出一管封装有纯白色粉末小瓶。   在望见药剂的刹那,林辰的所有神情都有片刻凝固。只是在那一瞬间,刑从连就非常清楚,林辰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全然把握,他也在害怕。   但下一刻,林辰就完全克制住所有情绪,像是恐惧之类的情绪从未在他体内存在过。他将手臂摊平,伸在沈恋面前,用恳求地语气说:“请控制好剂量,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会遵守同你的约定。”   沈恋唇边只有笑意,她开了支安瓿瓶吸出药水,注入西林瓶内,又将其中混合出的液体缓缓抽出,最后抖了抖针管。   沈恋说:“你看上去很笃定,然而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你们研究出解决方法钱,这支药水说不定会让你这辈子都变成疯子,又说不定它不会很快起作用,但会让你惶惶不可终日,不清楚究竟何时发作。”   “我知道。”林辰说,“请随意,按你的喜好来就好。”   透明液体从针头溅出一些,林辰凝望着那支药剂,下一刻,针头已经狠狠扎入他静脉,甚至是林辰,也因疼痛而颤抖了下。   沈恋的手在缓缓推动,她兴奋的声音传入频道内所有人耳中。   “林顾问,真伟大啊,但你不觉得,你这种牺牲精神会让别人很难堪吗?”   林辰看向沈恋,回答道:“首先,这并不伟大,所谓伟大是指远超常人,但事实上,无论是这个通讯频道内、这幢大楼内、甚至是整个地球上,大部分普通人坐在你身边,都愿意做出像我一样的选择,为其他更多人争取一丝希望。”   整支针管中的药水已经被推进三分之一。   沈恋笑着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对人性是哪来的信心。   “这不是信心,而是决心。”林辰说,“是我们这样的人,战胜你们那样的人的决心。”   林辰语音并不大,甚至在刑从连听来都变得有些渺远,高空中的狂风突然嘶吼起来,拼命撞击窗棂。   但这一刻,刑从连觉得所有声音都消失而所有距离也都化为虚无,甚至包括他先前的愤怒无措也罢都都突然完全淡去,因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最无能为力,却又最为骄傲的时刻。   ……   林辰坐在长椅上,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隐没于城市尽头。   直到沈恋将针头猛地拔出,他才意识到交易已经完成。针管推得很快,他也从头到尾都没用感到什么疼痛。   周围非常安静,远处城市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朦胧感,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只是刚才听从沈恋安排取下耳麦,在这样的时刻,他实在很想和刑从连坐在这里,说一些话。   他想说他现在实在有些恐慌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想说他爱他,想说谢谢,想说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里,刑从连给对于他人格的尊重、给予他对生死抉择的尊重已经高于一切。   他望向远处的那栋高楼,轻轻地,点了点头。   实在是,非常感谢。 第246章 小花   【一】   阴暗破旧的民宅中,指针指向五点。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颤抖地握住鼠标,飞快点击隐藏在文件夹深处的软件图标。   片刻后,一副简陋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那是原始像素游戏才会有的画面质量,黑底红线,屏幕中央是座简陋的正方形小屋,屏幕右下角有丛金色的花。小屋内看上去空空如也,但如果你仔细看,能在角落里看到一枚非常可怜的银币。   见此情形,他脸上挂满了绝望神情,嘴唇颤抖起来,露出满口烂牙。   他绝望地捂住嘴,再次向屏幕下角看去。那里用联合国通用工作语言写满了六行文字,其中属于汉语的那行是:   账户余额:1比特币。   房间主人站起身,漫无目的走了起来,他撞翻了房间正中的茶几,撞翻了屋子正中的茶几,桌上仅存的白色毒品粉末飘散了一些,他赶忙蹲下来收拾,可那些东西实在太少,他舔了两下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让他再次站起身,忍不住啃噬手腕。   木地板发出的吱呀声越来越急促,应和着隔壁妓女凄厉的叫床声,整个空间变得越来越焦躁。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走到桌边拿起针管,想朝自己太阳穴扎去。   就在此刻,音响里传出叮当一记轻响。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茫然地寻找着声响来源,房间里依旧很黑暗很混乱,这让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电脑屏幕上,正从小屋天花板上飘落的一枚银币。   针尖抵在太阳穴上,他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忽然间,那枚小银币像按动了什么开关,数不清银色亮点从天而降,那些亮点由小至大,仿若雪花般纷纷扬扬,并最终变成一枚枚银币堆积在屏幕下方。   同样是六行文字缓缓降下,停留在钱堆上方。   房间主人咧开嘴,露出鲜红的嘴唇黄到发黑的牙齿,无声地疯狂大笑起来。 第二回合:目标人物存活,游戏继续。   ……   纸醉金迷的酒吧中,蓝眼绿发的少女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杯子里的昂贵红酒只剩下了一点残底。   这个主题酒吧完全是扭曲的黑暗哥特式风格,高昂的电子音和交叉迷离的射灯光线互相交织,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大麻的气息,迷离的烟尘漂浮在空气中。   少女目光迷离地扫过周围的友人,伸手拽过身边一位胖成猪的中年男人,她色情地咬住男人地耳垂,有钱人的口味奇怪一点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台上的淫乱已经进行到最令人血脉喷张的步骤,玻璃舞台边音响炸开,但下一刻,少女的表情就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因为她的手机发出一声怪异的吟哦,既像痛苦,又像无边的快感。少女猛地倾身向前,一把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一个图标。   简陋得只剩像素点的画面闪现了出来,那是一个金库,里面无数金币堆积如山。但很快,一队黑色的虫子就爬了进来,它们尽情吞噬着这些金币,与此同时,下方的数字也正在激烈的变幻着——从八位数到七位,再到六位、五位……最后变成了两位。   黑虫消失,金库里的金币只剩下了区区几十枚,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面上,显得无比寒酸——跟之前相比尤其如此。   男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六种不同语言组成的提示浮现了出来——   ROUND 2:The Target Is Alive.To be continued……   少女抓起手机,重重砸在了地上。   地毯很厚,手机质量很好,因此手机只是弹了几下,就很快静止了下来。   像素画面的下方,一丛同样简陋的金色小花动了一动,仿佛正在随风飘摇。   …………   一幢豪华大楼中,歌手走出录音室,一群人立刻围了上去,嘘寒问暖。歌手面带温和笑容地应付着,对面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愉悦表情。   五分钟后,歌手出现在了同层的洗手间里,刚一关门,镜子里的眼中就露出了极度厌倦的神色。   他轻蔑地往后看了一眼,靠在洗手台上,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袅绕中,突然响起一声吟哦,歌手一愣,拿出手机。   片刻后,他疯狂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挥手重重把手机砸在了对面的镜子上!   剧烈的响声中,镜子四分五裂,破碎的残片短暂地映出了手机上的最后一个画面——   六行不同语言的文字背后,空空荡荡的简陋房间里,唯一的金色,就是下方轻轻颤抖着的花瓣。   …………   城市里某间不起眼的面店,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电扇挂在天花板上,呼啦啦吹着,白瓷砖贴到墙面一半,一圈桌子正对墙面摆放,中间有隔板隔开。   大部分客人都在埋头吃面,并没有很在乎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内容,对于孤身上班族来说,下班后拖着疲惫躯体还要同陌生人拼桌堪比酷刑,因此虽然这里食物口感普通,但老板的布置异常贴心。   电视摆在正对厨房的位置,上面正播放一段警方押解罪犯的新闻,   “据本台消息,犯罪嫌疑人沈恋已于今天傍晚被宏景警方成功缉拿归案,警方发言人拒绝透露任何案情相关内容……”   四周警员的高大身材遮挡住中间那个瘦弱女人,她脸上还被套了黑色遮光袋,因此记者们什么也拍不到。   小面馆的电视音量调得很低,甚至遮不住呼噜噜吸面的声响。   画面中,警车离开周瑞大厦广场图像一闪而逝,记者们闪光灯却像要照亮夜空。   然而坐在面店角落的男人却没有抬头看新闻的意思,他笔记本电脑还打开着,手指间或敲打键盘,像极了还在为工作加班忙碌的上班族。   他举起醋瓶,倒了一些在碗碟里,露出一截衬衣袖口和看上去有些古旧的宝蓝色袖扣。   这是老板正好将一碗红油泼面端上,忙碌的客人终于屈尊抬头,他随意扫了了眼电视,却非常认真地看向老板,有些谦卑和恭谨地问道:“您最近生意如何?”   老板用手在白到刺眼的围裙上擦了擦,无奈地摇了摇头:“赔惨了。”   客人张开嘴,将面条吸入口中,对着电脑屏幕,有些遗憾地喟叹:“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那时老板已经走进厨房,并未听到这句话。   而店里来了新的客人,正大喊着要两碗红油泼面。   半开放的厨房里,煤炉上的大锅中漂浮着动物肢体,老板举着铁勺,从中舀起一大勺血一样的红油浇到面上,动作有种老派的优雅,而整个空间溅起滋啦滋啦诱人声响。   “但还不错,很有意思。”   老板微微弓身,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应答什么东西。   【二】   是夜。   宏景警局门口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不知因为传说中的药物作用还是今天市里动静实在太大,连打架斗殴的小事件都比往日多了不少。更可怕的是前来协助调查的各级警员还有各地相关部门的调查人员陆续而来,像张小笼这样的文员也被迫加班,在做接待登记,简称前台。   夏夜还是很热,前厅人来人往,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同燥热完全不同的沉默气氛。人们压低脚步声,很少交谈,身着制服的警员们面容沉默而严肃,仿佛在哀悼什么。   张小笼很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喉咙里也像是梗了什么东西,却又很难说出口。幸好她还很忙碌,可以暂时不去思考这些事情,她给一位连夜赶来的药监部门负责人指了相关办公室的位置,电话铃就响了,她略显忙乱地夹住话筒,抽出便签记下电话中传达的内容。   与此同时,另一台电话又响了,她手里拿着纸笔还在记录,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在她相当为难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很轻易替她接起电话。   张小笼以为是什么同事在顺手帮忙,依旧低头记录电话里的内容,她写了两笔,突然觉得身旁的声音很不对头,那男声太轻松悦耳,甚至带了点百无聊赖的闲适尾音,这让严肃了一整天的女警很不习惯。   “嗯,您直接联系环保局啊。”   另一台电话被很快挂断,张小笼甚至还听见那头喂喂的抗议声。   女警猛地抬头,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人,对方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总之大概有三五秒时间,张小笼完全陷入一种看见英俊青年会有正常呆滞反应中。   对方穿了件再简洁不过的黑色衬衣,同色系长裤和皮鞋,领带微微松开一些,中部被款式简洁的银质领带夹别在衬衣上,虽然这位青年略显风尘仆仆,可无论是衣着还是颔首致意时的神情,都优雅得恰到好处。   张小笼张了张嘴,总之是应该问“你是谁”一类的问题,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未等她开口,那人便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我来接任宏景市局心理学顾问的。”   苏凤子声音很大,周围很多人都听见,并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张小笼再次如遭雷击,她第一反应是气愤,为什么林顾问才刚出事,上级就已经找来了接替人员,这也不近人情过头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拿起座机准备找人,她拨出两个键,突然想起很不对劲的地方,刑队怎么可能找人接替林顾问?   她震悚抬头,又看了对方一眼,谨慎地问道:“请问您是谁,从哪里调来的?”   那位青年像是早想到她会这么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名片夹,从中间抽出一张,按在抬面上推了过来。   张小笼有些迟钝地低头,只见名片上用很简易的宋体字写着——著名作家:苏凤子几个字。   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排列在名片下缘,被书名号括起来,张小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作品名称,大多是什么《宠后将军——霸道总裁你别跑》一类的玩意。   女警当场就炸毛,可还必须压住性子和人民群众好好解释:“这位先生,警局公务繁忙,不是您开玩笑的地方。”   那位名叫“苏凤子”的青年作家也不生气,依旧用一种彬彬有礼又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名片推到她面前,说:“打电话给刑从连,照着名片上的内容念。”   其实张小笼完全可以拒绝,可那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位确实有些眼熟,这让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电话。   她简单说明了前台情况,可电话那头的刑警队长却陷入沉默。   张小笼不由得催促一声,刑从连这才说了句“让他等着”,便挂断电话。   虽然队长的指示并没有特别明确,但似乎应该是让对方留下,张小笼挂断电话,眼前的青年人已经很随意靠在前台位置上,凤眼微抬,随意扫过整片死气沉沉的大厅,目光中带着探究,可又摆脱了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显得温柔而深沉。   刑从连来的很快。   当他带着一行人从楼上下来时,整个大厅中所有人警员都抬起头,气氛又降了几度。   “刑队……”   有其他警员和刑从连打招呼的声音零星响起。   王朝愣在楼梯上,非常激动地指着苏凤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可眼眶却红了。   这时,青年才仰头,向楼梯上看去,第一句话是:“怎么了这是,林辰死了?”   苏凤子的话让整座大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唰地望了过来,神情隐忍而愤怒。但青年作家却恍若未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朝,少年人从楼梯上蹬蹬蹬跑下,指着青年鼻子骂道:“你说什么呢!”   苏凤子看着少年人的手指,伸手握住对方的手,然后顺手摸了摸王朝的头顶,悠悠道:“啧,没动手打我,说明林辰还没把自己玩死,真是能耐了啊。”   王朝更是气急,一把挥开苏凤子的手,可少年人的语言能力实在不是苏凤子的对手,只能梗着脖子自己生气。   “请尊重林顾问!”张小笼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怎么不尊重他了?”苏凤子甚至都没正眼看她,而是随口问道。   “您说林顾问死了!”张小笼认真道,说实现在的场合根本没她说话什么分。可当林辰做了这么多之后,他的继任者居然是这个调调,这令张小笼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那还不是你们都哭丧着脸,一副林辰已经不行了的样子啊。”苏凤子微微躬身,捏了捏王朝的脸,说,“还哭流眼泪了啊?”   “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高兴才对?”旁边一直默默站立的另一位警员开口,“当林顾问为了让嫌疑人生存下去用生命和她做出那样的交换,我们应该为林顾问的自我牺牲高兴?”   苏凤子沉吟片刻,反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真当苏凤子是来接任林辰职位的,那名警员立正敬礼,答:“张兴国。”   苏凤子抬起大拇指,略显轻佻地指了指那位顽石一样的警员,问张小笼:“是谁啊?”   张小笼严肃道:“是我们张副队,荣立过两次个人二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   “哦……是英雄啊。”苏凤子的声音很轻松很突兀,“所以呢,张兴国,你做警察这么多年,遇到过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张兴国陷入沉默。   “张副队处置过721特大团伙抢劫案!”   “很危险?”   “当场缴获枪支22把,弹药共计千发以上。”张小笼答。   “哦,那张兴国,当你举枪同和嫌犯对峙时,就确保自己能活下来?”   “不能。”沉默的中年警员再次开口。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生命危险做这些事?”   张兴国再次敬礼,答:“职责所在。”   “哦,那你冒生命危险是职责所在,林辰就没有他的职责了?   张兴国一时语塞,只能说:“林顾问并不是一线警员。”   苏凤子终于站直身子,他看着张兴国,又像在看所有人:“就算他不是一线警员,可我知道,很多时候谈判专家在面对人质是也会说,请让我来交换您手下这个人质。他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有百分之百活下去的把握吗?我想也没有吧,同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为什么放在林辰身上,他就显得特别值得尊敬,让你们难受得不行了?”   “可,可阿辰哥哥就是不一样!”见状,王朝终于忍不下去,大声喊道。   张小笼眼见青年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撕开糖纸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少年人嘴巴里,捏着他的脸,笑道:“少年啊,你这么会钻牛角尖,是不是没对象?”   虽然苏凤子在调笑,可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一种死寂氛围,没有人再说话。   苏凤子看了眼站在高处的刑从连,又望了眼在场所有人,说:“诸位和林辰立场互换,有谁不会和他做出相同选择,请站出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小笼抬眼望去,整个大厅里茫茫几十人,没有一个人动过。 第247章 为何   窗外夜景黑黢黢的,刑从连和苏凤子站在警局二楼的窗口,点了根烟,问:“你怎么来了?”   苏凤子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像在随意张望夜景:“你这个开场白也真是客套,好歹你也得跟着林辰叫声师兄来听听。”   身边的人一直没回应,苏凤子转头看去,刑从连敛眉不语,脸色很黑,看着心情着实不好。   他只能很无奈地自己接下去:“苏师母被挂了电话,总觉得自己做错事,担心得不行,让我滚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老师如何?”   “啧,叫老师就叫这么顺溜。”苏凤子半调笑道,然后说,“不知道,老头子这把年纪了,生死有命。”   刑从连皱了皱眉,气氛再度尴尬而沉默下来。   苏凤子想开口说点什么,刑从连锋锐而略带自我嘲讽意味的目光扫视而来:“他知道你会来替他善后,所以才这么放心和沈恋对赌。”   聪明人就是这么麻烦,随便找借口也骗不过。不过考虑到刑从连的心情,苏凤子决定闭嘴。他扯了扯领带,将之松开一些,说:“行了,我要林辰和沈恋的谈判录像。”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刑从连说。   “连你都不可能什么都掌控在手,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苏凤子微笑着反问刑从连。   刑从连的面色又黑了一度,他也不再言语,而是很干脆掏出一副耳机递了出去,并将手机取出,架在窗台上,自己退了两步,靠在后墙上。   刑从连这么信任他,估计还是看在林辰面子上。苏凤子直接戴上耳机,点开视频,低头按下播放开始键。   空气中烟味刺鼻,看了一会,苏凤子就忍不住回头,问刑从连要了烟和打火机,并很忧愁地将卷烟夹在手里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回头对刑从连说:“答应我,他清醒以后,你对他悠着点。”   “你很确定他还能清醒?”刑从连把握住最关键的节点。   “他不会做没把握纯粹赌命的事情。沈恋很清楚,只有林辰活着、并且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有得继续玩。所以啊,你看,你的林顾问用一个小小的技巧,就把他和沈恋的命运紧紧相连。”苏凤子回头看着屏幕,很欣赏地说道。   刑从连的烟已经抽完,此刻正用冷峻到极点的目光望着他,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苏凤子很无奈又回过头,耐心地给这位刚被恋人抛弃因此心情极度不爽的男人解释起来:“我真不是替林顾问狡辩,但和沈恋对赌,这是谈判中非常经典的小门槛技术,如果对方答应你一件小事,她就很容易答应你接下来继续提出的要求,他是为了接下来的布局考虑。”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刑从连很干脆打断他,反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有多机智多正确有多少苦衷和迫不得已,你觉得我在乎吗?”   刑从连的声音非常平静,带了点刚抽完烟后的沙哑,因此显得极端压抑,走廊内光线昏暗,苏凤子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那你在乎什么?”鬼使神差地,苏凤子这样问道。   刑从连微微垂首,眼皮轻抬,目光幽暗,就这么望着他。正当苏凤子以为刑从连不会回答时,却听对方说:“我在乎他。”   这句话完整意思是,就算他不在乎我,我也还是在乎他。   苏凤子呼吸一滞,他没想到刑从连竟如此直白干脆,想到整个谈判过程中刑从连一直保持克制究竟有多么艰难,他只能又深深吸了口烟,说:“这世界上的难事太多了,偏偏他遇上的又特别难一些。”   像在印证什么,他话音刚落,刑从连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凤子看着屏幕上“慈济医院王医生”几个字,就瞬间明白了什么。   而刑从连反应更快。   刑警队长向前一步迅速接起手机,甚至还忘记通话连通他耳机的事实。   电话那头像是刑从连安排在医院的警员或者医生一类的人,很焦急地告知刑从连林辰发病后情况并不很好、第一套治疗方案失败一类的话。   刑从连只是很安静听着,有那么瞬间,显得无助而绝望。   苏凤子默默摘下耳机,刑从连也挂断了电话。   他们相对而立,刑从连先开口:“我要去医院。”   “那我去周瑞制药。”苏凤子转身,冲刑从连挥了挥手。   “周瑞?”   “你总不会真以为,我是听苏师母的话来帮忙的吧?”苏凤子回头笑道。   ……   苏凤子要做什么,刑从连根本不在乎,他迅速驱车赶往慈济医院。   医院在宏景东南角,主要针对精神疾病和心理问题,是林辰在还保存理智时自己挑选的治疗地点。   夜深时,部分病人服药后沉沉睡去,也有人拒绝服药,在和幻觉、焦虑常人无法体验的精神折磨做着艰苦卓绝地斗争。   但林辰偏偏做着前者的选择,遭受着后者的痛苦。   病房中,两位医生正将束缚带穿过林辰身体,将剧烈挣扎的病人固定在病床上。   刑从连站在窗口位置,医院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因此他完全像在看默片,安静而虚幻。   诊疗帘半遮,室内昏暗,林辰的上半身完全被浅蓝色的医疗帘遮住,他看到一些朦胧的光影,林辰的脖颈痛苦地仰起,肩膀被迫按下,三指宽的束缚带压过林辰肩膀,将人死死固定在床上。   然后是手臂,束缚带毫不留情扣住林辰手肘、接下来是手腕,医生动作娴熟并且毫不留情。   林辰的手露在诊疗帘之外的位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到林辰的手,他实在太熟悉这双手。不过此刻,林辰手指扭曲成纠结的形状,完全无法自控,像是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灵魂。   刑从连觉得自己能站在这里,也真是个奇迹。   医生拿出新的药剂,要给林辰注射。   大概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在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灵魂分裂成两个人或者很多人。   他的某一部分冲进病房,疯狂地把里面所有人赶出病房,按住林辰并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像电视剧中每个绝望而深情的男人都会做的那样。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却在不同空间中,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场景,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   那好像是在硝烟弥漫的雨林,空气里满是腐朽腥臭的气味,林辰站在死亡线上,他竭力想把林辰拉回来。   他把林辰搂在怀里,很明确地威胁过林辰,如果下次他再将自己安危置于他人之后,他一定会用一根链子把林辰锁起来,让林辰再也不用想走出门一步。   他好像还记得那时林辰说想他,大概是类似的话,哄得他既觉甜蜜又感心酸。   然后呢,然后他发现,当再发生类似事情时,他所谓的威胁根本对林辰起不了任何作用,林辰依旧会慷慨大义、挺身而出,但极端残酷地留他再次经历这种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曾经有过,之后也一定还会再有。   有那么一瞬间,刑从连总觉得有人在对他说,你是不是和林辰分手比较好?他那么要强,不需要你保护,你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拖累。   那一定是属于他人格中最痛苦部分的真实声音,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病房门打开,医生进出打开了一会,他耳畔产生的幻听。   总之在这短暂的时空中,在这间病房门口,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完全不真实。   他还听见林辰了属于的声音,他从不知道林辰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那种高频的嘶吼甚至已完全不能属于人类,像把声带完整劈开再胡乱拼接而成,含混不清。可他仍旧能勉强分析出林辰是在用极端凄厉的嗓音在喊“滚开”一类的句子。   林辰的手拼命乱挥,像要从病床上挣脱开来,但医生手里的注射器却还是强硬并不容拒绝地扎上了林辰手臂,针头深入、液体推进,病床上挣扎的身影逐渐平静下来。   医生推门出来,像要和他说什么话,可他只能勉强看到嘴唇开合,却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他这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大约几个小时前,他们从周瑞大楼出来的时候,红霞已经褪得看不清颜色,天边只剩下朦胧一线光。   林辰躺在急救车上,他要求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他的下属们都以为林辰大概要向他汇报什么隐秘消息或者做最后交代,但只有他清楚,那是属于林辰对他歉疚和想要弥补的时刻。   林辰坐在车里,拉着他的手,用温柔而眷恋的语气对他说:“非常对不起,不管怎样,你得陪我一起走过去。我也需要和普通病人一样接受治疗,看看常规精神类药物是否对这种药物导致的精神错乱有效,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决好,也得记得来看我。”   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理智而清晰。   如果不是急救车车窗没有贴反光膜,他相信那个瞬间林辰一定会吻他。   而他就这么看着林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第248章 黑暗   刑从连被拍了一下,这才从倒错而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他低头,听见医生说:“第二套方案是大量的氯丙泰,但这类精神疾病的治疗药物可能会影响大脑或者心脏功能,副作用也很明显,但应该是治疗类似问题效果最显着的药物之一……”   后续的话他又听不见了,大概是因为林辰又在病房里低语,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刑从连很仔细想分辨他在说什么,可空气里太安静,那种细碎含混的声音像棉花一样填塞在整个空间中,大概是“我不要”又或者是“求求你”,这些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湿漉漉,并不断膨胀开,令人心烦意乱。   “……林顾问并没有拒绝这套方案……”   最关键的三个字再次让他回过神,是啊,在他们说完那些话后,林辰就非常明确地要求到慈济医院进行治疗,甚至连选定主治医师都是他相熟前辈。   林辰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用极快地速度同医生商定每个治疗方案和细节,并选了专门针对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房间,他本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可刑从连也不明白,在那样的时刻里,林辰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得非常清楚。   他撸了把脸,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病房里的东西,并把林辰的声音排除在外,他问对方:“你是医生,我要听你的看法。”   “毕竟是新型毒品,文献资料根本没有,虽然确实可以按照先定治疗方案尝试,但也确实冒险。老实讲,我认为可以再等几天,先收集其他病例的治疗方案,再做判断。”   刑从连打断对方,说:“他想快点清醒过来,他也必须清醒。”   医生脸上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但非常浅淡,一闪而逝,毕竟这里是精神病院,医生们也见惯残酷的家属,像他这样希望下属尽快清醒过来投入工作的上司,也只是普通恶劣罢了,刑从连自嘲般地想了想。   可又能怎样,林辰很明确说过,他想和普通人一样接受治疗,还有那句“得记得来看我”,是希望他能够督促医生为他治疗。   直到此刻,刑从连才发现,对于林辰做出的任何决定,他只有接受和支持一条路可走。   因为林辰总是这么清晰、正确、优秀,并且奋不顾身,令人无法招架。   浓重的失落和烦闷感再次袭来,明明他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可刑从连觉得自己像站在黑暗而荒芜的世界里,再孤单不过。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知该做什么,林辰在里面,他在外面,他们明明很近,却又仿佛无限远。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没有调静音,因此当钢琴曲响起时,他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人在茫然和不知所措时,总会有什么东西伸出橄榄枝来拯救你,比如工作。   刑从连向医生致歉,退到昏暗的角落,靠墙接起电话。   黄泽的声音响起:“刑从连,苏凤子怎么来了?”   他倒是没想到黄泽会有类似烦躁甚至带点畏惧的声音,背景中有人在摔杯子,总之类似的“高层斗争”,其实也和小孩吵架没什么区别,该有的愤怒和无理取闹都会有。   “他想来就来,我管不着。”刑从连答。   “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黄泽很愤怒,“没有公职,强行插入调查!”   黄泽一如既往强调程序正义。   “那你大可以逮捕他。”刑从连随口说道。   电话中呼吸音有短暂空白,刑从连皱了皱眉,下一刻,电话那边响起非常轻佻而愉快的声音:“老刑,我小师弟还好吗?”   刑从连抬起眼皮,看着不远处的病房,医生在给林辰注射新的治疗药物,那些忙碌的身影朦胧而虚幻,像被蒙了层黑纱。   “暂时稳定了。”他回答道。   苏凤子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话锋一转:“既然这样,那周瑞这里有很好玩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   刑从连本能想拒绝苏凤子。   他认为自己应该坐在病房外,和林辰一起渡过这个困难时刻,像林辰说的那样,像每个体贴恋人都会做的那样。   可理智又很明确地告诉他,你留在这里是在自我折磨,毕竟你们相爱时间太短,这种折磨会不断消磨你们之间的爱情。   医院外夜色寂静无声,刑从连挂断电话,拿出车钥匙,向外走去。   ……   车窗降得很低,夜色扑面而来。   刑从连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   八九点是城市另一波高峰,主干道上车辆并不见少,窗外霓虹灯光影如潮水般涌动,并掠过车身。   他打开车载电台,声音调得很低,主播并没有再说任何案件相关的事情,夜晚电台大多是点歌类情感节目。   女主播深情的语句流淌出来,因为窗外车水马龙声,刑从连也听不清那头究竟在说什么,总也不外乎是他爱她、她不爱他一类的内容,是他从未听过的东西。   这时刑从连才回忆起,为什么从前他几乎没有听过类似的午夜情感电台。   没有林辰的时候,他对这些情感类节目嗤之以鼻,老实讲,他内心深处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得到一份美好的爱情,说是清高也好孤僻也罢,像他这样的人,骨子里排斥世界上太多东西,并认为孤独终老一定是最合适自己的结局。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类似于孤胆英雄的自我设定真是愚蠢的可以,因为他遇到了林辰。   认识林辰后,副驾驶的位置一直由对方占据。   林辰的话并不很多,他们会闲聊几句,却比黑夜中醇和的爵士乐更令人心神安宁。   他记忆中有次他们从外地出差回来,熬夜开长途。   凌晨时分,公路上连夜路卡车都变得稀少,王朝在后排打呼,林辰绑着安全带,用困顿的姿势窝在座位中同他闲聊。   他们说起刚才路过那座城市的风物,说起开会时令人感慨的细节,说起家里坏了的灯泡,需要回去时更换。   具体细节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他只记得他们说了很多话,而那完全是因为林辰怕他开车犯困,所以一直在说话。   那些声音轻松、闲适、带着哈欠和睡意,不断响起,既寻常又体贴。现在,他身边骤然失去那样的声音,刑从连觉得车内空得令人心慌,他不由自主解开衬衣领扣,并将车窗开到最低。   夜风灌入车内,刑从连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次旅途。   后来他还是将车驶入休息区,他在停车场抽烟,林辰去买两杯热咖啡,公路休息站很少有现磨黑咖啡,所以大多是的速溶的玩意。   周围的停车场只有寥寥几辆卡车,夜空中星子明亮璀璨,林辰捧着滚烫的纸杯回来,递了一杯给他。   咖啡上漂浮白沫,液体醇厚,一些热雾飘散开来,像林辰那时望着他的目光。   他们不约而同喝了一口咖啡,望着丝绒般的夜空,大概是彼此觉得温暖和安宁,因此谁都没有说话。   刑从连忍不住向副驾驶的位置看去,他总觉得还能看到林辰沾着咖啡渍的下嘴唇,带着香甜气息,并且闪闪发光。   也是在这个瞬间,刑从连才骤然意识到,每每在他夜晚开车时,林辰几乎从不睡觉,那些话语和咖啡,热茶和他吸烟时的等待,是最寻常又最不寻常的陪伴。   他从前都未意识到这些,现在突然失去,才发现习惯真是令人浑身战栗的可怕玩意。   刑从连再次觉得恐慌,他拿起电话,没有任何目的开始翻通讯录,想随便拨通什么人的电话,试图用工作让自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但在他真正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之前,他就接了广华化工打来的电话。   王朝的声音很兴奋,因为小詹对药物研究有了阶段性结论。   化学工程师接过电话,又讲了很多,那些专业术语非常冗长,他也没有任何心思去听,可为了不去想林辰,他强迫自己记下那些内容,并反复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无误。   这通电话让他消磨了大概七八个红绿灯的路程,如果不是王朝最后问了一句“阿辰哥哥怎么样了”,他大概真能从回忆中摆脱出来。   不过他的努力显然失败了。林辰说得没有错,工作那么多,他一辈子也做不完这些工作。   他挂断电话,把车载电台音量调高了些。   林辰对王朝很好,那并不是因为暗恋他或爱屋及乌的原因,刑从连很清楚这点,像对那个介绍他们认识的小胖子一样,林辰天生对这些纯真生物有强大的保护欲望。   在王朝听不见的时候,他们也交流过对王朝的教育问题。   在面对林辰时,他也很困惑地问过对方,王朝是否太不谙世事,心理年龄显得太过幼稚。   林辰呢,那时林辰敛眉深思了一会儿,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他以为林辰或许是不好意思当面批评他,可大概在隔了几个小时后的深夜,林辰递了一本《异常儿童心理学》给他。   书边布满了各色标签,里面的很多段落都被特殊标注出来。   他们坐在窗边,林辰一页页翻过书,为他讲解什么叫心理年龄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像个执着的老学究,又认真得可爱。   台灯昏黄,春风柔和,河水的光影落在林辰脸上,刑从连在想,在那个瞬间,他是不是已经对林辰心动而完全不自知。   他不断在想、想到口干舌燥,这才发现手上的烟不知何时都烧完了,裤子上是一堆零落的烟灰。   他把烟头扔了,又想拿一根,前方红灯转绿,他正好驶入一条夹在居民区中的小路。   两旁的店铺有不少已经打烊,但夜宵店刚刚营业。   这里离他们家很近,无数次清晨,他和林辰肩并肩来这里吃早餐。   他和林辰的共同回忆,就像南方弥漫的晨雾般无孔不入。   林辰总知道哪里的早点最好,虽然他爱睡懒觉,可每隔一段时间,林辰总会在清晨时不那么体贴的把他叫醒。   他们穿越大街小巷,来到热闹的集市,跟着晨起的老头老太一起等豆浆或者买汤面。   比如这条南林街上有整个宏景最好的包子,林辰喜欢玫瑰豆沙,他偏爱咖喱牛肉,他们会一人买两个,边走边吃。   路边是香味清淡的香樟树,靠近街尾的树上挂着房屋出租店的木牌,这些都一一浮现起来。   当时他觉得好友之间一起步行去找早餐再正常不过,现在想来,简直愚蠢的可以。   为什么林辰总能提前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为什么林辰从不叫王朝,为什么无论多远的路途,林辰都愿意和他步行而不是乘车?   这些问题的答案,让刑从连甜蜜得心脏都要抽痛。   因为林辰爱他,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如此而已。   刑从连不敢抽烟,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动就让眼前的画面破碎。   林辰不爱吃辣,却愿意陪他吃麻辣小龙虾;林辰讨厌晚睡,可会陪他通宵看球;林辰会提醒他系安全带,林辰递水给他时一定提前拧开瓶盖……   种种细节太过清晰明显,他享受着那些超越友情的爱意和照顾,却完全不自知,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周瑞大楼已经尽在咫尺,刑从连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他一定会抛下一切掉转车头冲回林辰身边。   他按灭烟头,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下,决定步行。   闹市区的夜晚也接近尾声。   奶茶店开始打烊,面包坊挂出全场八折的标牌,公交站台挤满了情侣。   他周围满是准备归家的路人,人流熙熙攘攘、相互搀挽,在店铺闪亮的霓虹灯下,每张脸上都写着疲倦和欢乐。   刑从连双手插袋,向前行走,与无数情侣擦肩而过。   女孩勾着男孩撒娇,男孩搂着女孩亲吻,闺蜜间相互调笑。人们谈论各式各样的话题,衣服、鞋子、工作、爱人,嘈杂的声音充斥在整个黑夜之中,而这里,却没有林辰的声音。   他又接了个电话,下属在向他汇报药物调查的最新进展,周瑞制药拒绝配合,他们暂时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刑从连敷衍了两句,告知对方自己马上就到。   可在放下电话的那瞬,他举目四望,突然意识到整个世界没有任何色彩,孤独深入骨髓,令人恐惧。   他甚至觉得,无论林辰有多么爱他,他可能都无法再一次承受类似的时刻,太灰暗、太孤独太难受,他就像突然断瘾的患者,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他摸了摸口袋,盒子里的烟已经抽完,他被迫走向街边的小烟摊。   老人在路灯下打开皮箱,路灯昏暗的光线散射下来。   他蹲下来在里面选烟,身边是对在挑首饰的情侣。   男孩质问女孩为什么让自己等这么久,女孩则说要等父母睡下还要化完妆才敢偷偷溜出来。   “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男孩说。   “没有美瞳、假睫毛,你才不会喜欢我。”女孩很爽朗地对答道。   刑从连不由得转头,他身边的女孩妆容艳丽,在夜色里像要发光。   大概是他注视时间略长,女孩指着他,又对男生说:“看到没有。”   “你这是不信任我。”   “不是信不信任你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虚荣心作祟,我每天都想好好地漂漂亮地出现在你面前。”   刑从连收回视线,总觉得类似的对话一定不会在他和林辰中出现。   林辰总是包容他关爱他,像个客气的陌生人,而他身边发生的,才是正常情侣间会有的对话。   他不想再听下去,拿起烟,询问价格,开始掏钱。   男孩还在纠结于化妆的问题,又问女孩:“那你生病了我也不能来照顾你吗,你老了呢,吃了那种会让人变疯的药呢?”   “生病了我也会化妆,老了我就死了,万一我吃了那种药变成疯子,你更不许来看我,你难受我也难受,你滚的越远越好!”   女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气急败坏地跺脚。   刑从连接收找零的手停顿住,他望着老人干枯的手指,浑身都凝固住。   “你不许来看我”,他身边的女孩是这么说的,林辰呢,林辰是怎么说的?   刑从连的手开始颤抖。   他一直很清楚林辰爱他,林辰吻他的时候在爱着他,林辰病得快死的时候在爱着他,甚至在林辰选择注射沈恋的药物时,也依旧爱着他。   可爱情的深浅实在太难衡量,之前他认为那是深情厚爱,他无以为报。   而在这个瞬间,在这盏普通的路灯之下,他听着人世间最普通情侣的故事,才猛然感受到,林辰对他的爱意究竟有多么深刻,如白浪滔天、灌顶而来。   他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耳鸣,耳畔不断回旋这林辰的话音。   林辰说“你得陪我一起走过去”,他说“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决好”,他还说“你得记得来看我”。   不是女孩说的“你不许来看我”,而是“你得记得来看我”……   刑从连终于明白这句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他自己变成疯狂而失去人性的模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辰赶走,拒绝用这样丑陋的面目出现在爱人面前。   而林辰呢,林辰太在乎他,就算在那样的时刻里,林辰都要克制住本能地暴露丑态的恐惧,仔细思考该怎么做才对他更好。不是将他推开,而是在仅存的时间里,想尽办法在精神上支持他渡过难关。   林辰希望他好受一些、想给予他希望,因此表现得无比坚强,他挑选治疗方案,只想要他不那么难过,林辰为此甚至很情愿将自己的丑态完全暴露在他面前,连尊严都变得完全不重要。   这一切只是因为在林辰心目中,他的感受更加重要。   但这怎么可能,那是林辰,尊严怎么可能不重要?   这样的聪明、理智、关爱他甚至在最脆弱的时候都竭力为了他而变得坚强的林辰根本令人无法招架,刑从连站在路灯下,开始发疯似地向自己车边冲去。   那时林辰的目光太温柔而眷恋,比天边将要消逝的红霞更加柔软,他没有看出里面的恐惧、不安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而只觉得林辰太理智、太清晰,他觉得被抛弃他觉得自己太孤独,所以忽略了这句又轻又寻常的话。   他的忽略再正常不过,因为一直以来林辰都是这么爱着他,林辰试图做到最好,而他只是沉浸其中,理所当然地享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逆着人流,撞开很多人,他破天荒地双手颤抖着,甚至连车钥匙都是试了几次才插进去。   他关掉电话,发疯一般踩着油门,只希望自己没有从病房门口离开。   夜黑得彻底,他已经变成失去理智的困兽,关于林辰的一切充斥在他周围的所有空间,而他除了狂奔之外,没有任何出路。   车辆在街道上疾驰,他在走廊上奔跑,时空被无限压缩。   他锁门、关灯、拉起遮帘,一切都黑得彻底,他愤怒地望着病床上的人。   林辰的神智根本不清楚,眼神中充满疯狂意味,绳子勒住他的口腔让他无法开口,可他仍在不停抖动挣扎,唾液横流。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刑从连心痛到了极点,痛苦让他毫不犹豫爬上床,他咬住林辰的脖颈,另一只手解开束缚林辰的绑带。   床上的人很快挣扎起来,像要痛揍他杀了他,可刑从连宁愿林辰杀了他,他们一起去死是再好不过的解脱。   他强行将林辰双手拉过头顶,死死绑在床头的铁架上。   林辰的上半身弯曲成痛苦的弧度,刑从连觉得这样根本不够,他强行拉下林辰的病服裤,然后是内裤。他解开林辰一道道束缚林辰的枷锁,林辰的本能让他更加剧烈地挣扎。   刑从连将林辰的内裤扯到腿边,一把按住林辰的脚踝,他知道对于疯子除了纯武力镇压没有任何意义。   空间里弥漫着林辰的呜呜声,刑从连最后解开束缚林辰的口绳,扯开林辰的上衣,用力吻了上去。   林辰的牙齿在胡乱撕咬,他们牙齿碰撞,痛得无以加复,这混乱得得根本不像一个吻。   “滚……滚开!”   林辰的身体在他身下变得滚烫。   “你让谁滚开。”他按住林辰的头颅,脱下自己的裤子,凑到林辰耳边,加大音量,再次问道,“我是谁,你让谁滚?”   “滚!滚!”林辰只会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刑从连也觉得自己也像完全变成疯子,想在无理智世界里寻找确切答案:“我是谁,你为什么要让我滚?”   他撸了两把自己的性器,并和林辰的紧紧相贴,他们都烫的发硬。   林辰浑身战栗,用机械的又或者是埋藏在脑海深处不敢忘却的语调念道:“刑从连……刑从连……刑从连……刑从连……”   从林辰嘴里发出无比清晰的声音,让刑从连变得哽咽,他不懂精神大脑、不理解人类心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对林辰有多么重要,能让林辰再堕入精神混沌深渊时,也不敢忘却他的名字。   他从床头摸了治疗林辰浑身被绑缚淤青的乳膏,胡乱挤出,用手指带着药膏,强行插入林辰后穴。   林辰痛得浑身紧锁,头在不停晃动,嘴唇从他脸上擦过,他听见林辰说:“刑从连……刑从连,滚……”   刑从连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法离开,他有必须要问清楚的问题,答案太令人心酸,可他却必须得到这个答案。   他甚至不敢看林辰的眼睛,只得抽出手指,再次强行按住林辰,并凑到林辰面前,用最冰冷无情地语调说:“在我这里,你完全可以任性、自私、无理取闹,甚至连你不要命我都会陪你一起去死,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只要你对我说实话。”他说着,就再也坚持不下去,语调哽咽起来,“求求你,对我说实话。”   像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落在林辰脸上的泪水真能让人变得清醒。   林辰的动作停止下来,茫然地望着他。   “你想我怎么样?”他的性器顶在林辰穴口,这样问道问。   “你不要看我。”静止的那一瞬间,林辰的目光令人心碎。   “谁不要来看你?”他再问。   “刑从连……刑从连不要看我……刑从连不要看到我这样!”林辰呜咽着说,像个犯错后的孩子,极端暴躁而疯狂,“刑从连会不喜欢我,刑从连不能不喜欢我……”   林辰发出的每个音节就像刀子一样插入他的心口,是啊,果然是这样。   刑从连的一切侵犯动作都停止下来,甚至连心脏都像要不再跳动,林辰被他完全剥光,他们赤裸相对,周围一片狼藉,而他却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   大概是半分钟,又或者是无限长的时间,刑从连感到血液慢慢回流到四肢,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撑着手肘,亲吻林辰的脸颊,松开床头的绳索,从林辰身上爬起,就在那个刹那,林辰猛地拽住他,用清晰、明确、含混、痛苦,带着人类本能对爱和性欲的渴求,对他说:“进来……上……”   林辰声音中带着恐惧,目光中却满是疯狂的爱意。   刑从连再次悲恸欲绝,他用力搂住林辰,虔诚地遵从指令,重重顶入林辰体内。   那是一个无比痛苦而紧实的世界,像林辰的心一样,除了流血和强行破开,没有任何办法。   林辰痛苦的喘息,浑身扭得不成样子,在呻吟、在嘶吼、在不断重复“滚”和“求你”。   刑从连体会不到任何性爱的快感,可又觉得这样痛苦的结合太适合他们这样的疯子,他不断将性器插入林辰体内,进得更深、更深。   “啊……额……”林辰的声音早就变得沙哑,无法组织完整的语句,爱你……我……   刑从连用力吻着他的颈部,觉得把林辰拆入腹中,他们就再也不用这么艰难。   他没理解过林辰,从林辰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那瞬间开始,他就从没有真正理解过林辰。   “对我说实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把性器猛然抽出,拽住林辰发根,发狠般地质问林辰。   “我,痛……好痛……”林辰眼眶中溢满泪水,“刑从连……”   “告诉我!”他怒吼道。   林辰近乎悲戚地喊道:“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做同事,我想和你在一起。”   “继续!”他将抽出性器再度狠狠插入林辰体内。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我喜欢你呢?我命这么差,遇到的坏人又那么多,我随时随地就会死啊,你快爱上我啊,一不小心我就会等不到那天。”林辰完全是疼,感受不到任何情欲的欢愉,说的话也乱七八糟毫无逻辑,“我会死,我很快就会死……死了你就不知道我爱过你……很好……这样很好……”   刑从连很清楚,但凡林辰清醒的时候,这些话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也因此心疼得无以加复,却只能将完全性器嵌入林辰体内,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发泄的渠道。   “我爱你,你不能知道,但是宋声声死了,他那么好都会死,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我想试试,我真的想试试……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我真的忍不住了,我爱你啊!”林辰痛得咬上他的肩膀。   刑从连满嘴血腥和泪水味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紧紧抱住林辰,他比林辰更加无助和惶恐,除了不断说“我爱你”和“对不起”,他笨拙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想那么做,我没有抛弃你,沈恋不能死……我死她都不能死,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了……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那么笨……”林辰不知道想到哪里,开始拼命用手捶头,“你不要伤心,你不能难过,是我太笨了,太笨了。”   “我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尽力了我知道……”刑从连拉住林辰的手,为那瞬间想要分手的想法羞愧难当,“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好,我一点都不好,我杀过很多人,我又蠢又自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太难了,明明是应该他把林辰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爱他到无以加复,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总也及不上林辰对他的爱意。   他停止一切动作,小心翼翼亲吻着林辰的眼睫,他试图让自己动作轻缓下来,可又觉得只有痛才能解决一切。   林辰用腿缠着他,用手搂着他,林辰每说一句“我爱你“,都让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   他们交缠、接吻、做爱、像兽类,人类本就是野兽,理智早就失去作用。   “刑从连啊,我对不起你!”   到最后的时,林辰仅存的力气这么喊道,嗓音沙哑,痛彻心扉。   在那一刻,刑从连发现,他对林辰早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除了和林辰生死相守,他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第249章 可以   林辰躺在病床上,仿佛已然熟睡,或是陷入半昏迷状态。   刑从连裹住薄被侧躺,一只手从林辰腋下环绕过,另一只手扣住林辰腰际,细腻的汗水布满林辰从颈部到肩背的整片皮肤,他们紧紧贴和在一起,触感粘腻湿滑,体感温热,无比真实。   同样真实的,还有空气中汗液和血和味道。   他把林辰的黑发拨开一些,弓着身子,将下巴搁在林辰颈窝,一下又一下吻着林辰侧脸,从耳后到鬓角,从脖颈到发顶。老实说,他们今天都没有洗过澡,所以味道并不好闻,可这种乱七八糟的缺憾和不完美却让人感到真实。   刑从连莫名其妙,想到他记忆中第一次哭的伤心欲绝。   具体事件爆发原因他已经记不得,究其原因,是因为父母觉得他必须和从小抱到大的那只毛绒鸭子玩具分离。   因为那只鸭子已经很脏很旧,棉絮外露,被缝补了很多次。   可他却觉得,他只有抱着那只很脏很破的的鸭子睡觉才有安全感。   为此,父母把很多讲到儿童依恋的书籍都看了一遍,尝试过书上说的诸多方法,甚至还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解决他对一只破鸭子的依恋。   随着时间推移,终有一天,总不外乎是他又把同学揍了或者上房揭瓦这类原因,父亲终于忍不住让他必须把鸭子扔了。   这当然没什么联系,但对暴怒的家长来说,找点什么最关键的东西来惩罚儿子   那是非常昏暗的傍晚,父亲直接带他到湖边,母亲也在,他们划船到湖心,母亲抱着他,父亲把鸭子砸到湖里。   那对他来说简直是撕心裂肺的画面,秋冬寒风,蓝而阴郁的湖水,他心爱的东西一点点没入水中,那时的每一丝波纹他现在仍旧记得。   失去安全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极端痛苦的,尤其是最心爱的玩具,那时他简直恨不得一起跳河,如果不是母亲抱着的话,他大概真就死在那里了。   更过分的是,等他们回到岸上,父亲还抽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什么诸如——   “你这辈子会有很多你喜欢的东西你深爱的人,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   “就算爸妈都会死,所以你要学会为你犯的错承担责任!”   “除了你自己,不许依赖任何东西!”   父亲说了很多类似的胡乱拼接、强行为教育而教育的话,对六七岁的孩子来讲,这简直是天大的哲学问题,他鼻涕眼泪一把抓,根本不明白这些,只觉得痛苦,在那之后的一段长段时间内,他都沉浸在这种痛苦中。   恢复非常缓慢,但总算还是恢复过来了。父亲后来也为那时的暴怒向他道歉,母亲则说她早就想那么做了。   他后来把这件事情讲给林辰听,那时候他和林辰还没谈恋爱,他当然是想听林顾问为他解开心结,或者给予这件事正确的心理学分析。   不过林辰沉默许久,最后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道理,但对人类心灵来说,没有不表现为痛苦的成长。   这是林辰一贯的理论,甜蜜使人麻木,痛苦才有真实感。   其实刑从连早就觉得,他已经不需要成长了,毕竟他是退休人士,社会不该对老年人要求太多。   但就在现在,他再次想起林辰的话,忍不住将人在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就在刚才,在享受漫长甜蜜幸福的爱情后,他终于体会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离别苦,理解苦,甚至顿悟都带着痛苦意味。   但所有的无法忍受,都同样在不断拓展心灵的疆界,这件事没有意义,但充满了意义。刑从连想,如果林辰清醒,他们聊天,林顾问一定会这么教育他。乏味的、带着学究气息,又思路清晰得令人忍不住想和他接吻。   刑从连吻了吻林辰干裂起皮被还带着血腥气味的嘴唇,翻身起床,开始给对方穿衣。   林辰乖顺的像个假人,刑从连抱了抱他,然后忍不住无奈而自嘲地笑了起来,其实哪有那么多歪理邪说,所有心灵鸡汤,都是给绝望中的人们一点希望。   撑下去很难,但还得撑下去。   ……   出租司机小张深夜在慈济医院门口接到一单奇怪生意。   对方站在路边拦车,上车后才说要去邻省海滨。   对于任何司机来说,听到这种活第一感觉是高兴,第二反应是有不能接。   长途意味着高收入,但在精神病院门口,遇到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人的情况,总之非常很不正常。   但他大意就大意在让对方先上车,后问的地址,时间差给了对方报价的机会,光预付的定金他就无法拒绝。   总之干出租这行,也见多识广,胆子不大也跑不了夜路,小张收了钱,决心如果对方指什么偏远小路,那他一定坚决不走。   但一路上,后座的人都没有惹麻烦,除了报地址外,那位剃着板寸的先生就像沉浸在自己世界内,阴暗孤僻,除了时不时低头吻一吻怀里的人,就是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目光中带着隐忧、不确定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沉稳气质。   夜路越来越黑,车辆也越来越少。   小张甚至有某瞬间怀疑那位先生怀里搂着的是具尸体,因为被单包起的人形物几乎一动不动。   但他又很清楚听见来自于后座细微而痛苦的呻吟,分不清男女,却绝望得像有时午夜电台才会播放的另类音乐,每当那位先生怀里的人开始挣扎时,他总是搂着对方,近乎无奈地用亲吻安抚,除此之外,像什么也做不了。   后座诡异情形持续了一路。   下高速到娄海市时,小张也想过是不是直接把出租往警局门口一停更好,但在他们路过警局时,后座的先生就像提前察觉到他的目的,向他亮了亮警徽。   看到警徽的刹那,小张一路上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警察总能给人安全感,也能解释一切不言不语的怪异现象。   他甚至忍不住抢先和对方搭话,询问为什么要半夜赶路,还不使用公务车辆?   “与你无关。”   那位先生是这么回答的,简直酷的可以。   小张降下车窗,窗外一旁是漆黑的海,另一旁是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度假酒店,他吹着海风,吹了记口哨。   却忽然听见后座传来低沉的声音:“请关窗。”   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才发现后座的被单被夜风吹的飞飞扬扬,借这机会,他也终于看到那位警官先生一直抱着的人,是男性。   小张简直再想吹一记口哨,三个半小时车程,他居然从精神病门口载了对同性爱人穿越数百公里来到海边,夜班司机经历简直丰富的可以,说不定还能碰上悬崖殉情一类的狗血故事,到时候他是救还是不救?   小张无聊地想着,按导航指示,他七转八绕,终于到了一片连路灯都没区域,风声越来越辽阔,遮盖住海浪,除了车灯前的一线路面,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但按他预设,这里绝不能算什么偏远小路,因为这里简直就连路都没有。   小张忍不住回头:“顾客,这路太偏了,您确定还要走下去吗,我这怕要没油了啊?”   对方像是瞬间看穿他心中所想,只说:“放心,到地方可以加油。”   鬼知道这荒郊野外哪个加油公司还设站点!但走回头路也太怂,他只有硬着头皮继续……   又开了没多远,小张又突然意识到,他的手机导航已经很久没有响过。   他毛骨悚然、低头看去,手机右上角信号一格都没有,他暗暗叫苦,这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张浑身冒冷汗地说:“先生我上有老下有小,您有什么想不通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前面是疗养院。”后座的先生这么说,“比较特殊,有相应安保级别,所以这片区域手机信号会被屏蔽。”   小张目瞪口呆:“这这……得大领导的级别吧!”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哪有人一上来就把机密地点抖落出来,总觉得不符合电视上演的那套,于是他转念一想,小心试探,“那我还能回家吗,会不会被……”   后座的先生皱了皱眉头,小张也他觉得自己问题真有点无厘头,但对方还是涵养很好,耐着性子回答他:“不是,不会。”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那郑重其事的语气,还真让人轻松不少。小张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出租司机唠嗑的天赋技能憋了一路,他踩了脚油门,找了根烟叼上,又夹了一支在耳后,怕后座不满,所以不敢点烟:“您这大晚上的可吓坏我了,您这是带爱人去求医吗,这是怎么了,那地方有国医圣手吧,小说里那种?”   他看着后视镜,后座的先生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推测。然后很自然向他伸手。他下意识把耳朵后面那根递了出去,然后才怕对方嫌弃。   可对方毫不在意,径自抽出烟点燃。   火星明灭,男人的侧脸被火光映衬,显得无比寂寥。小张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扣在被单上,直接泛白,甚至颤抖。   “那您这为什么要去那?”小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因为我可以去。” 第250章 恭候   小张觉得有钱人都不会好好说话,这天根本没法聊下去。   差不多在油表指针划入警戒区域时,小张看到一座岗亭,大概是天太黑,那座岗亭就像凭空生长而出,在荒郊野外冒着惨白的光。   他猛地踩了脚刹车,后座的先生像早预知他的反应,已经提前拉住把手,因此纹丝不动。   小张向更远处看去,那里有建筑物的朦胧阴影,与黑夜连成一片,完全看不真切。他脑海里瞬间冒出各种都市奇谈类故事,觉得踩油门的脚都很哆嗦。   就在这时,空旷原野里骤然响起引擎轰鸣声。小张赶忙松开油门,后视镜中出现两道烟尘,并疾驰而来,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两辆车速嚣张的黑色吉普车。出租车被加在两辆高大改装吉普中,像是汉堡中薄薄的夹心,颇为可怜。   小张这才回忆起刚才后座先生说的安保级别问题,他这才意识到,安保和保安只是掉了个顺序,严苛程度简直天壤之别。小张简直想爆粗口,他只是个招手即停的夜班司机,指望这单长途给孩子赚点奶粉钱,为什么大晚上要经历这种抓恐怖分子的阵仗!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两辆吉普并无停车打算,也不准备下车给他们做什么安全检查,他左顾右盼,只觉得茫然。   这时后座传来舒缓的声音。   “没事,继续开吧。”   他的顾客随意说道。   小张咽了口口水,总觉得这架势似乎也不能随便开,但金主发话,横竖都是一死,他就用力踩下油门。在他提速后,那两辆安保车辆并没有跟上的意思,只是徐徐缀着,小张松了口气,忽然有了些奇怪的信心。   下一道关卡是岗亭,里面的安保人员荷枪实弹,站得笔挺。   透过横杆,借着路灯,他已经能清晰看见远处连绵的别墅群。   别墅造型看上去并不统一,年代也不同,有依山而建,也有靠海而立,或高或低,看上去没有任何章法。这里像普通郊外小镇,外观上并无任何特殊气质。   就在车头接近横杆时,明黄色长杆自动高高抬起,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小张看了眼后视镜,岗亭的安保人员冲他们敬了礼,黑车依然缀着,仿如幽灵。   他胆子更大,索性就像参观,顺着路继续向前开。   经过那幢幢建筑时,他偶然看见上面挂着某机构疗养院的铜质牌,还有些则是某某宅一类。   路边花树繁茂、景色静谧,甚至有野猫在路边浅眠。   小张打了个哈欠,竟觉得有些困了。   “就在前面停下。”   后座的客人说道。   小张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有幢楼宇意外灯火通明,正门敞开,门口站着一排人,像是为了迎接什么人到来。   他们确实停在医院门口,总之或者是看上去像医院的疗养院。   经过这前后一系列刺激,他已经变得麻木,将车滑到门口,停下打表。   发票机开始咯吱咯吱打票,后座的顾客翻开钱包,像要掏钱。   这时已经有人把后座门拉开,那竟然是刚才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吉普车里下来的人,看上去恭敬极了。小张才意识到,所谓的安保人员究竟是保护谁的。   他打了个颤,向车窗外看去,门口站着的医护人员也围了上来,连移动病床都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后座先生没多说什么,把钱包掏空了给他,甚至还有几张一元和五元纸币。   “还差一千两百,等下给你,请稍等。”   对方说完,就迈步下车,并小心翼翼将抱着的人放在移动病床上。   护士推动病床,医生和那位先生并排行走,像在听取病情汇报,安保人员则走在最后。   什么都顺其自然,他甚至不需要说任何话,就已经有人将一切办妥当。   小张看着车外发生的一切,大楼内洁白明快,看上去非常舒适,大厅整个架空,天花板换成玻璃顶,在僻静海边,抬头就能看到星空,他总觉得像在做梦。   等他回过神来时,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走入楼内。小张拍了下脑门,看了看岌岌可危的油表,但走在最后荷枪实弹的安保看的人心惊胆战,他犹豫了下,决定等人走光,再悄悄下车问问。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竟有人折回过来。他降下车窗,对方微微躬身,没有半点趾高气扬的态度,先双手将剩余未付的车钱递了过来,尔后很客气地说:“先生让我带您去加油,这是剩余车费,请收好。”   小张受宠若惊,接过钱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问了句傻气的问题:“那是你们老板吗,是不是很有钱?”   ……   周瑞大厦,凌晨三点。   高层办公室像经历过炸弹轰炸,每位有资格坐在办公室里的周瑞员工脸上都带着气急败坏的表情,脸色清白、面目狰狞,恨不得冲上来把翘着二郎腿坐在环形会议桌另一端的男人撕成碎片。   黄泽把一切景象看在眼里,揉了揉眉心,灌了口桌上的黑咖啡。   就在他将咖啡放下刹那,对面周瑞副总猛地拍了记桌,疯狂而不顾一切地嚷道:“明明是你们警方调查不力,却要把所有责任推到我们公司头上,我们不接受,明天新闻发布会见!”   “哎……这不错。”   悠长的调子从他身边响起,苏凤子从半困倦状态中睁开眼,继续开口:“贵公司终于决定在公众面前坦诚罪行,勇气可嘉啊。”   黄泽向身旁看去,忍不住又抬起杯子,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经过苏凤子将近整夜的拨弄,整个周瑞高层都变成一点就炸的炮仗。   “放你的狗屁!”   果不其然,周瑞副总终于打破底线爆了粗口。   苏凤子则单手支颐,食指点了点周瑞副总,向旁边挥了挥,轻描淡写道:“你不行啊,下一个,快点把诺德伦的事情交待完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人了。”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已经被逼到精神极限,人们抓头挠脸,试过一切走出去的方法,但苏凤子不松口,就算是黄泽也不敢忤逆身边这个神经病放任何人出去。   事实上,就算他在愤怒时敢对林辰动手,却在潜意识里绝对不会在苏凤子面前有这个念头。   人总是欺软怕硬。   黄督察看着眼前诸人,觉得他们一定很希望是林辰在这里和他们讲道理。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研发部门主管近乎崩溃地喊道。   “不知道什么?”苏凤子扭头问道。   这几乎是苏凤子最喜欢反问的问题,一开始的时候,周瑞员工还会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到后来,同样的问题被问上一百遍、两百遍,这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就变成纯粹的精神折磨。   研发部门主管对方张了张嘴,像根本没有正常脑力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崩溃地靠上椅背,喘着粗气。   气氛再次沉闷下来,但这种沉闷并非因为情绪,而是因为在凌晨时分,经过一整夜精神折磨,任何人都没有正常脑力和体力来应付一个知道怎么能让你最不舒服的审讯专家。   黄泽又看了眼苏凤子,只能揉捏自己的眉心。   老实说,一整夜的审讯进行到现在,他才明白苏凤子根本没有从周瑞制药嘴里套出任何讯息的意思。   就算是菜鸟都知道,分离审讯效果最好,可苏凤子却强行要求所有人呆在一间屋子里,用焦虑的情绪、拥挤的空间、重复而令人恼怒的话语激怒每个人,他更像是要从精神上反复折磨这些人,而并非为了破案。   联想到在医院饱受折磨的林辰,黄泽明白,这是报复。   他低头翻了翻手机,也受到房间内情绪影响,变得烦躁,却还是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周瑞高层却像撬不开口的蚌壳,拒绝任何合作。   整个案件明明有众多疑点,比如周瑞制药为什么前期没有发现药物问题,后期发现后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掩埋真相;为什么周瑞能够窥测警方行动、在调查接近真相时自曝,破坏林辰的所有前期布局。   但这里最关键的问题却是,沈恋究竟在药物上动了什么手脚,周瑞制药公司本身又对该药物有多少了解。   如果在平时,他们当然有很多时间来细细调查,但事关诺德伦的材料实在浩瀚如海,新的病例还在不断涌入,留给他们侦破案件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们现在一把锋利的刀,在最短时间内撬开这些利益共同体的嘴巴。   然而……刑从连却电话关机……   他低头翻到刚传来的简讯,不由得把眉头皱得更紧。   刚去慈济医院的警员回复他,刑从连不在医院,林辰病房也空空如也。   黄泽不由得握紧手机,将手机递到苏凤子面前。   就在这时,他那位整晚都没用开口的世叔,在角落里用极度关切的语气问道:“世侄,怎么刑队长还没有到,别是畏罪潜逃了吧?”   一旁副总也像不受控制的疯狗,拍桌而起:“对,你们怎么不去问问那个拿黑钱的脏警察究竟知道什么!”   黄泽心中一颤,这种时候听到类似暗示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另一方面,他又极度失望,就算事态发展到现在,这座家公司、这座大楼、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还在试图用污蔑警员的方式来转移视线,疯狂的、垂死挣扎的……   黄泽毫不怀疑明天天亮后,所有的晨间新闻会把刑从连受贿事件推向怎样的高潮,而公众面对污点警察,恨意总是更大些。   他垂下眼帘,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转头,苏凤子把手机递了回来,并换边腿翘着,不以为意地对角落中年人说:“您还是不要找死了,我这么温和地同您聊天,您要惜福。”他笑了笑,语气悠长,若有所思地说,“他要是到了,您必然没有活路,那就太可怕了。”   周瑞制药董事长愣了愣,像觉得苏凤子用那样的词汇描述刑从连到来的后果是在危言耸听,只用半嘲讽语气,很不屑道:“是吗,那我在这里,恭候刑队长大驾了。” 第251章 任性   刑从连打开手机时,无数条信息涌入。   房间内原本忙碌的医护人员已经离开,林辰安稳睡在病床上,被铺如云,床边是横贯整个房间的落地窗,他离海很近。   远处海天相接处已不是纯黑色,海水呈现一种深蓝色,静谧深远,像最平和的摇篮曲。   林辰面容宁和,黑发乖顺地落在耳侧,颈部有吻痕和被他不小心弄出的青紫色,却没有任何情色意味。   又或者说,他现在站在这间房间外,看着林辰,一遍遍地、反复地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没有任何情欲,当然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刚才那位司机反复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花上三个半小时,把林辰带来这里,刑从连真的没法回答。   综合一下理由,大概是家里的地方很安静、没人打扰,又或者是让林辰呆在他可控范围的地方他才能安心,当然也有这个房间他曾住,窗边的景色很好等原因,但刑从连又很清楚,这些原因都并不完全。   他花三个半小时,打了个出租车把林辰带到这家疗养院,只是因为他很茫然,他没法像林辰一样,时刻都清晰知道怎么做才最正确。   到现在他只能顺从原始本能行事,简而言之就是任性一把。   刑从连低头看屏幕。   他任性的结果就是无数未接电话,一条又一条案情进展通报讯息,还包括黄泽的最后通牒。   他翻动手机,将这些东西潦草看完,   天边晨光又起来一些,带着很朦胧的金色,林辰的一侧脸庞更亮。他沐浴在晨光中,眼睫分明,床头是一束雏菊,模样很美。   一切都充满生机,让刑从连以为下一刻林辰就能撑着床沿坐起,向他道一句早安。   但大剂量的镇定类药物让这中景象只能存在于他想象中,同样存在想象中的,还有他幻想中和林辰一起的平静生活。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可以绝对任性而自由的人。   刑从连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离开。   ……   站在疗养院地下车库内,刑从连才意识到他花三个半小时把林辰带来这里的后续麻烦。   原因无他,因为这里是家里的疗养院,自然也住着很多家里的朋友。   一分钟前,他准备随便找辆车开回宏景。   地下车库的角落突然爆发出引擎轰鸣声,车灯闪耀,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辆跑车已倒车出库,冲他疾驰而来。   跑车是极其骚包的明黄色,矮车身、剪刀门、流线锋锐,像个火辣的贵族少女,奔放却底蕴十足,大概是某某牌的旗舰超跑,说不定还是全球限量,但刑从连并不懂这些,所以说不上来这车到底值多少钱。   几秒后,跑车在他面前稳稳停住,   车门升起,有人坐在驾驶室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第一句话是:“你带我出去耍耍,我保证不把你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你爸妈!”   车里坐着位浑身干瘪的老头,瘦的不成人形,与充满科技感的内饰完全不相称。   老头一条踩油门的裤管空荡荡,露出合金腿部支架。手臂上有条极长的刀疤,蓄八字胡,腰间别了只尿袋,但目光炯炯有神,更过分的是,老头嘴里叼着个烟斗,正啪嗒啪嗒吞云吐雾。   刑从连也是看了对方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谁。他冷漠望着坐在高精尖驾驶室里的老头,老头正好吐了口烟。   “你……你不会已经说了吧?”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不然?”他反问。   “那我祝福你们还不行吗!”老头用细到皮包骨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悻悻道。   刑从连不想再聊下去,他冲老头躬身致意,   车库角落里站着无奈的医护人员,刑从连冲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过来,眼疾手快抄走老头嘴里的烟斗,就要把人往车外架。   “等等!等等!你这个同性恋太没有人情味了!”老头边挣扎边吼道。   车库守卫也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道:“您准备开这辆走?”   “这是老子的车,老子的!”老头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听声音都快哭了。   “给我找辆出租。”刑从连说。   “出什么租,我开你走啊!”   当时老头大半个身子已经快被拖出车外,一件悬挂在老头腰侧的明黄色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刑从连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个是透明尿袋,他叫停了在场医护人员。   趁此间隙,老头麻溜地钻回车内,抱着方向盘不肯撒手:“医生说,我就三个月好活了。”   “所以?”   “所以就许你大半夜带个男人回来,搞得像周幽王一样,还不许我出去遛个弯吗?”老头揉了揉脸,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他拍了拍方向盘上的标志,高兴道,“这我新买的车,还没试跑过呢,死了可就踩不了油门咯!”   ……   黄泽坐在会议室里,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在他面前摆是周瑞制药刚刚出示的,关于刑从连受贿的所有罪证:包括两套安山风景区别墅、800万现金转账记录,和一些刑从连还未签字的周瑞股权转让协议。   这些证据在他面前一溜烟铺开,除了没签字的股权协议,剩下的东西看上去都很像那么回事,可除了明确到账的钱款,剩下的证据都不直接,对方的说辞是刑从连还没来得及签字,公司就决定不受胁迫,揭发这个脏警察。   “黄督察,您已经看着这些证物超过一个小时了。”有人提醒他,“刑队长,怕是真的来不来了吧?”   黄泽咬了咬牙。   刑从连不到,周瑞制药咬死刑队长是脏警察,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当然不能将在场所有人继续扣留。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苏凤子在折腾完周瑞高层一整夜后,此刻正在趴在会议桌上睡了过去,手臂还压在一张房产材料上,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黄泽面色冷峻,将桌上所有东西一件件收起,然后啪地甩回桌上:“您将这些视为证物,我则认为,这些是栽赃陷害。”   他义正辞严道,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场景变得非常尴尬。   起先是从楼外传来的轰鸣引擎声压过会议室内的争吵。   办公室内所有人眼神茫然,有人下意识走到窗边,然后张大嘴,看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高性能跑车引擎搞出响彻天地的动静,落地窗都跟着颤抖起来。   黄泽眉头紧蹙,听声音那辆跑车似乎在周瑞楼下停住,他心中闪过不好预感。   就在这时,苏凤子像趴的不舒服,转了个身、继续睡,黄泽很明显看到对方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这是跑车啊,咱公司谁的车?”有人在窗口不知所措地说道。   他即刻起身,快走两步来到窗边。   明黄色林宝坚尼跑车正嚣张地升起车门,直线型车身、前后双叉臂的悬架架构、看上去甚至有些野蛮嚣张的后扰流板,这一切让跑车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黄泽心跳加快,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了整台跑车的所有数据,男人总是更爱豪车,这是他梦寐以求却负担不起的车型,他头脑发热,甚至有下楼走近一点的冲动。   可跨出跑车的身影却让他仿佛被一盆冰水从都淋到脚底。   布满褶皱的服装,胡子拉碴的面容,还有那双困倦的、仿佛刚长途跋涉归来的眼睛……   黄泽虽然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他握紧拳头,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并下楼下看去。   站在广场正中的人果然站定、接起电话。   冷淡而低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那是刑从连,颓废的嚣张的,比电视剧里收受贿赂的脏警察还更像脏警察!   “你到底再搞什么鬼!”黄泽竭力克制自己,觉得自己刚才替刑从连辩驳的所有话都变成笑话。   “我怕来开会。”刑从连不以为意道。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怒气噌地窜上黄泽头顶心,他恨不得立刻冲下楼拽起刑从连的衣领质问对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危急时刻、什么叫众目睽睽、什么叫低调收敛!   闻言,广场上的警官先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辆骚包的跑车。   与此同时,一位瘸腿老头麻溜地从座位上爬下来,还不忘提着他那只明黄色的尿袋,老头看着大厦,露出兴奋不已的神情。   刑从连回过头,很不耐烦道:“刚才在郊外,不是很好打车,只能叫到这辆。”他说完,就干脆利落挂断手机。   黄泽站在窗前,玻璃窗映出他的铁青脸色,与此同时,肃静的办公室角落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冷哼。   他扭头看去,他那位世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得胜者般笑了起来。 第252章 出牌   等待非常难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门却未被推开,刑从连一直没有出现。   大部分人都变得再次烦躁,这种烦躁里夹杂警惕不安,现在周瑞制药在咬死刑从连这点上已经占了上风,这些人还惴惴不安个什么劲。   黄泽冷笑了下,这时,他手机轻震。苏凤子像根本没睡着,抢先他一步,看了看手机,然后年轻的种马文写手拍拍身站起来,对会议室内所有人说:“走吧,他在303等我们。”   ……   303同样是间会议室。   让周瑞高层们从一间会议室换到另一间会议室的原因很简单,楼下的303更大,能坐更多人。   黄泽带着满不情愿的周瑞高层下楼,期间当然也花了一点手段才才镇压住反对人士,但等他们推开门那瞬,里外所有人都有那么几秒钟因震惊而静止。   办公室里外都挤着非常多人,刑从连差不多把整间公司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都叫来了,其中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黄泽认出其中一位是有名的化学家,分管周瑞某间制药实验室。   座位上所有人面面相觑,搞不清状况,最后,还是刑从连的声音打破当前凝固状态。   他坐在上首位置,指着空出来的座位,对门外所有人说“进来吧”。   黄泽率先跨步,刑从连那语气和苏凤子说“走”时一模一样,轻描淡写,但胜券在握。   黄泽环视全场。   303室里坐着很多人,百来个座位座无虚席,不知被谁排弄过,会议桌分开两边摆放,那些有着深蓝色软质靠背的椅子彼此对立,变成法庭辩论会的模样。   但两边座位数并不相等,会议室左侧拥挤着百八十张椅子,另一侧只有……   黄泽快速数了数,右侧只有二十张。   他向会议室尽头看去。刑从连的小跟班摆了张桌子放在房间左上角,和小詹两人坐在电脑前,仿佛法庭的书记员,那么刑从连本人,就是本堂会审的法官大人。   黄泽弄不懂刑从连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无碍于他再次冷冷望向他那位世叔。   中年人进入会议室后,原本座位上交头接耳的其余人齐刷刷站起,模样恭敬。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这间大会议室里的成员属性。   而他那位世叔仿佛很享受这种帝王般待遇,周瑞员工们向两旁退开,把正中的位子让了出来。   董事长先生缓缓走进去,两旁员工同他躬身致意,他颇为谦和地同诸多员工问好,气氛和睦,像要开一场公司里再正常不过的日常会议。   一群人把坐在上首位置的刑警队长晾在那里,黄泽看了刑从连一眼,发现对方只是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着桌面,坐姿随意,但看上去心情很不愉快。   在那瞬间,黄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抛开所有人,却很在意刑从连的脸色,毕竟各方面来说,他才是刑从连上级。   但老实说,在这个人头济济的会议室里,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搞清楚自己的心态。因为就在西装革履中年人要落座前,刑从连突然开口打断左侧的热络氛围:“我没让你坐。”   刑警队长这样说。   场间气氛一僵。   董事长先生理了理西装前襟,并没有生气,他转头正对刑从连,微微低头,俯视对方,微笑道:“刑队长您这有些沉不住气了。”   但刑从连看上去没有想和周瑞任何人好好说话的意思,他甚至懒得看抬眼,只对齐刷刷站着的百来位周瑞员工说:“愿意和警方合作、指证贵公司刻意隐脑康宁副作用、罔顾公共安全的坐在那里去。”刑从连指了指会议室右侧的20个空位,顿了顿,补充道,“20个名额。”   他语气平静,但包括黄泽在内所有人都愣住。   好快、好直接,除此之外没有更恰当的形容词。   然而回应刑从连的,只有很轻一记落座声,周瑞制药董事长率先坐下,椅脚擦过地面,其余员工整齐划一跟着坐下,显得众志成城。   刑从连神情平和,但目光中有某种深邃的冷意,他看向会议室左侧那上百人,问:“‘脑康宁’研发的团队都到了吗?”   刑从连出牌速度太快,所有人面面相觑,周瑞董事长将手放上台面,轻轻敲了敲。   分散在几处的员工举手,年龄不同,甚至有人还睡眼惺忪,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叫到现场。   “不是投毒事件吗,祸首都已经抓住,为什么说脑康宁……”有人干脆问道。   刑从连抬了抬手,打断对方的质疑,并向坐在书记员位置、显得战战兢兢的那两位年轻人点了点头。   王朝收到信号,在投影仪上打出一副旋转的化合物构型式。   像早演练过一样,小詹背书一样说道:“经查明,沈恋给林辰顾问注射的药物同导致前夜烧烤摊暴动的神经性毒品存在一致性、即贵公司脑康宁中基础成分TERN。”   小詹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木讷看向投影仪旋转的构型式,他清了清嗓子,转头也指着屏幕说:“就是这个。”   这时,刑从连很随意将手放下,后门打开,一队警员入内。   “举手的都带回警局,核对下名单,有没到场的签发通缉令。”刑从连语气毫无波动,像在叙述最寻常的事情。   此言一出,在场群情激奋,不少人已经掏出手机要拍照,甚至还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就这样毫无缘由的逮捕我们!”   刑从连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有脑康宁团队的研发人员严肃道:“他没有任何相关证据,只是请我们去协助调查,不用怕。”   “纠正你两点。”刑从连并没有叫停逮捕行动,只说,“第一、这不是协助调查,拘留令已由局长签发完毕。第二、你们先与其花时间拍照,不如用你们的手机搜索关键词,看看到现在为止,你们研发的药物已经造成多少人员伤亡事件。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这大概是刑从连坐到这间办公室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态度很认真,刑从连这样的人认真起来,就算语气平和,也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说话间,已经有数位团队成员被带出座位,大部分都非常茫然,不似作伪。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们研发的脑康宁经过无数动物实验、数年临床实验,它能通过药监局审批就说明药物没有任何问题,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成分!”说话的是一位女士,语速很快,非常忧虑而紧张,她看上去四十出头,或许还是位母亲,“而且就算要内部调查,您也需要给我们一定调查时间!”   闻言,团队内所有人都纷纷点头应和,像仍觉得存在希望。   “恐怕您还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刑从连再次压下所有抗议声说,“我再重申一遍,你们中间有人曾知道、听说过关于脑康宁不良反应事件,曾负责任地向上级汇报,却没有得到回应;或你们中有人接到过该药物调查,却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并被上级要求保密。有任何相关情况发生,可以选择坐到那里。”刑从连终于揭开了那二十张空位的真相,“检方只为20名相关事故责任人提供减轻处罚的机会,诸位很清楚事件影响有多么恶劣,按照曾经疫苗不良反应案的判例,我保证相关事故责任人会被判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更不用说连带禁止从业处罚,诸位都要养家糊口,正要和这间药企共沉沦?”   黄泽猛然抬眼,他刚才以为刑从连是在认真查案,没想到这根本就是针对周瑞制药的一场反击。   从底层出发掀翻高层,刑从连思路再清晰不过。   在场所有员工开始左顾右盼,有人心无旁骛眼观鼻鼻观心,也有人交头接耳偷偷观察那20张空位,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在思考、在判断,轻描淡写间,刑从连就将看似众志成城的员工拆得人心浮动。   现在,只差一个站起来的领头者,虚伪的团结就将被拆得分崩离析。   黄泽将视线移至他那位世叔,他的世叔恐怕不会让刑从连如愿。   在沉吟数秒后,整间公司的最高掌权人终于开口:“刑队长这是在怂恿我们公司员工检具揭发上级吗?”   刑从连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只靠上椅背,看着对方。   这态度既无理又嚣张,但归根结底让人非常难受。   可当着公司所有精英员工的面,周瑞董事长演技绝好,他长叹了口气,扶桌而起,看向刑从连,“既然揭检举揭发到最后,承担责任的也还是我,刑队长直接把我扣下,别为难其他人了。”董事长先生顿了顿,转身看向所有员工,“诸位在我周瑞共事一场,感谢你们多年来为公司兢兢业业付出,为攻克人类疾病努力钻研,我相信你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在得知脑康宁的副作用后却对此置若罔闻。但我相信你们,可警方不信,或者说他们不能信,因为他们需要承担责任的对象,这个对象是也只能是我。我对诸位只有一个请求,请不要随意攀咬,伤害同事和彼此之间的感情。” 第253章 是我   董事长身材微胖,戴一条暗金色领带,发型经过精心打理,说话很有中气,也因此显得音调感人。   他每一句都说得很有道理也很有情怀,可黄泽却感到恶心。   可在那之后,刑从连只说了一个字,音调尾巴也拖得非常简短。   他说:“哦。”   黄泽愣住,董事长先生也愣住,在场所有员工都愣住。   刑从连态度平和、底气充足,像人类俯瞰脚边的蝼蚁挣扎,根本无需做出任何多余反应。   周董尴尬站在原地,在半分钟的空白后,董事长先生伸出手,露出腕表,大义凌然:“请刑队长把我铐起来。”   全场皆寂,坐下周瑞员工各自心怀鬼胎,齐刷刷看向刑从连,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现在的情形好像就变成,谁能说一番话,获得员工信任,谁就能赢。   但刑从连本就没有想赢,他调整了下姿势,靠向前去,望着在场警员:“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清吗?”   几位负责执行逮捕任务的警官迅速将脑康宁团队的人带离坐位。   就在这时,一记男声呵破满场乱局。   “住手!”   在最角落的位置,有位中年人站起,他穿着实验室白袍,前胸口袋里别了支钢笔,那是最老派的学者作风。并且他的发色一片花白,与年纪很不相符。   周董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也向发声处看去。   “你是?”刑从连依旧非常平静地问道,像并不意外李政这样的人会站出来。   “李郑,脑康宁是我主持研发的项目。”那人正色道,“我是周瑞下属科瑞达实验室负责人,总工程师。”   “李先生。”刑从连说着顿了顿,给予对方继续下去的时间。   “如果脑康宁真的出现任何问题,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李政说,“是我主持研发了这种按您所说归为精神类毒品的药物,它让人变成不受控的魔鬼,我却没有发现它强烈的副作用,那我难辞其咎……”   李政边说,边自顾自向外走去,主动来站在会议室正中的空位上,站在刑从连面前。黄泽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要查清案情,而不是找替死鬼,第二名主动认罪的公司责任人出现,不慎就会变成警方逼迫周瑞员工认罪,这很不漂亮。   刑从连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问:“所以呢?”   “我有个问题。”李政推了推眼镜,双手插袋,凝望着投影屏幕上旋转的化合物,像在整理思路。   “我刚才没有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是,那种致人疯狂的物质就是TERN,一模一样,您确定吗?”   刑从连看了眼小詹,示意他可以回答问题。   小詹先生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指了指那20张空位,鼓起勇气说:“你站在这里,我不和你说话。”   李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招,他顺着小詹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李政迈开步子,向那20张空位走去,像是非常轻易的选择。   望着李政背影,周董保养精致的面容上终于出现裂纹。   窗外的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铺下一片灿烂路途,这位头发花白的科学家并不回头。   李政在阳光中坐下,先对刑从连说:“老实讲我确实没有什么内幕可说,如果真是我的责任,您也不用给我减刑,我坐在这里因为我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从连看着他,点头应允。   微胖的董事长咬住牙关,尽力克制。   “周董,我就坐一会儿,搞清楚问题我就回来,您也先坐吧。”李政意识到这点,又抬头对他的老板很客气打了个招呼,最后才看向小詹,“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我确定,两种化合物确实拥有完全相同的构型式。”小詹先生说。   李政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忧虑,他沉思片刻:“但我也同样很确定,在无数次临床实验中,TERN本身并没有如此强大的毒副作用,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可分析结果就是这样。”小詹又变得吞吞吐吐,这是个性使然。   “说起来,出现问题的药物种类这么多,涉及到成百上千种化合物,你怎么会单单去比对TERN?”   “这个,这是推理的结果。”小詹有些尴尬,就像提前抄了你们答案,“我从诺德伦和脑康宁新旧成分比对中,发现你们唯独改良了TERN,所以就觉得问题出在这里。”   小詹的声音又轻又软,但这句话中的指控却清晰而严厉,令人毛骨悚然。   李政很长时间都不说话,他神色中充满恐惧不安,他看向对面很多人,那些人中有他的同事、领导、当然也包括他的老板,科学家扶在桌面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像是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替自己的公司开脱,却最终被这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打败。   他终于看向自己老板,问:“你不是说,新闻里所谓的药物问题是沈恋在生产过程中向我们公司药品投毒?”   “公司内部自查结果确实如此。”周董回答道。   “可你们怎么那么快查到沈恋的问题,并且发现是她在投毒?”李政不依不饶,那架势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审官。   刑从连从头到尾都抱臂听着,非常安静。   “相关情况我们已经向警方提交过,能否在大庭广众说明,还需要警方首肯。”董事长谦和道。   “可以。”刑从连说。   周董深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司坦康博士有支智能笔,会自动记录书写数据、并将之识别转化为电子文档,在博士身亡后,他的记事本被人盗取,但我们找到了那支笔,上面记录着博士对沈恋投毒的怀疑。在那之后,我们公司做了内部自查,博士亡故前日的监控记录都被抹除,但我们还原了所有出入监控记录,发现了沈恋的身影。最后我们将这些之作为证据提交给了警方,并向公众提出预警。”   周董特地强调最后文档是被转换后的电子文档而非手写,也就是说文档内容其实非常容易伪造,这套说辞恐怕周瑞上层甚至在幕僚间已经反复嵌套过很多次,确认无误才会提出。   王朝把头压的低低的,显然并没有从中检查出什么问题来。   李政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又随意拿了张购物小票,在背后写写画画,最后敲了敲桌板:“既然TERN有问题,那我们就针对这个成分,分三阶段进行逆推。第一阶段脑康宁通过临床试验核准上市的安全期;第二阶段是空白期,这里是重复的临床数据跟踪阶段;第三阶段是诺德伦改良阶段,请董事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在新药诺德伦中改变TERN的构型式?”   “这是司坦康的建议。”周董顿了顿,又说,“你们才是我依仗的药物学专家,我只是个管理者,你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改变TERN的构型式你翻翻报告就知道,我只是负责签字。”   周董态度诚恳,颇为可信,把责任推到已经亡故的司坦康博士身上,虽然可疑,但这点谁也说不上什么问题来。   “司坦康团队有人知道吗?”李政敲了敲桌板,看向对面拥挤的座位,“小陈,你是我团队的,后来去了司坦康那里,你来说说。”   李政现在完全就像在实验室开会或者导师带学生,开始随便点人。   被点到名的研究员站起来,非常木讷:“李教授,您要我说什么?”   “随便说说,司坦康发现了我主持研发的药有问题,调整TERN构型式,虽然团队内部研发进程对外保密,但你们内部应该有研讨,什么时候改,为什么改,都有会议记录吧?”   “改变TERN的构型式确实是司坦康博士独立提出,具体原因我记不得了,但所有会议记录、项目进度副本文件,昨天警察都已经来搜走了。”小陈答。   李政看向小詹先生:“原来资料都在你们那,你梳理过了吗?”   “理由就是改良。”小詹先生回答。   “太突兀了。”李政敛眉思索,“有具体时间截点吗?”   小詹先生说:“我也是这个思路,昨天总结了一份。”   王朝点开新文档,清晰的时间表出现在屏幕中。   2011.1 脑康宁改良项目立项   2011.6 新成分加入   2012.2 TERN构型式改良   2012.3 进入动物实验期   2013.2 进入临床实验   2016.2 结束改良药物三年监测期,进入审批流程   2016.10 获得批文,核准上市   “TERN构型改良以后就马上进行动物实验?”李政抿住嘴唇,“这太快了,司坦康这么有把握?”   在座都是业内人士,这份被小詹先生清晰总结出的时间表,终于让四下里终于开始小声议论纷纷。   “目的性也太明确了。”有人说。   “审批程序走的是改良药的程序,难怪这么快……”也有人说。   但终于,有人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突然要立这个项目?”   此言一出,整个嘈杂的会议室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大局在握的董事长先生。   周董已经忍耐到现在,必须继续忍耐下去,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这么一说,司坦康难道是沈恋的同伙,他们相互勾结,那沈恋杀司坦康就是内部矛盾?” 第254章 异构   “你别插嘴。”李政不耐烦地喝斥,这位周瑞下属最知名实验室的总工程师像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药物问题的追查中,根本没发现自己老板脸色黑如锅底,“司坦康和沈恋合谋就不会提出要改变TERN构型式,他会直接解决有毒成分的问题。”   周董没再说话,他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自己曾经最依仗的研发人员。   场内气氛愈加低沉,而一些药物研发人员们跟着李政,迅速思考起来。   越是无人发言,公司管理层便越感受到场内的不妙气氛,有察言观色的员工见状,抢着替老板出头:“李教授,我说句不太好听的,周董一直没提,想给您面子,但什么三阶段逆推,TERN出问题,最可疑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可李政根本不在乎这些,连打嘴仗的兴趣没有。   那人还想再说,却被脑康宁团队的女研究员抢白:“王经理,脑康宁是十几年前的项目了,要彻查研发中的问题,光是初筛涉及的化合物就有几十万种,具体实验流程无比复杂,牵扯到的实验人员有几百上千人,现在有这么多时间吗?”   “彻查?”被称为王经理的周瑞高层冷笑起来,“冯珍珍,你确实头脑简单,刚才董事长说的话你们都没听清楚吗,现在大家相互攀咬,公司必将分崩离析。团结一致才能共度难关。”   “王经理的话很有意思啊,把问题查清楚公司就分崩离析了,难怪你让大家装聋作哑,能隐瞒就隐瞒、隐瞒不下去就找替死鬼呢。”女研究员冷笑站起,她拍了拍身边两位同事的肩膀,说,“让一让,我要出去。”   “冯珍珍……”   坐在正中位置的董事长,望着对面孤身一身的李政,轻轻叫了女研究的的名字,语气凝重,令人倍感压力。   “董事长。”女研究员学着刚才李政表现出的样子,也对自己老板说,“我只是去坐一坐,你的把柄我又没有,你不用担心。”   她穿着一双很不搭调的运动鞋,踩着轻快步伐坐到李政身边,20张空位现在剩下18张。   一直话很少的刑警队长依旧保持平和的态度:“您是?”他问。   “冯珍珍,我之前参与过化合物的初筛,后来在诺德伦团队工作。”冯珍珍很干脆指着刚才痛骂自己的经理先生,“王经理在你们来之前,就警告过我们底层员工,不要在警察面前乱说话。”   “冯珍珍,请不要随便攀咬。”   “哦你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我听上去就是那么个意思。”冯珍珍态度轻蔑。   女研究员的目光逡巡过对面座位上的同事,千人千面,拥挤的座位中,员工们表情各异,有人冷冷看着她、有人面露鄙夷,还有人望着墙壁正中的时间表,像在回忆什么东西。   “你这样很恶心!”   反叛者天然会引起集体的强烈敌意。   一位烫卷发的女士像再也忍耐不下去,冲冯珍珍冷冷道,“查下去怎么可能查不出问题,警方就是想抓一批人坐牢平息民众的怒火,王经理和董事长的意思已经表达很清楚了!你现在站出来,牺牲其他同事的利益,满足自己的正义感,你很伟大你很了不起,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   这番话也激起其他人的愤慨,群情激奋,冯珍珍成为众矢之的。   黄泽下意识看向刑从连,但刑从连除了一开始摆出20张空位宣布完游戏规则后就没再掌控过局面,一直在冷眼旁观事态发展。黄泽心下焦躁,他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对方的心思,就像他也从来没能抓住过林辰的想法一样。   冯珍珍的声音响起,压过所有人:“我就是不顾集体利益的刺头,比起你们的坐不坐牢公司破不破产,我自己良心上过不过得去更重要。”   “伪善的人就是这么大义凛然!”   “那又怎样,我们是制药研究员,我要对我研发的产品负责、对使用药品的病人健康负责,暂时还顾不上你!”   这时,一直心无旁骛埋头思考的李政教授终于打断身边的女研究员,“行了,和他们争没意义,你也来想想,TERN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刚才想过,但是想不通,我觉得司坦康博士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他改了TERN构型式,又在笔记里提到沈恋投毒。那么他的笔记里一定有更详细的相关内容才对,沈恋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冯珍珍的目光落在操控电脑的小王同志身上。   王朝一脸郁闷地说:“智能电子笔里都是碎片式文字,我整理了半天,里面很隐晦地提到了药品问题,还有沈恋投毒什么的……”小王先生说,“而且鬼知道是真是假啊……”   “那我们换个思路呢?”或许是冯珍珍的话起了作用,在周瑞拥挤的百人座位中,又有人插嘴道,“我们追查沈恋在脑康宁和诺德伦相关项目组里做过什么,是不是就可以理清她是怎么投毒的,或者说她用了什么方法,让我们的临床试验药物,变成现在这种有毒副作用的情况?”   闻言,诸多敌意目光向插嘴的年轻小哥投射过去。   搞科研的人,果然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就很有个性,小哥见状就说:“说话就要坐过去吗,那我过去了啊。”   他说着,又对旁边几人说:“要一起过去吗?”   周围几名年轻人齐刷刷站起,为首的是个胖墩墩的小伙,他挤开坐在外面的几名周瑞高层,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对面的空位走去。   一行人坐下后,主动对刑从连说:““我们不是诺德伦团队的,不过抢掉那帮人减刑的机会挺有趣的。”   王朝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张大嘴,低声自言自语:“中二病拯救世界古人诚不欺我。”   但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根本没空理他。   冯珍珍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在李教授刚才说的三阶段里,我觉得出问题的还是第二阶段——也就是从脑康宁拿到上市批文到公司要改良这个药物的阶段,这个阶段要做的工作是重复临床数据收集和跟踪,沈恋要动手脚也只能在这里。”   小詹咽了口口水,在美丽的女研究面前,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我……我也这么觉得,但……沈恋提交的东西很多,她也有可能借团队名义提交方案,所以……我只能整理一个大致的时间表,主要我真的不是制药方面的专家,我也看不太懂……”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冯珍珍对小詹说。   小詹先生脸涨得通红,赶忙在大屏幕上打出时间表。   2008.1 脑康宁获得批文   2008.1 沈恋加入周瑞制药工厂,负责脑康宁生产工作   2008.3 沈恋及其团队提出一系列的工艺改进文件,涉及到上百份报告和建议   ↓   2011.1 脑康宁改良项目启动   李政问:“沈恋和他们团队提出的生产工艺改良方案,能给我们看看吗?”   冯珍珍接口:“是不是要打印,我去印几份。”   这时,王朝见鬼似地看了眼刑从连。他从桌下把自己沉重的背包拉出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整打整打的材料:“这个,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少年吃力地把包扛在桌上放下,小詹开始分发材料,拿到材料的人很快看了起来。   一时间会议室内充斥纸张翻动的声音,原本的吵架大会,竟突然变成周瑞内部研讨会议。   周董双手抱臂看着刑从连,仿佛在说,刑队长好手段。   “没错啊,这个化合物确实就是TERN。”冯珍珍再次说,“要不我再去实验室查一次?”   李政先按住冯珍珍,问小詹:“你做了什么检测?”   “气象色谱和液相色谱、质朴打出来的碎片也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你是单纯从脑康宁里分离出了TERN,还是重构了。”胖乎乎的研究员也问。   小詹突然被这些人夹击,变得更加语速迟钝,他说:“我……我……时间来不及,我……只按照你们公布的构型式,做了比对……”   “你也太草率了,更可靠的做法是分批次检查药物问题,毕竟还有很多可能性,比如各种成分相互作用,产生新的有毒化合物。”冯珍珍也说。   闻言,周瑞方面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如果是警方研究太草率,他们马上就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此时,李政阻止众人辩驳,说:“我们讨论问题的思路不该是这样。如果我们承认两个前提呢?一、有强毒副作用的物质就是TERN,二、在08年脑康宁获得批文时并无此强毒副作用。在承认这两点前提的情况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沈恋在08年后做了一些事情,使相同构型式的化合物产生了毒副作用。我们来推理下沈恋究竟做了什么。”   阳光下,一位年轻人仿佛想到什么,问道:“李教授,您的意思是……”   胖乎乎的研究员语气有些毛骨悚然:“难道是异构体?”   “质谱碎片都一样,如果TERN真有问题,异构体的可能性最大了!”冯珍珍悚然道。 第255章 同分   研讨会终于到了最关键处,刑从连很难得坐直身子,看向小詹。   王朝也捅了捅小詹先生,问:“什么是异构体?”   小詹一开始在很慌乱地翻着先前做的检测资料,突然被点到,有些不是所措地开始背书:“化合物具有相同分子式,但具有不同结构的现象,叫做同分异构现象;具有相同分子式而结构不同的化合物互为同分异构体。举个例子,旋光异构体的分子结构和化合物本身非常相似,很大程度上连熔点沸点都是一样,一般要用物理方法才能观察出来。”   “混合了异构体以后,药物的作用可能发生改变吗?”刑从连问。   “是有可能的,比如手性异构广泛存在于人体内核酸、蛋白质,大部分药物也存在手性。”有人向刑从连解释,“有种抗帕金森药物左旋多巴,它的D型却会引起视神经炎,导致失明。”   另外,先前走出的小哥也补充道:“几十年前,沙利度胺的异构体事件就造成过孕妇严重的致畸反应。”   “但我们当时做TERN实验是,并没有不良异构体产生,这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冯珍珍推了推李政,有些焦急,“李教授……”   李政沉默许久,因为他的沉默,他周围所有研究员都安静下来。   而与之相反,在他们对面周瑞其他员工,用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眼神望着这些主动站出,却很有可能给自己挖了大坑的研究员们。   “说起来,发生这种事情,我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李政推了推金边眼镜,面容变得失落和憔悴。   王朝焦急地看着这位第一个站出来的科学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这个也不是你们的失误。”   “事实上,没有发现TERN异构体,可以算我们研发过程中有所缺漏,但我不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很确定,按照我们提供的制药方案,是不可能出现不良异构体的。”李政终于抬头,眼神变得镇定而冷酷,“联系到沈恋提出的一系列工艺改良方案,恐怕是我们公司为了节省成本,“优化”制药工艺,致使经过优化工艺生产出TERN中,混合了极少量的光学异构体。然而因为质检的疏忽,或者说工厂方面刻意隐瞒,导致这种异构体并没有被发现。”   “李政,说话要讲证据,研发把责任推到我们生产头上?”负责周瑞制药药物生产的主管人员痛骂道。   李教授身边的胖研究员砰地站起,将手边工艺优化报告甩在桌上,火气很大,指着对方鼻子骂道:“那你老人家拍着胸脯告诉我,优化工艺后你们详细检查过各批次药品纯度,脑康宁中绝不存在TERN光学异构体,你敢说吗?”   “咄咄逼人就代表你有理了?”负责生产的副总毫不犹豫跟着拍桌而起。   “啧。”冯珍珍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冷笑道:“那请您明确告诉我们,有还是没有!”对方被呛了一句,想回答,冯珍珍却不给他机会:“我来替你找借口吧,要不就是你们根本没进行异构体检测;要不就是当药品出现问题后,你们检测出异构体,但其数量非常少,分离提纯需要耗费巨资,你们在生产上做了简单药物试验,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把这事掩盖过去了。但不良反应案例愈来愈多,TERN却被专利共享,你们害怕被追责,只能想出用新药来替代旧药办法。”女研究员说到这里,放下腿、坐直身子,“虽然我们现在是知道了TERN出了问题,才能这么快推测出异构体,而因为制药流程非常复杂,你们在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很调查到确切的化合物问题,可你们有整整八年时间啊,但凡你们中有人敢站出来说要壮士断腕而不是选择隐瞒,事情怎么可能演变成现在这样?”   王朝目瞪口呆听到现在,插了句嘴:“可我记得我们之所以能发现新旧药物问题,就是因为周瑞在撤换生产商,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不知道异构体是怎么产生的,否则沈恋也不会安稳地隐藏到现在。”   “有一个解释。”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直寡言少语,甚至让人忽略存在的刑从连忽然开口。   王朝噌地向自己老大看去,而他老大冷酷的视线则落在周瑞制药董事长肥胖的身躯上,那瞬间就像最老辣的猎人终于捕捉到对手的漏洞。   刑从连徐徐开口,不急不躁:“现在,就请周董回答吧。负责暗中主持调查脑康宁药物问题的人,是否就是沈恋?”   王朝有数秒呆滞,但也很快理清这里的问题。   周瑞制药知道脑康宁有问题,却一直以来都没发现搞鬼的人是沈恋,如果不是调查员不行,那么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主管调查的就是沈恋本人。   而他老大这个问题实在太刁钻了,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承认主管调查的人是沈恋,那就意味着你们公司早发现脑康宁不良反应而不上报,任由有毒药物在市场上流通。   “刑队长提到的对脑康宁药物的调查问题是什么,我并不知情。”   周董脸部表情已经控制不住,王朝也不知道这死老头怎么还能再狡辩下去。   刑从连仿佛等的就是这一时刻。   他锋锐地目光落在刚才所有敢于出头骂人的周瑞高层脸上,很随意开口:“既然董事长不知道,那底下人来说说吧。”   他指向生产主管:“从生产部门说起吧,你们是否曾发现过异构体问题,为了自己的饭碗而选择隐瞒,没有向公司上级汇报?”   主管生产副总没想到刑从连这么轻易绕过董事长而把矛头指向自己,他不敢看任何人,额头上似乎有冷汗滴下。   “没那么复杂,两个选择,扛或者不扛。”刑从连依旧保持平缓的语速,含义却耐人询问。   闻言,心情焦灼的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向仅剩的10张空位,下意识将手搭在台面上,有一个想要起立动作。   这个动作被他身边的另一位高管看到,马上将之制止。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说就不说吧,早就蛇鼠一窝了!一切都有会议记录为证,交叉询问下总能查清楚!”这一反应不知为何点燃了李政的怒火,科学家提起笔,指着先前讨论时说话的某人:“你说的没错,为什么要突然进行改良药物立项是问题关键。如果是正常新药改良是项目,司坦康出于改进成分的原因改变TERN构型式,公司对此不知情,这就是沈恋一人所为,我公司也算受害者,并承担监管失察的责任;相反,如果是我公司收集到临床反馈结果,意识到药物出现问题,出于某些原因隐瞒真相,任由有害药物传播,那……”李政看向董事长,甚至有些痛苦地说,“那从08年到16年,整整8年时间,你们为了私利,帮助沈恋隐瞒罪行,你们就是同谋,是杀人犯!”   李政一席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刑从连点名的生产主管抖似筛糠。   看着这人反应,王朝觉得招供有望,周瑞马上要垮。   然而王朝眼睁睁看着那人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笑容苦涩至极,却听到他用最绝望地语气说:“那能怎么办啊,只能是我没有向上汇报的问题,我和沈恋……我们……有秘密恋爱关系……我就是她的同谋……”   会议室轰地炸开,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主动认罪的生产主管。   “滚尼玛蛋。”冯珍珍已经先骂出口。   在吵闹的环境下,没人注意到散落在周瑞制药百人团队中的几张座位上的异常。有人神情低落,却像下定决心似地将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   “你是傻逼吗!”王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就在这时,另外一位高管也站起:“我也有罪,是我没有做好监督管理工作,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却选择隐瞒真相,难辞其咎。”   王朝看神经病似地把目光向发生处移了过去。   然而周瑞中高层的认罪行动并未停止,随着生产主管招供,还有数位责任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开始坦诚自己罪行。甚至有人在说完之后,主动走到警员面前,伸出双手等着被拷。   而另一些职位更高的人,则不言不语,冷眼旁观手下人招供。   警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望向刑从连,等待掌局者示下。   “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傻!”王朝差点把电脑掀翻。   到了现在,董事长脸上终于现出大局在握的笑容,他勾起一点肥厚的嘴唇,看向刑从连,先前装出的焦虑、紧张都不复存在,那样成竹在胸、大局在握,像早已留好后手,一切不过是向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刑从连自从走进这间办公室,话就很少,此刻面对董事长真正的挑衅,他也没反驳什么或者劝说什么,他只是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不多时,会议室后门被砰地踹开。   一位提着尿袋的老爷子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大侄子你找我干嘛,搞好了没啊,我的尿袋都快满了,等下得去趟医院。”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见鬼似向门口看去,见到一位装着机械腿的干瘦老头。   老头也才发现会议室里竟有这么多人,他对刑从连说话的语气也马上变了,极其狗腿道:“老板您有何吩咐?”   众人这才想起,这老头似乎就是先前那辆跑车驾驶员,如果真是刑队长的司机,那这位刑警队长的家底就非常可怕了。   面对那些质疑和不解的目光,刑从连没有多做解释,他很客气地问老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头说,“你再放我在外面多玩两个小时,我连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为一些有过错的中层员工提供了从轻处罚的机会,可他们为什么宁愿替公司最高层顶罪,也不接受我的好意?”   老头听到这个问题,也见鬼似看着刑从连,一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干嘛还要问我的表情。 第256章 首席   刑从连看着老头,目光坚决,让他必须回答。   “每年多少高管跳槽,被前雇主以各种名义控告,查查刘春宁三个字。”老头提着尿袋,似笑非笑对那些顶罪的周瑞高管说,“最大的可能,傻孩子们被拿捏住了,他们手上大概也有点周瑞的股份,万一公司跨了他们坐牢赔钱,不如现在站出来保住公司,说不定他们董事长还许诺照顾他们妻女,每年多给点钱,黑社会顶罪那套嘛,都这么玩。”   所有人都没想到,刑从连敢当众捅破这层黑幕,更没想到,他带来的这样一个“糟老头”竟然能指出这一点,也竟然敢指出这一点。   “那该如何解决?”刑从连问。   “简单。”老头目光突然变得精明而犀利,“你可以告诉他们,就算他们顶罪,公司也不一定能保住,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飞一个是一个。”   “恐怕这个理由还说服不了他们。”刑从连说,“药企背后是盘根错节的财团,反叛者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老头走了两步,站在刑从连对面,答:“这就更简单了……”   他拖长调子,一瞬间,所有准备顶罪的高管都朝老头看去,下意识等待答案。   “价高者胜。”老头随口说道,感觉就像今日要买个饼一样轻易。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像听到最无厘头的情节。   先笑出声的,是周瑞制药的董事长先生。   他摘下眼镜,无奈地低头微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您要是想买,我们可以谈谈价钱。”   “谁要买你的破公司了。”老头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董事长面前,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但我不想买,不代表没人对它有兴趣啊。”   周董要再开口,老头却慈爱地摸了摸他被发胶抹得油光发亮的头,说:“你只是许诺他们一个未来的可能性,却不是最大的可能性,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在忽悠他们。”   老头打了个响指,直接道,“小王同志,同样是药企收购案,调加拿大制药商瓦力恶意收购安丽洁制药的案例给这些叔叔们看看。”   从老头进门开始,王朝就像又想到一些关节,他对自己老大挤眉弄眼半天,但圣意难测,刑从连根本不给他任何眼神上的暗示。而听到老头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更吃惊地看了眼刑从连,尔后像早已准备好,他直接在桌面文档上点击,一份整理详实的购案流程顿时出现在大屏幕中。   在座除了研发人员,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商业收购,因此看得并不吃力,高管们眼神游离,早已不如先前那般坚定。   “事实上,你们公司已经很难保住。”老头负手而立,说:“我刚拉屎的时候看了眼你们公司的新闻。今年九月初,你们启动了对李南泉制药的收购,于9月7日、9月8日通过二级市场交易,收购李南泉19.5%股份。”   老头顿了顿,一听到这个收购案,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老头宽慰在场诸人,“你们别太紧张,这没毛病,正常敌意收购嘛,再下0.6%,你们就会成为李南泉制药实际最大股东。但问题是,你们公司现在不是遇到大问题了吗?李南泉方完全可以采取业内常用的毒丸计划进行反收购。然后你们公司不仅投入大量资金在一起注定失败的收购案,又面临重大刑事案件的困境,再加上银行贷款到期等问题,几方夹击,可就惨了,哎呀,可不就要破产重组了吗?到时候资本市场里的大佬肯定会出手收购周瑞,如果你是老板你会怎么做?”老头边走边说,最后随便拍了拍周瑞制药某位意欲顶罪的高层肩膀,凑到对方耳边悄悄道:“由你们替他坐牢,他自己卖公司跑路,仁义点的兑现给你们的承诺,不过换了是我……你们已经认罪了,死活还关我屁事?”   西装革履的业内精英猛一颤抖。   老头虽然故意把嗓门压得很小,但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内,那带着嘲讽和笑意的声音已经足够令人心神剧震。   他意指周瑞高层必然翻脸不认帐,当然会遭到抗议。   “我们公司惹上这么大麻烦,哪还有人愿意要,岂不是只有破产一条路可走?”有人故作忧虑地问道。   “周瑞是烂摊子,从某方面来说确实被你们搞烂了,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老头如数家珍道,“周瑞不仅是国内最大的制药企业,同时是全球最大疫苗、血液制品生产厂商之一,周瑞下属研发机构拥有超过30种各类重大疾病疫苗生产工艺专权,其中疫苗和血液制品销售收入占总医药销售业务比例高达39%和29%,也就是说就算你们制药部门全部完蛋,光疫苗和血液制品部门的利润就已经足够诱人。”老头啧啧叹道,“这么好的公司,我要是有点钱,真想把你们拆得七零八落,把最值钱的那部分吞到肚子里啊。”   老头将最后的啊音拖得很长很长,并张嘴发出空口咀嚼声音。   滑稽的声音在肃静至极的会议室内袅袅回荡,所有人都在不断思考老人这番看似胡乱的话语。   不多时,光从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原先准备顶罪的周瑞员工现在心思已经动摇得厉害,只差什么保证,他们就会改变想法。   这时,翘腿坐在阳光下的女研究员抖了抖长波浪卷发,问出了这些人最关心的问题:“可就算他们现在选择和警方合作免于刑罚,而我们最终将被收购,他们还是会被当做弃子;那么现在出去替董事长顶罪,则马上可以拿一大笔钱,怎么能说前者选择就一定比后者好呢?”   “小妹妹,你对金融这么没概念一定是搞科研的。”老头笑出声来,没回答冯珍珍这个问题。   冯珍珍杏目圆睁,简直想和这个卖关子的老头吵一架。   见状,刑从连出言阻止。   “谢谢您。”刑从连这样说。   老头听到这声谢,非常高兴,他装模作样冲刑从连鞠了个躬,还做了个脱毛致意的动作。   生产主管收回看向屏幕的视线,咽了口口水,下定决心似地走到老人面前,鞠了个躬,询问道:“您的意思是,我公司最终将会被更有势力的一方收购,对方会选择直接收购我们手中的股份,或者解雇我们职位、那时我们将获得一笔解雇赔偿金。所以最好的选择,是和警方合作。”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老头瞪大眼,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位年纪不大的生产主管:“人生中,谁能给你保证,只看你有没有勇气去博。”   生产主管冲老人点了点头,尔后转头,向周董鞠躬,郑重道:“董事长,谢谢您多年栽培。”   他说完,向着阳光下的空位走去。   他的腰板挺得那样直,好像多年来从未如此堂堂正正过。   就好像是最经典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当生产主管占据第11张座位后,会议室内骤然爆发出哗啦啦声响,椅脚与地面摩擦声此起彼伏。   先前座位上那些仍在观望的员工被老头点破真相,顿觉大事不好,立刻饿狼扑食般从座位上冲出,想要抢占仅剩的9张空位,甚至连原先纹丝不动的周瑞制药最高层都动了动身体,仿佛产生了了不一样的心思。   然而空位在瞬间就被抢坐一空。   失去最后机会的员工脸上如丧考妣,站在刑从连面前的空旷场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刑队长,还能再给我们个机会吗?”   “我们愿意作证。”   类似的哀求声不断响起,周瑞制药像钻石一样牢固的联盟终于在这一瞬间,化为阳光下纷纷扬扬的齑粉。   刑从连却不为所动,他透过人群间的缝隙,视线落在董事长先生的脸上。   董事长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他突然掀起一丝冷笑,举起双手,“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刑队长这是有备而来呀。”他大声道,“我到现在才明白,刑队长看中的不是什么案情,而是我们周瑞制药!”   听到这话,王朝都惊呆了,他见过恶毒的商人,却没见过这么恶毒且死不悔改的。   小王同志噌地怒火上头,当然也可能是受周瑞制药动不动拍桌子的坏习惯影响,他也拍桌而起,痛骂道:“我靠,你说什么哪,嘴巴放干净点!”   “被人戳中,也不用这么恼羞成怒。”董事长讥讽道。   “有句妈卖批我必须要说,你先是污蔑我们老大受贿,现在又污蔑我们老大查你们公司是为了搞垮你们好收购,泥人都有三分火,你再这么不要脸,我们……我就!”王朝说到这里时突然卡住,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因为有公职,所以不能说就把你抓起来,打你一顿也不对,小王同志咂了咂嘴,找了半天措辞,发现都不那么正确,最后只能喃喃道,“麻蛋,要是阿辰哥哥在就好了……”   “果然,现在执法机关是不让人说真话了。”趁此机会,周瑞董事长继续反击:“刑队长随便出行就是豪车,司机还是前大摩财团首席执行官,不是有备而来是什么?” 第257章 太像   听到这话,会议室里或坐或站的人都惊呆了,然而他们首先看的不是刑从连,而是那位不仅瘸了条腿,还提着尿袋的糟老头。   大摩财团毫无疑问是全球最大金融服务企业,涉足所有和钱有关的行业,而大摩前首席执政官,那差不多就代表老人曾在世界经融行业顶峰有一席之地。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毫不谦虚:“看什么看,老子就是这么屌!”   “那刑队长……是?”有人试探问道,看向刑从连的目光,和看银行金库也差不多。   “靠,你真当老子是他车夫吗?”老头也很无语,“我这级别怎么能够上给他老人家开车,米帝总统退休以后只能给我们老爷当花匠,月球总督来我们家也得排队……”   董事长脸上先前是得意的笑容,但却越听越觉得诡异离谱,这些话乍一听是在装疯卖傻,但以老头的身份,却还需装疯卖傻来替刑从连掩饰,那么这位刑队长的身份,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富家子弟”四字可以形容。   更何况,所有这些唱戏一样的台词,其实都在说一句话:你们周瑞以为自己很值钱,但我们确实还没放在眼里,所以受贿,这就好像乞丐控诉富翁勒索,只能成为笑料。   董事长咬紧牙关,老头没有羞辱他,但每一个字都是极致的羞辱。   他心中情绪百转千回、起起伏伏,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白,他终于开始不断不断思考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不断不断思考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但当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整个会议室里的员工,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他们现在楼层很矮,只能看到大楼与大楼间一线狭窄天空。   突然某瞬,他像想到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脸上现出一丝了然。   那表情非常爽快,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之感。   其实根本没有胜者,都是被编排好的剧情而已。   他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仿佛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刑从连也在那瞬间,敏锐抓捕到了这丝反应。从走进这间会议室开始,他第一次从屋子里站起。   “黄督察。”刑从连喊道。   黄泽贴墙而立,看了过来。   “请主持进行笔录工作。”刑从连顿了顿,对所有人说,“我要和周董单独谈谈。”   此言一出,两分钟内,会议室里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   刑从连站在窗边,在他身后,药企掌权者拖着沉重步伐,向他缓缓走来。   在三楼窗口,他能很清楚看到楼下的热闹情景。   不断有上班族匆匆忙忙冲出地铁出口,年轻人在广场上飞快奔跑,生怕赶不上打卡时间。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日场景,欣欣向荣、生生不息。   短短十余步距离,董事长就像老了十几岁。   中年人终于在他身旁站定,佝搂着身子,这位掌权者终于褪去了所有奸诈、恶毒、市侩嘴脸,坦然到纯粹:“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你只是个普通刑警,拿你开刀,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刑从连听着这句解释,虽然他清楚人真的会很坏很愚蠢,但真当这样的事情不断不断发生,他仍旧会愤怒。   周石又说:“因为信息不对等,所以我低估了你。刑队长闲庭信手间,将我们公司拆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手段,周某输得心服口服。”   刑从连看着楼下匆匆忙忙的上班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昨天在高楼之上,俯瞰这一切时的情景。   那时林辰坐在沈恋身旁,他们都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想起林辰,刑从连平静下来,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对身边的商人说:“周董,人总会犯一种错误。”   “请示下。”董事长先生弯下腰,谦恭地道。   “我曾经看到过一幕场景。”刑从连转过头,视线落在中年人向上挑起的眼尾纹路上,“在路上,有一条狗被另一条狗咬了一口,被咬的那条狗,转而冲过来撕咬恰好路过的路人。”   董事长脸上现出一丝被戳中心思冷意,却还是低眉顺眼道:“狗都是极其愚蠢的。”   “所以你呢,到现在还觉得,搞垮你周瑞制药的人是我?”刑从连并不喜欢打机锋,尤其不喜欢和周石这样的人打机锋,他说,“几百万种化合物筛选出现了TERN奇妙物质,化合物本身拥有极强治愈力,而异构体则是闻所未闻的毒品,作为老板,请您预估一下,您需要多少人专家团队,才能研发出这样的化合物?”   “这很难说,一切科学研究,其实都在碰运气。”   刑从连说:“是吗,那么在TERN研发之初,沈恋还未进入你们公司,究竟是谁将这种化合物带入脑康宁中的?”刑从连冷冷道,“沈恋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这么庞大的计划。从最初化合物筛选,到药物成型上市,直至昨日,经历了十几个年头。十几年前,有人悄悄埋下一颗种子,十几年中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浇灌它,它直至昨日才全面爆发,你无数个日日夜夜辛苦制药帝国在一夕间崩塌,你却鼠目寸光,只看到站在这里的我,而根本不会看到十几年前埋下种子的那个人。”   中年人猛然抬头他,刑从连却抬手阻止周石解释,强硬道:“就在半分钟前,你还想通过先行解释和毫无意义的吹捧,让我放弃追问受贿。那么现在,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既然你们长久以来你们都没发现脑康宁是沈恋在搞鬼,为什么就在昨天,你们突然发现沈恋才是罪魁祸首?第二、在整个行政部门中,你们有无数可以选择作为替罪羊的对象,为什么却单单针对我,这是巧合,还有被人刻意安排下的必然?”   商业区中人声鼎沸,上班族捧着早餐,从便利店中鱼贯而出,这是最寻常的一个早晨。   周石的身体,终于完全佝偻下来,内心中的激烈斗争像要把它压垮。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刑从连:“我大概,真的非常愚蠢吧。”   ……   黄泽一直站在会议室外。   虽然刑从连让他带人去审讯,但他一个督察,听刑从连这样的下属命令像怎么回事?   除他之外,刚才在会议室里大杀四方的老头也在。   老实讲他确实没办法把这个头发掉光、骨瘦如柴的老头和曾经叱咤风云的大摩执行官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老头还提着尿袋,在不断跳脚,絮絮叨叨说尿要漏出来了。   然而除他们之外,第一个站出来反抗周瑞制药的科学家也在,科学家带领的团队中那几位年轻人也没有走。   李政一直在老头身旁纠缠,不断询问关于公司被收购的后续事宜。   老头被问得不耐烦,直接把尿袋扔在对方手上:“我哪知道收购方会不会靠谱,你看我连尿都搂不住,哪还有能力买你们公司。”   李政愈加焦急:“接下来的动荡期倒地会怎么样,我们公司正常药物的生产和销售会被影响吗,还有很多研发项目,都会被马上中断吗?”   “这很难说啊,收购案断则数周长则今年,况且你们公司高层还深陷刑事案件,明天必然停牌。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等复后牌股价暴跌时,出手收购。”老头吹胡子瞪眼,“你知不知道咨询一次老子类似的问题,要花多少钱吗?”   “但我确实没这么多钱。”李政捧着老人的尿袋,非常诚恳,“可我必须向您请教这个问题,也请您务必回答。这不仅涉及我自己的研究项目,更主要的是我不能成为罪人。您刚才提到的疫苗,不仅如此,我公司还生产一些稀有药品,利润极低,也只有我们有能力生产,如果我公司真的陷入动荡,某些药品甚至疫苗供应都可能会出现严重问题,或许会有病人突发疾病而得不到药物治疗,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社会性问题。”   李政苦口婆心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老头一把抢回自己的尿袋,扭头就要走。   李政坚定地说:“您能出手在最短时间,把我们公司买下来吗?”   老头闻言很是吃惊,黄泽也皱眉看着李政。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被推开,阳光如水般铺下。   刑从连站在门内,不知在门板后站了多久。   老头像没看到刑从连身后还站着制药公司董事长先生,他指着李政,旁若无人对刑从连说:“他们搞研究的都有病是不是,一点经济概念都没用,他居然让我用最快速度买下周瑞?”   “你可以做到吗?”   令黄泽没想到的是,他竟听到刑从连这样问。   “我当然可……”老头说着,猛地瞪住刑从连,“你疯了吗!”   就在这时,刑从连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尔后挂下,一直紧绷的神情忽然放松了些,并露出一种冥冥之中自由定数的释然神情。   黄泽知道,大概是林辰醒了。   “动手吧。”   刑从连抬起头,目光果决,只说了三个字。   一直坐在地上玩电脑的王朝砰地站起,电脑摔在地上:“老大,我靠!”   年轻人们茫然地看着刑从连,不知事情为什么突然发展成这样。   而在那瞬间,黄泽仿佛看到林辰的身影,同刑从连重叠在一起。   黄泽这时才意识到,刑从连和林辰,真的太像了。 第258章 做主   林辰醒来时,惊讶于自己所处的环境。   当他发现自己还能意识到他在做出惊讶的情绪反应,说明他已经从无序的精神状态中恢复了一些。   他躺在云朵般洁白柔软的病床上,窗外是蔚蓝的大海,清晨阳光让海面变成毫无瑕疵的纯净颜色,一切都无边浩瀚,让人类变得渺小如尘埃,让很多重要事情都可以随风而去。   这种壮美景色,对于放松心态和疗养病情再好不过,但说起来,宏景并不靠海,除了刑从连,也没人能找到类似的特权场所,可刑从连并不是会在紧急时刻违背他意愿的类型。   所以在他精神出现问题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辰想了一会,只觉得头疼欲裂,这种毛病非常矫情,但却真实存在。他感到自己思维无法集中,因此他花了些功夫,才强迫自己从窗外的景色收回视线。   他抚着额头,试图坐起,随即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肌肉和关节的酸痛感做不了假,更重要的是,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总之林辰的第一反应是,刑从连是不是禽兽了点,要不就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关键问题是技术真的不好……   林辰这样想着,光坐起的动作,就让他觉得非常难熬。   整个病房空间非常空旷,而刑从连不在这里,窗外阳光也变得刺眼起来,他忍不住闭起眼。   ……   政工是负责监控801病房的医生,从林辰醒来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老实讲,林辰平静得简直不像第一次住进这里的模样。   他看着林辰醒来后望向海面,露出轻松平和的神情,郑工知道这位重要病人的精神状态应该是恢复了一些。   他在平板电脑上打了几个勾,再抬头,对方已经试图坐起。   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并不会像日常热情的医护人员,冲进去赶紧帮人扶坐起来。他仔细观察林辰的肢体动作,看上去除了反应略显迟钝外,林辰肢体动作并没有不协调。   正当他这么判断时,他看到林辰突然闭上眼。   病床上的青年人眉头紧皱,扶住额头的指节紧紧扣着,像在经历什么片段式回溯画面,显得混乱而痛苦。   郑工即刻进门,他挂着听诊器走到林辰病床前,试探着喊了他两声,林辰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林辰,能听见我说话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床上的病人睁开眼睛,神色清明而坚毅。   “听得很清楚。”林辰略显困难挤出了这几个字。   “先生现在去处理一些事物,我负责我们照顾您。”郑工简明扼要道,“我现在需要替您做一些检查。”   令他意外的是,林辰并没有任何抗拒反应,更没有向他询问详细的起因经过结果,只是点了点头,显得非常平和了然。   “明白,谢谢你。”林辰说着,躺了下来,仰面朝向他,“可以麻烦先把手机给我吗?”   郑工点了点头,看见床头柜的花瓶边样子普通的电话,紫色雏菊颜色很美。   他拿起电话,放到林辰面前:“是这个吗?”   “是。”林辰接过手机,点头致谢,手指在屏幕上移动,郑工想他大概要打那位大BOSS的电话。   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林辰手指忽然顿住,像看到什么重要讯息,林辰目光凛然。   ……   刑从连在迅速下楼。   王朝也好黄泽也罢,甚至是那个提着尿袋的老头都烦人地跟在他身后,他们不断询问他要去哪里,可刑从连根本不想听那些。   手机上的简讯显示,林辰两个多小时前就醒了,而他那时忙着处理周瑞,一直没看到这条信息。   林辰醒来时自己不在,这完全不是他安排之内的剧情。   他现在已经非常焦躁,而后面聒噪的声音听起来就更让人难以忍受。   “老大你等等我,我有事跟你说啊!”王朝喊道。   “刑从连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买周瑞是不是,为什么!”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黄泽大声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德行有失!”   不仅如此,他随便带来的老头子,也成了他赶到林辰身边的大麻烦。   “让我买你得划钱调拨人手啊,你把你家的小刘给我,我看中他很久了。”老头追着他这样说,“但你得先带我去医院啊,我出门没带钱!”   刑从连被这三人追在身后,在抵达一楼楼梯间消防门时,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向身后三人。   他先拍了拍黄泽肩膀:“老子要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而且我现在才发现,黄督察您有很强的老妈子属性,既然这样,这个老头麻烦你照顾下。”   他又看着老头,指了指黄泽,对老头说:“你需要什么问他要,他家有钱得很。”   “老大我呢!”王朝插嘴道,“你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至于你……”刑从连看着王朝,“天塌地陷还是外星人入侵地球,你最好有点重点的事情。”   “我真有事,不对,不是我有事,网络上有事!”王朝急的话都不会说。   刑从连拉开楼梯间防火门,踏入大厅:“从这里到外面,你有一分钟时间。”   “是这样的老大。”王朝说,“我一直在监测Deep Web,虽然这东西很难监测,但知名地下论坛还是可以在我的掌控范围内的……”小王同志骄傲道。   “说重点。”   “我刚才发现,这些地论坛涌入大量新增用户,他们好像都在打听什么东西,Deep Web可能有什么大型事件要发生。”王朝吸了口口水,但不敢停太久,“更重要的是,在某些回复贴中,出现了我们国家宏景及其附近省份的区域地图,那个语言我不懂,翻译出来也乱七八糟,你能不能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会不会和我们这的案子有关?”   当王朝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刑从连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立即赶到林辰身边。   他回过头,拉着王朝的耳朵,他质问对方:“平时也不见你工作这么积极,这种事情你晚一分钟告诉我又会怎样,世界会毁灭吗?”   可王朝的反应却令刑从连非常意外,少年人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见鬼似地看着他身后大厅休息处。   “怎么了你,又出什么事了?”刑从连皱了皱眉,“您能别一惊一乍的吗?”   王朝张了张嘴,指了指他身后,却说不出话来。   刑从连徐徐回头,看到了一道瘦削身影。   白衬衣、黑裤子,同色系帆布鞋,对方扶着沙发,站在大厅里,平静望着他。   那是林辰。   刑从连第一反应是尴尬,情人初夜过后,打第一个照面除了接吻和互道“我爱你”之外,什么剧本都不对。   况且他还把林辰折腾的那么惨,他原先准备的落地窗也好浩荡海面也罢,都是为了解决林辰醒后这一刻的尴尬。   可现在的情况,他当然不可能冲过去搂住林辰拥吻,更何况林辰现在看他的眼神,平平淡淡,让他捉摸不清林辰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刑从连从未像现在这么不确定过,患得患失一定是谈恋爱的副作用之一。   他心跳得非常快,和林辰之间只有短短几十米,但对他来说,那绝对是人生中数一数二的忐忑时光   他紧张得不行,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向林辰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站定回头,王朝差点撞上他后背。   不仅如此,黄泽和老头,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这三人简直阴魂不散。   刑从连退了半步,和这些人拉开距离,指着他们警告道:“就站在这,不许动,不许跟过来。”   他说完,转头又要走,可还是不放心,猛地回头,瞪着后面三个上身前倾的人:“敢过来,我就搞死你们。”   郑工站在林辰身边,差不多体会到如刑从连一样的尴尬状况。   他看到大BOSS在阻止别人过来,觉得自己应该实相走开,比如开他们过来的司机李师傅已经跑不见了。   可如果他现在走,是不是又显得太明显?   就在他犹豫时,大BOSS就已经站在他面前。   他赶忙低头,只听对方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问道。   “你怎么来了,身体还好吗?”   这句话当然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那轻柔的声音简直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   郑工退了半步,觉得不能犹豫必须马上溜,可就在这时,BOSS变了种语调,森冷地说:“是你带他来的?”   这么冷酷的话当然是对他说的,BOSS就是翻脸如翻书。可现在的情况他说什么都是错。   他僵硬地抬起头,想要解释,林辰却跨出一步,站在他身前,非常仗义地说:“是我请他们帮的忙。”   郑工觉得现在的戏码简直反复出现在狗血电视剧中,嗑瓜子看电视的时候觉得非常有趣,自己经历才知道多么难熬。   果然,林辰看上去还很衰弱,刑从连哪里会对林辰发火,只会拿他们开刀。   “你们过来,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刑从连又冲他来了一句。   “因为我告诉他们,家里的事情,主要由我做主。”林辰温和地道。 第259章 客气   “这……这话是没错……”   轿车后座上,刑从连拉着林辰的手。   就在刚才,一家之主林先生突降周瑞制药,打乱他所有计划后,便开始快刀斩乱麻。   林辰先把老头塞给郑医生,让黄泽带这两人去医院,又给了王朝二十块钱,让少年自己打车回颜家巷,随即和他坐上这辆送林辰来的疗养院轿车。   一上车,林辰脱了鞋,顺势靠在他身上,眉头轻蹙,像是身体上的不便让他坐立难安,刑从连心软得不像话,直接把后半句话吞下。   林辰却像根本没在意这句话,而是对司机说了句“麻烦您”。   极其人精的司机先生目不斜视,升起汽车前后座和车窗挡板,将后座空间变得昏暗一片。   未等刑从连反应过来,他便听到林辰轻声道:“过来。”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刑从连微微低头转向林辰的位置,便被对方勾着脖颈强行按头。   林辰的鼻息喷上他的脸颊,随后是温暖的唇。林辰毫不犹豫撬开他的牙关,认真吻着他。   刑从连搂着林辰的腰,一边回应林辰的吻,一边觉得这情势有点不太对。   乘着角度转换的瞬间,他非常有技巧地和林辰换位,将人放平在座椅上。随后他有意识解开林辰的衬衣扣,一手抚摸林辰的耳垂,从他的耳后吻到脖颈。   林辰的呼吸变得急促,脉搏跳得非常快,喘息声带着种轻甜感。   但刑从连敏锐注意到,林辰而原本勾着他脖颈的手,已经移到胸口位置,像随时准备在情况不可控的瞬间把他推开。   刑从连察觉到这点,握住他的手腕,舔过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林辰敏感地缩了缩,趁此机会,刑从连把迅速他的手拉过头顶,然而凑到他耳边说:“林先生,欲拒还迎不好。”   林辰被他压在身下的腿顶了顶他的下半身,随后林辰亲了亲他的鼻尖,很温柔地说:“刑队长,差不多就可以了。   “还差很多。”他握着林辰的腰肢,又准备吻上去。   “我说一个字,你就会放开我。”林辰的声音在接吻中变得又湿又含混。   “你可以试试。”   “疼。”   果然一个字就够了。   刑从连立刻将人放开,坐回自己位置,伸手打开阅读灯。   林辰躺在黑色座椅上,胸膛起伏,嘴唇被吻得很红,脖颈和锁骨位置都留着吻痕和水渍,显得非常……诱人……   刑从连看着他,忍不住又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嘴角。   林辰收回腿,在扶着车门坐起,开始系衬衣纽扣。   他低着头,脖颈在浅黄的灯光下拉长,显得姿态优美。   刑从连拉住他的手,将之放到旁边,然后捏住衬衣前襟,一粒一粒把他自己解开的纽扣系回原位。   等他做完这一切,抬头时,发现林辰正凝望着他,目光沉静,带着爱意。   “为什么花三个小时,把我带去疗养院。”阅读灯下,林辰这么问他。   这个开篇,就有点审讯的意思了,对于昨晚的事情,刑从连不确定林辰还记得多少,但他只能很老实回答:“因为我很生气。”   “生谁的气。”昏暗的空间内,林辰宁和的声音响起。   刑从连伸开双手抱住林辰,下巴抵着他的脖颈,声音沉闷:“当然是我自己,林顾问。”   “为什么?”   “说不好。”刑从连只是抱着林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自己怀抱中变得柔软。   “慢慢说,我听着。”   林辰徐徐的声音令人无法拒绝,车厢内几乎没有环境噪音,非常安静。   “突然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爱我。”刑从连说,“觉得自己很愚蠢,错过很多时光。”   “你经历了就不存在错过一说。”林辰打断他。   “我觉得很愧疚啊。”他说。   “然后就把我折腾成那样?”林辰和他拉开点距离,含笑看着他。   刑从连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伙,面对爱人的拷问说不出正确答案,网上攻略是怎么说来着,得马上低头认错,但好像认错也不对。刑从连搜肠刮肚,就差拿手机求助网友。   终于,林辰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刑从连愣住,没想到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这样,他完全不认为林辰需要道歉。正当他要开口,林辰直视他的目光,说:“虽然记忆错乱,昨天晚上我还记得点,对于昨晚的事情,我主要要说两点。”   “你说你说。”   “第一,虽然你技术看起来很不过硬,乱七八糟,但我们还是得互相为对方负责,以后勤加练习。”   林辰的话说得很慢,刑从连的心脏简直在坐过山车,忽低忽高,最后差点被一个漂移甩脱。   “林顾问,这你必须听我解释。”刑从连随即说道,可又觉得不对,后面只能接,“我会努力的,请组织多给我创造练习机会,别总病恹恹,让我觉得自己像禽兽。”   林辰郑重点了点头,答:“批准了,组织也会努力康复。”   刑从连笑了起来,揉了揉林辰的后脑勺,觉得对方真是可爱极了。   但林辰却看着他,目光变得深沉。刑从连要说的话咽在喉咙里,他听林辰说:“第二件事,我确实认真对你道歉,请你接受。”   “我不明白。”   “你听我说。”林辰顿了顿,坚持道,“虽然我很爱你,一直想做到最好,但其实这么做,一直在增加你的负担。”林辰和他拉开点距离,保持谈话姿势,“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你骤然发现,自己亏欠我太多,你觉得自己没有完全了解我的心意,又发现我总是在为你付出,但你很可能来不及回报我,太多事情累积,造成你的失控。”   林辰分析得非常冷静,刑从连也不再笑,只是听他说话。   “但是,换个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有时对人太好,而不给对方回报机会,对善良的人来说,确实会造成巨大心理负担。”   “我总觉得,你在强行替我开脱。”刑从连说。   “不,我认为这是我们两人,都存在的问题。”林辰吻了吻他的手背,说,“我们谈恋爱,总是对对方太客气。”   刑从连愣了愣,他从未想过关于“客气”的问题。   “相敬如宾固然好,但也太疏离。真情不敢表露,总想把对方呵护得很好,接受一点爱,就觉得是天大的需要回报的事情,这并不非常正确。”   刑从连看着林辰藏于睫毛下的目光,清澈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切切实实的心里话,刑从连也陷入思索中。林辰的话是说给他听,但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那么该如何解决呢,林顾问。”   “我觉得,我们都得任性一点。”   林辰很认真,闻言,刑从连忍不住笑起来。   “比方说,你深更半夜,花三个小时把我运到海边疗养院,我觉得就很任性,很好。”林辰说,“你没有把我当做外人,你觉得可以替我做更好的选择,也必须要我得到更好的照料,我很喜欢这样的举动。”   刑从连哑口无言,老实讲,他并不认为这世界上有面对林辰还能巧舌如簧的人。   他只能木讷地点头,随后道:“那么,林顾问也是在用任性回报我吗?”   “我是很想在那里等你回来,不过遇上点意外,必须来找你罢了,但这件事等下回家再说,现在聊又要破坏气氛。”林辰说,“所以用了你家的车和医护人员,这点我觉得不需要和你打招呼。司机先生很好,郑医生我想留在身边照顾,短时间恐怕我也回不去那个床位。”   “对对,必然是你做主。”刑从连毫不犹豫道,“还需要什么,不然我把慈济买下来?”   “用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林辰终于笑了起来,答:“不用,我想回家,你以后尽量少把我扔在医院。”   林辰的语气带着点颐指气使的味道,但刑从连听着却觉得舒坦极了,他大概明白一点林辰关于“客气”和“任性”谈话的意义。但他只能再次用力抱住林辰,感慨自己的好命。   轿车不知何时缓缓停了下来,刑从连有些舍不得此间的温软气氛,他甚至在想,按照任性的做法,他是不是应该把司机赶下车,然后继续刚才林辰把他推开前的动作。   不过林顾问显然比他更深谙“任性”之道,林辰抓着他的头发,亲了一口,顺手拉开车门,并开始穿鞋。   明亮阳光洒入,林辰眉目清秀,一副一家之主的霸道样子。   果然,司机像得到什么信号,缓缓降下隔板。刑从连通过后视镜瞪着对方,但戴着墨镜的司机先生就像完全没看到他眼神的抗议。   林辰穿好鞋,迅速下车,可又像想起什么,突然回头看他:“刑从连。”   “在。”刑从连麻溜道。   “虽然我是一家之主。”林辰上半身探进车内,很爽快地说,“但我,你可以完全做主。”   刑从连望着林辰的面容,非常想回去把周瑞制药再买一遍。    第260章 密文   颜家巷老宅内,林辰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他们先前为研讨周瑞药物而摆出的阵仗还没收掉,地毯上摆着大堆靠垫。   林辰不愿意去床上,很随便在地上坐下,刑从连没有办法,只能把许多靠垫往他身后塞。   然而他前脚进屋拿了条毛毯,王朝后脚就冲进门,并且非常没眼色地把书包甩在林辰身边,作势要扑上那堆靠垫。   “离你阿辰哥哥远点。”刑从连抱着毯子,瞪住王朝,严肃警告道。   王朝仍喘着粗气,因为剧烈奔跑脸变得很白,根本没在乎他的语气,边说还边枕着林辰手边的靠垫,躺了下来,面朝天花板嚷道:“我靠……靠……老大你有没有人性……我……我坐出租车回来的啊……百米冲刺啊!”   “你累不累和滚远点冲突吗?”刑从连打断他,“不知道你阿辰哥哥身体不好吗,压着他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王朝咕噜一下翻身坐起,上上下下打量林辰,认真问道:“阿辰哥哥身体有什么不方便吗,那个药物作用还没消退吗?”   刑从连怕林辰害羞,冲上去就要把人拎走,但当他拽起王朝后颈肉的刹那,却听林辰说:“还好,正常,正常同性性爱后身体不适。”   王朝闻言,如遭雷击。他张着嘴看向林辰,嘴里含着的口香糖差点掉出来。   “怎么了?”林辰身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王朝这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噌地站起,话都不会说了:“我我我,阿辰哥哥,老大这个禽兽!”   刑从连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一声,只见王朝像风一样冲进厕所,又像走错地方,转瞬就冲出厕所跑到厨房水龙头底下喝水。   刑从连终于弯下腰,有机会把毯子铺在林辰身上,他半跪在林辰身前,轻声道:“你怎么这么直白?”   林辰勾着他脖子,亲了亲他的,笑问:“你怎么这么害羞?”   他的爱人目光沉静温柔,眼睫长得让人很想亲吻,现在将之放倒在地毯上绝对是非常美好的画面。虽然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可这瞬间,刑从连也很想冲进厕所冷静一下。   林辰说完,大概是觉得再说下去又要出事,就松开他,很生硬地冲厨房里喝水的少年人喊道:“王朝,水等会儿喝,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嗷!”王朝在厨房里嚎了半声,小宠物一样冲了出来,乖乖蹲在林辰身边。   不需要任何铺垫,林辰直接开口:“早晨我醒来以后,接到一条短信。”   林辰说着,将手伸上茶几上电话,点亮屏幕。   白色智能机屏幕上出现一条短信,信件还是红字,显示并未被拆开。   刑从连低头看去,发信人是一长串数字,看上去并不像电话号码,短信内容,也同样是一串字符   ——30:1103-1126   王朝凑到桌前,看了眼手机,换了个盘腿而坐的姿势,像还在害羞,他刻意和林辰保持一点距离,说:“阿辰哥哥,是不是诈骗短信啊?阿辰哥哥你别急,我帮你把那个王八蛋骗得底裤都脱掉。”   林辰摇头,将手机推到少年人面前:“你仔细看,但先不要拆开短信。”   王朝拿起手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把手机塞进嘴里尝尝味道,仍旧非常茫然:“那,要不我给你手机查个毒,或者追踪下这条短信来源?”   “怎么了?”刑从连按住他的手,林辰却缩了缩手指,这个下意识生理反应让刑从连觉得林辰在害怕什么东西,他顿时心下一沉。   能让林辰畏惧,并不顾他的安排,驱车三小时赶回的短信,必然很不简单。   林辰反握住他的手,虽然手心很凉,但仍保持情绪克制。   他看着王朝,语速很缓地问道:“这串字符内容,还有发信人名称上显示的数字,在你那里……我的意思计算机领域,特定含义吗,比如可以变换成直接下载的文件?”   王朝的脸皱了起来,趴在桌上仔细观看:“也不是磁力啊,比特币账户地址也不对,但说起来,这串号码确实比较奇怪,既不符合通常意义上手机号码,也不像是群发软件编码,好像确实被篡改过……要不我去解个码?”少年人说着,略显犹豫,“但现在好多事情要做,确定要我解这个吗,有可能我试了无数方法,它只是个恶作剧的随机数据。”   王朝的废话可能有点多,林辰忽然抚住额头。   刑从连注意到,林辰这时仿佛有些勉强,他不知道为什么林辰为什么突然精神状况恶化,但光靠他的沈恋的药物,显然不是一晚上就可以代谢干净。他握了握林辰的手,也没有收到应有的回应。   “要休息会儿吗?”他问。   “暂时不用。”林辰猛地抬眼,目光锐利,“我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收到一条不知名短信,而对方号码可能被篡改过。”   “啊,那只有伪基站了啊。”王朝答,“技术没什么难度,有主机和笔记本就行,对方甚至不用在你身边停留,缓缓开车行驶过某片区域就行。”   刑从连看着短信收件时间,上面很明确显示着21:27分。   昨晚这个时间点,林辰在慈济医院,接受治疗。   刑从连说:“如果有人知道你手机号码,完全可以利用匿名软件给你发短信,却用上伪基站,将发信号码篡改成一串特殊数字,那这串数字必然有其意义。”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辰点了点头,又问王朝,极其敏锐,“你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比特币账号?”   “啊?”王朝挠着头,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因为今天早上,DEEP WEB上有异动,我刚还问老大要不要监测下。”   “打开我看下。”林辰说。   王朝打了个响指,将电脑放平,很快点亮屏幕:“我今天早上就要和老大说这事,他却根本不听我说,阿辰哥哥你讲讲,怎么有人为了谈恋爱对工作这么不负责!”   “应该的。”林辰平和道。   王朝破天荒瞪了林辰一眼,极其悲凉道:“没有爱意的世界……我想……我……是时候要搬家了。”   林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已经重新亮起的电脑屏幕,对王朝说:“干活吧,暗网上出了什么事?”   “我琢磨着,是不是有大规模下注活动,但我不知道这些变态到底在玩什么东西。”王朝恨得咬牙切齿,继续道,“但是阿辰哥哥,我在一张相关帖子里,看到了我们宏景周围三省的地图,我想这次的事件,恐怕会和我们有关。”   王朝着,像打通关游戏般,不断深入网站内部,最终,他终于调出黑底绿字的简易页面。   页面中充斥着各种金钱符号,带着毫无意外的血腥狂欢气息。   王朝将网页迅速下拉,终于到达让他非常在意的那条回帖。   回帖人的使用的语法复杂,令人难以理解,很显然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刑从连的视线转而看向回帖中的那张地图轮廓。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确实是属于以宏景为中心周围三省地图。   地图上分别是沿海的江夏、浙林两省,和与之毗邻的永安省。   白底地图上抹去了具体城市名称和道路,而替代一诸多小黑点,并以线条并接,仿佛辐射网络一类的东西。   刑从连拿出手机,找到三省地图,迅速放大到类似大小,同电脑屏幕上那块具有烧毁感的白底地图比对,尔后同林辰对视一眼。   地图上的小点和线条,并不带表具体城市和道路,而像是无意义的点阵。   王朝也非常迷茫,他指着发帖人的话,问他:“老大,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俄语,大致意为——‘钢丝上的平衡游戏’。”刑从连扫了眼帖子,冷淡道。   王朝往后退回到垫子堆里:“什么鬼东西,跨国中二病都这么严重吗?”   刑从连注意到,听到他的回答时,林辰的目光越来越冷,想要凝固在地图上一般。   林辰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脸色有些苍白。   刑从连再次握住林辰的手,林辰反握回来,简短地说:“给我一点时间。”他郑重道,并按了按太阳穴,看向王朝,“我只是在猜测发信人的可能性,因为如果你对它并不熟悉,那熟悉它的人,只有可能是我。”   “我不明白啊。”王朝木讷看着林辰。   “抱歉,我刚才只是存着侥幸心理,希望能从你那里得到一些其他可能性。”林辰对王朝露出苦笑,“如果我没猜错,事实上,这段数字,代表某篇连续出版物析出文献。”林辰说。   “我靠。”王朝再次俯下身,开始敲键盘,像要立即查阅起文献来。   林辰阻止他:“具体是哪篇文献,这只能有我来查,你来找是浪费时间。但发信人破解,得由你来,我们分工合作。”   “究竟是谁?”刑从连问。   林辰目光深沉,敛眉不语。   刑从连想恐怕在这一刻,林辰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在他阻止沈恋自杀后,在他精神错乱时,乘此机会给他发讯息的人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第261章 躺着   林辰返回房间,找备用手机,以此替换现在使用的智能机,并将后者交给王朝研究。   刑从连没有起身,任由他一个人进屋。   房门关上后,王朝放下手中假装敲击键盘的动作,和他对视一眼,目光忧虑:“阿辰哥哥,真的好了吗?”   刑从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连王朝都能看出林辰的异常,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   从见面伊始,他就能感觉到,林辰在赶时间,无论是着急在车上和他说话也好,或者刚才交代短信的事情。   林辰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随时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表面上看上去越是云淡风轻,你就越不知道炸弹的指针何时会到达那个定点。   “你有什么看法?”刑从连问他。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阿辰哥哥怎么好这么快,是不是还要做点什么检查?”   “你觉得他可能愿意回去医院吗?”   王朝低声道:“我靠老大,男子汉大丈夫,睡都睡过了,你得有点魄力啊!”   刑从连破天荒摸了摸王朝的脑袋,少年人的发丝又轻又软,他沉默起身,走到房门口。   他打开门时,发现林辰并没有如他所预想中那样,陷入翻箱倒柜的焦虑情况。   林辰很安静坐在空落落的床板上,望着窗外阳光夏日的蓝天,以至于安静过了头。   他以为的药物副作用,在林辰身上,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刑从连缓步走过去,阳光在地板上勾勒出他的阴影。   林辰并没有下意识回头看他,而是像橱窗里的木偶人,通体雪白,毫无瑕疵,却在有那么瞬间,陷入谁也不知道的奇怪空间。   床头柜上摆着两个手机,SIM已经被取出,却未被安上,就这么摆在那里,林辰显然是在拆装到一半时,停止了工作。   刑从连在他身边坐下,空床板发出吱呀一记声响。   林辰这才缓缓回头回头,深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冲他笑了笑。   没等林辰打招呼,他就径自开口:“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林辰讶异地看着他,像没想到他会以此作为开场白。   “谁?”   “我太奶奶。”   他说着,径自在空床板上横向躺下,林辰呆愣坐着。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随后伸手勾住林辰肩膀,将人拉了下来。   林辰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刑从连顺势扣住林辰腰际,把人强行按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林辰身体终于柔软起来,恢复到他们方才在车里拥抱时的柔软程度。   “你太奶奶怎么了?”林辰问。   “宝贝,你这样很破坏气氛啊。”刑从连吻了吻他的发顶,徐徐开口,“我太太奶奶,战斗民族血统,夏天森林猎熊,冬天会用伏特加洗澡的强悍女人。”   “沙皇公主就是不同凡响。”林辰说。   刑从连笑了,觉得搂着林辰躺在一张甚至没垫毛毯的空床板上,他们什么不去说不去做,这种感觉就已经好的过分了:“没这么夸张,我太奶奶并非出身名门望族,很普通的战斗民族美少女而已。”   林辰说:“那很好,有传统就好。”   “什么传统?”刑从连笑问。   “毕竟,不是所有名门望族都会和白丁通婚,你们家有这个传统,我就放心了……”林辰说到这里时,突然顿住。   林辰像在怕突然和他说到婚姻问题并不合适,但又觉得再解释和补充也不合适。   就是这么一个停顿的间隙,刑从连就已经察觉到:“不是说好要任性的吗?”他无奈地把林辰搂得更紧了点,“你就是现在说,刑从连嫁给我吧,甚至不用钻戒,我都会答应啊。”   “这不行,钻戒还是要买的。”林辰说,“房子还得我们俩凑个首付,贷款慢慢还,车就不买了,反正你有,那就省着点吧。”   林辰说话的语调像个老古板,刑从连真是喜欢极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他们曾经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可以谈天、说地、谈情、说爱,他都没有在意。   反而现在见缝插针偷偷搂在一起,竟觉得时光珍贵得不行,每一秒钟都甜到发腻。   他把手搁在脑后,枕着头,告诉林辰:“刚才你看到的老爷子,是家里的一个朋友,我刚才请他帮了个忙。”   “什么忙?”   “我请他帮忙,把周瑞制药买下来。”   这个消息太震惊,林辰挣扎了下想要起身,刑从连不会让他如意,反而把手像铁钳似搂住林辰腰际:“别动,你这是要干嘛,又不让你出去?”   “我得拿手机求助网友。”林辰的声音听上去轻轻的,带着丝忧虑,“老婆太喜欢买买买怎么办急在线等。”   “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我拿什么套牢你。”刑从连眨了眨眼,揉了揉林辰的脑袋,“我本来大概是想象苏凤子那样,狠狠报复周瑞,把他们拆得七零八落最好。因为如果不是他们那么愚蠢,你根本不用这么苦,而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解决完这些事情,在看蔷薇五月号的航期。”   “听名字就像你们家的船,看什么航期,直接来接我们啊。”林辰拍了拍他胸膛,一副就这么着了的语气。   “但这是不可能的。”刑从连拖长了调子,“宏景不靠海。”   “是啊,这是不可能的。”   林辰语调平和,但停了下来,在等他继续说下来。但显然,他们说的不可能,并不源自同一个原因。   刑从连继续回忆起刚才那场报复性质的会议,他并没有哄林辰开心的意思,老实讲,类似的事情他实在太拿手。   他什么都不用说甚至也不用做,就可以把周瑞搞得乱七八糟,最后再狠狠踹上一脚,看这栋大厦从天倾覆、散成齑粉。   但真当他逐渐接近预设的目的时,他却觉得或许这样并不完全正确,而一条模糊的线索,也将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沈恋不可能是一个人,她不可能靠个人力量研发出了TERN这样明暗对立清晰强大的药物,她背后是长达十几年的暗中布局,是数不清人的暗中协力。   一切到这里都会归为三个字——“为什么”?   为了用药物引发社会动乱,为了让健康的老人变成精神病患,为了破坏无数幸福的家庭?   这些当然都是理由,但也当然都不足够。   刑从连还是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就像林辰也不完全清楚,沈恋为什么一定要主动求死在警方枪下。   一些模糊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们要做的就是站在幕后黑手洒下的巨大阴影下,等到对方露出破绽,然后反击。   但是否存在幕后黑手这一说,本来就是个假设内容。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他问了周瑞董事长两个问题,并得到了确切的回答。   周瑞确实收到过勒索邮件,虽然周瑞方面不知道邮件是谁发送的,但邮件发送者很明确知道他们掩盖了脑康宁药物不量反应,并以此拿捏他们。   在在给付贿赂金后,周瑞制药收到了一段确切的游乐场杀人录像。   模糊的手机录像中记录了沈恋刺杀了司坦康的瞬间。   虽然凶手戴着墨镜、衣领拉得极高,伪装成男性,但在某一转头瞬间,能看到凶手轮廓同沈恋相似之处。   邮件里给出了相关线索,把矛头指向沈恋。   综合邮件中出现了蛛丝马迹的线索,周瑞有理由认为,发件人就是宏景市刑警队队长。   但后来周瑞和“他”的交涉出现裂痕,周瑞抢先出手,在“他”准备捅破一切前壮士断腕,并指控他强行索贿。   随后,轰轰烈烈的围剿沈恋行动拉开帷幕。   最有趣的游戏,一定是悄悄拉开帷幕,坐观虎斗,得渔翁之利。   可沈恋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去死,就像在沈恋的计划中,端阳没死,死去的人变成了段万山一样。   剧情走因此向不受控的路径。   在那封邮件里,很显然存在一个隐藏伏笔,发件人希望他在被周瑞攀咬后愤怒,狠狠还击报复周瑞,那么他就必然不能这么做。   当坐在那间会议室中的时候,刑从连无数次感觉到,林辰就在他身边。   他憎恶周瑞,这是理所当然,但看着那些一个个站出来的科研人员,他也不断在想,除了看着这家国内最大制药企业破产之外,他是否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呢?   显然,他可以。   有钱真好。   刑从连无数次这么觉得。   在他说话的时候,林辰就这么安静靠在他身边,静得让刑从连以为他故事讲得太无聊,林辰已经睡过去。   然而当他停下之后,林辰却恰到好处地接了下去:“我理解了,这大概就是这条短信的目的之一了。”   “是啊。”   “发信人希望这条短信能转移开你我对于周瑞制药的注意力,快速进入他们预设中的下一个环节。”林辰顿了顿,说道,“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一来你没有看我手机的习惯,二来昨天晚上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因此出现了一段时间差。所以,还是那么句话……”林辰淡淡开口,声音很平静,“凡是企图操控命运者,终将被命运操控。”   林辰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呃……”刑从连顿了顿,有些心虚,“但其实……” 第262章 难受   林辰非常敏锐,闻言,咕噜一下撑起身子看他,俊逸的脸离他鼻尖非常近,他见挑了挑眉,敏锐道:“其实什么,你偷看我信息?”   “这个有统一的安保流程,会有系统过滤你收到的短信,如果系统监控到异常信息,会有预警。”刑从连把人拉了下来,在刚才的位置躺好,“你看啊,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真的宝贝,这你得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偷看信息,关键词也绝对不是什么‘亲爱的’或者‘明晚老地方见’这种东西。但这条信息太像垃圾短信,所以被漏过了。”刑从连打趣道,“主要我真不知道王朝这臭小子没跟你说过,我等下去打孩子给你出气。”   “其实我不在乎你偷看我信息。”林辰说。   “我真没有偷看。”   “对于别人来说,看信息代表不信任一类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会很高兴。”林辰说,“这说明你在乎我,在爱情方面没有安全感,怕我跟别人跑了,这是患得患失的表现。老实讲,我也不是什么非常有安全感的人,我也需要通过这些正常而平凡的恋爱中会出现的细节来确定,你爱着我。”   窗外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林辰的呼吸洒落在他颈部和胸口,而说话的语调则像干净清澈的水流,每个字都落在他心口。   刑从连长长地叹了口气,林辰总是这么直白,令人无法招架,他再次陷入那种无论怎么努力去爱林辰,都显得不够的地步。   但他有不禁在想,如果到他们很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躺在一起说话,他仍旧能够听到林辰对于爱情的看法,那对他来说,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一生。   “我爱你,非常确定。”刑从连这样说。   ……   林辰枕着刑从连肩头。   床板没垫软垫和铺床单,毛刺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刑从连的肩关节很硬,肩膀下侧胸口位置还包裹着刚劲的肌肉,他被硬扣着必须靠在这个位置,姿势也很不舒服。   反正林辰一看刑从连这架势,就知道他没怎么谈过恋爱,动作生硬得不行,但幸好声音不断通过胸腔传入他耳中的感觉很好,因此他改变了下策略。   他侧躺过来,伸手揽住对方的腰际,又像觉得还不够,他把腿也压了上去。   这个动作并不美观,却非常舒适,令人安心。   因为安心,也可以谈得更多、更加深入。   “太奶奶的话题,还没说完。”林辰拍了拍刑从连屁股,轻声道。   刑从连吻了吻他的耳侧,平静地说,“我太奶奶她老人家最后自杀了。”刑从连语音悠长渺远,“吞弹,死得非常壮烈。”   林辰并没有意外,从刑从连提到这件事开始,他便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窗外流云划过舒缓而变幻莫测的姿态,林辰闭起眼,低声问:“某种精神或者心理类疾病?”   “阿尔茨海默,那时我还很小,并不懂很多。”刑从连开口,“但那时我就觉得,人类大脑为什么这么奇怪?我太奶奶她老人家,她明明有那么波澜壮阔的一生,可到老了以后,却像个幼稚得不行的孩子,什么东西都渐渐忘却。我记得她最后看到我时,把我当成她小时候的玩伴,拉着我要去骑黑熊。”   刑从连说起这段往事时,语气带着迷惘和不解,但林辰很确定,刑从连说起这段故事,充满了目的性。   但这个时刻,他只想听刑从连讲讲他曾经的故事。   “后来呢?”   “后来……也没有什么后来,家里人一直也没办法,因为这是无解的疾病,而我她奶奶她老人家辈分最高,家里人当然只能给她拖了头黑熊。”刑从连无奈道,“而且还得必须确保那头熊不会伤人,性格温顺,又得防着老太太把熊一枪打死,总之那几年,家里乱得很。后来某一天,老太太又恢复了神智或者说,她的病情变得更加恶劣了。但我们还是宁愿相信前者,宁愿相信她做那个选择时非常清醒。虽然只有很短的瞬间,她选择左手一瓶伏特加,右手一把转轮枪,用极其壮烈而有趣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刑从连的语气并不悲伤,林辰也觉得这并不是个悲伤的故事。   “能够灿烂地活着,有尊严地去死,很多人都求之不得。”他说。   “还以为你会安慰我。”   “我没这么俗套。”林辰说,“以及你们家的宠物,真的很有创意。”   “这不算什么,下次带你回家,去看我养的小家伙。”刑从连骄傲道。   林辰知道,带你回家这几个字,非常真心诚意。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必须破坏这个氛围。   “故事很好,带着残酷的美感,但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他强行坐起身,拍了拍刑从连的腹肌,问道,“我和你太奶奶的问题并不太一样。”   “虽然具体方向可能出错,但这里的问题,都有本质的联系。”刑从连非常了然地伸起手,指了指林辰的眉心,“所以啊,林顾问,我能做的事情都一定会做好,但对我来说,一直无能为力的只有你,你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请做个自我诊断,我这是以爱人以及上司的身份向你提出这个要求。”   “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林辰握住刑从连指尖亲了亲,然后他放开他的手,爬下床。   刑从连看着林辰衬衣上的褶皱,刚才被他撩开的地方露出一截腰肢。   他看着林辰弯腰,从橱柜里拿了两瓶柠檬味汽水,拧开盖子,递了一瓶给过来,并重新在床板上坐下,语气极其冷静:“事实上,沈恋需要一样东西,成为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这样才有趣。”   林辰这样说道。   “所以呢?”   “所以这涉及到药物的本质也就是幕后黑手的根本目的。”林辰顿了顿,“我们知道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它会让人变得躁狂、失去自我,但小五的复原,包括我现在的暂时清醒也同样告诉我们,短时大剂量摄入药物并不会让人完全疯狂,它会很快代谢,让人暂时复原,这就是为什么这种药物需要长期服用的原因对么?”   “可以这么认为。”   林辰点头,拿过手机,上面出现了一条来自苏凤子的讯息。   “凤子刚才在去了宏景医院,得到了相似的结果了……”   他说到这里,刑从连却打断了他。   “我没有见过这么神出鬼没的人,所以三坟真的存在吗,就苏凤子他是三坟的领袖、还是你?”刑从连问。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林辰瞪了他一眼,弯腰惩罚性地亲了他一口,“你听我说……”   “再亲我一口就听你说。”   刑从连极其无赖地道,并乘林辰分神的当口,他又把他拽到床板上,认真地威胁道:“请林顾问继续保持这个姿势说话,再乱动的话,我就换姿势了。”   林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调整了一下睡姿,把头枕在他胸口,侧躺着,声音低缓地道:“凤子同样综合了永川医院的病例。我们可以发现,已经有小部分病人恢复神智,这说明虽然相同药物对不同个体作用不同,但总体来说,所有人都在好转。”   “那么枷锁是什么,林顾问。”刑从连冷峻地道。   “大部分精神类药物,都是通过影响大脑神经递质影响人类行为,说起来也很好笑,我们总以为自己能控制自己,实际上,无论是多巴胺还是乙酰胆碱,包括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等,这些神经递质的微妙改变,都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它有可能使人上瘾、也有可能会让人产生一系列的精神性疾病,它可能会让你变成圣人,也可能会让你变成疯子。”林辰说话时,伸手抚摸紧皱的眉心,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刑从连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记,他浑身悚然,却又因林辰的平和而更加惊惧。   但就在这样温柔却又惊悚的时刻,他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掌握到一切事件的关键,他似乎意识到幕后者究竟想要做什么,可他又无法抓住这个关键。   他认为林辰必然理解得更多,但此时此刻,林辰无法用语言告诉他整个事情的真相。   “就像你如果在睡梦中,很难发现自己在做梦一样。”林辰这样说,“人类的一切思维过程,都有赖于大脑神经元和这些神经递质的协同作用。你要问我,沈恋的药物究竟会让人大脑发生怎样的变化,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恐怕它影响着单胺类神经递质。和所有毒品一样,它有不同的阶段。在作用初期,它会使人丧失理智而变得躁狂。在松弛期,它会让人感到轻松平静。而在消退期,大脑神经递质水平经历过波动后,则会引起一系列生理性代偿反应也好拮抗反应也罢,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辰语气平和,他就就这么躺在他胸口,平静凝望望着他,但光说这么几句话,就仿佛耗尽林辰全身力气:“刑从连,我刚才骗了你,我现在很难受,非常想去找沈恋,真的。” 第263章 可爱   刑从连像被凉水从头浇头。   林辰深黑色眼瞳中没有任何泪水,显得平静而绝望,毫无生机。   刑从连一时间大脑空白,理智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但恐慌感仍旧存在。   不过他也非常清楚,如果他现在乱了,那么林辰更无依靠。   因此他缓缓坐起,也拉着林辰坐了起,他们面对面盘腿坐在这张空床板上,隔着一臂距离,像没有爱情关系的成年人,进行谈话。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抛开我们之间的爱人关系,林顾问,你必须清楚,我是你的上司。”   “我明白。”林辰努力提起精神,但刑从连知道,他此刻的状态非常勉强。   “在大案关头,我必须清楚了解你的精神状况,判断你能否继续留在工作岗位。”   林辰点了点头,他盘腿坐着,阳光下,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我明白,刑队长。”   “因此,本着对你专业水平的信任,我现在以上司的身份,要求你对自我精神状态进行诊断。”   林辰像早就猜到他会做出这样的要求,他缓缓转身,再次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另一页面,递了过来。   刑从连看了林辰一眼,又低下头,缓缓移动页面信息。   贝克抑郁自评问卷(BDI-21)   测验说明:   请仔细阅读每一道题根据自己实际情况(最近一周,包括今天)的各项描述并从每一题后4个答案中选择正确答案……   试题题目:   1.心情   ……   跟着林辰勾选的内容,刑从连不断下滑页面,每一行选项,都让他更接近林辰真实心理状态。   等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不用看分数,就能理解林辰为何在之前要做那么长的铺垫。   编号 1   因子名称总粗分   因子得分 41.00   他放下手机,再抬头时,林辰神思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41分,按照我国常模,我最好去看心理医生。不过很巧,我自己就是。”林辰说,“但这不代表我罹患抑郁症,我只是测评了短时状态而已。”   刑从连思考片刻,冷静道:“那么,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你是否需要服药,在多大程度上,它会影响你的工作状态。”   “我醒来时,就体会到了这种异常感,并且,这种精神低落状态随时间推移而不断恶化。”林辰姿态敏锐而专业,但音调很缓,“在你刚才进来之前,我找到手机的刹那,忽然在想我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可能获得胜利,我感到人生异常灰暗,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停顿了很长一会儿,然后继续道,“所以,我停下来,我找出了SDS量表,并做了自评,结果很不好。”林辰说完,抬眼看他,“你也应该能感受到,我有行动迟缓的迹象。而刚才和你一起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我很想这么一直躺下去,什么都不去做,直到死。”   林辰每一句话都非常认真,像下属在汇报工作,更像最残酷的自我剖析:“我现在很低落、很抑郁,我非常想再体会到正常人的快乐感觉,想让人生充满希望,所以我想去找沈恋。”   “我不同意。”刑从连说了四个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会同意你想因为获得药物缓解而去向沈恋寻求帮助,同样,如果你去找小詹要TERN的异构体,我也会阻止。”   林辰猛然抬头,刑从连看着他的爱人变得明显哽咽,这不是正常情况下林辰会有的情绪反应。   但接下来,林辰仍旧强行地平复着情绪,如果真存在灵魂这个玩意,但属于林辰自我的那部分,一定无比坚韧而执着。   林辰说:“谢谢你,但你也同样很清楚,刑队长,你并没有其他选择,我必须去找沈恋,虽然不是现在。”   刑从连说:“这一切都建立在你还有能力继续下去的前提上。”   “我有两个理由证明我可以也应该继续下去。”林辰清晰而准确地说道,“第一,这是脱毒期正常急性戒断症状。小五在摄入药物后,经历了一段时期并且已经基本康复。这一案例证明,我也同样应该有能力克服药物对我的影响。第二、如果我现在停止工作,等待研究推进来缓解生理上的病情,那可能我们就真的来不及了。”   林辰用正式汇报的方式向他做着论述,刑从连看着他,非常想把他拉过来紧紧扣在怀里,但他同样清楚,林辰并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因此他依旧保持工作的态度,问道:“第二点,为什么会来不及。”   “就在刚才和你谈话时,我突然意识到组织这场庞大局面的人,我想,我或许认识他们。”林辰的声音听上去嗡嗡的,有些低沉:“我需要去图书馆,把那条短信翻译出来验证这点。”   说完这句话后,林辰就弓下身子,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刑从连感到林辰的额头抵上自己的肩窝,他低头看到林辰的黑发,于是伸开手掌,紧紧扣住林辰脑后,将他整个人用力环抱起来。   他吻着林辰的发顶,抛弃所有作为上司的责任感。   “谢谢你,刑从连。”林辰这样说。   ……   林辰在说服人方面,永远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在谈话完毕后,林辰看上去又恢复了一些,但刑从连很确定,那应该是为了在走出门时让王朝安心才伪装出的状态。   宏景图书馆离他们家很近,步行约十分钟。   虽然现在时间紧张,文献检索用电脑能更快完成,但林辰既然想去图书馆,刑从连更乐于陪他出门走走。   总粗分41——建议心情苦闷时,找人倾诉或适当发泄,努力回忆以前的快乐体验,并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还应给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找一个目标,定一个计划。建议尽快接受系统的心理咨询和治疗。   刑从连又把刚才看到建议又背了一遍,再抬头时,林辰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   中午时分,巷子里没什么老头老太晃悠,店家们不是聚在一起吃午饭,就在柜台上打瞌睡。   刑从连快走几步,想追上和林辰并肩而行。   就在这时,附近卖纪念品店里的老头走出来送客,林辰快走一步,刻意与他保持着不那么亲密距离。   刑从连眯起眼,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次类似的情况,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很多遍,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林辰这样的细节。   趁林辰和老头点头打招呼的,他蹭到林辰身边,拉过他的手,并紧紧握住。   林辰很明显身体一僵,老头到像没看到这幕,转身回去店里。   “林顾问,你追求我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对同性的态度原来这么保守。”他指的当然是林辰第一次把他推在墙上强吻的时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咂了咂嘴。   林辰倒也没有挣脱他,反握住他,只是说:“社会的容纳程度毕竟还没到人人觉得理所当然的程度,不必刻意挑战什么……”   “林顾问,要现在还是封建社会,这些都是佃户,你看哪本封建小说里,主人家要去考虑佃户感受?”刑从连握着林辰的手,皮肤很细腻,骨节很匀称,刑从连握得异常满足,以至于语气都变得理所当然。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辰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可没瞒你,第一次带你回家我就说过。”刑从连抢白道,“你哪里找像我这样的老实男人。”   闻言,林辰脸上终于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却没有出言反驳他,这让刑从连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条小路他们在一起走过很多遍,阳光温软,夏末的河水呈现一种水藻繁茂的碧绿色,令人觉得安宁。   当初他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非常安静,看上去逼格很高,很适合作为退休后清静的居所,不过现在退休两个字简直变成了可怕的魔咒。   刑从连不止一次考虑过,等林顾问和他一起凑钱买新房付首付的时候,得先看看风水什么的玩意。并且还是商品房好,只能有两个房间,主卧和书房,房间再多王朝又要来蹭住……   但这些念头想着想着,就被拂面而来的风打散。他们掌心想贴,温度越来越暖。   刑从连向身旁看去,林辰走在他右侧,足音轻缓,身形瘦削却又不失力量。侧脸尤为俊逸,头发因为近来没空去剃,长了点,正好盖住点耳朵,可又隐约露出轮廓,看得人心很痒,想捏一捏。   像他这样的行动派,当然立刻伸起另一只手,拨开林辰的黑发,轻轻抚摸他的耳朵。   林辰即刻转身,眼瞳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但没有抗拒,只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总之看上去真是可爱极了。   周围也没有行人经过。刑从连退了半步,靠在水边的一颗柳树下。他拉过林辰,托住对方的后脑,低头舔了舔林辰的嘴唇,感觉上有点干燥,但又软和得过分。   林辰依旧睁着眼,微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间缝隙漏下,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林辰原本略显冷峻的眉目此刻柔软下来。   刑从连认真描摹林辰的脸庞,再次低头,吻住他。   牙关轻甜,口腔温热,甜美如同梦境。   水风吹过,林辰闭上眼,终于搂住他。 第264章 亲爱   宏景市图书馆未经历改建,仍保留建国初期风格,绿树成荫,花木繁茂。   早年因为某些社会慈善人士的帮助,这里藏书更是丰富,不亚于某些省级大馆或者著名高校图书馆,尤其是期刊部分,达到了非常惊人的数量。   林辰握着他的手走入图书馆,在前台处松开,随口向他介绍宏景图书馆的情况,以及为什么要来这里找期刊的原因。   刑从连愣了愣,总感觉这桩事情听上去很耳熟。   林辰很快察觉,瞥了他一样,无奈地摇摇头,尔后退了半步,一副你熟你来的架势。   刑从连也很无奈,上前出示警官证,他们很快被带到顶楼的馆藏期刊库。   大门打开瞬间,卷帙特有厚重气息扑面而来。   吊灯从到到尾依次亮起,却并不能完全照亮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书架群,藏书浩淼如烟云,只有顶头的窗口透出点光。饶是夏末,刑从连还不由得被这里的温度激得打了个寒颤。   但林辰却像没事人一样,如鱼得水般穿行于书架间,很快,他就在属于心理学的门类那两大排书架前停住。   刑从连随着他视线向上看去,直到最顶端。   巨型铁架每一层里都堆满文献合集,其中颜色深浅不一,有新有旧,显然光靠他们两人的力量,要从这里找出“30:1103-1126”等同天方夜谭。   因此他问林辰是否需要找人,但收到否定回答。   林顾问双手插袋,保持长时间的仰头姿势,侧脸在书架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模糊。他像陷入沉思的深渊,可又在某一瞬间透极端清醒,这让刑从连觉得他仿佛在和某位看不见的对手较劲,虽然他们从没见过对方,但阴影确实存在。   这时,林辰终于开口:“如果这串数字真代表某篇学术期刊中的文献,那么30代表某本刊物某年的期号或者卷数,1103-1126一般代表相应的页码……”   刑从连震惊抬头,忍不住退了半步,“我们要在这里一本本翻吗,这也太多了。”   林辰瞥他一眼,刑从连从他目光中又看到无可奈何的情绪。   “我读书少,可你不能不要我!”他迅速解析出目光中的含义,回道。   然而林辰却径自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刑从连瞪大眼睛,他刚要开口,却意识到林辰的目标是文献库最里侧书架边的几台的电脑。   那几台电脑大概是能在城里看到的最老旧型号,厚重的显示器,鼠标里用的还是滚珠,这年头的00后估计都没见过这样的大家伙。   但林辰却很熟门熟路,他的手指从每一张键盘上敲过,发现屏幕都没有亮起,于是弯腰给其中电脑插上电源,尔后有些迟缓地等待着更加迟缓的电脑开机。   刑从连走过去,问道:“怎么不让王朝来弄这些?”   “因为很简单,所以用不上他。”林辰答。   他们等了很一会儿,电脑才打开。   林辰打开了某个学术搜索软件,随意将这串数字输了进去,按被引用量将文献排序。   电脑屏幕很暗,看上去像是马上要断电那种亮度,尔后页面缓缓展开。   刑从连站在林辰身边,低头看去。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论文标题,30:1103-1126被标红显示,这串数字大多出现在参考文献的部分,看来林辰选择的方向并没有问题。   Mortality associated with influenza and respiratory syncytial virus in the United States.   ……   Communication system having unified messaging   论文篇目涉及各个领域,但林辰的手速却非常稳定,他只是不断将页面拉又下拉,期间刑从连看到两篇与心理学有关的文献,想叫停林辰,可当他看向林辰时,却发现林辰目光冷静平和,毫不犹豫将那两篇文献掠过,像有明确目标,只是在找他想找的东西而已。   而正因为林辰的方向和目的性极其明确,刑从连反而有种不良的预感,林辰太熟悉这一过程,仿佛曾经历过一般。   文献库极端安静,唯有台式电脑滋滋作响,他仿佛眼睁睁林辰进入另一片空间中,这令他不由得想打断这一进程,把林辰从里面捞出来。   “你怎么确定这篇讲经济的不是我们要找的?”他指着一篇,问林辰。   “因为关键词1103和1126间没有连接符。”林辰答。   “你到底在找什么,我是否可以帮忙。而且你要找的篇目有没有可能不是英文文献,比如法文、俄文、中文什么的……”   “不会。”林辰打断他,拖动鼠标的手也随即停顿下来。   “为什么?”   “因为,英语是世界范围内通用程度最大的语言。”林辰说。   刑从连很想再问通用程度最大的语言又怎样,但林辰却已经点开其中一篇,近乎自言自语道:“找到了。”   ——《On the conflicts between biological and social evolution and between psychology and moral tradition》   作者是Doland T.Campbell,刊载于《American Psychologist》,刑从连注意到,这篇文献的刊发时间是1975年。   1975年,这也略显古早。   “是这篇吗?”他因此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但林辰已经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在掌心里抄了串数字,尔后关掉电脑,折回铁质书架前,开始对着上千本合订本文献标签查找起来。   刑从连快跟不上他这种突变的节奏,偌大的图书室里空得吓人,他必须不断用声音来填满:“直接下载不行吗,要回去找原文?”   林辰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机械地移动视线,一排又一排扫视过或新或旧的书刊,并最终在某处停下。   “是这里吗?要找1975年对吗?”刑从连问。   但林辰却僵直地立在原地,他摊开掌心,垂眼看了眼编号,尔后再抬头,却骤然停顿住。   刑从连心中的不良预感更加浓重,他注意到,林辰掌心中的圆珠笔字迹甚至被汗水洇湿。   顺着林辰视线向上的,刑从连再次看向那排《American Psychologist》,1973、1974、1976、1977……   1974、1976……   他终于意识到林辰为何浑身紧绷,在这排期刊中,并没有那本1975年合集。   或许是被人提前取走,也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消失,但不论怎样,这本消失的期刊显然与那位特意发短信引他们来这里的人有关。   而这册失踪的1975年,更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为什么直接下载原文不行?   刑从连拍了拍林辰肩膀,后者猛一颤,终于握起拳头,说:“刑从连,戴好手套,把这几册都取下来。”   林辰边说,边非常明确地垫脚,用指尖隔空划过1975年前后几册。   刑从连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找了张靠在角落的爬梯,踩上去,将那几本书取下。   就在他拉开厚重期刊的瞬间,他就知道林辰为什么让他这么做,这又是精准到极点的判断。   在他取出的那四册期刊后,赫然躺着那本失踪的1975年合订本。   灯光下,尘埃浮动,手掌厚的合集安静平躺在书后的空间内,刑从连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林辰声音唤醒他。   “找到了吗?”林辰问。   刑从连低下头,林辰在下方仰头看他,眉目中带着不安。   “在后面。”他说。   林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刑从连将那四本期刊放回原位,爬下梯子,冲林辰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窗边的书桌,示意林辰去那里说。   林辰缓慢地拖开靠背椅,衣衫单薄,像行将就木的老者般徐徐坐下,窗外夏日的阳光都不能让他暖和起来。   “可以告诉我,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什么吗?”   戴着手套的手压在书上,刑从连问。   “我不知道。”林辰答。   “可你知道来这里,知道单纯网文文献库搜索不起作用,知道通过几个数字在茫茫文献库中找到准确的篇目,你甚至知道这本‘失踪’的期刊究竟藏在哪里,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找什么。”刑从连非常心平气和地问道。   “或许会找一个词。”林辰只答。   “什么词?”   “BLIND ARBITERS。”   “这个词有什么意义?”   “BLIND ARBITERS,可以译为‘盲眼的仲裁者’。”林辰停顿下来,但那并不是欲言又止,而是陷入漫长回忆中非常自然的反应,“它和体育或者政治没什么关系,常见于研究人类道德和人类进化的书中。大概是指,自然环境在对物种筛选时没有任何意图,自然所做的工作完全是机械的,因此自然所充当的角色,更像是一位盲眼的仲裁者。”   “我不理解。”刑从连非常直接地答道。   “正因为自然是盲目的,所以它并不像人类早期所认为的那样,是非常严谨、审慎、细心的主体,我们不可能在盲目的自然中寻找任何公平感和心灵慰藉,而这也会造成一个后果……”   林辰幽深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明明是非常无趣刻板的学术议题,但刑从连却不由得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什么后果。”   “那么,无论是大自然的形成还是人类社会的形成都只是一个可怕的意外,世界没有任何终极目标,没有所谓的秩序和道理,当然,也就不存在我们人类所制造出的、所谓的善与恶。”   林辰终止叙述。   刑从连想到论文标题最后的moral tradition,也很自然想到林辰曾做过的那个选择,这样的联想毫无逻辑,但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选择打开面前的期刊,翻到1103页。   白纸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每一个英文字符都显得深浅不一,在他面前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属于林辰的领域。   刑从连的视线迅速扫过页面,很快停下,因为他看到在书籍缝隙中,有人以极小的铅笔字写了一句话。   那字迹温柔,语气仿若呢喃,却令人如堕深渊。   ——亲爱的,你做好选择了吗?   有人这样问道。 第265章 玩火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它无论出现在这个图书馆任何一本杂志或图书的角落,都不会令人多看一眼。   但它偏偏出现在这里。   刑从连脑海中却闪现过无数可能性,例如什么倒霉孩子随便写了一句话,他们又恰好不小心翻到之类,但实际上他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其余可能性都不成立。   从林辰收到这条短信开始,到他们一步步被引到这里、查找书架,翻到这本被藏起的期刊、看到这句话,都说明有人特意把这个问题写在这里,那个人确定林辰会看到。   这显然与林辰的过往有关。   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刑从连反而不再忧心忡忡。   “这是什么?”   他波澜不惊地将书摊开,转过来,将书朝向林辰,指了指书页缝隙中关于选择的疑问句,像问一个很普通的问题那样开口。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个答案。”   林辰的回答依旧极具个人风格,刑从连却并不觉得他在隐瞒。   “什么的问题?”刑从直视他的双眼,问道。   “我最近一次被迫回答这个问题,是去年在太千桥上,遇到冯沛林的时候。”林辰顿了顿,清晰而有条理的说,“他替某个人来问我:在这一粒沙的世界中,在这极微小与极宏大的对抗中,我会选择站哪一边。”   “怎么这么文艺?”听到“冯沛林”三字时,刑从连眉头轻蹙,纵然这是意料之内的名字,但这完完全全代表了一段他从未触及的关于林辰的往事。   现在,这段往事以毫无预兆的方式骤然跳出,林辰脊背挺直,目光清凉,显然已经做好揭开伤疤的准备。   刑从连有些不忍,他稳了稳气息,继续问下去:“一粒沙、微小、宏大,分别指示的是什么,而所谓的‘选择’,又是什么?”   “我也很难猜清楚。‘一粒沙’是个人意识,‘微小’是指他们的,‘宏大’可能是整个社会道德法制。冯沛林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问我,他们要反社会,问我帮不帮他们,但你不要把这句话理解为请求,这是炫耀。”林辰有些烦躁地用手指下意识蹭着台面,“真的很烦。”他强调道。   此刻的林辰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并不悲伤,他只是单纯厌恶这些玩意。   “既然谈到这件事,那么有个问题我必须要问,当时你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冯沛林死了。”林辰回答,“事实上我很清楚,他最后一步是杀人然后自杀,这说明他根本不会水,他掉进江里没道理活下来。我设计这个局面,用我自己引诱他自杀,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既不符合法律程序,在道德层面上又有瑕疵,老实讲我于心有愧,所以选择离开。”   “这么说,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刑从连忽然问道,“不是一见钟情?”   “你怎么说话比王朝还会跑题?”   “很重要的问题,比那些破事重要。”   “那时候只是觉得你很英俊,是我喜欢的类型,没有看到你的内在美。”   林辰很诚恳的回答,刑从连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   “你呢?”林辰也顿了顿,问他。   “我那时候觉得你内在很美,有种吸引我的神秘气质,但现在……”刑从连朝林辰勾了勾手指,林辰下意识冲他靠了过来,他在阳光下亲了亲林辰的耳廓,说,“我现在觉得你长得好看。”   林辰的脸很明显唰地红了,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可林辰在不经意瞬间竟然还会害羞,刑从连很享受这一时刻。   大概是他调戏完林辰,气氛就不那么沉重,暖和的阳光下竟有些令人昏昏欲睡。   他合上书,问答也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他郑重开口:“既然冯沛林已经死了,那么究竟是谁在这里留下这段话,是谁给你发短信,引你来看它。”   “刑从连……”林辰拖长调子,悠悠望着他。   “到。”   “你果然没有看过当年的卷宗啊。”林辰说,“我是说,黄泽耿耿于怀的,关于我杀了她妹妹那件事。”   “虽然我没看过卷宗,但大致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在黄泽第一次到宏景找你麻烦的时候。”刑从连诚实地甩锅,“是付郝非要告诉我。”   林辰愣了愣,这点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你早就知道全部经过?”   “没有,付郝只说,那是个铁轨难题,你被迫在四人和十六人中做出选择,但没有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他还真是多事。”林辰低着头,神色晦暗,再看不出有任何打趣的精力。但那是林辰,过了一会儿,他像终于做好准备,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坚毅地问道:“那么,你想听听,我这里的版本吗?”   ……   听故事要买酒,这是林辰当初和他的约定。   刑从连跑下楼,在便利店买了两罐永川纯生,再折回时,林辰倒没有再逃走,他反而很悠闲把两张椅子朝窗摆好,脚翘在窗台上,膝盖上摆着那本他们刚才找到的1975年《American Psychologist》。   林辰低头翻看论文集,穿白衬衣的背影很像校园里那种最受女生欢迎的学长。   刑从连内心平和,觉得无论听到怎样的故事都无所谓了。   他走过去,用啤酒罐贴了贴林辰的脸,林辰亲了亲他的手背,伸手接过啤酒,刺啦一声,自行打开易拉罐,灌了一大口。   刑从连也没管他,而是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并把手勾上林辰的靠背,并同林辰一样,把脚翘上窗台。   林辰喝了酒,脸颊微红,却并没有醉。   “付郝和你讲了铁轨难题。”林辰问,“他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20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被扔到铁轨上玩耍,其中4人劝说另外16人,我们走的这条铁轨上会有列车通过,所以我们去另外一边吧,但剩下的16个孩子并没有听从,选择呆在原地。这时,一辆列车经过,径直冲向那16人,而你是那个可以拉动操纵杆,有机会为了救多数人而牺牲少数。”刑从连言简意赅地总结,“付郝大概是这么说这个问题的,但他没有说结果。”   “你想知道结果吗?”林辰问。   “我认为,结果不重要。”刑从连答。   林辰到没想到过他会这么说,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近乎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重要?”   “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不存在正确答案的难题。”刑从连喝了口啤酒,“我记得这应该是个伦理学问题?”   “事实上,它是道德哲学领域最著名的思想实验,最早由菲利帕.福特于1967发表,为的是批判功利主义和攻击康德的道德义务论。原始的版本也不是这样,而且这个实验现在已经被人改成千奇百怪的模样,但它仍旧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哲学家总是在玩火,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问题。”刑从连说,“在这个问题中,探讨了轨道监控员的义务和责任、探讨了多数和少数人的生命价值,可一旦辩论进行到最后,很容易会陷入道德虚无主义。认为应该或者不应该扳动操纵杆的正反双方,都会固执己见,他们坚持认为自己的观点必然正确,交锋下必然有某一瞬间,所有人突然意识到,原来并没有所谓的道德和不道德、正确或者不正确。”   “你的观点总是这么特别。”林辰举起啤酒罐,和他轻轻碰了碰,“想听你详细说说。”   “选择代表不同的价值观念。拿操纵杆来举例,如果轨道员扳动操纵杆,让火车改变方向,撞向少救多,那么他等同于间接承认多数人生命比少数人重要这一价值观。而且很显然,在现代社会,这一举动等于违法社会规则,剥夺他人生命权利,即杀人。”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选择呢?”林辰问。   “不做选择也同样是选择。”刑从连答,“他认为自己必须遵守社会规则,不能通过剥夺某些人生命来拯救另外一些人。在这一选择背后,实际上也同样是陷阱。他等同于承认,遵守社会规则后,少数的生命比多数人的生命更值得维护。既每个人生命价值无限大,无法用叠加数量来衡量孰轻孰重,为什么加上社会规则后,这点却变得可以衡量了?”   “但听上去,好像后者选择更好一点?”林辰笑了笑,面容静谧,“毕竟如果推广开来说,规则正义至上,规则维护人类文明的正常运行。”   刑从连顿了顿,没想到林辰会这么问:“如果真要这么推论,那么前者选择中维护人类中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保证人类存续,恰好是后一选择中我们要建立社会规则、维护社会正常运行的原因。”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提问者很无理取闹,“所以从本质上来说,这两个选择都同样是道德功利主义观点,前者情境功利后者规则功利,它们殊途同归,这么问问题没有意义。”   “不,我认为它仍旧充满意义。”林辰破天荒地反对他的观点,他喝了口酒,有些醉醺醺地说,“哲学家们设计类似问题进行对人类过去经历和未来命运的思考,通过思辨探索人类内在道德思维和外在社会制度,这本身是无比优美的事情。”他语气坚定,并举起那罐普通至极的绿色酒罐朝向太阳,像在遥遥致敬什么人。   此时,太阳的温度已不如正午时分那样骇人,显得温柔缱绻。   窗外树木苍翠,满目皆绿,景色很是怡人。   刑从连举起啤酒罐,大大咧咧喝了一大口。   在一问一答间,他被林辰引导走向问题核心,可他觉得光是思考和回答这样的虚拟问题就已经困难得令人烦躁。   但林辰却切实经历过这样的道德困境,而这样的经历却没有从根本上摧毁他。他仍旧信念坚定,对世界充满敬意。   刑从连看着林辰举杯致意的侧脸,不由得伸手抚摸住他的脸庞。   林辰转过头,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愕。   “哎,怎么了。”林辰用拇指擦过他的鼻翼,这样问道。   “那么林辰,当时的你,做了怎样的选择?” 第266章 真相   林辰沉默下来。   刑从连在这时,很怕他会反问一句,你会做怎样的选择?   然而林辰却说:“付郝给你挖了一个坑。”   “事情不是这样的?”刑从连觉得自己已经晕了,“付郝当时就神神秘秘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我现在去打他还来得及吗?”   林辰摸了摸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   “情境问题有其情境性,但因为知觉整体性的影响,人们在认知过程中也很容易下意识考虑宏观问题,而忽略被遮掩的小节,但在现实情境中,细节往往决定一切。”   刑从连皱起眉头,变得紧张:“比如说,那些孩子为什么出现在铁轨上,他们为什么不能自由离开铁轨,而你又究竟怎么成为那个要扳动操纵杆的人?”   林辰打断他:“真正的电车难题如下——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会拉杆?”   “我会拉。”刑从连毫不犹豫道。   “恭喜你,你的选择和大约89%的人一致,调查结果来自心理学家马克·豪瑟在一次对全球20万人进行的测验。”林辰说,“现在可以发现,为什么细节非常重要,现在,我将为你补充完整细节。”林辰合上书,语气坚定,没有半丝犹豫。   他说:“四年前我任职于某省警局,黄泽是我的上级。当年11月11日,我们接到报警,有四家人家先后报告家里有人失踪。那是四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其中包括你见过那位陈董的弟弟陈与君、吴局长的子侄吴山山,周家的一位少爷,还有黄泽的妹妹黄薇薇。我与黄薇薇是旧识,他总叫我林辰哥哥。”   “就是权势人家的子弟。”刑从连说,“绑架?”   林辰点头:“当年我的经历和今天也差不多,在侦破过程中,我们被引到图书馆……”   刑从连愣住,现在场景与当年太相似。   林辰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书架缝隙中找了一本图书,书页上BLIND ARBITERS这两个词被圈起,并留下线索。”林辰说,“因为犯罪分子的一些计策,最后真正出现在厂房的人只有我,而我被剥离了定位和通讯设施,黄泽包括付郝所看到的,都是结果。而所有卷宗都没有记录事件的真相,因为我掩盖了真相。”   “我信你。”刑从连说。   林辰闻言,看了他一眼:“你的信任是建立在对我道德和人格了解的基础上。实际上,这个故事才隐瞒了我人性中真正阴暗龌龊怯懦无能的部分,我无数次想鼓起勇气告诉你,但都失败,希望你能听完这个故事,再做结论。”   林辰非常诚恳,刑从连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到达厂房后,我根据指引,进入了第一个房间。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什么?”   “实验指导语。”林辰垂下眼帘,自嘲般地说道,“老实讲我参与过无数实验也施策过无数实验,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把做这样的测验。”   林辰哽咽了一下,像在强自镇定,但刑从连也无法从他的语气中感到任何异常。   他说:“指导语如下——真挚感谢您来参加此次实验,请认真阅读指导语。这是一个选择判断实验,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您有机会进入三间房间,房间内分别存放着一些材料,请仔细阅读材料,然后做出选择。明白上述指导语后,请开门进入实验,祝您好运:)。”   “你进去了。”刑从连用了陈述句。   “对,我进去了。”林辰说,“门后是最普通的厂房房间,墙面上贴着无数照片和材料,除那四位被绑架外,我还看了另外16个人。”   “16个罪犯?”   “不,既然是难题,那么不会有这么简单粗暴的出题方式。”林辰微微眯起眼看着太阳,直至今日,他似乎都能毫无阻碍地报出那其中每一个人的生平。   林辰说:“16人中,5人有小偷小摸前科,5人是分布在各行各业的普通打工者,剩下6人是社会闲散人员。”   “一边是少数高层精英、富家子弟,另一边多数社会底层。”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用心险恶。”   “随后,我上了二楼,进入第二间房间,看到了两段录像。”林辰依旧保持冷静的语气,像完全从整个事件中剥脱出来一样,仿佛幽林或是鬼魅,他说,“第一段录像是4位精英子弟被强行绑架时的场景,犯罪分子应该观察他们很久,所以下手时稳准狠。”   “第二段录像呢?”   “第二段录像很长,是剩下16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厂房的原因。很一致,剩余16人都是因为贪欲被诱骗而来,并且他们相信罪犯,认为罪犯只是在主持一场心理学实验。”   “这就是所谓的,剩余16人没有听从劝告的原因?”刑从连感到一阵恶寒,林辰大概在看到第一个房间的刹那就有所预感,他无法想象林辰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继续下去。   “你也不用马上跳到第三个房间。”林辰说。   “第二个房间还有什么?”   “一个选择。”   “选择?”   “录像最后,又出现一段提示词。大致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选择离开房间原路返回寻求救援,期间不会有人阻拦我,但后果自负;我也可以选择去最后一个房间,完成实验。”   刑从连握住林辰的手,后者回头看他,只说:“我其实没得选,你知道的。”   “我知道。”他回答。   “第三个房间在三楼,房间正前方蒙着一块黑布。你可以发现,楼层越来越高,我来到高处,也大概会猜到自己将见到什么。”   “那里有什么?   “在拉开黑布前,我看到了最后一段录像。”林辰停顿了一下,气息很稳,“最后一段录像非常模糊,镜头压得很低,画面很暗,依我只能听见画外音。”   “这就是传说中的劝说部分?”刑从连问。   “是啊。”林辰说,“说话的人,应该是你见过的那位陈董家的弟弟,和他哥很不一样,小陈少爷是一位机械工程师,搞研发的、很厉害又聪明的技术宅,这大概是凶手为什么恰好选中他的原因了。他告诉其他人,他们必须换到另一边去,这里非常危险。”   “但是除了和小陈认识的精英子弟外,没人相信他?”   “你完全可以想象,被诱骗来的16人相信他们只是参与一个心理学实验,主试要求他们呆在这一位置直至实验结束,他们当然把那四个恐慌至极的年轻人当做是对他们的测试而已。”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说细节很重要。”   “这大概也是我在大学学到最重要的东西。无论看到什么科研结果,都追踪它的来源、被试选取、施策过程、数据处理方式等等,而不是只看结果。”林辰抿了抿唇,笑了起来,“不过这会带来一个问题,你了解全部过程后,就宁愿自己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呢?”刑从连生怕林辰限于情绪,因此这样问道。   “像所有心理学实验一样,视频结束后,出现了最后一段指导语,但这段指导语是通过广播的方式播出,声音非常清晰平和,我至今仍记得每一个字。”林辰盘起双腿,坐在凳子上,模仿者当时听到的话,语气中甚至带着耸人的笑意,“恭喜您进入实验最后一个环节,您有五分钟时间进行思考。在黑幕后,您将看到两组人,请根据先前获得的材料,扳动操纵杆,选择您认为应该活下来的一组。如您放弃选择,人数较多的一组会被立即处死,再次诚挚预祝您好运。”   “那声音停止后,厂房里一开始非常安静,随着黑幕拉开,厂房里到处都是尖叫。”林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半空中架着两个平台,一个平台里站着我此行要解救的对象,那四位被绑架的年轻人;而另一个平台里,则躺着另外16个人。”   “躺着?”   “对,一方可以开口向我求救,而另一方则完全昏迷。”林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多么公平啊,因为他们数量上不占优势,所以获得了可以用语言打动我的机会。”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问他:“还有什么?”   “还有……”林辰仰望天空中的太阳,平和道,“你知道,这是座炼钢厂,所以还有足以让人灰飞烟灭的钢水,那已经不能用滚烫来形容了。”   林辰从头到尾,都竭力保持平静,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终于克制不住,声音颤抖起来:“那是一个平衡系统,而我的任务,就是花五分钟时间思考,究竟要把这锅钢水浇到谁的头上。可是,他们有谁是应该死呢?”   刑从连猛地看向林辰,自从他听过付郝的故事后,他也尝试过模拟林辰当时遭遇的情况,但现实情况永远比模拟情景残酷无数倍。   “老实讲,那时候我真的很想走,广播里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一个个数字往前跳。我光是听惊恐的求救声,就已经听了差不多半分钟。后来,有人压过所有声音,第一个开口。”林辰淡淡道,“先说话的是周家那位小少爷,周少爷是律师,他的控场力在此刻显露无疑。他求我救救他们,他也听了指导语,他说那16个人本来就会死,如果我扳动操纵杆就是在杀人。他说陈与君已经劝过他们了,是他们自己不听,他们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林辰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啊,少数人为什么要为多数人的愚蠢买单?可是,那是活生生的16条人命啊。仅仅是因为他们学历低下、看不懂轴承系统、容易轻信他人他们就活该去死?周少爷的话很有道理,可我不认同啊,来我真的没办法认同这样的观点。”   刑从连已经无法插嘴,只能很安静地道:“嗯。”   “他说了法律、社会制度、规则、人性,他说了很多很多……你可以说他很自私,但我也不认为那是自私,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力,不是吗?”   刑从连仿佛也站在厂房的高空之上,看着那些站在高空、拼命向林辰求生的年轻人:“这才是最好的道德测验,无论你怎样选择、无论死去的是哪一边,只要现场录像公布,都会掀起巨大的舆论狂潮,所有人都会开始讨论规则、道德、善恶。如果少数精英存活,那就是果然权势阶层的生命比平民珍贵;如果多数平民活下来,就会变成原来生命是可以用数量而非质量来衡量。”   “是啊,所以当时我脑子很乱、非常乱,就算是我也无法冷静下来。我知道凶手想做什么,因此我非常恐慌,那个时候我甚至已经转身。”林辰非常冷静地自我剖析道,“我的本性真不如你想的那么坚强,我是个懦夫,真的。我觉得置身事外很好,我什么都用不做,既不触犯法律,也看上去不用为任何人的死亡负责。”林辰望着他,带着绝望和颓废,却又清醒得过分,“然而就像你说得那样,没有选择已经是种选择。如果不是吴少爷开始骂人,我大概已经崩溃逃走了。”   “吴山山骂了你?”   “没有。吴山山指着周少爷的鼻子骂他是傻逼,他让他闭嘴。现在他们逼我做决定,那么一旦他们侥幸活下来,就会变成杀人犯,他们会一辈子良心不安。”林辰顿了顿,有些欣慰道,“我看过吴山山的资料,他是个运动员,血气方刚。就算在这个时刻,他都在为另一方争取公平,他很善良,会有非常美好而富足的一生,这样的年轻人,没道理死在这么残酷无理的事情上。”   刑从连纠正他:“你别忘了,那时的你也很年轻。”   “我不一样,我有公职在身。”林辰很确定地说。   刑从连想,林辰大概真是这么觉得。   窗外的太阳已经又降下一些,绿树随风摇曳,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可却因为这个只能边喝酒边说的故事变得残酷而血腥。   这一时刻,他们谁都没用说话,只是彼此举起啤酒罐,轻轻碰了碰,像在为彼此鼓劲,这样,彼此才能把故事说完、听完。   “那么,公职在身的林顾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刑从连问。   “时间很慢,但也很快,物理学的时间流逝不受心理学的时间感知影响。那时,已经差不多过了三分钟,天上的钢水开始向昏迷的16人倾斜。”他自嘲道,“主试在逼我做选择,我被迫走到操纵杆边上,第一次伸出手……”   刑从连意识到,天上的钢水就是那辆冲向16人的火车,而林辰这时,真正站在了操作员的位置上。他想了想,对林辰说:“你说的故事,到现在为止,和付郝说的很接近,那么后来,有什么连他都不清楚的事情发生了?”   “你可以猜猜看。”林辰说。   “到现在为止,有两个人没有说话,陈与君和黄薇薇。”刑从连说。   “是的。”林辰点了点头,“陈与君和黄薇薇先前一直坐在角落没有说话,他们非常安静。就在我摸上操纵杆的刹那,周少爷拽住了黄薇薇,让她必须回答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指着另一侧昏迷的那些人,提出一个可能性,他说实际上凶手有可能已经用刚才所谓的安眠药杀了那16个人,所以就算我杀少救多也无济于事,他让黄薇薇告诉我,那些人已经死了。”   刑从连终于察觉到异常,他变得紧张:“周少爷为什么要单独要问黄薇薇?”   “因为,薇薇是医生啊。”林辰的语气又轻又甜,就像兄长在称呼受宠的小妹。   刑从连握住酒罐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林辰说,他和黄薇薇是旧识,林辰又说,对方叫她林辰哥哥。   他当然知道林辰和黄薇薇间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但正因为纯粹和宠爱,才会让这一切更加艰难。   “从我出现在他们面前开始,薇薇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而我也向个懦夫似的甚至不敢看她。”林辰吸了吸鼻子,笑道,“其实我们很有缘分,她是我小学同学,我们后来念同一所大学,我和黄泽认识也因为她。当然,我是天生的同性恋,薇薇喜欢的也不是我,她喜欢像小狼狗那样听话的男生,对方一定要肌肉很好,对她也要很好,她大概是我见过最有主见的姑娘了。父母让她学商科继承家业,她偏偏想做个产科医生,因为她说她就喜欢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她能力很好,已经是住院医师,所以当周少爷这么问她的时候,她站起来,很明确地告诉我,对方胸膛起伏,犹有呼吸,对面那16个人,他们还活着。”   林辰说起黄薇薇的时候,变得有些絮絮叨叨,刑从连甚至有一瞬间嫉妒起来,可他又很高兴,林辰欣赏的姑娘,必然如此正直勇敢,令人钦慕。   “多好的活下去的机会,只要钢水浇下去,谁能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么固执,真很像黄泽的妹妹。”他说。   “黄泽,大概差她十万八千里吧。”听到这话,林辰撇了撇嘴,“比如,如果被绑架的人是黄泽,就不会在回答问题之后,敏锐察觉到唯一不说话那个人的异常了。”   “陈与君他有什么问题?”   “其实,凶手的这个实验有一处漏洞,作为机械工程师,陈与君他很清楚漏洞在哪里。因此他一直坐在角落,我想,那时的他,一定在进行内心挣扎。”   “黄薇薇也看出了漏洞?”刑从连重新回忆了一遍林辰经历的进程。   平衡游戏,被架设在半空中的平衡板,头顶上千度的钢水。凶手必须保证每个人都乖乖玩游戏,那么,必然有什么东西在威慑清醒的世家子弟,以至于就算警方及时赶到,也很难在短时间救下他们。   刑从连浑身冰凉,瞬间想通所有关节。   他看着盘腿坐在他身边的爱人,再也不想听下去。   他猛地起身,对林辰说:“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说了,现在我们去解决凶手留下的线索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好,你不许再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它没有过去,它永远也不可能过去。”林辰望着远方,近乎自言自语道,“倒数1分钟的时候,黄薇薇蹲下身拍了拍陈与君的脸,像周少爷问她问题那样,她也同样问了陈与君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短,她问他:我们是踩在地雷上吗?”   “林辰,不要说了!”刑从连目眦欲裂,厉声喝止。   “主试必然有反社会人格,他可能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爱、善意这类的人类情感,因此他天生对人性有错误的估计,这就是漏洞所在。”林辰直视天上的太阳,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人性,漏洞就是人性而已。这世界上有太多人天性善良,他们甚至会为了一些素不相识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   林辰说到这里,终于转过头来,他眼眶通红,但坚持不留一滴泪水:“你不断问我,当年的我做了怎样的选择。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当年的我是彻头彻尾的懦夫,我没有及时站出来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而是有人挺身而出,站在了我的身前,用她的生命和灵魂保护了我。在倒数48秒的时候,黄薇薇从天上一跃而下,平衡板松动、地雷触发、钢水从天而降,他们四人,被融在了一起……”   “黄薇薇,替我拉下了那根扳杆。”   林辰吐词清晰而确定,他一字一句陈述完毕。   刑从连想掏一根烟,可他双手颤抖,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真相被掩盖又怎样,林辰的选择是什么又怎样,这些他妈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他很后悔听这个故事,更后悔为什么要让林辰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情。   “你不是懦夫。”他确定地说,可他发现自己竟然破天荒哽咽起来。   林辰自嘲地笑了起来,仰天把最后一口酒喝完:“黄泽总问我为什么不去死,一开始的时候我都在想,是啊,去死的人应该是我。”他捏紧酒罐,却很平和地说,“黄薇薇也是我的妹妹,可我不仅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还被百般关照。她甚至至死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成为我梦魇里不断不断响起的话。所以啊,聪明的女孩在死前就很干脆地冲我笑了笑,她竖了根手指在唇前,告诉我闭上嘴巴,然后就这么跳了下去。”   林辰转过头,很确定地说,“这就是被掩盖的真相。人性愚蠢又灿烂的光辉击碎了我的绝境,打破幕后凶手设计一切计划,这段录像无法公布,凶手的所希望的社会舆论狂潮根本无法继续下去,因为人性,她真的很美。”   “我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思考和下定决心,但那必然非常短暂,可她甚至都想好了这件事后续最佳处理方式,那是我无法拒绝、也只能这么做的方式。”林辰说,“就这样,我把手搭上操纵杆,替代她成为杀人凶手,被四家人攻讦却侥幸逃脱法律制裁。可只有这样,薇薇才不会变成理智者口中的圣母、不会成为肆意剥夺他们人生命用来成全自己高尚的杀人凶手,她能安安静静去死,这是她希望的,也是我在被保护后,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林辰顿了顿,平静道,“那就是,掩盖真相。” 第267章 为止   宏景市图书馆虽然老旧,但楼层着实不低。   王朝抱着笔记本,气喘吁吁冲到楼顶,推开期刊库厚重的木门,被扑面而来的厚重气味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放眼望去看不到人影,只得放声大喊:“老大、阿辰哥哥,你们在哪?”   少年人清脆嘹亮的声音在幽影浮动的书架间回荡开来,现在大概是除了上床时之外,刑从连最接近林辰内心的时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辰在太多事情上总是拿自己生命在冒险,他大概再不想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上。   而现在,他还有机会去问林辰,究竟什么是地雷,那是隐喻、还是现实存在的炸弹、又或者只是黄薇薇为了令他宽心而提出的假设,但所有真相都已经被那锅从天而降的钢水融为一体,谁也无从知晓。   到此为止,刑从连这样想。   他凝望着林辰背影,下定决心,朗声道:“这里,窗边。”   林辰闻言,有个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抬手动作,仿佛在擦拭泪水,但他的手很快放下。   王朝跑到他们身后时,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   “老大,阿辰哥哥收到那短信,确实指向暗网某……”少年人的话语突然顿住,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逡巡而过,仿佛感觉到了这里异样的气氛,声音一顿,说,“额……我来早了是不是,我可以重新开次门你们准备一下……”   他说着就要转身重跑,刑从连眉头紧皱,却一时未将情绪缓和过来,只是注视着林辰。   “回来吧。”就在这时,林辰开口。   王朝身形猛地顿住,尴尬转身:“阿辰哥哥……”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林辰已恢复平静。   刑从连看着林辰,对方却微低头,没有任何看他一眼的欲望。   林辰站起来,走到王朝面前,像看穿少年人的心思,平和道:“放心,我没和你老大吵架分手。”   他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干净明亮,刑从连终于明白,林辰身上的所有气质,分明是种被黑暗淬炼到极致的明彻。   “哎呦我就说嘛,我老大哪来的这个狗胆!”少年人笑容灿烂,吵吵嚷嚷冲到书桌前坐下,那一往无前的模样像能冲淡所有阴霾。   林辰捧着厚重的期刊在王朝对面坐下,径自开口:“发信人数字,指向暗网的某一网站,对吗?”   适才所有的伤痛与愤怒此时全部隐没了下去,林辰带着一贯的简洁利落,与王朝谈起了正题。   “是的阿辰哥哥,我用了暴力破解!”王朝翻开笔记本,朝林辰转了个角度。   画面正中位置是一串红色倒计时,右下角是一丛金色的花。   网站简易过头,像素颗粒很粗,虽然并没有刻意营造的血腥感觉,却因为淡漠而透露出漠视生命的冷酷,淡漠总比激情更可怕。   此情此景太让人熟悉,刑从连收回视线,将前后因果联系起来。他再次看向林辰,恐怕林辰比他感知得要更早,因此无论在艰难,林辰都要对他把故事说完。   “阿辰哥哥,他们……还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拨人吗?”王朝问。   林辰敛眉深思,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网站上只有一串倒计时,什么意思?”刑从连岔开话题,问王朝。   “不是只有一串倒计时!”   王朝用鼠标点击屏幕中央倒计时,一块同样简陋的弹窗瞬时弹出。   下面就是电影里惯常出现的套路,既然有网站有弹窗,当然有需要输入密码的地方。   白底上只有一个方框,和一行简易单词——password。   倒计时不断后退,还剩12:32:31,然而单位并非小时,而是分钟,如果12分钟内他们破不开密码,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前面都是噱头!密码,我们要密码才能进入网站的里世界!”王朝敲了敲键盘,“阿辰哥哥密码……应该是你负责破译的部分。”   刑从连冲王朝冷冷道:“你不是高手么。”   “就算我是高手,也不能违反自然规律,你现在给我找个超级计算机和半天时间,我能给你破开,但十二分钟之内,我不行!”   王朝一副反正我办不到的样子,他还要再说什么,林辰终于动了。   林辰缓缓翻动手里的期刊,将之翻到一千多页的那页问句上,他伸手轻轻抚过书页,对王朝说:“你在暗网上,看到了我们附近三省的地图?”   “啊,对!”   “网上,我们的地图出现次数很多吗”   “还可以,不过大多配了那句话!”   “钢丝上的平衡游戏。”林辰说。   “对!”王朝顿了顿,问,“要不我把这个词输进去看看?”   “密码多少位?”刑从连问。   “11!”王朝答。   刑从连迅速把这组词汇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尔后说:“没有哪国语言匹配能用11位匹配这组词。”   “噢……这样啊,幸好我没试,不然三次错误说不定这个网站就自爆了。”王朝喃喃道。   “不会。”林辰打断他。   “不会什么,为什么不会?”王朝仍处于亢奋状态,一个劲问。   “因为,这是全网参与的大型游戏,网站是不会被破坏的。”林辰顿了顿,径自道,“能把地图打印出来,用A4纸,如果不够A4,就放大到A4。”   王朝愣住:“可以啊,但要什么地图,我们周边三省吗?”   林辰点了点头。   “那是要卫星地形图还是要普通2D图?”王朝边说边动起来,“歌谷、度百还是……?”   “就要你在暗网上找到的那张地图。”   “啊?”王朝的手速比大脑更快,他顺手在电脑桌面上点开被保存的地图,红蓝线条仿佛血脉般交织,像在昭示什么。   林辰看了眼图,对王朝严峻道:“去把这张图打印出来,立刻、马上。”   王朝很聪明,听出林辰语气的不同,他迅速搜索内网打印机,随后如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刑从连走到林辰身后,看向屏幕上正打开着的图片。   那再普通不过的平面地图,承安、江夏、浙林三省相互接壤,上面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周边城市。   地图上有密布的点阵,他数了数地图上点数,显然超过15个。   所有黑点以直线条连接,如果不是这张地图出现的时机和位置不对,很容易被当做普通论坛签名一类的鬼东西忽略过去。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按在林辰头顶,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期刊合集,问林辰:“密码簿?”   “我恐怕是的。”   和永川大学自杀案里通用《离散数学》一样,显然幕后主使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惯用手段。   “那么,宋声声……”   “也应该是被他们所控制。”   刑从连心中一颤。   “所以我说,事情永远也不会过去。”林辰凝望屏幕,但那语气并没悲哀无力,而是听上去显得目标明确,从容不迫。   刑从连弯下腰,一只手仍旧按在林辰头顶,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环抱住,在他耳边简短道:“以后有我在。”   这大概是更像战友而不像情人间的拥抱,林辰窝在他怀抱中,终于侧过头,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微的吐息带着暖意:“那天我在周瑞制药楼上,非常抱歉,还有之前很多事情,都非常抱歉。但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形,我应该还是会那么做,我身上有过去太强的烙印,他们决定了现在的我,这也永远不会发生变化。”林辰停顿下来,他很少有需要组织语句的时刻,但现在的独白显然令他犹豫,他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接受这样的我。”林辰诚恳道。   刑从连沉默了数秒,他松开林辰站起,按住他的肩膀,郑重重复道:“以后,有我在。”   ……   王朝再进来时,刑从连已经在林辰身边坐定。   窗外是微风和旭日,鸟声啁啾。   倒计时还剩下8分钟。   少年风一般狂奔而来,将打印好的地图拍在桌上,林辰已经提前从口袋里抽出圆珠笔按开,   他圈起地图上所有连线交叉处的黑点,说:“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点码,太过复杂和现代化的加密工具对幕后者来说,不利于信息广泛传播,而且,他是个老派而有特殊趣味的人。”   林辰说到这里,开始将打印纸覆盖在期刊写有铅笔字的那一页上:“点码,要求所有人拥有相同的解密字母表,这篇论文,就是字母表。而这些广泛出现的暗网上的地图,则是被加密过的密文。所谓的地图和所有线条交叉点,都是为了掩饰点码密文,直接排除即刻。”   林辰将地图纸张严丝合缝在期刊上贴好,期刊上的字母透出一些,果然如林辰所说,那些细小的黑点,竟真贴合在某些特定字母之上。   林辰用圆珠笔按在地图纸黑点上,轻提白纸,笔尖戳破纸面,轻点在下一页的期刊上。   刑从连数了数,他正好连戳了十一下。   最后,林辰掀开纸张,按顺序,报出所有被点上蓝点的字母,并说:“密码是——I、N、T、O、T、H、E、D、A、R、K。”   IN TO THE DARK。   深入黑暗、于黑暗中。 第268章 竞拍   纸上是林辰抄下的那串密码,圆珠笔的油渍蓝盈盈的,在太阳下像要发光。   王朝打了个寒战,他深吸了口气,再度点开那块简陋弹窗,以缓慢速度,将字符一个个输入进去。   到最后时,少年人少见地面色凝重,他将鼠标移到确认键位置,冲他们再度确认道:“那我确认了?”   窗外旭日暖融,一切都安宁得过分。   刑从连看了眼倒计时,还剩6分钟。   他点了点头,给手表设置了一个倒计时。   轻按鼠标的咔哒声突兀响起。   王朝把屏幕折转过来,想让他们一起观看,就在这时,刷新进度条瞬间冲到底端,页面以瀑布般的疯狂形式冲涌而出。王朝再也顾不上他们,他迅速折回屏幕,神情骤凛,双手在键盘上迅速敲击,处理数据。   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画面,刑从连同林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他们分别从两侧绕过长桌,走到王朝身后。   越过少年人的发顶,他们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刚才看到网页时,他们会有看到洪水猛兽般的错觉。   那是无数倾泻而下的金币,如海浪如波涛,汹涌澎湃,带着无比邪恶和疯狂的气息从天而降,不断累积到屏幕下面。   金币的音效从天而降的音效在期刊阅览室里循环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但准确来说,是仿制成金币模样的数据流,像惯常出在最古老游戏机上的俄罗斯方块画质,每一个像素点颗粒都大得瞬间令人回到九十年代。不仅如此,金币瀑布还被做成三维模样,以魔比斯环或者什么诡异两歧图形的样子在画面中起起伏伏,让坚固的屏幕都像要在空间里扭动起来。   刑从连终于理解,什么叫老派和特殊趣味。   王朝突然靠回椅背,停止手上一切工作,他双手愤恨地拍了记桌面,猛地关掉电脑音量,冲他们摇了摇头:“无法追踪。”   5分20秒。   就在这时,林辰突然俯身,手指点住屏幕最下方,问:“这是什么?”   刑从连眯起眼,只见所有从天而降的金币并没有完全落入深渊,而是变成另外一种形式,如暴风夜的雨水落入黑色海洋,在屏幕下方沉沉浮浮。   王朝顺着林辰指示,将鼠标指针移到屏幕最下端。   就在白色箭头触碰到海洋边缘的刹那,“海洋”瞬息倒灌,由下至上卷走金币,如卷轴般在屏幕中横向铺陈开来。   这个网站的技术水平,显然不像像素颗粒所表现得那样低劣。   那是一副地图,他们所熟悉的,宏景市周围三省地形图。   “什么鬼!”   王朝近乎要把脸贴上屏幕,他甚至不敢再用鼠标触碰画面,而只是用手划过地图上的波浪,“这是什么,金币地图吗?”   刑从连没有说话,而是掏出手机,调出三维地形图,放到笔记本屏幕边的进行比对。   凸起的山峰,下沉的河流,因工业现代化而被开垦出的都市……   手机地形图上的三省地形图,与电脑屏幕中起伏海浪并不一致,甚至呈现完全相反的趋势。   “搞什么鬼?”王朝嘟囔了一句,“在玩特效炫技吗?”   林辰面色凝重,他指着海浪中几处高峰位置,说:“这里是城市吗?”   刑从连把手机上的卫星图缩小再缩小,前后比对,然后说:“是,永川、宏景、逢春、梅村、十方……”   他每报出一个城市名称,边用手指在屏幕上点出确认,语气也随之愈加冷凝。   所有的城市并不代表地理学上冰冷的地形,更代表了活生生的,生活在那座城市里的人。   王朝吸了口凉气,忍不住道:“靠,都是我们周边的大中城市吗,什么意思?”   “我恐怕,他们是在对我们标价。”林辰说。   他们指的是暗网上的疯子、我们指的当然就是现实中活生生的普通人,刑从连心中猛一震,第一反应是看了眼手表上倒计时。   还剩4分40秒。   “标价?我不明白。”王朝顺势将将鼠标指针移上“金币海浪”某处高峰位置,轻轻点击,果然有一块小窗弹出,却没有任何提示词,“我要在这里输入金额吗?”他问。   刑从连俯下身,对着电脑上不断涌动的金币海洋,没工夫再替王朝解惑,而是问:“能确定最高点在什么地方吗?”   王朝满脸疑惑,却毫不犹豫将屏幕中卷轴复制下来,拟合到一张地理卫星图上。   屏幕中两张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所有波浪高峰,同每一处城市中心完全拟合,而最高峰,毫无疑问出现在国际化大都市——永川。   “你试试看向弹窗里投1比特币。”   刑从连说完,林辰突然按住他。他很快从林辰的目光中读取到含义,意思是不要冲动。   他说:“只是我了确认你的推测,我也没有愚蠢到让幕后大赚一笔。”   林辰很干脆松开手,他随即是拍了拍王朝肩膀,让王朝开始。   王朝也从没做过这种事情,他很紧张地输入付款,像第一次使用电子支付的老太。   倒计时还剩四分钟,一颗极小的金币从天而降,像好不起眼的一颗水滴,落入先前他点击的“高峰”处,因为这点实在太小,连金币涟漪都激不起来。但这确实证明,整片金币海洋,分明就是一块巨大轮盘,而在暗网上,正有无数人用钱对准他们“喜欢”的城市下注。   刑从连想到这里,只见代表投注金额的浪潮高峰在梅村市瞬间涌起,不知道哪位疯狂的玩家在永川旁的梅村市一掷千金。   短时间内,浪潮如同陡然拔高的山峰,以梅村为中心的周边乡镇“海平面”迅速攀升,并在数秒后,超越永川。   林辰的猜测果然很准确,可刑从连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但他们看到的,只是完全虚拟投注图像。而事实上,这代表有数以亿计的真实资金投入这场疯狂的竞拍,准备用金钱血洗什么的东西。   王朝少见地啃咬起拇指关节:“靠靠,我真的成功了??他们居然把城市当做拍卖品,太他妈疯狂了?”王朝紧张得念叨起来,“现在梅村标价最高,梅村市会发生什么?”   “他们并不是把城市当做拍卖品,而是把城市中的人命当成拍品。”林辰说,“价高者得,哪座城市里的人命最贵,他们就去收割哪座城市。”   “收割,用什么收割?”王朝瞪大眼睛看他们,然后意识到自己问了极其愚蠢的问题。   疯子、金钱、暗黑网络,还有那种神经性毒品,世界上不会有更坏的组合。   刑从连迅速拨通看守所电话:“严加看管沈恋,禁止任何探视,包括各级警员!”   挂断这通电话后,他又即刻马不停蹄拨通了梅村市局的电话。并让王朝将暗网地址、上网工具、密码等等一系列东西打包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时间恰好走完。   归零刹那,像有人对金币浪潮施了冰冻特效,涌动的海浪从一角向另一角凝固,黑色随之覆盖,带来死一般寂静。   当然,象征梅村市的海浪最高处除外。   梅村全市包括周边乡镇区域被整个标红,刑从连大致估算了下,那大概是整整4126平方公里的土地。   没有任何嘲讽或煽动图标出现,音效停止,屏幕中只是从左上角至右下角斜打出一条白色标语:TO BE CONTINUED……   省略号的最后一点缓缓浮现,画面戛然而止。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朝甚至不敢用手触碰键盘。   直到林辰动了起来,少年才把已经忘记的呼吸捡了回来,一边是觉得前面突如其来的竞拍太刺激,一边又对最后说没就没的画面表示强烈不满:“这……这就结束了?”   林辰走回自己位置上,坐在太阳底下,但刑从连知道,阳光根本没办法让他暖和起来。   “不。”林辰只吐出一个再简短不过的音节。   他们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结束,这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   很早以前,这场游戏也好、道德测试也罢、甚至可以说是反社会者的末日狂欢,就已经开始。   林辰所经历过,他们也必将一同经历。   期刊阅览室再度静默起来。   刑从连把手机扔在桌面上,他打完电话以后,屏幕还没有再亮起过。梅村方面显然需要很长的时间查证、通报、布置,谁也不知道,等待那座城市的究竟是什么。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王朝抖起了腿,“等梅村出大事吗?”   “如果我要实施什么大型计划,在金主们下注结束后,必然有一段读条时间,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十小时,因为看着全城警方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很有趣。”林辰说。   “我!靠!”   当王朝说完这句后,他自己的手机铃声就疯狂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那头是梅村网络科技术员。   少年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消失,他用脸颊和肩膀夹住手机,开始工作和应答起来。   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和那些刑从连也听不懂的术语不断响起,带来许多疯狂回溯的片段式记忆,每一处碎片故事显得分崩离析,可又像有什么东西能将一切粘连起来。   他只问了林辰一个问题:“他想要什么?” 第269章 问题   下午,宏景市局。   电子感应移门向两旁拉开,身着不同制服的各级公务人员繁忙出入。   与此同时,不断有三省各地、各部门车辆驶入停车场内,灰蓝色尾气在阳光下显得浩浩荡荡。   此间景象甚至比昨日全城抓捕沈恋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批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从身后经过,黄泽站在楼梯边,收回看向移门的视线,与特勤队员点头致意后,又马不停蹄和他面前这位宏景市政部门的领导说了两句后。   “陈局长,具体案情细节,老实讲我了解的也并不比您多。”   “有特殊情况您真得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我好布置。”   “那是必然。”   黄泽模棱两可道。   陈局长转身上楼,特勤部门的负责人早已经等在旁边。   又是一系列令他无从回答的问题,黄泽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从半小时之前开始,他的电话也基本没有停过。   上级在质问他究竟搞什么鬼?下级向他询问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恋已经被抓捕归案,周瑞制药高层也已经认罪伏诛,破案速度已经不能用神奇来形容。   与此同时,对于TERN异构体的详细研究也正在有条不紊的展开,有了周瑞内部人员的帮助和相关资料,攻克这种药物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想要快速破解这种要命的药物,核心人物还是沈恋。   虽然很难说出口,但黄泽非常佩服林辰在与沈恋对峙时的选择,接下来当然就是审讯,林辰最为擅长的事情,只要沈恋同警方合作,所有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可在周瑞大厅出现半分钟后,林辰就和刑从连双宿双飞。   当他再得到两人消息时,已经是刑从连大规模召集全市各部门来开会的时候,也就是现在。   如果不是梅村市的朋友拐弯抹角向他询问刑从连此人是否可信?   黄泽觉得自己要到会议前夕,才能知道暗网上有群疯子正在对他们周边城市竞拍。   可以说非常搞笑了。   想到这里,黄泽不由得握紧拳头。   就在这时,大厅突然出现短暂肃静,每个人都停下正在进行的交流工作,不约而同像大厅正门看去。   人总会下意识跟从他人,黄泽也毫无知觉地将目光转向玻璃移门。   有人正脱下墨镜,自台阶下风尘仆仆而来。   长风衣,简易T恤,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坚韧沉稳的气场,那是刑从连。   当然,后面还少不了有他背着双肩包的小跟班。   黄泽深吸了口气。   刑从连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玻璃门再度向两边拉开。   在门拉开的刹那,室外的热浪和室内甚嚣尘上的问询声瞬间撞击在一起。   “刑队长,究竟出什么事了!”   “梅村市,真会遭遇恐怖袭击吗!那我们宏景呢?”   “犯罪分子究竟有何诉求?”   移门关合瞬间,刑从连在大厅中立定,他抬起左手。   金属质感的声线力压过所有令人应接不暇的提问声,徐徐响起:“诸位,稍安勿躁!”   他声音澄澈,严肃但不失镇定,令人信赖,   场内很快安静下。   刑从连放下手,继续补充:“五分钟后,201室将举行一期简短的案情通报,希望诸位有序入场。通报会后,有简短问答环节,我们将负责回答大家的问题。”   刑从连言简意赅道。   ……   白色投影幕布、环绕在主席台前的笔记本电脑。   每台电脑的视讯功能都已完全打开,连接着三省各地各部门。   王朝小跑上台,迅速搭建好投影设施,他连上麦克风,点开笔记本电脑,调整好投影画面,五分钟时间刚好。   台下顿时肃静,没有人出声。   此时,少年把一直压在头上的帽子取下,他鞠了个躬,凑近麦克风,说:“那我开始了。”   四下哗然,谁也没想到刑从连竟然把重要的案情通报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来完成。   但刑从连只是抱臂立在台下,没有做声。   王朝并未在意台下的质疑声,他面容严肃,在投影仪上调开一张网页截图。   黑底上是一片金色的海浪,看上去很像什么三维波段图。黄泽注意到,网站后缀为“.ONION”。   王朝从容镇定地说道:“根据相关情报,四十分钟前,我局在DEEP WEB上发现一不知名网站。网站中出现承安、江夏、浙林三省地图。”他边说,边点开一张三省地图覆盖上去,与之拟合。可以很清楚看到,两张地图中各市边界线完美重合。   王朝没有停顿,继续道:“该网站以比特币投注方式,吸引暗网成员对三省地级市进行投注。各位可以简单理解为用钱投票,票数高者胜出,而本轮的胜者正是梅村市。根据犯罪分子一贯作案手段,我们有理由怀疑,梅村市将遭受袭击。”   王朝用言简意赅的总结陈词结束案情通报。   他一席话毕,台下有一段时间沉默。   所有人面面相觑,面容凝重,可又觉得茫然。   “这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真正质疑声,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类似的问题。   “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负责解答本案网络和信息技术方面的疑问。”王朝吸了吸鼻子,认真地道。   “你如何确认该网站金币投注和地图不是恶作剧动画,犯罪分子构造此网站不是为了引起公众恐慌?”   “我用账号验证过投注流程。”   “暗网上真有那么多用户?”   王朝像早已料到类似问题,   投影幕布上出现一张英文网站截图,上面有分门别类商品,看起来很像正规购物网站,但如果你仔细观看,会发现那上面贩卖的都是违禁枪支、危险毒品、当然,还有人命。   “以著名暗网‘丝绸之路’为例,该网站共有注册用户近百万,有完备的论坛社区和匿名交易系统,共向全世界销售高达十亿美金违禁品,经过FBL数次围剿,仍不断有衍生版本网站上线。虽然我暂时无法做访问量分析,但根据下注金额粗略计算,该网站访问和投注人数应该在5万人次以上。”   投影仪屏幕中展示了数张简易截图,并迅速闪过。   “为什么网络监管从前都没用发现,它如何吸引大规模用户进行投注?”又有人问。   王朝将案例暂放,解释道:“暗网网站推广相较于表层网络,更接近于众口相传的模式。而该网站推广采取密码访问制,并且在信息传播过程中也利用的点码加密,我们没用足够警力监控暗网每一角落,因此它在推广之处逃过我们的监测。但我们相信,在暗网深处应该有一大型论坛正在派发该网站地址和密码,得到管理员信任的用户,才能取得密码。”   “等等,我有个问题。”台下有人打断王朝,径自开口,“有人正在对我们周边城市下注,得到投注金额最多的城市,将会遭受袭击,我的理解没错吧?”   王朝点了点头:“没错。”   “那所有投注用户可以从中获利吗?”   “网站经营者可以获利,但投注者是否能够获利,我们暂时还不清楚。”   “这帮人疯了吗,难道他们就是花了大把钱,就为了看梅村市多死几个人?”那人继续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王朝站在台前,举着麦克风,冷冷地道:“如果您研究过暗网上的恋童癖网站,和每份资源的售价,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质疑。”   少年人身姿挺拔,这瞬间,他终于透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阅历和反应能力。   很像刑从连。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台下只有交头接耳声,没有人再提问王朝任何问题。   “那么,请问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吗?”王朝问。   这时,有人举手,朗声道:“既然这个网站一开始逃过了检测,你们后来又如何发现,而且你刚才提到的线报,线报究竟从何而来?”   这一问题非常犀利。听到提问时,王朝不由得偷偷看了眼刑从连。   只是这一微小反应,就让台下的黄泽清楚,接到线报的人果然是林辰。   然而,正当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刑从连搪塞这一问题时。   刑警队长却走上台,干脆利落接过王朝手上的话筒,说:“案件细节方面的问题由我来回答。”   黄泽闻言一凛,而刑从连接下来的话让他非常震惊,   他说:“我局顾问林辰先生接到了匿名短信通知,在破解短信密码后,我们发现这一网站。”   “也就是说,罪犯亲自将线索送到了你们手上?”有人不可思议地道。   “准确来说,这不是线索,而是犯罪份子的挑衅函。”刑从连沉稳地道。   台下再度哗然,提问声纷纷响起:   “您是否确定了目标嫌疑人?”   “就算确定暗网投注为真,您又如何确定梅村真会遭受袭击,而不是在梅村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情?”   “这真的不是犯罪分子为了引起公众恐慌的玩笑吗?我们调集大部分力量处理此事,中了犯罪分子的计怎么办?”   “如果您判断为真,那我们到底将遭遇的袭击,该实施怎样行之有效的防护工作?”   刑从连站在台上,认真听取每一个问题。   “我们需要详细了解此案全部经过和具体细节。”终于,参与视讯会议的人中有人开口,总结了所有问题,这样说道。   刑从连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可以,您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既然是林辰接到的短信,那么他现在人在哪里?”那人这样问道。 第270章 稳妥   宏景市看守所,女监审讯室,一楼。   沈恋长得很美,这是林辰再见她时的第一感觉。   铁栏杆外是大片水泥地,看上去灰蒙蒙的,只有零星角落种了几颗绿树,毫无章法,并且远离高墙。而更远处,高墙上的天空则被电网分割成很规则的长条形,监狱就是这样。   林辰收回视线,拉开凳子,在桌前坐下。   沈恋白皙的手腕被细长铁镣铐铐住,她映衬在灰色背景中,就算穿洗得发白的蓝囚衣,也难掩明亮美丽的姿容。   林辰同她点头致意,将手机放在桌上。   沈恋则笑着问他:“林辰,您感觉如何?”   她语气很甜,像医生关怀病人,但林辰很清楚,她在实验室里也一定用相似的口吻关心那些老鼠。   “不劳费心,总能挺过去。”   “急性戒断反应不好受吧。”沈恋问。   “生不如死。”林辰答。   “你清醒的时间比我预计的稍微要长一点,看来个人对药物耐受性还不太一样。”沈恋用写论文的语气总结道。   “当然。”林辰只说了两个字。   沈恋被他这句话噎到,女人报复心总是非常强。她脸色僵了僵,随后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   沈恋指的是他答应她大肆报道公务人员用生命阻止罪犯自杀的事情。   林辰直接道:“交易的公平性在于,我答应你做一件事情,你也答应我做一件事情。但我很怕你像你这样的人就突然退出游戏,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些什么东西来保证我遵守承诺有意义。”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沈恋说。   ……   宏景市警察局,会议厅。   刑从连在回答问题前,先低头看了眼手表,尔后很直接地道:“他在突击审讯沈恋。”   此言一出,现场再次鸦雀无声。   联想到昨日林辰注射药物时的情景,很多人心中都有疑问。   “林顾问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够支撑长时间审讯?”有人问。   “勉强支撑。”刑从连如实回答。   有些公务人员脸上面露不忍。   但另一些,如黄泽一样的顽固派则开始交头接耳。   黄泽见状,干脆把这些人想说的话,大声说给刑从连听:“林辰现在这么做,有点像孤胆英雄。”   刑从连森冷的目光扫视过来:“黄督察何出此言。”   “各部门协力办案,总让林顾问在最前方冲锋陷阵,就没人能替他分担?”另一人隐晦地道。   “因为此案的确和他有关。”刑从连顿了顿,冷冷地道,“准确来说,按他自己的说法,他被犯罪分子当做某种典型目标,在场诸位,恐怕没有其他人‘有此殊荣’。”   “什么叫典型目标?”大概是某位重案组警员问。   “他代表某一类理性又自诩正义人士的典型。”刑从连答,“也就是说,他是你、我、包括在座诸位所有的典型。”   细长的耳麦线从刑从连耳后经过,他站在台上,头发削得极短,沉静的目光扫过台下,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的话像石子投入池塘,无论是靠在前排的刑警队员或者重案组员,还是后方的特勤队员、其余各部门公务人员都缄默不言,却心头一颤。   最终,还是刑从连面前那排笔记本电脑中的某位长官开口,才打破沉默:“具体说说吧。”   刑从连收回视线,看向那位长官,答:“我有完整的线索链证明,有不知名犯罪组织策划了近期发生在宏景及其附近城市的一系列案件。四年前同一波犯罪分子,已经卷土重来。”   黄泽心头剧震,他近乎不可思议地望向刑从连,四年前的事情又同林辰有关,是且只可能是那件案子。   刑从连迎上他的视线,下面每句话简直就像说给他听的。   “去年发生在宏景的诡异杀人案,就是卷土重来的序曲。”   投影屏幕中,适时出现了一把白沙和冯沛林的照片,黄泽却根本分不出功夫去看看,他握紧拳头,死死盯住刑从连的眼睛。   “缉毒警员方志明意外身亡一案,已经被证明同杨典峰篡改公路自主呼救系统后台时间有关,嫌犯杨典峰也在押解途中被炸身亡。”   刑从连又按下手中的操控键,投影屏幕上打出了大量数据,其中有十几条记录被红框圈起,分外醒目:“我们排查过系统后台数据,发现十几处被篡改行车记录,其中包括雅沁珠宝723特大公路抢劫案,该案唯一幸存者程薇薇随即在永川大学自杀案中死亡。”   群体哗然,刑从连的陈述却并未停止,他继续道:“永川大学暗网直播事件中,学生们供认的主使美景先生被认定参与策划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火灾事件,案发后,美景自杀身亡。”   “另一位嫌犯相野,也随后在看守所内自杀。”   死亡、死亡还是死亡,相野美景在血泊中的尸身非常骇人。   然而不光是他们,相关案件中每一位关联人物,都选择用极端残酷又无比忠诚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林辰靠上椅背,看守所陈设坚硬且令人不适,他望着沈恋:“你连死都不怕,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令你感到畏惧。”林辰想了想,很平和问道,“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   “但其实也不一定,我有另外一种看法。”林辰身体微微前倾,“都说死人不会开口,因为她所有秘密都随死亡一起被埋葬。那么你说,人选择死亡为了埋葬秘密,还是因为她不敢看到秘密公开的那天?”   “林顾问,你话这么多,是不是因为强制自己不断讲话,就可以转移你生理上不适感?”   沈恋笑盈盈地反问,完全避开了他的问题。   林辰摇了摇头,选择对沈恋单刀直入:“沈恋,我们聊一聊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   沈恋话音未落,林辰径自打断她:“先告诉我,你认识他吗?”   ……   “您如何确认,真有完整统一的幕后黑手操控这一系列案件。”   那人说完,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理解这四起案件这间的关联,但刑队长您如何确认针对我们区域的网络投注和这四起案件,以及同沈恋之间存在关系?”临市重案组某位警员问道。   刑从连又按下投影仪操控键。   幕布上图案闪逝,出现了一本翻得极其破旧的《离散数学》照片。   “这是永川大学集体自杀案中,犯罪分子和学生们交流所使用的密码簿。”刑从连解释道,“最终密码由永川大学数学系教授叶教授破解,而现在,类似的加密手段也出现在林顾问收到的短信中。”   黄泽看到林辰收到手机短信照片,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刑从连的每一句话,却强行钉入他的脑海。   “我们刚才在宏景市图书馆的期刊室,找到了犯罪分子在论文集中预留下的信息,和一篇类似于《离散数学》、但使用方式存在差异的密码簿。”   黄泽猛地抬头,屏幕中,一行温柔的铅笔字映入他的眼帘——亲爱的,你做好选择了吗?   随着那每一个字迹,黄泽仿佛嗅道了铁水浓重的气味,无数被抛弃的记忆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红得彻底、令人痛彻骨髓。   然而很快,几乎不需要任何适应时间,黄泽却惊讶的发现,虽然现在他的状态和有人用重锤狠击他太阳穴也差不多,可他思维和意识竟清晰得可怕。   在刑从连提供了思路、短暂沉寂后,他很清晰听见周围猜测声纷纷而起。   在他身旁另一人突然道:“我看过卷宗,宏景白沙案最开始时,水果摊主在街上暴起砍人,当时在他体内检出了兴奋剂类药物,但会不会,真正致使他凶性大发的药物正是沈恋研发的这种?”   “刑队长和国际刑警组织沟通过吗,凶手既然想灭方志明的口,那么他卧底的制毒工厂,是否正在研发、生产这种新型毒品?”   “所以先前的死亡直播和珠宝劫案,都是为了组织筹措钱款?”   “但这和他们制造火灾,想要谋杀宋声声粉丝有什么关联?”   “需要做很多工作来确认啊……”   “就算可以证明林顾问收到的短信和永川的集体自杀案以及四年前的旧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也无法证明,这件事和沈恋在药物中投毒和新发现的毒品有关联啊。暗网上针对我们周边城市的投注,和沈恋这边的毒品,可能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案件?”   “是啊……”   各种推断声响个不停,在场都是各中高手,很自然将各种细枝末节的线索都联系在一起。   黄泽脑子很乱,他觉得自己现在也非常需要明确证据将所有细节联系起来,可他又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对。   因此刑从连听了一会,就出言打断这场愈演愈烈的讨论,他富有金属质感的声线在嘈杂的空间内竟显得无比清晰,他说:“诸位都是破案高手,但在现在,我们需要换个思路。”   台下讨论停止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刑从连。   “有个简单的方式可以验证你们所要的联系,只要犯罪分子用TERN的异构体袭击梅村,在事发后我们检出该成分,就可以找到你们所需要的‘存在联系’的证据。”刑从连反问,“但这有意义吗?”   黄泽皱了皱眉,这也是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   刑从连却不顾他们,强硬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确认每一条细节间的相互关系,因此必须砍掉枝蔓。而在处理问题和调查真相的先后顺序上,寻找犯罪分子的罪证给他们定罪已经不是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我们必须提前做出预判,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刑从连看向台下所有人,说,“虽然这很难,也有可能不够稳妥,但接下来我们要面临的所有一切,绝不会有稳妥之路可供我们选择。” 第271章 证明 宏景看守所。   听到林辰问题后, 沈恋笑了。   她翘起眼尾裂开嘴唇, 笑得愉悦且充满嘲讽。   林辰坐在他面前,虽然表现得很很像老练猎手, 但无论是微微佝偻的脊背, 还是失去神采的目光, 都让沈恋非常高兴。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药物作用是多么可怕,人嘛, 本身就是受制于大脑的傀儡。   她于是说:“林辰, 你们审讯都是这么来吗,太简单直白从我这里套话, 有失水准。”   “也不是套话, 只是想到什么问什么, 我的风格一向比较直接,你知道的。”林辰和和气气地说道。   但说完那句话后,未等她再开口,林辰却突然身形前倾, 极其神经质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并加重语气:“所以, 你见过他吗?”   沈恋有些不悦,林辰一直对她很客气,像他们这类人聊天必须要打上半天机锋才能进正题,高手过招得虚虚实实,林辰这么直接简直是羞辱她。   她刚想反击,林辰却舒舒服服靠回椅背, 黑色眼眸里没有一丝光彩,眼神更像放空在不知所谓的地方,他缓缓地道:“哦……你见过他。”   沈恋皱了皱眉,林辰的反应让她有种诡异的不悦感,她于是决定抓住对方最痛点攻击:“你老师怎样了?”   林辰没有分毫痛苦,依旧保持迟缓态度,说:“和你说话前,跟师母打了电话,还在ICU。”   “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怎么说呢,除非是真不行了,医生也不会直接对病人家属说去准备寿衣,所以,大概还可以再等等吧。”   林辰如实回答,沈恋依旧在观察他的每一丝反应,从他清瘦的脸颊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   林辰很苍白,现在看起来很像那种一吹就倒的纸片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满意于这样的结果,她甚至有把握可以把林辰弄到当场呕吐,可又觉得自己应该警惕。   果然,在她给林辰机会的间隙里,在林辰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谈完自己老师之后,目光也不知放在那里,只是继续道:“说起来,你的老师是段万山,还是他?”   林辰简直知道怎么问问题才能让人最不愉快。   他说:“我认识冯沛林,也和相野、美景说过话,在我看来,你们都算绝顶聪明的人了,像你们这样的人都会听命于他,这说明,他必然很有个人魅力,或者说他的什么想法,能让你们深深为之的赞同,你们认为自己是为真理和理想献身,因为不上升到这种层面,仅仅个人式偶像崇拜并不是适用于你们。”林辰说到这里,才用蜻蜓点水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道,“你看着就很有趣,对吗,一个犯罪组织的首领不用犯罪组织常用的手法来办事,他们更喜欢用那些精神也好、理想也罢来洗脑。而洗脑的好处之一就是在于,就算你们被他悄悄控制,你们都觉得这是‘我’自己的坚定信念,而不是他灌输给‘我’的想法。”   沈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在初中二年级以后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那时我并没有把你和我曾经处理过的一个案子联系起来。但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你某方面特殊而执拗的黑暗面吸引了他,他用了办法,把你改造成和之前那个怯懦无能的你完全不一样的人。我想,你应该很沉迷于他的特殊魔力,他可以让那些实际上非常痛苦的蜕变过程简化。其实痛苦还是有的,但他会让你的心灵不再承受任何折磨。曾经我的小师妹也选择规避这样的人生痛苦,而服从于更大的集体,甚至会为她所信仰的东西去死。但实际上,你们之间区别只在于你和她在他心目中地位不同。我的小师妹是他踩在脚底的垫脚石,而你,是他可以握在手中的刀。”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很凄惨,不如死了算了。”沈恋并不生气,笑了笑,随口说道。   “是很惨,但不要去死。”   林辰的态度简直就像劝孙女不要早恋的老太,沈恋冷冷地道:“你废话这么多还不如给我看几张小学生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图片,说不定能感化我。”   “我并没有感化你,只想告诉你,他所灌输给你的想法、包括你自认为独立的思路,现在已经不受你自己控制,你受他控制,只是你尚未发现。”   沈恋觉得这太好笑了:“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林顾问,我就是他的一条狗,我也原意吠,你管得着吗?”   “你其实并不愿意,我会证明给你看,在那之前,请你不要死。”林辰说。   沈恋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烦林辰这种感化世人的老好人态度,她烦躁道:“你可以闭嘴了,在我看到电视上出现你答应我的节目并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之前,我拒绝再和你再说一个字。”   “好啊。”林辰靠上椅背,望着窗外的天。   风从长空而来,干的发烫。   ……   梅村火车站年代久远,却人流密集。   这到并非因为梅村市极其发达,而是因为它地理位置特殊,自古以来这里都是交通枢纽地,南来北往者都会在梅村落脚,而现在,虽然它的城市地位逐渐被邻近而靠海的永川市取代,但在一些不太了解华国国情的外国友人概念里,梅村还是华国大城市之一。   因此有人突发奇想看梅村而非永川出点事,也能够理解。   但对于普通的梅村人民来说,这真的只是又一个无聊且令人觉得慵懒的下午。   火车站外地下通道人头攒动,空气里透着一种通风系统带来的霉味和铁锈味道。   随着头顶那几盏真的已经比很多人年纪都要大的白炽灯管逐渐深入地下,就像进入了什么幽深的洞穴一般。   拖着箱子的旅人步伐缓慢的,抱孩子的妇女低头亲了亲熟睡孩童的脸蛋,唯独挎单肩包的人们脚步飞快。   他们推挤着前行,缓缓穿过地下过道,向上走去。   每个人都对发生在网络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知觉,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平凡庸碌,但也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在火车站上班的人们今天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要提心吊胆。   这份提心吊胆源于下午时分突如其来的最高级别安全预警。   上级部门要求所有站务人员加强巡查,监控所有出入人员,必须执行严格的开包检查,尤其排查行李中粉末状物体。   甚至就在刚才,一整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也进驻火车站。   陆小天的父亲开了家快倒闭的侦探事务所,因此他对枪械有了解,这也是他在火车站实习以来,第一次看到所有巡查站警竟然把转轮手枪保险打开。   不过此刻,他坐在进站口身份核查处,两边是厚实的钢棒还有估计只有子弹才能打破的玻璃,他每核查完一张身份证,就看一眼钢板,拼命安慰自己这没我什么事儿。   虽然脑子里这么自我安慰,他还是神经质地透过玻璃左右四顾,下意识查看每个过往旅人的状态。   不知是因为他老爹平日教诲,还是纯粹因为一个侦探儿子过人的直觉。   大概在四点半前后,他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中年人斜跨商务包,戴着金边眼镜,皮带扣闪闪发亮,正在进站人群最后排队。   他一只手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拿着身份证和刚取出的火车票,看上去非常忙碌,符合所有商务人士的典型特征。   可不知怎的,陆小天总觉得那个男人有问题。   当然,在他和中年男人之间大概还有近百人的队伍,距离不近,他也看不清楚。   想起早些时候接到的通知和上岗前领导的叮嘱,陆小天觉得他的紧张可能源于神经质。   他收回视线,又给人车票上敲了个章,却突然觉得进站速度放缓了。   他不由得向站内安检位置看去,在两台巨大的x光机前拥挤了不少人。   这时,他对讲机里传出呜噜噜的说话声,有人汇报安检口的情况,大致是有老乡带了只活鸡想过x光机,被火车站安检人员发现,正在和安检争执。   特殊时期,站警都非常警惕,对讲机里传出繁忙的指令声音。   “老王带小陈过去看看,把情况控制住。   “其他人坚守岗位,不要妄动。”   “明白。”   陆小天继续扫着身份证,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就浮现出“声东击西”四个字,他因此用余光再次瞥了瞥队伍最后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已经停止电话。   而陆小天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大部分中年暴发户形象的人都喜欢在公共场合大声讲话,但这位中年人却不一样,虽然忠于他的外表形象,却透着与形象完全不符的深沉内敛。   他也在打电话,也显得非常忙碌,打完电话却还有条不紊把手机收进商务包,这年头有什么男人会把手机放包里?   陆小天当然也能找到反驳自己的例子,但在特殊时期,他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犹豫拿起对讲机,向上汇报道:“西进站口b通道发现可疑人员……嗯,有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   “对,就是他。我觉得他很有问题,您能派一个人过来问话吗?”   男生悄悄说完这些,随手放下对讲机,状作不经意开始了忙碌的验票同核查身份证的工作。   他心跳得很快,并且觉得口干舌燥,一边担心上级不一定在乎他的意见,一边又怕指认错人、造成误会,会非常尴尬。   然而就在他心情忐忑的当口,中年人的位置也离他越来越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微妙,不上不下,不前不后,而按照今天的风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考虑到的风向问题,简直像潜意识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就会从包里掏出危险物品向众人喷洒。   便衣正从站口内反向而来,如果中年人经过他的位置,再向跟着队伍向里面走几步,应该就会正好和便衣站警碰上。   可就在那时,陆小天周围的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人们的交谈声,孩子的哭闹声,找不到车票的责骂声和依依惜别声,这些声音霎时被抽空。   他仿佛进入极度安静的真空状态,思维却非常清晰。   他又在车票上敲下一小颗检验红章,将东西递回给进展的老太太。   老太太向前走去,中年人前进一位,他不知怎的突然热血上头,猛地拉开窗口、探出身去、双手死死包裹住中年人的手。   电光火石间,中年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惊骇表情,但陆小天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中年人手上碎掉了,那种玻璃瓶被捏碎的细微声响深深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可他不能放手,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这是非常奇诡的短暂时间。   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游离的灵魂,看着一个年轻人突然暴起后,用诡异地姿势伸出窗口,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纠缠在一起。   周围旅客不明所以,所以只是呆滞望着他们,远处两位便衣警察推开人群,飞快向他冲来。   而他和中年人彼此较劲的状态仿若静止,可在这绝对静止中又有动态,中年人脸上缓缓露出一点和他形象完全不符的笑容,像滴入清水的血和微微裂开的唇。   中年人眼角绽开极其残忍的目光,被玻璃嵌入手掌心的感觉非常疼,陆小天无法呼吸却不敢松手,他甚至想到了死亡。   他喉结耸动、艰难咽下口水,下一刻,静止终结,动态恢复。   尖叫声、呐喊声、人与人之间推挤后发出的咯吱声音如礼花鸣放般骤然响起,令他头晕眼花。   但幸好他很确定他的双手还是牢牢地握住了中年男人的手,他很确定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   后来的事情,陆小天的记忆已经非常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便衣到了,他喘息着在窗口倒下,头还撞上窗框,愚蠢之极。   他恍惚间隔着繁忙人流,仰头看到了站内大屏幕。   密密麻麻的车次信息边没有放广告,而是出现了梅村电视台新闻。   主播面容闪逝,不知什么地方一片狼藉。   货架倒塌,很多衣服堆在地上,花花绿绿的,令人看不真切。   他仿佛看到了麻布袋和摔倒在麻布袋上的人,也仿佛看到了姑娘和姑娘白皙脸颊上的血水。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72章 人性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   密集的电话声四处响起,将近三十位警员坐成数排,接听来自各方面的最新消息。   “明白,梅村市大通路对吗?”   “给您接专线三。”   “很抱歉,这部分的信息暂时保密,有最新进展会及时通知您。”   他们就像坐在密集信息网上的编织者,将无数信息汇总、提炼,凝结成最有用的简短报告,再次向上递交。   大厅中人声鼎沸,警员们穿梭如织。以至于连省厅厅长陪人到达时,都无人给予过分关注。   来人穿最简单不过的铁灰色工装,袖口领口都洗得发白,配上花白头发和最普通不过的金边老花镜,看上去和街边养儿弄孙的老头没什么太大区别。   唯独不同的是,老人风尘仆仆,眼角眉梢除了皱纹还有浓浓的倦意,但尽管如此,你仍能从他被遮掩在老花镜后的目光中看出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事实上,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意外,在场警员终其一生,也只能在电视上见到这个级别的领导。   而在老人身后,则是陪同他前来的警方专家、紧急情况部门处理专家、医学部门教授,甚至连张先生梦寐以求的导师张院士也跟在后面。   整个大厅里,最先发现情况的刑从连次席狗腿张小笼同志。   女警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敬礼,她刚要向老大通风报信,老人已经向他们挥手致意,只说了一句“都坐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横穿整个大厅,来到了最内侧的指挥间门口。   一片落地玻璃将大厅和指挥间隔开,像分隔出的两个世界。   外间的喧闹和里间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刑从连一个人,空气凝滞,他也并没有在忙碌,而是很安静坐在电视机前抽烟,看新闻里播放的梅村市欲袭消息。   省厅厅长想抬手敲门,却被老人阻止。   一行人隔着玻璃,凝望屏幕,像在观看默片。   电视画面中闪过梅村市服装市场的惨痛景象。   事发时正是服装市场下午出货高峰期,上下行手扶电梯中挤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搬运工人。监控死角太多,具体事发在哪里已无法考证,有人冲到手扶电梯口,疯了一样向下冲去。随即,人群相互推挤从电梯上倒下,踩踏、碾压,不明真相的群众疯狂地想要逃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逃出去。   镜头扫过一片从上至下的褐色血迹,孩童的小凉鞋遗留在栏杆边上。   画面里没有伤者,现场已经被清空,蒙尘的白炽灯光线下,只有大片大片凌乱的彩色衣物,像失去灵魂的壳,一件件悠悠的飘荡。   新闻画面结束,老人这才推门进去。   液晶屏幕中,电视画面已经转到了医院,主持人正在播报死伤和失踪人员名单,每一个名字听上去都令人倍感沉重。   刑从连问询起身,转身看到老人时,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太多惊讶或者骇然,他皱了皱眉,目光如潭水般深沉。   “沈部长。”他很平静地向老人敬礼,然后放下手,这种态度反而让周围的不少人感到震惊。   “不要耽误时间,我们来的路上都已经看过最新简报了,24小时内能不能把罪犯抓住?”   部长先生出乎意料干脆,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专家队伍在指挥室内的环形桌前坐下,对刑从连这样说。   “很难。”刑从连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意思?”老人猛地抬眼,目光凌厉,“面对这么多死难群众你跟我说难?不行给老子从这个位子上滚下去,老子换别人上!”老人猛地拍桌,怒斥道。   刑从连站在写满密密麻麻策略的玻璃幕墙前,并没有因老人的怒火而变得畏畏缩缩。   新闻正在采访服装市场案发时目击者,中年妇女满头是血,声音听上去惊魂未定:“我让他们不要挤不要挤,没有人听,都疯了。”   刑从连抬起遥控器,将音量调低。   “这不是简单的袭击案。”刑从连说。   老人没有耐性,问:“我不需要听难度,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沈恋的口供?”   “沈恋的口供,恐怕不比抓到罪犯简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刑从连还是很不给大领导面子。   “刑从连!”沈部长没有拔高音量,但目光中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怒火。   首席秘书赶忙向玻璃板前的刑警队长使眼色。   刑从连却并不接受:“您在这里对我发火,并没有任何意义。”他顿了顿,非常清晰道,“犯罪分子只是在和我们打一个时间差,在我们真正研究透该药物和该药物造成巨大恶略的社会影响之间的时间差。”   “现在的社会影响还不够恶劣?”沈部长冷冷地道。   “在和对方想要达到的效果比起来,现在,只是开胃菜而已。”   刑从连的声线带着金属般低沉质感,他并没有刻意让语句变得阴森,然而这句话仍旧让在座不少人暗自打了个寒颤。   “犯罪分子的诉求到底是什么?至今都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宣告对此事负责?”怕老人被刑从连这个不怕死的气到心脏病发,省厅厅长出来打圆场。   “诉求?”刑从连目光阴冷,他转身擦除背后玻璃板上大片无用的水性笔字迹,用红笔写下三个词。   字迹边缘显得模糊,老人眯起眼。   刑从连停了下来,转身俯视整个办公室中的专家,用前所未有的冷酷语气说,“杀人,杀人有什么了不起?他的目的,是诛心。”   不少人都有充足学科知识准备的专家被激得浑身一凛,但也因此很快反应过来。   “盲眼的仲裁者讲的是自然选择的无目的性……”张院士猛看着玻璃板说,“还有……人类进化……道德、以及基因?”   “是的,基因。”   刑从连将林辰转述给他的观点平静道来,他说:“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反社会人格者、或者部分犯罪分子,他们可能天生携带犯罪基因,例如代号为MAOA的战士基因影响着人们大脑神经递质,使人情绪反常暴躁易怒难以自控;或者产生大量5-H2TA受体的变异基因,会削弱额框部皮质功能,使人产生情感障碍冲动行为等等……”   刑从连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基因决定论是为犯罪行为开脱的最有力说法,你一个警察怎么能认可这个观点!”脾气暴躁的医学专家说。   “我并没有认可,但想当然,这是犯罪分子所认可的观点。因此我们认为,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要代表犯罪群体传达两种观点,第一、人类所有被定义为犯罪的行为,都是受大脑的影响,罪犯无需为自己行为负责。而这,正是他为什么要研发并扩散这种使人失去人性的药物的原因。”   像是为了应和这些本该由林辰来做解释、却被刑从连代替他说出的话。   电视中出现了急诊室镜头。   纵使电视音量已经被刑从连关到最低,但那种泯灭人性的嘶吼却仿佛仍旧能透过遮帘越出屏幕。   “如果TERN异构体影响人类大脑致使人产生犯罪,人是不是可以不为自己的犯罪行为负责?”刑从连问,却没有给任何人回答时间,“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现在把所有受药物影响者判定为受害者。   他又问:“既然如此,如果犯罪分子服下TERN异构体再犯罪,他是否会免于刑罚?”他稍顿,说,“答案是很大可能,因为我们无法鉴别所有人受到药物影响的来龙去脉。”   “而如果你们认为这已经算上用心险恶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隐藏问题才真正致命。群体性恐慌事件中,不可避免出现第三种情况:很多并未受到任何药物影响的人仅仅是为了自保也产生对他人普遍意义上的侵犯行为,他们要为此负责吗?”刑从连指了指电视屏幕,问出最振聋发聩的问题:“若我们答案是无法判定、不能定罪,那么他就要问问这个世界——罪犯凭什么要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承担责任?”   刑从连气势凛然,眼眸中露出阴冷残酷的目光。   有人立即反驳:“前提就有问题,TERN异构体造成的是特殊情况,正常情况人可以控制自己行为。”   “他们认为自己不可以,他们天生是变态狂。”   “这是诡辩论,法律约束人类行为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你能不能自控和法律能不能约束你有屁个关系!”   “法律凭什么约束我?”刑从连质问。   “自然法理、社会契约……”   “社会关我屁事,我就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人的本质在于社会性!”和刑从连吵起来的专家大声喊道。   这时,刑从连突然停了下来。   他收回先前咄咄逼人的势头,他放下高举的手指,他目光渺远,仿佛望穿漫长的历史,他很平静地问道:“那么如果,社会道德本身……就是错的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室内陷入黑夜般静默,像当时林辰问他这个问题时,他的心情。   刑从连知道,自己想起林辰不合时宜,但又理所应该。   那时林辰坐在图书馆里,目光宁和,向他阐述了这所有一系列事件后令人惊怖的思考。   林辰问他,既然人们总喜欢把问题刨根问底问道最后,那么关于“为什么一个人会成为罪犯”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刑从连无法回答,他甚至不想听林辰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林辰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很显然贯穿黄薇薇死后那漫长而暗无天日三年时光,这是幕后黑手提出并日日夜夜拷问他灵魂的问题。   什么是道德?   以道德为基础的法律缘何形成?   人为什么会因违反法律规则而成为罪犯?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犯罪分子,当他证明我们对犯罪行为定义本身缺乏客观标准后,他就已经达到目的。”刑从连说,“但很显然,我们今次要面对的罪犯野心勃勃,他就是要反社会,可他反抗的不是社会制度,他所反抗的是我们每个人心中赖以生存的道德准则。”   自刑从连咄咄逼人开始,沈部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此刻,老人太抬起头,缓缓开口:“如果……社会道德准则……不可信赖?”   “是的,既然一切都是随机选择后的结果,那其实没有道德、没有正义、没有良善,更没有我们虚构出的道德标准。人类天性就是自私自利,我们为了自我生存可以不择手段,所以符合天性的事不能算错,更不应该受到惩罚。”   虽然这一想法宏伟得可怕,但也因宏伟而显得可笑。   坐下搞策略研究的专家听到现在,忍不住嗤笑道:“痴人说梦、蚍蜉撼树,他怎么就能靠到处煽风点火投毒来证明人天性自私?”中年人努了努嘴,指着电视,“他做的越多,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证明他是错的。”   新闻已经进行到下一阶段,没有再播报梅村服装市场的骚乱,转而开始讲述发生在梅村火车站的见义勇为事件。   名叫陆小天的年轻火车站实习员工阻止了发生在火车站的投毒案,然而那因药物摄入量过大,陆小天急性脑衰竭,生命垂危。   新闻中用词非常感人,在病房前的走道里,记者几乎要把所有光荣正义的词语套用在这个年仅22岁的年轻人身上。   而指挥里也有不少人目光悲悯,刑从连却没有回头去看,他很冷酷地打断了这一时刻:“你太蠢了。”他说。   策略专家拍桌而起,他级别比刑从连不知高出多少,因此很有底气地怒斥道:“刑从连是吗,你算什么东西,到现在为止都没讲出个所以然来,除了扯东扯西都没个正题,难怪抓不住犯罪分子也问不出口供!”   刑从连单手插袋,俯视着不远处质疑他的策略专家。   其实凶手怎么能说没有道理呢,明明一点点言语侵犯就可以让本该团结的人分崩离析,那么涉及到生死存亡的利益时,谁又能保证这个社会秉持的道德观念不会被动摇。   刑从连说:“我说你愚蠢是因为,你既然看过简报,就应该知道发生在暗黑网络上的投票事件。那么你认为,凶手到处煽风点火,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些网络变态想看暴力血腥事件的欲望吗?”   “你!”策略专家被问得哑口无言,转而道,“你不是还说了,他为了证明人不用为自己的犯罪行为负责,但这种证明没现实意义,法律强制力不是他说了算,他再不满也得认命!”   “我说了,这只是开胃菜。”刑从连转过身,在玻璃板上用鲜红水性笔徒手画下地图三省地图,“开胃菜证明他有能力威胁我们的社会安全。在新闻媒体广泛播报后,在所有群众都产生不安全感后,他就可以进入第二阶段。”   刑从连扔掉笔,指着玻璃板的地图问:“假设这个投票不是发生在暗黑网络中,假设现实社会中每个人都有投票权呢?”   就像狂风暴起抑或惊雷炸响。   这是刑从连听到林辰这个问题后的心情,而现在,在这间简朴的指挥室中,在滚动播报的电视新闻前,在他面前所有人,都终于体会到他那时的心情。   震惊,尔后是不知所措。   可林辰对他的提问并不止如此,林辰问他:“刑从连,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面对的问题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人性实验,它没有很大的社会意义。可如果在今天,他想让每个人都面临同样的人性实验呢?如果三省中每一位居民都权以城市为单位,选择下一次袭击发生地点,你觉得这真的不能动摇我们这个社会赖以维系的道德准则吗?”   林辰的声音很平和很徐缓,他现在也以同样平和徐缓的声音,将林辰的话转述给处于这个国家最高层的人们听。   然而,如他当时一般的手足无措,他眼前那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也开始惊惶无比。   刑从连想,是啊,他们每一个人口口声声说着相信人性,可实际上,在他们内心深处某一块难以启齿的地方——他们不相信正义能战胜邪恶、不相信善良会击垮丑恶,不相信某一些人最终可以赢过另外一些人……   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人性。   “这,就是钢丝上的平衡游戏。”林辰那样说道。 第273章 瞬间   宏景看守所内,警员正在安装电视。   林辰答应沈恋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回避。   沈恋翘着腿,像可爱的小姑娘,期待地看着那块黑色屏幕尽快亮起。   “我说到哪里了……”林辰因为回头而分了分神,因此忽然问道。   沈恋抬起被镣铐拴住的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假装拉出一根细长的线,却并不说话。   林辰点了点头:“一开始,在经历过真正道德两难问题的选择后,我非常茫然,为了填充我的无知状态,我看了不少讨论道德起源、人类心理进化的书籍,但看的越多,我也就越不知所措。我所坚信的公平、正义、自由、理性、善良、美好……这些东西是切实存在,还只是人们找了些词汇虚构出的、为了维系人类社会而出现的东西。”   他娓娓而谈,并未避讳这段经历,事实上,那时的他以为,想要战胜对方,他就必须解开答案,可谁都知道,没人能解开真正的答案。   沈恋却抱臂而坐,目光中的轻蔑显而易见。像沈恋这么信念坚定的人,理所应当看不起他这种不坚定者。   “有些搞哲学的,会选择自杀,也大概是这么个道理,无目的性的混沌状态太容易令人不知所措。”林辰将双手搭在桌上,随意说道:“照理,我也应该自杀。可直到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确定的答案呢?”他看着沈恋,笑了笑,“你看,这就是我和他根本不同所在了。”   “社会契约、自然法理、集体潜意识、自私的基因……我能认可并理解许多观点,也同样理解对这些观点做出的批判,因此我会茫然,我找不到绝对正确的东西。可他不同,他是偏执狂,他纵观人类进化历史,找到他所认可的东西,他把它当做救命稻草、奉为真理,并灌输给你们,他极度需要让他所划定为同类的人认可他的观点,他甚至需要他反抗的社会来认同他的观点。面对这样的疯子,像我这么无知无能的人所能做的……”林辰停顿下来,他看向沈恋,说,“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我擅长的领域里,想办法弄明白——他信仰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准备做什么,然后……击败他。”   审讯室真的很小,四壁灰白,他的声音撞到墙壁也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铁窗外流云仿若凝滞,四下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噗嗤。”   沈恋笑了。   女人用看蚍蜉的眼神看着他,林辰觉得这也很正常。   他说:“他用TERN的异构体证明所谓犯罪行为产生的生理必然性,他用摆在每个人面前的电车难题来证明人类广泛的自私性。他要证明,在事关切身利益的问题上,这个社会上大部分人心中所秉持的道德都是虚假的、一击即碎的东西。这是很明显的动机,但……然后呢?”林辰的指尖在他和沈恋之间的破败台面上轻点,说道:“证明了又怎样,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的稳固社会契约不会因为一个疯子的游戏而真的碎成齑粉。因此直到我看到‘钢丝上的平衡游戏’这个词之前,我都无法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林辰停顿下来,神情骤凛,“事实上证明,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   ……   宏景市局,指挥室。   刑从连并不很擅长做这种事情,但林辰此刻正艰难地、试图一点点打碎沈恋的精神信仰,那么他必须承担一些别的事情。   他点了点玻璃板,说道:“这个词的原意是一种假设,特指人类道德演化史上的微妙时刻。举个例子吧,抛开你们脑海中关于现代社会的所有概念,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锦衣玉食,我们回到距今4.5万年前的非洲,那时候的非洲智人已经是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他顿了顿,又道,“是的,没错,和我们一样的现代人。”   刑从连指了指房间里所有人,说:“我们都是一伙的,可那时候的我们可不像现在一样有什么道德法理观念,我们和黑猩猩也长得差不多,你抢我地盘上我女人我就杀你,这没有任何问题。有种看法认为,是基因的自私造就了我们行为的自私性。当时我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可随着时间推移,生活在族群中的人越来越多,错误就出现了。”   “我孔武有力,可以随意虐杀他人,严重威胁到你们的生命安全,我身后也站着一票拥护者,双方出现对峙状态。这时候,德高望重的沈部长站了出来发话,告诉所有人我应该去死。作为族群中其他人,你们早就忍无可忍,你们联合起来,杀死或驱逐了我和我的拥护者。接受沈部长号召站出来对抗我的勇士,拥有忠诚、勇敢、富有同情心等等品质,这些人则是‘利他主义者’。”   “一波又一波的极端分子被消灭,族群逐渐处于稳定状态,因稳定而更有竞争力,也因此能更好地繁衍壮大,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对品德的定义也通过利他主义者的繁衍逐步固定下来,人类出现规则和法律,社会契约由此而来,便是道德起源的群体选择理论。”刑从连说到这里,看向在场所有人,严肃道,“可是,这一切真是自然选择的必然结果吗?”   他没给在场所有人思考时间,直接而干脆的问道:“是否在人类演化进程中存在某一危险时刻,我所代表的“利己主义者”势力和你们所代表的“利他主义者”势力形成过微妙平衡。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任何一方取得上风后,社会便会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状况。你们若胜利,社会变成你们希望的样子;而一旦我成功,携带我基因的后代将把整个人类社会带向我所期望的深渊。”   他双手插袋,极端冷酷道,“这才是钢丝上的平衡,它是真正的、决定人类未来社会形态的某一伟大瞬间。”   ……   一枚遥控器在林辰面前放下。   林辰拿起遥控器,向警员点头致谢,并问沈恋:“所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问,然后回答:“我认为,他的目的并不是立刻制造这一瞬间,他想得更加深远,他要做的是给未来这一瞬间的重现提供一种伟大的可能性。”   “他要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一颗自私自利的种子。”   “这颗种子种在选择者心中、种在弃权者心中甚至种在观察者心中,种子通过人类一代代生殖繁衍壮大,并给所有像你一样不为社会所容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在未来创造一种可能性。”   “某一天,利己主义者族群终将壮大到无比可怕的规模,而在那一刻,人类将重新迎来钢丝上的平衡游戏,再次获得命运抉择的机会。”   “这,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参考资料会在完结后附注出来。 第274章 新闻   万籁俱寂,亘古如黑夜。   中央空调湿冷的风吹拂而下,却仿佛带着粗粒至极的血腥意味。   如果不是外面的脚步声和人声,还带来一点那么鲜活的气息,房间里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恐怕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但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另一种好处,就是他们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人。   老人的人生经验丰富,固执腐朽,很难有什么破天荒的新奇思维能打动他们。   刑从连想,这大概也是那个人想让社会上的老人们死得干干净净的原因。   “天方夜谭。”   总之在刑从连讲述完漫长的理论依据后,沈部长思考了很久,然而抬起他垂垂老矣的头颅,却是这么不屑地回答。   “对啊,靠一次投票就想决定人类未来?”另一位老人也终于被点醒,应和道。   “我觉得最大可能性,就是这件事过几年就被人忘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改变整个人类未来基因走向,疯了吗?”   “郑教授说的没错啊,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最后证明每个人都自私自利,人们为了各自利益再次开始相互残杀,但也最终会回到稳定状态,社会将再次缔结新的稳定契约,毕竟仍旧保留心理变态数量太稀少了。”   “2%。”刑从连说。   “你说什么?”   “在测量变态心理的海尔量表中,最极端变态者占总人群2%,这一数字并在各种族群体中保持恒定。”   “对嘛,才2%,能掀起多大风浪?”   “你错了。”   “非要抬杠吗刑从连!”   “心理量表中的极端性是统计学意义上的,如果群体心理本身就已经出现偏差了呢?”   “偏差就偏差,社会要发展,还是要靠相互合作奉献。种群中的个体时刻准备为了集体利益而牺牲自己,那么该种群就更有竞争力。相互残杀的社会下,人类种群都会逐渐消亡,不可能获得胜利,所以自然从来不是盲眼的仲裁者……”   “这就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那些影响种群稳定的变态就是被自然抛弃的!”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头头是道,刑从连听到一半,就出言打断了他们。   “你们输了。”他居高临下俯视这些“老人”们。   这时候的刑从连简直林辰附体,犀利冷傲不留情面,当然,他本身也是代替林辰站在这里的。   老人们被他呛了一下,甚至有人开始干咳。   刑从连说:“当你开始考虑他想法的现实性可能性,想尽办法找到理由去批判他的时候,你就已经被他带到了沟里。”他说,他需的就是讨论,有讨论就会出现两方面声音,他也将因这一事件,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者。那是你们以为不存在、但确实存在的支持者们。”   省厅厅长忍到现在,已经对刑从连很客气,但就连他也忍不住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封锁消息,禁止讨论?”   “封锁消息是危机公关中最糟糕的处理方式。”   “那就把网封了,禁止投票。”   “长期来看,我们可以把TERN异构体研究透彻,但短期来说根本不可能。所以他手里的人质可是所有公民的生命安全。如果他真向我们提出要求,迫使投票网站上线,您真的敢让该页无法显示?”刑从连问。   “刑从连,你够坏的啊。”网络部门的专家突然想起什么,他拍了拍桌面:“从一开始就是你把我们带到沟里!就算暗黑网络暂是我们监控盲点,可一旦这个投票游戏敢上线,我们有一万种方式监控它、跟踪罪犯IP,甚至操纵结果,这都是可以做到的!”   “对啊,就算他想让三个省每个城市的人投票,我们干嘛要按他说得来办?提前做好预案,把结果导向我们认可的地方,不就行了?”   “网络舆论也是可以操控的,也并不是很难。”舆情专家说。   “所以呢,你们准备牺牲哪座城市?”刑从连问。   一盆冷水再度当头浇下,指挥室里热情洋溢的讨论停滞凝固。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愉快表情,自愿奉献和通过策略分析后的被迫牺牲,毕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算他们有办法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但仍踏入什么既定圈套,那个人,就是有办法把那些粉饰得漂漂亮亮的玩意剥出丑陋的内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提个解决方案!”   ……   林辰打开了电视。   之前一直在审讯室里忙进忙出,负责安装电视小警员属于这座监狱的技术科。   男孩并没经历过什么真正残酷的事情,但在听到林辰随口说出的那些一鳞半爪却已经足够恐怖的信息后,男孩脸色煞白,那是属于一种我快要吐了但我还不能吐的状态。   在林辰冲他点头示意后,他终于得以退出这间小灰屋。   沈恋再度翘起嘴角,轻蔑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林辰拿起遥控板,转身对着电视,非常绅士地询问她:“你需不需要什么特殊证明,来确认这段新闻确实来自直播,而不是我们剪辑出来骗你的?”   女人摇了摇头,显得充满信任。   他于是调大了点音量,然后放下遥控板。   房间里终于有了点现代文明社会的声音,新闻节目已经进行到下一阶段,女主播正在总结这几天内发生的所有事件。   从诺德伦到脑康宁,从养老院到周瑞制药。   新闻将事件发生顺序从头到尾总结了一遍,沈恋也骄傲地得以出境。   前面的袭击事件已足够骇人,新闻中对TERN异构体部分只敢提一句“正在加紧研究”。   大概是导播也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吓人,下一阶段的新闻终于变成稍稍能令人安心的部分。   “警方在案件侦破中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据悉,名为沈恋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已在昨天傍晚被警方被缉拿归案。”女主播姿容端庄,稍顿后说,“警方发言人表示,针对沈恋的突击审讯已经在迅速有序展开,相信很快能取得突破,现在让我们跟随镜头来回顾,当时的情况……”   画面淡入,配乐先行响起。   那是首节奏很快的曲子,常用在电影里正义一方进行最后大反击的部分。伴随新闻中新闻主播播报突发消息,全城警员出动,画面中红绿灯闪烁,警车穿梭如织。   养老院门牌随后出现,但也只给了一个象征性镜头,画面再次转换,出现了宏景市地图,交通被巧妙地调拨开来。这表现的是当时,林辰设圈套抓捕沈恋的情景。   最后,数不清的警车在周瑞大楼前停下。   摄像机镜头不断向上,直到最高层,突然停下。   配乐也戛然而止。   再没有配乐,也再没有快速混剪镜头,走廊洁白,氛围安逸的不像话。   这时,林辰和沈恋的身影出现在电视里。   新闻画面中换上了昨天下午的监控录像,若非警方松口,普通媒体是不可能搞到这段内部视频。   夕阳光线柔美,画面中的警方顾问正和头号犯罪人嫌疑人说话。   他们分别举着安瓿瓶,瓶口轻碰,如老友一般。   ……   市局指挥室里的高层们,也在同一时间看到这段新闻。   新闻配音是这么说的:“当时犯罪嫌疑人沈恋意图自杀。为了制止犯罪嫌疑人,警方谈判专家最后同意注射高剂量药物,以此挽救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并为下阶段谈判争取机会。”   这段结束后,画面再次切回了演播中心。   女主播向身旁看去:“下面我们将有请特约评论员张主编,来分析警方此轮行动的用意。”   镜头转移,女主播身边出现了一位穿POLO衫的男人,他沉吟片刻,假装是为回答问题而进行思考:“老实讲,我暂时无法洞悉警方这一行为用意。但恐怕对公众来说,警方此番向犯罪分子妥协的行为,并不是个好消息。”   “还需要您具体分析。”   张主编推了推眼镜:“我怀疑,警方是根据某些情报做出了判断。警方认为沈恋本人非常重要,所以为了取得沈恋的合作,警方顾问必须冒生命危险。”   “换句话说,警方对犯罪分子使用的药物并没有确切的破解办法?”女主播问。   “这是肯定的,除非内部核心人员透露相关数据,否则再怎么动用全国力量,也不可能短时间把一种化合物研究透彻,更遑论找到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   “可谈判专家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换取嫌疑人活下来的机会,是否可以类比为向恐怖分子的妥协,这种行为看上去是自我牺牲,实际上反而助长了犯罪分子的气焰,真是行之有效的策略吗?”   电视里的张主编还在解释,但这间小玻璃房里的人已经反应过来。   “老人”们也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林辰出现在新闻里是在“抢功”。   “你们疯了?”省厅厅长最先用拳头砸桌。   “谁允许你们未经批准擅自作主张?”   “别当我看不出来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刑从连首先遭受攻讦:“这是林辰早就答应沈恋的事情。”他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林辰什么个性,当时虚与委蛇地同意条件和现在拿出来实施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 厅长气急败坏,“你们明明可以随便拍个假新闻搪塞沈恋,却要光明正大放出来,不就是想引起社会讨论吗!”   刑从连耸了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你们既然已经推测出了犯罪分子的险恶用意,在舆情控制上难道不该更加小心翼翼。现在居然还敢火上浇油,生怕现在恐慌情绪还不够是吗?”   另一人搭话:“呵,他们就是为了告诉犯罪分子——你想做什么我们知道,我们根本不怕你搞的这出!”   “但真要引发社会大讨论,岂不更遂了这帮反社会者的意?”   “也有可能他们的动机根本没这么深刻,他们就是单纯想杀人而已……就像……”   舆情专家还要再说,沈部长闻言抬眼,打断他,并对刑从连说:“说到底,对案情未来发展的推测,是你们的猜想。”   刑从连点了点头:“确实是猜测。”   老人打断他:“也就是说,第二轮城市投票,也有根本不会发生的可能,对吗?” 第275章 炸开   大概就在老人说完那句话后。   一辆电动三轮逆着人流,向宏景市局方向驶来。   虽然下午快要结束,但大楼外的阳光还很明媚,市局门口往来警员数量也并没有渐少。   “老张,来查包裹啦!”   顺水快递的快递员小哥把三轮车停下,敲开宏景市警察局局门卫的窗口,他吼了一嗓子   “轻点。”门卫老张师傅翻过一张报纸,慢腾腾地说。   小哥立即噤声,紧张地向市局大院里望去,并开始从自己的小车上把快递一件一件的搬下来:“这次案子够大呀 ,有什么内幕消息吗,张叔?”   老张师傅已经担任市局门卫长达十年,有着丰富的反侦察能力,才不会因为一个小快递的打探而透露内幕。   他推开自己的藤椅,背着手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边走边说:“那可不,天天都大案。”   他蹲下身,像国王检阅士兵一般检查每一件快递上的姓名电话是否可疑。   如果发现问题件,他就有权把人叫出来,或者直接把邮件扔x光机过一遍。   尤其像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的检查就更仔细了。   顺水的快递小哥终于把所有快递件都搬完,天还是有点火辣辣的。   小歌哼着曲子擦了擦汗,再次回到那辆黑色涂装的电动三轮车前,并从挂在电动车龙头上的邮包里取下了几封信件,把它们当扇子一样扇了扇风,晃晃悠悠交到老张手上。   看门人的手上有厚厚的茧,如果顺水的小哥观察够仔细,就会发现那些茧的成因完全是枪械而不是什么修理工种造成,但普通人并没有这样的敏锐程度。   当信件拿到手上的瞬间,警局乐呵呵的看门老头目光变了。   在那四封分别属于社保中心催帐还有信用卡还款的印刷信里,还夹杂着一封别的什么东西,并与那些统一机打的信件存在显而易见的区别。   看门人从前襟口袋里掏出块擦汗的手帕,垫在手指间,将那封信缓缓抽出。   信封是牛皮纸质地,背后是块血红的火漆压封。   正面用俊逸的花体写了——宏景市局刑从连收几个字。   阳光下,有一部分字体在反光,很是模糊。   ……   刑从连没有第一时间拿到这封信件,原因并非他正在与各位高层开会,而是因为情势发展暂时还没有到达他的掌控范围内。   比信件更先到达的,是第一波舆论狂潮。   大厅里网络部门区域,非常不给面子地炸开了花。   首先跳起的人是王朝。   虽然他在室内还非常幼稚地戴着顶鸭舌帽,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少年人透露与年龄不符的全然掌控力。   他嚼着柠檬味口香糖,查看了周围几台显示屏,眼神从汹涌澎湃的数据流上扫过,甚至不需要再输入什么指令,就已经对事态发展有了初步判断。   少年人皱起眉头,瞳仁里却看不到任何紧张焦虑情绪。   他拍了拍身旁人肩膀,示意对方暂代的岗位,随后他直接冲向大厅尽头的小玻璃房。   “老大,网上有动静了!”   王朝才不管玻璃房里坐了多少位省部级官员,他连门都不敲,推开后就直接向刑从连汇报。   刑从连稍顿了片刻,给沈部长问“怎么了”的机会。   王朝抿起唇。   刑从连向他点头示意。   收到指示后,他直接冲到玻璃房角落的电脑,打开连接主屏幕的笔记本。   玻璃板旁另一块镶嵌在墙体中的显示屏霎时亮起,冰蓝的光线让人有一时不适应感。   但少年人并未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人,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冷酷而精确的计算世界里。   他将主控室的数据调集过来,屏幕上出现了几条柱状图,那是属于政府部门的舆情监控软件,模样土气,但很好操作。   王朝选中“有害词”部分,下一秒,所有柱状图变得五彩斑斓,却像毒蛇的躯体般不断攀升。   “30秒前,网络关键词‘下注’、‘投毒’的组合以指数级别爆增长。”王朝解释道,并迅速拖动鼠标,移向下一块屏幕。   瞬间,如宇宙大爆炸般的星云画面出现,深蓝色布景上出现无数莹白小点。   王朝点开星云中间的源数据。   那是一条微博,发信人IP定位在某座城市的商场,人流巨大,短时间内很难确定究竟谁真的发出这条微博。   微博上只发了三张图片,没有文字,显然发信人深谙网络监控那套。   第一张图片是被警方隐藏起来的暗黑网络投票结果,那完全是屏幕截图,因此桌面右下角显示时间。   第二张则是梅村市服装市场发生爆乱的景象,照片面面角度诡异,左下角的部分有人举起手腕露出精钢表面,整张照片的焦点在表面时间,而背景中疯狂涌出服装市场的人流则被完全虚化。   第三张照片没有时间,那是冰冷而程序化的通知,是上级部门下发到梅村市各个地铁口的安全检查通知。   很显然,这三张图片放在一起,是为了暗示一则信息:在梅村市服装市场发生暴乱前,政府高层就已经得知梅村将要遇袭的消息,他们做了不少预案,甚至成功规避了火车站的问题,却对公众隐瞒这一信息,以至于服装市场惨剧发生。   不得不说,微博发送者是舆论炒作的高手。   他直接将惨案矛头对准政府部门,暗示政府有向公众隐瞒信息的嫌疑,毕竟再没有哪种炒作能比骂政府更能引起公众兴趣的了。   少年人做完这一切,抬头,目光犀利,只问了三个字:“怎么办?”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有引导情况下的控制!”   “怎么控制?”他边问,像边要和上级部门的舆情专家对着干一样,他顺手调出了几条典型言论。   ——我靠,这太变态了。   ——这不就是恐怖袭击吗?妈的整天维稳维稳,出了事连屁都不敢放。   ——疯了吧,这些人!   ——网址是什么?我得投死宏景,早看宏景那帮傻逼不顺眼了。   就在王朝调数据的时候,屏幕上的星云体积又膨胀了不少。   舆情专家拍桌而起:“向公众解释政府提前得知袭击事件将要发生属实,并已经做好预案,为防止全社会恐慌和案件侦破需要,并未将整体事件向公众通报。相关情况仍在调查之中,请大家相信警方有能力破案件,除了官方发布消息,不要听信谣言……还有……”他沉吟片刻,“得把这个源头的号封了,追踪具体涉案人员,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王朝没有听令,少年人的态度很明显,整个小玻璃房里,他只听一个人的话。   刑从连直视沈部长,从王朝进来开始,年逾花甲的老头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妄作预判,都有恐吓公众和威胁社会稳定,万一正中犯罪分子下怀?”老头顿了顿,说,“小刘的方案,是最稳妥的,你给我专注破案……”   刑从连想开口,但就在那时,张小笼成为第二个打断会议的人。   女警手提着证物袋,不再像先前那样羞涩胆小:“刑队,门卫那里收到一封寄给您的信。”她提起信封并道,“已经检查过了,里面没有粉末状物体。”   刑从连沉着地点了点头,接过证物袋。   而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内嵌式屏幕上,王朝点开了最后一条信息。   ——po主给个投票上网方法,我们一起投死永川!   ……   在刑从连收信的同一时间,同样的信件也被送到了逢春电视台。   唯独不同的是,邮件寄送并非通过派送这种老派手段。   信件以邮件群发的方式,出现在逢春电视台新闻编辑部每一位员工邮箱中。   有些人将之当做垃圾邮件,没有点开,但仍有人在标题驱使下,将整封被制作成仿信件动画模样的电子邮件点击拆开。   像魔法被瞬间解除,火漆掉落,动画邮件唰地立起,尔后三下五除二地自行拆开。   黑色花体钢笔字落在每一双漆黑的瞳仁里。   在很多人都跃跃欲试拆信的前两分钟里,没有人说话。   但初次阅读后的茫然和不解情绪,很快被一种冰霜般的惊悚氛围吞没。   推开桌椅的混乱声响回荡在集体办公室中,眼疾手快的人已经截图将邮件保存,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开始拍照。   主编从独立办公室中冲出,冲整个办公室大吼道:“干什么呢,拍照截图上传社交媒体,怕警察不来敲门是不是!”   然而下一刻,闪光灯和快门咔擦轻响声,像是最好的嘲讽。   主编脸色煞白。   见状,没忍住拍照的那位编辑骨气勇气举手道:“老大,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啊,我们不报友台也会报,给我们发奖金的又不是警察……”   主编被呛,脸色阴沉,可看那样子,却也像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刷新微博的记者喊道:“BAS电视台已经发了Breaking NEWS!” 第276章 效应   事发时,木问花正在工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宋声声再次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放弃继续做一个家庭主妇,而是选择把女儿送进托班,试图更勇敢一点,努力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她在商场儿童乐园做接待,虽然这份工作并不太好,薪资低廉,每日需要迎来送往,但那也是她脱离社会两年多后,第一次勇敢地直面人生。   起先,她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弯腰将小朋友的鞋子取出,来接孩子的奶奶用一块很大的毛巾在给男孩擦汗。   但忽然间,木问花感到老人像听到什么东西,耳朵抖了抖,但手上哄孙儿的动作都静止下来。   老年人触觉总是分外敏锐,木问花跟着循声望去,才意识到发生骚动的地点是儿童乐园斜对面的一家电器连锁店。   未到饭点,商场内人流稀少,可电器连锁店门口却围着不少人,人们垫脚张望,像有什么东西磁石般吸引着每位路人的脚步。   木问花也不由得踮起脚。   橱窗电视机里的新闻记者仿佛在播报什么突发事件。   隔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她看到了紧急新闻播报特有的鲜红戳记,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茫然而不知所措,可在内心深处觉得,这世界已经坏成这样,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因此她只是皱了皱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从橱柜里帮小朋友把衣服拿出来。   大概就在那时,她的电话铃响了。   “老婆,快点请假去幼儿园接女儿,他们说公共场所都很危险!”   木问花接通手机,她老公声音颤抖着,也很响亮,透出的声音令她身边的老太太唰地向看了过来来。   “出什么事了老公,你慢慢说。”她很抱歉地向老太太示意,压低声音问道。   “袭击,他们宣布要袭击所有公共场合,网上说,商场和学校是高危区域。”男人急得词不达意,“我今天这会还要开,来不及,你快去接宝宝,听我的就这样!我还要给爸妈打电话!”   “老公,到底怎么了?”木问花心头发紧,可又很茫然不知所措,“到底什么事?”   然而男人已经挂断电话,急促的“嘟……嘟……”声仿佛宣告什么。   老太太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外套,眼神中充斥着不信任情绪,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裹起孩子就走。   木问花的手被冷不丁抓了一些,她举目四望,电器店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被堵在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可外面的人还在不停垫脚试图观看新闻。   商场透明顶棚透下灰色的光,偌大空间里,气氛喧闹而不祥。   ……   宏景市局。   刑从连放下那封手写信,他阅读信件时的厚重声线仿佛还在小玻璃房内回响。   听完整封信件内容后,方才还和刑从连争锋相对的舆情专家已经没空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他看向沈部长,老人点了点头,在得到许可后,他即刻转身出门,三十秒内便抵达他最擅长的战场。   整个江夏省最精英的网络舆情监控团队就在他身边,王朝还留在小玻璃房里,网上事件持续发酵的烈度令这些警员没有任何多余时间适应指挥官易主这件事。   他们仿佛机器般完成一道道指令,然而阴云却渐渐满布在每个人脸上。   短短几分钟后,舆论情况与王朝发现异常进行汇报时相比,又发生了质的变化。   ——大家听我的,我是业内,千万不要去公众场合,越是人流密集场所越可能成为袭击目标!   ——那东西危险不亚于芥子气,政府一直在向我们隐瞒真相,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解决措施!   ——那怎么办,只有妥协吗,政府不会真的答应他们吧,我们小地方人那么少,岂不是完蛋了!   网络言论已经向非常惊悚的方向倾覆而去。   舆情专家稳了稳气息,迅速将任务布置下去。   删贴、封号,控制大规模网络水军堵塞各大论坛,捏住信息源头,让虚假信息无法在短时间内传播开去,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马上通知各大省市级电视台和网络媒体开视频会议。”他看了眼时间,“三分钟后。”   电话会议开始得很快。   与各大媒体紧急联络人的视频会议画面渐次亮起。   舆情专家坐在显示屏前,看着一格又一格图像和一张又一张脸,神情越来越冷。   很显然,纵然警方三令五申,但私人电视台才不管行政性质的禁令。   首先发布消息的BAS电视台视频窗口一片漆黑,他们甚至都懒得派人参加会议,态度恶劣,令人愤怒。   而每家媒体的紧急情况联络人都青筋膨胀,焦虑无措。   舆情专家板着脸清了清嗓子,没等他开口,首先就位的地方电视台已经开始对他进行连番轰炸。   “我们这儿的新闻热线快被打爆了!”   “我们到底该怎么报,反社会分子的信都发到我们邮箱了!”   “就算您不让我们播,网上自媒体都已经播得天花乱坠了。”   乱糟糟的声音轰地响起,舆情专家猛一拍桌:“都给我安静!”   桌上水杯震颤,屏幕也跟着晃了晃。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电话会议左上角,原本属于国立永川卫视的那一格画面,竟也从头到尾一片漆黑,无人应答。   ……   舆情专家的感觉并没有出任何差错,国立永川卫视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电视台一号演播厅现场如临大敌,在场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关闭手机和其余所有通讯设施。   原本应该和警方对接的紧急联络人阴沉地站在摄像机后,为防止突发状况,甚至连演播厅大门都被一把临时找来的电瓶车锁由内向外牢牢锁住。   先前还活力十足同专家你来我往的女主播此刻像换了个人,她端坐在主播台上,化妆师正在为她更换另一版看上去庄重的妆面。   这时,肃穆的演播厅内响起一记拍手声。   原本在大厅里忙碌的所有人,都瞬间将视线对准站在聚光灯下的一个胖子。   那是国立永川电视台副台长,姓兆名仁,数月前,正是他力排众议,选择将林辰和李景天对峙画面送上卫星。   兆仁手里拿着把生锈的钥匙。   “有谁不想干的,现在还可以举手。”   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那位胖子。   “Boss……行了吧……”   “别演戏了。”一号机摄影师道。   “反正我们最多行政处分,要坐牢,也是你去。”女主播认真说道。   ……   恐慌情绪不断蔓延,意识领域的侵袭永远悄无声息却令人无法抗拒,这是人类天性。   而在整个三省的区域里,仍保持安静的政府部门,大概只有宏景市看守所了。   林辰桌上多了杯水,他和沈恋之间也没有的气氛剑拔弩张。   永川卫视的新闻告一段落。   在其他电视台都积极跟进事件最新进展的时候,永川卫视却正在播放一档非常轻松愉快的薯片广告。   沈恋跟随耳熟能详的音乐哼起小调,在看到林辰所做的舆论引导后,她显得非常满意。   “林顾问果真信守承诺。”沈恋小姐的脚尖在桌下轻轻晃动,少女般喜悦。   林辰抿了口白开水,放下杯子,说:“梅村市的袭击案也如约发生,在证明自己的能力后,他差不多要向全社会宣告下一阶段行动?”   沈恋根本没有看他,她的全部注意力完全被大堆大堆薯片吸引。   “恩恩,差不多了吧。”她漫不经心回答道,“你不是有手机吗,问我干吗,打个电话刷个微博不就知道了?”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会直接选择从网上掀起舆论狂潮,吹响宣战的号角?”   沈恋瞪了她一眼,一副你这人除了套话还能干点什么的不满情绪。   林辰笑了笑,平和道,“不断出现的系列事件会造成舆论多米诺骨牌式的‘叠加效应’;无所不在的自媒体和草根意见领袖又会代替政府成为发声者,他们的评价令恐慌情绪产生‘弥漫效应’;而舆情扩散过程中,网民们充当侦探,将道听途说的信息不断剖析汇总,又会造成更大的‘膨胀效应’;最后,政府成为所有压力的中心,往往会做出一些错误举动,最终点燃每个人心中的火药桶……怀疑、不信任、仇恨,人性中最阴暗而不信任的情绪会被再度唤起,那个时候,他只要对这些人施以援手,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情深意重的恩人,总之有点像斯德哥尔摩,大概是这么一个模式,我说得对吗?”   林辰这句话有些长,薯片时间已经结束,永川卫视进入下一则非常安静大气的厨卫广告。   沈恋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她眼冒精光地欣赏着电视里半裸身体的英俊男士,林辰敲了敲桌,她才勉为其难看他一眼:“你懂这么多就去指挥舆论战救国救民,杵在我面前要干什么?”   “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陪你看电视。”林辰直白地道。 第277章 展信   木问花也在看电视。   好心同事代她上班,她得以脱身,下楼前,她从对面电器连锁店门口经过。   围观人群已经散开不少,但当她路过那排橱窗前时,仿佛走入什么离奇的超现实主义故事里。   每一台电视机里的人物动作都整齐划一。   主播似乎在尝试连接神秘网络,画面中出现大块马赛格,虽然商场内的人流并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少,可周围确实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匆忙而静谧。   她站上手扶电梯,黑色梯级徐徐向下。   期间她一直在刷手机,孩子托班的微信群里已经刷了上千条信息。虽然老师已经反复说明,他们幼儿园规模很小,孩子都非常安全,可不少家长还在重复询问老师孩子情况。   木问花握着手机,甚至在微信群里看到一些该如何排毒的公众号转发,她觉得这样并不正确,可又没有勇气去说什么。   特殊时期,人也只能顾好自己。   她收起手机,再抬头是,不知道是否源于神经敏感,她只觉得商场里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   柜员和柜员凑得很近,客人与客人在窃窃私语。   她虽然听不清那些确切的话,但仿佛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谈论药物、毒剂,他们谈论那些曾经离他们无比遥远,此刻又突然如死神般近在咫尺的东西。   每个人眼神发亮,带着恐慌、畏惧、兴奋以及狂热。   此情此景,终于令她感到了害怕。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踩着运动鞋冲下手扶电梯,她跑过转角,然后再下一层,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冲出了商场大门。   然而当她抬头时,她看到正对她的广场巨大屏幕上,在永川卫视台标下,一封古朴信件,正在被缓缓拆开。   隆重而辉煌的女声从天而降——   “诸位市民朋友们,展信佳。”   在地铁站里、公交车上、路人手机中、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内,同样的女声渐次响起。   那是属于永川卫视女主播的声音。   “很抱歉以此种方式与大家见面,我无意自我介绍,因为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反社会份子或者恐怖份子,我仅代表一部分与社会无法融合的异常群体。”   这些声音有相同频率和一模一样的语速,却经由不同电子产品表现出不同质感,它们组合碰撞,显得蓬勃而庄重,如同膨胀开的花,在属于这个浩瀚宇宙的渺小城市间回荡开来。   “在此,我们宣布对发生在梅村服装市场的暴动负责;宣布对梅村市火车站的未遂袭击事件负责;宣布对近日发生在永川零星伤人案件负责;并宣布,对脑康宁集体不良反应事件全权负责。   因我们之行为打扰诸位日常生活,实非得已,还望谅解。   但人类历史上总有这样的时刻,以毫无预兆的方式降临,表现为不为人理解的被定义为厄运的方式,却从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   自公元前6世纪起,希腊人便通过投票确立了最早的民主制度,而今,我所代表的群体希望就算在我们反抗社会过程中,诸位亦能获得此种权李。   为了保证游公平性和你们所秉持之自由民主精神,故而若贵政府应允,我等将向每位居民开放下一次袭击地点选择权,具体开放方式可由你我双方共同派人监督。   若贵政府放弃将选择权交由诸位手上,我亦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我等兴趣决定诸位命运。”   盼回信,祝游戏愉快。   此致,礼。”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袅袅回荡,消融在茫茫天际。   新闻导播将画面给到落款的联系方式,尔后画面淡出。   整个过程迅速干脆,却又缓慢得令人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   信件被收起,女主播的面容再次出现,可以想象在那无数或大或小的屏幕前,有多少人陷入震撼与茫然。   宏景市局,玻璃房内。   有人抬起遥控板,啪地关闭电视。   整间剔透的玻璃房如同坚冰塑造,空气里渗透冰碴的冷厉气息。   刑从连抬头,看向关闭电视的那位长者。   林辰所做的每一阶段推论都依次实现,对于久居上位者来说,这不啻于一种挑衅。   老人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深意,但他们谁都没有抢先说话。   因此,从外间风风火火冲入玻璃房的舆情专家成为打破坚冰的第一人:“刑队长,永川电视台可能被对方收买,必须派人前往控制。”   刑从连看着这位陈姓主任,破天荒觉得其实大部分人都善良得过分。   他单手插袋,只见沈部长指了指空位,示意陈主任关门做下。   “BAS这种私立台也就算了。但永川台未经我们批准,擅自以国立电视台身份播报反社会分子信件,引起社会恐慌,并且把对话压力推到我们身上,是对政府权威的巨大挑战……决不能股息,否则其他网络媒体将更难控制……”舆情专家边走边说,沈部长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以手背蹭着下巴,向刑从连看了过来。   “不用了。”刑从连说。   闻言,老人颇有深意道:“我想呢,说得也不好,还非拉着我们解释这么多。”   刑从连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的全部想法大概都被老人洞悉。确实,他在向这些人解释,也同样在拖延这些人,令他们无法插进去打扰林辰的计划。   但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把时间再拨回他们走进这间玻璃屋时。   他和林辰,他们从未想过以那种幽暗的方式控制事态蔓延。   因为既然这是把人性之火,林辰希望这把火烧得更灿烂更雄壮,这就是林辰,比谁都嚣张。   而他站在这里,仅是代表林辰,那么也当然是这么想的。   “刑队长,永川台……是你?”舆情专家怔愣道。   “正是我授意。”刑从连说。   玻璃房内几道目光唰地向他投来,有人在怀疑,有人在思考,也有人在遏制怒火。   忽然,另一位不太说话的政府策略专家慢腾腾开口:“刑队长的做法,我还是同意的。”   那位青年人坐在灯光之外,刑从连只能借着吊灯,看到摆在他桌面的数张草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路径:“既然此事无论如何都会迸发成为舆论狂潮,那么由国立电视台站出来,正大光明代表政府发布信息,及时且有效。而且……”他顿了顿,“这就是刑队长和林顾问,先前为什么要播报捉拿沈恋新闻的原因了。心理学上曝光效应,就指人们对于熟悉的人就越容易产生天然好感,我想……刑队长和林顾问,恐怕接下来有一系列的应对方案吧?”   刑从连很欣赏望着那位冷漠淡定的策略专家。   从某一方面,他看着对方,仿佛看到林辰。   但他也知道,这个人绝不会是林辰。   沈部长轻轻点了点桌面,问向坐在角落的下属:“你先说说,对于现在的局面,你有什么看法和处理意见。”   那人点头,道:“刑队长刚才的分析提醒我注意到这些反社会分子最深层的动机,虽然对他是否能最终实现目标我持保留意见。但从信件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制造投毒案有几点目标。”他思考片刻,说,“第一、想拉拢社会中一部分隐藏极深的反社会分子进行狂欢;第二、设计让每位迫不得已投票者成为凶手;第三、利用旁观者对三省居民进行指责,加大人民内部矛盾;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证明自私和丑陋才是人类本性。所有自以为是的人类道德标准不过是粉饰丑陋的装饰品,使人与人产生矛盾和不信任。”他问,“我说得对吗,刑队长?”   刑从连点头。   “既然如此,为达到这一系列目标,他看似操纵了“药物”这一工具,但实际通过规划舆论走向来影响人心。而所谓舆论,也就是公众对于事件的看法。”策略专家老辣道,“他的高妙之处在于,当第一人投票时,不信任感就已经产生,而如果你弃权,那就把决定命运的机会交到别人手上。因此,短时间内看起来,既然投票无法避免,那我们就要在操控舆论上做文章。”   “刑队长未和我沟通,就擅作主张,这部分工作我很难展开。”舆情专家仍耿耿于怀。   “陈主任的做法也没有问题,控制和引导舆论,避免公众对于社会和人类道德的不信任感,当然是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角落里的青年郑重地道,“但所有的操纵的前提是观点。我们究竟要引导怎样的舆论,给公众灌输怎样的观点,才能令反社会者的目标无法得逞。”   刑从连感受到角落里幽暗却隐约如火的目光,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字。   ——“牺牲。” 第278章 漂亮   宏景看守所。   灰扑扑审讯室里,永川卫视女主播念诵公开信节目暂告一段落。   林辰面前的水又重新蓄满一杯。   “你们的政府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她近乎赞叹道,“简直令我无法识别,究竟谁才是反社会分子。”   “那当然还是你们。”林辰只能用一种不敢和你抢的语气无奈地道。   “下一步,你们准备怎么办?”沈恋好奇地问,随即莞尔:“你人在这里,也没想着离开,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   林辰握着水杯,不置可否。   “哇,我猜猜,你这么虚伪,下一步是不是要玩牺牲主义的那一招了?”   这大概是林辰与沈恋再次见面以来,这位女性最轻松和兴奋的时刻了,女人一兴奋,话就容易变得很多,“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   “请说。”   “你这样,综合经济人口等因素,在三省将近20城里选出最便于牺牲和管控的一座,操控账号伪装成当地居民自愿牺牲,并诱使所有人把票投到他们那个最穷最落后的城市上。结果一出,哇,人类自愿牺牲精神战胜险恶的反社会者,成功击碎死局,说不定事件结束还可以写点光芒万丈的报道,漂亮的不得了,你看如何?”   沈恋这么问他。   林辰握着水杯,看着他面前很难得张牙舞爪的女士,说了四个字:“这不漂亮。”   他答道。   ……   不漂亮。   指的是这样的手段不漂亮,这样的事情不漂亮,这样的人性,也同样不漂亮。   林辰是理想主义者,这是刑从连早就清晰了解的事实。   因此,当听到自己曾提出的解决方案从这位策略专家口中说出时,刑从连竟感到自己被嘲讽的厉害。   他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个方案,会不会被认为政府在向反社会分子妥协?”   “我觉得可行,可以反将他一军。”   “但投票结束,反社会分子不会狗急跳墙?”   “自己定的游戏规则自己破坏,他只会沦为笑柄。”策略专家冷酷道,“我有七成把握。”   小玻璃房里其余人都开始认真讨论这一方案。   刑从连比谁都了解方案的可行性,能对抗自私自利人性的当然只有伟大的自愿牺牲。   甚至由王朝来操纵一批账号,他们都不用考虑泄露可能。   但刑从连想,这样确实不漂亮。   他看着玻璃房里的人,也看着玻璃房外那些像感知到什么而朝他投来清澈目光的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最初最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没见过那么多灰暗和血腥杀戮,热血执着,并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信任。   信任,这非常重要。   刑从连终于下定决心。   他举起左手,并不高,他看着所有人,也同样郑重地说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在玻璃房里所有热切讨论都静止下来。   但大概除沈部长和某位摆弄电脑的少年人外,其余人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短语中包涵决心的不可违抗性。   沈鹤鸣沉默下来。   但既然站在玻璃板前的这位青年举手表态,那他必须停下来,认真听一听对方的话。   所以他也举起了手,对玻璃房里其他人说:“都出去,刑从连留下。”   ……   国立永川电视台。   疯狂上涨的收视率指标和砰砰撞门声相得益彰。   副台长兆仁站在一号演播厅外总监控室里。   总控台前,几十台电视机分别播放各台栏目,密集的电流声让人听着脑壳发疼。   兆仁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冲里面大吼一声:“告诉保安别瞎JB敲了,老子没被绑架!”   他暴躁的声音通过耳麦,传到每位工作人员耳中。   很快,兆仁听到耳机里传来此起彼伏抱怨声。   “老大你更年期了吗?”   “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聋了。”   兆仁根本功夫回应这些以下犯上的人,他低头看着正在插播天气新闻的永川卫视,又抬头看着总控台顶部的时钟。   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他的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   更火上浇油的是,他的助理拿着紧急制作好的视频文件过来,焦急问道:“那位林顾问要的东西都制作好了,可上头还没给消息,我们真的按原定计划来吗?”   “不然呢?”兆仁没好气地说。   “虽然闽江那的卫星直播车和机位都布好了,不行的话就让他们撤了?”   “滚滚滚!”兆仁骂道。   他那位石头一样固执的助理却不肯走:“老大,林顾问不是说了吗,如果他们没能说服上级,我们就不能擅作主张,这可真是要担大责任的事情!”   兆仁挑了挑眉,冷冷地道:“责任啊?我最喜欢担了。”   ……   人退得很快。   期间也有些微质疑,但无论是他还是刑从连的脸色都很让人不敢开口。   玻璃门复又关上,沈鹤鸣看着刑从连,问:“从连啊,怎么着,还要站着跟我老头子说话吗?”   刑从连没有第一时间坐下,他在口袋里随意摸了摸,掏出盒被压扁的烟,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把烟递了出来。   沈鹤鸣没在乎整个一排站在玻璃房外的“木桩子”,他夹起烟,刑从连掏出打火机,颇为恭敬替他点烟。   随后刑从连开始低声说话,说得很快很有条理,沈鹤鸣一直默默在听。   15秒钟后,刑从连停止叙述。   15秒,真的很短。   沈鹤鸣却在这段时间内,破天荒感受到人生的大起大落。   他起初觉得,林辰的方案真的很讨巧,既避开陷阱又将损失控制在最小,他理应毫不犹豫同意。   然后,他感到惶恐,像他这把年纪,已经很少有被细思恐极感瞬间淹没的时刻。   他随即不断推测可能结果,然后意识到他的惶恐究竟缘何而来,他发现无论是刚才搞策略的孩子还是他,从根本上都缺乏对人最深层的信任感。   这是他们同林辰最大的区别。   沈鹤鸣深深吸了口气,最后竟有种莫名其妙的震撼。   他不知这种震撼缘何而来,但他希望,林辰是对的。   沈鹤鸣吐了口烟圈后,刑从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很期待他的答案。   “这不是那个烟吧?”   他捏着烟蒂,将烟徐徐转了一圈,上面空空如也,只是根很白很正常的烟。   刑从连愣住,像没想到他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因此有些没好气地说:“那种很贵。”   青年有双苔藓绿的眼睛,深邃沉静,这是沈鹤鸣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   那个时候刑从连还很年轻,当然现在年纪也不算大。   他因撤侨而向刑从连所代表的国际组织提出援助请求,对方轻而易举就完成了他们需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才能完成的联络工作。   他登上归国渡轮,眼前是满目疮痍的别国领土,身后是渡轮上相互依偎的本国同胞。   年仅二十岁刑从连则站在海岸边,冲他挥了挥手。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时画面。   碧海蓝天间,英俊的混血青年兀立风中,虽然浑身污渍脸色疲惫,可那双绿眼睛却幽深沉静,如山如海。   那时他就在想,虽然人类总在互相争斗,但彼此间仍存有善意。   恶意是真的,善意也是真的。   他回忆进行到这里的时候,刑从连就打断了他:“您意下如何?”   他说:“照理,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毕竟你很有处理难题的经验。但你们计划看似牺牲更小,可实际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同意   “我会同意的原因,和你一样。”刑从连很干脆说。   沈鹤鸣嗤笑一声:“是吗?”   刑从连似在寻找措辞,他想了想,还是说:“按林辰的说法,他的计划损失更小,你这样的上位者更容易接受。”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舒服呢?”沈鹤鸣反问。   “你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你骨子里不赞成‘上位者’这个词,它很多时间意味着很多冷酷和权衡,意味欺瞒和通过国家强制力量来维持社会稳定,总之不是个太好的词。”刑从连顿了顿,“这句话也是林辰说的。”   “林辰还说了什么?”沈鹤鸣很没好气地问。   “他说,如果你听见‘上位者’这个词不舒服,说明你内心深处并不认同另一种方案。你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你对世界怀揣这巨大的信任和善意,因为信任,所以你敢放手一搏。当然我不是很认同他对你的看法,不过他说什么在我这里都对。”   沈鹤鸣皱了皱眉头:“他确实比你会说话。”   刑从连认真点了点头:“他还让我告诉你,你不用怀疑那位反社会者不会同意他的方案,因为他比你们更了解他。那位想要的并非杀戮,亦非鲜血,他要的无非是翻开每个人内心的丑恶面暴晒让人对人性绝望,那么一个更公正而更能达到他目的的游戏,必然会被接受。”   沈鹤鸣陷入沉思,林辰说的这些其实足以却也还都不足以说服他。   他回头,看到已经做好准备并抱着笔记本站在外面的王朝,看到在少年人身边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殷切、或忧虑、或坚毅的面容,他忽然发现,他真的想在“利”与“益”之上,再找到点什么。   沈鹤鸣想到这里,终于反问刑从连:“话都被你说完,我还能说什么?”   刑从连注视着他,徐徐展开一个笑容,坚定道:“你可以说,就这样,去做吧。” 第279章 普通   那是一条在青山间绵延的江。   雨季江水汹涌崩腾,但在两岸逼仄青山映衬下,它只是条浑浊的细流。   像老人流下的鼻涕,透着腐朽和腥臭。   这是普通对闽江的第一印象,但这一印象并非源于闽江本身,而是因为在闽江周边的一些建筑。   抬头望去,你能看到横贯天际的电网和高耸入云的水泥外墙,而当你走到它面前时,唯一的想法只有敬畏。   这就是闽江第一监狱,关押着全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重刑犯,他们中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不过,闫贵球和那些人不太一样,因为他很幸运,他属于剩下的百分之五。   他是个小偷,准确来说是惯偷,出入拘留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被关进闽江第一监狱还是头一遭。   老实讲他技术不错,偷东西也从不贪心,这次被抓纯属时运不济,当时他为躲避临时回家的主人,灵机一动跳到空调外机上,却一不小心从五楼摔下,所幸只断了条腿。   可法官大概是觉得这都摔不死他,干脆给他判了个最高刑期,让他好好在监狱里“养伤”。   今天是闫贵球在第一监狱的第350天服刑生涯,也就是说,还有一周不到,他就会被刑满释放。   大概是太兴奋,中午时他吃的有些多,午睡没有睡着,下午放风时,他拖着那条不太好的腿在操场上遛弯。   整座监狱最凶悍的刺头在东北角双杠边,第二难搞的黑老大在西南角墙根,闫贵球只看了一眼,就确定好自己遛弯的路线。像他这种级别的犯人,放风必须低调谨慎,像黑老鼠一样不惹人注意最好。   大概就在他走到第10分钟的时候,东北角上出现一点骚动。   两位狱警出现在东北角双杠边,像在和刺头说什么话。   闫贵球看了一会儿,就像反方向走去。   他低着头,腿抽疼了下,再抬头时,他突然意识到,西南角墙根好像少了什么人。   黑老大不见了……   想到这里,闫贵球猛地回头,只见东北角的双杠边竟然一样空空如也。   闫贵球总觉得不妙,两位大佬同时被无缘无故带走,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在这时,闫贵球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看到有人站在他身后。   制服笔挺,目光冷峻。   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   人越多,有时就越安静。   地铁车厢里都是人,上班族和放学的学生们挤在一起,空气里散发着鸡蛋仔、皮革和树脂座椅的特有味道,气味混杂,闷热不堪。   车厢里像刚被什么重磅新闻碾压过,一片死寂,无人说话,每个人都低头在看手机。   壁挂电视声音被调的极低,因此在车厢里,就只能听见车轮碾压铁轨的压抑声音。   穿枫景校服的女孩被一群上班族挤在最角落,她向车门和座位的夹角间又缩了缩。   虽然一起上的地铁,但她的同学都离她很远,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位“犯过事”的学生一起上下学。   女孩的脸贴在未开启的车门上,车窗外是漆黑的地铁隧道,她闭目浅眠,黑色短发削得极薄,看上去更像个清冷的少年人,然而她确实是个女孩。   沉默和压抑依旧在继续。   地铁行过一段暗无天日的隧道,两旁终于出现闪亮的广告牌,女孩白玉似的脸庞被打上各种颜色。   或许是因为出现亮光,也或许是因为列车终于停下,交换上下的人流为闷热的地铁车厢带来一丝流动空气。   安静许久的车厢再次骚动起来。   骚动没有任何缘由,只来自于每一个不安的人。   被夹在过道里的高中生开始交谈,她们压低声音,互相交换手机屏幕中的信息,切切私语。   你甚至不用去听,光看那样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如果真让你投票,你会选什么地方?”扎马尾辫的女高中生终于把微博刷完,她拉着扶手,问身边的另一人。   “我靠你小声点,而且你这么这样,自己不说先问我。”   “我就问问你嘛,那我觉得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弃权。”伴随逐渐嘈杂的车厢氛围,女生音量逐渐放大,“如果人人都弃权就好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你不投票,就把选择权交到变态手上了,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他说你就听吗,你还真想投票吗,你做了选择就是间接杀人,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命。”女学生音量再次放大,慷慨激昂道。   像有人给嘈杂的车厢氛围拉了记手刹,周遭霎时安静。   周围乘客假装在忙自己事情,却似乎都在偷瞥那位发言的姑娘。或许是感受到周围人的注意,女学生更加有勇气,她继续着的宣讲:“这就是一个道德游戏,他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这根本无解,既然无解,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不犯错,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闷热而压抑的地铁空间内,女学生的话掷地有声。   地铁里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生出这样那样的想法,但却没有人会在地铁上和一个小姑娘讨论道德已经法律,因为这件事本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所以会反驳小姑娘的,也只有小姑娘,充满意气、非常锐利的小姑娘。   下一刻,座位与车门夹角里有人开口。   她说:“这不对。”   声音平淡却清凉,乘客们下意识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个被压在角落的瘦削姑娘。   姑娘头发很短,眼珠是琥珀颜色,微微眯起眼和挑起唇角时,你只觉得她在笑,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被点名批评的马尾辫女孩抿起唇,像收到莫大侮辱:“方艾子!”   “哎,是我。”方艾子边说边站直身体,把懒洋洋缀在臂弯的背包重新背好。   马尾辫女生打了个激灵,仿佛觉得这里有阴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于是混合了下,冷冷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你不对。”方艾子重复道。   “我怎么不对了。”   “你没资格。”   “你凭什么说我没资格!”马尾辫女生还是生气了,“每个人都有发表意见的自由,你凭什么就不让我说话!”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让别人停下来,听一听他说的话资格。”方艾子顿了顿,平和道,“起码你没有。”   “说的你好像就有似的,进过少管所的不良少女你算什么东西啊!”   “我当然没有。”小女生式的吵架令方艾子感到无趣,她说,“但我认为,如果她做了选择,那就是她的选择,你不能因为这件事不符合你的心意,就指责别人间接杀人。”方艾子顿了顿,说,“杀人,是很重的罪名。”   “你这么有道理,那你说现在情况我们该怎么办!”马尾辫女孩咬咬牙,又问。   广播叮咚作响,列车即将进站提示音响起,像敲在所有沉闷而压抑心头。   所有人再次看向那位姑娘,然而这次,他们不再是八卦和好奇,他们真的想从那张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话。   然而他们失望了。   女孩敛眉沉思,最后她摇了摇头,陈恳地说:“我不知道。”   “你还不是不知道!”马尾辫姑娘挑眉斥道。   方艾子没有再说什么。   想得到解答的愿望落空,乘客们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闷而难过。   他们只是普通人。   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有普通的亲人、好友、师长,他们与这个城市或者那个城市又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普通牵挂,因此,他们甚至不如一个意志坚定的高中女生,在必须做出决定时,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难以抉择的困境折磨着每个人,空气再次凝滞,车窗两边却终于亮了起了。   列车停下、护栏打开、车门打开,短发女生背着书包,跟随沉闷的人流缓缓步行下车。   但忽然间,她像想到什么,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她只是仰望着陈旧地铁车站上的陈旧灯具,说:“但我想,总有人会知道,应该怎么办。”   女孩声音清澈如水,在不甚明亮的地下空间里,电视屏幕徐徐亮起。   永川卫视女主播静坐主播台前,从一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里,缓缓抽出一张带宏景市局抬头的普通信纸。   她低头看了眼信纸,再抬头,朱唇轻启,平静道:“您好,展信佳。” 第280章 回信   “因为不知道您的姓名,所以我只能用您来代替。   我仅代表被您要求做出回应江夏、浙林、承安三省政府,以官方名义,正式回复您的来信。”   女主播语速平缓,也不甚响亮,在陈旧而昏暗的地下空间里,却像风一样拂过。   在地铁站内缓慢前行的人们仿佛受到某种感召,那一刻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明亮的演播厅里,女主播也抬起头,她姿容肃穆,稳了稳气息,郑重地道:“我们同意您部分要求。”   车站里的人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快一些的人,已经开始与身旁其他人面面相觑。   事实上,每天都在被政府庇佑的人们,确实在内心深处很难相信,政府这个保证他们安居乐业的组织,竟然有一天会向反社会者做出妥协、撤开保护,令他们暴露在对方的险恶用意下。   想当然地,也有人开始破口谩骂。   “操你妈!”   “太没种了!”   然而就在群情即将激奋时,女主播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响起。   “但请不要误会,部分的意思是,因为您掌握随意杀害无辜生命的能力,所以我们同意与您进行您所安排的投票游戏,以民意来决定一些事情,但请恕我们无法同意您的游戏构建方式,因此,我,有一个新的提议。”   在女主播将“我”这个词着重断句后,新闻画面随之发生改变。   那是一片比演播厅更加明亮的山河,有青绿苍山和浑浊江水,你仿佛能感受到拂过山间的长风。   风起时,镜头顺势而下,并定格在一整片雄壮威严的深灰色建筑群上。   青山环绕,浊水在前,那是闽江第一监狱。   很多观众当然不能一下子报出监狱的名字,但他们仍旧能从建筑群特有的构建方式上认出那是什么地方。   昏暗地铁站爆发出压抑惊呼,像闽江浑浊江水拍打石岸的声音。   方艾子也抬着头,小姑娘早就选好一处座椅盘腿坐定,这会儿,她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柠檬味硬糖,放了两颗在嘴里。   老式悬挂彩电中出现电影般节奏,画面淡出,随后再淡入。   雄壮的景象变得得微小,微小来源于昏暗空间的浅黄色光源。   那是间漆黑狭小的房间,四壁由正方形水泥砖砌成,墙面平整,光可鉴人,透露出监狱禁闭室特有的冷酷意味。   房间里有盏小吊灯,灯下坐着四个男人。   一个男人身材魁梧,一个男人浑身黝黑,一个男人头顶纹满刺青,还有一个男人像只精瘦黑猫。   这四个男人身着囚服,静坐于吊灯下,他们正对摄像机镜头,满脸冷漠。   女主播的画外音再次响起,她仍在读信:“这四位是我在闽江第一监狱中随机挑选出的囚犯,很巧的是,他们正好象征了四种很有象征性的罪犯,分别是:骗子、强盗、小偷,以及,杀人犯。我无意向大家详细解释这四人因何入狱,但如果游戏顺利进行,他们的所有卷宗将会在网上公布,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查阅。在此,我的提议如下:为了避免造成伤亡更大的恶性事件,我建议将三省投票集中在这四人身上,每位持三省户口、居住证居民皆有权实名制投票,一人一票,决定四人生死。投票期限为24小时,若24小时后,投票结果为四人应该死亡,我将立即处四死人,以代替发生在任意城市的投毒行动;如结果为相反,您可按照您想要的方式,继续您投毒行为。”   女主播念到这里,导播将画面切回演播大厅,她停顿下来,清冷的目光扫视台下,给予每个人短暂思考时间。   可她分寸拿捏得极其恰当,像经过千百遍练习一样,在人们将要再次说话前,她念诵信件的声音生生将那些未出口的脏话压下。   “我认为少数代替多数方案更合理之理由如下:第一、如先前所说,可渐少不必与伤亡。第二、您之方案很容易令我方政府预定牺牲某座城市,引导选票投向该城市,而一旦您认可我之方案,我和我所代表的政府必不会对公民选择做任何干预。第二、质量比数量更重要,极端情况更能暴露问题,也更有利于令人意识到深层次内容。”   女主播语气平静,用念诵说明书的普通语气念诵这份回复信函:“当然,在我看来更公平的做法应该提高赌注不知您是否可考虑提高赌注,将之改为——若四名罪犯被投票处决,您将向我方提供针对脑康宁及相关毒剂的全套治疗方案。”说到这里时,她再次意味深长地向摄像镜头,可语气却平和一如写信的那个人,她念道:“这些提议仅为我之愚见,一切事宜当由您决断。若您同意我之若干提议,请于格林威治时间12:00整于贵网站上线新投票系统,我方将在一分钟后同步上线网络及线下投票程序,投票将以及实名制形式展开,一人一票,并对投票结果进行实况转播,保证结果公正性。   请相信我方诚意,盼慎思,盼回复   此致,礼   林辰   2016年9月3日。”   没有给所有观众任何体悟心情的时间,女主播念完信件后,很平静地将之反转过来,展示在上亿观众面前。   那确实是一封手写信,信纸上方是“江夏省宏景市警察局”字样红色抬头,正文内容全部由钢笔手书,恰好是高中生作文长度。   字体隽秀,正如其人,而导播也恰好把最后的直播镜头给到落款的“林辰”二字及私人印章上。   如果说来信是炽热烟火,回信则是山野清风。   整封信件充满条理、有理有据,并且没有任何挑衅意味,甚至连文字格式都与来信者选用得相当一致,因此更像一份朴实的使用指南。   然而只有清楚林辰行踪的少部分人知道,这封信绝非即时回复。早在林辰踏入宏景看守所前,这封亲笔信便已从宏景加急发出,并在梅村市服装市场案发前就已抵达永川电视台。   也就是说,早在数小时前,林辰就对数小时后一封他绝不可能看到的信件做出相应回复。   因此,当国立永川电视台结束BREAKING NEWS放送结束后,大部分观众的第一反应是开始倒计时。   但宏景市局里的公务人员们却不一样,刑从连站在玻璃房中,外间所有人都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要把他的老脸烧出洞来。   这让刑从连很想继续留在玻璃房里,但沈鹤鸣却拍了拍他的肩,说:“一起出去吧。”   玻璃门甫一推开,各种纷杂的问询声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老刑……林辰在……”舆情专家试探道。   “还在看守所。”   “那……回信是别人代写?”   “他亲笔。”   刑从连淡淡地道,然而然而他话音未落,整片大厅再次爆发出不可思议地惊呼声音。   “林顾问……早就知道了?   “这厉害得过分了。”   “可是……四个囚犯……这也太大胆了!”   “沈部长?”   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本该是应该令刑从连骄傲的时刻,但他看着那些像明显像松口气的警员,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起。   这就是林辰这封信件带来的改变,每个人都要面临两难抉择的状态被暂时缓解,所有人心头重担卸下,因为有人代替他们扛起了责任。   然而他很清楚,这只是开始,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当所有人醒悟过来时,就会明白这是怎样一个难题。   他想到这里,那位一贯冷酷策略专家的忽然开口:“他怎么知道对方一定会同意?”   刑从连的视线穿透人墙,落到对方脸上,聪明人总是醒悟得更早,   对方顿了顿,补充道,“他还透露了我们的备选计划,虽说这有利于对方采用他的计划,但本质上还是限我们于被动,这很不对。”   刑从连看着那双冷漠而自信的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   如果说警局内的议论还会顾及刑从连颜面和林辰精准预判的功劳,那么在拥挤的的地下铁站台上,就没有人会顾忌那么许多。   从来都是恐怖分子挟持人质威胁政府,现在的情况却仿佛变成,政府挟持人质威胁恐怖分子,这种带着离奇反转的戏码很意外令沉闷气氛一扫而空,仿佛老旧的通风系统重新起了作用,人们提起各自背包,重新开始行动以及说话。   “那个林辰是警方的人?”   “好像是吧。”   “是不是有病?”   “不知道啊……”   “警方现在什么水平,那个回信是搞笑吗?”   “诶?”   “那个坏人要的就是让我们三个省的所有城市相互厮杀,把重点放在四个罪犯身上,不就是避重就轻,坏人能同意?”   “是啊。”   讨论着的人们路过盘腿坐定的短发少女身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次少女并未反驳什么,只是嚼碎了嘴里的硬糖。   在已经驶出站台很远的地铁车厢中,同样的讨论也在发生。   身着枫景校服的马尾辫姑娘咬牙切齿,仿佛还未从刚才所受的屈辱中恢复,她必须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心头的愤恨。   “呵呵,政府智囊团也就只能想出这种馊主意了,他们真觉得换个方案凶手就能答应?我是真没想过他们蠢成这样”她冷冷地道,“何况这是道德领域的战争,甚至是民心之战,要真这么搞,法律荡然无存,不该死的人要被处死,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牺牲,恶心死我了。”   在她身边一直唯唯诺诺地姑娘也搭了句话:“可是我觉得……也挺好,就四个罪犯……本来也有杀人犯,说得不好听点,死了就死了。”   马尾辫女孩挑了半边眉毛,很轻松地说:“你反过来想想,连你都觉得四个罪犯死就死了,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坏人会想不到?那他怎么可能同意!”   “是啊,我也觉得这行不通。”   “反正真的笨死了,还不如走那个什么诱导投票的方案呢,简直是浪费机会的猪队友!”马尾辫女孩痛心疾首,很不得再数落几千字。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在一封信的时间内,这趟地铁列车竟再度恢复往日气氛。   人们说话、聊天、看小说,指着手机屏幕交头接耳,再也不用为迫使他们直面内心的困难选择而苦恼。   ……   电视仍旧开着,沈恋却在看林辰。   她从林辰宁和的目光看到他握住水杯的手,写那封信的手。   因为她是个疯子,所以只有她才能体会到那封平淡信件中的疯狂意味,这种疯狂甚至令她脊背战栗。   “你连自己的队友都坑啊林辰,我真是小瞧你了,现在那帮傻子一定被你骗得如释重负?”   林辰抿了口茶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呢,你真要这么玩?”她努力敲了敲桌面,破天荒地问林辰。   “是。”   “你真会杀了那四个囚犯?”   “当然,监狱里本就配备有注射死刑药物。”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想出这么简单有趣的东西,太有趣了。”   沈恋啧啧叹道,手腕上的锁链因她的动作而发出丁零当啷声响。   可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林辰竟然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我想过太多解题方法。”林辰说,“舆情控制也好诱导投票也罢,想要单纯让人们众志成城的办法有很多,国家权力机关的能力该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   “那你怎么不用那些办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好了嘛。”   “因为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对。”林辰的手轻轻抚过杯口,“选择不该从诱导产生,发乎于心才最真挚,而既然我和他的根本区别在于我们对人性的看法很不一样,那我就不该丧失勇气。”   “从小概率事件里找勇气,你真是天真到可爱。”   “你提到概率,这很对。”林辰语速缓慢却陈恳:“毕竟心理学是一门科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设计的游戏是一项心理测验,既然是测验的设计,那在这方面我比他更专业一些。”   林辰虽然在说”一些“,但沈恋很清楚,他的意思是很多很多。   她嘲讽般冷笑了下,耐着性子听林辰继续说了下去。   “他设计测验的问题在于结果的无解性,对我们来说无解,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因而我改变了测验结构,使之更能探测该测验所要探测的群体心理特质,并排除了政府力量这一重要干扰量。我自以为我做的还不错,不是么?”   沈恋看着林辰那种自信而坦诚的模样,笑了起来:“确实不错。”   林辰收到夸奖,一直微低下的面容忽然抬起,他目光清冽,仿佛能直视人心。   “那么你认为,他会同意我的改变吗?”   那瞬间,沈恋仿佛有被那道目光贯穿的错觉,她终于意识到,林辰一直在看她,却也一直看的不是她。   她是棋子、是棋盘、是跳板,是纽带……是林辰和那个人隔空交手的媒介。   他透过她在看他,只要她在这里,林辰就绝不会离开这间方寸小屋。   想到自己竟有幸亲身见证如此伟大的交战,沈恋激动得颤抖起来。   “怎么不会,谢谢你想出这么丑恶的游戏,这就是他想要的!” 第281章 是否   格林威治时间中午12:00,即华国时间晚上8:00整。   在华国这个时间点前后,寻常工薪家庭刚用完晚饭,大多都在享受阖家欢乐的亲情时光。   父亲在洗碗或者指导孩子作业,母亲则把电视调到黄金档电视剧频道。   只是今天,永川卫视暂停播出多日的仙侠剧,开始不间断直播脑康宁不良反应案后续大规模投毒案的最新进展。   永川卫视演播厅里,不下十余位专家教授已出场评点反社会者的来信和林辰代表政府做出的回信,甚至连林辰挑选出的四位罪犯都被扒得一干二净,无需官方公布卷宗,无孔不入的记者已经把他们的个人经历及犯罪经过翻了个底朝天。   身材魁梧的男人叫赵一,黑社会老大,开赌场时逼死过债主,拘捕时打伤过警察,是那种最传统意义上的黑社会老大。   浑身黝黑的男人叫钱宝,诈骗犯,之前在菜场里有个小门面,做P2P集资,曾把老人被骗得脑淤血去世。   头顶纹满刺青的男人叫孙真,杀人犯,在烧烤摊与人争执时失手捅死店主,当然在那之前,孙真出入看守所的频率已经高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老实讲,除了闫贵球外,剩下三位确实都是恶贯满盈的罪犯。可四个人里,偏偏有闫贵球,一个精瘦的愚蠢的小偷。   女人靠在沙发里,并没有任何心爱剧目被中断的烦躁感,她很认真在看着新闻里的内容。   先前念诵来信和回信的女主播因为在岗时间太长,而被一位男同事替换下暂时休息。   男主播说:“截止目前,警方仍未收到来自投毒袭击事件责任人方面的正式回复,但针对各个城市的投毒案也未再次发生。”主持人说,“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让我们来关注警方于18:00整上线的投票网站最新访问情况。”   液晶彩电上出现以.ORG为结尾的网站,简单的白底黑字表明这确实是个可以决定四名罪犯生死的简易投票网站,它并不属于暗黑网络的一部分,而是纯粹由警方制作的投票网站,任何普通人都可以打开浏览器,随意访问它。   主持人已经为观众展示过一遍实名注册和投票的具体流程,可未到约定时间,他们只能通过网站最下方记录的实时访问人数来播报新闻。   “现在是华国时间晚上7:48分,我们可以看到,警方回信中提到的线上投票网站实时访问人数已达二十五万六千,越接近晚上八点整,访问人数飙升越迅速。”   就在主持人说话的当口,网站访问人数统计的首位瞬间翻成3开头,纵然是极富专业素养的男主播,看到这一幕后都瞳孔放大、展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稳了稳气息,正色道:“让我们来看下一则消息。”英俊的男主播看着提词器,播报道:“截止华国时间晚上7:50分,鹅场门户网站的民意调查显示,有超过65%的民众认为,无辜群众比恶贯满盈的罪犯更有理由活下去,剩下31%的民众无法抉择,只有4%民众选择了罪犯应该活下去的选项。”   一直在厨房洗碗的男人对此很不满,忍不住嚷道:“我就说这个社会上变态很多吧老婆,还真有人觉得没犯罪的就比犯罪的该死!”   “你喉咙怎么这么响,儿子在做作业,不会小声点啊。”女人调低电视音量,压低声音警告厨房里的男人。   只是她确实没想到,她在书房里做作业的儿子,并没有乖乖听她的话,十三四岁的男孩最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又遇上这么重大的社会事件,怎么可能不在偷偷刷社交软件。   男孩切换着手机浏览器画面,迅速敲下一行字。   @吃麻瓜的蛋:激动激动,还有八分钟。   @人来人往:不是吧,你们真觉得大boss会同意警察叔叔的提议?   @吃麻瓜的蛋:就算警察自作多情也很好玩,反正很快就出结果了,还有八分钟就知道了。   @番茄炒个蛋:我已经在蹲网暗了(不要怀疑字序因为这是屏蔽词)。   @人来人往:我靠,你怎么知道那地方具体网址,大神快教我,我也想见证历史!   @番茄炒个蛋:不。   ……   相似或完全不同的讨论轮番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演,汇总成庞大的信息流,灌入坐落在宏景市局的指挥大厅中。   19:55分   从这一时刻开始,指挥大厅那占据一整堵墙的显像版画面和永川卫视及各大网络直播平台统一起来。   画面主要部分全白,但你仍能知道那是个全屏的浏览器窗口,毕竟页面上“该页无法显示”几个字每个人都熟悉得很,那正是先前暗网先前对他们周边城市下注的网址,也是林辰和那位约定的地址。   几个小时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说明对方也在思考。   浏览器地址的部分则被打上厚厚的马赛格。   负责直播的技术警员名叫周全,是江夏省公安厅信息技术科的骨干力量。   他检查完链接线和系统,确定自己的码打得足够厚,并再次将系统时间同格林威治天文台时间校准,随即陷入等待倒计时的坐立不安情绪中。   他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毕竟还有五分钟时间,大厅中仍有人交头接耳。   四面八方的人说着不同的事情,他捅了捅身边共同负责直播任务的同事:“你有没有想过,林顾问为什么要用格林威治时间?”   “因为对方可能在外国,有个统一时间点比较好。”对方随口答道,专注的目光仍旧牢牢锁定主屏幕。   “这算什么理由?”周全耸了耸肩,伸长脖子环视整个大厅,现场气氛不算凝重,起码比他们奉命入驻指挥中心时要好上不少。   接线员被划分到另外的区域,大佬们都在玻璃房里等待,一分钟过去,大厅里走动的脚步声都渐渐停止。   因为安静,周全才终于发现这里究竟少了什么。   “那个小朋友呢?”他想起先前一直指挥他们进行网络监控的少年人,却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多久没有见过对方了,“叫王朝是吗?”   “哦,宏景市局网络科的。”和他同一科室的同事随意道。   周全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还在,怎么突然就不在这坐镇,走了多久,是不是有秘密任务?”   他的“啊”声还在嘴里没有完全吐出,便收到了很重一记毛栗子。   负责指挥整个直播行动的舆情专家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令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即刻噤声。   但周全想,这种看似不切实际的猜想并不能怪自己。   毕竟林辰顾问的方案真是太简单干脆,如果说幕后凶手还在玩一场华丽的杀局,那么林辰就直接递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然后问幕后大boss,用它可以捅死四个犯人,你要不要接?   傻瓜才会接吧?   周全思绪飘得很远,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差点被自己比喻句逗笑。   他靠在椅背上,离约定时间还有60秒的时候,指挥大厅里就彻底没有任何声音了。   再忙碌的人都暂时放下手头工作,仰望那块点阵颗粒粗糙的显像屏。   空气里安静极了,也因为安静而显得声势浩大。   秒针又走过半圈,周全发现自己彻底笑不出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心态好到不行,可在这短短30秒时间内,他发现自己两边咬肌竟被他咬到发酸。   他不由得松了松牙关,而就在这时,秒针也毫不留情地划过数字11。   周全赶忙将视线移至主显示屏,画面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怎么还沉重呢?   周全这么想着,与此同时,秒针也尽忠尽责地走完最后一格,网页再次按固定频率自动刷新了下,周全轻轻眨了下眼。   “该页无法显示”几个字,不见了。   和先前期待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景象完全不同,网页过渡变化时非常平静而安详,就天上落了第一滴雨似的出现了一幅全新画面。   那是段视频,人们根本没工夫细细观察承载视频的网页具体变成了什么模样,只有本能地死死盯住画面。   画面中是一段快放镜头,大致内容是一个在床上发疯的病人被注射某种药剂后神智完全复原的内容。   病房洁白干净,视频也真的很短很快速,起码窗外的光线并没有发生太明显的变化。   任何看了视频的人都能很快反应出它的意义,它显然在暗示林辰回信中提到的解毒剂那一类的玩意是真实存在。   周全的脑子轰地炸开,无数信息在他思维中乱窜,他需要强大自制力才能排除情绪干扰,想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对方真答应了林辰提出的那个傻瓜才会答应的新投票方案?   对方甚至提供了一段小视频,这含义再明确不过:四位罪犯死亡,解药归你们。   可是……   谁能证明这段视频和解药效果的真实性?   周全甚至顾不上管直播信号,他拖动鼠标,在自己小屏幕上把.onion结尾的网站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没有疗效具体说明和任何实验报告,更没有华丽复古的金币海洋特效。   除这段开场视频外,网站上只有简单的选择题,黑底白字,并用六国语言写道   ——我认为用四位罪犯死亡来换取解能救治更多人的药物是值得的。   A.是   B.否   网页就此定格。 第282章 玩笑   就像秒针随意划过,投票开始于万众瞩目又悄无声息的瞬间。   起码当导播记者把画面切回.org结尾的网站时,最下方实时更新的访问人数已经突破五十万大关,并且还以肉眼无法识别的变化速度迅速翻升。   而不知从何时起,网站上出现了“查看投票数据”的小按钮。   不少人都下意识把鼠标移到那个微凸的小按键上,可真要点击时,很多人的手指都顿在鼠标左键上,并感到莫名其妙地一阵心悸。   我支持处死罪犯——88.5% 905人   我不支持处死罪犯——11.5% 118人   “这是官方投票开启5分钟后的实时投票结果,并不令人有任何意外。”   永川卫视新闻直播间男主播如是说。   ……   闽江第一监狱。   闫贵球快呆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起码被关了一天一夜了。   如果不是天花板那盏简易到极点的灯泡还在发出昏黄的光,他还以为进了坟墓。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和另外三位大佬搭话,但没人理他,毕竟监狱是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地方。   然后他努力敲小黑屋的铁门,之前那位带他进来的警官自称姓黄,在门口说了句“闭嘴,等着”,就再对他没有任何回应。   他只能蹲在小黑屋角落,和坐在下铺的赵一、躺在上铺的钱宝、靠在角落的孙真保持不那么刻意的距离。   但这根本不能缓解他的焦虑心情,据说犯过人命案的人身上都有煞气,他以前对这没什么太深刻的体会,可随着时间毫无意义的流逝,他越来越感到这间小黑屋里宛若实质的凶气。   大佬们快忍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而就在这时,一直大马金刀坐着的赵一站了起来。   未等闫贵球反应过来,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死死钳住他的脖子。   赵一动作太快,闫贵球眼前一黑,像小鸡仔似的被提起,砰地扔到铁门上。   哐当一下,闫贵球后脑勺撞得生疼,他无法呼吸,脑子完全蒙了,甚至连挣扎的劲都使不上来,只觉得自己要死了。   忽然,他背后一松,那扇紧闭多时的铁门,终于打开。   闫贵球跌坐在地,赵一松开了他,他眼前还是白花花一片,只能捂着自己的脖子重重喘气。   朦胧中,他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靴,鞋面擦得锃亮,甚至能反射出他尖嘴猴腮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闫贵球抬头,看到了那个神情冷漠的警官。   对方手里拿着四个白皮信封,并递了其中一封给他。   “拆。”   他听见那人这么对他说。   黄泽站在这间透着水泥和淡淡血腥味的小黑屋里,竭力保持平静。   他很清楚现在有多少市民通过安装好的摄像头在观看直播,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警方至高立场,并会被媒体、公众一遍又一遍反复观看咀嚼……   甚至他本人都会像这四个罪犯一样被扒干净,他真心厌恶这样的感觉,可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林辰请求他在这里,执行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防止这四个人在投票过程中莫名其妙死掉,并且在投票结果出来后,执行将他们带出暗室或杀了他们的任务,当然,黄泽从不认为前者结果会发生。   因此,这任务注定残酷极了,也真适合他来完成。   黄泽在心中冷笑,脸上却不显露任何表情。   他在昏暗的牢房里走了两步,将剩下三枚信封依次递出。   他不知道林辰玩这种类似于锦囊妙计的东西究竟有何意义,因为来之前他拆开这四封信看过,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大概是为了表示对祭品的尊重,林辰没用复印机,而是把信亲手抄了四遍。   信中,林辰向四人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被选出,并且在24小时内,在他们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辰甚至在信中简单解释了下投票细则和公平性保证,黄泽觉得,这些内容纯粹是火上浇油。   果然,在他等待这四人看完信的过程中,已经有人开始撕纸了。   黄泽微微抬头,睡在上铺诈骗犯露出肥胖的头颅,眼神阴冷邪恶,顺手把林辰的手写信撕成碎片,雪白纸屑抛了他一整脸。   简直在找死!黄泽这样想,却很客气地警告钱宝:“如果我是你,我会尽量保持温良恭俭,求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放你一条生路。”   他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现在完全背对镜头,而林辰特意要求小黑屋里不要收录音频。   黑胖的诈骗犯大笑起来,语气却冷酷得要命:“有种,就杀了我。”他面朝镜头说,比了个中指,“不把老子弄死,老子看不起你们。”   闻言,黄泽还是耸了耸肩,罪犯就是罪犯,不可理喻。   而就在钱宝中气十足的冷笑还在暗室里回荡的时候,黄泽听见脚边响起很轻很弱的疑问声。   “这……警官先生……这一定是弄错了吧?”那声音又尖又细,基本上不像一个正常男人会发出的声音。   但当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块像黑老鼠一样的生物,他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声音会是这样。   贪婪、怯懦、畏缩、惊恐……   这些词几乎写满了这个男人的脸,令人作呕,他相信,电视机前那些人,也一定同他是一个看法。   闫贵球拿着信,手在发抖,眼神湿漉漉的,他试探着问他:“黄……黄警官……为什么要选我啊?”   “信上说了,完全随意抽样,只是刚好抽到你的编号。”   “不……不是……我……怎么就是我呢?”闫贵球像还沉浸在巨大的不可思议中,完全没有认命的意思,他把信颠来倒去看了几遍,急切道:“我……我周天就刑满释放了啊,怎么可能选到我,这一定是搞错了。”   黄泽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我就是运气不好啊,我就没偷什么值钱东西还摔断腿,我怎么运气这么不好呢?”闫贵球快急哭了,像突然想到什么,他一把抓住他的裤管,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能不能换人啊警官先生,再抽一次,再抽一次吧,求求您了!”   精瘦男人喊声凄厉,可黄泽刚泛起的那么一点点同情心,都在这句话后化为乌有。   他不知道林辰还抱什么希望,但他真心觉得,能用这四个垃圾救其他无辜的人,是全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   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黄泽。   起码在.org结尾的官网上,伴随投票人数增加“生死”比已经接近2:8。   虽然看起来好像有更多人的不支持杀死罪犯换取解毒剂,但考虑到这是参与投票人数急剧扩大后的结果,这依旧是非常可怕而庞大的比率。   而很多民众更加震惊地发现,警方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政府并没有在开玩笑。   晚上八点三十分前后,一些原本应该已经沉寂下来的市民广场和公共网点再次亮起灯光,重新热闹起来。   那时有些阿姨叔叔们尚未从广场舞的阵地彻底撤离,一些送货的小卡车载着帐篷来到小广场外,训练有素、看起来不像普通建筑工人的工作人员从车上扛下帐篷,用五分钟时间搭起小屋大的一顶来。   这些帐篷看起来像从政府储备物资里抽调出的,全新未拆封,防雨布在灯光下显得亮闪闪。   装完帐篷后,这些工作人员又从卡车上搬下几张桌椅,随后有序撤离,像是在抓紧赶往下一个地点。   见人走了,还没结束遛弯的小朋友们拉着父母的手,来到帐篷屋旁边。   有人伸出小胖手,试探性戳了戳铁柱,而胆子大的那些已经掀开门帘,在帐篷里钻进钻出,玩得不亦乐乎。   类似的情景在三省各地不断上演,我们之所以需要政府的原因有时就在于他真的非常强而有力。   许多原本已经关门的活动中心,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灯来,有人在整理桌椅,也有人接过厚实的密封箱,用疲倦而不确定的目光,打量着着里面数以万计的空白投票。   夜色中,每间帐篷屋外的围观人群都越聚越多。   有些居民甚至穿着拖鞋下楼来看这些在五分钟内搭建好的设施。   警方尚未正式通过永川卫视直接公布线下投票的具体流程,但看着这些帐篷,很多居民都能将之和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联系起来。   “我靠,你捏我一把,我在做梦吗,认真的?”刚下班的白领推了推身边和他同住的朋友,透过人群缝隙,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顶树下的帐篷。   “有病吧,网上投投就算了,还搞现场投票,跟选总统一样,多大点事。”他的同事在刷手机,满不在乎地抬头看了眼,继续和女朋友聊天。   微信窗口中,女孩回复道——【几个坏人啊,警察抓不到就已经弱爆了,想得出来的,用四个罪犯的命换什么解毒剂?这么搞简直要把脸都丢光了!】   “老婆你说得对。”男人麻利地打了行字,又说,“反正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讲讲你周末想去哪里vacation吧……”   他按下发送键,前方好像又传来什么熙熙攘攘的声音,但这已经吸引不了他抬头了。   一行新的回复跳了出来——【我妈疯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楼下投票,五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最喜欢凑热闹了。】   “老太太要是真想凑热闹,你就教她网络投票拉倒了。”   随即,聊天窗口中出现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充分体现女孩的不满,玩手机的男人在夜色中笑了笑,用浏览器打开了政府官方公布的网络投票地址。   公园外,又有完全不同的政府车辆停下。   这回下车的人换成西装革履的政府办公室人员,他们胸前别着国徽,每人手上都扛着大纸箱,自远处三三两两走来。   夜色中,那些年轻的面容显得格外严肃,仿佛真要做什么必须严格完成的事项。   刚注册完网络投票的男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手机轻声响起短信息提示音,那是则实名认证验证码。   7086,很简单的四个数字,只要输完这四个数字按下确认键后,就可以获得投票资格。   可在那一瞬间,在人群外、幕天席地的夜色里,他发现自己手指沉重,连验证码都没有勇气输入。   穿统一西装制服的年轻人们掀开门帘,赶走孩子,将纸箱搬入帐篷中。   整个帐篷四周,都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呆滞站立,人们眼睁睁看着帐篷里灯光蓦然亮起,然后猛地意识到,投票是真的、政府没有在开玩笑,也正因为没开玩笑,而更像玩笑。   可渐渐地,没有人能笑出来。 第283章 尊重   宏景市看守所。   政府看管犯人的地方,理所应当有和精神病院一样良好的作息习惯。   夜已深沉,电视里传出的新闻声音嗡嗡沉沉。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投票已经进行了四个小时。   摆放在林辰和沈恋聊天室里的那台液晶彩电一直陆陆续续在播报投票结果,林辰也一直没有停止喝水。   虽然这段时间内,各地还是发生了很多新闻。   比方说有学生集体抗议投票处决犯人这种随意践踏法制的行为,又或者讲闽江第一监狱的那间暗室里发生了一次大佬级别的互殴,并最终还是以黄督察强制劝架告终。   不过总的来说,这个晚上也没什么大事,能比投票开启更大了。   但大概是因为夜深,投票速度慢了下来,并且出现一些细微波动。   政府官网上还保持着1:4的高比率,对这个结果,谁都没什么意外。   用某位统计学专家的话来说,当样本总体越大时,数据就越趋于稳定,也就是说,在投票总时间过去六分之一的时候,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样。   沈恋对此并不意外。   老实讲,她虽然不知道最终结果会究竟是这样的具体比率,但大部分人当然会用四个罪犯的死换取那种能救更多人的解毒剂,压倒性优势是肯定而必然的。   所以,她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林辰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你知道吗,林顾问……”她忽然开口,眼见林辰握着水杯的动作停了停。   这段时间内,她和林辰,他们的角色仿佛调转了下。她成了那个不停说话和问问题的人,而林辰则要了张方凳搁脚,半倚着靠背椅浅眠。   林辰微微抬起眼皮看他,脸色苍白极了,透着一种强撑着的精神。   “口渴,所以不停想喝水,也是急性戒断反应的一种。”她对林辰说。   林辰勾了勾唇角,指尖在杯壁敲了敲,笑得很勉强:“既然这样,你不如配合点,给我解毒剂,让我能去休息。”   “啧。”沈恋笑得很高兴,“才不,这样的你多可爱,之前你不还是信心十足的吗?”   林辰像哄小女孩那样哄她:“我现在依旧很有信心。”   沈恋皱了皱眉,说:“我现在真的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是想弄死那四个人来换解毒剂,你们狠起来,有时比我们还惨无人道。”   林辰指尖轻轻敲击杯壁,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他忽然认真地看向她,漆黑眼眸中充满了探寻:“你总是用‘你们’和‘我们’,来把人类这个物种分割开来,以什么为依据呢?”   “咦。”沈恋感到惊讶,“最先分割开‘你们’和‘我们’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说得像绕口令了。”林辰摇了摇头。   “犯罪学家花了几百上千年历史,来研究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罪犯,从最早的颅相学到现在的基因决定论,他们费尽心机难道不就是为了把潜在罪犯挑选出来?”   “这只是人类对于自身未知性的探索。”林辰说。   他一脸平静,这种态度让沈恋突然恼怒起来:“是啊是啊就像是对人类疾病的研究,我们是需要矫正、治疗、迫不得已时必须剜掉的部分,你们都把‘我们’当作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你觉得,是什么呢?”林辰反问。   沈恋突然噎住,她发现自己还真一时间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   “潜在罪犯、必须消灭的对象?”林辰有些费力地拉住盖在腿上的衣服,回过头指了指电视,“那么现在,我挑选出的四名真正的罪犯,在更极端的情况下你可以看一看,我们究竟把你们当成什么。”   林辰虽然虚弱得像个瘾君子,但语气坚定,让沈恋简直不知道他的底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1:4啊大哥,你不可能赢的!”   “在你心目中,我所谓的赢是怎么样的结果”就在这时,林辰像抓住什么关键,并且用一种精神状态十分可疑的样子自说自话回答,“如果我赢,最终那四个人不会死,是吗?”林辰停止敲击玻璃杯,这种停顿让沈恋更烦躁,可林辰总是知道怎么刺激她,“你看沈恋,只是你很普通的一个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我会告诉你,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在这个问题背后的认知问题。”   “可惜你不是。”   沈恋未说完,就被林辰打断。   “你在害怕,是啊,看起来你充满信心,并站在即将胜利者的位置上嘲讽我,但你在害怕万一我赢了该怎么办?你并不是真的在乎输赢,你在乎的是这背后象征的观点。你赢,象征着你从前坚信的信念毫无错误。人就是自私自利的动物,你只是这类动物中更接近本性的一种。而如果我赢呢?”林辰终于露出真实的笑意,带着极端明亮的气息,“如果我赢意味着什么,你是否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闭嘴,你觉得会有这种可能性吗?”沈恋冷冷地道。   “‘否认’是最基本和最原始的心理防御手段,如果我是你的治疗师,我会抓住这个机会再说两句。虽然输赢只是很简单的两个字眼,但在我看来,这个词反映出其实你有对道德评价的基本认知能力,你其实对我会持有什么观点有着清晰认知,你甚至完全理解社会道德评价体系,只是这玩意根本打动不了你,所以你选择不去遵守更不要提尊重它了,但内心深处你其实真的知道,什么是善良。”   沈恋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是真心觉得反胃,并冲林辰干呕:“林辰啊,恭喜你,成功恶心到我了。”   “我的荣幸。”林辰说。   按照一般的流程,当林辰说完四个字的总结语后,这番谈话就应该告一段落。   可大概是林辰刚才的话确实让她不吐不快,又或者这真的纯粹是什么心理治疗师的技巧,她忍不住反驳道:“拜托,我的意思很简单,无论从人的自私性还是从人的盲从性角度来分析,他们都会投死那四个罪犯。”   “愿闻其详。”   林辰只说了四个字,无论他话多话少,沈恋都生气。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会伪造一批账号在网上散播大美大善,来诱导愚蠢的人做选择,以此体现你所谓的人性光辉。”   “这不漂亮,我早就说过。既然是每一个人的选择,就该由每个人的自由意志来决定。”   “但你不做引导,可不代表别人不做引导哦。”就像林辰总想挖掘出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也很想看林辰暴露点什么,比如疯狂比如难看,所以她说,“人在群体环境下都是盲从的,更何况是网络。一旦有人发表什么观点以后,只要他说得早、声音响、并且看着非常有道理,很多愚蠢的人都会受影响,不断传播,就形成固有观念。”沈恋顿了顿,说,“而往往呢,那些迫不及待要发表自己看法的人,啧……”   林辰摇了摇头,脚尖也跟着晃了晃,像在一起表达本人的无奈。   沈恋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林辰对这件事有比她更清晰的认知,因此很无话可说的。   当她要再继续下去时,林辰的手机响了,虽然没有铃声,但沈恋很明确听到了震动声。   这是林辰坐进这间审讯室后那么久,手机铃声第一次响起,沈恋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然而当她下意识盯着林辰时,一直半靠坐在椅子上的虚弱男人忽然站起,指了指审讯室里的暗门,哄她说:“我上个厕所,你一个人呆会儿,乖。”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沈恋简直要被气死。   ……   审讯室自带的厕所很小。   两步能走到头,站着尿尿的时候脊背只能紧贴冰冷后墙。   抽水马桶和水槽都是最劣质的那种,为了防止犯人冲动,墙上连镜子都是一层简单的玻璃纸。   因此当站在洗手台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总觉得见鬼了。   他打开水龙头,毫无意义地冲着手指,另一只手接通电话:“喂。”   “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到底说了多少废话?”苏凤子轻描淡写又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林辰终于听到正常人说话的调子,感到一些温暖。   “在和沈恋聊心理防御机制,又说到从众心理,如果深聊下去,估计要聊到镜像神经元的领域,幸好你打电话来了。”   苏凤子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只说:“你是在审讯还是在谈恋爱,刑从连不管你吗?”   “我这个人比较有主见,他管不了我。”林辰再度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关掉水龙头,在马桶上坐下,膝盖顶着墙壁,这姿势很不舒服,却莫名其妙让人有安全感。   苏凤子大概也知道他坐好了,所以话锋一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亲爱的黄督察刚差点在囚室开枪,幸好导播把信号及时切走,你到底有没有找到沈恋的突破口?”   “没有,我还没和沈恋聊起关于她本人的任何事情。”林辰如实以告。   “还有20个小时啊林辰同学,也就是打一炮睡一觉的时间,你就不能对沈恋直接点?”   “我对女孩子向来温柔。”   “所以你让我到永川医学院来找和段万山有关并且能突破沈恋心房的东西,自己却和小美人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苏凤子很少有这种没好气的时候,林辰几乎可以想象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生闷气的样子,虽然他知道,这是苏凤子为了让他放松而故意这么说,却也很难得笑出声:“毕竟我在指望师兄你啊。”   “我已经找了,那么多年谁还能记住多年前一个小细节,你甚至不告诉那可能是哪方面的细节,这和在宇宙里再找一颗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难度是一样的。”   林辰赶忙道:“师兄你的比喻真心优美。”   电话那头,苏凤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说:“我很担心。”   林辰知道,这句话真的不是开玩笑,他看着眼前压抑的墙壁,听苏凤子继续道:“如果更多人真的认为那四个人应该去死,你会杀了他们换解毒剂?”   “是。”   “然后?”   “给他们偿命。”   “这没有意义。”苏凤子说。   “可我有什么办法。”林辰平静地笑道。   “我知道了。”苏凤子郑重道,“虽然认为不值得,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第284章 各自   比林辰对结果的结果有更清晰认知的人,只有刑从连。   和林辰在一起以后,他觉得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都算不上什么,现在才是真实刺激透顶的日子。   他得一次次看着他爱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冲锋陷阵,还觉得这真是因为深思熟虑而聪明优秀到极点的选择,不仅如此,他还得忍受一些傻逼对此的质疑,他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脾气居然差成这样,一定是林辰把他惯坏了。   在他面前,那位舆情专家还在请示意见,当然刑从连知道这些都是说报告给沈鹤鸣听的,可当他看到那篇在网络上流传很广的分析文章时,还是有些出离愤怒。   文章是由一位名叫翟永的知名网络评论人撰写。   该评论人曾经是为知名主持人,在媒体平台工作期间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粉丝,后来就转型做自媒体,因为总是能写出辛辣的批判性文章而吸引了很多……用王朝的话来说就是中二病患者。这部分人的数量远超想象,这是刑从连看到实际转发评论人数后的第一反应。   而文章主要内容大致就是有理有据地告诉大家为什么不做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政府应该承担的责任,而政府只是把应该承担的责任推到个人身上,使个人为政府的无能付出代价,我们真要在看似民主实则为无能暴政的迫使下,成为间接杀人凶手的责任吗?   ——不选择就是一种抗议,这不是怯懦,而是基于理性分析下的最优选择。   ——让那些拼命想决定的去决定,这件事本身就和我们没那么大关系。   几段内容大致从法制和社会契约政府责任的角度阐释了这些观点,符合翟永本人一贯立场。   如果方艾子的同学王小姐看到这篇文章,必然会将翟永奉为男神,当然根据翟永针对反社会者来信的前几条微博发表的时间,王小姐当然也有可能是看了微博以后深深认同,才试图将这一观点传递给更多的人。   舆情专家说:“沈部长,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不排除有网络推手在炒作,但也有可能这本身就是民意体现。根据测算,现在网络投票增长率比上一个小时下降了百分之七十二,考虑到作息时间的误差校准,我们认为,这篇文章使更多市民放弃投票,是否要对此采取措施。”他顿了顿,试探道,“如果您是想要某个结果,还是早做引导,毕竟……人真的很容易受影响。”   这句话说得非常隐晦,人真的很容易受影响……言下之意是,如果我们不掌握主动权,就间接将主动权交给对方。   沈部长眉头紧锁,刑从连知道,老头或许在某一刻充满信心愿意赌博,可位置做得越高的人就越不能随心所欲,他毕竟要承担更多压力,也不得不考量更多。   因此在这一时刻,他没有插嘴来左右老头的决定。   但这时,老头却看向他:“从连啊……这真的很难……”   刑从连完全能体会老头身上千钧之重的压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头比他或者林辰要承担的更多。   “他大概跟你说了什么吧,比如说对走势的预测?”   “说过。”刑从连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头又问。   刑从连这时确实搞不清老头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的眼神和脸色中也透露不出什么,因此他只能如实回答:“因为我不想左右你的选择,你有你的考量和决断,我应该尊重。”   闻言,老头低下脑袋,像在思考什么,神色晦暗,看不清晰。   正当刑从连想补充什么的时候,他忽然间老头抬头,用大拇指指了指他,并对舆情专家说:“听到了吗?”   包括专家本人和刑从连在内,他们都有点懵。   “您……是指什么?”   “我们平时都喊着要尊重人民,到关键时刻你就掉链子了呢,小陈啊,你组织觉悟还是不行。”老头叹了口气,淡淡地道。   策略专家猛地看向老人,因这句话中透露出的各方面意思而感到惶恐:“您……是说……”   “虽然这世界上吵吵嚷嚷的,但夜深的时候还是很安静,夜深人静,这个词本身就多美好啊。那么我们这些人啊,就不要非把自己的愚见嚷的天下皆知,安安静静地,让每个人都自己想想,不也很有意思吗?”   老人这样说完,板起手走到窗边。   刑从连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只见星空浩瀚,宁静壮美。   房间里,再没有人说话了。   ……   翟永作息不好。   像他们这样的人必然昼伏夜出,毕竟深夜才是文思如泉涌的时候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才看完那些评论微博,并把所有观点都分析和梳理了一遍,做好摘记,准备明天择重点反驳。   他和那些拿钱说话的人不同,他发表的内容都是他自己观点,从不受人摆布。   时间已经很晚又或者说太早,现在还在网上交流观点的大概都是时差的学生,翟永觉得这部分人很有意思,往往是他最坚实的盟友和最难攻克的敌人。   比如现在这条已经被顶到最热门回复的评论是这么说的。   ——翟老师一直鼓吹民主,一人一票还不够民主吗?可当真正出现民主的时候,您居然开始痛恨您天天政府为什么没用暴政来拯救您。你大概是不曾想过,就是您所唾弃的机制在每天运作,小到给你儿子教书的老师大到做出政治决定的高层,就是这些人的存在本质上就是替你分担了这样那样的社会责任,现在只不会过是把责任返还一些,并回归到更质朴的举手表决状态,您就害怕了?真怂啊……   翟永一开始看到这条评论,当然非常生气。   这条评论当然歪曲了他的原意,甚至歪曲了他一直以来致力于说出自己看法的意义。   无论是怎样的社会机制,都需要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些听上去很难听的话,虚假的海晏河清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他今天为什么要发言的原因,因为在整个事件发展的过程中,他看到的是政府无能而不加以任何引导的状态,他发言,就是他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懂什么。   翟永这么想,点开这条评论配图。   那是政府投票官网。   ——我将投票支持处死四名先前未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以救更多的人。   A.是   B.否   那位发言人,选择了“是”。   翟永久久无言,他推上键盘托,准备出去倒一杯水。   薄底居家拖鞋在地板上擦出轻响,他打开书房的门,竟意外发现有人坐在外面。   “爸,你这是早起,还是没睡?”   他的老父亲窝坐在客厅皮沙发里,电视机开着,音量却没有开,明暗变化的光线那张苍老的脸衬得格外阴晴不定。   他爸只是看电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因此他端着空水杯,在老头身边坐下,这么晚已经没人再做直播节目,电视上是白天新闻的回放。   那是梅村市服装市场出事时的情境,大量救护车抵达,满脸是血顾客或商铺店主相互搀扶连滚带爬撤出,而救护人员们则逆向前进,两拨人流形成鲜明对比。   “我今天去看你苏叔叔了。”他爸开始说话前,把放在茶几上的眼镜重新戴上,不像是真为了看清东西,而像是为了要掩盖什么真实神色。   “苏校长?”   “还能有谁。”   翟永确实听母亲在絮叨时,提到过一些苏叔叔要不行的事情。   但像他父母那个年纪,身边总时不时有老朋友要离开人世,听的多了也习惯,所以他也是在这一刻,把苏叔叔这个称呼和永川大学那位老校长联系起来。   “新闻里不是说,因发现及时,脑康宁大规模药物不良反应并没有完全爆发,只是说服用药物的老人存在药物安全隐患……”   翟永脑子动的很快,他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一直以来隐约察觉又没有真正搞清楚的人物关系中的关键。   “很显然,他那位好学生一直以来给他添得麻烦就不少,这次他大概是被牵连了,小翠说他在去学校之前都还很好。”老头语气中有种隐而不发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是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林辰是苏校长的学生?”翟永的脑子动得非常快,“所以他提出全新的方案,真的是为了给苏校长……”   “谁知道他那位好学生究竟在想什么。”他爸冷冷地打断了他,“按照林辰一贯思路,这种事情他才不会把他老师的生死放在考量范围内。”   “爸,不要绕圈子,你想说什么?”   “把你那篇文章删了吧。”他爸很干脆地转头看他,这样说。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这大概是他从事独立撰稿人和自媒体行业以来,父亲第一次对他提要求。而且他知道,这不是要求,是请求。   “我们几个老伙计,晚上已经联系了不少朋友,明天一早上,媒体风向就会变。”他爸站起身,像交代完一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可以,呼吁更多的人,投是。”   老头拿起遥控板,果断按灭电视,翟永怔愣无言。   客厅里彻底按下,他爸正迈着缓慢步伐离开,看着老头的背影,翟永喊道:“爸!”   “叫我爸,就按我说得做。”   翟永站起身:“你真认为,只要多数投票赞成,这个社会就可以用四条本不该死的人命去换更多人的活命机会吗?”   “少跟我讲社会,这不就是你天天宣扬的民主吗,况且你那点法律知识还不是我教你的?”   “爸,这不是民主,这是私刑,不,这比私刑还龌龊!”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民主?”老头像重新恢复做律师时的骇人气场,说,“在一定阶级范围内少数服从多数就是民主!”   “您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以投票形式绕过法律条文来处决罪犯是否合法?这词不是全国性表决,而只有三个省的民意,就算我们三个省是独立自制州,也没资格绕过法律条文直接以投票形式决定罪犯的命运,这种形式本来就错误,因此我认为,不投票就是正确的表态!”   老头转身看他,目呲欲裂,这让翟永以为下一刻小时候那种巴掌就要扇上来。   他下意识闭上眼,可脸颊的疼痛感却迟迟未来。   他再睁眼时,他的老父亲已经反过身,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的父亲这样说,“法律自古以来,难道不就是牺牲少数,来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吗?”   翟永却走到窗边低下了头,在高楼暗得没有一丝光的室内,他能看到城市在夜色中的隐约轮廓。   “我忽然觉得,这真是个很好的方法。”城市的某些角落还亮着,但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暗去,“您有您的看法,我有我的坚持,但我们,也只能代表我们自己。”他看向父亲,说,“无论结果如何,您都会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对吗?” 第285章 卢旭   今夜星空明亮,是夏末少有的晴朗日子。   很多人已带着心事沉沉睡去,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个与往常一样的平凡日子。   卢旭同往常一样喝了点酒,在收拾夜宵店的桌椅。   当然,他所谓的往常,也只是近一个月内的生活。   毕竟他曾经做过很不好的事情,因为做污点证人所以才能够换取控辩协议,以社区服务代替坐牢,白天干活晚上在夜宵店帮忙,也算过上重新做人的生活。   已经将近凌晨四点,再闹腾的摊子都要散了,因此店里也只有最后一桌客人。   不过那桌客人并没有提前离开的意思。   老实讲,虽然他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富二代或者权贵打交道,不过他也见多了这种底层。点盘花生米和一份拍黄瓜在要瓶红星二锅头,就能在店里赖到早上五点,还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他把大部分桌子擦干净、椅子翻好,把地板扫了一遍拖了一遍,那桌的两个人还没停止聊天。   “老张你讲的是有道理的,我们家有远方亲戚在警察局上班,就说了这背后有政府大动作的,我给你说啊……”   卢旭真没听闲话的意思,奈何对方声音太响,每句话都拼命往他耳朵里钻,拦都拦不住。   “老裴啊,就知道你交友广,早有内幕不说,这就是不把兄弟当自己人啊!”   “哎,这都是不让说的内幕啊,那四个人啊其实就是普通人,得罪人才被弄进去的,要不你看,直播的时候,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呢?”   中年男人举起小酒盅,半眯着眼,神神秘秘说道。   卢旭猛地定住身形。   对面那人猛一拍桌,醉醺醺地问:“老哥,你说的真的?”   “千真万确,哪能有假!”他边说着,还刻意压低声音,假装警告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都是掉脑袋的事情,搞不好我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块脏抹布突然掉进早就空了的拍黄瓜碗里,倒是没溅起汤汁,可碎蒜泥混着脏兮兮的灰抹布,相当恶心。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转头,愤怒地看着一直在店里打扫的胖子。   “不好意思啊两位老板,刚手有点滑。”   胖子戴着眼镜,眼睛很凸,活像只油腻的癞蛤蟆。他的眼神虽然看起来和善卑微,但里面跑过江湖的阴暗神色却是藏不住的。   “什么意思啊你,想打架是不是!”男人砰地放下手上的小酒盅,热血冲头准备撸袖子就上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记很好听的女声。   “两位老板,真对不起,您消消气……”   卢旭也跟着一起回过头,老板娘穿着睡衣刚从二楼下来,抱着手臂,姿态袅娜地靠在柱子上。   男人嘛,看到此情此景,很显然是要脑子一热。   果然,喝酒的这桌人就要上去动手动脚,而这时,卢旭的老板娘开口了,她说:“我这店不太吉利的。”   两个醉醺醺的汉子顿时停住。   老板娘又说:“上一个在我这喝酒到五点的人,回家路上就被车撞死了。”女人露出阴森而真实的笑容,“这事真的是我倒霉,家属带着道士来我这闹,说我店不吉利,才害死他老公。那个道士开了天眼,说就因为我店里有阴兵,客人呆过了五点,阴兵大老爷就不高兴了,您看现在都已经四点二十了……我……可是真心为您想的。”   两个中年男人本来就喝得醉醺醺,店里因为打烊关了大半的灯,外面则黑漆漆的,除了路灯什么也没有,而此刻他们又面对一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氛围的确阴森。   果然,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瞬间清醒,扔下酒盅就跑了个没影。   卢旭非常狗腿地看着老板娘,却只听女人说了句“帐从你工资里扣”,说完,女人拖着袅娜的步子就要回去睡觉。   那一记记足音就像敲在卢旭心头,他看着女人销魂的背影,口干舌燥,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回头,居高临下地问他:“说吧,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卢旭坐在灯下,就着店里最便宜的黄酒,开始了漫长而无趣的叙述。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毕竟按他的履历来讲,他基本上可以算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垃圾,和现在那四个被关在小黑屋里等待死的垃圾也差不多。可他现在心情复杂而难过,并不是因为物伤其类的悲哀,而是觉得命运这玩意真是太奇怪了。   他第一次见林辰的时候,因为对林辰动手动脚而被打得很惨,后来林辰把他当成一条有用的狗,牵着他调查案子,虽然让他得罪了逢春的很多权贵,但也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今,命运再一次以无常的方式把他和林辰联系在一起,他大概又要感谢林辰。毕竟,他会变成一堆社会垃圾,完全是因为钱宝。   卢旭说到这里,看着小方桌对面的女人。必然是因为他讲的故事太无趣,老板娘自顾自在喝酒,根本没搭理他的意思。   他尴尬地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热辣的酒意顺着他的嗓子直线滑下,让他鼓足勇气继续下面的故事。   “您别看我现在脑满肠肥长得和癞蛤蟆一样,其实我小时候穷得要命。”   “我爸死的早,我妈为了养我,就到处跟村里男人乱搞,我小时候也不知道这些生活不容易一类的道理,就觉得她又脏又蠢。”   “我没文化,像我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是基本没有靠书包翻身的可能,所以初中毕业我就考了个大城市中专,是我妈硬让我去的,她觉得毕竟有亲戚在那个城市帮衬着,我能毕业出来找个好工作。亲戚就是钱宝他爸,我远方表叔,妈和他钱宝他爸睡了一个礼拜吧,我这位远方表叔就答应照顾我。”   卢旭越说越觉得自己越发醉醺醺,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过往。   他说:“我到了逢春才知道,钱宝他爸美其名曰是搞汽修的,实际上就是个偷车贼。钱宝比我小,是我表弟,但是读书早,所以已经在念高一了。钱宝和他爸不一样,不想干偷车这种风险大回报小的事情,虽然高中时候,钱宝的偷车手艺就已经比他爸好了,可人家志向远大,一直以来要做的就是‘金融’。”   他笑了一声,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佩服,“高一的学生,就知道和电玩店老板合作,投资老虎机,我那时候虽然矮胖,可还有点力气,又是他哥,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得照顾弟弟,所以一直在帮他看场子,他就给我点钱。我打小就穷,那点钱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我高兴的不行,钱宝说东我不敢往西。我以为我会就这么过一辈子,最好的情况就是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小游戏厅,并且取个媳妇,直到有一天……”   卢旭说到这里,他对面的女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的黑发在灯光下闪着莹润光泽,卢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这么絮叨和墨迹,简直没意思透了,也就忽然不想再说下去。   正当他准备起身地时候,女人用酒盅砸了砸桌面,拖长调子叫住他:“继续,我不喜欢听故事,听到一半。”   卢旭在桌边站定。   他一直忘不了那天,虽然那和他之后犯过的事相比真没什么大不了,但毕竟所有的第一次,都让人记忆犹新。   那是周末,像往常一样,他得比平时更早起去给表弟看场子。不过吃早饭的时候,钱宝推门进来,还给他买了个香喷喷的牛肉卷。他虽然推拒了下,可他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更没脑子去想一个简单的卷饼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就在他狼吞虎咽又故作矜持啃卷饼的时候,他听到钱宝吩咐他进可以不用去小游戏厅看场子。   他吞咽牛肉的动作慢了半拍。   钱宝说:“今天有台新机器到,走私货,哥你去帮我提一下,我给你50块钱。”   直到今天,他都能很清晰回忆起钱宝说话时的每一丝表情和语气变化,不过这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后来他当然是去了码头,那倒也确实是台新到的老虎机,但老虎机里还藏了点别的东西。   后来的事情,就是一片模糊的人生噩梦,并且延续至今。   警察来了,破开老虎机,在里面发现一袋袋彩色包装的小药丸,这东西他很熟,之前钱宝就经常让他去送货。不过直到他接受审讯时,他才知道这玩意原来真的不是亲亲薄荷糖,而是摇头丸。   他当然也尝试过供出钱宝,但那时他才知道,钱宝一直以来都是以他的名义在和对方联系,甚至连接收赃款的账户,都是偷偷用他的名义在办,更何况送货人也是他,人证物证俱在,随意攀咬警方是不会信的。   从他出事那天起,他就没见过钱宝,他妈倒是来警察局看过他,还想靠和警察睡觉来救他,丢人的可以。   这当时是他那时候的想法,羞耻、懊丧、痛苦、愤恨,这些无比强烈的情绪完全改变一个17岁的男孩。   他被学校开除,去坐了牢。   牢里的前辈帮他分析过,钱宝大概是收到风声,所以才派他去提货,说得不好听点,他就是被钱宝送上警方钓竿上的鱼。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再然后的事情,就是出狱、入狱再出狱再入狱,中间他妈也染上性病死了,他和监狱里认识的前辈混了很多年,一步步从阴沟里努力往上爬,黑暗世界毕竟也是等级森严的地方。   他最后做了个鸡头,手下手不少姑娘,他经常殴打那些女孩男孩,做和钱宝之前对他做的事情差不多的勾当。   但是,他再没有见过钱宝,甚至钱宝被捕入狱的事情他也完全不知情。   如果不是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直播视频,他根本无法把他那个总是笑呵呵使坏的表弟,同电视上黑胖阴郁的中年人联系起来。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他手上甚至有宝贵的一票可以把钱宝弄死。   卢旭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怎地,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觉得这事儿应该一点也不难,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这么快意恩仇的机会。而他至今没有投票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得沐浴更衣,虔诚地把钱宝送上断头台,毕竟电视里都这么演。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背后传来一记低沉而乏味的声音。   “哦……”他的女老板从椅子上站起,身形晃悠地往楼梯边走,边走边说,“出门左转三百米就是个广场投票点,去吧。” 第286章 好好   再好看的电视看超过12个小时都会变得无聊,再看下去就会让人有暴躁倾向。   可自己要求的电视,再痛苦都得看完。   沈恋很不愉快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林辰坐在他对面,一直保持和衣浅眠的姿势,根本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林顾问,这是疲劳审讯,违反联合国人权公约。”她终于忍不住抗议道。   林辰半睁开眼,漆黑而困倦的眼眸凝望着她,说话来的话却非常无赖:“沈恋小姐,您要知道,我大半个月前差点败血症挂掉,为了救你还注射了对神经系统很不好的药物,导致抑郁等级很高,还有成瘾症状,就算这样,我现在还拖着病体在这里陪你,说话哄你,你应该感激才对。”   “那我去死啊,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沈恋没好气地说。   林辰闭上眼,却很清醒地说:“在结果出来之前,你是不舍得死。”   沈恋也不知道时候林辰跟她说话变得这么随意,不过林辰本人的表现除了行动迟缓外,倒是看不出半点抑郁症状,她盯着林辰看了一会儿,问:“你很难过吗,来跟我聊聊,让我高兴一下?   林辰摇了摇头,还把脸靠向另一边,露出白皙脆弱的颈部线条,拒绝看她。   “那你是不是,其实对投票结果很没信心啊。”她向前靠了靠,好气地问。   “同样的问题你反复纠结那么多遍,没信心的是你才对。”林辰到这里,以一种沈恋都能感知到的强大自制力坐直身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卷宗,唰地扔在桌上,“你既然这么想说话,那我们聊聊你当年遭受猥亵的事情。”   这次话题的转折没有任何铺垫,以至于沈恋需要花点功夫才能把脑子转过来,正视桌面上那份东西。   那是份老旧卷宗,封面红色方框的右下角签着主办警官的名字——边远。   “陈建国、边远、还有那位救了你老流浪汉,你想先聊谁?”   沈恋知道他们一定把她的过往翻了干干净净,但这种事情被林辰陡然提起,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真不怕惹我不高兴。”   林辰坐直身体,指了指电视说:“毕竟,那是我最大的底气。”   重复播放的节目里又开始采访罪犯家属。   杀人犯孙真的母亲在接受采访,这位妇女明明看上去应该是中年人,但是两鬓斑白,苍老可怜,她对着镜头不停告诉记者,她的儿子真的是喝多了酒,失手把人捅死。   法官已经判了无期徒刑,无期徒刑的意思就是罪不至死。而且他儿子服刑期间一直很听话,马上就可以获得减刑机会,女人跪在电视前,涕泪横流,求所有人给他儿子一个机会。   当然,这位中年妇女在叙述中止口不提孙真多次暴力伤害罪的历史,在他口中,孙真只是个一时犯错的小男孩。   沈恋回过神,又看着桌面上的卷宗,隐约能感到林辰要说什么。   “你满意于现在的你吗?”他问她,不过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继续道,“总的来说呢,你搞了这么多事,帮助你的同伴们发出自己的声音,现在看来干的还不错,但既然反社会人格者都极度自私,我想问问,抛开集体来说,你满意于现在的自己吗,骄傲、自豪觉得现在马上去死都绝不后悔?”   被林辰清冷的目光死死盯住,沈恋发现自己竟无法动弹,她倒也很想找什么话来反驳,但这瞬间,她大脑莫名其妙一片空白。   她咽了口口水,破天荒想让林辰继续下去,让她不用思考这个问题。   但林辰这么尖刻的人,很显然懂得把握一切时机。   所以他大概花了五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留给她思考,长到背后的节目已经开始采访孙真案受害者家属。   “我,很满意。”她强行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林辰点了点头:“那如果,你想象一下,当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陈建国没有猥亵你,老流浪汉也没有死,你作为一个人格与他人有异的女孩,磕磕碰碰成长起来,你会如何评价那样的你呢?”   沈恋眯起眼,冷冷地看着林辰。   林辰在他即将开口前打断他:“你第一反应是觉得非常幸运对吗?”他顿了顿,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如果那个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真是再好不过,对么?”   “但它已经发生。”沈恋舔了舔嘴唇。   林辰点头:“所以你终于承认,这件事改变了你的人生?”他靠回椅背,郑重地说道,“就像溺爱儿子的孙真母亲一样,认为她儿子醉酒捅死人的瞬间才决定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当然不是。”沈恋看着林辰居高临下的面容,“你看,这就是我们根本分歧所在。如果没有这件事,我的家庭、我的基因、我有问题脑子,决定了我必然是反社会者,也注定了我们要成为敌人的现状,林顾问。”   “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林辰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那些真的不重要一样。   沈恋笑了,她忽然轻松下来,她甚至要感谢林辰尖刻的问题让她终于敢于正视这些:“承认吧林顾问,虽然嘴上说,但实际上,天生的罪犯在你们的社会里,只有死路一条。”   林辰认真地道:“你错了沈恋,这就是他灌输给你的错误信念之一。事实上,人每天都在经历不同事件,那么选择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只要人活着,他都有得选。只不过有些选择轻易,有些选择困难;有些人被选择左右,有些人真正做出了选择。”   ……   卢旭给夜宵店锁门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按照老板娘的指示出门左转,不远处亮灯的房子就是投票点。   和想象中景象不同,投票点既不太热,也不太冷清,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庄重感,符合凌晨时的气氛。   隔着半条街,卢旭隐约看到投票点位置有困倦的记者在蹲守,但已经没人有力气拍照。   投票点门口有零星的老人正从里面出来,能在这个点起床活动的也只有老年人了。不过等他走近才发现,他隐约看到的那些佝偻身影并不只属于早起投票的老年人,有一对老夫妻模样的人,正拿着传单分发。   卢旭走到门口小花坛边,也被拦了下来。   老婆婆头上戴了多小百花,给他塞了份传单,不过大概是他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老婆婆抬头看他时,眼神下意识警惕起来。   卢旭耸了耸肩,也没有太在意就走开了。借着投票点的灯光,他扫了眼传单。   上面是对四位罪犯的介绍,那东西他今天在店里的电视上已经看了不少,而正当他准备把传单塞进口袋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传单背后是一封鲜红的血书。   血书中讲述了高利贷主赵一是如何逼迫一位走投无路的女性卖淫,并最终导致其自杀的经过。   风中隐约传来老婆婆的哭诉声:“赵一逼死我孙女,求求你们了啊各位好心人,那畜生就是罪有应得!我孙女是为了给我老太婆治病,才欠了他那么多钱啊。死的应该是我老太婆,不是我可怜的小孙女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啊!”   老人顺势跪下,来投票的老头老太就劝她,那些哭声、凄惨的控诉声和劝解声令人心烦意乱。   卢旭看着这个场景,突然想起他妈妈好像也曾这么在警局下跪过。   那个女人用身体贿赂不成,就跪在警察面前,苦苦哀求执法者们再给他儿子一个机会,但很显然,森严的法度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膝盖而改变。   不过在今天,它却有可能因为一个老婆婆的下跪而发生变数。   卢旭觉得这很解气,可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感觉,不过他今天是来报仇的,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径直向投票点内走去,决不能回头。   时间尚早,投票点没几个人在排队。   最里面的地方有个防雨布隔出的深蓝色小棚子,掀开帘子进去投票,谁也不知道你究竟选了什么。   卢旭向工作人员出示身份证,检验合格后,工作人员给他递了张简易检查的选票,上面是那个他几乎能够倒背如流的问题。   ——我将投票支持处死四名先前未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以救更多的人。   A.是   B.否   卢旭看着身边的政府工作人员,看着掀开帘子走出来的老头,最后再次低头看了投票上的选择题,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和荒诞感。   工作人员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进去投票。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茫然地走小棚子里。   那真是个只容一人站立的小空间,灯光也很昏暗,他这样的胖子来说更显压抑。他面前是监控摄像头,桌上有一只简单的铅笔和还有锁起的投票桶,他把头探到投票桶上看了眼,只能看到层层堆叠的雪白纸片。   卢旭把选票放在桌上,看着那只钝头的2b铅笔,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只要他拿起笔,就可以间接决定钱宝的生死?   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去把那个“是”字涂黑,可当他要伸手去拿铅笔的时候,他却总觉得那支笔重若千钧,他发现自己甚至连拿起那支的勇气都没有。   远处,老太太的哭声隐约传来,让这个狭小的已经变得更安静了。   这大概是卢旭活了小半辈子以来,第一次觉得世界竟然如此沉重而静谧,静谧到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还可以在这一时刻来问自己:这明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可为什么你没办法选“是”?   灯还亮着,铅笔还摆着,没有人来催促他。   时间毫无意义流淌,渐渐地,卢旭仿佛看到了自己浑浑噩噩的一生。   他看到那个站在码头上面对警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傻男孩,看到在那之后他不断被警察按在地上的自己,看到法官一次次开口、牢门一次次关闭。而最后,这些复杂画面统统消失,定格在最简单的瞬间。   一位年轻狱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好做人,再也别回来了”。   也只有在这么安静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句他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的话是什么意义。这并非程序化送别语,亦非虚伪劝诫,而是真心诚意的期望。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这大概是世界给予每个罪不至死的犯人最公平的机会,也同样,是所有观点汇集到一起而形成最大善意。他曾经也享受过许多次这样的宽恕,只不过在那时候,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罢了。   卢旭看着桌上的纸片,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再思考下去了。   走出投票点的时候,卢旭还是哭了。   晨光里分发传单的老人身形佝偻,步履蹒跚。   远处有夕阳微弱的光,他仰起头,看着那弥弥的一线天光,非常想跟17岁的自己说——可千万别为了五十块钱跑腿费去码头接货,傻胖子。 第287章 荒谬   监狱的早饭时间一般在7点到7点半,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也当然是因为“小黑屋”里的四个人情况特殊,所以开饭时间特地放在了八点。   在这一夜间,黄泽并没有体会到与其他人类似的纠结,当然他其实很清楚,一些不那么坚定的情绪也在整个监狱执法者范围内蔓延,好在队伍有铁律,所以他仍能控制情况。   黄泽接过厨师长送来的加餐,提着饭盒走到铁门前。   虽然监控可以很清晰显示这四个人在干什么,但他还是拉下牢门上的小窗,向内看去。   四个人都在睡觉。   今天前半夜相当不平静,闫贵球哭闹很久,孙真脾气犯了想勒死他,然后钱宝挑拨离间,赵一又猛踹上铺床板,四个人闹了很久,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劲儿。不过到后半夜,大概是觉得生存几率渺茫,四个人都安静下来。   囚室终于恢复囚室该有的氛围。   黄泽拉上小窗,推门进去,没人睁眼看他,就算是那个见到他就要涕泪横流抱大腿的小偷也没有。   “早饭,有人想吃吗?”黄泽问。   他这样说,却毫无回应。   钱宝、赵一分别睡上下铺,孙真闫贵球一人占据一个角落。   黄泽对床上两人说:“说不定就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顿早饭,这都不想吃?”他顿了顿,“如果我是你们,就不对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做太多抗议……”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闫贵球终于翻了个身:“你烦不烦啊警官!”一直以来像个耗子似的囚犯骨碌一下翻过身,不耐烦地说。   黄泽总觉得此时的闫贵球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一晚上的思考能让人清醒,而意识到死亡的来临的人总会有所不同。   他怜悯地看着对方。   “我坐牢是罪有应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来露出一副同情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闫贵球自顾自说着,仿佛还来气了。他突然站起,指着四壁说,“就这么个破地方,爷好歹是为民牺牲,你怎么着也得整十个八个火辣的妞来给爷送终对不对?连个厕所都没有,一份破饭就想把爷打发,爷不高兴了!   说着,闫贵球热血冲头,他刺啦一下脱下囚裤,未等黄泽反应过来,他就掏出自己的鸡巴对准镜头。   一股黄色尿液顺流而下,喷了出来。   管控现场的狱警冲了过去把闫贵球按倒在地。   然而尿液横流,腥臭翻天,现场一片狼藉。   很好,黄泽想,就这样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又没把林辰请他做的事情办好。   然而就在这时,冲进去的狱警违反了规定,竟然开始对闫贵球小声说话:“贵球啊,别这样,结果指不定怎么样呢。”   “老张,老张,你就别骗我了,你要真心疼我,就答应我,到时候给我个痛快。别拿枪子儿打我,我怕疼!”闫贵球在地上打了个滚嚷道。   “说什么死不死的,还没到时间呢闫贵球,像个男人的样儿!”   那位狱警就这么踩着在闫贵球的尿液里说话,直播还在进行,黄泽回头冷冷地道:“张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行。”   老张随即站起身,径自走出牢房,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又折返进来,手里拿着拖把,一点一点把地上的尿渍清理干净。   闫贵球就这么蹲着身子看警察拖地。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眶越来越红,   到最后,这个小偷突然哇的一声喊出声来:“老张,要不我们自己死了吧,是不是就没那么难了?”   那瞬间黄泽发现,孙真、赵一、钱宝的目光都向他射来。   真是荒谬啊,黄泽这样想。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老张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老张走出了门,他也跟着出去。铁门重重关上。   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他破天荒拍了拍狱警的肩。   “没有正确答案。”   他对老张这么说。   ……   最先发现情况有问题的,是一位记者。   当然,所谓问题是和理论上应该出现的现象相比。   毕竟在理论上,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上班高峰期,那么应该有很多人开始继续投票。   可是实际中发生的事情却和理论不符。   天亮这件事对投票来说没太大影响,网站投票窗口的数据依旧保持一种缓慢上升的速度,但并不快,起码比想象中要慢了很多。   暗网那边倒是一边倒的反对,毕竟想看血腥戏码的人才不会满足于此。不过现在谁也不会在乎那些阴暗生物的意见了。   沈平打开办公室电脑,边啃三明治边开始查看政府投票网站分时记录的数据。   他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一看到数字就觉得有问题——   总投票人数为5561120人。   是:3559117   否:2002003   仍有64%民众选择应该以四名罪犯生命换取治疗方案和活命机会。   虽然五百五十万本身已经是非常大的数字,可离七千七百二十万三省总人口相差甚远,也就是说,实际投票人数只占总人口的7%,只有少部分人在12小时内做出了选择。   或许中老年人更愿意去投票点,也可能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沈平这么想,可即便算上这些因素,五百五十多万投票还是天少。   他甚至怀疑选票被政府操控,实际上这种情况似乎也不可能发生。   沈平放下三明治,思考了其中问题,看起来很多人睡了一觉起来,选择发生了改变?   他随后拍了下桌面,迅速将几个关键数字记录下来,随即冲向总编办公室。   他忘记敲门,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总编有个很明显按鼠标关网页的动作,当然虽然屏幕背对着他,他并不能完全确认。   “十二小时时间总编!”他退后半步,抱歉地鞠了个躬,可又忍不住道,“投票人数远低于三省总人口的实际数量,考虑到常住人口也就是户口不在三省,但拥有居住证的居民,这个比例就更低了。”   “你想说明什么?”主编敲了敲台面,“说重点。”   “很多人都没有投票,为什么,他们准备干嘛?”   “那你投票了吗?”主编这样问他。   沈平一下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我,我马上就去投!”   “你准备选什么?”   “这是个人隐私主编,你会告诉我你的答案吗?”沈平反问。   领导当然是有自己一套说话艺术,马上调转话题对他说:“小沈啊,你有疑问这是很好的,既然你有疑问,作为记者,你就应该去采访一下普通人,了解他们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沈平顿时醍醐灌顶。   但网络截图表态算不得准,一张图片复制粘贴可以用上很多遍。   所以沈平即刻冲下楼,在报社附近也有一个商业区投票点。   他没叫上摄像师傅,拿着手机就下去了,跑到地方的时候,果真有不少人在排队。   令沈平意外的是,排队的居然不是中老年人,而是不少年轻白领。   虽然投票点工作人员也在劝告排队者可以选择网上投票,但就有人沉默无言,却坚持不肯走。   沈平拿出身份证换了张票,随后站在队伍最后。   他推了推前面一位胸前别着银行徽章的年轻人,问:“能请问一下,你准备选什么?”   那位年轻人回头看他一眼,有些警惕和莫名其妙。   沈平出示了记者证,很诚恳地说:“我是记者,您看我也没有带摄像机录音笔什么的,就纯粹想采访下你,方便的的话,能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吗?”   破天荒的是,这位年轻人竟然反问他:“那您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您准备选什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竟令沈平倍感压力,他觉得自己的巧舌如簧突然发挥不了作用,只能从口袋里掏出烟,他想递一支给对方,不过对方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根本不会吸烟。   沈平叼了根烟在嘴里,想点的时候,那位年轻人回答他了。   “您现在这样,大概就是我的状态了。我昨天想了半个晚上,觉得其实放弃四个人选更多的人应该是非常简单的选择,可无论怎么样我都下不去手。当我下不去手的时候,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年轻人只是很平静地陈述着:“我得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说,“明明应该是很简单的选择,实际需要我真正按下鼠标投票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困难了?我是太圣母对罪犯抱有太多同情吗?我觉得一定不是,就算是那个小偷,讲真我爸就是个警察,我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太多这些事了,我觉得这些人就是纯粹在浪费社会资源,但是当要用他们的生命做出交换的时候,我居然觉得下不去手……你说这奇不奇怪?”   “不奇怪。”沈平摇了摇头,“我还是个记者呢,我都下不去手。”   他们对视一眼,那位上班族苦笑了下,跟他说:“昨天晚上我还因为这事儿和女朋友分手了,当然是她提的分手,我没这个胆子。”   沈平猛地抬头:“我靠,老弟,你这损失够大的呀!”   “我前任是第一批做出选择的人,从那封信出来的时候她就打电话告诉要像个男人那样。我告诉她我得想想,她就说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居然会同情四个罪犯。”年轻人咽了口口水,尴尬地道。   “但你来了。”沈平说,“想挽回女友吗?”   “不,我是来投反对票的。”年轻人郑重地道。   “为什么?”沈平很意外。   “我下不去手。”   “既然下不去手,为什么不弃权?”   “因为我晚上突然想到,如果结果出来,我们要牺牲四个罪犯来向恐怖分子妥协,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做选择。”   “那你就不怕恐怖分子在搞什么动作,这可比炸弹厉害多了?   “那就继续吧,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他叹了口气,“起码,我不怕。” 第288章 是否   那是一间废弃大楼。   近来城市飞速发展,烂尾的楼盘逐渐增多,这座大楼看起来只是很多烂尾楼中普通的一座,除了地理位置偏僻,没什么了不起。   大楼下部还贴着一些幕墙玻璃,上半部却全空着。   仰头时能遥遥看到那些钢筋水泥架起的空洞的楼层,像藏什么阴暗鬼怪的巢穴,但如果不上升到同样高度,你就无法察觉那些空洞的楼层里究竟藏着什么。   然而就算你升起无人机也没有办法知道里面有什么,毕竟一群极客的窝点,不是那么好窥视的。   实际上,如果想到达这座废弃大楼的层,必须在某一领域有特殊贡献,并且还不能被政府收编。所谓的特殊贡献,包括了黑进某国国防部官网,而且你在干完这件事之必须得把所有的代码在网络上公布,不然就不够酷。   总之这些复杂的条款龟毛的爱好和毫无明确规章的制度让这座大楼成为很多“特殊人才”心中的圣地。   不过对于王朝来说,他想要上楼,只需走进电梯就可以。   在他身边到处是滋滋的电流声和长风擦过耳朵的声音,有时候风太大,他甚至有种须紧紧抓住桌子是否则就要被吹走的错觉。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愤怒的大喊:“我操,你们给老子装几块玻璃怎么了!”   他这时的喊声很有刑从连的暴躁风格,也证明了他现在情绪确实很不好。   而往往与此同时,他周围就会有人用他狗腿刑从连的语气劝他:“老大这么多服务器必须好好散热,当时我们选这栋楼不就是因为它阴气重吗?”   王朝想骂人,但此时此刻他分不出任何的思路去训斥别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站在整个计划里多么重要的一环上。   很简单,他必须在24小时内定位到对方服务器位置,然后会有人负责找到它。   具体来说,这一行动必要性源于三点:一、幕后boss很有可能使用暗黑网络下达任务,控制服务器等于切断对方通讯网络。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特殊时期就不要要求这么多。二、找到托管服务器就是找到对方的命门,里面的每一字节信息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三、如果一次行动成功,意味着他们在这之后,有了威慑对方的技术。   不过,虽然理想很美好。   但除非他们像美帝那样能有几年时间层层渗透,否则是很难找到将某一暗网网站一锅端的确切办法,但几乎不可能不代表完全不可能。   现实中确实有一些根据时延与地理距离之间的线性关系的定位算法,可以用来估测主机位置。   通过拓扑信息来减小定位误差,再结合概率统计,总结时延与地理距离的分布规律,辅助以时延与地理距离的线性映射,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大概能把服务器范围缩小到50至1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再然后,就是拉网式排查。   一开始,国家高层出力,他也动用了他和他老大的全部关系网,在全球范围内布下无数测量节点,虽然仍旧存在空白区域,但也管不了这么许多。   而为了时延测量的精确性,最好能得到一准确时间点,这就是为什么是格林威治时间中午12:00的原因。   他记得当他试探问他阿辰哥哥,得到了“应该可以”做到的肯定回答。   妈的,阿辰哥哥果然做到了。   所以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回到他的身上,不管有用没用,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该死的服务器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仍旧沉浸在数据流汇成的海洋,有时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先编个AI程序也比在这里定位一台暗网服务器简单。   但显然,他现在既没时间编个AI,更没时间再次评估难度问题。   他能做的,只有在对方狗急跳墙前搞定这一切。   可就在这时,有人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朝老大,我必须打断您一下,您说这时候必须叫您的。”   王朝猛地起身。   ……   那是漫长而浩瀚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烈日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排队。   人们很少交谈,只是一个挨一个的向前走去,进同样是蓝色的小棚内投完票然后出来。   这一场景如同规整而浩荡的蚁群迁徙,而人类本身也只是这样的族群而已。   没人知道这种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人是受到新闻报道中的这一镜头影响而出门,也有人只是因为纯粹想要来投票点亲自投票,而不小心撞上这一高峰。   排队的人中有人年轻,有人垂垂老矣,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也有抱着孩子的母亲。   你无法找到一个特别统一的标签,将人们归类起来,甚至连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将要做的选择也各不相同。   而当你看到这一场景时,甚至会想,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多人吗?   他们要为什么来参加一次本质上只能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荒诞选择。   可当你看到这么多人,又完全站在他们中间时,你又会意识到,其实我们好像每天都在做着选择和判断,这些选择判断往往在瞬间完全又在不经意间成为过往。   因此很少有这样统一的时刻让每个人出家门,就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来做“是”和“否”的选择。   现场当然有记者在驻守,可在这一时刻,记者们也放弃了拍照和采访。   一开始是因为很多人都沉默摇头,虽然也有人回答原因,可每个人的想法实在各有不同,后来,无论多想挖掘新闻的记者都不愿意打搅这一状态。   而发传单的家属依旧在分发传单,也有市民义务帮助他们,但现场再没有哭泣和哀求的声音。   这里很沉重、很严肃、有些悲哀、却又显得格外坚毅,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时刻。   但当人们不约而同做同一件事时,总会在某一瞬间令你体会到震撼。   王朝所看到的,正是永川电视台的这一的直播画面。   他身边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伙伴,这些人中不乏有那些天生难以感知正常人类情感的天才,可以面对这一画面时,整个空旷楼层内沉默无言,每个人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朝才花了很大的力气清醒过来。   他强迫自己看向另外一块监控数据屏,那是他亲自编写的政府投票网站,上面的数值已达到了林辰先前估算出的临界点,也就是说,真正的投票高峰、经过审慎思考而决心做出选择的时刻,已经到来。   王朝感到了空前压力。   用一句很搞笑的话来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毕竟贵知道那个疯子什么时候会察觉到这场投票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投票并非为了证明人性的自私或者无私,它唯一的目的是迫使大部分人在道德两难问题中审慎思考,如果非要算强行解释,解决一开始的投票困境和拖延时间也是它的目的。   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那剩下的就是干了!   “都愣着干嘛!开始搞事搞事!我们真的要输给一帮我根本看不起的傻逼吗!”   少年人大声吼道,他冲回自己的电脑前,并最后回头看了眼投票画面,仿佛获得了这场沉默行动中带来的某种力量。   ……   校园里,刚下体育课的方艾子用水冲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她从拉链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页面,选择了“否”。   医院病房外,翟老先生刚同苏夫人分别,虽然粉别前温柔的女士劝他别太执着此事事,但他还是在经过急诊病房前,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街道上,一直在维持投票点秩序的江朝将自己的选票填好,他插了个队,拜托正要掀开帘子的建筑工人替他将选票投入箱中,他选择了“否”。   实验室内,分析再次碰壁,一大堆老专家在低声交谈,小詹看着那一大堆化学键,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人生中最勇敢的选择,他选了“是”。   书桌前,没有做出选择的翟永,依旧拒绝做出选择。   牛肉面馆里,正在熬汤的老店主将一勺红油浇舀出,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极端愤怒地将红油泼上电视机。   看守所的方桌两侧,   沈恋问林辰:“所以,你会怎么选呢,林顾问?” 第289章 这里   又是一日的夜晚。   每日与前一日,总不尽相同。   到了这个点上,连沈恋这样的天生变态狂,都体会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老实讲她的生理缺陷,让她没有办法理解投票者们抱有的情绪和这种情绪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因此,她只能用一种想杀人的目光盯着电视机里不断念出的统计数据,越接近最后时间截点,否选项翻升速度越快。   现网络投票“是否比”为——14225264:14210754   沈恋久久注视着屏幕。   这一势均力敌的结果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她无比震惊却仍抱有最后希望。   她还能赢,她也一定会赢,这让她现在的状态很像溺水者抱住救命稻草,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林辰看着方桌对面的女士,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你知道,因为我赌上了四条人命,所以我认为结果必然是更多人选择“否”。而你们需要揭露很多人披着善良外衣下的本质自私性,所以你们需要一个‘是’的答案。”   “但我不会输的沈恋,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输的。”   天花板上的吊灯洒下暖黄色光线,给一切蒙上不确定的色泽。   方桌对面的女士发稍散乱,沈恋身后的背景是茫茫夜色,她不再是之前镇定而胜券在握的模样,可她像仍觉得胜利天平一定会向她倾斜:“林顾问,我发现你一直回避正面回答,这是否代表你实际上连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都不敢?”   林辰看了眼窗外夜色,时间快到了,他也再不需要隐瞒什么。   “一些年之前,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家马克豪瑟等,曾经将经典的火车两难问题搬上互联网。”他看着沈恋,很平静的开口。   “世界各地有20万名受访者接受了调查,那是著名的火车铁轨问题,和这一天时间内三省几千万居民接受的问题几乎相同。在哲学和心理学研究领域,我们将类似的问题定义为道德两难问题。”   他自顾自说道,并用眼神示意沈恋稍安勿燥。   “在调查中,该问题有两种不同的提问形式。”他说。   “第一种是最原始的铁轨难题,问题如下——   铁轨上的推车失控,将前方撞上五人,若推车继续前进,那么这五人必死无疑,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由轨道员将推车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人。提问是:轨道员该为了救五人而撞死这一人吗?”   他突然前倾,问沈恋:“你觉得呢?”   沈恋下意识靠向椅背:“你不正面回答我,却指望我正面回答你?”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结果。”林辰说,“调查结果如下——无论种族年龄和群体,在全世界20万名受访者中,有89%的人认为,轨道员应该扳动开关。”   电视新闻里,女主播正在念诵某地调查结果,那声音低沉严肃,并恰到好处响起。   闻言,沈恋脸上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然后她缓缓笑了起来,很是得意,仿佛终于得到了意想中的结果。   林辰将沈恋的得意情绪收入眼底,这次,他没有给沈恋说话的机会,他说:“按照你们的看法,实际上这一网络调查结论就可以证明,人天性自私,大部分人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少数。”   “林顾问,我发现你对人性的看法确实比我更加透彻!”沈恋插了句嘴,这么夸赞他。   林辰望着女人胜利者似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眼铁窗外的明月,平静地道:“是啊,如果不是还存在第二种问法和另一种调查结果,你的看法或许是无懈可击。”   他突然坐直身体,迅速正色道:“第二个问题如下——   和第一个情境相同,仍旧是一辆失控的轨道车即将撞上五人,你作为轨道员正站在天桥上,在你身边是一位强壮的陌生人,如果你把这位陌生人推下桥令他卡在轨道上,那么推车就会停下,虽然陌生人会死,可你能救下五人。提问是:轨道员该把陌生人推下桥,而救下五人吗?”   林辰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严肃。   可这时,还是沈恋抬眼看他,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这有什么区别吗林顾问。”   林辰看着女人被月光衬得格外无辜懵懂的眼神,没有哪次比这次感到如此巨大的鸿沟。   沈恋根本无法察觉,他告诉自己。   但故事讲到这里,却必须继续下去:“事实上这一回,有89%的人选择了——不应该。”   果然,这一数字出现后。   沈恋秀眉紧蹙甚至连身体肌肉都显而易见地紧绷起来,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很显然意识到这里面有非常严重的问题,而现在浩浩荡荡的大规模投票,同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学陷阱。   她真的会输,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为什么会这样?”林辰看着沈恋,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向这世界上的另一种人解释:“因为心理学之所以是科学,原因在于一方面,它的很多结论来源于大规模实验和数据统计的结果,另一方面,在每一个心理现象的背后,你大多可以找到相应的神经心理机制。”   沈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林辰说:“对于类似问题的两种不同结果让神经心理学家感到好奇。科学家于是扫描了被试者在这两种不同问题情境下的大脑活动。”   “你是搞大脑相关药物的,应该更能理解这一结果。”他凝望沈恋,说,“第一个是否应该扳动轨道问题情境中,推理和解决问题的脑域活动增加;而在第二个是否为了救五个人而杀死陌生人的问题情境中,与情绪和社会认知相关的脑域活动增加。”   沈恋沉默片刻,审讯室内随即响起锁链疯狂抖动的声音,女人疯狂的思考,并试图把手伸到嘴里,这是一种极端焦虑下的心理补偿状态。   “神经心理学家对这一现象有不同种类的解释。一种说法是,扳动轨道与个人无关,所以人们用推理相关脑域来做判断;而推下陌生人是与具体个人相关的情境,在这种情境中情绪和主管社会认知的部分先行;而另一种解释是……”林辰的声音压过室内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压过背后女主播汇报结果的声音响起,“在正常人类中存在一普遍观点——即人们认为了实现更大利益而牺牲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但在现实中,你不能主动强迫他人故意牺牲。”   林辰的用词实在朴实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恋猛地开口:“这算什么呢,林顾问?”她大笑起来,鉴于她现在手上没有刀来捅死林辰或者逼林辰闭嘴,她只能疯狂搜肠刮肚,努力找出一切攻击性词汇驳斥林辰:“伪善!对是虚伪,你们的结论把人粉饰得漂漂亮亮但实际上还是不能掩盖你们懦弱丑陋的本质,我们是一样的!”   她大吼道。   然而在她面前,虚弱到极点的顾问先生并没有任何想要退让的意思。   “这是道德,沈恋。”林辰目光宁和深远,却没有任何夸耀意思,他只是在叙述事实,“这证明人类大脑中普遍存在道德刹车,证明道德刹车会及时启动阻止人们做一些事情,证明道德是确定存在于大脑中的神经机制而非缥缈的空中楼阁,这证明,道德没什么了不起却又非常了不起,因为……”林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它在这里。”   说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声道:“它也在这里。” 第290章 微光   闽江第一监狱,囚室。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黑屋中一片死寂,囚室外是携带注射死亡针剂的医生。   托盘洁白,而牢门已经打开。   门外的警察还在等待结果,但门内的囚犯已经不抱有没有任何希望。   钱宝在冷笑、赵一很平静、闫贵球不断以头抢地、孙真依旧用绝不服输的暴戾目光看着他们,黄泽踏入门内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场景。   周围太平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沈恋却觉得耳边隆隆作响,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炸开。   她终于有种被林辰耍了的愤怒感觉,那四个罪犯就是轨道员身边的陌生人,林辰用一种更隐晦和不易察觉的方式模拟了第二种问题情境,一种几乎已经有确定结果的情境。   如果她现在手里有刀那么她一定会用尖刀反复扎入林辰心脏,而电视机里的女主播像还嫌不够,她在说:“我们原以为会出现一面倒的结果,但没想到,现场投票点投票结果统计出一部分后,竟发生了令人意外的变化,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同林辰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沈恋出离愤怒,不过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思考:“那些选‘是’的人呢,他们脑子里也有你所谓的道德刹车?”   林辰带着种悲悯的目光在看她:“我很遗憾告诉你,是的。”   “这些人可是铁板钉钉觉得该用罪犯的命换药物的啊!”   “这并不代表他们在第一眼看到这个问题时,没有犹豫过。”林辰望着夜空,平和地道,“先天内置道德在前,要克服它需要更大努力。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根据意图来探讨行为,做出‘是’选择的人,他们做出这一选择是基于个人私利还是基于更多人的生命价值来做判断?他们是因畏惧而低下头颅、还是宁愿自己背负间接杀人凶手的道德负担来为更多人争取活下去的权力?不同意图导致同样的‘是’代表了不同的价值判断标准,你清楚每一个‘是’字背后的意义吗?”   沈恋冷笑,但林辰仿佛猜透她的心思,径自说道。   “你不用看不起那些选择‘否’的人,这部分人必然数量更为庞大,因为道德刹车的作用并非通过慎重思考就可以抵消。然而他们并不是服从人类天然道德机制的怯懦者,每一个‘否’选择背后是善意的宽恕,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人人平等的社会法制的维护,也是对抗你们的强大决心。”   “什么都要挖掘人性善意的鸡汤,太恶心了!”沈恋作势欲呕。   “这是事实,不过说起来也很有趣,‘是’、‘否’选项往往代表不同个性的人。前者能很快下决定做出判断并且态度强硬,网络上也往往会充斥这些人的言论,因为他们非常扎眼。后者做出判断需要更多时间,往往到最后关头才开始尊崇内心选择,这有时也反应出人类不喜欢大张旗鼓说我是个善良的好人,人们往往会默默行动的倾向,沉默的,总是大多数。”   林辰说:“而就算每一个弃权选项背后,都是无法抉择的自我道德折磨,那么无论是或者否,它们都是可敬的抉择。虽然这种可敬因数量太过庞大而看上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性,但它真的很漂亮,你应该看看的。”   ……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所有投票点统计数据都会第一时间发往这里。   因人手不足了,大部分警员都已持续工作两天两夜以上,大厅内充斥着速溶咖啡和浓茶混合的气味,像一辆负重前行的载重卡车。   沈部长在大厅等待最后结果。   刑从连站在天台上抽烟,没和高层们在一起。   在他身边是那位先前攻讦过林辰的策略专家,总显得阴暗冷酷的青年人此刻非常严肃:“林顾问心中早就有确定的结果。”   刑从连没理他。   “我是坚定的‘是’派。”他又说,“如果更多人选“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   刑从连还是没有理他。   “但刚才,我突然庆幸了下,我发现,虽然很理想,但统一拥有铁血意志的社会,很可怕。”他干脆地道,“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楼顶夜风骤停,满城夜景显得分外沉重。   “可这牺牲,太大了。”他最后说道。   而刑从连,自始至终都在俯瞰夜景,一言不发。   高楼下,是最寻常的万家灯火。   新村门口,门卫将收音机音量调大,让聚在一起等待结果的居民能清晰听见答案。   再咋呼的阿姨都没有说话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判,因此无人注意到站在人群最外的银行白领。   年轻人仰头看着曾经非常熟悉的楼层,他心爱女孩的身影在微光下显得朦朦胧胧。   他握着手机,很想拨出那串号码。   医院里,急诊大楼还在通宵运转,但大部分病区都已安静。   ICU病房里,身形憔悴的老太太仍旧坐在病床边上,她头发仍梳的很好,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本书,正慢慢翻看。   “诶,这句话很有意思,也太毒舌了。”老太太翻到某些段落时,会念出来给自己的先生听。   她说:“把人分成好的和坏的是荒谬的……”   床上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会给予回应。   病房里电视机亮着,床头的小灯也亮着。   “人要么是迷人,或者乏味。”   女主播开始宣布结果。   老太太抬起头,很平静地看了眼电视,没有任何意外,但回头看病床上的先生时,她的眼眶依旧红了。   ……   黄泽挂断电话,也握有了最后答案。   所有警员都不约而同看向他,他沿甬道向前方走去。   囚室内的四人,依旧保持先前姿势。   黄泽踏入囚室,看向他们,平静地道:“如果按照我个人意愿,我希望你们去死,来换更多无辜受难者活下去的机会。”   闫贵球以头抢地的动作停顿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漆黑目光仍旧显得非常绝望,可一丝震惊渐渐从他眼底透出。   黄泽平静宣读手中的结果,他说:“在总计49582412有效投票中,共有65.33%的人认为——不应该用处死你们的方式来换取治疗药物。”他顿了顿,又说,“恭喜你们,可以继续回去蹲监狱了。”   这真是一句普通的宣告,可在闫贵球脑海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他无比茫然,很想咬咬舌尖或者给自己一拳来确定自己还清醒而这不是死前的幻觉。   他麻木地回过头,只见他“狱友”脸上都是极大的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仿佛被突然震傻的弱智。   而就在这时,一道灰蓝色身影突然暴起,孙真冲到黄泽面前揪起对方领口,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确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结果是,更多人认为,你们有权、也应该活下来。”黄泽冷漠地回答道。   “为什么?”孙真不可思议的低语了一句,然后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世界上的傻瓜数量庞大,不可理喻。”   黄泽随口说道,囚室外的警员带着死刑工具如流水般离开,大门口变得空荡荡。   前路暗得没有一丝光,可闫贵球却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亮堂的道路。   广场上,公务人员开始收拾投票点。   警局内,连续工作的警员继续负重前行,   夜宵店里,因结果而震惊意外的人们第一次沉重碰杯。   树下的年轻人转身离开,受害者家属开始放声痛哭,病员家属仍旧无助绝望。   对于闫贵球来说,他走出去的路很长,因此他也走的很慢,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感到黄泽拍了拍他的肩,对他们说:“他让我代他致歉,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闫贵球不解地看着黄泽,却仿佛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眼睛有点湿,可又不想哭,他抬起头沐浴在月光下,夏风软的像女人的胸口,令人沉醉不已。   今夜,星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把人分成好的和坏的是荒谬的,人要么是迷人,或者乏味。——奥斯卡·王尔德 第291章 碎裂   屏幕上,地图不断变化。   它时而扩大时而缩小,时而从一个区域移动到另一个区,时而又从上至下,跨越整个半球。   渐渐的,地图不再以肉眼无法识别的速度变换,它慢了下来,开始向着一个固定的地方不断放大。   山脉巍峨,河流隐约,人类居住的城市轮廓开始出现。   屏幕前的人不再疯狂地敲击键盘,他靠着椅背,手指精准的按在鼠标键上,他并不在看地图,而是在观察屏幕右侧的数据流,像最老练的猎手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突然,目光停顿,地图停顿,数据停顿,一行计算结果出现。   “N(75°66”),E(23°11”)”   看着计算出的坐标结果,王朝冷静而激动的喊声,在夜空中清晰传出。   ……   宏景市局,指挥中心。   刑从连不在现场、不在天台、不在任何地方,他仿佛从人间消失,但他又确实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他回到了刑警队办公室,挂断手机、打开灯、打开电脑、拉出座椅坐下。   显示器很快点亮,窗口画面如雨后春笋般层层堆叠。   他看着屏幕,从桌面立柜中拿出一副耳机。   柜子上摆着一盆林辰买的薄荷,叶片脉络在台灯下几近透明。   王朝的喊声随即传出,夹杂高层风声,听上去隆隆作响。   “麦林是不可能采取拉网搜查电信网络的地方之一。”刑从连说。   “寻求政府间合作是不可能的。”他又说。   “给我服务器的确切位置,剩下的我来处理。”   ……   数千公里外。   一辆普通厢式卡车缓缓驶出麦林城郊某处农场。   乡间道路静谧,牲畜都已沉沉睡去。   卡车司机是吃太多垃圾食品的典型,他把鸭舌帽压得很低,胸前T恤上有一大块炸鸡油渍,这令他看上去完全是最土气农场主的模样。   除了这辆卡车。   车身喷涂有“CHICK'S 冷冻食品专业配送字样”,看上去也完全是辆专业冷冻车,除非你打开卡车冷冻柜里层,才会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速冻鸡排而是活人。   人们沉默不语,车厢夹层弹开,一排排森冷武器匣层层弹出。   红外线瞄准具、热感应瞄准具、单兵战场雷达、各式枪支以及微型炸药把夹层填的满满当当,映着壁柜的白光,显得漆黑而森冷。   “本次目标,市中区某处,我们会在15分钟内收到具体行动地点。”   “行动时间,5分钟。”   “5分钟后,麦林警方会收到警报,在那之后,我们会有10分钟撤离时间,这点不用担心,有人会帮我拖住警方高层。”车厢里年轻的指挥官嚼着口香糖,伸手按住无线耳麦,正在传递命令。   “兄弟们抓紧,一切顺利的话,还可以回去抱着老婆睡下半夜。”   “头儿,没老婆怎么办啊?”   指挥官小心把口香糖包好,塞进口袋里,没好气地说:“那就自己撸撸!”   轻轻的笑声连成一片。   指挥官严肃地说:“此次行动关乎无数人安危,务必全胜以归!”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伴随着电波,在线路里震荡了起来。   ……   秒针滴答滴答走过,而审讯室空前寂静。   气氛像绷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此刻,沈恋已不再是先前扮演的轻松小女孩。   她变回了那个冷酷的杀手,像做实验时那样冷静精确,像把刀捅入司坦康心脏时那样毫不犹豫,也像那个人。   “这样有意思吗?”她问。   “每个人对‘意思’理解不同。”   “本来都可以结束了,你又自作聪明,把它推回原点。”   “当然有人会觉得这么做没意思,不过那些人的意见不重要,人们会各自理解,这就够了。”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还坐在这里?”沈恋问,“就算有道德刹车这玩意,那老天一定忘了在我脑子里装一个。”   “我在等你。”林辰说。   ……   APC大楼在麦林市红灯区西南五公里处。   从注册信息上看,APC并非一家服务器托管商或者电信服务公司,它隶属于麦林某家地产公司。   不过这个年头,哪家公司不干点非法业务赚外快呢?   凌晨三点,就算是小偷和劫匪也都已沉睡,街道上上空无一人。   为运送早班食材的炸鸡公司车辆碾过一只白色垃圾袋,在大楼对面的快餐厅边弄堂停下。   垃圾桶边的老流浪汉被车辆引擎声吵醒,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威胁,他翻了个身,又睡去。   电流声被完全隔绝在车厢内,冷冻库里人少了大半。   车厢四壁回复先前的平整光滑。   唯有先前的指挥官兼信息技术专家还坐在车内。   他熟门熟路地截断对方大楼监控系统,将一段重复画面替换上去。   万里之外。   绿色线条勾勒出APC大楼立体图,穿墙热感勾勒出大楼内所有超过三十二摄氏度物体红色轮廓。   灯具、守卫、还有服务器位置一应俱全……   刑从连靠在椅子上,整座大楼尽收眼底。   耳机里突然传出清晰的汇报声,他靠上前去,淡淡地道:“目标位置,APC大楼18层。”   “A组从希尔酒店25层突入APC大楼顶层,B组控制狙击位、C组负责警戒,行动三十秒后开始,祝大家好运。”   ……   麦林市区。   垃圾桶边的老流浪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境开始时刮了一阵风。   两只展开羽翼的黑色大鸟,从酒店天台一跃而下。   希尔酒店本就以阴森恐怖杀人事件出名,一切和黑暗有关的事物都与之极其相称。   羽翼随风调整,黑夜是最完美的隐身衣,风带来死亡的气息。   APC楼顶的守卫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身后夜色中的异常,然而就算他们察觉,也无济于事。   毕竟他们已被25层大楼的红外线瞄准具牢牢锁定,他们之所以还能呼吸新鲜空气的原因,只是他们现在还有存在价值。   ……   “等我干什么?”宏景看守所里,沈恋冷静地问道。   “一天一夜了,沈恋。”林辰有些疲倦地说道。   在他背后,同样工作一天一夜的电视机仍在孜孜不倦播放新闻,但音量已经调得极小,听上去很像蛇类嘶嘶声。   画面中暗网的投票结果。   有百分之八十九以上的人拒绝了处死罪犯结束事件的提议,黑暗世界的意志显然更加统一。   但他们显然并非出于为他人着想的价值判断,他们只是觉得,这么点人命不够塞牙缝。   甚至有金主用豪言壮语表示,如果事情就这么算了,那他们会自己花钱买点别的乐子。   这些发言通过加密,汇集到高空中的托管服务器里,并在地下世界广为传播。   在地上世界,它们叠加在一起,令审讯室里更加阴森。   “我一天一夜还没有被你的鸡汤感动是吗?”   “不。”林辰摇了摇头,“你对‘利己者’和‘利他者’势不两立这套深信不疑,其实我没有做好任何打动你的准备。”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和我废话。”   “我有两个目的。”林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向你和向他证明,几万年的演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人类大脑构造,你们所认为的‘钢丝上的平衡’再不会到来。”   沈恋依旧保持绝对冷酷:“第二呢,林顾问?”   ……   “23号,汇报楼顶情况。”一连串叽里呱啦麦林语从死去守卫的对讲机中传出。   羽翼落地,脑浆血液混合的颜色把水泥地染得乱七八糟。   来人收起滑翔翼,绕过血泊,捡起那枚对讲机,将一片微型芯片贴在对讲机后。   楼底卡车内,一直在收集整栋大楼对讲信息的通讯保障员立刻导入一段语音。   对讲机里再度响起麦林语,表示一切安好,对面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楼顶上,穿炸鸡公司制服的年轻人将对讲机别上腰间,打开天台锁,向楼下走去。   大楼内错综复杂。   他的队友选取某一安全角落,开始布置单兵战场雷达。   年轻人却镇定自若,继续向前行进。   “10米后,两点钟方向。”   清晰的指令从耳麦内传来。   年轻人步速未减,握紧手枪,确认消音器,拉开保险。   ……   “第二,是想知道,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林辰说。   沈恋眨了眨眼:“我不明白。”   “30小时的漫长时间告诉我,你之所以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我给了你台阶下或者你特别想知道结果,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沈恋露出很淡的微笑。   “就像我在忍耐你,是因为我有想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林辰顿了顿,说,“你也一样。”   ……   额头血洞绽开。   走廊上守卫没来得及反应,便软倒下来。   年轻人趁势扶住对方尸体,将之轻轻放倒。   “注意激光拦阻器。”   耳机中传来镇定有序指挥声,年轻人顺势抬头,上方红色激光隐现。   从另一路突击而来的队员转过拐角,像早已演练过千百次那样,来人蹲下身,令他可以踩着肩头向上。   两片棱镜反射器被小心安置,通风口顿时变得干干净净。   年轻人向下比了个手势,随即两脚一蹬,钻入其中。   ……   “如果我有想要得到却还未得到的东西,那就还有谈判余地?”沈恋安静地问道。   林辰点头:“既然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那我们还可以有所交换。”   沈恋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确认我还是很不甘心?”   “那天在周瑞大楼你不甘心自杀,那么今天投票一败涂地后,你在这里就更不会甘心这样离开人世,我打动你的机会,会因此变得更大。”林辰诚恳地道,“你知道,对现在的我来说,增加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都弥足珍贵。”   沈恋没有再问下去,那一刻,她靠上椅背,仿佛默认。   “你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沈恋?”林辰认真地问,“都这个时候了,你知道你提什么要求一般都会被答应。”他平和道,“不过,在你提要求之前,最好先证明,你的价值。”   林辰说到这里时,将台面上的纸笔,轻轻推到沈恋面前。   ……   通风口内昏暗阴冷,灰尘淤积。   在其中爬行的年轻人却仿佛夜行生物,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多时,大批服务器的隆隆声已经透过通风管道传来。   在抵达某一定点时,耳麦内再次传出精准指令:“离出口还有三米,注意,下方有巡逻岗。”   年轻人向前下方看去,穿透覆盖通风口的红色激光,是星光般闪耀的服务器光点。   黑夜中,那些闪烁亮光灿若星辰。   ……   没有任何犹豫。   沈恋看了眼面前的蓝色铅笔和白纸,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符。   ……   APC大楼。   两名守卫被先后放倒。   四人小队从不同的通风口鱼贯跃下,面他们面前是数不清的服务器设备。   最前面那个年轻人推了下挡风镜,无声地吹了声口哨:“比想象还大嘛。”   耳机中传来冷静声音:“连线,王朝会找正确服务器位置。”   年轻人向后挥了下手,四人分头行动起来。   片刻后,年轻人走到一个机柜旁边,放下背包取出笔记本,从机柜里拉出一根长长的线,连在笔记本上。   滴的一声轻响,笔记本屏幕亮起,空荡荡的进度条显示在上面,开始缓慢地向前行走。   “还有两分钟。”   ……   不多时,沈恋已经在白纸上留下数组化学式。   女人仍握着铅笔,却点住白纸,将之推回。   林辰掏出手机,冲沈恋点了点头,随后闪光灯轻响,照片被传向正在进行药物攻坚的实验室中。   ……   正对希尔酒店的窗户已经被打开,另一人站在窗口,手中信号灯闪了两下,比出一个手势。   两秒后,钢爪连接着钢索,从对面飞射而至,牢牢抓住窗框。   大楼里外一片安静,一排排服务器闪着微光,如星如海,年轻人紧盯屏幕,表情异样严肃。   两分钟后,进度条走到了底,画面登时一变。   海量数据像瀑布一样刷过屏幕,一时间,“群星”的光芒闪烁得更快了。   仿佛魔法一般,数据不断变化,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个平面结构图,整座机房的全貌被完整地勾勒了出来。   四十秒后,又一声滴的轻响,屏幕右上角某个点开始发出红光。   年轻人看清红光位置,带着另两人毫不犹豫地直奔而去。   三十秒后,警报器响彻全楼,APC大楼与希尔酒店之间,掠过四道背负着巨型包裹的黑影。   ……   此时此刻,有些地方将醒未醒,有些地方仍沐浴在纸醉金迷酒色之气中。   麦林市红灯区,橱窗里妓女还在搔首弄姿,某些政府官员正在高档会所中享受特殊“商务交流”服务。   鎏金铁门紧闭,彩色玻璃中隐约可以透出其中香艳景象。   就在这时,一位衣着简朴的麦林人从走道尽头而来,站在心猿意马的守卫面前。   “我要见局长大人。”那位普通麦林人这样说道。   高级包厢内依旧传出男欢女爱的淫靡声响,门口安保人员再次被那声音搞的下体很不舒服。   然而只有包厢里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难受。   一柄简易消音手枪从暗中伸出,牢牢顶在某位养尊处优的尊贵人物额头。   没有任何男人能在这种威胁下还保持精力,他已经完全软了下来,可他身上的女人却还在起伏耸动。   无论男女都浑身是汗,脸上透露出难以坚持下去的绝望神情。   就在这时,放在角落的手机响起。   “麻烦您接下电话,告诉APC公司的人,大晚上让他们不要因为小事打扰警察局长睡觉,可以吗?”   站在暗处的普通麦林人,微笑着轻声说道。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辰同沈恋相对而坐。   实验室中的激动情景同审讯室里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   林辰将手机放在桌上,确保沈恋也可以看到。   期间大概有半个小时,他们两人一言不发,时间长到异国他乡的那辆冷冻车足以开到安全地带。   在那之后的某一瞬间,桌面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确认。关键部分残缺。   回信很短。   林辰凝望屏幕:“你想要什么?”   沈恋随口问道:“段万山死了对吗?”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林辰却浑身一凛,猛地抬头看向沈恋。   女人眼中现出了然神情。   没有任何停滞,她抓起桌面上的蓝色铅笔,猛地刺入自己口中,然后重重仰头,面朝桌面猛地撞了上去!   一次之后,极为决绝的,又是一次。   巨大的撞击声在囚室里响起,殷红鲜血在林辰面前迸溅,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第292章 做错   网站熄灭了。   就像原野中幽暗的鬼火,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随风而灭。   无数正在窥看暗网的人们共同见证这一瞬间。   有人认为这是网络故障,有人认为是政府采取突然网络限制措施,也有人觉得这是幕后者为下一轮行动蓄势,每个人对于同一现象都有不同理解,所以这件实际上的大事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而同样的,一直在等待下一轮投毒行动布置的组织成员们,也以为这是正常调整,没什么意外。   唯一对此有反应的,只是失去对网站掌控权的那个人。   大半夜的时候,开在商业区的牛肉面馆灯还亮着。   某些通宵加班的上班族还在吃东西,老板还在忙碌。   店里有三四个刚下班的程序员,一脸衰弱地在等餐。   老板围着围裙,像店里还高朋满座,满脸愉悦地煮着一锅汤面。   他身边是一大锅还煨在煤炉上的红油,白色面汤咕噜咕噜冒泡,和碗底的翠绿葱花相得益彰。   面条浮起,老板迅速捞起面,浇上熬了很久的汤底和一勺红油,动作行云流水,颇有意趣。   他解下围裙、拿了双筷子,端着面碗送到客人桌上。   程序员们交头接耳在说着昨天的投票,关于网站构建交换了意见,顺带还提了句暗网投票网站熄灭的事情。   电视机上早些时候被浇的红油已经被擦干净,但东西已经坏了,所以不再亮起,店里只有盏白炽灯默默亮着。   老店主收了桌上一个空碗,回到厨房,把炉子上的火熄灭,顺手把碗洗了。   这一过程非常平静,没有愤怒。   店堂中,几位程序员的面很快要吃光了,碗里只有层薄薄的汤底。   老店主放好碗,用口袋里的手绢轻轻擦手,另一只手从掏出手机,打了个简单电话,并向门口走去。   “开始吧。”他说。   那声音在漆黑夜里幽暗响起,几位程序员们下意识向门口看去,迎接他们的确实骤然降落的卷帘门。   钢铁摩擦声在空旷街道中骤然响起,令人牙酸胆寒,在铁门降落的最后时刻,一枚手机被随手抛了进来。   程序员们瞬间冲到门边,门口响起轻微落锁声。   恐惧和求生意志令他们拼命敲打铁门,高喊救命,然而所有求救都如石沉大海。   在他们身边地面上,手机屏幕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有人弯腰想捡起电话,可时间已经到了。   牛肉面店里的定时装置归零,附近居民听到了一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大半夜空。   整间店铺在火中熊熊燃烧。   ……   刑从连接到看守所来电时,人已经从刑警队办公室回到指挥中心。   刚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内心就涌起强烈的不良预感。   他接通电话,那头的警员向他汇报了审讯室里的事情。   之后内容刑从连听不大清了,他感觉自己如同沉进了水底,警员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带着空洞而模糊的回响。   三十秒后,他挂掉电话,随即开始翻找车钥匙,那玩意明明就在他的手上,可他还是摸了半天口袋才发现这点。   他耳边不断不断在回响那位警员说的最后一句话:沈恋已被送往医院抢救,林顾问正陪在她身边。   就因为这句话,他四肢冰凉,心跳却又重又疼,快要窜出嗓子眼。   他坐进驾驶室,花了极大的意志告诉自己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开车。   所以他握着钥匙,注视停车场前方横杆,平复一会儿,才勉强将钥匙插进了孔里。   刑从连把手机扔在仪表盘上,戴上蓝牙耳机,拨出林辰电话,随后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   车如离弦之箭,向停车场外窜去。   路灯迅疾掠过,耳机内的等候音却始终如一,刑从连觉得自己几乎要把方向盘捏碎。   三分四十秒,电话被三次超时挂断,刑从连用力将油门踩到底端。   就在他拨出第四次电话前,通话被接通,刑从连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即刻喊了句:“林辰。”   然而他没听见林辰说话,反而是王朝的声音响起:“老大,你能来烂尾楼吗,有些东西你必须看看。”   王朝话语中的焦虑紧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片刻,他们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   未等他回答,王朝强先开口:“老大你嗓子怎么这么哑,阿辰哥哥怎么了?”   “沈恋在看守所里自杀,在林辰面前。”   刑从连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声音听上去很像雨刮器刮过大片泥浆水,粗粝骇人。   但令他意外的并不是他的声音,而是电话那头的竟然陷入沉默,王朝甚至连惯用的“卧槽”都没有说。   刑从连心跳也跟着空了一拍,坏事必接踵而至,自古如是。   “说话。”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沙哑。   “老大,我知道你现在要去医院。”王朝艰难地道,“但你不能去,我们在麦林控制住的暗网服务器里,有些东西,行动组把东西传了一些给我,你……必须来看看老大。”   王朝说完,迅速挂断电话,一秒都没浪费,很明显为了给他和林辰留时间打电话。   但这态度也非常明确:老大,你必须过来。   前方信号灯转换,刑从连猛踩了脚刹车。   就在这时,他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那正好是一个红灯,在夜色中殷红如血,刑从连打了个激灵,低头看去,是来自林辰号码的回电。   如果林辰回电先于王朝,无论天塌下来他都会继续往医院走,但,这是就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接通电话,红灯转绿,他咬牙猛转方向盘,掉头向反方向驶去。   就在这一空档,电话中传来医院手术室门口乱七八糟的交谈声,但这里没林辰的声音,刑从连很确定。   “喂……刑队长是吗?”那头试探着问道   声音唯唯诺诺,却在嘈杂背景中格外突兀,刑从连的心都冷了下来。   “林辰呢?”他就问了三个字。   电话被另一人接了过去。   听声音应该是看守所某位领导。   “刑队是吧,我是看守所楚卫。”   刑从连冷峻注视前方道路,没有说话。   “刑队,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刚小陈给你汇报了吧,都是我们看守过程中的问题,送东西进去没注意……”   对方还要再说,刑从连打断他:“林辰呢。”   “林顾问,刚还在呢,但不知怎么手机忘手术室门口了,我看手机响了太多次,就让小同事接了下。”   “找到他。”   刑从连很冷静,声音又很浅淡,楚卫听在耳朵里,觉得那仿佛是一条被绷到极点的钢线,因为又浅又薄,所以才杀起人来,比枪利落得多   “我,我知道了……“   楚卫本来还在和别人说话,但他听见刑从连的要求后,就下意识先把手术室门口的人过滤了一遍,他记得林辰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但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手术室门口越来越挤,各部门都派了点人过来,还有上级医院下来的专家。楚卫艰难挤出人群,这才意识到可以去翻监控录像。   他向楼梯口派去,就在这时,一个冷淡身影从走廊尽头厕所里缓缓出来。   那是林辰。   楚卫松了口气,赶忙冲过去,想要把手机递给林辰。   可是当跑到林辰面前时,却猛地刹住车,因为他缓缓抬起的眼神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漆黑、麻木,如死亡阴翳覆盖之地。   他张了张嘴,第一反应是无论他说什么林辰都听不见。   “给在他后面找一个蓝牙耳机,把电话挂在他耳朵上,手机没电的话用充电宝连上,一起放他口袋里。”   电话没有挂断,刑从连像就在现场,冷静地吩咐他。   就在这时,林辰仿佛有所感知,他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波动,然后冲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楚卫松了口气,想把手机递回去。   可刑从连却很坚持:“照我说的办。”   楚卫赶忙按照刑从连的说法,给林顾问把“套装”配备齐全。   而在这一过程中,林辰就像提线木偶,在厕所门口的椅子坐着,任他摆弄。   楚卫这才惊出一身冷汗,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刚才把手机给林辰,一定会直接从林辰手里掉在地上。   刑从连驾车在黑夜城市道路中疾驰。   他听着手机里传出耳机和耳廓摩擦声、林辰的呼吸音,还有楚卫是不是呼唤林辰的声音,心如刀绞。   明明只有几个呼吸间隔,刑从连却觉得时间长到令人无法忍耐。   终于,楚卫离开,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宝贝”。   “是我做错了。”   林辰这么回答他。 第293章 老公   “我以为沈恋不会自杀,我还算有把握……是我根本没想明白这里的问题,就贸然去做……”   林辰絮絮叨叨地说着,听不出任何情绪异常,但刑从连很清楚现在的林辰完全乱了。   “我把她逼到极限,希望她能反击啊,而她所能攻击我们的只有她掌握的资料。”   “她肯定会给我们一点甜头,比如写两个药物的关键点,才可以在最后将死我们。”   “谈判不就是这样吗,你进我退的,小詹说他们需要思路,那些也可以帮助他们缩短研究时间……”   林辰的声音一点点钻入刑从连的脑内。   这些是林辰坐进审讯室之前就向他解释过的流程。   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沈恋全盘合作,他们要的就是沈恋在谈判过程中为提出更大要求而做的小让步,一些公式也好化学式也罢,这些思路能大大加快研究时间。   这一切几乎都在林辰的完全算计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辰已经做到了,除了沈恋突然自杀这件事。   “我以为她会想见段万山,或者对我们提别的要求,比如像美景那样让我跳楼去换更多人活命,她为什么就自杀了呢?”   “她猜到段万山死了,她这么聪明,怎能猜不到呢。”   “但是自杀,这太绝了,她根本很放心她的组织,她知道他们一定会用惨烈的方式给她复仇,一定还有后手,一定有什么我一直忽略的东西。”   “问题是段万山,段万山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我明知她会自杀,却一步步逼死她,如果我留有余地,她不会这么惨烈自杀。”   “是我认为,她死也无所谓,才这么做……我明明可以更温和。”   “是我杀了她。”   “好多血啊……刑从连……”   刑从连注视前方漆黑道路。   那些平静而语无伦次的絮叨,让他再次触摸到林辰无助而脆弱的内心。   他发现,自从他爱上林辰以后,好像每天都在经历这种日子。   他守在林辰后面,看着林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看着林辰被那些事搞得遍体鳞伤。他发现自己甚至给不了林辰安慰,因为每每这种事之后,都是林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跟他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怎么会这样?”   “是我逼死她。”   “好多血啊……”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林辰不断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向很多人道歉,声音也越来越低。   听着那些话,刑从连浑身颤抖。   心理防御机制还正常的人当然不会把这么多事情归罪在自己身上,林辰也从不是胆小怯懦内心软弱的者,但……   太多次了。   太多生命,在林辰面前决绝离开,他只能被动接受,从不能阻止什么事情发生。   刑从连很清楚林辰有多想救下每一个人,甚至是美景和沈恋,他希望他们接受公平审判而不是惨死。   但越是这样,命运却让林辰总看似在做无用功,他背负的也越来越多。   他想承担责任,他也必须承担责任。   曾经他觉得林辰总无数次冲再最前方、不顾个人生死也不顾他,但直到黄薇薇他才明白,因为林辰知道选择太难,所以他宁愿自己来做,他发自内心不愿其他人经历他所经历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刑从连握紧方向盘,他睁着眼睛,眼眶通红。   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和林辰共沉沦的时候,他必须清醒,林辰还需要他。   “宝贝啊。”他说。   林辰没有理他,电话那头现在连低语都没有了。   “亲爱的。”他又试图呼林辰。   “林顾问?”   依旧没有回应。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注视前方道路,鼓足勇气道:“老公啊。”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深吸了口冷气。   趁着空档,刑从连揉了把脸,故作欢乐道:“老公,你可不能垮,你垮了我怎么办?”   林辰没有回应,只有平静的呼吸音。   “好不容易把我泡到手的。”   “说好要天天给‘我上课’。”   “课也不上,天天想着别的女人。”   “刑从连……”林辰像忍无可忍,终于开口。   “你还有理了?”   “从达纳回来,你陪我几个小时,陪沈恋几个小时?”   “我……”林辰喃喃道。   前方烂尾楼笔直矗立,刑从连踩了脚刹车,车停下,他拿起手机迅速下车。   一边不停对林辰说:“爱我吗?”   “我爱你。”   “回答这么快,一听就是敷衍。”刑从连咬着牙,迅速冲向烂尾楼内部,扫描掌纹上楼。   电梯迅速上升,信号却没有断。   “你从哪里学来臭男人的那些坏毛病?”   “我没有……我……”   林辰显然有些乱糟糟的,连句完整解释都组织不起来,但也没有再颠来倒去叙述。   密闭电梯空间里,楼层显示频数字跳跃上升,大门洞开,王朝那帮极客的混乱窝点呈现在他面前。   “我爱你。”刑从连郑重地道。   各种显示器服务器中,王朝缓缓抬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凝重目光中。   刑从连穿过复杂的机器和各种线路,走到王朝身边。   “林辰,再坚持下,一切有我。”   看着显示器中的内容,刑从连呼吸一滞,强行挂断电话。   ……   键盘音和电子设备声音骤然静默,四周充斥横贯夜空的风声。   趁着刚才他老大来时路上的空档,王朝已经摸清楚看守所里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他老大强行挂断和阿辰哥哥的电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但现在,谁都没工夫纠结于个人情绪。   屏幕中一份通过服务器加密传递的资料。   讲述一种可篡改人类基因组的非转录病毒。   该病毒源发于1885年德国小镇Borna,导致大量马匹死亡,是一种噬神经病毒,可以将病毒DNA整合在宿主染色体上,并遗传给后代,更主要的是,它可能与人类某些精神疾病发生相关。   王朝记得,他看完资料后手都是抖的。   他第一反应是这他妈真是小说里的情节,什么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已经够野心勃勃了,居然还有病毒。还是一种可篡改DNA,并与精神疾病相关的病毒。   资料上显示,在各种精神疾病病人血清中,存在该病毒特异性抗体。简单来说就是人感染该病毒后会导致精神疾病,因病毒篡改了DNA,导致感染该病毒人类后代也可能同样是精神病人。   王朝觉得这他妈真是绝了,沈恋背后的老板是真想来一次现实版生化危机给全人类清一次盘。   做反派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是变态可以形容的了的,他们是真心实意认为人类分为两派,他们必须为自己这派“利己者”争取未来,给未来重获钢丝上的平衡做好铺垫。   在刑从连看材料期间,王朝一直在注视对方。   令他意外的是,他老大脸上没有任何震惊神情。   拖动鼠标手速很稳,看的也很快,令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终于,他老大放下鼠标缩回手,点了根烟看着屏幕,不知在想什么。   “老大……”王朝试探着问道。   “这就是后手。”刑从连只说了五个字。   “什么后手?”   “林辰认为,沈恋敢自杀,就是因为她信任她的组织可以给她报仇,她不用亲自动手。”   “阿辰哥哥……”   “嗯,精神状况乱七八糟还这么犀利。”刑从连说。   “我们怎么办老大?”   “病毒啊……这也没什么。”   刑从连病毒二字说得极大声,根本管这本身就是机密中的机密!   “你小点声!”王朝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嘴巴。   刑从连看他一眼:“你看的懂吗?”他指了指屏幕问。   王朝呆滞着:“英语啊,我还可以。”   “随便拿一份TERN的研究材料来,你能懂?“刑从连问。   王朝猛摇头。   “这不就结了。”刑从连吐了口烟,前所未有的冷静:“这份材料本身就写得浅显。”   “老大你的意思是?”   “这是一份人人都能看懂的材料,那它的目的在于‘科普’和‘宣传‘,而不是告诉你,我们究竟有什么样的病毒。”   王朝恍然大悟:“这材料不是研究资料,而是组织下一步行动要掀起的舆论狂潮。”   “嗯。”   “异构体导致问题和精神疾病很类似,他们要用类似病毒资料混淆视听,引发群体性恐慌动乱!”   “是。”   “太毒了!”少年大喊。   “你小点声。”刑从连说。   王朝抬头,四面八方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不用干活吗?”王朝吼了所有人一嗓子。   “也不一定就是混淆视听。”刑从连深深吸了口烟,眼睛眯成一条线,神情锐利,“林辰提过,宋声声一案幕后,还牵扯有一家保险公司以及老段的基金会?”   “有吗?”王朝非常茫然。   刑从连像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道:“宋声声一案后续哪个组负责,调组长电话给我。” 第294章 宏伟   永川克里斯汀文艺中心火灾后,有两组人马共同负责宋声声一案后续。   一是原先专案组,由永川二局江潮顶头上司牵头。   二是昨天刑从连召集各部门开会后,有部分警力被派遣调查这系列案件。   现两组领导同时出现在视频画面中,与刑从连进行远程电话会议。   王朝抱着电脑坐在旁边,不知道他老大究竟想通什么关节。   没有寒暄,刑从连直接道:“简单点,我来提问,你们回答。”   “好。”视频中两人齐声道。   “因宋声声代言AIH保险,他许多粉丝都购买了AIH产品。”   “是。”   “许多人具体是多少。”   “1922人。”   刑从连点头:“美景等利用宋声声复出演唱会抢票系统,筛选出长期购买AIH保险的1922名丝,将门票分发给他们?”   “是。”   “美景随后在克里斯汀文化中心制造火灾意外,意图杀死1922位购买保险的粉丝。”   “是。”   “如1922人亡故,保单总金额是?”刑从连问。   视频中两人顿了顿,随后其中一人回忆片刻,答:“每份保单各有不同,但总金额为41.31亿华币。”   刑从连皱了皱眉:“这么多?”   “追星族中不乏富家女,这已经不算高了。”另一人说,“平均下来两百多万一份。”   “但这些保单受益人各不相同?“   “对,一般都是各自的直系亲属。”   问答进行到这里,刑从连停下来。   两位组长已经在等刑从连问1922人中,21份相同受益人保单的问题,可刑从连没有。   他说:“依你们之见,他们布了这么大局,处心积虑杀死这些人,是为什么?”   江潮上司、永川二局老大苦笑了下:“我们一直认为,这是针对AIH保险的阴谋……但……”   “但AIH保险,会被41亿理赔搞垮。” 视频电话中另一人接上道。   “引起社会动荡?”王朝插了句嘴。   “就算保险公司垮了还有再保险公司承接保单,国家不至于会因为这点就引起动荡。”永川二局老大答。   “谁知道这些反社会者什么目的,说不定就是单纯要杀人搞事呢!”王朝道。   “行了。”刑从连打断他,随后问屏幕中两人,“请金融方面专家看过吗?”   二局老大点头:“专家分析过,如AIH必须理赔,会股价大跌,虽不至于破产,但会影响诸多方面业务……”   刑从连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王朝看了自己老大一眼,不知怎地就想起周瑞制药。   这时,刑从连拖过桌上座机,拨了个电话。   公放中传出某位提尿袋老头嚣张的声音: “老子这里几十亿生意上下,有屁快放。”   刑从连没有和老头打嘴炮的心情,直接道:“我这里有份资料,你看一眼,告诉我AIH哪些业务会被影响,有多大可能性被收购。”   王朝被刑从连看了眼,果断把文件打包发送过去。   “靠,制药公司还不算,老子还要帮你收购保险公司,你们死同性恋都这么大脸?”   老头还要喋喋不休,刑从连打断他:“给你15分钟。”   他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然而老头声音极大,电脑里两人都听见,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但以刑从连现在的心情,根本没工夫在意这些。   老头回电比想象中快。   “AIH业务铺的很大。”老头说。   “继续。”   “靠,真当爷爷是你家佣人吗?”   “你没几天好活,少说点废话。”刑从连道。   “额,有道理。”老头竟很认可这句话,“这么说吧,知道911的时候,多少小保险公司破产?”   “不知道,不要兜圈子,说结果。”刑从连很冷淡。   “好吧好吧,结果就是,AIH肯定会被这笔兑付搞残,收缩一些地区和赤字部门的业务……破产重组不好说,具体很复杂,我找个人给你出个调查报告吧……”老头说着,在电话里嚷道,“我老花镜呢!”   “不用了,告诉我,受影响地区,安戈多共和国在列吗?”   “等。”老头说了一个字。   听到安戈多三个字,王朝惊呆了。   他们去达纳时,飞机就在安戈多降落。   安戈多共和国同达纳地区接壤。之前穷得叮当响,后来有个好总统,推行全民医保和免费教育,把国家收拾的还不错,……   如果对方布局数年为了搞垮AIH顺带影响安戈多,那这盘棋下的何止是疯狂二字可以形容。   电话那头传来好一阵来来回回探讨和传递资料声音。   片刻后,老头答:“在列。”   “30秒简报。”刑从连说。   “安戈多全国医疗保险都是AIH的盘子,AIH如遇到兑付危机,会收缩在安戈多的业务。而且,安戈多诸多医院,有很大部分都是AIH出资建设。”   “也就是关门跑路,使安戈多全民医保和医疗设施变成摆设。”   老头抗议:“你文明点,正常破产流程,怎么能说跑路……”   电话那头还要再说什么,刑从连果断把电话挂了。   电脑视频中的两位组长一头雾水,不知道刑从连从哪想到安戈多,王朝知道,这是因为达纳雨林,但不能说。   “安戈多不是华国,很穷,没有再保险公司承接保单。”刑从连说。   “如果AIH跑路,国民医保成一纸空文,而医疗,从来就不是穷人可以享受的。”他又说。   “这就是所谓的,国家因保险公司破产,而产生社会动荡。”他总结道。   无论是王朝,还是视频电话中两位组长,都久久无法言语。   诚然,他们在此案中浸淫日久,对案情了解远比刑从连深入,可就算是林辰,都不会联想到安戈多。   他们从没去过那里,他们有思维盲区。   “美景他们蓄意谋杀我华国公民,为了搞垮一个保险公司,为什么啊?”王朝下意识问。   “下面,我们聊聊MSC无国界医生的问题。”刑从连直接无视了他。   视频电话中,二局老大赶忙接上:“1922份保单中,有21份受益人为MSC无国界医生联合会,非法人组织可以成为指定受益人。”   没等刑从连再问刚才的问题,他直接道。   “MSC,全球最老牌的无国界医生组织,粉丝应该是受宋声声感召,才将受益人填为MSC。”   “这21人保额是?”刑从连问。   “2100万。”   “不多。”   “和四十多亿比,只是小数目,但确实也不能排除该组织骗保的嫌疑。”二局老大说,“起码保险公司会查,或者想尽办法拒付。”   “如果MSC和美景是一伙的,这就是骗保。”视频电话中另一人道。   “如果不是呢?”刑从连反问。   “按照幕后搞垮AIH的思路,让一家无国界医生组织破产很难,但让它信誉破产,2100万和一些舆论战就可以做到。”   刑从连赞许地看着对方:“2100万,还不用自己付钱,很划算。”   “一石二鸟?这帮人和保险公司和有仇?搞垮这两者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王朝插嘴。   “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问题。”永川二局老大说,“三千多人啊,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邮箱,王朝刚给你们发了两份材料。”刑从连说,“机密文件,注意保密。”   那两份材料当然就是在服务器中发现的病毒材料,听到这里,王朝终于将几块拼图拼合在一起。   达纳雨林、与之接壤的安戈多共和国、无国界医生组织、神经性毒剂、博尔纳病病毒,还有这个组织幕后的宏伟目标……   一个恐怖的构想在他脑海中浮现。   “日啊。”他打了个寒战。 第295章 命运   两位组长看完关于博尔纳病病毒材料,很快回到线上。   他们对达纳雨林知之甚少,却颇有预感的脸色泛白。   “刑队,如果不是刚经历过大投票,我会以为您在和我们开玩笑。”   “就算经历了投票,我也以为您在开玩笑。”另一人说。   “药物还不够,还有病毒?”   “他们哪来这么强科研实力?”   “这是真实存在的病毒,还是虚构小说的里的玩意?”   “这科学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时,王朝抱着的笔记本电脑一角忽闪。   他收到一封来自病毒学专家的邮件,他点开看了眼,心下一沉,赶忙喊了声“老大。”   刑从连转头,他把电脑递过去,他们一起看完整封回信。   信中主要提到几点。   一、博尔纳病毒确实存在。   二、对方服务器中的材料,源自相关文献综述,也就是说,它里面每句话都有据可循。   三、但有据可循的话并不代表就是科学真理,对博尔纳病毒研究还很粗浅,争论很大,材料中用春秋笔法,忽略了反对者的观点。   王朝看到这里,觉得这件事果然比他们想的还要凶险。   刑从连也同时抬头,冲视频电话中两人说:“回答你们两个问题。”   “首先,我没开玩笑。其次,博尔纳病病毒,确实存在。”   刑从连此言一出,画面内外都安静下来。   视频中,两位组长口干舌燥,难以组织语句。   但既然是精英警力,刑从连又点出的关键地点,他们整合现有材料,很快有了判断,他们压制下内心惊恐情绪,冷静地道。   “达纳地区医疗卫生条件低下,是某类病毒繁衍生息最好的温床。”   “而在雨林扎根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是病毒传播最大的敌人。”   “安戈多共和国与达纳雨林接壤,它卫生条件逐渐好转,成为阻拦疾病传播的防护墙,也不被允许。”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针对保险公司和无国界医生组织。”   听到这里。   王朝深深吸了口气,在整个宏伟计划中,穿插太多思虑和细小计划。   他们小心谨慎,让所有动机百转千回,令人无法察觉背后隐藏的真相。   所以,在周瑞制药这件事上,是否还有他们忽略的东西呢。   王朝看着刑从连,想起那桩破天荒、不被理解的收购案,一时语塞:“老大,周瑞……”   刑从连也像才想通一切关节,脸上现出了然神情:“老头说过,周瑞是全球最大疫苗、血液制品生产厂商之一,他们大概想在这方面做文章。”   大楼外的朝阳已经升起,可王朝没有一天感到比今天更冷得刺骨。   他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不由得眼花了下,他很累非常累,差不多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他快跟不上这样快速的探讨节奏,想停下来用普通人的态度来聊一聊病毒。   他尖叫一声“卧槽这太可怕”了。   他老大抽他一记头皮,让他闭嘴。   就算这样的简短来回,都能缓解他现在的精神压力。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他面前还是在他身边,他老大连同两位组长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慌或者疲惫情绪。   他们坚定而理智,像没受到任何影响。   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在自己擅长的部分,保持高度专注,咬牙撑下去。   “可这是否太迂回,有病毒直接往人口密集地区一砸,杀伤力难道不会更大?”   王朝下意识向电脑屏幕看去,才注意到视频电话中两位组长眼中浓重的红血丝。   他咬了口嘴里的肉,强迫自己回神,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非常犀利的问题。   他老大根本不需要这些手段保持注意力集中和大脑高速运转,只是低头看了眼病毒学家撰写的回信,就对答如流。   “对BDV病毒研究只在初级阶段,它是什么,如何感染人类,如何在人类中传播,是否必然导致精神分裂症,这些都不确定。”   视频中两人迅速理解:“材料中把某些可能性,写作了必然性。”   刑从连点头。   两位组长却没有明显松口气的感觉:“这也代表,或许他们在博尔纳病毒上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   “就算有,也不会超前太多。”刑从连说,“不然,你我现在要面对的,就是疫情爆发。”   “所以,他们利用达纳雨林落后的医疗环境,尝试用原始缓慢的方式,使病毒扩散?”二局组长犹疑道,   “是不是觉得,太远了?”刑从连一眼就看破他的怀疑。   刑从连说:“达纳雨林,安戈多共和国,鬼知道什么地方,太远了,电视里都很少看到,这些地方天天打仗死人,出了事,和我们有关系吗?”   二局组长有些语塞:“我就觉得像电影,因为遥远,所以不真实。”   “但如果你们去过那里,就会知道,虽然和我们不太一样,那里确实也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被称之为人的物种。”   “我没觉得他们不是人。”   “但这就是隐蔽落后地区的好处。”刑从连声音非常冷,“那里,和我们华国或者任何一个现代文明国家不一样。那里没什么人命很值钱的概念,现在还有数不清的疾病在那里蔓延,大部分普通人的看法都是:哦,真惨啊,但好远,应该影响不到我们。”   视频电话中的两位组长陷入沉思。   刑从连却没有放过他们:“这样的观念从上至下,无可避免。”   他说:“1976年,我们就了解埃博拉,但40年,近期才有寥寥数种疫苗进入临床,为什么?固然因为它难以攻克,但实际上,疫苗研制的高峰期是在发达国家发生几例感染病例后。而在那之前,真正的易感人群都在贫穷偏远的西非,它们根本无力支付疫苗费用。那既然病毒很难影响我们,又没有市场前景和经济利益,为什么还要重视它,对它投入过多人力物力?”   “这是埃博拉,致死率极其可怕的埃博拉,艾滋病同理。发达国家有完整医疗体系足够人力物力,贫穷落后地区,才是致命病毒传播最好的温床,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太远了,像电影。”   刑从连说到这里。   王朝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老大又不是天生觉悟超然,这些观点,只可能来自于长期在奋战在雨林一线、对这些问题有深刻了解的那个人,并来自于那个人临终前的,念念不忘。   那天晚上,他其实听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   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带着点无赖的要求,都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美帝光在维护核潜艇巡航上的开支,就是整个世界卫生组织在预防流行性疾病上全部投入的120倍。”   “可人类,其实是命运共同体。”   “你有没有钱,给这里的医疗援助机构捐点?”   “你还认不认识什么土大款,能给达纳投点钱,促成达纳雨林病毒观察前哨的建立?”   “如果当时有这样的观察站点存在,艾滋病可能没有机会传出非洲雨林,并在全球范围内杀死上千万人,所以还挺重要的。   刑从连说:“无论在达纳发生什么,都很难引起国际社会注意,更不用说注意到后调拨资源、派遣大量医生、研究病毒、研制疫苗,这是以几十来计的时间……”   “在这几十年中,博尔纳扩散或许足以改变人类,而在这过程中,它们只要铲除一些小障碍即可。”   “那么,我们的自私、冷漠、事不关己、利益至上,最终导致他们的胜利,还有什么比这更嘲讽吗?” 第296章 两面   王朝揉揉眼睛,很茫然。   世界这么大,个人力量又太微弱,好像做什么都没大用处。   他敲了几下键盘,打了行莫名其妙的代码,想到曾经的一些事情,有点丧气。   这时,他感到有人用手按在他脖子上,手掌很大,关节和指腹上有厚厚的茧。   王朝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   而这个动作实在很有温柔安抚的意味,他见鬼一样扭过头。   “去睡会儿。”   “老大……”   刑从连说:“有点信心,先去睡一觉。”   “病毒啊……”   我怎么可能有信心。   王朝想。   “首先这是份宣传材料,无论对方是否准备启用它,当我们看到它的时,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被这一点拨,王朝像抓住什么关键:“藏不住了,只能准备决一死战了?”   “如果接下来,网络上出现大规模同博纳尔病病毒相关材料,就证明他们大概真到了强弩之末。”   刑从连说到这里。   电脑右下角的监控警报响起。   他立即点开。   弹窗中,他所设置的“病毒”、“传染”相关关键词以几何数值爆炸性增长,超过了安全阈值。   “开始了。”他掉转屏幕,给他老大看到。   屏幕内外众人脸色皆是一凛。   但已经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倒不觉得手足无措。   “狗急跳墙了,呵呵。”   刑从连把烟按灭。   “接下来该怎么办?”王朝问。   刑从连思考片刻,说:“我给苏凤子打个电话。”   他话音未落。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来电是个不知名号码,王朝浑身悚然,立即想去找信号追踪设备。   可刑从连像提前感知到什么,脸色阴沉,毫不犹豫接通。   “刑队……我是看守所的楚卫。”   “楚所。”   “这个……林顾问在医院天台上,我们不专业,不敢去劝……您看……”   王朝靠得近,能听到里面谨慎的措辞。   他浑身一僵,困意全无。   “我知道了。”刑从连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让你们的人退开,不要打扰他。”   他说完,看向视频电话中两人,说:“抱歉。”   言毕,他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用手重重抹了把脸。   但他这儿已经收到舆情预警,那么指挥中心反应不会慢到哪里。   挂断医院来电没两分钟,刑从连又接到下一通来自沈部长的电话。   他已经有预感,接起电话后直接道:“等我三分钟,三分钟后汇报情况。”   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   留给刑从连思考的时间很少。   一边是情况糟糕的阿辰哥哥,一边是狗急跳墙的幕后者。   王朝看在眼里,但除了干着急也不知道能干嘛。   刑从连握着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联系人名单上划过。   他摩挲着手机边框,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王朝以为他会给阿辰哥哥打电话时,他却见他老大把手机贴到耳边,片刻后道:“凤子,情况是这样的……”   刑从连开始向盟友之一简要说明案情最新进展。   苏凤子听了会儿电话,也再没有打趣,而是说:“恐怕博纳尔病病毒的传播途径实际并没有达到最理想的高效方式,所以他们是想利用药物和病毒制造群体性恐慌。但这两者,不管哪一样,我们在短期内都没用有效遏制手段。”、   “是。”   “林辰呢,沈恋还没松口吗,等着救命呢。”   “沈恋自杀了,还在抢救。”   苏凤子呼吸一滞,却又犀利道:“你避开正面回答,林辰是不是受刺激了,情况不好?”   刑从连深深吸了口气,如实以告:“在医院天台上。”   “明白了,BDV病毒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等他缓和下来再说。”苏凤子极其干脆。   “我也是这么想的。”刑从连说,“但我需要简要处理方案,针对舆情控制和可能出现的群体性恐慌。”   “我写一个简要方案给你。”   “谢谢。”   “谢你妹。”苏凤子破天荒,极其暴躁道,“林辰怎么样了……”   然而刑从连没有回答,直接挂断电话。   王朝看了下时间,离他老大预定汇报情况,还剩下一分钟。   这时,他老大看向他,目光坚定:“找几个人的电话给我,然后去睡觉,你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   ……   林辰上天台只是想吹吹风。   清晨气温不冷不热,有蓝天白云,不像手术室门口那么憋闷。   他眼前理所当然还不断浮现沈恋自裁时的场景,从她口腔中喷涌而出的血还有那支蓝色铅笔都分外醒目。   有时林辰还能看到白色的骨茬,不过他不清楚那是来自臆想还是真有那么回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盘腿坐下,背靠着水泥墙,手垂在腿上,地面很凉。   因为天台构造,他要找个能靠着背部的地方,就离天台边缘比较近了。   他大概知道,这样子看上去很像是要自杀,不过他现在也没力气在意那么多人的情绪。   他确实很累。   老实讲,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命很不好,可他其实从来都不信命运这玩意。   不仅如此,他还不信天理昭昭因果报应什么真相会迟到正义永远不会缺席这些话。   因为心灵鸡汤的作用就是让绝境中的人怀揣信念撑下去,但它的坏处也很明显,人们会觉得原来是高高在上的天道公理在起作用。   但实际上,没有那玩意,天道最公平,人人如草芥。   真正为正义和真相不屈斗争的,是人。   可也正因为没有天理,所以很多时候,人才会有那么多无能为力。   林辰闭上眼。   虽然周围天气明朗,他感觉自己还站在看守所那间狭窄的卫生间内。   他撑着洗手台,像分裂成两个人。   一边阴暗,一边明亮。   一边的人绝望孤独,一边的人因为玻璃纸反光而变成得色彩斑斓支离破碎。   他在想黄薇薇。   玻璃纸上就出现女孩模模糊糊的笑容。   他看着她,她就冲他笑着。   如果真有天理,或者说人的命运要按照人的好坏来评定,那么命运天平之上,黄薇薇最有理由站到最后。   可黄薇薇死了。   他又想到宋声声。   他搜肠刮肚,想寻找一个确切措辞来给宋声声做个总结。   真是太漂亮的生命。   他只能想到这句话。   所以宋声声也死了。   当然,这个因果关系并不非常明确。   不过哪有那么明确的因果。   无论是方志明或者许染,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必须得死呢?   还有四个人。   四个人换千千万万无辜者,多划算的买卖,真应该选是……   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林辰知道自己现在钻牛角尖,应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是凶手,而不是老天爷。   可既然有凶手,那他们就应该阻止对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惨案不停发生。   什么都做不了,真是太无能了。   所以,他现在既不想承认对方过于强大,又不想承认自己无能。   只能认为命运是盲眼的仲裁者,世界本就这么无常而无理,因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太离谱。   林辰认识到,其实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能去说服沈恋。   他握着手机捏了捏,没打电话。   刑从连既然没有来电,说明情况不好。   他眨了下眼,凉风拂面,他的脸朝着阳光,并能感觉到眼皮下的鲜红血管。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病态,可病态感让人很舒服。   沉浸在无能为力的绝望中,不需要再用意志努力来达到满意状态、令别人满意的状态。   多好啊……   如果这是个悲情故事,那差不多可以以主人公自杀作为终结。   但很可惜,现实比故事要残酷,因为现实无论多么悲惨,剧本都是自己写的,没人会为你的生命负责,所以大部分时候,只能撑下去。   哒……哒……   门打开,怯生生的脚步音在天台响起。   林辰揉了把脸,很想等对方走近后告知对方,他其实也没自杀的意思,让他静静就可以。   可很清淡的奶味随风而来。   他转过头,看到一张又圆又壮的脸。   林辰愣住。   “你怎么来了?”他勉强开口问。   来人理所当然不会回答。   林辰拍了拍身边的地,让对方过来坐下。   然而很快,林辰怀里一沉,对方竟然在他盘起的腿上坐了下来。   一个酷爱各种鸡腿堡的小胖子,体重想当然可观。   郑小明同学为了个人坐姿舒适,还选择全身心靠在他身上,林辰被压得几欲吐血。   他勉强把手从郑小明背后抽出,将胖小孩圈在怀里,想问点什么,又懒得说话,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追根溯源。   郑小明也不会说话,毕竟一个自闭症天才儿童,所处的世界和正常人位面完全不同。   所以他们就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吹吹风。   小孩柔软的发根贴着他的脖子,浑身又肉得过分,怀抱里的感觉非常充实。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郑小明终于开始行动。   他在林辰身上扭了一会儿,在林辰小腿快被压断前,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那是张白色食品包装纸,上面印有一些图案。   包装纸被悉悉索索展开,林辰才发现,那竟然是肯德基鸡腿堡?   他怔愣地看向郑小明同学,小男孩脸颊的肥肉都满溢出来,可还贪婪地吸了口炸鸡包装纸的香气,咽了口口水,把图案展示给他看。   随后郑小明把还带着碎屑的包装纸交到他手上,另一只手摊开。   拇指同食指中指捏合,轻轻搓了搓。   这动作,何止似曾相识。   林辰看着小胖子漆黑澄澈,带着期待的目光,很不知该说什么。   “他让你来的?”   他最后这么问道。 第297章 没有   五块钱。   这是那天他交给刑从连“过路费”,现在时过境迁,他仍旧是被索贿的那个。   林辰手指有些颤抖,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张二十块,交到小胖墩手里。   医院里种着不少珍珠梅,蓝天绿叶白墙和雪白的花,再加上小男孩骗到钱后格外震惊的黑色眼睛,一切都有了活着的味道。   活着很好。   郑小明来得突兀,骗完钱就走,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林辰拿着与之交换的汉堡包装纸,展开后迎风看着。   阳光从雪白防油纸里透下来,里面没有写什么字,确实是吃完汉堡后很认真打包带走一张纸。   风拂过防油纸,林辰闻了闻,确实很香,这笔生意不算太亏。   被郑小明打断后,林辰突然百无聊赖起来。   大概是想振作也没有精神,但也懒得再想人性命运之类的高深玩意,只想睡一会儿。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反正睁眼时,天上的太阳已经变换了角度,也变得更炽热。   而他身边坐了个人,一个青春逼人的短发少女。   他看着少女白皙侧脸,一时在想刑从连这到底是要干嘛?   发现他醒了,少女从旁边的地上拖过一盒KFC全家桶,推到他面前,打开盖子,什么话也没说。   林辰揉了揉额头,在想他认识的小朋友怎么一个话比一个少,而且方艾子肯定看到他紧紧攥着的KFC包装纸,所以误会很深。   他把郑小明送来的纸叠好,塞回口袋,没法解释。   盛情难却,他从全家桶里挑了个吮指原味鸡,咬了一口。   果然,大热天炸鸡都已经冷透,可想而知他睡了多久,而方艾子又陪了他多久。   “你不用上学吗?”林辰问。   少女斜睨他一眼,黑色鬓发被天台的风吹乱:“不用。”   “今天周三,为什么不用?”   “与你无关。”   “……”林辰只能继续咬炸鸡,方艾子从里面找了个胡萝卜餐包递给他。   意思大概是炸鸡太油腻,先吃点心垫垫。   林辰只好接过,说了声“谢谢”,不过方艾子还是不说话。   林辰沉默地吃了一会儿,终于说:“这样怎么聊天。”   “不想聊。”回应非常干脆。   林辰对小姑娘一直无可奈何,他仔细思考了会儿女性心理,才看向方艾子:“你在生气?”   方艾子这才扭头用正眼看他,并且还很认真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说完,才意识到这个回答不太对。他回忆着当时为了追刑从连看的那些哄女友守则,试探着说,“不管怎么样,错肯定在我,但我比较蠢,你能告诉我,我错在哪吗?”   方艾子也有被噎住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少女眼中开始积蓄泪水,皮肤白得透明,像日系少女漫画里的女主角。   但她神情平静,眼中泪水一滴不掉,忍耐力远非常人。   林辰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头很疼,但这会儿,他已经看不到灰暗的审讯室厕所或者那些接连在他面前消逝的生命,他只能看到眼前鲜活的人。   他张开手臂,问身边的少女:“那要不要抱抱?”   果然,帖子里教的东西非常好用。   少女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把头埋在他肩上,泪水决堤。   林辰拍着方艾子的脊背,这样的姑娘坚强得过分,流眼泪从不在她的字典里,但她现在伤心欲绝。   林辰能感到她的伤心,包含惶恐和担忧,以及对未来诸多不确定。   方艾子哭了很长时间,林辰怀疑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莫名其妙哭过。   过了很长时间,差不多有小半个钟头,方艾子终于可以控制住情绪,她把脑袋从他肩上移开,捂住脸,大概觉得自己太丢人。   林辰拿了张全家桶的纸巾,递了过去。   “对不起。”方艾子这么说。   “没关系,任性是女孩子的特权。”   “走上天台,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我很怕。”   “我知道。”   “我一开始在想,林顾问也是人,也会觉得很累撑不下去,那让他休息会儿……”方艾子还有点抽噎。   “是啊……”   “不是这样。”方艾子打断他,“我买了肯德基回来,你还没有醒,我就突然在想,如果连你都准备放弃,那我们怎么办?”   林辰顿了顿,总觉得这种话不该由方艾子这样的姑娘说出口。   “当然,其实你对我们负不了什么责任。”她说,“你也不是救世主,世界上有的是高个子能扛事,但……我只认识你。”   女孩吸了吸鼻子:“是你跟我说,我天生就该比别人活得更堂堂正正,别人可以仇恨,我不可以;别人可以求死,我不可以。你跟我说,从我爸死的那天起,我就只能带着他带给我的光荣和骄傲,一直走下去……”   林辰看了她一眼:“这么鲜美的鸡汤,我灌的?”   方艾子吸了吸鼻子,终于不像刚才那么脆弱,她穿上名为坚强的外衣说:“你那天发挥得很好。”   “诶……我也觉得。”   “我本来想了很多,下楼买完外卖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劝劝你。”   林辰低头看了眼衬衣上的泪痕,说:“你也发挥得不错。”   方艾子有些窘迫:“反正我确实想了不少台词,但你醒来的瞬间,我突然发现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很怕你跟我说:艾子,活着太累了,就这么算了吧。”少女不再哭,眼睛还很红,“我很怕那个劝我要坚定走下去的人自己先垮了,那我也很难继续下去。”   林辰摇了摇头,想找点打趣的话,可他突然发现,那确实是自己某瞬间的真实想法。   “所以……”   方艾子拍拍身站起,逆光而立,黑色短发随风飞扬,英姿飒爽。   “林顾问,很谢谢你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拉我出泥潭,但很抱歉,还要继续麻烦你。”她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既然当了我的人生导师,请继续以身作则啊。”   方艾子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林辰终于发现不爱说话孩子的第二个共同点。   少女的脚步声消失在天台上。   他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颇为感慨地笑了笑。   方艾子完全抓住他的软肋,他对姑娘的眼泪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竟聪明而美好的姑娘们,是全人类的财富。   林辰盘腿坐好,把手机翻开。   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没接到任何未接来电,刑从连控场能力绝佳。   他擦了擦手机屏幕,拨出了那段号码,电话瞬间接通。   刑从连对身边人说“稍等”。   趁间隙,林辰对刑从连说:“可以差不多了,别再找人来。”   “你怎么知道还有人?”刑从连毫无所谓地道。   林辰无语:“我就是随口一猜。”   “下一个是木问花。”刑从连说。   “这什么路子。”   “宋声声粉丝。”   林辰只能沉默:“还是不要了。”   “人家写过感谢信给你,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感觉奇怪。”   “你是害羞了吗?”   “也不至于。”林辰这么说,天台下小半城市沐浴在温暖和煦阳光里,叶片闪闪发光,他看了一会,刑从连也没点破,他只能自己承认,“好吧,是挺害羞。”   “为什么?”   林辰没想到刑从连竟还真一本正经问。   “我不知道。”他说。   “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宁愿承认自己阴暗面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本性的正直善良。对你来说,就是宁愿和变态杠到底,也不愿接收正常人对你真诚的谢意,你说你是不是……”   “有病?”   “我怎么有胆子对一家之主这么说!”   “额……”林辰想了想,夸刑从连,“刑队长很会说话。”   “林顾问调教的好。”   林辰很无奈,刑从连那里非常安静,像在爬楼梯。   刑从连继续说:“其实真正让你坚持到现在的并不是罪犯,而是那些你在意的好人和不好不坏的人,所以想想看,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林辰看了眼天台:“我就是想在这里吹下风。”   “林辰。”刑从连郑重地道。   “在。”   “理直气壮点。理直气壮接受好意,理直气壮承认短时得失,理直气壮继续走下去。”刑从连严肃地道,“你不欠任何人,而你一定会赢。”   刑从连就像对下属训话的上司,但这种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劝诫又让林辰很受用。   “明白了。”林辰说。   说完他停了一下,还是想问:“为什么我一定会赢?”   “没为什么人,就是信念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刑从连没那么多大道理,说话就是直来直去。   头顶的太阳非常灿烂,林辰莫名其妙有种被渡了口阳气的感觉。   “老婆啊……”林辰拖长调子,能很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刑从连倒吸口冷气。   “林辰。”刑从连强行振作语气。   “在呢老婆。”林辰继续道,“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刑从连问。   “全部。”林辰答。   刑从连停了片刻,顺着他问题问:“那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嗯?”   “没有。”刑从连果断地道。   “诶……”   林辰继续叹气,天台门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跳加快,回头时,听刑从连说:“其实没有木问花,她人在永川,我没那么丧心病狂。” 第298章 一念   “你这什么表情?”来人高冷地道。   林辰握着电话,对刑从连说:“你、很、好……”   “很失望吗,以为来的是刑从连?”黄泽居高临下看着他。   林辰拍拍身子站起,诚恳地回答他:“是的。”   “……”   “那我还不是要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黄泽反讽。   “我接受你的道歉。”林辰答。   “……”   黄泽大概气得好一会儿没说话。   林辰看着他一会儿,发现他也在打电话,并且还没挂断。   电话里的人很大声“喂”了几句。   “有什么事吗黄督察?”   林辰给黄泽摆了级台阶。   黄泽脸色这才好看一点:“有个人非要给自己加戏,一定要和你说话。”   林辰接过黄泽递来的手机,不明所以:“你好,林辰。”他说。   “林顾问、林顾问你好,是你吗?”   “是我。”   “我……我是贵球……那个闫贵球。”那头的人非常自来熟地说。   手里电话像烫手山芋,林辰猛地看向黄泽,黄泽很得意,比了个口型,大概是:活该。   “闫先生……”   “叫我贵球。”   “贵球。”林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应对闫贵球这样生物的经验,语气也不由得小心翼翼。   “林顾问你这人就是太客气,还说什么要向我道歉,不带你这样的,这不臊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   “好吧我是……”   “你是什么?”   “……”   闫贵球嗓门太大,天台又安静,黄泽冷着脸,但看样子内心憋笑很辛苦。   “贵球,今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林辰循循善诱。   “啊林顾问!对了!我就想跟你说,这世界上好人真多,我决定做个好人了!”   闫贵球同志说得光芒万丈,很轻松容易,但林辰想了想,做个好人本来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恭喜你。”他说。   “谢谢!”闫贵球回道,并挂断电话。   电话嘟地一声挂断。   闫贵球打这通电话的目的还真是简单纯粹,不可思议。   林辰放下手机的动作很缓慢,仿佛是被这种简单的世界观感染。   他也看了黄泽一眼,把手机递还过去。   “怎么?”黄泽挑了挑眉。   “你为什么要来?”林辰问。   “与你无关。”   “是么?”   林辰看着这位曾经算是朋友,后来将他视作生死之敌现在又关系微妙的朋友,明白刑从连让黄泽而来的用意。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黄薇薇。”   他说。   话很简短。   毕竟这么几年来,他也一直在酝酿措辞,思考以何种形式向黄泽交代真相。   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么简短平和的方式。   从头到尾,黄泽都没有打断他,只是低头在听。   不过看上去是因为真相太震惊,而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空间里,用力敲一记,就会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林辰双手插袋,最后说:“整件事,就是这样,你有权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黄泽很缓慢地抬起头。   林辰从未见过那么复杂的目光,痛苦、震惊、绝望、愧疚、怜爱、欣慰,种种情绪汇成人世间最艰难的瞬间。   对不起,还有,来不及。   蓝天白云下,黄泽简直像被风一吹就要散的烟,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林辰没有再看黄泽,而任何语言都显得贫瘠,他和黄泽擦肩而过,想离开这里,让黄泽一个人静静,像之前往往会做的那样。   但当他将手搭上铁门时,他又突然转头,对黄泽开口。   “其实我不明白。”   黄泽一动不动,像已经死了,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于是林辰径自开口,这大概是林辰这辈子和黄泽说最多话时,但在天台上,在这一切坦诚相见的瞬间,他再没有把黄泽当作必须保守秘密的对象,他们都需要听对方说说话。   “我理解薇薇为什么这么做,或者说,我以为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但这一年来,在我遇到这么多人后,我才发现她只是个开始,无论是方艾子还是许染,或者是宋声声以及段万山,甚至是刚刚结束的大投票。太多或大或小的人和事,令我到最后又不太理解,人们究竟为什么会为他人,牺牲自我?”   黄泽当然不会回答,林辰吹着风,继续自言自语。   “这种牺牲可以说是崇高道德作用,也可以说是对于邪恶不屈不挠的斗争,可能是因为爱,也可能是源于恨,甚至据说利他主义者是人类为种族延续而不断筛选出的基因后代,但到现在,我突然发现,这都无法解释最基本的问题,他们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   林辰按着门,背对黄泽,在等回答。   “林辰,你还是这么喜欢钻牛角尖。”   黄泽终于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 风带来他一如往昔的冷漠声音。   这是黄泽的特有说话方式,林辰很清楚,黄泽在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告诉他:我好的很,   他想像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也必须拥有强悍复原能力。   “是啊。”林辰承认,“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薇薇选择自己跳下去?”   “因为她想救更多人,也不想看你为难。”黄泽平静却痛苦地回答。   “那为什么她会想救更多人?”林辰又问。   “因为,她是我们家的好女孩。”   林辰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黄泽的回答只是一些部分而已。   他拉开铁门,跨出一步。   “谢谢。”   他依稀听到黄泽这么说。   他挥了挥手,终究没有回头。   ……   天台铁门重重关合。   林辰走下楼梯,白炽灯散发冷调的光。   每走下一层阶梯,他就觉得更轻松一些,长久以来的负担被突然放下,形式还突如其来。   大概每个人都需要这样鼓起勇气的瞬间。   林辰走过转角,下一层楼梯口,围着不少人   有之前看守所的人,不认识的警员,和估计准备随时上天台抢救他的医生。   所有人都低头不停看手机,微信群和微博刷新声此起彼伏。   “出什么事?”林辰猛地清醒过来,问。   说完,他手机应声而响,电话来自刑从连。   林辰示意所有人回去忙自己事情,到安静窗边,问刑从连说:“说吧。”   “好了?”刑从连插了句话。   “不算太好,但可以再振作一会儿。”   “那好,我长话短说。”   刑从连简明扼要陈述,林辰默默在听,不去再想黄泽和之前所有的故人。   刑从连讲了麦林服务器上的发现,讲了病毒学家的回函,讲了他们的分析,当听到牛肉面馆无辜被炸死的四位白领时,林辰面容冷峻。   但无论是达纳雨林和无国界医生,或者保险公司以及周瑞制药,所有一切细节串联起来后,林辰第一反应不是惊惧。   他大概体会到现在天台上黄泽的情绪,一种深深的震撼。   今天像往日,是很普通的一天。   和在天台时方位不同,他现在面朝医院正门口。   救护车闪烁红蓝灯光,进进出出,雪白医护人员因为突发病毒消息而更加忙碌,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   各部门已经提前做好应对群体性恐慌的预案,各大网络平台、电视平台都以各种形式科普关于博纳尔病毒真相。   苏凤子在写给刑从连的预案中,安插了一条实际上不存在的病毒感染症状,以分辨真正病患和以为自己感染病毒的群体性癔症患者。   当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有谣言、也有不信任,也有人在惶恐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规模投毒或者病毒扩散。   事件好像又恢复最初大投票开始前的状态,一种暴风雨降临前的微妙平衡。   但林辰知道,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林辰。”   刑从连在电话里喊了他两声,林辰收回看向医院大门口的视线。   “在想什么?”刑从连问。   林辰思考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刑从连说完那位被打乱到七零八落的宏伟计划后,林辰才猛地意识到,其实是那些受害者们,无论是方志明还是方艾子,或者许染宋声声,以及段万山和端阳……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默默抗争,如细流汇成汪洋,把一位无数倍强大于他们的敌人撕扯到现在这样疯狂无措。   那个人绝不会想到,他视作蝼蚁和棋子的所有普通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最终会将绞索系上了他的脖颈。   “我现在有种奇怪预感。”林辰说。   “什么预感?”刑从连问。   林辰觉得自己在天台上睡了一觉,好像就从无神论者变成彻底神棍。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赢。”他回答。   说完这句话后,林辰挂断和刑从连的电话。   有人从走廊尽头而来,那是位医生。   林辰握着手机,转过头,医生脱下口罩,疲惫却坚定地对他说:“你们警队的人让我上来通知你一声,沈恋抢救过来了,不过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在重症监护室。还有,楼下神经内科病区在开和达纳的连线会议,你可以去。”   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阳光自窗口斜射而下,医生神情洁白明亮。   林辰点了点头,鞠躬致意,说:“谢谢。” 第299章 找到   林辰抬头,神经内科病区标牌在他头顶上方。   白底黑字,牌子很旧,但被擦拭得非常干净。   病区内外非常嘈杂,加床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病员哀嚎和家属交头接耳声充斥整条走廊。   林辰记得一个多月之前他也过这里。   那时神经内科病区非常寂静安详,仅有老人努力步履蹒跚,试图康复行走。但仅仅数日内,这里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整间医院最繁忙的病区。   而那时带他来这里的人,已经在万里之外。   林辰踏出一步,向病区内走去   虽然周围确实非常嘈杂,但青年人清晰而坚毅的声音又太明确,仿佛能穿透一切时间和喧嚣,将他带回一月前的某个时刻。   那时青年硬拉他来这里,向他分析周瑞新药的危害,并忧心忡忡对他说“如果出现这类药物,很多老人愿意为了这种新药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林辰几乎能记得青年当时说的每一句话,虽然现在可以证明,他所掌握关于周瑞新药的信息是沈恋为利用他而编造扭曲的内容。   但这并不影响林辰怀念那番忧心忡忡谈话。   一个已经跌倒人生低谷、成为宠物医生的小大夫,仍试图想尽一切办法揭开黑幕、掀翻庞然大物,除了一些尊敬,林辰也不知道该对青年抱以何种态度。   他在某一病房前停住脚步。   有住院医生举着自拍杆,通过手机视频电话,与达纳方面的医生共同探讨病例。   连线大概已接近尾声,双方说着林辰不很能听懂的医学名词,他只能逆着夕阳光线,认真观察视频里的青年。   他皮肤黝黑,神情坚定,正和他曾经的上级从容不迫交谈。   “从临床表现来看,您这里的病例,与我在达纳接触的某些病人应该是受同种药物影响所致,不过具体仍以化验结果为准。”   “因为段老师长期以来的努力,达纳地区的卫生条件并没有各位老师想象的那样悲观,我们这里集结了相当数量的医务工作志愿者……”   “博纳尔病毒感染情况较为复杂,但经过十几个小时排查,我们确实找到疑似感染者,我这里的大致处理方案如下……”   也不过几日未见,端阳像以年为单位成长,一下就从青涩树苗长成雨林里的参天巨木,庞大宽阔,能为很多人遮风挡雨。   而那位曾经讽刺过端阳的医院医生,则躲在病房角落,低头记录。   林辰想了一会儿人生际遇,对话也一点一滴走向结束。   那是还是端阳,段万山的端阳,林辰很确定。   “那这次视频会就到这里,我们各自回去总结下情况,大概每6小时进行一次情况交流,您看可以吗?”   市立医院主任医师这样说。   视频电话中的青年人点点头:“听您安排,如有需要我们也可以随时电话联系。”   “好。”   电话正要挂断的当口,端阳忽然开口:“麻烦稍等下,我想和林顾问单独说两句,可以吗?”   ……   林辰举着手机,靠墙而立,努力把镜头对准自己的。   在得知自己从头到尾被沈恋利用后,林辰一直没时间和端阳深谈过。   换做往常,他大概会想写办法开解对方,但现在的端阳已经不需要这些。   “林顾问,这几天,你挺不容易的。”   端阳真的完全不一样了,竟然用拉家常的方式作为“单独聊两句”的起始,他确实也只想随意聊两句。   “不是我,是大家。”林辰说。   端阳调转视频电话中的镜头,让林辰看到水泥地、很多简陋病床和忙碌的医护人员,他们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却有相同职业。   阳光穿过木窗透下,照射在标准医疗用品柜上,所有器械摆放整齐,角落还有呼吸机、心电图仪,有医生头戴口罩,在为病人检查。   “我这里的‘大家’也很好。”端阳说。   视频中有人抬头,冲镜头挥了挥手,那都是很年轻的医生,朝气蓬勃,脸上没有任何阴霾。   “嗯。”   “刑队长让我接手老师留下的这些,其实以我资历完全不够,但越接触这些,我越发现自己对什么样的人生更有意义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端阳指了指角落的两台仪器。   “之前听说达纳很多地方连消毒酒精棉都没有,靠血压计和听诊器给病人做术前检查,但这里实际情况好很多,你所看到的东西在这里很多医疗援助点都有……我也不知道老师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钱。”   “不止是钱,还有人。”林辰继续看向在端阳身后忙碌的年轻医护人员。   “是啊林顾问,这里还有从世界各地著名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他们放弃高薪来这儿,有些人一呆就是七八年。”端阳又转了转镜头,给他看一个身材敦实、满头卷发的拉美人,“她来这已经十二年了,家里在大城市开连锁医院,来这儿以后就没回去过,现在我们这家医院的‘大金主’。”   说话间,那位热辣的卷发中年女人,冲林辰比了个飞吻。   讲到这里,端阳才略显遗憾地道:“如果老师多活几年,达纳说不定会成为医学院指定实习机构。”   端阳说起“多活几年时”只有感怀,而谈话进行到现在,他也没再说“如果我能鼓起勇气来达纳陪老师就好了”一的话,人成长的标志之一,就是不再说“如果怎样就好了……”   他们隔着视频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林辰终于问:“病毒危险吗?”   端阳说:“暂时可以控制,如果BDV真发生危险变异,我们这里也有可应对的A级防护服可以使用,老师还在安戈多组建了四级生物安全水平防护实验室,真的太了不起了。”   “问题是我们都亲眼见过他拥有的东西,知道那玩意会让病人变成怎样的疯子,一旦他们攻击医护人员,你们有应对措施吗?”   端阳安静了一会,然后才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对老师来说,那些高孟人都是病人,那么对我们来说,也一样。”   “并且……”端阳又说,“我怀疑,老师救下的高孟人里,可能有博纳尔病病毒新型毒株感染者康复病例,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提取干扰素或者后期疫苗研制。”   林辰没有点破端阳,他只能说:“我明白了。”   “很抱歉,沈恋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   端阳指苏凤子调查过程中、无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沈恋心房的突破口,林辰看着屏幕里端阳黑成碳的脸,思路忽然极度清晰。   而单字回答进行到这里,他说了个长句:“破案本来也不是你的职责,别跨界太大。”   端阳无奈,简陋的医院中,也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青年人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应了一声,用手指擦了擦镜头,对他说:“林顾问,那么再见了。”   “会再见的。”林辰回答,目光定格在房间内,所有肤色不同、年龄各异的医护人员身上。   ……   屏幕归暗,夜色降临。   林辰站在灯下,甚至来不及把手机还给刚才的医生,而立即拨通苏凤子电话。   听筒内就传出烦躁的抱怨声:“师兄啊,我们已经翻过了沈恋和段万山所有记录,她的每个同学我都访问过,你要知道,沈恋是多么独来独往的人,她哪天心情有异和段万山因什么结仇谁会关心?没人关心!”   林辰愣住。   其实也没多久,但他仿佛都有大半辈子没听过这个声音了。   这样絮叨和喋喋不休,除了付郝,没有别人。   苏凤子在永川调查沈恋和段万山过往,陪在他身边的想当然是付郝,或许还有很多他曾经认识的朋友们工作过的同事们。   林辰平复一下心情,没等他回答,背景音中传来苏凤子的高喊声:“消费记录都查完了吗?”   电话里回应声此起彼伏,在哪里依稀确实有很多熟人。   苏凤子的声音接近手机:“哔哔完了吧付教授,电话还我。”   他没好气地说,电话被倒了个手。   苏凤子人大概已经被多年前的旧案搞疯,能让这位暴躁的事情想当然棘手得可怕。   林辰还听到迅速点击鼠标和翻查纸质资料的声音,他这位师兄指挥着的人数,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多。   “你在哪?”林辰问。   “还能在哪,学校。找了间教室放所有相关材料,卷帙浩淼这个词,你可以来这里亲身体会到。”   “沈恋自杀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知道,但和我有关系?”苏凤子反问,“就算这位女士死了,地球就不用转了?”   苏凤子心情不好、语气恶劣,林辰也没想到,苏凤子这样的人竟会在得知沈恋自杀的消息后,仍决定继续调查。   谁都知道,在同沈恋谈判中取得胜利,沈恋全面配合,他们得到全部药物研究资料甚至包括病毒资料才是理想胜利路径,那样对方就再没有任何可以对他们构成绝对威胁的力量。   而这一胜利的前提是用段万山撬开沈恋防线,所以沈恋心心念念段万山的原因才无比重要。   可当沈恋自杀后,这条路已经几乎被封死。   苏凤子却硬是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墙,还试图一头撞过去。   这太不现实,也太不苏凤子。   不过林辰想,这种不现实的坚持其实也很常见,多少悬案被破获,也不过是锲而不舍寻找百万分之一的希望而已。   而甚至到了现在,这已经不是为了希望,而是为了一些更单纯朴素的原因,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原因。   “既然沈恋有无自杀成功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还没找到答案?”林辰问。   苏凤子于是更生气:“现实这不是编排好的侦探片,某某人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然后那点蛛丝马迹一定会被侦探发现然后用以破案。”苏凤子顿了顿,继续道,“情境回忆法我都对所有相关人等用了,你要知道,这是毫无目的的情况下在人脑这种浩瀚的领域里捞一根不一定真存在的针。”   “我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可能都需要一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苏凤子   “一点信仰。”林辰停顿片刻,他们或许仍在那间狭窄灰暗的洗手间里,但却仿佛有明亮的光撕破斑斓丑陋的镜面纸,透露而出。   “《秘密》上说,只要你坚信那样东西存在,那样东西一定就存在。”   “你不会傻到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我以前是不信的。”   “现在?”   “现在临时抱佛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要我做什么?”苏凤子反应非常迅速,“你找到了?”   林辰暂时还不确定是否能找到。   但在听完刑从连将所有事件串联后的总结分析,他认为冥冥之中,他们必然会拿到那把解开一切问题的钥匙。   他于是:“沈恋曾经在和我对话过程中,很清晰地提到过自己脑子有病。”林辰停顿片刻,“他们很高傲,会认为自己基因异常导致大脑和常人不同,但‘有病’,这显然是在自我贬低,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苏凤子沉默下来。   林辰继续说:“沈恋应该对自己大脑情况有清晰认知,所以需要查沈恋所有可能进行脑部扫描的机会,如进行医学实验或者受伤入院治疗时,并比对段万山与沈恋在这些‘机会’上的交集,结合沈恋的校园卡记录、旷课记录、病假记录,看有什么异常联系,如果我们运气好,或许能确定真正的关键点。还有……”   林辰还没有说完,通话就被苏凤子很利落挂断,咔哒声仍在耳边萦回。   林辰缓缓放下手,   还有……   虽然我也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们一定会胜利,但我们身边一直有很多人,包括你。   从暮色四合到晨光熹微,从沈恋尚未脱离危险,到各项生命体征平稳,林辰终于接到回电。   苏凤子嗓音艰涩干哑,仿佛哭过一场:“我找到了。”   他说。   林辰打开电脑,收到一整份实验记录文档,名为“抽动障碍视频脑图分析”的研究,其中有完整的实验记录,包括实验组和对照组脑图分析。   林辰把脑图一份份点开,那些形态各异又充满相似点的大脑活动图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看到最后时,林辰发现另一份文档。   那是每份脑图匿名编码号与被试实际姓名对照表。   看到006573号编码和它的主人时,林辰骤然明白   就在他要关闭文档前,他看到另一份编码。   006501。 第300章 追求   那是很普通一日清晨。   早起病人在医院花园散步,食堂烟囱冒出白烟,护士推着小车,给每一间病房分发药物。   而林辰抱着一小束雏菊,走入沈恋病房。   病房里唯一的病人双目紧闭,仿佛人事不知。   但监测显示,她现在已经处于意识清醒状态。   林辰将手里文件夹在床头放下,拿起花瓶,在水龙头上接了点水,把嫩黄色雏菊一朵朵插入瓶中,放在床头柜上。   沈恋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她颈部覆盖着厚重的白纱布,双手双脚被尽数拷在床上,虚弱到一触即碎。她眼球转动,看了眼床头阳光下的花。   只是那一瞬的目光,林辰知道,沈恋灵魂冰冷坚固,一如往昔。   “不用太介意。”林辰说,“这不是锲而不舍的讨好,这束花也并不是送给你的,你可以权当作,这是我对那位只有一面之缘朋友的怀念。”   林辰在病床边坐下。   他不再需要观察沈恋表情,也并没有和沈恋再进行的意思,他看着花和窗外的天,像在和一些已经远去的朋友交谈。   “这一年多来,我过得非常不平静。”   “我见过为父伸冤的少女,见过甘愿自杀的学妹,见过十恶不赦的性侵犯,也见过锲而不舍想替偶像犯案的性侵案受害者。我被绑架过,出过国,去过世界上最残酷的地方,也见到过世界上最朴素优美的灵魂。我遇到一生挚爱,也几乎命丧黄泉过。我成功将罪犯绳之于法过,却没能救下最想救下的人过……”   “这些经历让我在我最混乱迷茫时极端绝望。太多惨痛的故事仿佛真的在说,这世界毫无道理、从未公平,任何奋斗在命运摆弄下都显得杯水车薪,所以放弃努力、拒绝希望、认清残酷现实,只有冰冷无情才能更好生存下去,这是人类心灵进化最终未来,这是你们所秉持的信念。”   “但是,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我又见过聪明而美丽的姑娘,见过坚韧顽强的青年,最让心生敬畏时,是她放下枪的时候,也是他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这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胜于仇恨,高于生死,超脱于我所信任的心理学技巧,我想,一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它从我们祖先几十万年前第一次睁眼看到美丽的星空和浩瀚原野时就深深根植,通过逐代繁衍不断强大,那不止是道德,而是超越人类道德的更高准则。”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这样的准则因何而来。我不认为它光光是为了维系人类社会稳定而产生并存在,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人类既没有必要不断探索物理世界的终极、也没有必要为优美的艺术而潸然泪下,更没有必要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而这一年多的经历,直至前不久,我才忽然明白一些,那究竟是什么。”   “想做的更好、想变得更好、想影响这个世界让它也能越来越好,是许多普通而平凡人最普通不过的追求,这些对一切‘更好’的追求,往往会因生活苦难而被磨平棱角,但永远也不会消失。”   “毕竟当我们祖先睁开双眼的伊始,看到的应当是黑夜里的浩瀚星空,而他们所憧憬的,是更广阔的,这个世界。”   “那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在饱受苦难的同时,也是为了看看它究竟可以有多美好,而你究竟能看到多少看到什么,往往取决于,你的追求。”   林辰说到这里时,躺在病床里的女人终于像受不了一样,艰难地、做了一个呕吐表情。   林辰终于将看向远方的视线,收回在沈恋脸上。   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并简洁地对沈恋说:“你还是想说,‘我’这样的‘脑子有病’的人,感受不到你所说的这些?”   沈恋不置可否。   “如果我告诉你,你大脑的问题只是你为自己开脱的借口,我说的所有内容,你都能感受到呢?”   林辰拿起花瓶边的文件袋,从中抽出一张,默默说着。   “很多年前的一天,段万山带着他的学生们,做了一项关于抽动障碍的脑研究,为了填充对照组也就是正常人脑图数量,他所有学生们的大脑,都被一同扫描。”   “段万山在这次实验后,一定很明确找你深谈,我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但以他直来直去的个性,恐怕明确告诉你‘你的脑子有病’、‘要好好控制自己’……当时你或许对他心生爱慕,但谈话后,你却以为自己秘密暴露,受到奇耻大辱,由爱转恨。”   “但其实,你不该恨他。”   “因为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他都发自真心,并从未站在居高临下角度批判你 。其实他没有告诉你,除学生外,老师的脑部扫描图也被一并收录其中。”   “他比谁都更清晰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辰将脑部扫描图展开,令沈恋可以清晰看到。   家庭无法决定一个人,大脑无法决定一个人,基因也无法决定一个人……   那张脑部扫描图斑斑驳驳,额框皮质、前额皮质、杏仁核功能存在缺陷,那是属于大部分变态杀手的大脑,也是属于段万山的大脑。   属于这个星球上,拥有最美好灵魂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你却更加温柔更娇艳。   虐风将五月花蕊摧逝,   夏季也来得着实短暂;   天眼之光有时太灼热,   金色面庞常黯淡无光;   万种妖娆都将失秀色,   毁于无常或自然更张:   但你的夏天不会消亡,   你的芳颜将历久不衰;   只要你永驻千古诗行,   死神休诩你负其阴霾;   只要人类尚存仍在阅读,   你就与这诗篇流芳万古。   ——莎士比亚 第301章 尾声   “据悉,华国时间昨日中午12时15分,来自18个国家和地区、共计21架航班,将分别运送在抗击博纳尔病毒过程中牺牲在达纳的113具医护人员遗骸回国……”   破旧的小电视中,直播新闻断断续续。   后半部分声音因为信号缘故非常模糊,画面却还清晰。   如洗蓝天下是一条破旧飞机跑道,如同紫红色伤疤,带着达纳地区的确特有的硝烟味道。   主播声音还在继续:“华国专机已由安戈多机场已启程回国,预计今天下午15:00在永川机场降落……”   蒸腾热浪的水泥跑道上,飞机迅速滑过,冲入空中。   地球另一边。   林辰和刑从连站在永川国际机场停机坪外,等待专机回国。   与达纳晴空万里气象不同,今日永川下了小雨。   又是一年清明前后,春雨如酥,他们共同撑一把黑伞,并没有和迎接骨灰回国的队伍站在一起,而是隔着朦胧雨幕,与之遥遥相望。   这一年多并不平静。   许多事情发生,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博纳尔病毒仍旧在达纳地区蔓延,那里死了很多人,许多医护人员被狂性大发病人残忍攻击,献出生命,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死的。   不过所幸,疫苗研发已进入临床前研究阶段,被收购后的周瑞制药调整组织结构,在疫苗研制过程中出了很大力,很像在将功折罪。   他的老师以及诸多脑康宁药物不良反应受害者都在逐渐康复过程中,但一些脑损伤不可逆转,包括林辰自己。   不过好在解毒剂研制非常及时,一切并不严重。   反攻行动很快展开。   在麦林地区缴获的服务器中存在大量使用者信息,通过解码和一系列钓鱼行动后,许多参与者被相继抓捕归案。   一位神秘的黑客将所有涉嫌参与观看死亡直播人员名单公之于众,在全社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王朝坚称这绝不是他干的,为揪出对方,少年人至今仍在加班。   令人遗憾的是,沈恋背后的人并没有被抓捕归案。   有时林辰怀疑,他们很难把这种恶意具体到某一个确切的人身上。   那是远比想象中更多的人和想象中更难以消弭的恶,自古而来,根深蒂固。   林辰想到这里时,身边的人握了握他的手。   刑从连抬起黑色伞沿,顺着他目光,林辰也抬起头。   飞机穿透云层,从空中降落,起落架降下,砰然落地。   在缓缓滑行一段后,飞机停下、舱门打开,覆盖国旗和红十字会会旗的骨灰盒被依次捧下。   细雨轻轻洒落红白交接布面上,有些渗入纹理,有些微小水滴仍在表面闪闪发光。   铁青色跑道上,家属上前,完成最后的骨灰交接仪式。   白发苍苍的老人抚摸孙儿的遗像,嗷嗷待哺的幼童懵懂看着父亲的照片。   雨中的简短仪式,沉默而庄严。   电视内外,无数人默哀致意。   直播画面就此终结,有人抬起遥控板,关闭电视,对坐在电视机前的女囚犯说:“时间到了。”   沈恋从那台她再熟悉不过的液晶电视前站起,理了理衣摆,跟着前人走出门,走入一条漆黑漫长、并再不会亮光的甬道。   永川机场。   黑色专车护送家属和医生骨灰缓缓驶离。   刑从连手机微震,他点开简讯,冲林辰点了点头。   达纳雨林。   伴随直播告一段落,医疗站的医生离开那台小电视,重新忙碌起来。   端阳今天清了假,他背着包,开始登攀登夏姿山脉。   丛林茂密,登至山顶时,起了一阵风,海一样的绿色涟漪泛滥开来。   在阳光穿透茂密林叶,在一株参天巨木下,有一方墓碑。   和风中,端阳注视墓前良久,他跪了下来,深深亲吻碑面。   永川的细雨已经停了。   刑从连收起伞,林辰与之并肩而行。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刑从连这样问他。   林辰握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我们今天晚上,可能吃不上饭。”   刑从连的雨伞轻轻点了下地面,林辰的手机应声响起。   王朝激动的声音冲出听筒:“阿辰哥哥,我们定位到他的最新藏身地了!”   林辰刑从连对视一眼,迅速拉开车门。   积满灰尘的吉普车,再次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科学家曾计算过。   成人脑组织中有超过一千亿神经元,每个神经元与其他神经元的交接点约有一千至一万处,因而大脑各种活动组合总量,超越宇宙中基本粒子数量。   人类每一次思考时,都有浩如星海的神经节点被激活,如果你能够想象,那是星云般美妙的神经云图,在一呼一吸间,被轻轻点亮。   没有人知道,人类最后会驶向何方。   但大脑这一神奇的器官,让我们能够从茹毛饮血到开始探索宇宙,并最终试图探索人类心灵的奥秘。   而我们终其一生,都希望能成为更好的人。   求真、向善、憧憬美好,同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抗争到底,这,就是人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没怎么写作者有话说,现在可以絮叨了。   总有美少女问我书单,我顺便找重要几本列一些,后面会有更全的(其实也没多少)。   文中变态心理的内容参考钱怡铭老师编写的《变态心理学》,各项相关定义和判定标准以此版本为准。   《一沙》11年写的,也是我写的第一个短篇故事。   最早决定要改长的原因是因为短篇里有个bug,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想稍微修下,所以一沙基本保持短篇原貌。   但因为写的很早不是很记得当时参考资料,记忆给市场老板唤醒记忆应该是参考了《NLP理性情绪疗法》,主线是根据“系统脱敏疗法”制定的,应该还有参考沙盘游戏的内容,很多书上都有写,当时的参考书籍确实不记得了,抱歉这里无法提供,有兴趣就随便看看关键词吧。   《双程》起因是很多年前的一次春游中的高速见闻,论文主要参考《基于MEMS加速度计的车用自动呼救系统》,常模是心理测量中常用的概念,智力测验人格测验一类是心理测量的研究范畴,它大概是除心理学统计外最枯燥的科目了,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的科普类图书。专业心理测量一般有专业机构和评分标准,必须参考常模。   《三坟》主要参考了《乌合之众》和《狂热分子》,当然本意是写一个XJ组织,但这太触线,所以写了个更加隐晦的故事,其实传销和XJ这些心理控制法本质没什么区别,但对于乌合之众的批判也有不少,这里不做赘述,我说得都很粗浅,还是看书吧。之前有位朋友提出集体无意识的问题,有时写作时专有名词使用不够严谨,也请不吝指教。   《四声》中林辰在李景天商场表演时使用的方式来自于对“旁观者效应”的研究,我们常指责人越多越没有见义勇为现象就是出自于此,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指定某位具体的人,比如穿红衣服的大哥请帮帮我,求助要具体,我一直认为这很有用,所以再提一遍。   对于使馆郑成功先生听力能力的是参考了某位法国特工的真实故事。   赌局那场的房树人测验结果,来自于《心理画——绘画心理分析图典》,如果没有专业受过培训的测验人员陪同,不建议进行自我施策。那么实际上林辰能猜出东西在哪里,主要是因为对李景天的生理指标分析,只是把他逼到极限,然后根据房树人测验的结果进行猜测,别的多是噱头。   宋声声牙齿里的窃听器来自于萨达姆故事……   五浮达纳雨林参考了刚果雨林百度百科做的设定,病毒设定来自于博纳尔病毒,扯这么远的本意是写个之前没有尝试过的故事类型,包括战斗、新的行文结构。有人觉得长,其实五浮是由三个故事组合而成,还穿插谈恋爱,这个比较费章节,删掉这部分五浮其实很紧凑。   后期更新太慢一直很抱歉,因为身体原因和工作太忙,最差的一段时间每天睡四个小时肺炎颈椎病什么的每天过的乱七八糟。后来去cp家她养了我一段时间才恢复慢慢过来,个人问题导致这篇早该完结的文迟迟未完结,之前说好写六七,确实没精力再写下去了,也很抱歉。   道德两难是自始至终的问题。   科尔伯格先生利用这个工具研究了儿童道德,关于道德三层六阶段的理论一直很想写,不过插不进去,但这项对儿童心理学的研究非常有趣,可以看《道德发展心理学道德阶段的本质与确证》[美]科尔伯格这本书,上面写的非常全面详细。   道德相关内容《道德的起源》,参考了《自私的基因》,前者真心枯燥,后者理论有点坑,但博弈论部分非常有趣,可以看。   但关于五浮隐藏的主线,来自于《天生变态狂》一书,作者对自我的剖析让我下定决心写段万山老师。   《谁说了算——自由意志的心理学解读》这是本除翻译外,特别特别好的书,也解决了我一直以来的疑问,林辰对于大投票设计和分析出自这本书,如果你有时间,不妨买一本来看看。   同样希望大家看完这本书后不要对心理变态者有不正确的期待,我个人的观点是认为应该以科学的态度来看待这一现象,不将之恶魔化同时认真审慎思考该如何警惕以及帮助这类确定存在的人。   而对人类大脑或者说心灵的研究是永恒主题。   心理学看上去挺神棍的,不过“猜猜我在想”什么只是学科中很小一部分,这门学科本身涉及人类认知思维情感智力逻辑性格人格社会等方方面面的研究,单以猜心来看它对这门学科是不太公平。   取名犯罪心理,是因为懒的想名字,想讲讲犯罪讲讲心理,觉得挺合适就用了。   文中法律设定主要参考美帝,结合中国国情的警队,所以真的是架空,没在这方面花时间考据。   四大家族,一是为了规避河蟹,晋江不能写官场不能涉黑涉政,后期无论出什么事都没有军队,因为晋江不让写;二是希望看书的朋友不要对这篇文有不正确期待,它又苏又雷又恶趣味,忍不了的别硬撑弃了就行,浪费时间没什么必要,所以到最后也没改。   老刑背后的组织是背景设定,意为“门系统”,虽然每个国家各有争斗,但彼此都给对方留了扇后门,当你需要真正帮助的时候,可以来敲门。但门需要各方都信任的靠谱的人守着,老刑就是守门人,这是个人的天真想法,这一组织不做赘述了,可能在方艾子的故事里会写。   苏凤子代表的“三坟”,背景设定出自“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句子,是个读书人的机构,流传很多年,反正现任会长本人不是什么正经人,三坟的故事,有机会会写写,不写也有可能。   关于幕后凶手,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它是某种恶意的集合体,并不想写某个具体的人,写坏人容易浪费时间,我更想写写那些被伤害的人和不断抗争的人,这是初衷。   前面说了,之后可能会写个方艾子的故事,黑指环的故事交到这里解决。老实讲,当时是准备将之和双程制毒工厂的故事扣上,也很好扣,不过我友沙包老师说,太精致的故事失去美感,不要什么事情都算计好,我觉得有道理,到最后都没扣上,留个遗憾吧。   综上,这真不是什么靠谱的文,纯粹恶趣味,随便看看消遣下吧。   最后感谢一些朋友吧。   我cp藏妖最早鼓励我在晋江写文,本来也没打算签约入V,就突发奇想想填完一个坑,不过后来就写了一百二十万,我也很郁闷这件事。   tern异构体的设计来自于绝世猫痞太太,文中和化学有关的细节都来自于他,懂这么多的女人很可怕。   周瑞的组织结构,以及制药公司的问题,脑康宁和诺德伦的宣传细节都来自于以为某制药巨头前高管基友,按大佬本人的说法是给我上了价值几十万的培训课,非常感谢,但我不付钱。   谢谢最早杂志连载时的我的编辑四月酱过了这么多年还愿意帮我校对这篇文,一沙到三坟的校对版会近期替换好。   谢谢沙包老师每天帮我看文顺剧情指点我,很多部分没有沙包老师的鼓励,我的性格是写不上去的,因为懒和怕麻烦。所以如果某章没有错别字,那也是沙包老师帮我校对过了,我自己是真的看不出错字问题,也很愁。林辰在炼钢厂遇到的那个钢水系统,也来自沙包老师的设计,她叨叨了很多,但我最后没有写很清楚,觉得个人有个人理解也很好,不过还是要谢谢她。   还有感谢晋江帮忙把这篇文卖了,版权编辑来和我说的时候非常意外,签的也很快,也同样谢谢购买方。   最后,谢谢每位追文的读者,非常感谢,真的辛苦你们了!   那么,全文完。   (当然还是有番外的……) ━━━━━━━━━━━━━━━━━━━━━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